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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闔家吉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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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47: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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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姑娘懺悔篇

  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
  每回截稿日期將近時,黑姑娘都會蹲在陽台上,望著滿天的星光,祈求時光能夠倒流,或是像某部電影情節一樣,時光會不斷重複土撥鼠節那天一樣,這樣子我就可以有很多時間去吃飯、睡覺、看書、查資料、想故事,如此這般過了一年,當日子回復正常時,就算只剩五天的時間要交稿,都能十分充裕的將想寫的東西寫進去,而不會有漏失的遺憾發生。
  當然。這種時光停止的事從來沒發生在黑姑娘身上,所以我漸漸變得很沒良心,還會在故事還沒完成之時,把電話線拔起來,跑去睡覺、吃飯、看漫畫……
  哇啊!別扁我!
  我說過了,我正在懺悔,請讓我懺悔完,謝謝!
  交稿日前五天的凌晨,我肚子痛得無法入睡,突然想起某大姊大在此時會說的話,「我告訴你,這個叫報應。就是老天爺在懲罰你!」
  嗚……冤枉啊!大人。人家這回可是很認真想準時交稿的。
  肚子痛得要命的同時。我走到客廳沙發上坐著等熱水燒開,我家的貓蹲在地上一臉同情的看著我,突然之間,我很怕自己會就這樣死掉,來不及將所有未完及腦海中早冒出來的故事寫完。
  那一日凌晨,我很認真祈禱,在吞下了兩顆胃藥,又勉強喝了一杯熱開水之後,還是決定不叫醒老姊送我去掛急診,而是爬回床上躺著,希望疼痛自己會好。
  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我的祈禱,雖然我已經食言過無數次了,但想來這次祂還是決定再幫我一次,所以疼痛感雖然沒有馬上消失,但還是能入睡了。
  天亮後,和朋友通電話,對方突然冒出一句,「我們這輩子會寫小說,一定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所以才會被罰來做這一行。」
  我聞言愣了一下,臉上出現黑線條,苦笑想著,不會吧?沒那麼慘吧?
  但一思及凌晨的肚子痛,我突然有點毛骨悚然起來。
  上輩子我做了什麼壞事嗎?
  黑姑娘在寫稿時一直在想這件事,說不定真的上輩子拆散太多人的姻緣,所以這輩子才會生來罰寫愛情小說。哈哈哈,只希望自己不是那個把人家紅線亂牽的月老徒孫。
  看到這裡,也許很多人懷疑黑姑娘已經寫稿寫瘋了,但請放心,我沒事,我只是三不五時要發作一下而已,這是從小就有的病症,不是入這行才開始的。在此也請各位同行放寬心,不過我不保證這種瘋病不會傳染就是了,哈哈哈!
  新的一年又來到了,黑姑娘恭祝大家闔家吉祥、萬事如意!
  神啊,請多給我一點時間!
  黑姑娘再度虔誠的蹲在陽台上,望著遠方的星空祈禱,希望老天爺就算不能送點時間給我,也送點錢錢過來,就算沒有錢錢,派個帥哥天使來也是聊勝於無啦!
  神啊,我的願望真的不多,請多給我一點時間……
  不過,若真的沒時間,我真的不介意折合新台幣的,如果你嫌麻煩,金幣也行啦!
  或者你真的沒空,那我不介意你去催眠一下大姊大大和大姊大大大,幫我加一下稿費也行的,我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會介意你去催眠她們的,真的一點也不介意喔。
  幫個忙吧,親愛的各路神明們!







楔子

  除夕。
  這樣的日子,是天寒地凍卻又溫暖的,大部分的中國人都在家裡吃團圓飯,享受著親情,除了孫家。
  是的,除了孫家。
  孫家是一個有點平凡又不會太平凡的家庭。
  平凡是當然,因為他們同樣有著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個眼睛、兩個耳朵,和常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不平凡卻是因為他們很像,鼻子像、嘴巴像、眼睛像、耳朵像,事實上他們看起來就像同一個人。
  沒錯!他們是雙胞胎,是雙胞胎還不打緊,詭異的是他們家族全是雙胞胎,他們的父親是雙胞胎,已經作古的爺爺也是雙胞胎,他們家的女人——很會生雙胞胎。
  很湊巧的,這一代的孫家兄弟,一年前同時愛上了一對姊妹花,更巧的是她們也是雙胞胎,更更更巧的是這對姊妹花同時懷孕,而現在要生了!
  「啊——」一聲驚人的慘叫從產房中傳出來。驚得外頭眾人全站了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生了嗎?」
  一堆人全擠在產房外向內看。
  「白癡!那麼可怕的聲音怎麼可能是BABY的,是天鴻被玉珍咬了啦!」擠在最前面的中年女人開口報告實況。
  「哇——」另一聲慘叫。
  「這次是天翔,咬人的是玉鈴。老頭子,你兩個兒子怎麼都叫那麼大聲,真是丟臉……啊!他們倆竟然昏倒了。嘖,你們男人真是沒有用,竟然這樣就昏了。」
  「老婆大人,兒子不也是你生的,誰教你不將他們生勇敢一點!」
  「耶!你敢怪到我頭上來」她還要再罵,產房卻傳出嬰孩的哭聲。
  「生了、生了!」
  眾人一陣歡呼,打斷了夫妻倆的拌嘴。
  同一時間外頭響起震天的鞭炮聲響,大家心有靈犀的看向時鐘,只見秒針剛過十二點整,新年來了!
  這下是雙喜臨門,眾親戚紛紛互道恭喜,等到一陣紛亂過去,大家才進到產房,剛才報告實況的中年女人開口問著兒子們,「天鴻、天翔,你們打算給娃娃取什麼名字?」
  天翔說:「她們雖然不是雙胞胎,卻同時出生,又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為討吉利,所以我和大哥決定叫女兒……」
  兄弟倆互看一眼,很有默契的一人一句道——
  「吉祥。」
  「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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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49:55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還好不是恭喜發財!
  要不然她現在豈不是要叫孫恭喜,一天到晚恭喜、恭喜的,又不是天天過年。這種名字也想的出來,真是服了老爸。
  孫吉祥提著三、四袋的東西在大太陽底下走回家,無力的想著,不過現在叫吉祥也沒好到哪裡去,她活了二十多年,只證明了一件事,她老爸真的很不會取名字。
  她名喚吉祥,照理說應該是很吉祥才對,偏偏她屬於那種「名不副實」的人種,從小到大什麼倒霉事都會給她遇上,大禍是沒有啦,但小禍卻不斷!
  走在路上不是跌到水溝、就是被騎車的撞,再不然就是天外飛來一顆小白球,不管她怎麼努力、用力、死命閃,鐵定會被砸個正著!
  好,既然走路不行,那她騎車會好點吧,結果不是車子拋錨,要不就是買沒三天就被偷了。
  換開車?那就更慘了,買車的當天颱風過境,車子泡水也就算了,竟然還被招牌砸中,還沒開到五公里的新車就這樣報廢了,她也從此打消買車的念頭。
  小時候每天出門時,吉祥的衣服一定潔白如新,可是回家時,衣服一定是破破爛爛的,因為她每天生活都倒霉無比,不是被狗追、就是被虎頭蜂叮,要不就撞到電線桿啦、被天外飛來的某物砸到啦、跌下樓梯啦……等等一大堆衰事;而這不過是一小部分而已,反正她簡直從頭衰到尾,是個超級大「楣」女。而且還衰名遠播、紅遍鄰里。從小到大她永遠是學校的超級名人。
  啪啦!
  手上的提袋斷裂,不過東西卻沒滾落一地,因為吉祥早已被一身霉運鍛煉精了,所以裝了兩個袋子。
  就因為她從小就很倒霉,結果反倒練就出超級的應變能力和彷彿以電鑽都穿不過的厚臉皮,因為倒霉和丟臉幾乎是畫上等號,她要是臉皮薄一點,早八百年前就跳樓自殺了!
  來到了上坡路的最高點,吉祥喘了口氣,向右轉。一片盎然綠意往前伸展,她舉步向前穿過綠蔭底下,往家門而去。
  微風徐徐,花草的香氣撲鼻而來,綠葉在陽光下搖曳。
  她家前面的這條老巷,是這寸土寸金的城市中難得沒有被改建的老街,兩旁的屋子都還保有古老歐式混合的味道,所以家家戶戶都有院子,雖然不大,但在這城市中,已是難見的景象了。
  更何況不知是何原因,這兒的植物總是長得過於茂盛,爬出牆的枝葉比比皆是。春天一到,綠色植物每年都像是迫不及待一般,爭著向外探看。
  有時她總覺得似乎在一夜之間,就會看到整條街的綠樹發出嫩綠枝芽。
  頭一低,避過了一枝延伸到街上的粉色九重葛,吉祥終於看到了自個兒家門。
  來到綠色門前。她先將兩手的提袋放到地上,才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誰知道她才要將鑰匙插進匙孔,突然一隻花貓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橫過她的身前。
  「赫?!」
  吉祥嚇了一跳,被貓尾巴掃到右手,手上一個沒抓穩,鑰匙竟掉到地上,從水溝蓋上小小的縫中滑進了水溝裡。
  那只肥胖的花貓一落地,立刻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SHIT!該死的貓!」她懊惱的罵了一句,忙蹲下身從那只有一指寬的縫中探看。
  只見那串銀色的鑰匙躺在水溝裡,水流從鑰身潺潺流過,雖然知道不可能撈得到,吉祥還是伸出手,試著想穿過那道細窄的縫口,但她的手只伸到一半而已,到了手掌處就下不去了。
  吉祥不爽的將手抽了出來,那幾隻鑰匙反射著洞口透進的陽光,似乎是在恥笑她的無能為力。
  「可惡!」她皺起了眉,抬頭四處搜尋了一會兒,卻不見任何能幫助她撈起鑰匙的東西。
  她重新站了起來,不悅的瞪著綠門上的鎖孔,然後又看看在水溝裡躺得怡然自得的蠢鑰匙,頓時覺得心有不甘。一仰首,她看見家門內生長過盛、延伸到牆外的枝幹,想也沒想就踮腳將它給折下一段,然後去掉枝葉,再度蹲下身趴在水溝旁,試著勾起鑰匙。
  因為縫窄,溝裡又暗,加上她擋住陽光,得要很努力才能看到那串鑰匙,好幾次她差點將它給撈起來,但都撈起不到五公分,它又重新滑落。
  「SHIT!SHIT!SHIT!死貓、蠢貓、王八貓!下次不要讓我給逮到!否則我一定把你給烤來吃!笨鑰匙、蠢鑰匙,該死的臭水溝……」吉祥不爽的咒罵連連,一臉咬牙切齒。
  當卓毅散步經過巷囗時,正好就聽到這一長串的咒罵。
  他停下前進的腳步,好奇的向老街裡探看,遠遠地就看見一個女人跪趴在地上,被牛仔褲包裡起來的渾圓小屁屁翹得老高。
  燦爛的陽光穿林透葉的灑在她可愛小屁屁上,這景象看起來實在是……呃,賞心悅目?!
  不用想他都知道這女的是誰,那戶紅瓦白牆綠門的孫家,在他們這兒可是大大的有名,更別提他對於觀察這女人的高度興趣了。
  「喔!可惡!」看著鑰匙笫六次滑下細枝,吉祥又忿忿不平地咒罵了一聲。
  卓毅聽聞她嘴裡不雅的詛咒,嘴角不覺彎起,當他看見她氣憤的站起身來,像三歲孩子般握緊雙拳用力在水溝蓋上猛跳兩下時,他臉上的笑意就更甚了。
  這女人,只有在沒人時,才會表現出孩子般的任性。
  雙手插在褲口袋裡,他微笑上前,誰知還沒走到一半,就見她丟掉手中細枝,一臉火大的瞪著自家大門和圍牆,下一瞬,她已經手腳並用開始爬起牆來了。
  他見狀,心頭一驚,立刻邁開兩雙長腳奔跑起來,沒有出聲喝止是怕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而加速掉下牆來。
  至於他為什麼跑,是因為那老牆的頂上長滿青苔,她十之八九會摔下來。
  「哇啊——」吉祥好不容易一腳才剛攀上牆頭,卻因為牆頭上青苔處處,手腳一滑又無處施力,身子一個不穩,竟從牆上倒栽下來。
  眼看就要慘遭可愛的大地強吻,卻在千鈞一髮之際,打橫裡衝來一人。在最後一瞬時接住了她,或許該說是她將他整個人壓坐到地上去了。
  「你沒事吧?」雖然被她壓坐在地上。卓毅卻不顧自己,只擔心的問她。
  吉祥一臉蒼白,心魂未定道:「沒……沒事。」
  望著她那張嚇壞的小臉蛋,卓毅微微楊眉,訝異於她也會有嚇壞失去鎮定的模樣,他還以為像她這種無敵女金剛,絕對不會有被打倒的時候呢。
  「對不起。」稍微鎮定下來的吉祥,抬眼看清救了她一命的人,卻看見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啊,是你……」她有些微愕,竟忘了要站起身來。她認識他,這人住在離這兒兩條街的地方,他和她勉強算得上是鄰居。被歸類為那種認識但不怎麼熟也不怎麼危險的人種。
  半坐在地上的卓毅,一手撐在地上,嘴角笑意再度浮現。他也不催她從他腿上起身,只抬起另一手將她頰旁散落的髮絲拂到耳後。「鑰匙又掉了?」
  「你怎麼知道?」她蹙眉,一臉戒慎地往後仰身避開他的大手。
  「你方才不是在挖鑰匙?」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邊拍掉牛仔褲上的青苔邊站起身來。吉祥不爽的悶哼了一聲,當作回答。她不喜歡他那早知道一切的模樣,好似她生來帶衰,三天兩頭總是會掉鑰匙一樣……雖然那是真的,她還是深覺不爽。
  「為什麼要爬牆?你沒有備分鑰匙嗎?」不介意她一張臭臉,卓毅跟著站起身來。
  「有,在家裡。」她瞥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卻發現他似乎比記憶中還高,還是他本來就這麼高,只是因為她總是遠遠看他,所以才不覺得。
  這傢伙站在她身前,她只和他雙肩同高而已。
  「你不是常掉鑰匙嗎?出門怎不帶著?」
  孫吉祥一臉悻悻,將視線調回深鎖的大門,老半天才不甘願的回道:「我忘了。」
  忘了?卓毅好笑地看著她臉上不高興的尷尬和倔強,然後轉頭看看那不算很高的圍牆,才道:「如果我爬進去幫你開了院子的門,你有進屋裡的鑰匙嗎?」
  他要幫她爬牆?
  吉祥一臉詑異,她當然有屋子的鑰匙,因為她太會掉鑰匙了,所以在院子的盆栽下藏了鑰匙,想說就算身上的掉了,她只要爬進院子裡,還是能進屋的。
  沒想到她半點沒爬牆的天分,第一次爬牆就出師不利,加上如意這兩天到美國去參展了,她現下不可能弄到另外一把大門鑰匙,本想乾脆去找鎖匠,沒想到他卻要幫她?
  這傢伙是不是有什麼不良企圖?還是將她錯認為如意了?
  她和如意長得很像,但性情卻有差。如意性情溫馴愛笑,她則像個惡女一樣,這附近有不少未婚男士都打著要娶如意做老婆的主意,但是他們卻常常因為她們兩人相似的臉孔而搞錯對象。
  看樣子,他肯定以為她是如意了。
  不過既然有人自告奮勇要幫忙爬牆,她當然十分願意。
  心念電轉,吉祥忙對著他點頭道:「有。」
  「那好,你在這等著。」卓毅微微一笑。轉身爬牆,長手長腳的他三兩下就越過了牆頭。
  看著他迅速爬過牆,他的輕而易舉卻讓她有點生氣,不懂為什麼剛剛她爬得那麼辛苦,他卻簡單得像是在走樓梯。
  喀地一聲。綠色的木門在吉祥面前朾開。
  她看見他從門裡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慣有的微笑。「開了。」
  縱使不甘願,她還是咕噥了一聲,「謝謝。」
  「什麼?」卓毅沒聽清楚,於是開口再問,但兩眼卻盯著她那幾乎快要散落的黑髮,她隨意夾在發後的大髮夾要掉不掉的,他忍不住伸手將它拿下。
  長髮如瀑般落下,柔和了她臉上的線條,如絲般的黑髮圈著她的小臉,瞬間讓她看起來更加女性化。
  「你幹嘛?」吉祥像被燙到似的跳開,怒目瞪視他。
  卓毅將黑色大髮夾還給她,淡淡笑道:「掉了。」
  什麼掉了?根本是他故意拿下來的!
  吉祥一伸手,迅捷將髮夾拿回來,卻在同時瞄到他大掌上的擦傷,滿腔的不爽頓時消退了些,換上了一點點的不安。
  算了,看在他剛才救了她的份上,就別和他計較了。
  她將罵人的話吞進肚裡,彎身就要拿起放在一旁大大小小的袋子。
  「我幫你。」他丟下這句話。竟也彎身幫著她提東西。
  「不用了。」吉祥皺眉拒絕,但他其中一隻長手巳先行提了兩袋。另一手則和她同時抓住另一袋,兩人剛好一人抓到一邊提手,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道:「先生,謝謝你的幫忙。不過你應該還有事忙吧?剛才不好意思麻煩你,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了。」
  喲,難得看她這麼有禮。卓毅眉一挑,露出懶洋洋的笑容道:「我沒什麼事,一點也不麻煩。」
  吉祥瞪著他,「你不用上班嗎?」
  上班?他露出詭異的笑容,道:「現在是休息時間。」
  在下午三點休息?他上的是什麼班?吉祥呆了一下,他卻趁這時將那袋東西也接過,往門裡走去。
  「喂,你……」
  吉祥追了進去,他那兩隻長腳早已讓他穿過庭院到了屋子門外,杵在那兒等她開門了。
  可惡!所以她就是討厭長手長腳的雄性動物!總是自作主張得讓人生氣!
  想開罵。卻不知該從何罵起,這人只是在幫她而已,她要是現在開口罵他。似乎有點過河拆橋。
  不悅的瞪了他頎長的身軀一眼,吉祥認命地走到一盆薔薇前,將盆栽下的鑰匙拿出。走上前開門。
  門一開,他理所當然的跟在她身後進屋。
  「東西擺這裡就好。」吉祥指著客廳的沙發道。
  卓毅照做,未料東西才放好,一回身就看見她不知從哪兒拿出來一盒家庭醫藥箱,滿臉老大不甘願的看著他道:「坐下,我幫你擦藥。」
  「什麼?」這回換他愣了一下。
  「叫你坐下!」她不耐煩的皺眉重複,將醫藥箱給打開。
  雖然看他不是很順眼,但當吉祥見到那提袋把手上的血跡時,還是良心不安的決定幫他上藥,因為再怎麼說,他手上會擦傷都是因為她。
  看她一張臭臉,卓毅乖乖坐下。
  「把手伸出來。」她語音平平,也在沙發上坐下。
  他伸出了手,好奇的看著她放在桌上打開的醫藥箱,裡面有十幾種藥水和藥片,還有棉花棒、OK繃、紗布、繃帶、夾子、剪刀,他甚至看到一條橡皮止血帶,這藥箱裡的東西齊全得讓人咋舌。
  她從裡頭拿出一瓶白色藥水和夾子及一塊棉花,然後握著他的手。沾著藥水便往上頭擦。
  他痛得臉頰抽搐了一下,早該料到那瓶藥是雙氧水。
  掌心傷口因那雙氧水冒著白色的泡沫,她抓著夾子很快的拿棉花清了一次,然後又夾了個新的棉花,倒上雙氧水,再清一次,動作熟練得不輸醫院裡的護士。
  她很快的幫他上了藥,卓毅卻覺得手已經麻痺了,他打量她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她很認真。她一向很認真,打從他笫一次見到她時,他就這麼覺得了。
  已經忘了他是從何時知道她這個人的,記憶中彷彿從小就有她這麼一位女孩存在。她很有名,有名到他每次遇到她,都會忍不住打量這位傳說中的女孩。
  他倆住家只隔兩條街,從小就是同一所學校。卻從來沒有同班過,他們勉強算是鄰居,勉強算是同學,也勉強算是認識,卻不熟。
  對,他和她不熟,只是互相知道對方,畢竟他和她三天兩頭都會遇見一次,或是擦身而過。高中時更是天天搭同一輛公車去上學,要不記得對方,實在有點困難。
  不過卓毅卻十分懷疑,她也許連他姓啥名啥都不知道,雖然他從小到大救過她許多次,因為他老是盯著她看,多少曾有幾次及時讓她倖免於難,不過他也懷疑她會記得。她實在太衰了,被人拯救的次數大概不計其數,至於沒被救到的,那就更多了。
  「好了。」吉祥幫他上好了藥,露出虛假的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知道她要趕人,卓毅露出自知之明的笑容,站起身道:「不客氣。」
  老實說,他一直不懂,為何她每次看見他都沒好臉色,反倒是另一個就好多了。但說實在的,如意對誰都能露出笑容;相對於眼前一臉戒慎的吉祥,她堂姊如意似乎單純得認為世界上沒有壞人。
  卓毅走出孫家時,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身後大門「砰」地關了起來,他忍不住搖頭苦笑。
  穿過綠意盎然的街巷,他走回自家屋下。十年前他高中剛畢業,父母就將這屋子改建為三層半的透天屋,雖然空間變大了,卻沒了院子。
  一進門,他感受到水泥屋特有的涼意,卻莫名懷念起孫家綠意處處的院子裡,那溫暖的陽光。
  兩位老人家在幾年前先後過世,他卻始終記得,老爸先走一步之後,得了老年癡呆症的老媽常常會走失,每一次他都是在孫家院子裡找到她,吉祥或如意總是會坐在孫家那日式的屋廊前,陪著笑呵呵的老媽吃西瓜。
  老媽一直很喜歡孫家那兩個女孩,雖然忘了其它的,卻總是記得要他這兒子娶孫家女娃兒做媳婦。
  媽過世時,孫家堂姊妹都曾來弔唁,那也是唯一一次孫吉祥沒對他擺著個臭臉。
          ☆          ☆          ☆
  吉祥拿著菜刀,一刀切掉波菜菜尾,然後將整把菜切成三段,跟著全丟到菜盆裡,水龍頭仍開著,清水嘩啦嘩啦地流到盆中,然後滿溢出來。
  她將砧板上的菜屑清干凈,然後清洗了一下綠色蔬菜。重新接滿了水,才將水龍頭關上。綠色的菜葉在水中晃蕩,陽光透窗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啊,她想起那傢伙姓啥了!
