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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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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逍遙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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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2:55:03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幽冥血奴

  方歌吟從未見過如此深不可測的功力,他機智過人,及時變招,剛才第一招中,他探出了幽冥血奴比較畏忌劍招,所以他右手致彈出「長空神指」,左手斬出少林派的「火焰刀」。
  「長空神指」專破內家罡氣,「火焰刀」為佛門正宗,幽冥血奴的「飛血陰功」,對此確有避畏,忽然閃身挪步,血影幢幢,方歌吟看得眼花撩亂,分不清有多少人影多少招式。
  方歌吟猛呼一聲,「錚」地拔出金虹劍。
  金虹如灼日,在幽黯的山夜裡,溉然金亮,幽冥血奴似極厭惡光亮,手遮臉,毗齒怒道:「你是宋自雪的什麼人?」
  方歌吟冷笑道:「鬼也會說話麼!」
  幽冥血奴發出極其尖銳、夜梟一般的厲嘯,忽然一陣拍擊空氣的聲響,已越過方歌吟頭頂,向他後腦拍出一掌。
  方歌吟一仰身,一招「天河倒瀉」就劃了過去!幽冥血奴怪笑縮手,道:「好!江湖上已數十年未出天才了!」一說完,他的指甲又尖又長,已劃在方歌吟脈門上!方歌吟手腕一麻一酸,長劍脫手落地;金虹劍乃是天羽門信物,怎可有失,方歌吟另一手及時抄住。
  幽冥血奴咭咭一笑,一爪向方歌吟當胸抓去!這一抓之聲勢,足可將方歌吟撕胸掏心裂肺!方歌吟把劍一橫,「海天一線」,穩穩守住。
  幽冥血奴微噫一聲,一連換了六種身法,一十五指,但方歌吟始終以一式「海天一線」,險險守住,幽冥血奴居然攻不進去。
  幽冥血奴攻不進去,方歌吟可要反攻了。
  他一出手就是「天下最佳快招」:閃電驚虹!「閃電驚虹」一出,斯無及閃避。
  但就在方歌吟蓄勢即發之際,幽冥血奴已翻了出去。
  劍芒一閃而逝。
  劍落空。幽冥血奴咭咭怪笑,又到了方歌吟的頭頂。
  除昔日與「武林狐子」任狂在血河車上對這一招外,方歌吟生平未見如此可怕的敵手。
  幽冥血奴掠上天空,方歌吟立即做了一件事。
  他攬轡掉頭,竟衝上斜披,不走山路,闖路奔上坡頂,直馳而下,血車唬唬,石濺沙揚,方歌吟另辟途徑,再轉入山徑,想撇開幽冥血奴。
  這時山風狂吼,血車飛馳,奔得一陣,方歌吟不見幽冥血奴追來,心中稍安,忽然耳邊又聞輕輕的「篤」地一聲。
  方軟吟猛回頭,又乍見這血肉霉爛的「東西」。
  這時血馬放足急馳,時帶長嘶,車中顛撲不已,方歌吟知道再不相拼,今日就難逃毒手,一招恆山派的「點點雪峰」,飛刺而出。
  幽冥血奴雙手一拍,竟把行起的點點劍光,盡皆抓住,一張口,竟向方歌吟頸邊大動脈噬來。
  那血盆大口,又腥又臭,犬齒尖露,方歌吟將頭一偏,反肘部用劫余門的「反手奇招」,一肘撞了出去。
  幽冥血奴吃了一驚,不料方歌吟有此,被撞開了兩步,卻如無事一般,獰笑道:「你的雜學倒是蠻多的。我……要……吸……盡……你……的……血……」
  說又如野獸急喘起來,又一幢血霧,湧向方歌吟;這血霧奇勁無處落,連擋、閃、避、退都不可能,方歌吟一想,反正躲不了,一招「玉石俱焚」,迎擊出去。
  幽冥血奴猛見金虹乍亮,聲勢實非同小可,他的人也在急劇的幾個旋身之中,血氣紛飛,只見一大團血意,連人也看不清在那裡,方歌吟人在血霧之中,那一招「玉石俱焚」,無從出手,也失去了鵠影。
  只聽幽冥血奴幽幽如鬼域傳來的聲:「這是「化血奇功」,你……死……期…
  …到……了……」
  方歌吟只聞臭惡,不禁頭暈腦漲,勉力使出「天下最佳慢招」:「老牛破車」。
  他決定再冒險一搏,以「老牛破車」吸引住幽其血奴,反懾住他的精魄,自從他這招闖出少林三十六奇僧大陣後,對「老牛破車」此招自然信心倍增。
  他這一招稱使出,幽冥血奴突然脫下血衣,在方歌吟還來不及看清楚這人的真容實貌前,已迎頭罩套下去。
  方歌吟的一招「老牛破車」,使到一半,便眼前儘是血光,先是一悶,又是一窒,同時間,幽冥血奴已一掌拍實了他。
  方歌吟大叫一聲,狂噴一口鮮血,他知道再不脫出此血衣,便即要被幽冥血奴活生生打死,他不顧一切,辨識風勢,往逆風處標出。
  這一下判斷正確,果爾越車投出。
  幽冥血奴回身一扯,想抓住方歌吟,但這剎那間相差不過毫釐。他只抓中了血衣,沒抓實方歌吟;方歌吟仍然落下車去,而血衣抑給幽冥血奴劈手搶了回來。
  方歌吟跌落地上,滾了幾滾,仍在吐血,血染紅了雪地。
  幽冥血奴生性本就好殺,有方歌吟這等年輕而武功又高的對手,他自是非殺之不可,但又怕追不上血河車的急奔,一遲疑之下,血車已過里許。
  待他控制得住奔馳申的血河車後,再調回來尋方歌吟:只見雪地上有殷紅的血。
  方歌吟已不見。
  幽冥血奴仰望蒼天,心裡暗忖:這年青人的生命力兌地強頑,中自己結實一掌,居然能夠不死……
  他想想……忽然嘴角牽起一絲獰笑,這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血河車,已為他所得,車中所傳說載有武藝,此時不看,更待何時?
  他用手觸摸車壁,借一點點血河車本身瀑發的血光,摸索了半響,終於發覺有字,他正想好好的探索下去時。
  突然長空一聲尖嘯。
  千仞上,壁崖頂,一條散發身影,直撲而下!幽冥血奴大叫一聲,雙掌迎上拍上,血蒙蒙一片紅光,直托了上去!那人狂吼一聲,兩道湛藍掌氣,直壓了下來。
  兩道氣流甫一接觸,幽冥血奴震下車來,那人足已到地,略一聳肩,幽冥血奴忿而叫道:「任狂!」語音微帶極點憤怒、驚懼、戒備。
  「武林狐子」任狂,披頭散髮,嘯吟道:「幽冥血奴,你瞞得了別人,瞞不過我。」
  幽冥血奴切齒道:「我與你河水不犯井水,我的事,你少管!」
  任狂哈哈大笑道:「天下還有我任狂不管的事!」
  幽冥血奴陰笑道:「你想怎樣!」
  任狂大笑道:「揭穿你的真面目!」
  幽冥血奴似對任狂頗為憚忌:「既然你已知道了,我也容不得你活!」
  任狂發出一聲鋪天卷地的大笑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怕,就算你真是蕭蕭天,也鬥不過我。」
  任狂散發張揚,厲聲道:「我任狂生平只怕兩人:大俠蕭秋水和血河派衛悲同,但他們都不在人世,」
  任狂傲然道:「這世間裡已沒有我任狂怕的人!」
  幽冥皿奴冷笑道:「三十年前,你被譽為世外一奇人,我就從來沒服過氣……」
  任狂笑道:「我教你服氣!」
  一出手,五點飛星疾打而出。
  幽冥血奴揚手一接,忽然臉色大變。
  他的臉本來是血肉模糊一片的,臉色劇變時,就愛成慘青色。
  幽冥血奴驚道:「指鏢!」
  任狂大笑道:「我這不是桑書雲的「長空神指」,而是內家功氣最高峰的「從心所欲」。」
  任狂笑容一斂,雙目如刀鋒一般盯他道:「如果你真是蕭蕭天,又焉會不知這是「血河派」的登峰造極神功!」
  幽冥血奴全身忽然化作一團濛濛的紫氣,如黃果飛雨,直酒任狂!任狂冷笑道:「唔。這的確是蕭瀟天的「化血奇功」。」他說,突然吐出了一口氣。
  白練般的真氣。
  那血雨忽然盡消。
  幽冥血奴七八個翻身,落在五丈之外。
  白練打空,擊在巖上,碎裂為十。
  十片岩石,呼嘯轉射,仍襲向幽冥血奴。
  幽冥血奴整個身形卻似麵粉團一樣,長了起來,把岩石都「吸」在身上,再消力後落下地去。
  任汪動容道:「果是蕭蕭天「吸髓大法」。」
  幽冥血奴卻說道:「你……你這「一氣貫日月」……在何處練得?」
  任狂笑道:「果是識貨,這是「血河派」第一任開山祖師「血沉天河」盛長風的絕技我是在血河車壁繪圖中所學得的。」
  幽冥血奴猛回身,身形一竄,已撲上血河車。
  任狂哈哈大笑道:「莫緊張!急也沒用!血河車上的武功,我學盡了,便盡皆毀去,你搶得它,也沒有用……」
  幽冥血奴臉上並出了血汗,似對這事十分關切,急得用手亂摸車壁,只覺車壁寒氣浸人,如觸模在寒血上一樣,但車壁確有被人以利器或極犀利之掌力削擊、陷過的痕跡。壁上已只圖不留。
  幽冥血奴咬牙切齒地道:「任狂,我要你好看!」
  說出,一揚手,一道血般的光芒,在天空劃了一道血傘一般的圖形,任狂冷笑道:「想叫幫手來麼?」
  話一說完,人已搶入車中。
  車子雖大,不過七尺來地,兩人在同一車中,瞬間交手已近百招。
  但兩人交手雖劇,血馬連嘶鳴也沒一聲;兩人手上功夫重,但身法卻比兩片落葉還輕。
  只見白氣一盛,血芒頓挫,呼地一聲,一血影長空劃過,落在丈外地上,任狂大笑道:「你的武功,只可勉強對「三正」聯手;我的武藝,卻尤在「四奇」合戰之上!」
  幽冥血奴拍拍血翼掠起,已到任狂頭頂,一道血雲,直向任狂頭頂壓來。
  任狂隨手執起馬鞭,「咄」地一聲,電割血雲而入,如霹靂一般,鞭稍已攻入幽冥血奴。
  幽冥血奴長飛沖天,斜飛七丈,撫胸喘息。
  任狂大笑道:「這是「血河神鞭」的招式。若我手中執的是血河神鞭,你早已……」
  話未說完,場中忽然多了二十個人。
  陰山天黑,黑得無復能已。
  這二十人一身黑衣,黑如黑夜。
  然而任狂知道來了人,二十個人。
  而且是二十個高手,二十個極其厲害的人。
  二十種不同的殺氣,從任狂被包圍的圈中攻來。
  可是這二十個人現在還沒有動手。
  只有怕於殺人,而又極會殺人的武林高手,身上才會散發這種殺氣。
  這正如嚴蒼茫、車占風等人身上凜烈的殺氣。
  但是就算「三正四奇」盡出,也只有七個人,而今卻有二十個人。
  二十個無名無姓、不知是誰的人。
  他們是誰?
         □           □           □
  任狂額上已滲出了汗。
  他們究竟是誰?
  他這次再出江湖,為的是追索這一群隱伏的極厲害的殺人者、陰謀者。
  而今他們顯然已經出現了!但他仍然不知道他們是誰?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           □           □
  他一定要見桑小娥。
  他在地上滾動,幽冥血奴犀利的掌力,加上所中天象大師的掌力,一併發作,血氣浮蕩,眼目昏亂,幾乎暈了過去。
  可是他一想到桑小娥,他就爬了起來。
  他要見她。
  他一定要見她。
  他拖沾血又帶雪的身子,一步一步行,一步一步走,縱然沒有了血河車,他也要上恆山。
  他一定要上恆山。
         □           □           □
  一個人如果「一定」要做一件事,那他就會「一定」做得到。
  但天意是不是如此?人力辦不辦得到?
  要是他中途脫力了呢?
  要是他中途放棄了呢?
  要是他有限的生命,不再等他了呢?
         □           □           □
  任狂還是不知道這二十個人是誰。
  可是他知道現在遇上的是他一生最可怕的對手。
  他曾七次過黑白兩道,甚至血河派、少林、武當的追殺,也敵過天下無人敢惹的「三正四奇」,但都不會比這一次凶險。
  縱然如此凶險,他還不知道來人是誰。
  來人是誰?