  吉祥瞪著泡在水中的波菜,記起那男的姓卓,因為他是卓媽的兒子。
  不過,她還是不記得他叫什麼名字。
  印象中,他們沒說過幾次話,方纔那搞不好是這幾年來說得最多的一次,也許前幾次加起來還沒今天多。
  他到底是做什麼的?今天又不是假日,他竟然還休息?
  吉祥轉身從冰箱裡拿出雞胸肉解凍。
  她記得最後一次聽到人們談起他,是在幾年前他剛從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回來的時候,聽說他本來是在某家知名企業做企畫,後來好像辭職了。
  吉祥的思緒兀自轉著,手中工作未停,再回身拿出一個小黃瓜,將其洗乾淨。
  不過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接下來就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了。
  無業遊民嗎?
  她雙手俐落的切著小黃瓜,很快的,那裝小黃瓜的盤子就滿了。
  不會吧,一個大學畢業生幾年都沒工作,他靠什麼過活?可是印象中她真的就沒再聽過附近的三姑六婆說他在哪兒高就啊。
  切丁的小黃瓜夠了,砧板上卻還剩一根。吉祥見雞胸肉還未完全解凍,便拿起小黃瓜,轉身靠在流理台上,直接放到嘴裡啃。
  小黃瓜清爽微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她小嘴反射性地咀嚼吞下。一雙眼盯著廚房門外被夕陽染紅的後院,百般無聊的思索著。
  自從高中畢業後,她和那男人相遇的機會就變少了,以前是因為念同一所學校,所以幾乎天天見面,怪的是她真的沒和他說過幾句話,大概是因為不同班的關係吧。
  但她還記得有一回,班上的同學偷偷喜歡他,迷他迷得要死。說他長得又高又帥,非但是體育好,功課也好,那群女生整天就對著那傢伙流口水,而她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看到他下課經過她們班上走廊時。
  奇怪的是,她其實知道他就是住在她家附近兩條街遠的那個人,但當班上女生想盡辦法卻弄不到他的地址時,她卻一點也沒意願去告訴她們他住在哪裡。
  「又沒好處。」吉祥皺了皺鼻頭,喃喃自語著,又咬了口小黃瓜咀嚼著。
  再後來對他的卬象,就是他在林菱的婚禮上救了她一次,接到從樓梯上被林菱誤擠下來的她,那一天她還以為他會分辨得出她和如意呢,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之後他去讀大學、當兵,她再次注意到他時,卻是因為卓媽,當時卓媽生了病,有老年癡呆症,卻老是往她家跑,幸好她和如意的工作都是常年在家,所以也不介意卓媽來家裡坐坐。她們倆總會有一個得空陪卓媽。
  那傢伙很孝順,因為他每次來帶卓媽回家時,口氣和動作都很溫和,常是笑臉以對,似乎一點也不介意卓媽把他當成過世已久的爺爺、爸爸,甚至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有時候,同一句話或同一個問題,卓媽會重複好幾次,她就曾看過卓媽問他「你幾歲」這句話,在短短幾分鐘內重複好幾次,但他從未曾厭煩過,就算他回答同一個問題重複了十遍以上,他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吉祥將最後一口小黃瓜丟進嘴裡,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卓媽過不久就去世了,但在她過世前,不管當時神智清不清楚,總是要這個年輕人或兒子趕快把握機會將孫家娃兒娶進門,說是不要讓人追跑了。
  他每每都會點頭答應,哄著卓媽,說他改天就要人來說媒下聘。
  但有一次,卻讓好心來幫他的女友聽見了,只見那女的臉一白,剛開始還很冷靜地質問他,未料卻被腦袋不是很清楚的卓媽給罵跑了,記得當時……
  「你不去追?」吉祥幸災樂禍的挑眉道。
  「追什麼追?那女人屁股那麼小,看起來就是一副不會生的摸樣。年輕人,我告訴你,聽老人家的話準沒錯,你看看,咱們吉祥胸是胸、屁股是屁股,看起來就是好人家的女孩,趕緊娶回去,包你明年就可以抱個胖娃娃!」卓媽興致勃勃地硬將吉祥轉過身來,要卓毅看,一副賣豬肉的模樣。
  吉祥措手不及,又不好忤逆老人家的好意。本來幸災樂禍的表情立刻變得一臉尷尬。
  「媽,你別這樣……」卓毅將自家老媽的手給拉回來,他一副強忍住笑的模樣,但眼底、嘴角的笑卻怎樣也藏不住。
  這傢伙!吉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豈料卓媽竟一把抓著兒子的手、再一把抓起吉祥的手,將他倆的手硬給拉在一起,大做媒人婆,笑呵呵地道:「來來來,牽著、牽著!瞧瞧,你們倆郎才女貌的,我看乾脆明天就辦喜事好了。」
  「卓媽……」吉祥聽了哭笑不得,她才一開口,卻感覺到握住自己的大手突然收緊,她抬眼看他,卻看見他眼中無聲的請求。
  她不忍,一時噤了聲,閉上了口。
  他眼中露出感激的神情,然後才低首對著已有些微駝的母親和顏悅色道:「媽,要娶媳婦也得一件件來,現在天色晚了,我們先回去休息,明天再來和孫家談細節好不好?何況吉祥家就在這裡,她不會跑的。」說到最後時,他抬起頭望著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話題一下扯到她身上來,吉祥愣了一下,見眼前這對母子都在等著她的回答,為了不讓老人家失望,也為了讓卓媽早點放心回去休息。她只好僵笑著回道:「是啊,卓媽,我不會跑的。」
  「真的?」卓媽不安的問道。
  「當然是真的。」他與她異口同聲的回答。
  聽聞對方的聲音,他們互看了一眼,她不自在的別開視線,不過幸好卓媽因為已經得到了保證,沒注意到她神情不對。
  經過兩人再三保證後。卓媽她老人家才在兒子的護送下,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
  望著後院在樹影後斜照的橘紅色夕陽。吉祥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感傷。
  她轉過身來,面對流理台,將已經解凍的雞胸肉切丁,然後開了火,在鍋裡倒進了油,先拍碎大蒜丟進鍋裡,跟著才將切丁的雞肉丟進熱鍋裡炒。
  不一會兒,她將切丁的小黃瓜倒進去。又丟了些辣椒,最後加進些許鹽和味精調味,很快的炒好了一盤菜。
  當吉祥將菜盛到盤子裡時,不禁有些感歎。
  其實她的廚藝是和卓媽學的,雖然當時卓媽得了老年癡呆症,記憶時好時壞,但每當她要做菜時,卓媽總會在旁叨念,教她如何煎魚不破皮,如何煮荀湯而味不苦,如何將滷味鹵得香Q好吃,甚至如何調味、如何燉湯……
  雖然卓媽常常會忘掉昨天的事,而她與如意和卓媽相處的時間也只有短短半年,但她們卻深深覺得那半年好像又重新擁有了一位疼愛她們的媽媽。
  也許那也是她們從不介意卓媽三天兩頭來拜訪她們的原因吧。
  鈴鈴——
  電話鈴聲一直在響。死命的響,直像催魂鈴一般。
  咬著筆桿,卓毅皺著眉頭。一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的計算機屏幕,連看都沒看那拚命作響的電話。
  半晌,他爬了爬頭上的亂髮,煩躁的吐了口氣,決定先存盤關機,出去走走。
  大門關上時,茶几上的電話仍在響。
  漫無目的地走出街巷時,一輛公車剛好到站,卓毅從口袋裡掏出了零錢,上車將錢丟進錢箱,走到車後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才坐穩,公車便發出低沉的引擎聲,然後緩緩上路,他一臉淡漠的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致。
  車子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所以他常能看見一些片段的人事物。
  等公車的老婆婆,在車旁和男朋友吵架的女人,穿西裝騎機車趕時間的年輕業務,剛從餐廳走出來還在剔牙的人,對著車窗外吐檳榔汁的司機,穿著清涼、正在打手機的辣妹,以及其它各式各樣在這城巿生活的人們……
  他從小就喜歡觀察人。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情緒,各式各樣的行為方式。不知道從何開始,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每當工作不順時,他就會四處晃,出來看人。
  有時是在公車上,有時是在餐廳裡,有時則在公園中。
  他常一看就一整天,看著城巿裡來來去去的人們,觀察他們的行為,猜測他們是做什麼的,有著什麼樣的個性、什麼樣的背景。
  公車到了終站,開始折返,卓毅仍坐在原位望著窗外。
  不一會兒,上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看看腕表,發現已到了下班、下課的時間。一位老婆婆從後門上車時。他起身讓位,走到前面較空的地方,因為人高手長,他直接將手搭在橫向的鐵桿上。
  公車繼續停靠下一站,上車的人自後門魚貫上車,下車的人也依續至前門投錢下車。
  車子再向前行,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卓毅又往前移了些,站到司機的身後,打量起開車的大叔。
  這人顯然是一位隨性開朗但十分自律的人,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洗得幾乎泛白,駕駛座旁只有裝著自製苦茶的寶特瓶,駕駛座前的窗台上黏了兩個會彈動的可愛娃娃,每當車子震動時,兩個小娃娃就會上下左右晃動。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司機點亮了車內的照明燈。
  公車中,有學生低首看著課本,也有人靠窗沉沉睡去,更有人滿身汗臭的在冷氣口納涼,一群女學生擠在後面的位子上嘰嘰喳喳地談論影視明星,幾個站著的則是百般無聊地打量車上的廣告。
  卓毅正要收回視線時。在車後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吉祥?
  他瞇了瞇眼,再度仔細瞧一瞧,那一手勾在吊環上、側著頭打瞌睡的女人的確是孫吉祥。
  他本想向她移過去,但車上人正多,有些擁擠,他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隔著人群看著她。
  她似乎很累,但站著打瞌睡的功力十分高超,公車走走停停地不怎麼平穩,她都還能照睡不誤,更厲害的是,在後排最中間的一位小姐下車時,她立刻眼明手快、一馬當先的搶坐上去,然後倒頭就睡。
  呵!看來她搭公車的經驗十分豐富。
  公車又行駛了十多分鐘,車上的人漸漸下了車,不再像早先那般擁擠,還站著的,連他在內也只剩五、六個。
  眼看下車的站牌快到了,他正想著要不要到後面叫醒那似乎睡得很沉的吉祥時,司機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
  車子輪胎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幾個站著的人差點因此跌倒,大夥兒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突然聽見一聲大叫。
  「哇啊啊啊——」
  卓毅猛一回頭,就見吉祥發出慘烈的驚叫,連人帶坐墊一塊兒從最後頭跌跌撞撞地衝到前面來,一路上跟在她屁股後頭的坐墊還撞翻了一位小姐的提袋!
  他還沒來得及想,下一瞬他大腳已經向旁跨出,兩手張開就準備位置,剛剛好來得及抱住她,阻止孫大小姐撞破公車的前窗玻璃,不過他也被她撞得跌倒就是了。
  公車上的人,包括司機。全都莫名所以的看著車前跌成一堆的男女。和陳屍在一旁的坐墊,四周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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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1:45 |只看該作者
 「你沒事吧?」卓毅忍著背痛,苦笑的看著懷中的女人。
  吉祥見撞到的人是他,差點羞得當場挖個洞鑽到列車底下去,但依照她以往的經驗,她得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盡速離開犯罪現場才是上策,所以她只能紅著臉,很快的爬站起來,不忘順便撿起一旁的破爛坐墊,然後掏出一千元大鈔,交給司機道:「司機先生,我要下車!呃……還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突然就掉了,這給你當修理費!」
  老實的司機一臉茫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接過坐墊和放在上面的千元大鈔。反射性的開了車門。
  吉祥抓著卓毅立刻落跑,才剛下車,就聽見車上傳來爆笑聲。惹得街上的人都轉頭看。滿臉通紅的吉祥只能一臉鎮定,假裝沒聽到,快步轉進最近的巷子裡去。
  一直到聽不見那些人的笑聲時,她才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手裡好像多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就看見他的手,然後是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肩,然後才是他微笑的俊臉。
  「赫?!」她放開他,跳到一旁去,杏目圓睜的喝道:「你幹嘛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是你抓我下車的。」卓毅好聲好氣的解襗。
  吉祥想起了,她立時滿面通紅,一臉尷尬。
  她到底抓他幹嘛?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心慌意亂的,順手就抓了他一起下車。也許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他可以……可以幹嘛?
  她又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對了,是可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不會讓路人因為公車傳出來的爆笑聲,而注意到她身上來。
  「對……對不起,呃,還有,剛剛在車上,謝謝你。」她紅著臉,有些靦腆的道謝。
  「不客氣。」他微笑回道,忍不住問,「對了,車上那坐墊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坐上去時它就有點鬆了,可能底下固定的釘子鬆了吧。本來想說人坐在上頭應該是還好,沒想到司機先生會來個緊急煞車,我還沒完全清醒,整個人已經……呃,往前衝出去了。」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卓毅看著她發紅的臉蛋,笑道:「你好像和公車特別犯沖。」
  「哪有?」她不滿的看著他,秀眉幾乎蹙在一塊兒。
  「忘了嗎?我上次看到你在公車上拆了人家支撐吊環的柱子。」他挑眉,不給她面子的道出她多年前幹下的糗事。
  「啊?!那是……」沒想到他當時也在車上!吉祥張了張嘴,小臉又紅成一片,只好囁嚅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柱子的螺絲早就鬆掉了,誰知道一煞車它就……」
  當時那柱子突然斷掉時,她尷尬的只能以雙手握著那柱子,對著司機和整車的人傻笑,簡直糗到極點了。
  「是嗎?我當時還以為你是神力女超人呢。」他嘴角眉梢帶笑。
  吉祥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你有看到我身上穿著美國國旗嗎?」
  美國國旗?卓毅愣了一下,搖頭回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轉身帶頭往尚在幾條街外的家門走去,悻悻然道:「神力女超人,我哪有那麼厲害,你以為在演卡通啊!」
  卓毅跟在她身後。聞言差點忍俊不住。她或許不知道,在旁人眼中看來,她的經歷的確很像是卡通。
  試想,這世上有哪些人曾被一窩虎頭蜂追過還盯得滿頭包?又有哪幾個人曾被一群野狗追咬?又有多少人曾從山坡上滾下,額頭撞到怪手,卻只是頭上腫了個包、流流鼻血,不到兩小時又活蹦亂跳?還有多少人會為了玩警察抓小偷而去爬防火巷,直爬到四、五層樓的高度,卻又因為害怕而僵在半空無法動彈。還得勞動大人去救她?還有,可能也沒幾個人可以在升旗典禮時,帶隊進操場,卻一頭撞到操場旁的燈柱,讓司令台上的魔鬼教官爆笑出聲了。
  這女人,從小就不是普通的衰。他看過她被高爾夫球打過、被籃球砸過、被棒球K過;也看過她撞過電線桿、燈柱、牆壁、玻璃門,甚至是路旁的行道樹;更常看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各式各樣的樓梯,像是百貨公司的電扶梯、學校的水泥階、公園裡的木梯、火車站前的天橋。
  他常常懷疑她這些年來如何在這些奇怪的小災小難中生存下來。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其實並不算是衰,因為虎頭蜂也曾叮死過人。被野狗咬到可能會得狂犬病,從山坡或樓梯上滾下來更常有人因此摔斷脖子,但她這些年卻好好存活了下來,還完整無缺。
  也許她其實並不衰的,她雖然遇過不少倒霉事,但似乎總是有驚無險。
  記憶中他遠見過她在一次校外教學中,差點一屁股坐到雨傘節身上。他當時要是再慢一點抓住她,她可愛的小屁股大概就會慘遭蛇吻了。
  望著前方那帶著韻律感搖晃的小屁股,卓毅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揚眉心想,他很高興當年救了她可愛的臀部,非常高興。
         ☆          ☆          ☆
  「吉祥呀,你最近在哪兒工作啊?」
  當賣青菜的林媽媽拿塑料袋裝高麗菜時,這個問題就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傳統巿場內,到處是各式各樣的蔬菜瓜果、雞鴨魚肉,還有一些南北雜貨,太多東西處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怪味。
  有人在挑魚,有人在挑菜,還有人在剁雞剁鴨,叫賣聲、挑菜聲、菜刀聲、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水珠從棚架滴落的聲音,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人們在這兒買菜、問候、談天、說長道短,也是一種奇怪的巿場文化。
  吉祥蹲在菜攤子前頭也不抬,又挑了些青椒扔進林媽媽遞來的另一個塑料袋內,一邊假笑應道:「在家。」
  「在家?」林媽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你上次辭職後還沒找到工作喔?」
  將青椒遞給林媽媽秤重,吉祥強要自己保持笑容,說:「是呀,我是想說多休息一、兩個月再說。你也知道,要是開始工作,就沒什麼時間休息了。」
  林媽媽眼中有著一瞬間不贊同的神色,但馬上露出笑臉,附和道:「是啦、是啦,你講得也沒錯啦……」她手中忙著秤斤秤兩,道:「一共六十元。」
  吉祥掏出錢包找零錢付帳,這之間林媽媽不忘繼續道:「不過啊,我看現在不怎麼好找,對嗎?」
  「是啊。」吉祥將銅板拿給林媽媽,笑笑隨口應和。
  林媽媽本要將菜拿給她。卻又突然蹲下來,熱情的說:「等一下、等一下,我送你一些紅辣椒。」
  「不用了……」吉祥不好意思地方要阻止她。但對方已經挑了些紅辣椒丟進袋子了。
  「不要和我客氣啦!林媽媽從小看你長大的,這辣椒沒幾塊錢啦,我知道你們很愛吃啦!」林媽媽熱情的說。
  「謝謝林媽媽。」吉祥不好再拒絕,只好笑笑道謝。
  林媽媽卻絲毫沒將菜遞給她的意思,笑嘻嘻地道:「不過吉祥啊,現在工作既然不好找,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有沒有男朋友?有的話,乾脆早點嫁了,就不用在外面辛苦工作啦!」
  望著林媽媽手上的那袋青菜,吉祥只覺得額上冒出櫻桃小丸子般的黑線條,乾笑道:「我沒有男朋友。」
  「啊,你沒有男朋友啊?」林媽媽瞪大了眼,一臉驚詫,隨即興沖沖地道:「那不然林媽媽幫你介紹好了。我和你說,三街的老蔡他兒子最近剛從美國回來,條件很好呢;還有、還有,五街王媽媽她兒子,聽說最近也想要相親結婚,他人長得是還好啦,不過他是一家公司的信息經理。就是打計算機啦,聽說薪水很高,人也很老實啦!還有那個開中藥店陳先生他兒子,年紀是大了點啦,不過條件不錯……」
  「林媽媽,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吉祥見她一副沒完沒了、欲罷不能、越說越興奮的模樣,連忙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尷尬的苦笑道:「我現在還沒結婚的打算。」
  「話不是這樣講啦!吉祥呀,你眼光不要太高喔,女孩子還是早點嫁較好,聽林媽媽的話準沒錯。我和你說,陳先生他兒子當年就是眼光太高,才會到了四十歲還沒討老婆……」
  林媽媽滔滔不覺地說,提著那袋蔬菜,一張嘴拚命八卦、八卦、八卦、八卦……
  吉祥望著那袋她已經付了錢的蔬菜,耳朵聽著林媽媽不斷說著東家長、西家短,頓時覺得欲哭無淚,臉上卻還得保持著敦親睦鄰的微笑。
  天啊!誰來救救她吧,她只是來買個青菜而已啊……
  「林媽媽,這個白蘿蔔怎麼賣?」
  突然間聽到身邊冒出最近有點熟悉的聲音,吉祥一轉頭,就看見那位姓卓的傢伙,只見他笑瞇瞇地拿著白蘿蔔打斷滔滔不絕的林媽媽,還非常自然的和這位巿場內的長舌媽媽閒話家常。
  林媽媽一見到卓毅,雙眼都亮了,立刻將那袋蔬菜給吉祥。熱情招呼著這位卓家獨子。
  吉祥接過塑料袋。對於自己突然被晾在一旁,從八卦地獄中解脫出來,還有一瞬的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聽他和林媽媽一來一往的打太極,還尚且游刃有餘。
  「小卓啊,你今天怎麼有空來買菜啊?」
  「很久沒看到林媽媽了,所以來看看啊。」
  「唉,林媽媽老了,有什麼好看的。」
  「不會啦,林媽媽還風韻猶存呢。」
  「呵呵呵。你這小孩子就是嘴甜。啊,對了,你最近在做些什麼啊?」
  「還是老樣子。林媽媽,你最近氣色好很多喔,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對啊、對啊,你也覺得我氣色好很多喔?呵呵,隔壁的張小姐最近介紹我吃一種補氣的產品,很不錯呢。對了,你最近有沒有女朋友啊?怎麼好像很久沒看你帶女孩子出來呢?你眼光不要太高,要不然就會像陳先生他兒子一樣討不到老婆喲。」
  「我如道,謝謝林媽媽的關心。我會注意的。」
  「啊!對了,我剛剛才在和吉祥說,要她眼光不要太高。吉祥。你看,小卓也這樣認為呢。」
  赫?!怎麼話題又轉回她身上來?吉祥一僵,這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剛剛失掉落跑的機會了。
  望著林媽媽興致勃勃的臉,吉祥只能乾笑。腳下卻偷偷地想往後移動。但林媽媽已經又把注意力擺回她身上上,只瞧她手一伸,就抓住吉祥的手腕。
  「吉祥,我還沒和你說完呢!我這兩天幫你安排,你要記著呢。」
  天啊!她好想哭啊。「林媽媽……真的不用了。」吉祥一臉為難的苦笑著。
  「什麼不用。你和人家見見面、談談天也好,眼光不要這麼高,會嫁不出去的,知道嗎?」
  「呃……這個……」望著被抓住的手腕,吉祥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隻大手在此刻適時伸了過來,掌心上有著二十元。「林媽媽,蘿蔔的錢。」
  被抓住的手腕讓人鬆了開,那只有點皺紋的手移過去收錢,吉祥頓時鬆了口氣,忙退後一步道:「林媽媽,我有點事,先回去了。」說完轉身便走。
  「啊!吉祥,你等一下」林媽媽喊道。
  吉祥哪敢停下來等一下,又不是耳朵癢欠人念。她回頭笑笑,對著林媽媽揮揮手道:「我趕時間,下次再說。」
  林媽媽還要喊,但吉祥已經跑走了,她回身要和另一個繼續說,一轉回頭就見卓毅抱歉的微笑和她說:「林媽媽,我和人約了吃飯。」
  「那你快去吧,遲到就不好了。」
  「你小心身體。」他笑笑和這位長輩頷首。才拎著蘿蔔轉身離開。
  唉,她家那不長進的小子有卓家小子的一半孝順就好啦!林媽媽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不覺感歎地搖搖頭,蹲下身來繼續賣菜。
          ☆          ☆          ☆
  真是沒力……
  吉祥快步出了巿場,直至走到巷子口時,才緩下腳步。
  提著幾個袋子,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真不敢相信她只是買個菜而已,卻幾乎是從第一攤被念到最後一攤,從進巿場到買完菜出來,竟然花了兩個小時,提袋子提到手都快斷了。
  拜託,沒工作也有罪嗎?
  她從畢業後到上個月都一直在工作,現在不過是休息一、兩個月而已,附近的叔伯阿姨鄰居們就關心得直叨念。
  好啦。好不容易等他們念完了她找工作的事,接著就會問她什麼時候嫁人,巿場繞一圈出來,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陽光下,走在無人巷弄中,吉祥假笑學著林媽媽的語氣,自言自語道:「吉祥呀,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乾脆早點嫁了……」她沒力的翻了個白眼,咕噥著,「哼,說得我好像已經人老珠黃,不趕快嫁就會孤老一生一樣,我現在也不過二——」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突然停下了腳步,這時才明瞭到自己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挑起右眉,吉祥轉頭瞄著路旁轎車車窗上自身的倒影,不覺開始打量起來。
  二十八歲,很老了嗎?
  她彎腰湊上前,忍不住仔細審視起自己的面容。
  呃,也還好嘛……既沒皺紋、也沒黑斑的,只不過體力不如前,現在也無法像年輕時能夠一天兼三個工作,也沒那個精力可以熬夜不睡。老實說,她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結婚生子了,連那個少根筋的林菱都在高中剛畢業就嫁人,只有她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對著車窗摸摸自己的臉皮,吉祥忍不住皺眉想,其實她覺得自己長得也不差啊,出社會的這幾年雖然不是沒人追求她,但不知為何,那些人到最後都會和她變成普通朋友,要不就是自動失去聯絡。
  戀愛嘛,勉強還是可以說談過幾次啦,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之前那些男人算不算得上是在和她交往,因為總是吃個飯、喝杯茶、看場電影,頂多就是牽牽手而已;而且奇怪的是似乎沒人想和她進一步交往,除了二年前一個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大王八曾想強吻過她一次之外。其它就沒了。
  她甚至連想多找幾個人做個比較的機會都沒有。
  「唉……難道真的得做個老處女不成。」她看著窗上的反影,無力的呻吟。
  「什麼老處女?」
  「赫?!」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到,她慌張回身,腳踝卻拐了一下,緊急之下她抓住轎車的照後鏡,卻聽「喀啦」一聲,照後鏡竟讓她給扳斷了,而她整個人還是沒平衡過來,幸好一雙大手緊急扶住了她的腰,才沒讓她跌倒。
  「你還好吧?」
  「怎麼又是你!」才回過神來,一抬首又看見他,吉祥只覺得又氣又尷尬。「你做什麼老跟著我?」
  卓毅裝無辜道:「我只是湊巧經過,這條巷子也通我家啊。」開玩笑,打死他都不會承認他是蓄意跟在她身後的。
  可惡!吉祥在心底暗罵一聲。真是讓人生氣,為什麼最近她出糗的時候,這傢伙都會在場?
  當然,她不是不高興有人救她倖免於難,只是有時候,譬如現在,她就是寧願丟臉也不想欠人家人情,反正她皮粗肉厚,丟臉的事她早做習慣了。
  「喔!好痛!」吉祥臭著一張臉,才要從他懷中退開,站直的腳踝卻傳來劇痛,她忍不住又重新抓著他的手臂支撐白己。
  「嘿,你還好吧?」卓毅見她痛得五官都皺在一塊兒,忙蹲下身道:「腳扭到了嗎?我看看。」
  吉祥以不痛的單腳站立,他一蹲下。她忙扶著他的肩頭,以防自己跌倒,結果他那雙大手一碰她那疼痛的腳踝,登時讓她綠了臉。
  「啊!好痛、好痛!」她痛得彎下了腰。整個人幾乎趴伏在他肩頭上。
  「你的腳扭傷了。」他仰頭道。
  「廢話!」她都快痛出眼淚來了。她不爽的回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腳扭——啊啊啊!你輕點,別碰了啦!很痛的,不要碰我的腳!」她生氣的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敲了他肩頭一下,要他放手。
  「好、好、好,我放手。」他鬆開手做投降狀,重新站起身,同情問道:「你這樣子沒辦法走路,要怎麼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吉祥抗議得可快!
  「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我不喜歡醫院的藥水味。」她瞪著他道:「我只是腳扭傷了,回家休息兩天就會好!」
  「誰說的?」
  「我說的!」她哼了一聲,道:「我從小到大扭傷,都是過幾天就好了。」
  卓毅好氣又好笑的道:「你的腳踝扭傷得很嚴重,痛到連站都不能站,要是不去看醫生就會腫起來,兩天後你就會有一隻紫色的豬腳,到時去看會更痛的。」
  想到那情景,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又立刻逞強地說:「才不會!」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他溫和的道:「不然這樣,我知道一家中醫診所,那裡藥味不會很重,而且裡面的醫生是我朋友,他技術很好,專門幫人處理運動傷害的,你忍個幾分鐘藥味。總比腳痛上幾天要好,是不是?」
  「不要!那些中醫都很喜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棕一樣。」她蹙眉抱怨。
  卓毅微微一笑,說:「我會請他不要幫你包得像肉粽一樣,這樣總可以了吧。」
  吉祥戒慎的町著他瞧,考慮了半晌,才問道:「很遠嗎?」
  「在十三街那裡而已。」
  十三街?她愣了一下。
  糟糕,那地方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要是叫出租車人家一定不願意載,可她的腳現在受傷,根本沒辦法走路,她不由得蹙起了眉,「我現在這樣子要怎麼過去?」
  「我背你吧。」
  「你背我?」她瞪大了眼,有點呆住。
  卓毅笑笑,「反正不是很遠,你腳扭傷沒辦法走路,我背你過去比較快。」
  吉祥看著他,想想也是,只好妥協道:「好吧。喂。那這個怎麼辦?」她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在他眼前搖晃。
  「放到車頂上。」他笑道:「我認識這車的主人,改天我會和他說的。」
  「你問他要修多少錢,到時我再拿錢給你。」她將照後鏡放到車頂上。
  「嗯。」卓毅的嘴角掩不住笑意,加了句,「你好像和交通工具都有仇。」
  「錯了。」吉祥瞥了他一眼,一臉不悅的道:「是我周圍的東西都和我有仇。」
  他聞言,差點笑出聲來,趕緊轉身蹲下來掩飾臉上笑意。「上來吧。」
  吉祥趴到他背上去,不禁慶幸今天是穿牛仔褲,比較方便。
  「你可以幫我提一下蘿蔔嗎?」他將袋子往上遞上。
  「喔,好啊。」吉祥接過他那一袋蘿蔔。
  卓毅空出了兩隻手,這才抓穩了她的腿,輕而易舉地站起身將她背了起來,往前行去。
  陽光燦爛,綠葉搖曳。
  一家牆面爬滿了紅紅白白、小巧可愛的龍吐珠,另一家的屋頂則長滿了橘黃色的金針花。
  一陣風旋進巷內,後又越過他們往前奔馳,將所有的植物都搔弄了一番,花兒們花枝亂顫的,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空出一隻手將臉前的髮絲拂到耳後,吉祥扯扯嘴角心想,真是看不出來這傢伙還挺強壯的,她本來還有點怕他會站不起來呢。
  她兩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剛開始還有點僵硬不白在,但久了一直僵著也很累,所以沒幾分鐘就放鬆下來了。
  將頭枕在他肩頭上,吉祥聞到一股淡淡的皂香,還好他沒噴古龍水,也沒擦發油。她最受不了那些在頭髮上擦油的傢伙,光看就覺得恐怖,更何況還得湊得這麼近聞那可怕的味道。
  他的頭髮雖然很短.卻十分柔軟有光澤,讓人看了很想偷摸兩下。
  他走路很穩……吉祥眼珠子轉啊轉的,在卓毅背上東張西望……原來上頭的風景是這樣的。
  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八,她自己是覺得還好啦,不會真的太矮,但每次看到那些一百七、一百八的人類,就會忍不住猜想他們看到的東西和她有什麼不同。
  她用力吸了兩口氣。
  哼,上頭的空氣也沒有比她在下頭的空氣好到哪兒去嘛!
  「腳很痛嗎?」誤以為她吸氣是在忍痛的卓毅,關心的開口。
  「還好啦。」吉祥隨口應著,將手上提著的幾袋食物換手提。「喂,你平常自己一個人有在開伙啊?」看見他那袋蘿蔔,她忍不住問道。
  他笑了笑,回道:「沒有,我不會煮。」
  「那你買蘿蔔乾嘛?」
  「想喝蘿蔔排骨湯。」
  「你不是不會煮嗎?」盯著他的後腦勺,吉祥奇怪的問道。
  這女人還真愛追根究柢。卓毅苦笑道:「我是不會,只是突然很懷念母親煮的蘿蔔排骨湯,所以想自己試著做做看。」
  「喔。」她閉上了嘴,沒多久又開口,「你平常都吃外面嗎?」
  「嗯。」他笑道:「自己不會弄,只好外面隨便將就一下。」
  「哼,講得這麼可憐。」她挑眉,悻悻然道:「你們男人不是很喜歡叫女朋友煮飯給自己吃嗎?少在那裡裝可憐了。再說學炒菜有什麼困難的,真要是餓了,還不是照樣進廚房拿起鍋鏟、菜刀。」
  「是呀,不過通常我進廚房的後果,比到外面將就一下還要慘。」他自嘲的笑著說:「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女朋友了。」
  「為什麼?」她歪著頭,看著他側臉嘴角的笑紋,道:「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又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的,怎麼會交不到女朋友?」
  呃……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
  她所謂的「不錯」。條件還真是簡單明瞭啊。
  聽她這番話,卓毅半點也不覺得她有在稱讚他的意思,他露出苦笑,莫名感覺自己在瞬間變成一點也不起眼的普普大眾。
  「沒人要。」他淡淡笑著說:「我個性不好。」
  個性不好?這傢伙在開玩笑嗎?吉祥蹙起了眉,雖然說她不是看他很順眼啦,但老實講,她看他不順眼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老是笑笑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她總覺得他很不會為自己想,老是別人要求什麼他答應什麼,所以才會看他不……
  好吧、好吧,她承認看他不爽的原因有大半是因為他是眾人眼中的好學生、乖寶寶,而她只是放牛班中的一位無可救藥的大楣女;從小他好像做什麼事都很順利,而她卻老是出糗,所以她才會看他的順利不順眼。
  吉祥在心底暗歎了口氣,才不甘願的咕噥道:「我覺得你的個性還不錯啦,現在這世道可沒多少人會日行一善了。」
  他聞言苦笑,也不多作解釋,只道:「謝了。」
  「喂,你好像不怎麼同意?」她挑起一道眉,質疑著。
  「沒有。」他一臉無辜的轉進另一條街,終於看見診所的陳年招牌。
  「是嗎?」吉祥疑問才剛問完,一雙杏眸就瞧見了那老舊的招牌,不禁睜大了眼,失聲道:「SHIT!你朋友該不會就是行天宮吧?」
  「什麼行天宮?」卓毅腳下不停,奇怪的側著頭問。
  「就是那該死的庸醫秦天宮啊!SHIT!我不去!我不要進去給那個蒙古大夫看!我才不要去給那個有求必應卻萬事不靈的笨醫生看!你快放我下來!」吉祥激動的在卓毅耳朵旁大叫,小手還不停拍他的肩膀抗議著。
  有求必應、萬事不靈?卓毅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他聽過很多人對秦的形容,吉祥這句倒是很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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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4:15 |只看該作者
「你為什麼叫他庸醫?」據他所知,秦的醫術還不錯。
  她義憤填膺的怪叫,「一天到晚說人家氣色不好、印堂發黑、命中帶衰的醫生,醫術會好到哪裡去,又不是開命相館!你快放我下來!我不要進去!」她話才說完。診所的門突然開了,就見一人走了出來。
  只瞧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身穿藏青長袍,腳踏黑色功夫鞋。束著一根長長的髮辮,若不是他頂上前半仍有黑髮,鼻樑上還掛著副眼鏡,否則還真像是清朝古人現身。
  「就是他!就是他!上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粽一樣!」吉祥在卓毅背上突然搖晃起來,差點害兩人一塊兒跌倒,幸好他及時穩住。
  「喲喲喲,咱們孫大小姐蒞臨門下,真是不得了、不得了!」秦天宮負手而立,笑瞇瞇地調侃道:「孫小姐,你之前不是說就算打死你,你也不會再來看病了嗎?」
  「誰說我來看病的!我只是經過!」她用鼻孔噴氣,重哼了兩聲,然後拍著卓毅的肩道:「走了、走了,我們回去,省得人家要是房子失了火、出門被車撞、吃飯掉門牙,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賴到我身上來,搞不好還要誣賴我們一個面泛黑氣、結果煞到他之類的。」
  卓毅聞言不禁笑了出來,還沒說話,就聽秦天宮老神在在回道:「不不不,孫小姐,你這回可沒面泛黑氣,倒是紅光滿面的,看樣子是紅鸞星動,年底前就會嫁人!。不過真是難得啊,就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人敢自投羅網,我本來還以為沒人敢娶你哩。方才乍見你那面相時,還以為我看錯了。」他說著、說著,雙眼有意無意的瞄了卓毅一眼,然後歎了口氣。伸手拍拍好友的肩道:「你就多擔待些吧,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吧?」
  吉祥一見,忙伸手去趕那怪胎的手。「去去去!我聽你在放屁!把手拿開、手拿開,給你碰到會衰十年的!」
  「喲。不准人碰的啊,還沒嫁就那麼凶了,要是嫁了還得了。卓兄,你若是真要娶這潑婦,可得再三思量啊。」秦天宮躲著吉祥飛來的手,故作一臉擔憂地勸著卓毅。
  吉祥紅著臉,氣道:「秦天宮!你再亂說話試試看,等我腳好了,就來拆你這塊爛招牌!」
  秦天宮方要回話,卓毅忙開口阻止他,「秦,別玩了。她腳扭傷了,你幫她看看。」他邊說邊背著吉祥往裡走。
  「我才不要進去!卓——」
  哇拷!這傢伙叫什麼名字?
  吉祥兩手猛扳住診所門框,死都不肯進去。她想不起他到底叫什麼名宇,只好努力掙扎道:「喂,我不進去,我才不要給這個蒙古草包看腳,你聽到沒有?!」
  秦天宮跟在兩人後頭,見狀,只笑瞇瞇地伸出食指,在吉祥臂上的穴道點了一下,古祥登時兩手發麻,一時無力再抓住門框,便給卓毅給帶進門去了。
  「啊,你這卑鄙小人,竟然背後暗算!」吉祥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拍打卓毅的肩頭,「卓某某,快放我下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啊?卓兄,咱們的孫大楣女不知道你的大名呀!」
  隨著秦天宮的進門,診所老舊的門自動合了起來.將三人的聲音關在屋裡。
  溫暖的陽光灑在門外,幾雙麻雀兒飛下簷來,啄食地上小蟲。
  「哇啊——」
  一聲慘叫突從門內傳來,嚇飛了門外的雀鳥,跟著是吉祥一串喊痛的咒罵聲。
  「你這蒙古大夫,你們這兩個卑鄙、無恥、下流、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的家——啊——」
  之後便是一片沉靜。
  鳥兒們好奇的飛上樹梢,自窗口往裡瞧,只見吉祥額冒冷汗,將皺成一團的小臉埋在卓毅懷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卓毅苦笑的看著秦天宮,那傢伙才好心地不再折磨牙尖嘴利的吉祥。
  一個使力,秦天宮將吉祥的腳踝正了位,腳上的疼痛才好了些,只是她水靈靈的眼巳因疼痛而流出淚來了。
        ☆          ☆          ☆
  「吉祥?」
  沒人回答卓毅。
  「還痛嗎?」他再問。
  吉祥還是沒說話。
  「還在生氣啊?」
  「哼。」
  終於得到一聲響應,雖然是不爽的悶哼。卓毅無奈的笑了笑。在午後暖陽下,大腳仍踩著紅磚道往前邁進。
  「別氣了,秦的醫術真的很好,只是愛玩。加上嘴巴壞了點。」
  「哼!」吉祥哼得更大聲了,完全不予置評,只是抬起她那再度被惡意包成肉棕的腳,在他身前晃了晃。
  知道她是在示意他的不守信用,卓毅看著她的腳踝,忍住笑,只道:「你看,你先前連站都站不穩,現在這樣搖晃都不會痛,可見他還是不錯的。」
  「誰說不會痛!」她在他背上爆出一句。忿忿不平地道:「我要是不會痛.就不用讓你背了!那個死庸醫,你不要想我改變對他的觀感!還有,你方纔這麼幫著他幹嘛?你是他家業務啊!介紹一個病人,他分你多少錢?五十還是一百?」
  卓毅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道:「這我倒沒想到,下次我會記得和他要介紹費的。」
  「哼!反正你們都是一夥的啦!」她不滿地抱怨著。
  卓毅苦笑,搖搖頭,為免再惹她生氣,只好趕緊把話題帶開,「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很喜歡背著一個大背包,我一直想問你那裡頭放了什麼東西,你要一天到晚背著?」
  「我為什麼要跟你講?」因為還在不爽!她端著架子,沒好氣的回答。
  「因為我好奇。」卓毅好聲好氣的回道。「這樣吧,就看在我背你回家的份上,怎麼樣?」
  哇拷,這傢伙還真是會找時間討人情!