  他突然有所悟。幽冥血奴待喘息平復後,又咭咭笑、笑了良久、拍手,一直拍,任狂問:「你是向我喝采?」
  幽冥血奴道:「人生的事,很難說,你說是不是?」
  任狂沒有答話,他在等他說下去。
  他果然說了下去:「像剛才,我隨時可能被你所殺;可是劇然情況互換,我現在隨時可以取你之命。」
  任狂瞪他說:「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死。」
  幽冥血奴覺得聽到很好笑的事一般,笑了又笑,任狂冷冷地道:「你笑什麼?」
  幽冥血奴笑得快已喘不過氣來似的:「天下間沒有人能在這二十人聯手之下活得下去……就算衛悲同在,也沒有用。」
  任狂刀一般的眼神又亮了:「你果然不是蕭蕭天。」
  幽冥血奴斂起笑容,問:「為什麼?」
  任狂冷如刀鋒:「因為蕭蕭天不敢如此對衛悲同不敬。」
  幽冥血奴仰天大笑道:「精采。」又笑了一會,才道:「所以像你那末有趣的人死前,我要為你鼓掌、喝采。」
  任狂居然也笑道:「謝謝。」
  第一個「謝」字出口,人已如天箭一般,射到了幽冥血奴的眼前:到第二個「謝」字時,他已出了十七招手十九招腳。
  他認準了幽冥血奴。
  先制住他,可望有生機。
  那二十個人武功雖不如幽冥血奴,但也不如幽冥血奴重要。
  他絕不能讓幽冥血奴再逃出去。
         □           □           □
  方歌吟已到了恆山。
  到恆山腳下,已近黎明,但天色仍一片漆黑。而且寒冷。
  天色未明時,總是更黑更冷的。
  他能不能再看見旭日呢?
  他不知道。他用金虹劍支身體。咳血。一步一步的爬上去。
  此刻他只想到那陰山可怖的夜晚、悚目的血人……桑小娥,你在那一山、那一梁、那一層巖上?
  恆山寂寂、錦雲無盡。
         □           □           □
  幽冥血奴還是逃了出去。他一早好像已預防任狂有此。
  任狂武功雖高,但要殺他,至少要連番險搏,才能勉強勝他,要三幾招內殺了他,根不可能的事。
  任狂一動,那不動的二十個人,就忽然動了。
  二十種武功,同時出手。任狂半空中的身形,突然一抑,躍回了血河車中。
  一人倒下,被他的「氣貫日月」劈為兩身。
  但任狂嘴角溢血。
  只一招,二十個高手中折損了一人,任狂受傷。
  任狂大呼道:「我知道你們是誰了!」
  他們是誰?
         □           □           □
  起風則冷,有雲則雨,這是恆山天氣常見的情形。
  沒有旭陽。方歌吟穿過恆山嶽廟後不久,即見「北嶽恆山」四字,到了潛龍一苦一甘二泉。
  方歌吟捧了一些水,雨就下了,雨霏霏下。方歌吟抬頭望去,岫稍作彩色,原來是太陽透過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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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2:55:25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二十個黑衣高手

  「我知道你們是誰了!」
  任狂這一叫嚷,剩下的十九個人,全都怔了怔。
  他們都沒有臉。
  因為他們都蒙臉。
  沒有蒙臉的僅有一人:幽冥血奴。
  他的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頓時又變成慘綠色。
  他冷峻地說:「你知道他們是誰了?」
  他問的這句話,總共有八個字。
  他問完這句話的時候,那十九個黑衣勁裝的蒙面人,忽然間都不見了。蹤跡全無,就像在黑氣中忽然消失掉一般。
  可是這些消失掉的人,比存在更可怕。
  他們的消失,在黎明未至前,如黑夜一般,無所不在。
  他們不在,殺氣更盛。
  任狂的眼睛聚然變成綠色。
  野獸在雷雨電光下的顏色。
  他回答:「我知道他們是誰了。」
  他重複了這個答案,八個字。
  這八個字說完的時候,他也不見了。
  他消失之前,在幽冥血奴的眼中,是忽然變成很多很多任狂,漫天都是任狂。
  然後劇然間一個任狂也不剩。只勝下黑夜的幽黯、以及沸騰一般的血車,和地上一具體。
  任狂在那裡?
  任狂是在的。
  任狂不在,比在更可怕。
  幽冥血奴手心滲出了汗。
  血汗。
  他知道任狂一定沒有脫離那十九名刺客的包圍。任何人都逃不出這十九位高手的圍剿。任狂就在這包抄圈內。可是任狂在那裡?
         □           □           □
  天之遠方,已有一線黎明。
  陰山之晨,似乎來得特別遲。
  血車血馬,彷彿有些不安的騷動。
  又過了良久,黑空裡閃過一人。
  這人就似貓一般,躡足無聲,比落葉還輕。
  他雙眸精光閃閃,一看便知是剖人心肺也不變色的精銳殺手,他無聲無息地,在黑夜裡出現。可是幽冥血奴馬上就發覺了。
  那人和幽冥血奴打了一個手勢。
  那手勢是姆指翹起,食指平伸,三指屆入掌心。
  幽冥血奴點了點頭。
  他瞭解那手勢的意思,這十九名刺客,還未與任狂遭過戰,決定要縮小包圍圈。
  就在這時,那精光炯炯的大漢雙目忽然變了色。
  變成死青色。
  他的蒙巾松落,尖削的下巴,張開了啞然的口。
  然後他倒了下去。
  他在剎那間喪失了性命。
  幽冥血奴一揚手,打出一團血氣,同時間,至少有七道兵器攻入血河車。
  血河車中「嗖」地一聲,掠出一道極快的人影,又在黑暗,消失了。
  但那打手勢的大漢死了。
  幽冥血奴血肉模糊的臉色,不足於掩蓋他心中之驚駭:只有他才知道那威目大漢武功有多高,然而他在瞬目間被殲於匿伏在血河車內任狂的手下。
  幽冥血奴冷笑道:「任狂,你不愧為「武林狐子章。」
  黯夜寂寂,沒有回話,幽冥血奴一身血光,成了最顯的目標。
  也許幽冥血奴就是要成為目標,以誘任狂出手。
  事實上,只要任狂向他一出手,任狂就活不到下一個瞬息。
  必殺任狂!幽冥血奴今日的矢志就是要誓殺任狂!任狂必死。
  所以他又說:「可惜名動天下的任狂,雖狡詐若狐,但卻是藏頭縮尾,無膽之輩。」
  他說完了這句話後,便住口不說。
  這時血馬有一聲低低的哀鳴。
  不安的嘶鳴。
  幽冥血奴一揮手,黑暗中立時出現一五短身裁的蒙面人,他手上拿的兵器是一對狼牙棒。
  這對狼牙棒,重約七十餘斤,但在他雙手拾來,輕若鴻羽,而他身高還不到四尺半。
  他完全沒有聲息,已掩到了血馬之後。
  血馬八匹。
  他正要留意,馬上、馬下、馬腹、馬頭有沒有人,就在這時,地上的「死人」
  突然彈跳起來,在他狼牙棒未揮動之前,已捏碎了他的喉核、肩脾、鼻骨、肋筋。
  那「死人」原本就是被任狂所殺的第一人。
  幽冥血奴大喝,五道掌風、兵器齊出。
  任狂又不見了。地上有三具死人。真正的死人。
  二十個殺手,只剩下十七人。
  幽冥血奴冷笑,一揮手,黑暗中一人躍出,揚手發出兩道陰磷磷的火焰,三具首立時「蓬」地燃燒了起來,轉眼只剩青焰,最後化成血水一灘。
  三具首,點滴全無。
  幽冥血奴冷冷地道:「任狂,你的護身符,替死鬼都沒了,看你往那裡躲!有本事,就出來,我們一對一較量!」
  只聽隘道上,任狂道:「你敢一敵一,我就出……」話未說完,十七種不同的武功、兵器、攻襲齊至。
  「嗖」地一聲,任狂長空拔起,直撲幽冥血奴,怒叱:「你!……」
  人到半空,兩道藍風,直壓而下。
  幽冥血奴雙手一交,兩道血氣,反撞而出。
  四道強勁交撞一起,頓成紫霧,兩人相交不下,但那十七道急勁,又向任狂背後交擊而至!任狂大喝,噴出一口鮮血,翻了出去。
  幽冥血奴長空飛截,一掌打在任狂腦後。
  任狂往前一撞,人人相截,任狂披頭散髮,混身浴血,逼退六人,一人攔腰抱住了他。他在那剎那間,殺了那人,但另一人已用銀蛇矛刺入他的腹膛。
  他扯斷蛇矛,繼絞往前急衝,後足飛踢,在向前急奔中踢死了那持蛇矛的人。
  同時間他已落入血河車中。另外九人,及時撲到。血馬長嘶,急馳而去。
  血河車勢不可當,已撞開四人,另外四人,未撲入車,已被任狂打落,另一人卻潛入車輪,一柄三尖兩極劍,閃電般刺入任狂背梁。
  任狂狂吼,血馬風馳電駛,無人可當。
  他一反手,抄住劍身,反撞而出,倒插入攻擊者胸膛,貫胸而出!幽冥血奴與十六刺客要追,血河車上酒下一地腥風血雨而去。
  一名使斬馬刀的蒙臉人要追,幽冥血奴頓足道:「追不了。」
  十六名蒙臉人木然不動。幽冥血奴歎道:「他玉枕穴了我一掌,活不了的,又中了「鬼手神臂」藍雙蔭的蛇矛,「括蒼奇刃」惲小平的三尖兩極劍,以及「神拳破山」支參幽的拳頭,他活不下去的。」
  「他一定活不了。」
  只是他身後的十三人,武功雖高,卻神色漠然,似對這世事,毫不相關。
  他們究竟是誰?
         □           □           □
  「解下你的劍。」
  方歌吟迷茫中一震神。只見兩個灰衣女尼,臉色煞白,尖削下巴,兩人自峪中嫂出來,一左一右,神容冷峻,不帶一絲人氣。
  方歌吟恍搖了一下,問:「敢問……」才看清楚這兩人的打扮是女尼,囁嚅地道:「兩位師姊……」
  那較年輕的女尼一戚眉,輕叱:「解你的劍,滾下山去!」
  方歌吟一怔,忍不住反問:「為什麼?」
  那年長的女尼一揚眉,沉臉道:「為什麼。」她用鐵器擊地一般冷酷的聲音道:「這兒是恆山。我們是恆山三關第一關「金龍峪」的守將。放下你的劍,滾下恆山,便饒你一死。」
  方歌吟問:「恆山是你們買下的麼?因何我不能上恆山?」
  那兩個女尼沒料方歌吟有那末大的膽子,居然反問過來,於是怒道:「恆山往素女峰的路,凡是男子,都不准上山,否則格殺毋論!」
  方軟吟反問:「誰訂的規矩?」
  年輕的尼姑「刷」地拔出一把瀅然的長劍,道:「我們師父訂下的。」
  方歌吟:「你們師稱諱……?」
  年長女尼也看出方歌吟似受過重傷,而且身份亦不簡單,當下合什道:「家師雪峰神尼,施主稱號?」
  方歌吟一挺,喜道:「雪峰神尼!我正想找她,我是天羽派方歌吟,想拜會令師……」
  年長女尼怒喝道:「胡說!」
  年輕女尼揮劍叱道:「住口!」
  原來雪峰神尼名列「三正四奇」中「三正」之一,名動天下,成為七大當世高手中唯一女的,她早年甘受過男子的欺騙,所以恨絕男子,武功又高,出手又毒,為人臉慈心冷,人狠手辣,無人不為之頭痛。
  所幸雪峰神尼為人剛正不阿,恆山一脈,徒眾雖少,但收徒極嚴,門規極繁,但聲譽良好,連少林天象,武當大風,都不敢輕上恆山素女峰,數十年來,那兒成了男子的禁地。
  武林原來有三大絕地,或作禁地,一是忘憂林,一就是七寒谷,另一就是恆山懸空寺和素女峰因為恆山派一脈之故,至於懸空寺何以成為禁地,則不得而知了。
  雪峰神尼極恨男性,武林中人的共知,方歌吟因急欲救桑小娥,聽雪峰神尼名字,即喜極忘形,二女尼以為這登徒有意挪諭,甚是生氣,本來見方歌吟受傷在先,又眉宇軒昂,未忍即下殺手,而今再不容忍,那年長女尼,也「擦」地拔出金亮的長劍,與年輕女尼銀亮的長劍一交,「嗆」地一聲,劍勢欲飛,叱道:「無行浪子,你敢出言不遜,且接我們「兩儀劍陣」。」
  「兩儀劍陣」,原是武當鎮山劍陣。但恆山派之「兩儀劍法」,雖取意自武當劍法,卻有創新,而且更加精奇、凌厲、殺無窮,歷年來闖恆山者,極少能闖過這「兩儀劍陣」的。