  吉祥皺著鼻頭,好一會兒才道:「也沒什麼,只是一些救急用品,像是針線包、醫藥品、剪刀、童軍繩、打火機、螺絲起子之類的。因為我衰,所以後來就習慣到哪裡都帶著這些東西。」
  卓毅愣了一下,在覺得她的防患未然好笑之際,卻也同時感受到她的堅強,又問道:「那之後怎麼沒再背了?」
  吉祥聳聳肩,「畢業後出社會,要做事,成天背著不方便,所以就擺在機車車箱裡,久了之後,公司擺一套,車箱裡一套,家裡也擺一套,所以就沒背了。再說現在便利商店十步一家,要買那些東西很方便,沒必要真的隨身攜帶。」
  難怪她家醫藥箱的東西那般齊全,她擦藥包紮的技術也不錯,想來都是因為她常受傷之故。
  「你現在還常會用到那些東西嗎?」
  「你說呢?」吉祥扯扯嘴角,自嘲著。
  「我想也是。」他笑笑,又問,「你會不會有時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
  涼風徐徐,吉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無謂的回答著,「不公平?還好啦!反正過著、過著也習慣了。生在台灣。總比生在埃塞俄比亞好,再不繼至少也有飯吃是吧?」
  「你倒很樂天派。」
  「不看開點,我早去跳樓自殺啦。」她將下巴枕在他的肩頭上,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聽見她的呵欠聲。他知道她想睡了,只輕聲問,「這幾年有沒有想過要結婚?」
  「結婚?呵……」她打了第三個大大的呵欠,眼角擠出了一滴淚,完全沒有戒心的回道:「當然想過啊,可是沒人要我有什麼……辦法……」
  「是嗎?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他輕笑。
  「是還好啦……」她迷迷糊糊地回答著,只覺得在他微微搖晃的背上,午後微風輕拂著,陽光暖暖灑落著,很舒服。不知不覺雙眼就越瞇越小了。
  聽著她消失的尾音和細微的呼吸聲,又感覺到背上的她完全放鬆下來的身子。他知道她睡著了,嘴角不覺露出微笑,沒再開口打擾她的睡眠。
          ☆          ☆          ☆
  計算機鍵盤的聲音在某位流行男歌手溫柔的歌聲中響著,她抱著枕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吸進了乾淨的皂香味。
  好舒服……
  吉祥漫遊的思緒如此想著,一邊將臉在柔軟的枕頭上揉搓了兩下,然後才深深吐出了口氣。
  啊,這種每天睡覺的生活真是糜爛呀。
  雖然昏沉沉的腦袋瓜認知到這件事。但她仍然沒有起床的意思,反正她現在沒工作嘛,多睡幾個小時又不會死,所以她依舊窩在涼被中,抱著大枕頭,努力著睡覺,繼續當她的無業遊民,連翻身都懶惰。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瞇成一條線的眼彷彿在微光中瞄見藍色的枕頭、藍色的床被、藍色的地毯和藍色的牆面,可吉祥依然沒有多想,只是重新合上了眼,在溫柔的音樂和敲擊鍵盤的聲音中沉沉入睡。
  時光靜靜流逝,音樂仍在播放著,敲鍵盤的人卻早已停下了動作。
  卓毅走進房裡,發現吉祥仍在睡,抱著他的枕頭的模樣,好似三歲娃兒抱著最心愛的玩偶。
  他見狀,嘴角不覺彎了起來。
  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似乎無論過了多少年,人們在入睡時都像個小孩。
  俯身將她踢開的涼被重新拉上蓋好,他在起身前,瞄到她右額角上的疤痕,不覺伸手輕撫著它。
  左額上的疤是她自個兒跌下山坡撞到怪手留下的,右額上的這個疤,卻是他兒時和同伴玩遊戲時不小心砸傷留下的,當時他不知道身後的空地上有人,所以只是一個勁兒的將不要的石頭往後丟。怎知她正好經過。
  當大夥兒聽見叫痛聲回頭時,乍看到她頭破血流的蹲在地上哭泣,他們全嚇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人回過神來,跑去叫大人們。
  而他這個始作俑者,始終臉色死白的杵在當場,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大人們匆匆趕來將她送醫,他仍是站在原地。
  這件事沒有人罵過他,也沒有人責備他,大人們都認為只是個意外,何況吉祥從小到大的意外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並沒有認為是他的錯,但是他卻將這件事深深記在心中。特別是當他聽到大人們在談論她可能會因此破相的時候,他更是惶惑不安。
  雖然最後她額上的傷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般怵目驚心;雖然她這些年受的傷不計其數;雖然他也救了她許多次;雖然她早已忘了他當年一時的無心之過,可他依然對她額上的傷感到愧疚,這也是他為什麼老是注意著她的原因。
  多年來他一直想找機會向她道歉,但她卻一副忘得一乾二淨的模樣,讓他也不知該如何提起,畢竟他們真的不怎麼熟,也因此這事也就這樣擱在他心頭。
  有時候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她能這樣豁達,跌倒了她會重新站起來;撞痛了她咒罵兩聲就OK;受傷了她哭一哭就算了。
  她是嘴巴比較壞沒錯,但卻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常常,他會見她嘴裡叨念著如意老是同情心過盛的撿些阿貓、阿狗回來,但她卻還是會照顧那些貓狗,替那些流浪動物找到新家;更常,他會見到她教訓來找她幫忙的朋友,但罵過之後,她還是會幫忙處理那些麻煩。
  男歌手渾厚溫柔的歌聲仍流洩在室內。
  在看了她這麼多年之後的現在,他想,他是喜歡上她了。
  輕撫著她額上幾乎巳要淡去的疤,卓毅撥開她額前的劉海,俯身在疤上輕輕印下一吻。





第02節

  鈴鈴——
  電話鈴聲一直在響。死命的響,直像催魂鈴一般。
  咬著筆桿,卓毅皺著眉頭。一瞬也不瞬地瞪著眼前的計算機屏幕,連看都沒看那拚命作響的電話。
  半晌,他爬了爬頭上的亂髮,煩躁的吐了口氣,決定先存盤關機,出去走走。
  大門關上時,茶几上的電話仍在響。
  漫無目的地走出街巷時,一輛公車剛好到站,卓毅從口袋裡掏出了零錢,上車將錢丟進錢箱,走到車後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才坐穩,公車便發出低沉的引擎聲,然後緩緩上路,他一臉淡漠的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致。
  車子行進的速度並不快,所以他常能看見一些片段的人事物。
  等公車的老婆婆,在車旁和男朋友吵架的女人,穿西裝騎機車趕時間的年輕業務,剛從餐廳走出來還在剔牙的人,對著車窗外吐檳榔汁的司機,穿著清涼、正在打手機的辣妹,以及其它各式各樣在這城巿生活的人們……
  他從小就喜歡觀察人。各式各樣的人,各式各樣的情緒,各式各樣的行為方式。不知道從何開始,他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每當工作不順時,他就會四處晃,出來看人。
  有時是在公車上,有時是在餐廳裡,有時則在公園中。
  他常一看就一整天,看著城巿裡來來去去的人們,觀察他們的行為,猜測他們是做什麼的,有著什麼樣的個性、什麼樣的背景。
  公車到了終站,開始折返,卓毅仍坐在原位望著窗外。
  不一會兒,上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看看腕表,發現已到了下班、下課的時間。一位老婆婆從後門上車時。他起身讓位,走到前面較空的地方,因為人高手長,他直接將手搭在橫向的鐵桿上。
  公車繼續停靠下一站,上車的人自後門魚貫上車,下車的人也依續至前門投錢下車。
  車子再向前行,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卓毅又往前移了些,站到司機的身後,打量起開車的大叔。
  這人顯然是一位隨性開朗但十分自律的人,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洗得幾乎泛白,駕駛座旁只有裝著自製苦茶的寶特瓶,駕駛座前的窗台上黏了兩個會彈動的可愛娃娃,每當車子震動時,兩個小娃娃就會上下左右晃動。讓人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司機點亮了車內的照明燈。
  公車中,有學生低首看著課本,也有人靠窗沉沉睡去,更有人滿身汗臭的在冷氣口納涼,一群女學生擠在後面的位子上嘰嘰喳喳地談論影視明星,幾個站著的則是百般無聊地打量車上的廣告。
  卓毅正要收回視線時。在車後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吉祥?
  他瞇了瞇眼,再度仔細瞧一瞧,那一手勾在吊環上、側著頭打瞌睡的女人的確是孫吉祥。
  他本想向她移過去,但車上人正多,有些擁擠,他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隔著人群看著她。
  她似乎很累,但站著打瞌睡的功力十分高超,公車走走停停地不怎麼平穩,她都還能照睡不誤,更厲害的是,在後排最中間的一位小姐下車時,她立刻眼明手快、一馬當先的搶坐上去,然後倒頭就睡。
  呵!看來她搭公車的經驗十分豐富。
  公車又行駛了十多分鐘,車上的人漸漸下了車,不再像早先那般擁擠,還站著的,連他在內也只剩五、六個。
  眼看下車的站牌快到了,他正想著要不要到後面叫醒那似乎睡得很沉的吉祥時,司機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
  車子輪胎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幾個站著的人差點因此跌倒,大夥兒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突然聽見一聲大叫。
  「哇啊啊啊——」
  卓毅猛一回頭,就見吉祥發出慘烈的驚叫,連人帶坐墊一塊兒從最後頭跌跌撞撞地衝到前面來,一路上跟在她屁股後頭的坐墊還撞翻了一位小姐的提袋!
  他還沒來得及想,下一瞬他大腳已經向旁跨出,兩手張開就準備位置,剛剛好來得及抱住她,阻止孫大小姐撞破公車的前窗玻璃,不過他也被她撞得跌倒就是了。
  公車上的人,包括司機。全都莫名所以的看著車前跌成一堆的男女。和陳屍在一旁的坐墊,四周陷入一片詭異的沉寂。
  「你沒事吧?」卓毅忍著背痛,苦笑的看著懷中的女人。
  吉祥見撞到的人是他,差點羞得當場挖個洞鑽到列車底下去,但依照她以往的經驗,她得趁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盡速離開犯罪現場才是上策,所以她只能紅著臉,很快的爬站起來,不忘順便撿起一旁的破爛坐墊,然後掏出一千元大鈔,交給司機道:「司機先生,我要下車!呃……還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它突然就掉了,這給你當修理費!」
  老實的司機一臉茫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愣愣地接過坐墊和放在上面的千元大鈔。反射性的開了車門。
  吉祥抓著卓毅立刻落跑,才剛下車,就聽見車上傳來爆笑聲。惹得街上的人都轉頭看。滿臉通紅的吉祥只能一臉鎮定,假裝沒聽到,快步轉進最近的巷子裡去。
  一直到聽不見那些人的笑聲時,她才鬆了口氣,卻發現自己手裡好像多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就看見他的手,然後是他的手臂,然後是他的肩,然後才是他微笑的俊臉。
  「赫?!」她放開他,跳到一旁去,杏目圓睜的喝道:「你幹嘛跟著我?」
  「我沒有跟著你。是你抓我下車的。」卓毅好聲好氣的解襗。
  吉祥想起了,她立時滿面通紅,一臉尷尬。
  她到底抓他幹嘛?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只是方才心慌意亂的,順手就抓了他一起下車。也許是因為她下意識覺得他可以……可以幹嘛?
  她又呆了一下,才猛然想起,對了,是可以分散別人的注意力,不會讓路人因為公車傳出來的爆笑聲,而注意到她身上來。
  「對……對不起,呃,還有,剛剛在車上,謝謝你。」她紅著臉,有些靦腆的道謝。
  「不客氣。」他微笑回道,忍不住問,「對了,車上那坐墊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坐上去時它就有點鬆了,可能底下固定的釘子鬆了吧。本來想說人坐在上頭應該是還好,沒想到司機先生會來個緊急煞車,我還沒完全清醒,整個人已經……呃,往前衝出去了。」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著。
  卓毅看著她發紅的臉蛋,笑道:「你好像和公車特別犯沖。」
  「哪有?」她不滿的看著他,秀眉幾乎蹙在一塊兒。
  「忘了嗎?我上次看到你在公車上拆了人家支撐吊環的柱子。」他挑眉,不給她面子的道出她多年前幹下的糗事。
  「啊?!那是……」沒想到他當時也在車上!吉祥張了張嘴,小臉又紅成一片,只好囁嚅地道:「我又不是故意的,那柱子的螺絲早就鬆掉了,誰知道一煞車它就……」
  當時那柱子突然斷掉時,她尷尬的只能以雙手握著那柱子,對著司機和整車的人傻笑,簡直糗到極點了。
  「是嗎?我當時還以為你是神力女超人呢。」他嘴角眉梢帶笑。
  吉祥聞言,皮笑肉不笑的問道:「你有看到我身上穿著美國國旗嗎?」
  美國國旗?卓毅愣了一下,搖頭回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她沒好氣的瞥他一眼,轉身帶頭往尚在幾條街外的家門走去,悻悻然道:「神力女超人,我哪有那麼厲害,你以為在演卡通啊!」
  卓毅跟在她身後。聞言差點忍俊不住。她或許不知道,在旁人眼中看來,她的經歷的確很像是卡通。
  試想,這世上有哪些人曾被一窩虎頭蜂追過還盯得滿頭包?又有哪幾個人曾被一群野狗追咬?又有多少人曾從山坡上滾下,額頭撞到怪手,卻只是頭上腫了個包、流流鼻血,不到兩小時又活蹦亂跳?還有多少人會為了玩警察抓小偷而去爬防火巷,直爬到四、五層樓的高度,卻又因為害怕而僵在半空無法動彈。還得勞動大人去救她?還有,可能也沒幾個人可以在升旗典禮時,帶隊進操場,卻一頭撞到操場旁的燈柱,讓司令台上的魔鬼教官爆笑出聲了。
  這女人,從小就不是普通的衰。他看過她被高爾夫球打過、被籃球砸過、被棒球K過;也看過她撞過電線桿、燈柱、牆壁、玻璃門,甚至是路旁的行道樹;更常看到她從樓梯上摔下來,各式各樣的樓梯,像是百貨公司的電扶梯、學校的水泥階、公園裡的木梯、火車站前的天橋。
  他常常懷疑她這些年來如何在這些奇怪的小災小難中生存下來。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其實並不算是衰,因為虎頭蜂也曾叮死過人。被野狗咬到可能會得狂犬病,從山坡或樓梯上滾下來更常有人因此摔斷脖子,但她這些年卻好好存活了下來,還完整無缺。
  也許她其實並不衰的,她雖然遇過不少倒霉事,但似乎總是有驚無險。
  記憶中他遠見過她在一次校外教學中,差點一屁股坐到雨傘節身上。他當時要是再慢一點抓住她,她可愛的小屁股大概就會慘遭蛇吻了。
  望著前方那帶著韻律感搖晃的小屁股,卓毅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他揚眉心想,他很高興當年救了她可愛的臀部,非常高興。
          ☆          ☆          ☆
  「吉祥呀,你最近在哪兒工作啊?」
  當賣青菜的林媽媽拿塑料袋裝高麗菜時,這個問題就從她嘴裡冒了出來。
  傳統巿場內,到處是各式各樣的蔬菜瓜果、雞鴨魚肉,還有一些南北雜貨,太多東西處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怪味。
  有人在挑魚,有人在挑菜,還有人在剁雞剁鴨,叫賣聲、挑菜聲、菜刀聲、討價還價的聲音,還有水珠從棚架滴落的聲音,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在一起,人們在這兒買菜、問候、談天、說長道短,也是一種奇怪的巿場文化。
  吉祥蹲在菜攤子前頭也不抬,又挑了些青椒扔進林媽媽遞來的另一個塑料袋內,一邊假笑應道:「在家。」
  「在家?」林媽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你上次辭職後還沒找到工作喔?」
  將青椒遞給林媽媽秤重,吉祥強要自己保持笑容,說:「是呀,我是想說多休息一、兩個月再說。你也知道,要是開始工作,就沒什麼時間休息了。」
  林媽媽眼中有著一瞬間不贊同的神色,但馬上露出笑臉,附和道:「是啦、是啦,你講得也沒錯啦……」她手中忙著秤斤秤兩,道:「一共六十元。」
  吉祥掏出錢包找零錢付帳,這之間林媽媽不忘繼續道:「不過啊,我看現在不怎麼好找,對嗎?」
  「是啊。」吉祥將銅板拿給林媽媽,笑笑隨口應和。
  林媽媽本要將菜拿給她。卻又突然蹲下來,熱情的說:「等一下、等一下,我送你一些紅辣椒。」
  「不用了……」吉祥不好意思地方要阻止她。但對方已經挑了些紅辣椒丟進袋子了。
  「不要和我客氣啦!林媽媽從小看你長大的,這辣椒沒幾塊錢啦,我知道你們很愛吃啦!」林媽媽熱情的說。
  「謝謝林媽媽。」吉祥不好再拒絕,只好笑笑道謝。
  林媽媽卻絲毫沒將菜遞給她的意思,笑嘻嘻地道:「不過吉祥啊,現在工作既然不好找,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有沒有男朋友?有的話,乾脆早點嫁了,就不用在外面辛苦工作啦!」
  望著林媽媽手上的那袋青菜,吉祥只覺得額上冒出櫻桃小丸子般的黑線條,乾笑道:「我沒有男朋友。」
  「啊,你沒有男朋友啊?」林媽媽瞪大了眼,一臉驚詫,隨即興沖沖地道:「那不然林媽媽幫你介紹好了。我和你說,三街的老蔡他兒子最近剛從美國回來,條件很好呢;還有、還有,五街王媽媽她兒子,聽說最近也想要相親結婚,他人長得是還好啦,不過他是一家公司的信息經理。就是打計算機啦,聽說薪水很高,人也很老實啦!還有那個開中藥店陳先生他兒子,年紀是大了點啦,不過條件不錯……」
  「林媽媽,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吉祥見她一副沒完沒了、欲罷不能、越說越興奮的模樣,連忙開口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她尷尬的苦笑道:「我現在還沒結婚的打算。」
  「話不是這樣講啦!吉祥呀,你眼光不要太高喔,女孩子還是早點嫁較好,聽林媽媽的話準沒錯。我和你說,陳先生他兒子當年就是眼光太高,才會到了四十歲還沒討老婆……」
  林媽媽滔滔不覺地說,提著那袋蔬菜,一張嘴拚命八卦、八卦、八卦、八卦……
  吉祥望著那袋她已經付了錢的蔬菜,耳朵聽著林媽媽不斷說著東家長、西家短,頓時覺得欲哭無淚,臉上卻還得保持著敦親睦鄰的微笑。
  天啊!誰來救救她吧,她只是來買個青菜而已啊……
  「林媽媽,這個白蘿蔔怎麼賣?」
  突然間聽到身邊冒出最近有點熟悉的聲音,吉祥一轉頭,就看見那位姓卓的傢伙,只見他笑瞇瞇地拿著白蘿蔔打斷滔滔不絕的林媽媽,還非常自然的和這位巿場內的長舌媽媽閒話家常。
  林媽媽一見到卓毅,雙眼都亮了,立刻將那袋蔬菜給吉祥。熱情招呼著這位卓家獨子。
  吉祥接過塑料袋。對於自己突然被晾在一旁,從八卦地獄中解脫出來,還有一瞬的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聽他和林媽媽一來一往的打太極,還尚且游刃有餘。
  「小卓啊,你今天怎麼有空來買菜啊?」
  「很久沒看到林媽媽了,所以來看看啊。」
  「唉,林媽媽老了,有什麼好看的。」
  「不會啦,林媽媽還風韻猶存呢。」
  「呵呵呵。你這小孩子就是嘴甜。啊,對了,你最近在做些什麼啊?」
  「還是老樣子。林媽媽,你最近氣色好很多喔,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啊?」
  「對啊、對啊,你也覺得我氣色好很多喔?呵呵,隔壁的張小姐最近介紹我吃一種補氣的產品,很不錯呢。對了,你最近有沒有女朋友啊?怎麼好像很久沒看你帶女孩子出來呢?你眼光不要太高,要不然就會像陳先生他兒子一樣討不到老婆喲。」
  「我如道,謝謝林媽媽的關心。我會注意的。」
  「啊!對了,我剛剛才在和吉祥說,要她眼光不要太高。吉祥。你看,小卓也這樣認為呢。」
  赫?!怎麼話題又轉回她身上來?吉祥一僵,這時才猛然發現自己剛剛失掉落跑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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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5:43 |只看該作者
 望著林媽媽興致勃勃的臉,吉祥只能乾笑。腳下卻偷偷地想往後移動。但林媽媽已經又把注意力擺回她身上上,只瞧她手一伸,就抓住吉祥的手腕。
  「吉祥,我還沒和你說完呢!我這兩天幫你安排,你要記著呢。」
  天啊!她好想哭啊。「林媽媽……真的不用了。」吉祥一臉為難的苦笑著。
  「什麼不用。你和人家見見面、談談天也好,眼光不要這麼高,會嫁不出去的,知道嗎?」
  「呃……這個……」望著被抓住的手腕,吉祥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隻大手在此刻適時伸了過來,掌心上有著二十元。「林媽媽,蘿蔔的錢。」
  被抓住的手腕讓人鬆了開,那只有點皺紋的手移過去收錢,吉祥頓時鬆了口氣,忙退後一步道:「林媽媽,我有點事,先回去了。」說完轉身便走。
  「啊!吉祥,你等一下」林媽媽喊道。
  吉祥哪敢停下來等一下,又不是耳朵癢欠人念。她回頭笑笑,對著林媽媽揮揮手道:「我趕時間,下次再說。」
  林媽媽還要喊,但吉祥已經跑走了,她回身要和另一個繼續說,一轉回頭就見卓毅抱歉的微笑和她說:「林媽媽,我和人約了吃飯。」
  「那你快去吧,遲到就不好了。」
  「你小心身體。」他笑笑和這位長輩頷首。才拎著蘿蔔轉身離開。
  唉,她家那不長進的小子有卓家小子的一半孝順就好啦!林媽媽看著年輕人的背影,不覺感歎地搖搖頭,蹲下身來繼續賣菜。
        ☆          ☆          ☆
  真是沒力……
  吉祥快步出了巿場,直至走到巷子口時,才緩下腳步。
  提著幾個袋子,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真不敢相信她只是買個菜而已,卻幾乎是從第一攤被念到最後一攤,從進巿場到買完菜出來,竟然花了兩個小時,提袋子提到手都快斷了。
  拜託,沒工作也有罪嗎?
  她從畢業後到上個月都一直在工作,現在不過是休息一、兩個月而已,附近的叔伯阿姨鄰居們就關心得直叨念。
  好啦。好不容易等他們念完了她找工作的事,接著就會問她什麼時候嫁人,巿場繞一圈出來,她只覺得頭皮發麻。
  陽光下,走在無人巷弄中,吉祥假笑學著林媽媽的語氣,自言自語道:「吉祥呀,我看你年紀也有一點了,乾脆早點嫁了……」她沒力的翻了個白眼,咕噥著,「哼,說得我好像已經人老珠黃,不趕快嫁就會孤老一生一樣,我現在也不過二——」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突然停下了腳步,這時才明瞭到自己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
  挑起右眉,吉祥轉頭瞄著路旁轎車車窗上自身的倒影,不覺開始打量起來。
  二十八歲,很老了嗎?
  她彎腰湊上前,忍不住仔細審視起自己的面容。
  呃,也還好嘛……既沒皺紋、也沒黑斑的,只不過體力不如前,現在也無法像年輕時能夠一天兼三個工作,也沒那個精力可以熬夜不睡。老實說,她大部分的同學都已經結婚生子了,連那個少根筋的林菱都在高中剛畢業就嫁人,只有她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對著車窗摸摸自己的臉皮,吉祥忍不住皺眉想,其實她覺得自己長得也不差啊,出社會的這幾年雖然不是沒人追求她,但不知為何,那些人到最後都會和她變成普通朋友,要不就是自動失去聯絡。
  戀愛嘛,勉強還是可以說談過幾次啦,可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之前那些男人算不算得上是在和她交往,因為總是吃個飯、喝杯茶、看場電影,頂多就是牽牽手而已;而且奇怪的是似乎沒人想和她進一步交往,除了二年前一個只靠下半身思考的大王八曾想強吻過她一次之外。其它就沒了。
  她甚至連想多找幾個人做個比較的機會都沒有。
  「唉……難道真的得做個老處女不成。」她看著窗上的反影,無力的呻吟。
  「什麼老處女?」
  「赫?!」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到,她慌張回身,腳踝卻拐了一下,緊急之下她抓住轎車的照後鏡,卻聽「喀啦」一聲,照後鏡竟讓她給扳斷了,而她整個人還是沒平衡過來,幸好一雙大手緊急扶住了她的腰,才沒讓她跌倒。
  「你還好吧?」
  「怎麼又是你!」才回過神來,一抬首又看見他,吉祥只覺得又氣又尷尬。「你做什麼老跟著我?」
  卓毅裝無辜道:「我只是湊巧經過,這條巷子也通我家啊。」開玩笑,打死他都不會承認他是蓄意跟在她身後的。
  可惡!吉祥在心底暗罵一聲。真是讓人生氣,為什麼最近她出糗的時候,這傢伙都會在場?
  當然,她不是不高興有人救她倖免於難,只是有時候,譬如現在,她就是寧願丟臉也不想欠人家人情,反正她皮粗肉厚,丟臉的事她早做習慣了。
  「喔!好痛!」吉祥臭著一張臉,才要從他懷中退開,站直的腳踝卻傳來劇痛,她忍不住又重新抓著他的手臂支撐白己。
  「嘿,你還好吧?」卓毅見她痛得五官都皺在一塊兒,忙蹲下身道:「腳扭到了嗎?我看看。」
  吉祥以不痛的單腳站立,他一蹲下。她忙扶著他的肩頭,以防自己跌倒,結果他那雙大手一碰她那疼痛的腳踝,登時讓她綠了臉。
  「啊!好痛、好痛!」她痛得彎下了腰。整個人幾乎趴伏在他肩頭上。
  「你的腳扭傷了。」他仰頭道。
  「廢話!」她都快痛出眼淚來了。她不爽的回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腳扭——啊啊啊!你輕點,別碰了啦!很痛的,不要碰我的腳!」她生氣的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敲了他肩頭一下,要他放手。
  「好、好、好,我放手。」他鬆開手做投降狀,重新站起身,同情問道:「你這樣子沒辦法走路,要怎麼去醫院?」
  「我不要去醫院!」吉祥抗議得可快!
  「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我不喜歡醫院的藥水味。」她瞪著他道:「我只是腳扭傷了,回家休息兩天就會好!」
  「誰說的?」
  「我說的!」她哼了一聲,道:「我從小到大扭傷,都是過幾天就好了。」
  卓毅好氣又好笑的道:「你的腳踝扭傷得很嚴重,痛到連站都不能站,要是不去看醫生就會腫起來,兩天後你就會有一隻紫色的豬腳,到時去看會更痛的。」
  想到那情景,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又立刻逞強地說:「才不會!」
  「你知道我說的是真的。」他溫和的道:「不然這樣,我知道一家中醫診所,那裡藥味不會很重,而且裡面的醫生是我朋友,他技術很好,專門幫人處理運動傷害的,你忍個幾分鐘藥味。總比腳痛上幾天要好,是不是?」
  「不要!那些中醫都很喜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棕一樣。」她蹙眉抱怨。
  卓毅微微一笑,說:「我會請他不要幫你包得像肉粽一樣,這樣總可以了吧。」
  吉祥戒慎的町著他瞧,考慮了半晌,才問道:「很遠嗎?」
  「在十三街那裡而已。」
  十三街?她愣了一下。
  糟糕,那地方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要是叫出租車人家一定不願意載,可她的腳現在受傷,根本沒辦法走路,她不由得蹙起了眉,「我現在這樣子要怎麼過去?」
  「我背你吧。」
  「你背我?」她瞪大了眼,有點呆住。
  卓毅笑笑,「反正不是很遠,你腳扭傷沒辦法走路,我背你過去比較快。」
  吉祥看著他,想想也是,只好妥協道:「好吧。喂。那這個怎麼辦?」她抓著那斷掉的照後鏡在他眼前搖晃。
  「放到車頂上。」他笑道:「我認識這車的主人,改天我會和他說的。」
  「你問他要修多少錢,到時我再拿錢給你。」她將照後鏡放到車頂上。
  「嗯。」卓毅的嘴角掩不住笑意,加了句,「你好像和交通工具都有仇。」
  「錯了。」吉祥瞥了他一眼,一臉不悅的道:「是我周圍的東西都和我有仇。」
  他聞言,差點笑出聲來,趕緊轉身蹲下來掩飾臉上笑意。「上來吧。」
  吉祥趴到他背上去,不禁慶幸今天是穿牛仔褲,比較方便。
  「你可以幫我提一下蘿蔔嗎?」他將袋子往上遞上。
  「喔,好啊。」吉祥接過他那一袋蘿蔔。
  卓毅空出了兩隻手,這才抓穩了她的腿,輕而易舉地站起身將她背了起來,往前行去。








第03節

  陽光燦爛,綠葉搖曳。
  一家牆面爬滿了紅紅白白、小巧可愛的龍吐珠,另一家的屋頂則長滿了橘黃色的金針花。
  一陣風旋進巷內,後又越過他們往前奔馳,將所有的植物都搔弄了一番,花兒們花枝亂顫的,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空出一隻手將臉前的髮絲拂到耳後,吉祥扯扯嘴角心想,真是看不出來這傢伙還挺強壯的,她本來還有點怕他會站不起來呢。
  她兩雙手環在他脖子上,剛開始還有點僵硬不白在,但久了一直僵著也很累,所以沒幾分鐘就放鬆下來了。
  將頭枕在他肩頭上,吉祥聞到一股淡淡的皂香,還好他沒噴古龍水,也沒擦發油。她最受不了那些在頭髮上擦油的傢伙,光看就覺得恐怖,更何況還得湊得這麼近聞那可怕的味道。
  他的頭髮雖然很短.卻十分柔軟有光澤,讓人看了很想偷摸兩下。
  他走路很穩……吉祥眼珠子轉啊轉的,在卓毅背上東張西望……原來上頭的風景是這樣的。
  她身高只有一百五十八,她自己是覺得還好啦,不會真的太矮,但每次看到那些一百七、一百八的人類,就會忍不住猜想他們看到的東西和她有什麼不同。
  她用力吸了兩口氣。
  哼,上頭的空氣也沒有比她在下頭的空氣好到哪兒去嘛!
  「腳很痛嗎?」誤以為她吸氣是在忍痛的卓毅,關心的開口。
  「還好啦。」吉祥隨口應著,將手上提著的幾袋食物換手提。「喂,你平常自己一個人有在開伙啊?」看見他那袋蘿蔔,她忍不住問道。
  他笑了笑,回道:「沒有,我不會煮。」
  「那你買蘿蔔乾嘛?」
  「想喝蘿蔔排骨湯。」
  「你不是不會煮嗎?」盯著他的後腦勺,吉祥奇怪的問道。
  這女人還真愛追根究柢。卓毅苦笑道:「我是不會,只是突然很懷念母親煮的蘿蔔排骨湯,所以想自己試著做做看。」
  「喔。」她閉上了嘴,沒多久又開口,「你平常都吃外面嗎?」
  「嗯。」他笑道:「自己不會弄,只好外面隨便將就一下。」
  「哼,講得這麼可憐。」她挑眉,悻悻然道:「你們男人不是很喜歡叫女朋友煮飯給自己吃嗎?少在那裡裝可憐了。再說學炒菜有什麼困難的,真要是餓了,還不是照樣進廚房拿起鍋鏟、菜刀。」
  「是呀,不過通常我進廚房的後果,比到外面將就一下還要慘。」他自嘲的笑著說:「而且我已經很久沒有女朋友了。」
  「為什麼?」她歪著頭,看著他側臉嘴角的笑紋,道:「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又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的,怎麼會交不到女朋友?」
  呃……沒缺手缺腳、四肢健全?
  她所謂的「不錯」。條件還真是簡單明瞭啊。
  聽她這番話,卓毅半點也不覺得她有在稱讚他的意思,他露出苦笑,莫名感覺自己在瞬間變成一點也不起眼的普普大眾。
  「沒人要。」他淡淡笑著說:「我個性不好。」
  個性不好?這傢伙在開玩笑嗎?吉祥蹙起了眉,雖然說她不是看他很順眼啦,但老實講,她看他不順眼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老是笑笑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她總覺得他很不會為自己想,老是別人要求什麼他答應什麼,所以才會看他不……
  好吧、好吧,她承認看他不爽的原因有大半是因為他是眾人眼中的好學生、乖寶寶,而她只是放牛班中的一位無可救藥的大楣女;從小他好像做什麼事都很順利,而她卻老是出糗,所以她才會看他的順利不順眼。
  吉祥在心底暗歎了口氣,才不甘願的咕噥道:「我覺得你的個性還不錯啦,現在這世道可沒多少人會日行一善了。」
  他聞言苦笑,也不多作解釋,只道:「謝了。」
  「喂,你好像不怎麼同意?」她挑起一道眉,質疑著。
  「沒有。」他一臉無辜的轉進另一條街,終於看見診所的陳年招牌。
  「是嗎?」吉祥疑問才剛問完,一雙杏眸就瞧見了那老舊的招牌,不禁睜大了眼,失聲道:「SHIT!你朋友該不會就是行天宮吧?」
  「什麼行天宮?」卓毅腳下不停,奇怪的側著頭問。
  「就是那該死的庸醫秦天宮啊!SHIT!我不去!我不要進去給那個蒙古大夫看!我才不要去給那個有求必應卻萬事不靈的笨醫生看!你快放我下來!」吉祥激動的在卓毅耳朵旁大叫,小手還不停拍他的肩膀抗議著。
  有求必應、萬事不靈?卓毅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他聽過很多人對秦的形容,吉祥這句倒是很新鮮。
  「你為什麼叫他庸醫?」據他所知,秦的醫術還不錯。
  她義憤填膺的怪叫,「一天到晚說人家氣色不好、印堂發黑、命中帶衰的醫生,醫術會好到哪裡去,又不是開命相館!你快放我下來!我不要進去!」她話才說完。診所的門突然開了,就見一人走了出來。
  只瞧他眉清目秀、俊逸非凡,身穿藏青長袍,腳踏黑色功夫鞋。束著一根長長的髮辮,若不是他頂上前半仍有黑髮,鼻樑上還掛著副眼鏡,否則還真像是清朝古人現身。
  「就是他!就是他!上次把我的腳包得像肉粽一樣!」吉祥在卓毅背上突然搖晃起來,差點害兩人一塊兒跌倒,幸好他及時穩住。
  「喲喲喲,咱們孫大小姐蒞臨門下,真是不得了、不得了!」秦天宮負手而立,笑瞇瞇地調侃道:「孫小姐,你之前不是說就算打死你,你也不會再來看病了嗎?」
  「誰說我來看病的!我只是經過!」她用鼻孔噴氣,重哼了兩聲,然後拍著卓毅的肩道:「走了、走了,我們回去,省得人家要是房子失了火、出門被車撞、吃飯掉門牙,什麼雞毛蒜皮的事都賴到我身上來,搞不好還要誣賴我們一個面泛黑氣、結果煞到他之類的。」
  卓毅聞言不禁笑了出來,還沒說話,就聽秦天宮老神在在回道:「不不不,孫小姐,你這回可沒面泛黑氣,倒是紅光滿面的,看樣子是紅鸞星動,年底前就會嫁人!。不過真是難得啊,就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人敢自投羅網,我本來還以為沒人敢娶你哩。方才乍見你那面相時,還以為我看錯了。」他說著、說著,雙眼有意無意的瞄了卓毅一眼,然後歎了口氣。伸手拍拍好友的肩道:「你就多擔待些吧,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是吧?」
  吉祥一見,忙伸手去趕那怪胎的手。「去去去!我聽你在放屁!把手拿開、手拿開,給你碰到會衰十年的!」
  「喲。不准人碰的啊,還沒嫁就那麼凶了,要是嫁了還得了。卓兄,你若是真要娶這潑婦,可得再三思量啊。」秦天宮躲著吉祥飛來的手,故作一臉擔憂地勸著卓毅。
  吉祥紅著臉,氣道:「秦天宮!你再亂說話試試看,等我腳好了,就來拆你這塊爛招牌!」
  秦天宮方要回話,卓毅忙開口阻止他,「秦,別玩了。她腳扭傷了,你幫她看看。」他邊說邊背著吉祥往裡走。
  「我才不要進去!卓——」
  哇拷!這傢伙叫什麼名字?
  吉祥兩手猛扳住診所門框,死都不肯進去。她想不起他到底叫什麼名宇,只好努力掙扎道:「喂,我不進去,我才不要給這個蒙古草包看腳,你聽到沒有?!」
  秦天宮跟在兩人後頭,見狀,只笑瞇瞇地伸出食指,在吉祥臂上的穴道點了一下,古祥登時兩手發麻,一時無力再抓住門框,便給卓毅給帶進門去了。
  「啊,你這卑鄙小人,竟然背後暗算!」吉祥氣得臉紅脖子粗地拍打卓毅的肩頭,「卓某某,快放我下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啊?卓兄,咱們的孫大楣女不知道你的大名呀!」
  隨著秦天宮的進門,診所老舊的門自動合了起來.將三人的聲音關在屋裡。
  溫暖的陽光灑在門外,幾雙麻雀兒飛下簷來,啄食地上小蟲。
  「哇啊——」
  一聲慘叫突從門內傳來,嚇飛了門外的雀鳥,跟著是吉祥一串喊痛的咒罵聲。
  「你這蒙古大夫,你們這兩個卑鄙、無恥、下流、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的家——啊——」
  之後便是一片沉靜。
  鳥兒們好奇的飛上樹梢,自窗口往裡瞧,只見吉祥額冒冷汗,將皺成一團的小臉埋在卓毅懷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卓毅苦笑的看著秦天宮,那傢伙才好心地不再折磨牙尖嘴利的吉祥。
  一個使力,秦天宮將吉祥的腳踝正了位,腳上的疼痛才好了些,只是她水靈靈的眼巳因疼痛而流出淚來了。
          ☆          ☆          ☆
  「吉祥?」
  沒人回答卓毅。
  「還痛嗎?」他再問。
  吉祥還是沒說話。
  「還在生氣啊?」
  「哼。」
  終於得到一聲響應,雖然是不爽的悶哼。卓毅無奈的笑了笑。在午後暖陽下,大腳仍踩著紅磚道往前邁進。
  「別氣了,秦的醫術真的很好,只是愛玩。加上嘴巴壞了點。」
  「哼!」吉祥哼得更大聲了,完全不予置評,只是抬起她那再度被惡意包成肉棕的腳,在他身前晃了晃。
  知道她是在示意他的不守信用,卓毅看著她的腳踝,忍住笑,只道:「你看,你先前連站都站不穩,現在這樣搖晃都不會痛,可見他還是不錯的。」
  「誰說不會痛!」她在他背上爆出一句。忿忿不平地道:「我要是不會痛.就不用讓你背了!那個死庸醫,你不要想我改變對他的觀感!還有,你方纔這麼幫著他幹嘛?你是他家業務啊!介紹一個病人,他分你多少錢?五十還是一百?」
  卓毅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道:「這我倒沒想到,下次我會記得和他要介紹費的。」
  「哼!反正你們都是一夥的啦!」她不滿地抱怨著。
  卓毅苦笑,搖搖頭,為免再惹她生氣,只好趕緊把話題帶開,「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在學校很喜歡背著一個大背包,我一直想問你那裡頭放了什麼東西,你要一天到晚背著?」
  「我為什麼要跟你講?」因為還在不爽!她端著架子,沒好氣的回答。
  「因為我好奇。」卓毅好聲好氣的回道。「這樣吧,就看在我背你回家的份上,怎麼樣?」
  哇拷,這傢伙還真是會找時間討人情!
  吉祥皺著鼻頭,好一會兒才道:「也沒什麼,只是一些救急用品,像是針線包、醫藥品、剪刀、童軍繩、打火機、螺絲起子之類的。因為我衰,所以後來就習慣到哪裡都帶著這些東西。」
  卓毅愣了一下,在覺得她的防患未然好笑之際,卻也同時感受到她的堅強,又問道:「那之後怎麼沒再背了?」
  吉祥聳聳肩,「畢業後出社會,要做事,成天背著不方便,所以就擺在機車車箱裡,久了之後,公司擺一套,車箱裡一套,家裡也擺一套,所以就沒背了。再說現在便利商店十步一家,要買那些東西很方便,沒必要真的隨身攜帶。」
  難怪她家醫藥箱的東西那般齊全,她擦藥包紮的技術也不錯,想來都是因為她常受傷之故。
  「你現在還常會用到那些東西嗎?」
  「你說呢?」吉祥扯扯嘴角,自嘲著。
  「我想也是。」他笑笑,又問,「你會不會有時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
  涼風徐徐,吉祥打了個呵欠,懶洋洋、無謂的回答著,「不公平?還好啦!反正過著、過著也習慣了。生在台灣。總比生在埃塞俄比亞好,再不繼至少也有飯吃是吧?」
  「你倒很樂天派。」
  「不看開點,我早去跳樓自殺啦。」她將下巴枕在他的肩頭上,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聽見她的呵欠聲。他知道她想睡了,只輕聲問,「這幾年有沒有想過要結婚?」
  「結婚?呵……」她打了第三個大大的呵欠,眼角擠出了一滴淚,完全沒有戒心的回道:「當然想過啊,可是沒人要我有什麼……辦法……」
  「是嗎?我看你條件還不錯啊。」他輕笑。
  「是還好啦……」她迷迷糊糊地回答著,只覺得在他微微搖晃的背上,午後微風輕拂著,陽光暖暖灑落著,很舒服。不知不覺雙眼就越瞇越小了。
  聽著她消失的尾音和細微的呼吸聲,又感覺到背上的她完全放鬆下來的身子。他知道她睡著了,嘴角不覺露出微笑,沒再開口打擾她的睡眠。
          ☆          ☆          ☆
  計算機鍵盤的聲音在某位流行男歌手溫柔的歌聲中響著,她抱著枕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吸進了乾淨的皂香味。
  好舒服……
  吉祥漫遊的思緒如此想著,一邊將臉在柔軟的枕頭上揉搓了兩下,然後才深深吐出了口氣。
  啊,這種每天睡覺的生活真是糜爛呀。
  雖然昏沉沉的腦袋瓜認知到這件事。但她仍然沒有起床的意思,反正她現在沒工作嘛,多睡幾個小時又不會死,所以她依舊窩在涼被中,抱著大枕頭,努力著睡覺,繼續當她的無業遊民,連翻身都懶惰。
  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瞇成一條線的眼彷彿在微光中瞄見藍色的枕頭、藍色的床被、藍色的地毯和藍色的牆面,可吉祥依然沒有多想,只是重新合上了眼,在溫柔的音樂和敲擊鍵盤的聲音中沉沉入睡。
  時光靜靜流逝,音樂仍在播放著,敲鍵盤的人卻早已停下了動作。
  卓毅走進房裡,發現吉祥仍在睡,抱著他的枕頭的模樣,好似三歲娃兒抱著最心愛的玩偶。
  他見狀,嘴角不覺彎了起來。
  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似乎無論過了多少年,人們在入睡時都像個小孩。
  俯身將她踢開的涼被重新拉上蓋好,他在起身前,瞄到她右額角上的疤痕,不覺伸手輕撫著它。
  左額上的疤是她自個兒跌下山坡撞到怪手留下的,右額上的這個疤,卻是他兒時和同伴玩遊戲時不小心砸傷留下的,當時他不知道身後的空地上有人,所以只是一個勁兒的將不要的石頭往後丟。怎知她正好經過。
  當大夥兒聽見叫痛聲回頭時,乍看到她頭破血流的蹲在地上哭泣,他們全嚇壞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人回過神來,跑去叫大人們。
  而他這個始作俑者,始終臉色死白的杵在當場,不知該怎麼辦,直到大人們匆匆趕來將她送醫,他仍是站在原地。
  這件事沒有人罵過他,也沒有人責備他,大人們都認為只是個意外,何況吉祥從小到大的意外實在太多了,所以他們並沒有認為是他的錯,但是他卻將這件事深深記在心中。特別是當他聽到大人們在談論她可能會因此破相的時候,他更是惶惑不安。
  雖然最後她額上的傷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般怵目驚心;雖然她這些年受的傷不計其數;雖然他也救了她許多次;雖然她早已忘了他當年一時的無心之過,可他依然對她額上的傷感到愧疚,這也是他為什麼老是注意著她的原因。
  多年來他一直想找機會向她道歉,但她卻一副忘得一乾二淨的模樣,讓他也不知該如何提起,畢竟他們真的不怎麼熟,也因此這事也就這樣擱在他心頭。
  有時候他真不知道為什麼她能這樣豁達,跌倒了她會重新站起來;撞痛了她咒罵兩聲就OK;受傷了她哭一哭就算了。
  她是嘴巴比較壞沒錯,但卻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常常,他會見她嘴裡叨念著如意老是同情心過盛的撿些阿貓、阿狗回來,但她卻還是會照顧那些貓狗,替那些流浪動物找到新家;更常,他會見到她教訓來找她幫忙的朋友,但罵過之後,她還是會幫忙處理那些麻煩。
  男歌手渾厚溫柔的歌聲仍流洩在室內。
  在看了她這麼多年之後的現在,他想,他是喜歡上她了。
  輕撫著她額上幾乎巳要淡去的疤,卓毅撥開她額前的劉海,俯身在疤上輕輕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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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吉祥完全清醒了,是在半夜找不到應該在房裡的廁所時。
  藍色的牆面上掛著一幅印象派的複製畫;牆角則有一個觸碰式的紅罩立燈,它杵在藍色地毯上。
  吉祥眨了眨眼,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沒那麼整齊。
  來到門邊,她伸手打開房門,在走廊的盡頭發現了廁所。
  她躡手躡腳的進了廁所,在蹲馬桶的同時,才終於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看樣子她十分丟臉的在人家背上睡著了,所以他才將她帶回家來。
  解決完生理需求,她洗了手後。又躡手躡腳的回到原先的房間。
  坐在床沿,她考慮著要不要現在回家,雖然現在已是……她瞄了下床頭上的鬧鐘,半夜三點。
  很晚了,她知道,但是無緣無故睡在男人家裡還是很不好,尤其是早上出門時,要是給附近的三姑六婆看到,少不得又要閒言閒話好一陣子。
  依她看,還是現在回家好了,其它東西可以明天再來向他拿。
  夜深人靜,吉祥再度離開房間,只是這次卻是往樓下走,為了怕吵到主人,她都盡量輕手輕腳的,卻在到了二樓時,發現一扇半掩的房門內,他早趴在計算機桌上睡著了。
  計算機屏幕還開著,屏幕保護程序還在無聲的跑著,讓她訝然失笑的是那保護程序,竟是多多龍。很難相信像他這樣一個大男人,會喜歡這麼可愛的東西。
  未關的窗外吹進微涼夜風,揚起了他的發尾。
  如果他這樣睡到早上,十之八九會著涼的。
  為了不讓良心太過不安,她走進了房內,替他關上窗,臨走前又替他蓋上了置於一旁的外套,沒想到卻驚醒了他。
  「你醒了?」見到她,卓毅睡眼惺忪地露出微笑。
  「嗯。」她有些尷尬的抽回手,道:「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不會。」他起身,很快的操作鼠標。將資料存盤,然後關掉電源,邊和她道:「我見你睡得熟。所以沒叫醒你。」
  「我知道。」她乾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的將眼神轉開,只道:「我本來不想吵醒你的,不過既然你醒了,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的東西在哪裡?我想回去了。」
  「現在很晚了。」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道:「你可以在這裡睡到早上再回去。」
  「我不想惹人閒話,你也知道,咱們這兒的三姑六婆們很可怕的。」
  見她堅持,他也不再勸,只穿上外套。「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很近。」
  「我知道。」他笑笑,帶頭走出房間下樓去。
  「真的不用了。」跟著他下樓走進廚房,吉祥蹙起了眉頭,不想他三更半夜還得送她回家。
  卓毅邊從冰箱拿出她買的蔬果,邊道:「女孩子一個人晚上在街上走不安全。」
  「我已經成年了。」她沒好氣的回道。
  「OK、OK。」他接受她的抗議,微笑改口道:「成年女子一個人晚上在街上走不安全。」
  她雙手抱胸,皺眉提醒他,「我家只在兩條街外而已。」
  他關上冰箱,看著她說:「我知道。」
  吉祥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知道和他說不清。只好閉上了嘴。既然他硬要送,她也只好讓他送啦,不然能怎樣?拿繩子把他手腳綁起來嗎?哈!