  何況今日來的是恆山派一流的好手,在雪峰神尼座下女徒中排行第三的妙一與謬一。這兩人劍法盡得雪峰神尼相授,尤其「兩儀劍陣」,更配合無間,昔年「無情公子」嚴浪羽為追求恆山首徒清一,剛上恆山,便傷在這劍陣之下,當下打消了非份之想,快快下山而去。
  方歌吟一見二人亮出劍陣,知無善了,自己內創加劇作痛,知不能久纏,急忙解釋道:「兩位師姊別誤會……在下是……是為了桑姑娘而來的……」
  妙一與謬一師太相望一眼,勃然大怒,雙劍一交,再不打話,結起劍陣來,往方歌吟斬殺過去。
  原來桑小娥來恆山落髮,雪器神尼之徒向來對這長空幫的女公子甚為熟悉,見桑小娥哭哭啼啼上山,皆知是為一「臭男子」的事,而妙一與謬一一聽之下,如這人便是,怒不可赫,再不分由,決意打殺了為小娥妹子忿再說。
  「兩儀劍陣」一展,方歌吟忙不迭地叫道:「別別別……我是來……」
  他的聲音驟然切斷。連多一個字都講不下去。金劍銀劍。金劍銀劍金劍銀劍金劍銀劍。佈滿了周圍,眩花了雙目。
  方歌吟拔出了金虹劍。
  金虹飛射,但猶在金銀圈裡,飛游不出,闖不去。
  遠方彩虹悠悠,圈裡金虹悠悠。
  妙一和謬一,大感吃力,她們的雙劍,好像箍住的是一條衝霄九萬里的飛龍,根本無法罩得住。這時方歌吟逐漸把自己的內力注入金虹劍,金虹劍隱作「嗡嗡」
  之聲。嗡聲愈大,妙一與謬一師太大感壓力加強,方歌吟愈運用愈得心應手,竟有宋自雪出手時的風雷之聲。
  風雷之聲大作,妙一、謬一的金銀劍芒頓挫受斂。
  就在這時,金虹劍的奪目光芒劇然一黯。
  原來方歌吟因受重傷,內力運至最舒暢時,忽然血氣一塞,內臟劇疼,所有功力一時無法接換,金虹劍氣勢大減。
  妙一、謬一見有機可趁,雙劍一展,一攻咽喉,一攻心臟,方歌吟只覺眼前一黑,內息甚弱,如內創發作,只能靠招式取勝,劍身一拍數擺,攻向妙一。
  妙一是較年輕的師太,忽見劍如長蛇,游刺而來,掠劍一格,謬一怕妙一封守不住,也回劍來救。
  沒料方歌吟至中途,忽然一變,變成了疾刺向謬一師太!謬一師太心頭一凜,她素聞「天羽奇劍」,以精奇凌厲見長,連師父也甚為慨歎,而今兒,才知名不虛傳,忙一點妙一長劍,以雙劍圈撥之法,勉強守住。
  只見妙一謬一身前,金銀光圈一圈又一圈,任何事物,根本攻不進去,詎料方歌吟劍勢又是一折,金虹劍已刺入妙一劍圈之內。
  這一招三挺,正是「天羽奇劍」中的「三潭印月」。
  劍已搶攻入妙一劍圈之內,但恆山劍法,也非同凡響,「兩儀劍陣」,更是攻守並宜,妙一一旦遇險,謬一長劍,已疾戮向方歌吟頭脈,要在方歌吟擊被妙一劍網之前,先殺傷了他。
  就在這時,方歌吟突然回身,發了三劍。
  謬一一凜,急收劍連架三劍。
  但方歌吟三劍一合,成了一劍,一劍指住了謬一的咽喉,凝住不發,劍作龍吟。
  這才是石洞之中,宋自雪對方歌吟所授的「三潭印月」,三劍俱非,原是一劍。謬一呆住。妙一搶救。
  金虹劍劇然脫手飛出,如長天神龍,妙一全力後退招架,忽然劍氣一滅,長劍又回到了方歌吟手中。
  方歌吟手中的劍,卻指住自己的眉心。
  這便是宋自雪當日喝問:「我發了幾劍?」方歌吟隨口答:「三劍。」宋自雪叱道:「不對,共一劍。」後來又問:「月不在潭,月在那裡?」方歌吟答:「月在天。」劍即長空劃去,破空飛出,邊道:「練得此勢,千里取人首級,淡笑事也!」
  方歌吟看得心神飛越,脫口道:「若月不在天,何不在心?」宋自雪也激動起來:
  「好主意!心中有月,才是天心月圓!我十一年前已練到!」說後出劍,只見三道金虹劍圈乍閃乍亮,忽然合作一道飛虹,眼見就要飛天而去,卻忽然隱去不見,宋自雪道:「這一劍,穩住不發,可以任意出襲,才令敵人無從閃擋。」便是現在方歌吟所使的這一招:「三潭印月」。
  這「三潭印月」,全憑劍招取敵。方歌吟雖已連勝兩人而不殺,但己身卻墜入往事之中,與宋自雪學劍等等情事,猶瀝瀝在目,而今自己已使出這等劍招,宋自雪卻在九泉之下無法親見,不禁悲從中來,妙一謬一兩人早已被驚呆住了,否則此時狙制,定可搏殺中恍憾中的方歌吟。
  妙一跺了跺腳,蒼白的臉漲紅,她再撒賴,也知道方歌吟適才是饒他倆不殺,當下遙指方歌吟,怒道:「你……闖過了劍陣,以為就可以上恆山了麼!……」
  方歌吟收劍懇然道:「在下萬萬不敢冒犯。在下只為勸阻桑姑娘落發一事而來求神尼……」說到這裡,歎了一聲,不再言語。
  謬一與妙一見方歌吟得勝並不驕恣,而且語言懇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是好,好一當下對謬一道:「他……好像是真的要勸小娥姊……」
  謬一冷笑。她也是受過男人的欺凌後而上恆山來的。但她今日也不知怎的,對這持劍的青年男子,也有些不能自恃起來了。但她畢竟年長,見過陣仗,嘴裡仍是冷酷地道:「你算是闖得過我們這一關,但也絕闖不過二師姐的那一關。」
  說畢一轉首,與妙一退去。
  恆山派的「二師姊」,方歌吟聽說過,就是外號人稱「千手一劍緇衣衫」的靜一師太。她的武功,據說遠勝少林鐵肩和無情公子,武功直逼天音,只是向不涉江湖,故未列入年輕一輩武林人物高手榜內。
  方歌吟又一陣天旋地轉,他用金虹劍支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他知道他的時日,是越來越無多了,所以他一定要趕上恆山,趕去見到桑小娥。
         □           □           □
  從金龍峪而入,峽隘崖高,西崖絕壁下,所見一處飛閣翼樓,猶建於空中,便是如岳絕景懸空寺。
  懸空寺為當時武林三大絕地之一,素女峰畢竟還是男子禁地,但女性出入自如,方歌吟勉力繞懸空寺,先登虎風口。
  循步登雪路,路陡地險,山風呼號,宛如虎嘯,有詩云:「龍從殿閣擬摩天,俯覺姜山拜岳顛。石磴路攀紅日近,松案遙望白雲懸。棋聲敵斷千年夢,洞古封殘歷代編。我欲凌風發清嘯,誰知俠氣共盤旋。」詩中的「閣」,是比岳的主廟「朝殿」,「棋聲」則指「琴棋台」,樣傳八仙中的呂洞賓曾在此彈琴下棋。
  虎風口風大,方歌吟因體力未復,搖搖欲墜。
  這時谷口樓匾下有一個人,緇衣衫飛,人卻如鐵,釘在地上,紋風不動。
  方歌吟以劍支地,吃力地抬頭:一個女尼,年輕的臉孔。年輕的眼神,年輕的腰身,卻有一張佈滿皺紋的臉。
  方歌吟勉力道:「請問……」
  那女尼的語音如劍般削斷了方歌吟的問話:「我是靜一。」
  方歌吟是迎風的,所以不但說話吃力,連睜目都很困難,「我是來懇求恆山掌門,替桑姑娘免除削髮的。」
  靜一衣袂飄動愈激。山風更強了。
  「你已闖過「兩儀劍陣章,沒有回頭的路了。你若知錯,先劃下一條胳臂,放下劍,爬下山去,按照門規,可饒一死。」
  「不行。」方歌吟搖頭,他鬢髮向後飄飛。「我要上去。」
  靜一冷冷地盯他,然後緩緩地抽出一柄古銅色的劍,靜靜地道:「那你只好死了。」
  她的身子越飄越前。山風越吹越烈。女尼的身子蒸然脫離了土地,迎面向方歌吟罩來。
  她飄過來,遮住了陽光,給方歌吟當頭陰影。
  最可怕的,不是陰影,而是劍。
  沒有光澤的、黃銅的劍。
  這把劍如無光無澤,比任何有光彩的劍更歹毒可怕!方歌吟無法分辨對方有沒有出劍,劍來自什麼方向!他拔劍。
  金虹乍現,頓時鎮住了塵沙,恢復了光芒。
  這時靜一的劍已戮至方歌吟的「承泣穴」。
  方歌吟猛一仰身,一招,「倒掛金」就掠了出去,這一招連守帶攻,出擊角度詭異,靜一驚覺,倒翻出去。
  靜一一倒翻而出,方歌吟即刻彈起。
  靜一落地於三丈外,方歌吟卻已攔在她的身前。
  風狂吼,方歌吟背向風勢,靜一對變得臉面向風。
  靜一以袖遮風,她的身子微微抖,已不似適才那末鎮靜了。
  她的肩脾處有血淌下。
  方歌吟的劍,已指在她眼下的「臥龍穴」上,凝住不發,劍身嗡嗡有聲。
  但方歌吟的劍尖有血。
  劍尖的血,是由劍身流落的。
  劍身上的血,乃由劍鍔滴下的。
  劍鍔上的血,系由手指滴落的。
  手指上的血,卻由手臂流下。
  方歌吟整只右臂,都是血。
  靜一那一劍,先斬中他右手,再刺他「承泣穴」。
  方歌吟中了一劍,以驚人的意志力,反劈中靜一一劍,摧毀了對方的應變能力,再黯刺住對方的「臥龍穴」,凝住不發。
  交手不過一招,但比金龍峪中妙一謬一「兩儀劍陣」中的第一關,不知驚險了多少倍,可怕了多少倍!而今局勢已定,方歌吟負傷,但制住了對方,劍光凌厲。
  靜一居然沒有閉目,還瞪住方歌吟,就似兩口要把方歌吟嵌入山壁去的釘子。
  「你殺是不殺?」
  方歌吟疲倦地搖首,收劍,無言。
  靜一瞪他,啞聲道:「好,你算是過了我這關。過了我這一關又怎樣?清一師姊的恆岳坊關,你就過得了麼!」靜一暗啞的聲音如惡魔的翅翼般在風中迴翔。
  「就算你還闖得過,遇到師父你又能怎樣!我師父殺手無情,連少林天象部會被她擋於山門之外,憑你……」
  方歌吟沒有理會。他疲憊的背起劍,吃力地一步一步走去。離開了虎風口、離開了那多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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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峰神尼

  恆山坊是登恆山必經之地,三五人家,山勢奇秀,怪石突兀,層疊千里,峰巒攢墳簇、青杉紅葉,點綴如盡。
  方歌吟一入恆山坊,意見街坊上有售西瓜。
  這時已近歲晚,約十月間,居然還有西瓜兒售,實屬奇事,原來此間習俗是在中秋買西瓜藏之,至十、十一月間取出,剖瓜分食,可免疾病,概此處轉冷轉暖,一夕之隔、猶如一季。能有諺云:
  雁門關外野人家,朝穿皮裘午穿紗;包有一件稀奇事,九十月間吃西瓜。
  最後一句或云:「抱火爐吃西瓜」,風俗可見一斑。方歌吟因不知情,初到之際,甚覺稀罕,但心急要見覓桑小娥,也沒心停下。
  方歌吟一拐一拐的來到恆山坊前,兩個賣瓜的女子,看來是一母一女,纏方歌吟要他買瓜。
  「公子,請買個西瓜吶。」
  「又平又靜又涼又爽又好吃。」
  「咬呀,公子怎麼有血!」
  「噢,公子爺受傷啦!」
  方歌吟苦笑搖手,說不要緊,一個婦人拿布來要揩抹血跡,小女孩子載竹笙,依舊上前來推售西瓜,方歌吟苦笑推辭:「我要趕路,我不吃了,我買下就是了…
  …請問「往恆山峰女器去,要怎麼走?」
  那婦人問:「公子爺要到素女峰去?」
  方歌吟叫道:「我繞了長路,渡陰山來塞北,為的就是上素女峰。」
  那子女孩見方歌吟肯買西瓜,樣子很喜歡,禁不住道:「你知道素女峰是不准男子上去的,現刻我們在這兒住的,都是女孩兒家。」
  方歌吟歎道:「我知道。但我要阻止一件事。我一定要上去。」
  熬人沉吟道:「如此上去,乃是送死。」
  方歌吟毅然道:「就算送死,我也要上去,請兩位指一條明路。」
  熬人道:「既然你一定要上去,那就沒有明路了!」那婦人冷峻地說:「只有一條路。」
  方歌吟部問:「什麼路?」
  熬人目光閃動:「死路。」
  她一說完,一手已扣住方歌吟的左手,另一手按住方歌吟的劍鞘。
  方歌吟一栗,他只剩下一條受傷的右手。
  那少女手上的西瓜突然裂了。
  西瓜肉鮮紅如血,西瓜籽漆黑如墨。
  西瓜籽都驟然噴射而出,射向方歌吟。
  方歌吟大叫一聲,突然他身子一側,所有的西瓜籽都打射在他右半邊身子的要穴上。
  「那小女眼見得手,自是大喜望過,叫道:「師姊……」
  話未說完,方歌吟肘部一屈,竟在極其約角度下,反手拍中了那婦人。
  那婦人叫了一聲,鬆了手,竹笠一落,原來是女尼,方歌吟怒道:「恆山是名門正派,也施暗算麼!」
  那少女驚呼一聲,立即改為尖嘯,一時四處響應,掠出了十七八名女尼,仗劍就要撲來,這少女反手打掉自己頭上的竹蓬,叱道:「堂堂天羽派,也使用東海劫余門不要臉的「腐功」與「反手奇招」,是誰丟了臉!」
  方歌吟剛才在危急中唯以「腐功」,閉去半身經脈,使受少女暗器攻擊,而又用「反手奇招」,震退婦人,乃情不得已,少女這麼一喝叱,方歌吟卻一時無辭以對,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婦人又持雙刀撲將上來,忽聽一清毅的女音喝止道:
  「五師妹、七師妹,休得胡來。」
  方歌吟這才知道,這婦人是恆山一脈的重將瓊一,外號「十指羅網」,精善擒拿之技,那少女則是恆山派七名雪峰神尼嫡傳徒弟之老么,「漫天花雨」瑤一。
  只聽那消沉的聲音又道:「退下,不要胡來。」眾人一聽,相顧片刻,都收兵快快退下。
  方軟吟知是恆山派的大弟子清一到了,清一一直是恆山雪峰神尼最寵愛的首徒,但在江湖上,清一的身份、武功,一直是一個謎。
  方軟吟只覺眼前一亮,出現了一個雪衣女子,頭上居然是束髮,長長的瀑發披到肩上,白得什麼似的,好像山谷中的溪水,這個女子,弱不禁風也弱不勝衣的,居然就是恆山首徒:清一師太。
  方歌吟呆一呆,也不管其他,長揖到地,道:「在下天羽派方歌吟,冒死拜見貴派掌門,懇求勿使長空幫桑姑娘落髮,在下願以死身代。」
  清一怔了一怔,道:「你……你就是方歌……方公子麼?……」
  方歌吟又是一愕,沒想到這恆山首徒,竟如此友善,而且全無架勢。
  只聽清一又問:「你不是已負了心,棄了小娥姊姊的嗎……」這時茅屋間忽然跑出一又肥又胖的五六歲扎辮的小孩,抱住清一雪色袍腳,牙牙地說:「姊姊,姊姊,我媽,我媽媽呢……」
  清一拍了拍小孩子的肩,又抱上來,親了親小孩子的臉,她清秀的臉龐,有說不出的茫然。
  「這小孩子的娘……就是給山下的男人害死的……你找娥姊姊,卻是為了什麼……」
  方歌吟聽得熱血沖天。忍不住躍起,大聲道;「這位師姊,你給我聽住,天下男子,當然有奸惡之輩,但不似你們恆山所認為,全是喪盡天良之士!……小娥姑娘確為我所致而上恆山出家,但我之所以不敢與之結交,乃因自含身中奇毒,未有四十天可活!……清一師姊,我只請求你指點迷津,讓我上山救得小娥姑娘,你要宰要割,任憑處置,方某人絕不皺一皺眉、哼一哼聲!」
  方歌吟一口氣說到這裡,內心疼極,當覺跟前儘是桑小娥淒然與傲然的身形,宛在天邊招手搖曳,心內苦極,忍不住「哇」地吐了一口血。
  清一花容失色,臉白得什麼似的,兩雙清零的眸子,也有了憐借,好一會才說:
  「我要殺你割你,做什麼來?」
  方歌吟登時一醒,喜叫:「師姊你答允了。」
  清一出然歎了一聲:「我答應了,又有什麼用?」忽然「嗆」地拔出長劍,一劍刺來。
  方歌吟百忙中一劍架過,沒料清一竟是如此說打就打,卻見清一欺近,並迅速低聲向他道:「小娥姊姊並未削髮,眼下就要成禮,你得趕快過我這關,闖上西邊最高峰去,那就是素女峰所在。」
  方歌吟一聽桑小娥並未為尼,歡喜得忘了招架,又聽桑小娥即刻要削髮,不知能否趕及,一憂一喜,整個人都傻了,竟忘了招架清一的劍勢,幸而清一隻虛刺三劍,在方歌吟身邊險險擦過,清一低叫道:「方少俠!」
  方歌吟尤在夢中。清一歎了一聲,挺劍又虛刺,並叫:「方少俠!」
  方歌吟乍見眼前儘是劍光,又聞叫聲,猛然一覺,如冷水澆背,驚出一身冷汗。
  這時西環山峰直插入雲,陵然有鐘聲傳來,清一戚眉、劍走輕靈,急道:「不好,禮即開始,少俠快闖過我道一關,趕上素女峰,遲了恐怕來不及了。」
  方歌吟猶如大夢初醒,急揮金虹,擋過兩劍,清一身形急掠而過,烏髮如瀑,掠過方歌吟唇角,邊拋下一句話:「我師父臉慈心冷,你決不是她對手……她最精強的是劍法,你萬萬莫與她老人家比劍……」
  方歌吟神智恍惚,連「是」字都來不及回答,清一忽然錯步一跌,同他撲來,撲劍一掠,邊低呼:「快!反攻我!」
  方歌吟不及多想,以劍柄反撞,撞開清一劍鋒,回劍一捺,清一竟不知閃避,了一下,清呼一聲,掩住創口,臉色氣得雪白,以劍遙指方歌吟,叱道:「你…
  …你……你就算闖得了我這一關……」一面又向方歌吟使眼色。
  方歌吟登時會意,收劍抱拳一揖故意朗聲道:「在下失手誤傷師姊……承讓了。」
  這幾句話,卻也是由衷之言,方歌吟不再多留,即刻就走。
  清一摀住臂上傷口,目送方歌吟遠去,尤默然不語。她尤拾雪亮的劍,劍光瀅瀅,劍身上反映她憂艷的清容。
  「為什麼。為什麼……這難道就是世間所謂的「情」嗎?」她想。
  有一天她正式落發時,有沒有這樣一個男子,為她不惜飛騎,為她不惜冒死,為她不惜一切去阻止……?
  清一不知道。
  瑤一輕靈地跳了出來,見清一臂上鮮紅的血,關切地問:「大師姊你受傷了?」
  在陰影裡的瓊一師太卻冷哼忖道:「好像在做戲一樣。」
         □           □           □
  素女峰,晚霞夕照,鐘聲悠悠。
  峰聳入雪,方歌吟他宛若走在雲端。
  再也無人攔阻。見路,方歌吟則奔去。見廟,方歌吟則步入。最後見一殿堂,數百石級,直通南天門。
  方歌吟一口氣奔上去,只見飛簷凌空,「上見絕壁,千臨官階,殿下雲級插天,門下弩碑森立」,這時空色慘淡;有一大殿,方歌吟走入,只見日落西山,夕照黯去,大殿甚敞,只有一白衣人。
  白衣人背後,是一所水月門。
  門內背跪一人,正披上法衣,沒有回盼,但身裁巧俏,秀髮末剪,正是方歌吟夢魂索系的人:桑小娥!
         □           □           □
  方歌吟腦門中轟然一聲,覺得上天待他,真是不薄。苦心所覓,終未的感覺,淚流法眶,幾乎當場彬倒。
         □           □           □
  那白衣女尼,慢慢站立起來。
  她玉色的臉,慈祥清靜,看不出實際年紀。
  盡避她慈祥淡定,但方歌吟一見之下,卻為她的威嚴所震住。
  女尼說話了。她站起來,比預想中更形高大,而且聖潔莊嚴。她比方歌吟足足高了兩個頭以上。
  「這兒是恆山重地。」
  方歌吟點了點頭,長揖到地,恭敬地道:「晚輩天羽門晚進方歌吟,拜見神尼。」
  那白衣女尼緩緩地道:「這兒是素女峰。」
  方歌吟當然知道。而背向他的遠處之桑小娥,一直沒有回頭,像對他闖入之事,渾然未覺。
  白衣女尼定定地說:「我就是雪峰神尼。」
  方歌吟雖恭謹地面向雪峰神尼,但仍不住地往桑小娥倩影那兒探看。
  雪峰神尼靜靜地問:「這些你都知道了?」
  方歌吟不解。「晚輩知道……」
  雪峰神尼笑了:「你知道就好。知道就不算枉死了。」
  方歌吟一震,對露齒而笑,但臉無表情的雪峰神尼,竟有不寒而凍的感覺。
  雪峰神尼又道:「這兒是有規矩的,你想必也知道。」
  方歌吟頷首。雪峰神尼接道:「闖進峰的男子,自剔當堂,保留全。」她本無表情的笑了笑又道:「若要我動手者,則殺了拋落山谷野狼。」
  方軟吟慨然道:「前輩,晚輩來此只為一事,雖死不足惜。」
  雪峰神尼冷冷地道:「你說說看。」
  方歌吟道:「晚輩是不祥之人,怕無多日之殘生,連累小娥姑娘,所以不惜開罪桑姑娘;沒料桑姑娘因此來這裡落髮,晚輩此來乃為制止此憾恨之發生……」
  只見水月門內的桑小娥,聽到這裡,纖細的身影抖動,雙肩也起伏不已。
  方歌吟長歎一聲,繼紅道:「若能求神尼網開一面,而桑姑娘回心轉意,晚輩願九死不辭!」
  雪峰神尼本是冷如冰鐵,此刻端詳了方歌吟一陣,哦了一聲道:「你中了的是東海劫余門的毒……沒幾天好活了,是不是?」
  桑小娥跪在那兒,又是一震;雪峰神尼繼續道:「桑書雲早已遣信鴿過來,跟我說明此事,說你是為救他,而中了嚴老怪的毒,你年紀輕輕,能親救得天下第一大幫之幫主,實在不錯……」
  桑小娥一聽,猛然回身,淚流滿臉,早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乍見到方歌吟,又怕自己哭時難看,卻給意中人看到,便像個稚真的小孩子一般,呼嚷道:「你……
  你……你你你你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方軟吟心情激動,也不知如何說是好,只能重複又重複的說:「小娥,小娥,你不能落發,你不能落髮。」
  桑小娥跪行了幾步,掩膝悲哭起來。一切委屈,盡在哭聲內消解。
  雪峰神尼卻道:「你們此番誤會得雪,本是好事,但此處卻是恆山派重地素女峰,我是雪峰神尼,我們是有規矩的,我都跟你說明了。」
  方歌吟把心一橫,真誠地道:「前輩,只要你肯放小娥落山,在下願受萬狼分。」
  雪峰神尼笑了,搖頭。
  方歌吟握緊了拳頭,青筋畢露,問道:「為什麼?」
  雪峰神尼淡淡地道:「因為我是雪峰神尼。」
  「桑小娥選擇了此地出家,就是因為知道我是雪峰神尼,就算天王老子來,或者桑書雲親來,也挽回不了這個局面。」雪峰神尼聲若劍削薄冰,冷靜無情。
  「此刻你們兩人明知故犯,不管你們是誰,有何情彩,都不能壞我清規。男的該死,女的要出家,便是結果,毋庸多說。」
  方歌吟一聽,勃然大怒,衝口道:「天下那有這種「清規」!」
  雪峰神尼不怒反笑:「近十年來,你是第一個男人敢對我如此無禮。」
  方歌吟冷笑道:「卻不知十年前的英雄好漢是誰?」
  雪峰神尼似聽不出他言辭問的挪謙,輕描淡寫地道:「十年前麼?那是幽冥血奴,已給我殺了。」
  方歌吟喝道:「錯了,幽冥血奴根本沒有死,他就在我往恆山的路上截擊我,越了血河車,打了我一掌。」
  雪峰神尼倒是怔住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持續了足足好半刻,因為事情太複雜,又太多了:首先是幽冥血奴,還有血河車……一直到雪峰神尼看到了方歌吟的掌傷,那確是十年前,幽冥血奴的「飛血兩掌」……
  才足堪問道:「……你說你是駕「血河車」……趕上……趕上恆山來。」
  方歌吟昂然道:「是。」
  「你……你又如何從「武林狐子」任狂那兒,奪得血河車呢?」
  「我衝上血河車時,任狂不在,……爭奪戰的時候,桑幫主都在,前輩若不信,可以查清楚。」
  「我信,我信;」雪峰神尼嘴角依然掛了一個不能置信的笑意。
  「後來……你又與「幽冥血奴」交過手……」
  「正是。」方歌吟斬釘截鐵地答道。
  「瞧你所受的傷,所說的應是真的。」雪峰神尼審慎地道。
  「本來就是真的。」
  「那幽冥血奴果是復活了?」
  雪峰神尼的雙眸發出凜人的殺氣。
  「復活?」方歌吟不解。「十年前,筆架峰上,我、天象、大風三人重創這人,然後把他打下萬丈深崖……我當時怕他末死,又來作惡,所以下峰去找了三天三夜,終於找到了他的身,胸骨裡邊插我的「觀瀾瀑劍」……」
  「那首確是蕭蕭天嗎?」
  「這個,」雪峰神尼於此稍為沉吟,「當時那身似已被餓狼吃爛,我也認不清……」說端視向方軟吟胸膛,喃喃道:「但這掌傷確是他所為……這狂魔又已出世,貧尼非下山一趟不可了……」
  方歌吟喜道:「神尼肯下山為救世人,對付狂魔,那實是天下人之福……」
  雪峰神尼森冷一笑:「只不過無論我要先除掉誰,第一個還是要先收拾你……」
  方歌吟怒極,憤然道:「好,既然此戰在所難免,晚輩只好領教了。」