  來到玄關時,他又堅持要借她一件外套,說外面冷。不想再和他爭辯,何況外面的確是冷,所以她套上他那大一號的外套,像小人穿大衣似的。但卻出奇溫暖。
  要穿鞋時,她才發現一件事。
  她右腳踝竟然不痛了!
  方纔一路從三樓走下來,她甚至還忘了自己的腳有受傷,直到現在要穿鞋看到那肉粽腳時,才猛然想起。
  沒想到那秦天宮還真有兩下子。
  見她盯著腳丫子看,卓毅擔心的問道:「還痛嗎?」
  「嗄?」她抬首,半晌才意識到他的問題,有些不甘願的搖頭道:「不會。」
  「可以走嗎?」
  「應該可以。」她重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
  「還是我背你吧。」
  「好啊。」
  突然一陣寂靜。
  糟糕!她是不是回答得太快了?她瞪著他看,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
  沒辦法。誰要她是懶人嘛,而且給他背真的很舒服啊。
  卓毅驀然笑了出來,回身蹲下讓她上背。
  開門時,一陣花香襲來。
  「你家有種夜來香?」
  「沒有。隔壁種的。」
  「喔。」
  月兒在西方夜空低垂著。
  街上,無人,只有卓毅規律的腳步聲在夜裡迴響。
  樹梢被夜風吹得窸窸窣窣低語著,遠處偶爾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
  「你很喜歡看推理小說?」不習慣這樣的靜默,吉祥想起方才在他計算機旁見到滿滿的書籍,便從那兒找話題來說。
  「為什麼這樣認為?」他揚眉。好奇回問。
  「你屋子裡很多那類的書籍呀,特別是M的,你很喜歡他嗎?」她剛看他書架上放了一整套呢。
  原來她注意到了。卓毅有點不自在地道:「還好。」發現自己嗓音怪怪的,他清了清喉嚨,才問。「你有看過M的書嗎?」
  「林菱強逼我看過兩本,說是這個神秘人幾年前帶起一股推理熱,不看就跟不上流行。」吉祥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才道:「不過報上說他是有史以來唯一一位華人推理小說有被行銷到全世界的暢銷作家,這兩年紅透半邊天,聽說好萊塢最近還在和作者洽談,要把其中一部小說拍成電影,對吧?」
  他又乾咳了兩聲,「咳,嗯……好像是。」
  「喂。推理小說有什麼好看的?」她皺眉不解的說:「不過就是些變態殺人狂怎樣殺人、支解屍體,然後把所有人耍得團團轉之類的。」
  「不是所有人。」他有些哭笑不得的說:「書裡還有個偵探。再且大家喜歡看的,大半是這中間難解的離奇謎團,而不是殺人狂如何殺人或支解屍……呃,人體。」
  「是嗎?」
  「你不是曾看過兩本?」雖然是被逼的。卓毅臉色古怪,默默在心底加上這一句。
  「哈……我用翻的,沒注意看。」吉祥低聲咕噥著。「很好看嗎?不然改天你借我幾本看看好了。」
  「你若真有興趣,有時間就過來拿吧。」他說話時轉過街角,差點一頭撞上一叢攀爬過牆的九重葛,他緊急低下頭來閃過,在他背上的吉祥可沒這麼幸運。
  「噢!」她輕叫出聲。
  「你還好吧?」
  「沒事、沒事。」她伸手壓壓額角,發現只是被刮傷了一丁點而巳,也就不怎麼在意。
  「沒事就好。」他鬆了口氣,繼續往她家門口走去。
  「喂,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這幾條街的植物總是長得特別茂盛?」
  「有嗎?」他是真的沒注意過。
  「有啊。」吉祥確定的點點頭。
  卓毅聞言,淡淡笑道:「呵,那可能是老天爺特別眷戀咱們這幾條街吧。」
  「是嗎?」她一肚子懷疑。
  「是吧。」他笑笑回著。
  吉祥抿了抿唇,說:「我才不信行天宮所謂的老天爺那一套。」
  「所以你也不信你今年紅鸞星動?」
  「哈,今年都過了一半,我連根草都沒看到,八字都沒一撇就想我年底前嫁掉,他算命要是真那麼神,我看也不用幫人看病了,直接把診所改成命相館還比較好賺。」吉祥對秦天宮那套說辭嗤之以鼻。
  卓毅低聲笑了出來,和她一同調侃好友,「可能因為這樣,所以他到現在還是在開中醫診所吧。」
  他的笑聲真好聽,不會太過渾厚低沉,卻有一種令人舒服的感覺。吉祥盯著他的側臉看,開始承認他其實長得還不錯,嘴裡則繼續調侃秦天宮,「對嘛,所以我說,你下次再要見到他,教他把自己的本分做好才是真的,少在那說些怪力亂神的事。」
  「你可以等過兩天去複診的時候自己和他說。」他在她家門前停下腳步,將她放下來。「到了。」
  「不能不去嗎?」她垮著一張臉,萬般不願。
  卓毅起身轉過來,臉上的笑容卻在看到她額角的傷痕時立時撤去。
  「不是說沒什麼嗎?」他蹙眉,伸手抬起她的臉,輕觸碰她額角的傷。
  吉祥像被燙到一樣,迅速向後縮,皺眉道:「就沒事啊。」
  「別動。」他低聲喝令。
  雖然他沒有很凶。吉祥卻莫名不能動彈,只能乖乖地讓他檢視刮傷。
  卓毅將她的臉對著街燈,在確定傷口真的不嚴重時,眉頭才稍稍舒開。
  「方纔怎麼不和我說?」他語音緩和,卻隱含責備。
  「真的沒什麼呀。我常刮傷,這是小CASE啦,過兩天就好了。」她咕噥著,覺得他有點大驚小怪。
  拿她的不經心有點沒轍,他露出苦笑,「算了,下次記得小心點。」
  啊?小心點?拜託,方才是他「不小心」才連累到她的耶。吉祥沒力的再翻了個白眼,才道:「知道了。」
  「快點進屋去吧,外面冷。」他拍拍她的臉說。
  「我巳經二十八歲了,先生。」沒好氣的假笑提醒他後,吉祥才甘願轉身提著大包小包的蔬果進門去。
  要合上門時。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將門打開,有些不自在的道:「呃……那個……謝謝你帶我去看醫生又送我回來。」
  「不客氣。」他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回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那……晚安。」
  「晚安。」她將門合上,落了鎖。
  卓毅一直等她進了內門,看見屋內亮起燈時,才轉身回家。
          ☆          ☆          ☆
  回到家,卓毅上了樓梯,在經過二樓時,見打印機的電源忘了關。便進門去將電源關上,一回身,卻看到書架上M的推理全集。
  變態殺人狂嗎?
  想起吉祥對這套書的觀感,他忍不住拿了一本靠著計算機桌翻看了幾頁。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他反射性的接了起來,視線仍盯在書頁上。
  「喂,小卓。」
  啊,糟糕!聽到對方的聲音,卓毅有一股衝動想將話筒掛回去,但最後還是認命的回道:「我是。」
  「你下一本書的稿子什麼時候交啊?」
  「周大俠,你知道現在台灣是幾點幾分嗎?」他好笑的問。
  「你等會兒,我看看。」話筒中傳來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半晌才聽到周傑乾笑回道:「哈哈……半夜三點半。」
  「你下次可不可以挑正常一點的時間打來?英國是早上,台灣卻是睌上你不知道嗎?」
  「卓大俠,要我白天打來可以,問題是白天你根本不接電話啊!」周傑可憐兮兮地說。「我說小卓啊,你到底什麼時候交下一本稿子啊?」
  「快好了。」聽到對方哀怨的聲音,卓毅笑笑敷衍著。
  「那雜誌的連載呢?」
  「快好了。」卓毅邊說邊翻過另一頁。
  「電影劇本呢?」
  「快——」
  「快好了是吧?你別每一句都和我說快好了、快好了,到底你的快好了是還有多久啊?」
  「等我寫完自然就會交了。」卓毅一點也不緊張,老神在在地道。
  周傑聞言。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卓毅突然開口問道:「阿傑,問你一個問題。」
  難得這傢伙會問他問題,聽起來還一本正經的模樣。周傑忙道:「什麼問題?你問啊。」
  「M的書中有很多變態殺人狂嗎?」
  「啊?」周傑呆了一呆,半晌才回過神道:「呃,還好吧。不過推理小說沒殺人犯,那還有什麼好看的。」
  「是嗎?」
  「是吧。你發什麼神經,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卓毅合起書。摸摸自己的臉,看著天花板道:「沒有,只是突然想到。沒事的話我要睡了。」
  「喂喂喂。小卓。你還沒說稿子什麼時候交啊?」
  「晚安。」卓毅對著話筒說出最後兩個字,不理周傑仍在叫囂,輕輕將話筒掛上。
  將書放回書架上,卓毅上樓走進房間。
  躺上床時,他聞到藍色床被間,還殘留吉祥的髮香。
  是被逼她才看的嗎?呵呵……
  想起吉祥的話,卓毅看著天花板苦笑。
          ☆          ☆          ☆
  「啊……好煩啊!」林菱躺在地板上鬼叫。
  「你煩什麼?」吉祥瞄她一眼,「你一有房子。二有孩子,還有一個世紀無敵有錢、接近無所不能、又疼你疼入心肝的老公,你還有什麼好煩的?」
  林菱停下抬腿的動作,坐起來道:「喂,你以為我這樣就不煩了嗎?拜託,我還是很煩的好不好。」
  吉祥挖了一口冰淇淋到嘴裡,用沒受傷的腳戳她。「不要偷懶,躺下去繼續做,小心你肥死,老公不要你。」
  「唉,我巳經做了很久了。」雖然嘴裡這樣抱怨著,林菱還是躺回去繼續做著抬腿運動,邊道:「你看,連你都這樣說,哼!」
  「說什麼?」吉祥又挖了一口冰淇淋,心不在焉的問道。
  「我胖了。」林菱皺著眉頭,嘟著嘴說。
  「拜託,生完孩子本來就會變胖,你以為只是塞個肉球在肚子裡,一拿出來就會減輕啊!」
  「不是嗎?」林菱眨了眨眼,無辜道。
  吉祥無力的看著她,半晌才道:「林大小姐、歐陽太太,你是懷孕生孩子,當然身體要養好一點,才有養分讓孩子在你肚子裡好好成長,當你將孩子生下來後,身體因為養分充足,所以還是處於過重狀態,等你月子做完之後,就要將這些多餘、用不到的養分給消耗掉,才不會越來越胖!懂嗎?」
  「喔。」林菱訥訥地應了一聲,半晌才又道:「那我還要做多久啊?」
  吉祥看了一下牆上的鐘,「三分鐘。」
  「做完我就可以吃冰淇淋了嗎?」林菱眼巴巴地看著她手上那碗快被吃完的香草冰淇淋吞口水。
  「不行。」吉祥二話不說的將最後一口冰淇淋給送入小嘴裡。
  「啊……啊……」望著最後一口冰淇淋落入吉祥的魔嘴裡,林菱露出一副欲哭無淚、可憐兮兮的模樣。「為什麼不行?」
  吉祥挑起一眉,舔舔粉唇上殘餘的白色冰淇淋,賊笑道:「因為你才剛做完月子而已,不能吃冰!」
  可惡、可惡,這個女惡魔!林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不爽的嘟著嘴道:「哼,希罕,不吃就不吃!有什麼了不起!」
  「生氣啦?」吉祥笑意盈盈的問。
  「哼!」
  「誰要你老公再三交代不准我讓你吃。我們也是為你好啊。」吉祥不再逗她。只道:「好啦。別氣了。還是有你吃的,我在廚房燉了蘿蔔排骨湯呢。」
  林菱一聽雙眼立時閃閃發亮,忽地一下子從地板上跪坐起來,直問道:「真的嗎?」
  「瞧你,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那麼愛吃,小心肥死!」吉祥點了點她的額頭,站起來調侃著,邊往廚房走去。
  「不會、不會啦!」林菱揮著手,笑嘻嘻得家小狗一樣跟在她身後。
  「嘖,方才不知道是誰還在那邊說怕自己胖了喔。」拿湯瓢舀起一碗排骨湯,吉祥瞇眼沒好氣地瞧著林菱那一臉垂涎樣。
  「反正都巳經胖了。又不差這一、兩公斤。」林菱吐吐舌頭,替自己的貪吃找借口。
  古祥將那碗熱騰騰的蘿蔔排骨湯遞向她,臉上卻露出邪惡的笑容,嚇她道:「是啊、是啊!我告訴你,人家說女人四十如狼似虎,我告訴你,男人也差不多。我看你家那口子差兩歲也四十了,你小心他嫌你胖在外面包二奶。」
  本要接住那碗湯的林菱聞言,伸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下,咕噥道:「歐陽……歐陽才不會咧。」
  「是嗎?不過我前兩天看新聞,聽說近來小女生都很喜歡中年叔叔。對了,你嫁給他時是幾歲?啊,我想起來了,你嫁給他時才十八嘛!」吉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下,壞心眼的假裝感歎道:「唉唉唉,十八和二十八的差距還真是大啊。」
  林菱望著吉祥手中香氣直冒的湯,不由得曣了曣口水,心中實在是掙扎,最後。她還是敵不過那香氣四溢的湯,心一橫,將湯接了過來,道:「不會啦、不會啦,我相信他。」
  「是相信你眼前的湯吧!」吉祥差點笑出來。
  「還好啦、還好啦。」林菱笑著舀了一口湯送入小嘴,半晌才捧著那碗湯,閉上眼道:「啊……真是幸福啊。」
  一碗蘿蔔排骨湯竟然能讓這女人有幸福感?
  唉,可憐的傢伙。
  吉祥在胸口比畫了個十字,憋著笑替那輸給蘿蔔排骨湯的傢伙禱告。
  「喂。說真的,你和他最近過得如何?」
  「嗯,不錯啦!」林菱捧著熱湯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道:「雖然他爸媽還是住在紐約,但因為我生第二胎嘛,所以婆婆回來陪我待產。這段時間裡,婆婆終於敢直視歐陽了。雖然他們倆還是生疏得不像母子,不過已經比以前好太多啦。」
  「你少奶奶的生活還過得習慣吧?」吉祥也替自己舀了一碗湯,來到客廳沙發坐下。
  「都十年了,有什麼好不習慣的?再說大家不是都說什麼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嗎?有錢人的生活當然是比窮人容易那麼一點啦。」
  「只有一點?」吉祥挑眉。
  「對啊,就是不用擔心沒錢啊,不過還是很煩的,一天到晚要陪他參加什麼宴會應酬的,笑得我的臉都快變成石膏了。就像這樣,你看,咿——」說著,林菱還不忘假笑給吉祥看。
  吉祥被她逗笑,「拜託,哪有這麼誇張?而且歐陽不是說你可以不用陪他去應酬嗎?」
  林菱聞言,突然收起笑容,靜靜地喝了一口湯,才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人家這麼說是客氣,總不能自己就真的這麼做對吧?」
  吉祥揚起右眉,「喲,怎麼突然正經起來了?你和他是夫妻耶,他又那麼疼你,你還和他客氣什麼?」
  「話不是這樣說,你知道嗎?我最近才發現他也不是萬能的。」她側著頭看著吉祥說:「我媽說,夫妻本來就是要互相容忍妥協的,但這幾年來,他給我的感覺卻像是打不倒的巨人一樣,總是替我擋風遮雨的,害我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依賴他。我們的相處模式似乎總是他在容忍我、保護我。」
  「這有什麼不好?」吉祥喝了口湯,蹙眉不解地問。
  「沒有什麼不好。」林菱又舀了口熱湯進嘴裡。喃喃道:「我只是怕他終於有一天會受不了而已。」
  吉祥笑著啐道:「你想太多了。」
  林菱將碗裡最後一口湯喝掉,兩眼盯著空碗,輕聲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我會陪他去應酬嗎?」
  「嗯?」
  「我是真的有點怕他會被年輕妹妹拐跑。」林菱眨了眨眼,一臉平靜的說。
  「啊?」吉祥瞪大眼,見林菱一本正經,突然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比較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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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3-20 06:56:57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口子。
  吉祥躺在沙發上,卻發現自己睡不太著。
  腳傷昨日正式宣告拆包,她瞧著自己擱在椅把上的腳丫,慶幸右腳沒被那行天宮惡意包裡近一星期後而扭曲變形。
  失業的日子到今天剛好整整滿兩個月,她拼完了五個一千片的拼圖,刷過兩次地板,到院子裡拔過三次草,清過一次天花板上的蜘蛛網,每天煮菜、掃地、洗碗、燒香,要不是林菱阻止她,她甚至差點無聊到想模仿灰姑娘的故事,將紅豆和綠豆混在一起,然後拿筷子一粒一粒將這兩種豆分開。
  這種無所事事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可雖然不是人過的,她還是得過,因為如意堅持,而這是如意多年來少數堅持的事情之一,所以她讓了步,乖乖聽話在家休息。
  事實是,她兩個月前在公司因為急性胃炎昏倒送醫,被醫生警告,除非她想胃穿孔。否則最好半年不要工作;因為多年來過度操勞,讓她神經繃得太緊,加上三餐不正常,健康都被搞壞。幸好這幾年的工作不懈,讓她賺了好些錢,所以一年半載不工作對她來說是不會造成任何經濟危機的。
  在沙發上翻了個身。吉祥改躺成趴,無聊的支頭望著外頭綠意盎然的庭院。
  一對黃色粉蝶正在林葉間翻飛嬉戲,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地歎了出來。
  「唉!」
  她又翻了過來,轉頭看天花板。不到三分鐘,她又轉成側躺,改盯著前方。不一會兒,她又嫌不舒服,往另外個方向轉。就這樣,她輾轉反側、翻來覆去,無論怎麼躺,她就是睡不著,只覺得胸口又悶又熱。
  「啊——煩死了」吉祥煩躁的大叫一聲,突然坐了起來,抓起矮桌上的電視遙控器,將電源按下。
  喧瞱的聲音從電視裡傳了出來,然後是影像。
  「新堂風一個長傳,將球從右外野傳回本壘……」
  棒球?無聊,轉台。
  「北二高今日凌晨再度發生連環車禍,所幸無人傷亡……」
  又是車禍。無聊,轉台。
  「嘿,告這位張彪的兒子張小四,把陳祥富的兒子陳大文……的左手小指的指頭給打斷……」
  「哇拷,又是周星馳,這部片播到都爛掉了還播!」吉祥翻了個白眼,再轉台。
  「台北晴午後多雲,氣溫三十到三十二度……」
  都已經夠熱了,她不需要別人再來提醒!