  雪峰神尼慈祥的臉容上森然一笑即止,寬大的臉上無一絲皺紋,聲音裡沒有抑揚頓挫地說:「既然你先受了傷……而又曾對抗過「幽冥血奴」,我就讓你有個機會……要是……」
  雪峰神尼本來想說:「要是一百招殺不死你」,後來一想,還是穩點好,此人竟能從天外第一嗜血狂魔蕭蕭天手下逃過不死,只怕真不可輕視……於是說:
  「……你逃得過我兩百招,不但放你下山,連桑小娥也可以帶走。」說到這裡,雪峰神尼自己也幾啞然失笑:對付這年輕而又受傷的毛頭小子,居然也要自己約兩百招實在是太過於穩重了,奇怪的是自己何以變得如此膽小,難道是被青年的奮昂氣勢所唬?怎會!就算「天羽奇劍」宋自雪來,我也……
  「嗆」地一聲,令雪峰神尼眼前赤亮,如火團一般,方歌吟挽起金虹劍,劍朝地,作了個起手式,堅定神決地道:「前輩……請進招!」
         □           □           □
  雪峰神尼冷冷地道:「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待?」
  桑小娥看看,忽然哭蒼哀怨喊道:「你走,你走……不要管我!」
  方歌吟堅決地道:「我怎麼不管你。」
  桑小娥臉頰帶淚串子,怔了一會,銀牙一咬,又跪向神尼,蹭蹭蹭連連跪走幾步,扯雪峰神尼的腿哭道:「師父……請您放過他……我願意剃渡……」
  雪峰神尼冷峻地道:「我放了他……不是壞了門規?」
  桑小娥哭道:「師父,就請您網開一面,他……他又不是有意觸犯的,都是我不好,我代他身死,總……」
  代他死!雪峰神尼心中暗暗感歎,世間裡可真有這等癡情男女。
  這時清一也從側門裡出現,垂淚扶桑小娥,向雪峰神尼求道:「師父……就請您開恩……」
  「住嘴!不關你的事!」雪峰神尼吆叱道,其實心中略有感動,所以又說:
  「……你真的要代死?」
  「是!」桑小娥雖滿臉淚光,但態度堅決。
  清一忍不住又說話了,她實在無法忍受這一對人乃受冷酷的拆殘。
  「從前師祖,不也是破了一次例嗎」
  「胡說!」雪峰神尼臉色一沉,喝道。
  「那又是那一個世間高手!」方歌吟心忖:至多不過一死,大丈夫何容女子哀哀為自己的殘生而求情。
  「蕭,秋,水!」雪峰神尼一字一句地道。五十年前,師父所訂下的恆山規矩,的確會被「百無禁忌」的蕭秋水所破壞過。問題是以蕭秋水武功之高,那有人能捺他何……?但這方歌吟。
  方軟吟轉了聽了豪氣頓生,「嘯嘯嘯」舞了三道劍花,道:「師太,請。」
  雪峰神尼一長身,就要撲過去,桑小娥卻一把抱住,向方歌吟叫道:「快、快走。」
  雪峰神尼一呆。方歌吟決然道:「我不走,這一走,天大地大,卻莫可容身。
  手持金虹劍的人是決不退縮的。小娥,請讓我一戰,請放手!」
  桑小娥明知這雪峰神尼武功只在爹爹之上,那敢放手?雪峰神尼俯身點了桑小娥穴道,清一隻好把她抱退。雪峰神尼雙袖一周,置於身後,道:「很好,你沒有乘機逃走,如果走得過我兩百招。你放心,我心履行我的諾言。」
  方歌吟他不答話,仗劍凝神。
  「你看點!」
  說長身而上,雙指並點,叱道:「第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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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二百回合

  雪峰尼雙指並點,別看是隨隨便便的一擊,但不知多少武林人,因而喪失了一雙「招子」。
  方歌吟一轉劍,一招「倒掛金廉」就反撩了過去!就在這剎那間,雪峰神尼雙指猝然加快,方歌吟猛甩首,兩絡前發,落了下來,方歌吟心忖:「僥倖!」
  雪峰神尼及時收指,也覺得指節一陣熱辣,險被削去,心裡也道:「好險!」
  這下兩人一齊猛省,加倍小心。
  雪峰神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的「天羽奇劍」練的不錯。」
  方歌吟卻恭然道:「卻數在下見識了恆山派的絕妙武功!」
  雪峰神尼冷笑道:「還早呢。」
  猛喝道:「第二招!」
  手張若大鳥,飛掠過去。勢急,但無風。這等飛襲方式,方歌吟一時不知如何回擊是好。就在雪峰神尼身子即要撞上方歌吟剎那間,頓佳,五指並仲,飛疾插過來。
  這每一招都是必殺的打法。
  方歌吟大喝一聲,伸劍一欄,正是「長天一劍」,反切過去。
  雪峰神尼眼見招式用老,忽然滴溜溜一轉,人已到了方歌吟背後,叱道:「第三招了!」
  十指箕張,向方歌吟背心四道要穴便抓。
  方歌吟百忙中聞風辯影,一招「天羽奇劍」的殺「血蹤萬里」就回掃了過去!「血蹤萬裡」氣勢猛厲,曉是雪峰神尼,也無法攫鋒,只得把身子一縮,就在回時,又是一轉,又在另一個奇巧的角度,發出了第四拍!□□□兩人攻守間,已過二十招,居然還是平分秋色。雪峰神尼始甚輕蔑,以為能輕取,眼見如今二十招未下,不禁有些顧慮起來萬一給這小子逃過了兩百招,自己豈不喪盡威名!她一想到這點,就「刷」地在旋身之中,拔出了如雪長劍。
  方歌吟正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劍尖一點,往雪峰神尼的如雪光圈刺去!雪峰神尼微笑,一挽手,格過一劍「刷刷刷」,借勢連攻了三劍!三劍迅極!蕭秋水連避過三劍,額頂已見汗!雪峰神尼白衣如雪,劍氣瀟瀟,劍走中鋒,快、迅、急、攻,根本不容方歌吟有瞬刻喘息,已連攻了一十七劍!方歌吟連招架了這一十七劍,只覺眼花了亂,手酸臂麻,雪峰神尼見自己所創的「連城一十七訣」對方居然消受得了,也十分驚訝,展開「雪花劍法」,如雪光飛酒,鋪捲過去。
  方歌吟開始施展「天羽廿四招」,還勉強抵擋得過去,他的劍法,顯然凌厲絕對可以壓得住「雪花劍法」的飄忽,但劍術卻還不如雪峰神尼老到,六十招一過,氣喘噓噓,有幾度險險中劍,岌岌可危。
  方歌吟道才知道,這名列「三正」之中,而且最難惹的恆山雪峰神尼,是何等精湛的劍手!劍風瀟瀟,方歌吟邊打邊退,偌大的廳堂,兩人飄飛來去,劍意遊走,已戰了數十招,方歌吟竟被疾迅的劍招迫到了牆角。
  背後是堅石的牆。
  已無路可退。
  方歌吟心下一沉。就在這時,雪峰峰尼的劍下慢得一慢,這只不過是電光火石間功夫。但方歌吟長劍一屈,彈出了「怒屈金虹」!雪峰神尼閃身一側,方歌吟以「開天闢地」劍招,硬闖了出去,是位互易,變成雪峰神尼背向石牆,方歌吟的背後又有大片空闊。
  原來那一緩之間,是雪峰神尼「雪花神劍七七四十九式」用盡之時,這只是稍為一劍之間,第二套「素女劍法」未曾施展,方歌吟藉此破除逆境,時刻機緒之把握,實是膽大心細。
  方歌吟雖闖出了絕境,但也驚出了一身冷汗,雪峰神尼臉若寒霜,回身一擰,又源源劍招攻到。
  方歌吟以「天羽廿四劍」對拆,不一會只覺天地無情,劍氣森然,壓力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抵抗。
  原來此刻雪峰神尼所使出之「素女劍法」,乃極冷毒、無情,自極堅極純極靜極頓悟出來的劍招,無一不是逼人於絕路,方歌吟一面以華山、天山、點蒼、雪山、崑崙等派劍法招架,一而以各種小巧身法遊走,鬧得二十來招,已來回大廳七八遭。
  雪峰神尼冷然道:「好,你所學倒是挺雜的。」
  劍招一緊,左穿右插,竟令方歌吟闖不過去。這時劍法充分發揮出壓力,方歌吟知道如不再振作,恐怕即刻就要橫當堂,於是借劍一挑,順勢一搭。
  雪峰神尼見方歌吟居然要與自己比劍力,心中暗笑,因她劍術老練,對運力於劍上,已到「無礙」的地步,方歌吟劍法再辣,武功再雜,論到功力,絕對不可擬比,現下見方歌吟如此不知死活,以劍壓劍,當下暗送內勁,直襲方歌吟。
  豈知自己所送入劍身的力道,被對方劍身所透過來的兩道勁力所阻,餘力再進時,又被另兩股勁道抵消,等到自己功力消滅後,又有兩道暗勁迫返,破解了自己的防線,心下不禁暗凜。
  這時又有三道內勁,直逼而來。雪峰神尼乍想起曾聽武林中傅說的宋自雪所創之奇技:「九弧震日」這招的名字來。
  「九弧震日」是以九道內勁,透過劍意,擊散對方一切防範……雪峰神尼一念及此,猝然棄劍。
  她畢竟是一代大師,說棄就棄,同時間雙指一彈,彈在劍鍔上,變得將劍借勢疾彈,戮向方歌吟。
  方歌吟正想發揮「九弧震日」的最後三招,但覺臂腕驟然一空,鵠的盡失,而對方的劍卻突地彈跳刺來!這一下變化,快到不可思議,明明是自己制住了先機,劇然變為奇險!方歌吟百忙中一彈指,以雙指使出「怒屈神指」勢,「叮」地將劍彈飛了出去!飛劍折射向雪峰神尼,神尼不慌不忙,橫手一提,又拿住劍柄,劍光一盎,又罩向方歌吟。
  方歌吟情知如此戰下去,實在無法抵受,對方劍法簡直如神似鬼,不可捉摸,他暗運力於劍內,每一劍都使盡真力,直斬橫斬,反擊回去。
  雪峰神尼本就內力精湛,但見對方所運使的也並非蠻力,而且真力猶勝自己,心中暗暗驚詫:這小子年紀輕輕,怎麼機智反應,相當過人,而且身懷宋自雷的「天羽奇劍」絕技,又兼通各種劍法、身法,居然還有這一身駭人的內力。
  驚訝歸驚訝:雪峰神尼的劍法,可一點也不含糊,也運起深湛的內力,兩人的劍風每出一劍,即如星擊鼓,「咚」地一聲,拚搏了七八劍,兩人俱汗透背衫,方歌吟則氣喘如牛。
  雪峰神尼見久戰未下,內心頗急,劍意又一轉,每招卻用「帶」、「滯」、「遲」、「祛」的劍訣,方歌吟每一劍蓄力猝發的內勁,全被她劍意上的「黏」、「送」、「起」、「去」間宛若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如此方歌吟更處於大不利的地位之中,等於一個人使力,另一人借力,方歌吟拚搏了幾招,如長期下去,不是辦法,僅死路一條,但又為雪峰神尼劍法所引,無法收勁,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如電,「嗖」地沖面劃來!方歌吟危急之間,猛想起東海劫余門中有一絕招,即「移影遁道」,他急忙斂神再分,「刷」地一聲,雪峰神尼以為刺中,忽而影子消散,方歌吟已至背後,抖起神威,祛去強勁,始能換過一口氣來,使雪峰神尼無法再藉其力而耗盡。
  就在這時,清一女尼喊道:「一百招了。」
  雪峰神尼心頭一驚,下手更不容情。方歌吟揮劍招架擋攔,又使小巧身法騰挪逃避,不肯再為劍網逼困,未幾又二十招,方歌吟又在偌大廳中被迫走了二、三個圈圈,終於逼到了門口。
  雪峰神尼臉上煞氣大現,一路飛斬疾刺,方歌吟一面擋一面疾退,一迫一逃中,又走了廿餘招。
  兩人戰得正酣,陡聽清一叉恤道:「第一百二十五招!」
  雪峰神尼一聽,心下一凜,怎麼已過這許多招了,萬一對方能走得過兩百招於是將心一橫,將自己在這十年來獨創的劍法,亦即是本來要用來作「三正四奇」
  下屆爭霸戰的壓軸劍法:「天河」使了出來。
  兩人一迫一逃,但依然搏劍,雪峰神尼只定下兩百招之約,並未規定以何種形式,故方歌吟人邊戰邊退的消耗戰,仍然不能算是犯規。
  這時兩人已越過恆山「懸空寺」。懸空寺在兀異的山壁上建立,系建史上的奇跡。這時剛過第一百五十招。
  方歌吟運用智謀,退退避避,雪峰神尼在追逐中,無充分把握,亦不輕易出手。
  而清一卻解了桑小娥之穴道,一路上跟了過去,除了算出招數,也不敢亂喊,怕影響方歌吟全神作戰之心。
  這時打到一處突兀的巨崖下,方歌吟已沒了退路,背後一道長瀑,沖瀉而下,白煙繚繞,十分激越。
  這時已戰到第一百五十五招。
  雪峰神尼森然抱劍,「嘯」地斜指右方,劍尖斜翹,道:「你沒路可走了罷。」
  方歌吟沒有回答,肅然仗劍而立,一副萬山崩而不亂於色,一心接戰的意態。
  雪峰神尼冷哼一聲:她看不出這年輕人還有什麼可以讓他還有勇氣爭戰下去的勇氣,就算有,她也決定要摧毀之。
  她的「天河」劍法殺了出來,真似天河一般壯麗的氣勢,方歌吟想要招架,已力不從心,僅過了七招,「叮」地一聲,金虹劍已被打飛。
  方歌吟繼續苦戰。又過五招,已背臨深崖,雪峰神尼一招:「雪花點點」攻了過去,叱道:「下去!」
  方歌吟一個大仰身,居然頭項懸在半空,避過了這一劍,雪峰神尼倒轉劍柄,「刷」地又刺了下去!這次方歌吟理應避無可避!在這一剎那方歌吟腦裡卻閃過了求生甚至求勝的意旨,昔年大俠蕭秋水也在此種艱難情況之下,創出了「擎天一劍」,他也可以施只聽「絲絲」之聲,「長空神指」直彈襲雪峰神尼。雪峰神尼沒料到方歌吟在此等情形之下,居然還可以反守為攻,駭然跳避,怒叱道:「你……你究竟跟桑書雲有什麼關係?」
  方歌吟拼紅了眼,「長空神指」揮酒而出,雪峰神尼初甚驚異,但又過五、六招,見方歌吟只得「長空神指」之皮毛,長劍一放,天河劍法中之一招:「千水一流」,「嘯」地一劍,破指風而入,方歌吟只來得及側一側身,劍已刺中左臂,直入骨骼。
  方歌吟痛入心脾,卻猝然反身反肘,在雪峰神尼完全意象不到的角度下,「碎」
  地一掌,居然擊中了雪峰神尼。
  雪峰神尼久經陣戰,臨危不亂,借力飛退,卸去大部份掌力,與其說受傷,不如說驚愕,嘎聲道:「你……怎會……劫余門……的怪招!」
  方歌吟趁此猛拔出地上長劍。
  雪峰神尼知不能再容方歌吟稍有喘息,自己被對方打中一掌,傷勢雖然不重,但若不除之,今後豈有顏面?當然又展開「天河劍法」,拚殺過去!又七、八招後,方歌吟已不支。他一手以「天羽奇劍」劍招以對,左手還不斷使出「長空神指」、「大漠仙掌」以及少林絕招,使雪峰神尼要十分警惕小心。
  這樣又撐過了五、六招。雪峰神尼袖袍一揚,閃電般罩住了方歌吟的頭,「刷」
  地一劍,直刺心窩。
  這一下,方歌吟再精靈,也躲不過去了罷。雪峰神尼如釋重負,作如是想。
  但卻未料到方歌吟把劍一橫,宛若海天一線,自己的劍尖,無疑等於自動送到對方的劍身上,「叮」地一聲,星花四濺!雪峰神尼不知這一劍招乃一代奇俠蕭秋水所創的「海天一線」,那裡攻得下去。
  方歌吟這時急甩開袖袍,就在這一甩之間,劍勢有了移動,雪峰神尼搶先縱身,劍往上挑,「嗤」地一聲,劍刺中方歌吟的脾骨!隨桑小娥的驚呼,鮮血飛綻,方歌吟卻哼也不哼一聲,依然擺「海天一線」的守勢。
  雪峰神尼怒嘯一聲,左刺右刺,前刺後刺,左刺右刺,這是「雪花太山」,即封死了方歌吟的退路,又分五虛六實,分襲方歌吟。
  方歌吟不動,依然「海天一線」之勢。
  所有的劍尖,到了「海天一線」上,部委落了下來。雪峰神尼臉色一變,使出「天河劍法」中極端凌厲的一劍:「天河飛遁」,劍勢斜撩而上,準備光斬挫方歌吟運劍的手指再說。
  但是方歌吟依然「海天一線」未變勢。
  雪峰神尼的劍勢,又被一股無形的勁力所滯塞;雪峰神尼暴跳如雷,連攻七劍,全都給這「天下第一守招」攔截了下來。
  還是「海天一線」!仍是「海天一線」……
  在方歌吟心裡,如狂魔在意念之外,不斷騷擾,他要把持修行的心。
  就在這時,雪峰神尼如一片雲,冉冉升起,「刷」地劍切入瀑中。
  然後向方歌吟出劍。
  劍在帶起晶瑩的水花。
  方歌吟稍微被眩目的水珠所動搖,劍勢一亂,雪峰神尼欺劍而上,「刷」地又在方歌吟右肋切了一記半尺來長的劍痕。
  雪峰神尼準備第二劍就要把方歌吟斬之於劍下。
  就在同時,方歌吟猝然攻出一劍!這劍就是昔年燕狂徒常用的絕招:「玉石俱焚」!雪峰神尼一招攻到一半,忽然感覺到對方要出劍的氣勢,竟無可匹擬。
  未出劍時的氣勢已無可御,出劍時定必可怕!雪峰神尼是何許人物,久經世故,飽歷惡戰,當機立斷,一招使至一半,便立即翻了出去。
  她就在方歌吟出劍之前翻了出去,以她對劍法精深的瞭解與自覺,使得方歌吟那一招擊空。
  要不然「玉石俱焚」真的已出手,就連雪峰神尼,也招架不下這「天下第一攻招」。
  雪峰神尼的身子才飛出去,又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繩子一抽,雪峰神尼又陡掠了回來,發了一劍。
  方歌吟一劍不中,回劍已來不及,「玉石俱焚」須要極大的心力,就在這時,方歌吟閃電發出一招!這就是天下第一快招:「閃電驚虹」!這劍後發而先至,眼看可以斬殺雪峰神尼,但雪峰神尼的身形又似風箏一樣,陡地升去,又花另一角度,飛了回來,發出一劍。
  方歌吟一劍落空,回過身來,又發出「閃電驚虹」!雪峰神尼的劍尖又是不及這一招快,只怕劍未刺方方歌吟,眉心已被洞穿,所以只發了半招,又如被抽離似的,掠了回去。
  如此一來一回,又打了七八招,雪峰神尼發狠又急,心裡自忖:不行,這樣子打下去,不行!但每次自己發劍,對方神奇也似的劍招,卻必可比自己劍鋒先至……
  雪峰神尼豁出去了,劍脫手擲出!這一下,人未到,劍先到,方歌吟的「閃電驚虹」再快,因距離太遠,刺不人,也沒有用。
  這一劍十分狠准,竟穿過方歌吟脾骨,自背對穿出來,在場臂戰的桑小娥與清一,都不禁尖叫起來。
  方歌吟搖搖欲墜,他依然緊咬牙齦,雪峰神尼眼見一劍得手,心中大喜,卻見方歌吟連受三道重創,加上前面的兩道掌傷,居然不倒,不禁赫然。
  她知道這青年確有別人不及之處,所以發狠了心,一不做,二不休,猛衝上前,掌影漫天,向方歌吟的天靈蓋拍了下去。
  就在這時,雪峰神尼突然發覺一切都變了!這世界像顛倒過來一般,一切都很不一樣地,緩慢了,連倒瀉下來的瀑布,都像一寸一寸往下掛一般,慢了拍子,她正在疑慮間,卻發覺自己的出手,也慢了下來。
  這時方歌吟手中的金虹劍,已慢慢斬了下來。
  雪峰神尼只覺自己身形、衣袂、飄飄欲仙,她雖不知道這就是所梢「天下第一慢招」:「老牛破車」,但也知不覺,憑數十年應敵經驗,竭盡所能,向左一移。
  本來往她頭頂斬落的金虹劍,偏落斬於她的琵琶骨上!她只覺一慢刺疼,立刻清醒過來,又變得出手如電,「砰」地雙掌拍中方歌吟,並隨勢抽回「觀瀾瀑劍」。
  方歌吟「哇」地一聲,和激噴之鮮血,倒翻出去,吐了一大口血,將金虹劍往地一插,屹立不倒。
  原來天下最佳慢招:老牛破車,本是無法可破,但方歌吟負傷實太重,所以施使時不能全神貫注,所以當劍一嵌入雪峰神尼肉中時,反令雪峰神尼神智清醒,及時反擊出去,解了「老牛破車」,又重創了方歌吟。
  這時方歌吟就算是鐵鑄的,意志力百張,也無法再戰,於是把心一橫:
  這的確是不世之才,可是非死不可!自己與之拚鬥,居然還中了他一掌一劍,那那有臉目在江湖上混。
  她當然不知道,就算天象大師、嚴蒼茫等曾與方歌吟交過手,亦都幾乎不敵,如不容易才險險勝之,但也沒曾如此重創過方歌吟。方歌吟此刻的武功,與「三正四奇」相差無幾,其意志力與鬥志則尤有過之。
  雪峰神尼叱喝,「天河劍法」中絕招:「星搖斗晃」,在搖撥中,猝然出劍。
  方歌吟的氣力,已不能自土中拔劍,他在此刻,只有一個意念:方歌吟你不能死。撐下去!他居然一張口,以牙齒咬住了劍鋒。
  這一下之膽大,令雪峰神尼也為之色變。這等以齒御劍的技倆,充其量只可以用在兩者武功極其懸殊的情況之下,而在對方無甚可觀自己卻藝高膽大,才敢如此凌人。
  而今雪峰神尼武功猶在方歌吟之上,而且還是當今武林中,可謂第一用劍大師,方歌吟居然敢如此,雪峰神尼也不禁為之一怔。
  她只要把劍尖一送,方歌吟立即就要穿喉破腹而死。
  她驚疑地再看了這青年男子一眼。
  這是最後的一眼;她當然是要殺死他的。
  就在這時,乍聽清一叫道:「住手!二百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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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迎賓

  這時只聽懸空寺中,傳來咚咚鐘聲。
  「兩百招了?」
  這時落日的餘暉,黃澄澄地,像照過無數漢家陵關,古道西風的斜陽,照在方歌吟那凜無懼,披血全身的軀幹上,以及背景蒼宏古幽的懸空寺。
  「兩百招了嗎?」
  其實雪峰神尼可以不承認。
  而且把劍尖一送,也不能算是一招,或者可以算是上一招的餘勢。
  雖然雪峰神尼明知不是,她那一招沒有這種餘勢。因為不必。她相信沒有人居然敢用牙齒咬住她的劍鋒。
  「二百招了麼?」
  時間好似在那暉黃的斜夕下凝住了。
  雪峰神尼右臂的袍袖,又無風自鼓,突然「兵」地一聲,劍鋒自方歌吟齒縫自折,雪峰神尼又回復了她的慈和,把劍「嗖」地飛扔於飛瀑之中。
  她合什道:「阿彌陀佛,二百招已過,方少俠可隨桑姑娘下山去也。」
  一剎那,愕住的桑小娥、清一,都哭出聲來,飛奔過去,摟住血人似的方歌吟,放聲大哭起來。
  方歌吟卻「咄」地跪地,向雪峰神尼道:「晚輩叩謝師太……」
  雪峰神尼望長天落日,衣袂飄然:「阿陀彌佛,善哉,善哉……」
  如此孑然遠去。
  落日將沉。
  「觀瀾瀑劍」永埋瀑底。
         □           □           □
  雪峰神尼其實可以耍賴。但雪峰神尼並沒有這麼做。
  方歌吟確實已握過了兩百招,而且還反傷了她一掌一劍。
  雖然方歌吟他遍身浴血。
  方歌吟一直到雪峰神尼的身於遠去,他才倒下去,呻吟道:「……小娥……我們成功了……我們……終於成功……」
  桑小娥忍悲道:「……是……」
  方歌吟掙扎把沾血的手,放在桑小娥纖弱的手上,兩人的手握在一起……然後方歌吟平靜地閉上了眼,好似死去一般平靜。
  夕陽靜靜地照在恆山上。懸空寺上。夕陽靜靜地照在他們三人身上。方歌吟、桑小娥、以及清一。夕陽靜靜地照在他的臉上,方歌吟緊的眼蓋上、濃眉上。
         □           □           □
  神跡似的,方歌吟卻未死。
  雪峰神尼默許方歌吟寄存於恆山上,桑小娥、清一,日以繼夜,照顧他湯藥。
  然後在第三天方歌吟奇跡般地醒過來。
  他甦醒過來時,說了一句話:「生命真好。」
  外面陽光也好。
  鳥聲歡唱,蝶旋花開。
  生命雖好,但卻是短促的。
  桑小娥心裡這樣想可是愛情呢?
  她準備萬一方歌吟不幸,地也不要獨自活。
  清一卻在一旁垂淚。
  她在木條窗子透過來一格一格的陽光中,看到仰臥在床上方歌吟那偉岸的輪廓,坐在床沿那纖巧的桑小娥之側面……
  她只覺得只要這樣看這天降下來的一對人兒,她就是最幸福的了。
  她但願永遠也不要離散。
         □           □           □
  但她是唯一送走這一對人兒的人。
  方歌吟在兩天後再度醒來時,知道這裡是恆山,他便要帶未曾痊癒的傷,離開了這地方。
  桑小娥扶持他離去:清一遠遠望他倆自蒼宏古意的山徑上慢慢地走下去,彷彿看到這歷史上的兩個人物,漸漸跟自己隔得遠了,而且毫無相干了,而且自己還在超脫的塵俗之外,未能跟去……
  她卻為此點淌下了兩行淚……
  讓風吹去。
         □           □           □
  方歌吟的日子,只剩下了二十天不到。
  江湖上彷彿消失了這一對人間俠侶;但武林中也不時聽聞他們仗義過的傳奇。
  他們在那裡,過得好不好呢?