  接下來吉祥又轉了十幾個頻道,卻沒一個好看的。
  唉,好無聊……
  抱著抱枕在沙發上發呆了十分鐘,吉祥歎了口氣,才終於在肚子咕嚕咕嚕的催促聲下,走到廚房弄些吃食來喂肚子。昨天燉的蘿蔔排骨湯還有一大鍋,她將湯熱好了,突然之間卻沒了食慾。
  窗外陽光正盛,蘿蔔排骨湯的香氣盈繞在鼻端,手裡握著湯瓢,她瞧著後院的草叢發愣,不一會兒又瞧著自己已痊癒的腳踝。
  半晌後,她突然從櫃子裡拿出一隻保溫壺,然後開始將熱騰騰的蘿蔔排骨湯給盛進保溫壺裡。
  無聊沒事,在家裡閒著也是閒著,乾脆裝些湯去給那傢伙喝好了。他那天幫了她,雖然有點多管閒事,但他幫了她是事實,拿點湯去給他喝。就當是道謝好了。反正這麼大一鍋湯,她喝不完也是要倒掉,拿去給那傢伙填填肚子、解解饞,省得浪費。
  吉祥手腳俐落的裝湯,沒多久,她就裝好滿滿一壺。
  將家裡的東西收一收之後,吉祥提著那壺熱湯出門往兩條街外的卓家前進,卻突然想起上次他硬要套在她身上的外套還沒還他,便又轉回家中。
  為求方便,加上手上已經提了個保溫壺,她懶惰抱著一件大外套在手上,也不管外面太陽有多大,想說反正很近,乾脆就穿在身上。
  所以,只瞧她的長髮隨意用大髮夾夾起,手提保溫壺、腳踏拖鞋,身穿T恤、牛仔短褲,外面卻穿了一件大外套……
          ☆          ☆          ☆
  大太陽底下,真的什麼新鮮事都有。
  當卓毅聽到電鈴聲去開門,結果卻看見打扮奇怪的吉祥時,他真的是愣了好一下子,不是因為她的突然造訪,也不是她在大太陽底下穿著一件厚重的外套,雖然這真的有點怪異。
  可真正讓他愣住的,是看到她穿著他的外套時,那種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他知道自己有這種感覺很奇怪,可是當他看見她就這樣穿著他的衣服,那麼理所當然地出現在他家門口。然後那麼理所當然地從他身旁走進屋裡。還用非常理所當然的口氣和他說話時,他胸口就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淡淡的幸福感。
  「可惡,外面熱死了。你有沒有開冷氣?我帶外套來還你。」吉祥抱怨著越過他走進屋裡,邊將保溫壺提高了一點給他看,邊往廚房走去,道:「順便帶蘿蔔排骨湯給你喝,算是謝禮。」
  他只能愣愣地看著,遲鈍的跟著她轉身進屋。
  她自動自發的走進廚房,找出大、小碗與湯瓢。將保溫壺的湯倒進大碗裡,然後盛了兩小碗端了出來,將一碗遞給他,跟著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找出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找到她要看的節目,盤起腿吃將起來,好像這裡是她家一樣。
  「怎麼有空過來?」看著自己手裡那碗還在冒著淡淡白煙的蘿蔔排骨湯。卓毅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端著湯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她瞥了他一眼,回道:「我隨時都有空嘛。」
  「啊?」他一臉茫然,不解。
  「無業遊民啦,豬頭。」她盯著電視屏幕,沒好氣的啐道。
  「你沒工作?」
  吉祥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你有嗎?」
  「呃?」他呆了一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露出苦笑。
  吉祥自動把他的表情解釋為「沒有」,所以又轉回頭,盯著電視道:「湯要涼了,快喝掉,冷了別想我會幫你熱。」
  卓毅腦袋真的有一時轉不過來,只能照做,乖乖在她身邊喝湯,但湯才入口,他卻又愣了一下,盯著湯,他懷疑自己的味覺錯認了,於是很快又舀了一湯匙入口。
  是他搞錯了嗎?還是他太想念媽媽的味道?
  怎麼這湯的味道那麼像媽煮的……
  「卓先生,湯是拿來喝的,不是拿來看的。」見身旁的人突然沒了動靜,吉祥奇怪的轉頭一看,就瞧見他呆呆地注視著手裡的那碗湯,她忍不住念了起來。
  「這湯的味道……」卓毅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她。
  「怎麼?壞了嗎?」吉祥聞言,轉道頭來,湊到他碗邊聞了聞。「應該還好吧?我這碗還好好的呀。」
  「不是。」他好笑的看著她像小狗般的動作,道:「只是這味道和我媽煮的味道很像。」
  「不是很像。」她聞言,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說:「是本來就一樣,這湯是卓媽教我煮的。」
  「什麼?」他呆看著她。
  「什麼『什麼』?」她咬了一口蘿蔔,吞下,一臉平靜的盯著電視反問。
  「我媽什麼時候教你的,我怎麼都……」卓毅才說到一半,就看見吉祥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突然間,他想起母親過世前的那段日子,恍然道:「喔,你是說那個時候……」
  「嗯。」嚼著排骨肉。她點點頭。
  「原來……」他再舀一口湯進嘴裡。然後又一口。
  「你媽人很好。」
  「嗯。」
  電視正在播報著世界各地的新聞,客廳裡除了播報聲和喝湯聲外,就沒別的聲音了。
  吉祥喝完湯後,又起身進廚房裝了一碗,當她重新要回到客廳裡時,卻在門邊看見他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捧著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湯,專心品嚐的摸樣好似他手中的那碗湯是世界上最後一碗食物。
  不知為何,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在那裡喝湯的模樣,她只覺得胸口好悶。
  許多年前,卓媽的葬禮上,她也曾看見他一個人守在靈前的身影,看起來既孤單又哀傷,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雖然卓家的確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她走上前,在他身旁坐下,無意間瞄到他低垂的眼中閃著淚光,她的心一緊,只能假裝沒看到,硬逼自己看著電視屏幕,語音平淡的說:「我帶很多來,要喝的話,廚房裡還有。」
  「謝謝。」卓毅微笑回答,語音卻難掩一絲哽咽。
  「不客氣。」她輕聲咕噥著。
  空氣中瀰漫著蘿蔔排骨湯的香味,電視正播著世界上各個角落所發生的真實故事,他們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喝著湯。
  無聊的下午就這樣過去了,她在臨走前,真的上樓和他借了兩本推理小說回家看。要出門之時,突然又回頭問他明天會不會在家。
  「為什麼問?」
  「因為,不管我喜不喜歡看這兩本小說,明天一定就會看完了。」她瞇眼看著他說:「你要是在,我才好拿來還啊。」
  他恍然道:「如果沒什麼突發狀況的話,我應該都會在。」
  「OK,我明天拿來還你,再見!」她拿著書對他揮了兩下,便回去了。
  見她消失在巷口。卓毅才微笑進門。
  直到夜深人靜,一個人面對計算機時,他的胸囗還是盈滿著辛福。
  蘿蔔排骨湯的味道……
          ☆          ☆          ☆
  「喂,問你一個問題。」
  「問啊。」
  「男人都怎麼和女人搭訕?」
  卓毅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吉祥。一臉好笑。「你問這幹嘛?」
  「喏,這本推理小說啊。」她將手中的書拿起來給他看,「其中有一段是那位偵探在路上看到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姐,於是就上前和她問路搭訕。我真是不敢相信,這是十年前就已經落伍的招數,到現在竟然還有人用,不知道是那個作者年紀太大。還是你們男人現在還用這一招?」她嗤笑著,有些不屑。
  卓毅表情怪異,但還是力持鎮定的回問,「這該問你才是吧?你沒被人搭訕過嗎?」
  吉祥聳聳眉,仍是趴在沙發上,半點也不在意的回道:「以前有啦,最近老啦,就沒了,如果我知道還問你幹嘛?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覺得這個作者很落伍也很扯。」
  他僵笑著道:「很扯還是很多人看,而且那是因為偵探發現那女的有問題,所以才故意上前攀談的。重點不是在他泡妞的招數,而是他必須過去和她說話;而且你還不是看得很高興,一本接一本的。」
  「我又沒說不好看,我只是覺得他這方法很爛而已。」吉祥笑出聲道:「其實我這次仔細重看之後,才發現這人寫得還滿不錯的,至少他的幻想力無人能出其右,而且劇情結構也相當縝密,合理性也十分充足。老實說,要不是這裡頭的郭大偵探太過落魄邋遢、不修邊幅,而且一副歷盡凔桑的模樣,我搞不好會迷上他呢。」
  卓毅聞言,雙眼雖盯著報紙上的新聞,卻忍不住道:「他要是沒歷盡滄桑,就很難學到那些生存技能;而且那傢伙還是有很多女讀者迷他的。」
  「你又不是作者,你怎麼知道?」吉祥眉一皺,奇怪的看著他。
  卓毅一僵,一個聲音在心底要他趁現在告訴她,另一個聲音卻拚命反對。告訴她?要是她生氣了怎麼辦?要是她從此不再來怎麼辦?
  電光石火間,所有的可能竄過腦海,他已經張嘴反射性回道:「我上次在一篇雜誌專訪上看到記者報導的。」
  「喔,原來。」吉祥恍然點頭。
  話一出口,卓毅就有點後悔,但看到她不再狐疑,心底又暗自鬆了口氣。
  吉祥側過頭,一手支著下顎,看著坐在單人沙發看報紙的卓毅問道:「喂,說真的,你都怎麼泡妹妹的?」
  刻意迴避已經很久沒有泡妹妹的事實,卓毅扯扯嘴角。假笑道:「就那招,歷久彌新啊。」
  「真的假的?這樣也能釣到?」她挑眉,不怎麼相信,後又馬上接道:「哈,那我知道,那些妹妹一定是看你長得還不錯的關係。」
  「你覺得我長得還不錯?」他薄唇微揚,有些暗爽。
  瞥了他一眼,吉祥藏起真正的想法,只隨便道:「普普通通啦,還可以看就是了。」
  「只是還可以?」他眉一揚,不相信她的說法。
  吉祥沉默了一下,在他微笑的盯視下,才改囗承認,「好啦、好啦,你是很帥,這樣可以了吧?」
  看到她那臉不甘,他不由得笑著回道:「當然可以。」
  「長得帥了不起啊,瞧你得意的,哼!」她不屑的道,趴回沙發上,繼續看她的推理小說。
  卓毅的微笑咧得更大,他是不覺得長得帥有什麼了不起,但至少不會讓人太輕易忽略掉他的存在就是了,當然這也包括吉祥在內,特別是她。他很高興她覺得他長得很帥,因為至少在賞心悅目的先決條件下,她不會太過排斥他。
  不過說實在的,這幾天來他也沒見到她對他產生排斥現象,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就和他熟悉了起來。
  自從她帶蘿蔔排骨湯來的那天起,她天天都來他家報到,帶著各式各樣的美食,然後和他借小說回家看。
  剛開始她還只是帶成品來,三天後,她乾脆直接從市場買菜到他家做菜,幾天下來將他那乾淨得接近一塵不染、而且空蕩得只有台灣啤酒的大冰箱,塞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和調味料,裡面的食物足夠讓一支籃球隊隊員吃飽喝足都還有剩。
  而且她不止是將廚房搬到他家而已,她也幾乎像是搬來這裡住一般,只差沒有在這裡睡覺而已。起初她只是來借書回去看,後來不知何時就變成她早上借、下午還,跟著乾脆直接窩在他沙發上看;有陣子他懷疑她是貪圖他家有冷氣吹。
  她每天早上九點來報到,晚上五點回家,還真的和朝九晚五一樣。
  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她已經在他家佔據了一個位置,而且不著痕跡的融入了他的生活。通常他在樓上打計算機時,她會在客廳沙發上看小說,然後中午快到時就進廚房煮飯,煮好了就會叫他下來吃。
  她和他聊天,在吃飯時或是在飯後休息時,他們倆無所不聊。從男女交往到夜巿小吃,從流行時尚到產經新聞,從國家大事到芝麻綠豆般的小事,他們什麼都談,她對他似乎毫不避諱,連女人的生理痛她都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拿出來講,事實上她堅持每一個男人都該知道如何幫助女友或老婆減輕生理痛的方法。她甚至真的列了一張單子給他,說這樣他將來才可以在另一半生理痛的時候幫助她。
  他和她變得越來越熟,似乎在這短短數天之內,就將十幾二十年來該說的話全都給補足了。
  事實是,他和她成了朋友,很好的那種,可以無所不談的那種。
  卓毅苦笑地看著正趴在沙發上看小說的吉祥,不解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天知道,雖然他不反對和她互相瞭解,卻極端不願意見到情況往友誼那方向發展,他壓根兒不想當她是哥兒們,他比較想當另外一種。
  瞧她穿著有點過短的短褲和有些透明的T恤,大剌剌地趴在沙發上的模樣。這女人顯然一點也不認為他會對她構成任何威脅。
  感謝老天她今天沒被人潑了一桶水,昨天她進門時,從頭到腳幾乎全是濕的,他還沒開口問,她已經開始詛咒巿場那對吵架的賣魚夫婦,他從她的咒罵中聽出原委。原來是人家夫妻吵架,結果老闆娘氣得抓起裝魚的水桶潑向老闆,老闆側身閃過,卻殃及一旁經過的她,結果她不光被水潑得全身濕透,還被其中一尾魚打中右臉。
  想起昨天吉祥進門的模樣,卓毅忍不住想笑,當時她不止全身濕透,右臉還發紅微腫。發上甚至還有幾片閃閃發光的魚鱗。
  後來她借了他的浴室洗澡,還和他借了件T恤及短褲。
  天曉得。他要是事先知道她穿起來會那麼性感,他一定不會借她衣褲。
  他的短褲太大了,穿在她身上一直往下滑,後來他拿了皮帶給她繫住,情況才改善了些。可是他的圓領T恤穿在她身上也變得過大,領口低到能看到她的乳溝,加上她內衣也濕了,所以她沒穿內衣,每次她只要一彎腰,他就能從領口中看見她雪白豐胸,看得他血脈僨張,差點當場噴鼻血。
  想起那景象,他不自在的將報紙放低了些,以擋住雙腿間的亢奮。
  老天!看了她那麼多年,他昨天才知道,她有副魔鬼般的身材。可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穿成那樣在他面前晃蕩有什麼不對,還和他談笑風生的,一點也沒發現他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只想著要如何將她壓在沙發上……
  「你看著我幹嘛?」感覺到他的視線,吉祥抬起頭來。
  「沒有,我只是在想……」瞪著她昂起的白皙頸項,還有消失在她衣領下引人遐思的雪白豐胸,他只覺得她這樣昂首看他的姿勢萬分性感,瞬間完全無法思考,所以隨便找了個問題問道:「你為什麼沒有男朋友?」
  呃……啊,好極了,他怎麼問了這個?話才問出口,卓毅馬上清醒過來,有些後悔他下意識將心中的問題給問了出來。
  看著她瞬間僵硬的表情,他本以為她會立刻翻臉回家,未料她只是僵了一下就放鬆下來,沒好氣的說:「我怎麼知道。」
  「啥?」
  吉祥皺著眉頭,撐起身子,在沙發上盤腿而坐,一臉納悶不爽的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本來有意思要追求我的人,到最後都會和我成為普通朋友,其中有好幾個後來還請我幫他們介紹女朋友。」她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後來他們結婚時,還包了個大紅包給我,害我有陣子想改行去當媒人。」
  卓毅一聽,差點爆笑出聲。老天,原來這女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他不怪那些男人最後選擇只當她是朋友,因為要不是他太瞭解她,否則大概也會覺得像她這種個性的女人只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老婆。
  畢竟一般人看她,只會注意到她還不錯的外表,和過分的伶牙俐齒,還有那衰名遠播的名聲,以及總是把男人當哥兒們的態度而已;可沒幾個人可以像他一樣,能夠有幸嘗到她高超的廚藝,發現她寬大衣服下的魔鬼身材,和知道她面冷心熱的真實面貌。
  「喂,你笑什麼你!這有什麼好笑的?」她生氣的瞪著他,不滿他臉上的悶笑。「我很難過耶,你還笑!」
  啊,她很難過?難過什麼?難道她曾經喜歡上那許多哥兒們的其中一個?
  他笑容一收,一顆心不覺提了起來。「你喜歡的人娶了別人嗎?」
  喜歡的人?這下換吉祥愣了一下,低著頭兀自回想。
  她有喜歡過那幾個男人嗎?在最先的那幾個,或許是有。但後來她……
  也許是怕到了,之後的人,她並沒有真的放太深的感情下去。與其說他們是情人,那些人更像是朋友;其實在知道那些人的婚訊時,她只是有點悵然,到了後來,連悵然的感覺都沒了。
  看她垂首不語,卓毅一張俊臉在不自覺中變得悶悶不樂,暗自回想他曾在她身邊見到的男伴。
  到底是哪一個男人曾讓她如此心儀?他怎麼從來沒有發覺過?是高中時的學長?還是廣套公司的那位陳經理?或是之前曾送她回家的張先生?
  正當卓毅心情越來越低迷時,卻隱約聽見她說了一句話,他忙回過神來,一臉茫然的看著她。抱歉的再問,「對不起,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其實也還好啦,我好像也沒有真的很喜歡那幾個,就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還來不及更進一步,就不了了之了。」她輕描淡寫的說。
  卓毅聞言,瞬間鬆了口氣。真是還好那些人都沒有更進一步啊,他暗暗慶幸著。臉上雖然一副很同情的表情,嘴角卻隱隱有著竊喜的笑意。「是嗎?」
  「對……」她語音一頓,突然叫道:「啊!我想起來了,之前本來有一個人想吻我。結果……呃,算了、算了,你當我沒說!」
  吉祥說到一半,臉一紅,突然揮手改口,好像這樣就可以將剛剛脫口而出的話給揮掉似的。
  卓毅一聽到有人曾經想吻她,差點綠了臉,怎麼可能就讓她這樣算了,只能逼出臉上笑容,假笑問她,「為什麼算了?其實你說出來,我可以幫你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是嗎?」她紅著臉,有些懷疑的看著他。
  「對,說不定是你做了什麼讓人會錯意了。」
  「也沒有什麼好讓人會錯意的啦……」她半遮著臉,尷尬的說:「只是電影看到一半,他突然就湊了過來,對我上下其手,我嚇了一跳,所以……呃……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真是打得好啊!卓毅在心中暗暗拍掌大笑,表面上卻一本正經,神色凜然的道:「放心,你沒錯,是那傢伙不應該。」說完這句。他隨即語音一軟,替自己鋪後路道:「不過如果你若是對吻你的人有意思,這時候可以稍稍給他一點鼓勵。」
  「怎麼個鼓勵法?」她蹙眉,有點不解。
  他一臉好好先生,笑瞇瞇地道:「就順勢配合他啊。」
  「怎麼配合?」
  看著她一臉虛心求教的模樣,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像正在騙小紅帽的大野狼,不由得乾咳了兩聲,將視線移回手中報紙上。「咳!呃,別打他就是了,其它的你到時就會知道了。」
  吉祥聽了大失所望。「啐,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錦囊妙計咧!」她沒好氣的道:「以前我有位會計老師每次上課在教完一題之後,都會停下來問學生一句話,你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他一臉呆滯,不解她怎麼突然提到會計老師去了。
  學著會計老師的語氣,吉祥笑吟吟地道:「懂不懂?不懂沒關係,以後你們就會僅了!」話一說完,她立刻挑起眉,不爽的瞪著他道:「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我現在就不懂了,將來怎麼可能會懂?」
  卓毅聞言忍不住爆笑出聲。天啊,他都不知道道兩件事可以這樣子連在一起。他也給那位會計老師教過,那的確是她的「教學名言」,吉祥學得真是惟妙惟肖。
  「喂。你真的很沒良心耶,笑什麼啦,有什麼好笑的?」見他笑彎了腰,她有點不悅。
  卓毅想止住笑,但當兩人視線一對上,又想到那位會計老師說話的神態,他也學著重複道:「懂不懂?不懂沒關係,以後你們就會懂了。」話一說完,他忍不住又笑了出來。連吉祥都覺得好笑,不由得也跟著他笑了起來。
  歡樂的笑聲在客廳裡迴盪著。他們各自在沙發上笑得東倒西歪、上氣不接下氣的,好一會兒笑聲方歇。
  回過氣後,吉祥躺在沙發上看著他,笑道:「你也給她教過?」
  「基礎會計,對吧?」他咧嘴一笑。
  「對。」吉祥好氣又好笑的道:「我告訴你。照她那種教法,當年我會計沒當掉真是奇跡。事實上,我們班一年級升二年級時,有大半因為會計這一科被當掉,剩下的幾個則是因為數學太爛了。」
  「我知道。」他笑著說:「我記得這件事.當年聽說還破了咱們學校開校後,有史以來留級人數最多的紀錄。」
  「是啊!」她撥撥額上劉海,躺在沙發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才跟著感歎道:「其實也不能全怪那老師啦,有一半原因也是因為我們白己太懶散了,要不然她用這種教法教了十幾二十年,別人都沒被當掉,只有我們班因為這樣而留級過半。」
  他笑了笑,突然想道:「對了,你那次怎麼沒被當掉?」
  吉祥抓起自己從家裡帶來的抱枕往他身上丟去,不爽的道:「喂,你什麼意思啊?你很過分哦!」
  卓毅笑著接住她丟過來的抱枕說:「不是,我不過是照常理來推算,一般來說。像這種情況你該都有份才對。」
  他話聲方落,她已經將手上那本推理小說也扔過來了。他早有準備,倏地跳離沙發,邊笑著逃到樓梯口,打算將樓下客廳留給她。「OK、Ok,我不說,我上去打計算機。」
  吉祥哼了一聲,才起身去撿那本被她丟到地上的推理小說,雖然她看起來一副潑婦樣,嘴角卻一直噙著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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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7:37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男人為什麼要和女人結婚?」
  吉祥啜著柳橙汁,看著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突然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卓毅,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女人為什麼要和男人談戀愛?」他沒正面回答,只是好笑的回問。
  吉祥皺眉看了他一眼,道:「不要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OK,不過你的問題讓我想到以前在報紙上看到的一則笑話,要不要聽?」卓毅支著臉頰,看著坐在對面、正在吃麥香堡的她。
  「關於什麼的?」她頭也不抬,話一問完就毫不淑女的張嘴咬了一口漢堡。
  「一對夫妻的。」見她鼻頭上沾到醬,他笑著拿紙巾給她,指指鼻尖道:「有醬。」
  吉祥接過紙巾擦掉,道:「好啊,如果好笑的話,就我付錢,如果不好笑的話,就你付錢。」
  「OK。」他喝了口熱咖啡潤潤喉,然後道:「有對夫妻一天晚上去逛街,做老婆的突然看見百貨公司的櫥窗內有件漂亮的衣服,老公的見狀驚覺不妙,忙笑笑對著老婆說,來,跟著我念這句話,『那不是屬於我的衣服』,老婆挽著老公的手,很乖的念了一遍,老公很滿意,要她把那句話念十遍。老婆聽了,就真的開始念『那不是屬於我的衣服、那不是屬於我的衣服、那不是屬於我的衣服』。你猜,她念完之後,說了什麼?」
  「什麼?」吉祥停下吃漢堡的動作,好奇的抬頭等著答案。
  「她笑嘻嘻地對著親愛的老公說,現在我們可以去買那件不屬於我的衣服了嗎?呵呵……」說完,他自己先笑了起來。
  「拜託,一點都不好笑。」吉祥憋住笑意,口是心非的道:「我告訴你,女人買衣服是正常,女為悅己者容你沒聽過嗎?女人穿漂亮衣服,真正受惠的還不是男人,男人幫女人付錢很正常啊。」
  「是嗎?」他眼中帶笑的回問。
  「本來就是。」吉祥將最後一口麥香堡丟進嘴裡,道:「我也有一個關於夫妻的笑話,要不要聽?」
  「好啊。」卓毅無謂的聳聳肩。
  「有一天晚上,老公看著老婆,無奈的歎了口氣說,唉,上帝既然要將女人造得如此美麗,為什麼又讓女人如此愚蠢呢?你猜老婆如何回答?」
  「嗯?」他揚眉,等箸她說完。
  「老婆聽了,也不生氣,只笑瞇瞇地回道:『因為,要是我們不美麗,你們男人就不會愛上我們;若是我們不愚蠢,就不會愛上你們男人。』」吉祥說到這段時,還不忘嗲聲嗲氣的。
  她笑話都還沒說完,卓毅已經因為她滑稽的表情和語氣笑出聲來了。
  「啊哈!你輸了,等一下記得付錢!」吉祥得意洋洋地拍手大叫。
  「我剛才已經付了。這裡是麥當勞,要先付帳的。」卓毅邊笑邊問,「孫大小姐,你到底多久沒來麥當勞了」
  她臉一紅,強自鎮定的抬頭挺胸,教訓他道:「我告訴你,這種垃圾食物,吃多對身體不好。」
  「是啊,不過我以前常吃這個。」他裝可憐。
  「是喔,好可憐喔。」她也作戲的摸摸他的頭,假裝安慰他。
  「是呀,我真的很可憐的,那你以後煮飯不要少我一份喔。」
  「好啊,當然沒問題。」吉祥爽快答應。
  卓毅還來不及高興,未料她笑嘻嘻地將手伸到他面前,加了句,「伙食費先拿來!」
  哈!這女人還真是現實啊!他乾笑著,佔不到她便宜,只好乖乖掏出錢包來。
  誰知她卻突然又收回了手,道:「算了,先讓你欠著,等你找到工作後,領了薪水再給我。」
  道下子卓毅可真是愣住了,看著她神色自若瞧著窗外的側臉,他心一暖,笑問,「你擔心我沒錢嗎?」
  「你沒工作。」她看著他在玻璃窗上的倒影,不解他為何還能笑得如此高興。
  「你也沒啊。」他提醒她。
  男人的自尊心嗎?