  桑書雲時目送長空歸雁,目光蕭索。
  好小子,居然能自素女峰闖下山來!車占風忍不住逢人便說。
  這小子居然未死!天象大師雖是出家人,也如此懊惱。
  雖然未死在恆山,但也活不長了。
  嚴蒼茫卻如此陰毒地想。
  不知與方歌吟交手兩百回合的雪峰神尼,又是何想法?
  且不知方歌吟、桑小娥這一對人間仙侶,去了那裡,但是江湖土、武林中,卻在這一段日子裡,發生了驚天動地,膽裂心驚,哄哄動動的大事。
  只不知方歌吟、桑小娥知不知道?
         □           □           □
  「不知爹怎麼了?」桑小娥向重傷未痊癒的方歌吟,幽怨地說。
  他們兩人,已到了甘肅古酒泉一帶。
  酒泉是通往西域的古道,據說有泉水味如醇酒,故名酒泉。
  笆肅蘭州,扼內地西北黃河之咽喉,鎖內陸,並握外西北安危機危。東出湮關,得魯豫燕趙之健兒,兩入巴蜀,挹財富於天府;西倚康藏高原,有天然屏障,北穿草原,可雄據蒙疆邊睡。甘肅西有涼川、甘州、肅州。肅州酒泉南有祁連山(蒙語即是天山),終年積雪,如倒插銀屏;西北扼嘉峪關,橫斷以馬鬃、祁連兩山,形勢險要;北臨討來河,東接高台荒漠之黃泥堡,是為關西要塞。
  「懷念爹爹是嗎?」方歌吟輕撫他那傷痛末愈的胸口之傷。雪峰神尼那脫手一劍,並未傷及要害,但是雪峰神尼在那閃電般劈掌後藉隙抽拔,劍脫出體內時反而割傷了要脈,較為嚴重。
  這時正是春節近時,瑞雪紛飛,真是「一夜北風寒,盡澳江山舊」,山脈高原,一片銀滿。
  「也不。」桑小娥眼睛幻起了晶花,彷彿小時見到了小花園什麼珍奇似的,亮稚氣而幸福若小燭:「小時我在花園,牡丹花開得好大,有八、九十一朵,我好喜歡,爹回來就跟我講外面的故事……他……他幫裡事情忙,很少回來了,只有在我娘死後,他更刻意照顧我……」
  「所以寵成你的脾性!」方歌吟溫柔憐惜地笑道。
  桑小娥知他指的是以前在長安太白樓上的凌傲,赦然笑啐:「你又來了,人家那時不知道嘛……」
  「人家是誰?」方歌吟笑調侃。
  「人家不就是……」桑小娥無限嬌羞,道:「人家講正經事嘛。」
  「你講、你講。」到最後方歌吟還是得讓她。
  「……爹常給我講故事,也有說到蘭州這裡,說水從天上來,水從雲裡過,一點也沒錯,只是「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遠上白雲間」……又說自望河樓望南北山與東川,俯視黃河滾滾,萬馬奔騰。某偉人有機聯:「萬山不隔中秋月,百年復見黃河清」……爹說氣派好大,有丹心一片,萬古流芳之志,我今日來這裡,才是見識了。」
  「我也是。」方歌吟道,「昨日到五泉山,五泉由石縫湧出,飛花噴雪,宛若長瀑,尤其東龍口與西龍口,西泉由高瀉下,勢驟聲宏。那裡也正是霍去病大將軍自臨洮追逐匈奴,越泉蘭山頂,因無水飲,霍將軍手扶策馬杖五擊,得五泉,雖然是類似神話,但人在這百年前的歷史舞台上,真是蒼顏斑剝,令人策馬回思時,數不盡的蒼落歎息。」
  「可是我原不喜歡這些。男兒家縱橫天下,方歌吟迎風,決戰天下,原是好事。
  我小時最愛無所事事無所思,赤足到小溪水邊,浸得足踝涼沁沁,石河邊的小野花綠油油青背蔥然的草兒,像吃了冰般純潔,哼哼我喜愛的心歌,遠處有鵝在唱歌……」
  「難怪你叫小娥!」方歌吟雖傷口隱痛,但精神卻很好,微笑又調侃道:
  「原來有公鵝叫小娥,哦嘎哥!」方歌吟引頭學叫玩。
  「難聽死了!」桑小娥吃吃地笑,笑彎了腰:「那是這樣叫。」
  「不然怎樣叫,」方歌吟一副不服氣的樣子,「不然,你叫來聽聽。」
  「這樣叫的,」桑小娥一面忍唆一面叫:「哦咿呵……」
  聲言悠揚,很是遙遠好聽。方歌吟不由隨那清清細細的歌聲望去,抑見一個蒼白的人,騎馬在雪花紛飛中,往這兒走來。
  其實隔得相當遙遠,也不知怎的,方歌吟一看,就覺得對方「非常蒼白」。
  至於為什麼有這種「非常蒼白」的感覺,方歌吟卻不知道。
  方歌吟不由自主臉色一繃,抓住了懷中的金虹劍。
  他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而昔年大俠蕭秋水,也是同樣有這一種彷彿預知危機的直覺判斷。
  「什麼事?」桑小娥見方歌吟攸變的臉色,心田裡也不禁緊張了起來。她多不願意有任何事故來騷擾到她和方歌吟這段嫻靜、幸福,但無多的歲月。
         □           □           □
  馬得得得得……漸漸走近。
  已經很近很近了……得得,得得,依然走來。
  馬已經極近極近了,馬上的人卻並沒有勒止。
  方歌吟扶桑小娥,戒備的站了起來。
  「來者何人?」
  馬上的人沒有回答。
  馬蹄依舊前行。
  「停步!」
  方歌吟斷喝:不祥的念頭閃過,他飛掠而起,一抄手,那人落了下來:
  是個死人。
         □           □           □
  死人沒有傷口,卻五官溢血,顯然是中毒而歿的。
  死人臉色全白,顯然是已死了很久。
  桑小娥不禁掩臉微呼了一聲。
  方歌吟撫傷口,俯身探察,見體背後有幾個字:血字敬邀足下及桑姑娘移尊至嘉峪關一會,伏請垂眷。金衣會掌門。
  「金衣會……?」桑小娥臉色透白,就在這時,風雪聲外,又聞蹄聲!
         □           □           □
  蹄聲緩緩。
  馬上又是一人,不動不言。
  方歌吟抄起,那人跌落,死狀、血書,皆是一樣。
  這人懷中有日月雙筆,看來還是使奇門兵刃的武林高手。
  方歌吟凝注遠方,道:「第二條首!」
  桑小娥駭然道:「是金衣會!」
  方歌吟疾問道:「金衣會是什麼……」
  桑小娥忽然抬頭,遙望遠處,臉色愈變愈白,忽然叫道:「是「九迎賓」!九迎賓!」
  這時又有馬蹄聲傳來……
         □           □           □
  第三具首。
  這死者連蕭秋水都認得,是河北名鉤手盧亦飛。
  「究竟金衣會是什麼?」方歌吟沉地問:「「九迎賓」又是什麼?」
  桑小娥好一會才能恢復鎮定,她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之女,識見過人,思索了一會,婉靜地娓娓道來:「金衣會在中原武林聽來,比較陌生,而在塞外,甘肅、青海、新疆一帶,卻以「金衣會」為最盛大……他們金衣,拜火、血祭、儀式頻繁,但教徒甚眾,其中金衣長老,武林都十分詭秘高明……他們迎接敵人,越是厲害的角色,所殺的人愈多,便是如此騎馬前來,附上血書相約……」
  只聽又一陣「得得」聲響,又一人一馬前來。
         □           □           □
  第四具首。
         □           □           □
  「他們奉為最高的禮儀,為「九迎賓」,但甚至如此陣仗過,他們曾揚言是要留給大俠蕭秋水的……,他們也自視甚高,昔年擊殺綏遠「青龍偃月」慕長天時,也不過只用了「三迎賓」……」
  慕長天是綏遠一帶武林梟雄,使的是「青龍偃月刀」,俠名甚著……而金衣會只對他用了「三」而已。……
  桑小娥道:「這幫人極是厲害,而且為非作歹,利用宗教,使到人們獻奇珍異寶,甚至奉上人身祭品,少女壯男不等……我爹的勢力,也因他們存在,無法延伸到此處……」忽又叫道:「你看,你看,又一具屁體……」
         □           □           □
  第五具首。
  「看來金衣會倒蠻看得起我;」方歌吟聳了聳肩,道:「我值五具骸?」
  「第六具又來了!」桑小娥輕聲呼道。
  丙然又一具首,伏在馬上,自雪景中走來。
  「好傢伙!」方歌吟恨忿地道:「單止這一點:濫殺無辜,就該先滅之而後快!」
  「這一段日子,你也快意恩仇,殲滅了不少胡作非為的幫派。」桑小娥已經比較鎮定,用冰冰涼涼的心手觸摸方歌吟手腕道:「要小心身體。」
  「唉,」方歌吟歎氣:「第七具體!」
         □           □           □
  再沒有首了。
  「是七迎賓!」桑小娥呼道:「他們待你為「三正四奇」同樣隆重。」
  「金衣會」曾揚言日後要入侵中原,以「七迎賓」裡格殺「三正四奇」。
  「他們只不過要我死罷了。」方歌吟摸摸傷口道:「難道我還要感謝他們的禮遇,…… 何況……」
  方歌吟的聲音裡忽也佈滿了殺機:「濫殺那麼多人,為了我方歌吟,我倒要去會會,他是什麼東西,敢判人之生死!」
         □           □           □
  桑小娥默默收拾起火堆旁的東西,幽幽地道:「金衣會的會主燕行兇,外號「金笛蛇劍」,是個非常的人物……」忽然「當郎」一聲,一物落下,是桑小娥自己的玉鐲子,不小心敲斷了,桑小娥忽然撲在方歌吟懷裡,哭道:「這般只有我們倆人的日子……我多不願意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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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12:57:02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關前一戰

  方歌吟緩緩推開桑小娥,雙手扶在她肩前。雪光下,桑小娥猶自搐泣。方歌吟抹掉她臉上的淚光,又有雪花飄到她臉上,方歌吟又把它抹去,輕捧,用一種不忍驚擾的聲音道:「戰鬥來的時候,只要是必須的,我們都不該去逃避它。」
  方歌吟輕輕但堅決地道:「何況,我背負金虹劍,而且是你的丈夫!」
  方歌吟雙目直視桑小娥道:「我雖生命無多,但你丈夫不是個在他生命裡退縮不前的人。」
  「是……」桑小娥不住點頭,卻悲不自勝,伏在方歌吟肩上哭了起來。
  方歌吟輕拍她抽搐的肩,柔聲道:「我們……」
  「到酒泉去。」
         □           □           □
  如此斬釘截鐵,無法挽回。
  如人決定了他的行程。
         □           □           □
  生要能盡歡,死要能無悠。
  只要能無憾;死,又算得了什麼!□□□餅了酒泉到嘉峪關。
  萬里長城第一關。
         □           □           □
  蒼山雄拔,這,這莽然的山色裡,有多少的青史,在這裡寫成。有多少逐敵的飛騎,在這裡埋骨?
  蜿蜒起伏,氣勢浩壯,萬里長城的滄源歷史,在此始或在此終,為面北樞紐,雄關聳峙,氣勢磅礡。黃河萬里,蒼茫無根,歷史的長廊在此煥發幽古的光華。
  嘉峪關。
  這時的嘉峪關,雖並非後朝的輝煌,但別有一番古意悲涼。
  方歌吟與桑小娥慢馬到了關前,天色已黯……
         □           □           □
  方歌吟策馬在關前,遙望關上城樓,道:「既約在下前來,又何苦匿伏一隅,而不現身相見……」
  雪兀自紛紛落。城牆上忽現出四個金衫的人,戴彩制臉譜,木然立在牆頭。
  桑小娥在昏暮裡見此,不禁微微有些抖哆。方歌吟拍拍她冰涼的手背,朗聲道:
  「諸位既沒有話說,又隱去真實臉孔不相見,在下亦無久留之意,就此了……」
  說居然回僵就得得遠去。
  城樓上四人,互對一眼,臉上雖看不到表情,但似乎大是愣然。
  「呔!留步!」一金衣喝道:
  「哦?有什麼指教。」方歌吟勒轡回身,攸然問。
  「金衣會既邀你以「七迎賓」之禮,便留下人頭再走!」另一金衣人叱道。
  「沒有了頭怎麼回去。」方歌吟笑道:「這路,我不很熟。」
  「先砍下你的頭,走走看,不就得了。」第三個金衣人嚀笑道。
  「你砍砍看。」方歌吟含笑目注對方。
  「那你就死罷。」又一個金衣人叱道。
  然後在宛若無聲的雪隆中,四人宛若無聲地悄然落下來。
  桑小娥低呼了一聲,這才看清楚了四個金衣人的臉譜,如國劇中的臉譜,都是大花臉,但都有一雙森冷,比雪還冷酷的眼睛。
  方歌吟伸手握住桑小娥的心手,緊了一緊,猶如一股暖流,通布全身。
  然後方歌吟酒然下馬。
  迎四個金衣人蕭然走去。
         □           □           □
  「為什麼要我的命?」方歌吟微笑問。
  「哈哈哈!」一金衣人笑道:「如果你還能回到中原,就會發現天下武林同道都沒有命了……」
  「住口!」另一金衣人拔出一雙短戟,叱喝道。
  先前那名使鏈子槍的金衣人,好像情知自己說錯了話,忙垂手喋聲。
  另一名腰插青鋒刀的金衣人喝道:「你漏了底!命你先去取他頭顱!」
  「是!」那使鏈子槍的金衣人如釋重負,「曖」地抽出子槍,呼呼地晃蕩起來,等認準目的,把握時機,要一擊而中。
  「要速戰速決!」方歌吟看清情勢,心下暗忖;他已經在這些日子裡訓練了各種戰鬥的能耐,判斷形勢的眼光:「只怕要下殺手,以免小娥受累。」
  那使鏈子槍的人才一轉動鏈子,其他三人已形成包抄圈。一看便知道是搏鬥經驗極豐的殺手。
  方歌吟雙目緊盯住揮動鏈子槍的金衣人。
  就在這時,後面的一名金衣人,驟然拔出雙頭槍槍套叫尖喝了一聲。
  方歌吟猛然回頭。
  就在這時,鏈子槍閃電般飛出,急刺方歌吟後頸!方歌吟雖回過頭,但神智卻仍在鏈子槍上。
  這是宋自雪在石洞中的苦心栽培,石洞中根本沒有光亮,而宋自雪也沒有了眼珠,所以僅憑感兒出劍!這比用眼睛看還準確,還要可靠。
  直覺的傳達比眼睛的傳達應該更快而且範圍更廣,而無阻礙。他反手一劍,削斷了鏈子槍的鏈子。
  就在這時,青鋒刀已到!方歌吟一旋身,「閃電驚虹」,後發而先至,劍已刺住那青鋒刀大漢之咽喉,不過並沒有刺下去。
  對方利用使雙頭槍的金衣人,吸住方歌吟注意力,再以鏈子槍出手暗襲,但其實主力攻擊,是在於這使青鋒刀的金衣人一擊中。
  但方歌吟以「速戰速決,將計就計」的方法,用他武功裡的絕妙處,先行將三人擊敗,以震嚇對方圍襲聲勢。
  但就在此時,使雙短戟的大漢已撲出,果然撲向桑小娥!方歌吟一見大驚,收劍回身,欲往搶救,但那使青鋒刀的居然對方歌吟的饒而不殺,毫不感動,就在方歌吟一輕身剎那,大刀砍下!方歌吟百忙中一回劍,「天羽劍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血蹤萬里」,攔腰斬殺了對方。
  可是此時使短戟的已迫住了桑小娥,桑小娥僅憑「長空神指」,勉強與之周旋。
  這時使雙頭槍的大漢又攔在身前,以圖攔方歌吟片刻,只要夥伴能制住桑小娥,便能要脅方歌吟,穩操勝卷。
  方歌吟一見情勢,涉彎長劍,「錚」地一聲,彈射出去,只見一道劍氣,「嘯」
  地射出,這下是「怒屈金虹」絕招,隔空射中使短戟的後腦,那金衣人慘呼倒下。
  使雙頭槍的見方歌吟居然在自己攔截下,隔空殺人,叱喝一聲,雙槍齊出!其實這些人的武功,跟四人合擊,武功已不在「鐵狼銀狐」聯手之下,但方歌吟並非昔日吳下阿蒙,武功已臻「三正四奇」之境界火候,這些人那是對手。
  那使雙頭槍連攻七八招,那被方歌吟輕描淡寫的化解的過去,這時四人中已死其三,另一同伴只剩下沒有槍的鏈子,纏戰桑小娥未成熟的「長空神指」,如凶多吉少,突然劃了兩道槍花,高呼:「扯呼!……」
  「扯呼」就是要撤走的意思。方歌吟卻也不想追趕,猝然定下神來,猛抬頭,嘉峪關聳峙,背後蒼穹,風湧雲動,只見一個懶懶散散,道人裝束的灰臉青年,正陰森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森冷的望下去。
  也不知怎的,方歌吟一見此人,回鞘的寶劍忽然質起;方歌吟心中暗暗吃驚,忙回手制住。
  但使雙頭槍的大漢未曾往意到,逃到城下,稍微一蹲,想躍上城牆,落荒而逃。
  就在他躍至一半,忽然望見那青年道人俯瞰的眼。
  只聽那金衣人發生一聲極之驚恐的慘呼;方歌吟沒有看見金衣人此時的臉,不過也可以想像他驚心裂膽的樣子。
  然後青年道士如一隻灰鴿子般降了下來。
  劍光一閃,在與金衣人擦過間掠過。
  然後金衣人上躍的身體,自額頂分成左右二半。
  血雨紛飛,慘呼逆止,兩行身兀往上躍,到半途化作血雨下。
  左右手中的斷截的雙頭槍,也分兩處連手釘插入土中。
         □           □           □
  青年道士落下,森冷臉,腳步不動,人已如鬼魅一般,到了只剩下一條鏈子沒有槍的金衣人身側。
  那金衣駭極,狂呼:「不,不,我,我……」
  青年道士的臉容,忽然有一種很陰狠的表情,一低身,劍光一閃,慘嚎聲中,金衣人被攔腰斬為兩段。
  也是血光中,青年道士陰森,徐徐站起。
  這等殺人的手法,真移叫人悚目驚心。
         □           □           □
  「你究竟是誰?」方歌吟直覺到這人才是真正的敵手。前先的四個金衣人,比起來似乎只是探陣。
  這人現在斬殺了兩人的位置,卻正奸在他與桑小娥之間,一下子擊破了兩人首尾相顧的契機,而且隨時可以把桑小娥的安危轉成了方歌吟的弱點。
  所以方歌吟絲毫不敢冒然迫擊,何況仍不確知對方是敵是友?
  對方沒有回話。只是驕傲的抬起頭。
  這人看似中土人氏,而武功這麼高,劍法那麼好,而且又是道士,崑崙、峨嵋等道教派系,就算如掌門出馬,也未必有那麼好的身手。
  那道士走前來兩步,方歌吟腰間的金虹劍竟又脫銷而出。方歌吟趁機抄劍在手。
  那道士陰冷地瞥了一眼,脫口道:「好劍!」
  桑小娥卻撇嘴道:「怪人!」
  道士一返身,狠毒的眼神令桑小娥嚇退了兩步,那道士嘴角裂了一絲歹絕的笑意。
  「我殺了他,你就是我的。」
  桑小娥氣白了臉,跺足罵道:「你……」
  就在這剎那間,道士倒飛出去,長劍嗆然出手,猝刺方歌吟!□□□竟在這種情形下出手!方歌吟本來注目於道人與桑小娥問的對話,因怕他猝然攻襲桑小娥,但就在這一刻,他疏於防範。
  劍尖已刺到了方歇吟胸前的衣襟。
  方歌吟的「玉石俱焚」已送了出去。
  這時天下第一攻招,就算道人能殺得了方歌吟,白已也斷無可能避得開去。
  所以他只得撒劍退走。
  方歌吟險死還生,卻大是驚詫:
  若是「三正四奇」中的高手,有此身手,不足驚奇,但對方只是一個比自己長三、五歲的道人,卻有這等武功,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因此方歌吟決意要試出他武功來歷。
         □           □           □
  方歌吟因習「武學秘岌」,故對天下各種武術,都有涉獵,如今決心要探出對方底細,理應不難。
  但對方似乎有意不使出看家本領,歹辣劍法即都是中土所未見。
  包令人疑惑的是,他絕毒的劍法中,鄰又隱隱流露出一種原先的正氣,似是名門正派的劍術。才有這等氣派。
  方歌吟已經與之搏劍三次,卻是勝負頁未分。
  一個弟子武功已屬如此,師父還得了!兩人交手二十一招。
  道人目中的局傲,開始因疑慮而融化了。
  他眼色裡帶了絲微的驚懼,但出手依然狠辣!方歌吟自恃藝高膽大,好奇心強,所以一直沒有施「天下四大絕招」,以圖查出對方根底。
  但就在此時,方歌吟身上有兩處傷口因激鬥而繃裂。
  方歌吟白了臉,忍痛揮劍而戰。
  可是那道士也看得出來,就在這時,發揮了綿綿、精密、周圓、無缺的劍法!方歌吟勉力而戰,擋了七八招,傷口滲出血水來!那道人忽然右劍朝左一圈,藉力帶走方歌吟的劍訣,右劍朝右,弧形飛削方歌吟左手!方歌吟因強忍疼痛,實在難以避開,終於一交坐倒,猛叫一聲:「是「武當陰柔劍法」!」
  那道人一驚,臉色忽變,眉心紅光一現,殺性火起,竟滿臉紫氣,拍出一股紫氣!方歌吟避無可避,居然運起東海劫余門的「腐功」,硬受了一記,呼問道:
  「「武當先天無上罡氣」兄台跟大風道長怎麼稱呼?」
  那道人一聽方歌吟這般叫,仍然不答,但卻有些忙了手腳,不知是因為詫異方歌吟捱受一掌,竟然還能叫嚷,還是因方歌吟的呼嚷,叫破了他的來歷,因而心慌意亂,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一般的,臉上紅光隱隱。
  方歇吟一見,心頭大驚。這等運功情境,似曾相識,就在這時,紅茫茫的掌勁,已然壓到!方歌吟忙用少林「金剛掌」硬接,一面駭道:「你……你究竟是誰?」
  「砰」地一聲,曉是方歌吟得「百日十龍丸」之助,功力大進,也被震飛出去!桑小娥這時聽方歌吟叫出武當派的「先天無上罡氣」及「陰柔綿劍」,突然想起,這人身、打扮,舉止,與江湖上一個名人相近,當然叫道:「尊駕是不是長風道人?」
  那青年道士猛回頭,一咬牙,就在這時,方歌吟攸地站起,「閃電驚虹」就在這瞬間刺了出去!那道士一聲長嚎,如灰鷹一般,掠上城樓,在灰雲驕湧間,消失不見。
  嘉峪關依然雄峙。
  方歌吟劍尖有血,一滴一滴向土上滴落,劍身又恢復金光盎然。
         □           □           □
  方歌吟依然怔怔地望城樓上消失了的鬼魅般身影,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桑小娥卻走過來探看方歌吟傷勢,把頭枕在方歌吟肩上,在天地變色,雲卷蒼穹之際,兩人相依相俱。
  「這人究竟是誰?」
  「如是長風道人,那「三正四奇」中的大風道長,簡直不可思議了……」長風道人是大風道長的高足。大風道長乃武當派掌門,亦就是「一正」之一。如果長風道人的武功與方歌吟如此相近的話,那大風道長的武功,不是遠超桑書雲、雪峰神尼等人。
  「而且這的武功……」方歌吟臉有郁色。
  「怎麼了?」桑小娥這樣關懷地問。
  「……沒什麼。」方歌吟沒有答,挑起地下身一人的面具:瞧那人的相貌,卻並不像是中土中人。
  方歌吟又仔細搜索其他幾人的身,「金衣會找我來幹什麼?……」
  「他們還說什麼中原武林大劫殺的……後來又被制止說下去。」桑小娥接道,卻不意從那使青鋒刀金衣人的首中摸出了一張字條,當郎呼道:「啊。」
  方歌跨過去,貼桑小娥蹲下,仗桑小娥鬢髮上一顆明珠的微茫映亮,原來是血書。
  血書上歪歪斜斜幾個字,似在極危急中寫下,又驟然而斷,似書者已遭毒手:
  「……被……困……七寒谷……」
  「被困七寒谷?」方歌吟、桑小娥一齊抬頭,兩人眼睛裡都充漁了不解的疑慮。
  「是誰被困?」桑小娥茫然。
  「七寒谷在那裡?」方歌吟問。
  桑小娥戚起眉尖,思索了一會兒,道:「好像聽辛大叔說過……有這樣的地方……啊,對了,就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
  「辛大叔」就是「長空幫」的大堂主「全足孫臏」辛深巷。桑小娥幼時,與辛深巷最好,辛深巷也愛惜這侄女如珠如寶。
  「……素女峰本也是武林三大絕地之一?」方歌吟問。
  「是呀,」桑小娥莞然一笑。「可是給你闖過了。」
  方歌吟濃眉深皺,又俯看血書:「究竟被困的人是誰?」
  「是一個人,還是很多的人……」
  「這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桑小娥念及與方歌吟日子已無多,很不願在此時還要管別人的事,所以期期艾艾的道:「我們……」桑小娥深情款款,目注方歌吟,道:「不管不就得了。」
  方歌吟深深地望桑小娥,望得是那麼專注,那麼深情,好一會才道:「我每次作戰,都是為了和你還可以相處,那怕片刻,也要爭取,所以才攻無不克!」
  桑小娥聽,啊,他竟是對我那麼好……不覺眼眶濕了。方歌吟徐徐站起,立於天下第一關之前,蒼茫天地,方歌吟背負雙手,風起勁吹,如將飛去。
  「可是這血書讓我們給見了……也許這血書有很多生命,等援手,待拯救,越過了千山萬山,落在別人手上,又陰差陽錯,叫我們給見了!」方歌吟緩緩回身,目光有一稀深沉的熱忱:「小娥,你說,我們怎能不理呢?」
  桑小娥盈盈站起,笑挨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娓娓道:「你說的,我都聽你!」
  她甜甜一笑,無限依存的俏臉在方歌吟懷中:「你去那裡,我都跟你。」
  

~完~



  ■「血河車」第二部份「逍遙游」終了請看第三部份「養生主」
  ■稿於民國六十九年三月十二日
  ■神州詩社解散並改組為正式出版社成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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