  她審視他倒印在玻璃窗上的面容,但除了溫柔的笑容。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吉祥的視線從玻璃窗移到他真實的臉上,瞥了他一眼後,才伸手道:「也對,那你錢還是先給我好了。」
  不管怎麼說,她錢先拿著,這樣至少到時他身上沒錢時、她還可以煮飯給他吃;而且她收了錢,到時他也不會有白尊心的問題。
  卓毅從她臉上的表情看出她真正的想法,他眼中的笑意又更深了些,卻又有點不安。他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如果她哪一天發現他其實很有錢時,不會拿刀追殺他。
  唉,真是的,本來只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而已,沒想到後來竟會變得如此難以開口。
  他知道她其實是以為他沒工作才會天天找借口來為他煮飯的,剛開始不和她說他的職業,是因為他和她的交情還不夠,後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也怕若是說了,她會氣他騙她。照吉祥的個性,十之八九會從此翻臉不認人。
  或許再過些日子吧,等他對她比較有把握的時候,等他確定她也喜歡上他的時候,到時他會說的,會找一個風和日麗而且她心情不錯的時候再和她說。
  現在是夏天,陽光燦爛得讓人覺得刺眼。
  兩人走在街上,因為今早她到他家的時候,他突然說想上街逛逛,拉著她就往外走,理都不理屋中那響個不停的電話。
  「喂。你不接電話嗎?」吉祥被他拉著走,有點踉蹌。
  卓毅搖搖頭,神色自若的回答,「那是來討帳的。」
  「喔。」她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忍不住問道:「你欠誰錢?」
  他咧嘴一笑,瞎掰道:「電話費語音催討。」
  「你電話費很貴嗎?」
  「還好。」
  「那幹嘛不去繳?」
  卓毅沒想到她會當真,只能乾笑。
  吉祥奇怪的看著這傻笑的傢伙,懷疑他是因為沒錢,所以沒繳電話費。想想這傢伙好像都沒出去找工作,整天在家玩計算機。
  不過這人也二十八歲了,她也不好意思對他的生活方式說些什麼,再說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也沒權利去管他。所以吉祥只是聳聳肩,沒再繼續追問下去,未料她一時不查,就在方纔那段對話中,被他帶上公車。
  問他要帶她去哪?他卻只是笑笑,後來在中正紀念堂站下車,拖著她繞了一整圈,才帶著她去吃麥當勞。真的是用帶的,因為她已經有十年左右沒吃過麥當勞了。
  至於為什麼沒吃。是因為沒什麼機會。以前上班時,她常是身兼數樣工作,忙到沒時間吃飯,通常都是叫附近的便當,要不就是買便利商店的三明治和麵包果腹;後來她沒工作了,卻會自己煮飯來吃,所以根本沒機會吃到麥當勞這種快餐。
  「你上街是要買東西嗎?」
  當他們出了麥當勞,卓毅又帶著吉祥走了近一公里左右的路,卻什麼都沒買時,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不是。」他搖頭。
  「那你出來幹嘛?不是出來逛街的嗎?你知道逛街的意思嗎?」
  「我是出來逛街啊,我當然知道逛街意思,逛街就是到街上逛逛走走,俗話叫做『壓馬路』。」他笑笑地回答,一點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吉祥翻了個白眼,無力的道:「你這不叫逛街,你這叫走——哇——!」
  卓毅在她快撞到電線桿前,及時將她攔腰拉到懷裡,卻引發她怒目瞪視,「你幹嘛?」
  他指著她身後的電線桿。道:「我不認為你想在頭上多腫個包出來。」
  「啊?喔,謝謝。」她回頭,發現他拉她是為了救她,臉一紅,只能尷尬道榭。
  「不客氣。」卓毅很有風度的接受她的道歉,攬在她腰上的手鬆了開,卻順勢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往前走。「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話,我們去看電影好了。」
  「看電影?這麼早哪裡有電影?」這傢伙腦筋有問題嗎?頂著艷陽,吉祥一臉苦相。
  「看電影當然是到電影院去。」他理所當然的回答,看看腕表,道:「十一點有早場,我們可以去看早場,要不要?」
  「隨便。」吉祥苦著臉,只希望有地方坐就好,她走得腳都快斷掉了。其實平常要真是逛街血拚,她走上四、五個小時都沒問題,但像他這種走法,她不到半小時就覺得小腿酸得要命。
  「你想看哪一郡片?」
  「隨便。」她一臉無所謂。
  就這麼一句隨便。卓毅挑了一部恐怖片,不過一點也沒達到他想要的效果,因為吉祥竟然在電影院裡睡著了,當片中女主角發出驚聲尖叫把睡夢中的她給嚇醒時,她只是睡眼惺忪、一臉茫然的看著銀幕上血肉橫飛的景象,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身子一歪、眼一閉,倚著他的肩頭又沉沉睡去。
  看著把他的肩當枕頭的吉祥,卓毅簡直哭笑不得,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樣,她總算也是挽著他的手、靠著他的肩,小烏依人的偎在他身邊;雖然她根本就是從頭睡到尾。
  「吉祥,起來了。」他搖搖她,把她叫醒。
  「啥?」她坐直了身子,揉揉眼,有點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散場了。」
  「喔。」她點頭應著,表示瞭解,雖然她壓根兒還沒完全清醒。
  將她有些散落的髮絲撥到肩後,卓毅牽著她起身,走出電影廳,帶她到女生廁所前,遞給她一包面紙,道:「喏,這給你,到裡面洗洗臉。」
  吉祥點點頭,有些茫茫然地接過面紙,一回頭卻撞到牆壁,奇怪的是卻不怎麼痛,她眨了眨眼。才發現額頭和牆面之間還多了一隻手掌,他的。
  卓毅好笑的搖搖頭,扳著她的肩,將她整個人轉了個方向。「門口在那邊。」
  「謝謝。」她咕噥著道謝,還是兩眼無神,進門時又差點撞到門。
  卓毅見狀實在擔心她進去後的情形,若這裡不是女廁,他早跟進去了。
  她在裡面待了好一陣子才出來,神色是清醒許多了。但原本綁成馬尾的長髮卻全放了下來,看起來好……好嫵媚、好嬌柔。
  特別是當她在看到他,臉上綻出了淺淺的微笑時,他的心跳突然加速起來。
  心動,想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他有一瞬震懾於她淡淡笑顏,下一刻,他想也沒想,就上前將她推回女廁門裡,道:「你頭髮沒整理好。」
  「我的發圈掉到水管裡去了。」她緊急扳住門框,有點不解他幹嘛一副她衣衫不整的模樣。
  「你沒有其它的嗎?」
  「有誰會帶著多餘的髮飾到處走啊?」她皺起眉,納悶的問,「我頭髮真的很亂嗎?我剛照鏡子好像還好啊。」
  卓毅心想,豈止還好,簡直是太好了,就是好才糟榚!
  他盯著她,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是還好。」
  「那你在緊張什麼?」她推開他,走到電梯前,等電梯上來。
  「沒有。」卓毅悶悶地跟在她身後,盯著她肩後那烏黑柔亮的秀髮,不覺在心中歎了口氣。
  果不其然,一齣電影院,吉祥就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雖然方纔她也是穿牛仔長褲加隨處可見的兩百元T恤,但現下她長髮一放下來,整個人的氣質立刻就變了。
  風一吹,她柔細的髮絲會揚起,帶著淡淡的風信子香。
  她的一顰一笑雖然還是和先前一樣,卻更加吸引旁人的目光,舉手投足間好像都優雅了些、輕盈了些、柔和了些、年輕了些。
  她也許不是那種能讓人雙眼為之一亮的美女,卻有她自己的味道,而他知道,大多數的男人都會欣賞美女。但絕大部分的男人卻不會追求美女,而是會追求像她這樣很有親切感又看起來讓人很舒服的女子。
  結果不出十分鐘,真的有人上前來搭訕,不過不是問路,是問時間。
  吉祥還沒回答,卓毅就已臭著一張臉幫她回話。
  那人見她身旁有護花使者,很有自知之明的走了。
  「你心情不好?」她眨眨眼,有些納悶的問道。
  「沒有。」他抿著唇。
  「那你剛才幹嘛擺張臭臉給人家看?」
  這女人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卓毅瞪著她,過了會兒才沒好氣的說:「那傢伙拿著手機,上面就有時間了。」
  「啊,對喔。」吉祥恍然,卻又不解的問道:「那他幹嘛還來問我?」
  卓毅聞言差點笑出來,這時才想起她在這方面特別少根筋,總是把人家的追求會錯意。
  思及此,他心情才稍稍轉好,一挑眉,故作不知道的說:「誰知道。」
  吉祥皺眉想了一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加上下午時分,鬧區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她老被人撞到,未免自己一失神被人擠到邊邊去,她很快就把這問題拋到腦後,緊緊握著卓毅的大手,跟著他在人群中移動。
  「喂,現在要去哪啊?」她扯扯他的手,大聲問道。
  「去看表演。」他也提高嗓門回答。
  「表演?」她一呆。
  兩人終於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他讓她站在身前,咧嘴笑道:「免錢的。」
  「什麼免錢的?」
  「街頭表演。」他說,指著前方聚集更多人潮的街口。「那裡是某家唱片行的門口,每逢假日就會有些歌手來辦演唱會,今天這個男歌手實力很好,我聽過他唱現場,非常有POWER!」
  原來有歌手在辦演唱會,難怪這裡人山人海的。
  「那麼多人,我們怎麼過去?」她踮起腳尖,只瞧前面滿是人。
  「擠過去。」他笑著說完,剛好綠燈亮了,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到了對面就發揮他長手長腳和英俊笑臉的優勢,非常有禮貌的快速開路前進。
  吉祥只聽他一直笑笑有禮的重複「對不起,借過一下」,沒一會兒,他們就十分順利的穿越大部分的人,移到快接近舞台的位置。
  哇拷,人長得帥還是有差的。
  吉祥想起之前幾次曾在人群中被擠得動彈不得的經驗,相較於他今天前進的順暢,她之前在人潮中前進的速度簡直就是龜速;方纔她還發現不少年輕妹妹因為發現帥哥而臉紅並自動讓路。
  卓毅挑了個好位置站定,將吉祥護在身前,滿意的微笑道:「到了,這裡視野不錯。」
  「喂。」她昂首回頭看著高她整整一個頭的卓毅,有點不安的道:「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怎麼說?」他挑高了眉,有些詫異。
  「我覺得自己好老。」她一雙眼瞥瞥週遭的人群,小聲咕噥著。
  身旁的人大部分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而且十個有八個是小女生,看著那些年輕貌美、花樣年華的妹妹們,剎那間吉祥只覺得自己特別顯眼且格格不入。
  「很老?怎麼會?」卓毅訝然失笑,他在她身後還摟著她的腰,俯首在她耳畔笑著和她咬耳朵,「我覺得我們還很年輕啊。」
  「是喔。」她沒好氣的瞄他一眼,卻忍不住笑出來。「不要不認老啦,我們倆都快三十了,你以為自己還在十七、八歲啊?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孫大小姐,人在七十才開始,孔老夫子也說三十而立,也就是三十才剛要站起,二十八不過還在學站而已。」他笑著說歪理。
  吉祥被他逗笑,啐道:「瞎掰!孔老夫子要是還在世,一定被你活活氣死。」
  「那幸好他老人家早早就進了棺材,不然我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他貼著她耳朵輕笑。
  「你少無聊了。」她悶笑著。
  前面有幾個女孩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他們的對話,回首看了他們一眼。
  吉祥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小聲的說:「我覺得好奇怪,跟你賭,這些妹妹十個有八個小我至少十歲。我覺得她們一定覺得我們倆怪怪的,都快三十了,還在崇拜偶像。」
  「呵,不會啦。」
  他嗅聞著她的髮香,有些慶幸自己選對了地方,因為這裡人太多了,他才可以理所當然的擁著她。
  嘴角噙著一抹微笑,卓毅心情甚好的說:「其實這不是年齡的關係,是心態上的問題,偶像不過是人們加諸歌手身上的名號,重要的是他唱的歌好聽,聽好歌是不分年齡的。」
  「喂,你一個男人還那麼喜歡聽男人唱歌,不會覺得很奇怪嗎?」她好奇的問道。
  他笑著說:「你難道不喜歡聽女歌手唱歌嗎?更何況其實男人才能唱出男人的心聲。」
  吉祥噗哧一笑,舉例道:「像是『我很醜,所以我很溫柔』嗎?」
  「像是『姊姊妹妹站起來』。」他咧出白牙,泰然自若反將她一軍。
  「是『你好毒』吧。」她嘻笑著,不甘示弱的反搫回去。
  「不,是『煞到你』。」
  「嘿,這首歌是男人唱的。」她沒發現他的話中意,只高興抓到他歌名遊戲中的錯誤。
  「我知道。」卓毅苦笑,看著她,他有些無力的道:「我喜歡那首歌。」
  吉祥還是沒發現他的意思,只是好奇的調侃道:「唱出了你的心聲嗎?」
  「對。」
  「啊?」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乾脆。吉祥呆了一呆,竟然還一臉好奇的問,「你有喜歡的女孩子啊?」
  唉,他真想哭,都已經說得這麼明瞭,這女人竟然還一點也沒有所覺。
  卓毅哭笑不得的看著她,拿食指點了點她的腦袋道:「我喜歡她,可是她這裡少根筋,所以不知道。」
  「原來是你暗戀人家啊!」吉祥想笑,努力憋住。真想不到長得帥的男人還會需要暗戀。
  天啊!卓毅翻了個白眼,喉嚨發出一聲咕噥,勉強算是承認了。
  「是誰啊?我認識嗎?」
  「就是……」他瞪著她,正想要挑明說時,舞台上開始奏起音樂,將他後面的「你」字給蓋過去了。
  「什麼?」吉祥沒聽清楚,回頭對著他大喊。
  「……你!」他再度開口,豈料道這次是「就是」兩個字被音樂給蓋了過去。
  「我怎樣?我沒聽清楚啊,你再說一次。」
  「我說……」他三度開口,這次是後面「就是你」三個字都被淹沒在巨大的音樂聲中。
  「什麼?」吉祥還是沒聽清楚,又大喊。
  卓毅苦笑,在轟然的音樂聲中放棄的搖搖頭,不再開口,只指指前面,乾脆要她聽台上的男歌手唱歌。
  歌很好聽,音響很大聲,幾乎是震耳欲聾的。
  台上歌手唱到一半時,卓毅沒來由的想到,身前這女人一定不曉得,今天其實是七夕情人節。
  唉,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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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8:12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哇哈哈哈哈哈……」
  電話另一端,人在遙遠美國的周傑,在聽完卓毅昨天的告白經過後,笑趴在桌上。久久無法平息。
  「你笑夠了沒。」
  「哈哈哈哈……沒有。我告訴你,這是老天爺給你的懲罰,誰教你不寫稿還跑出去泡妞,咍哈哈哈……」說著、說著他又爆笑出聲。
  「基本上——」卓毅對他的嘲笑也不生氣,只是拉長了音,慢條斯理的道:「我要是娶不到老婆,就會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會吃不下飯,吃不下飯就會睡不著覺,睡不著覺就會精神不好,精神不好就會在稿子上滿是我現實生活中無法成全的愛情與婚姻,所以我在想咱們的郭大偵探今年也老大不小了,乾脆退休結婚去,來個HAPPYENDING,你覺得如何?」
  「什麼意思?你想改寫愛情小說嗎?」周傑笑嘻嘻的,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還煞有介事的考慮起來,「嗯,有這個巿場。上次巿調說你的女姓讀者也佔了大半,你若真有興趣,是可以考慮開個系列讓你寫。如果真的要將郭大偵探結束掉,咱們可以來做促銷,順便替M辦個徵婚啟事什麼的,哈哈,我想一定會賣得很好,還可以幫你一次解決婚姻及愛情生活的煩惱!」
  卓毅像是吞了一顆大芭樂的表情,他好氣又好笑的道:「好啊,那我結婚後就多了一個人要養、多一張嘴要吃飯,你打算加我多少稿費?」
  「卓先生、卓大俠、卓大作家,你也知道,現在巿場——」
  「不景氣是吧?」卓毅早知道他要說什麼,乾脆幫他接話。
  「呵,你知道就好。」周傑咧嘴笑道:「說到這個,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交稿?」
  卓毅翻了個白眼,突然能體會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手掌時的無力感,真的是一山還有一山高,要稿功力周傑最高!
  「我盡快。」他看著天花板敷衍著。
  「盡快是多快?」
  卓毅眉一挑,笑著道:「看我哪天搞定吉祥,我就哪天交。」
  「什——」
  未等周傑繼續炮轟,卓毅就將話筒給掛上,樓下門鈴卻在同時響起。
  奇怪,誰那麼晚還來找他?
  他走到樓下去開門,怎知門一開,外頭一個人也沒有,他奇怪的正要轉身進門,卻突然聽到下面傳來窸窣聲,他低頭一看,看到一個小男生抱著筆記型計算機跪在他門口。
  「M……M、M、M老師,請你收我做徒弟!」
  跪在他身前的這傢伙猛然就爆出這一句,這人說話結結巴巴,音量卻大得讓他嚇了一跳,聽到聲音,他才發現頭髮削得短得不能再短的人是女不是男。
  「M老師,我想學寫推理小說,請你收我做徒弟,只要你收留我,要我煮飯掃地都行!」
  她第二次說的話可流利多了,但卓毅還是一臉呆愣的看著跪在他面前、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只瞧她雙目炯炯,激動得滿臉通紅,看得出來是鼓起很大的勇氣。
  「對不起,這裡沒有一位M老師,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雖然這個借口很蹩腳,但在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下,他想不出其它說辭。
  「M老師,我知道你就是暢銷推理小說家M。求求你,我很崇拜老師的作品,拜託你收我當徒弟!」
  「小妹妹,你是不是小說漫畫看太多了,我不是……」看著眼前表情誇張、動作誇張、連聲音也誇張得不得了的小女生,卓毅有點害怕的往後退,哭笑不得的辯解,誰知她竟跪著跟他往前移動,一副要是他不收她做徒弟,她就會抱著他大腿哀求的模樣,嚇得他連忙閃避。
  「M老師——」
  她拉長下音,待要開始長篇大論的哀泣時,卓毅立刻伸出手制止她,「不要叫我M老師,我不姓M,也不是老師。」
  天啊!這小女生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就是M的?卓毅既疑惑尷尬又覺得好笑,連忙要退進門裡,結果卻在最後一刻被她抓到褲腳,只瞧她可憐兮兮地道:「求求你——」
  「這是怎麼回事?」
  一句話突然打斷了這場鬧劇,卓毅和小女生同時抬頭,只瞧吉祥提著兩個便當,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們。
  「吉祥,你怎麼來了?」卓毅一呆,突然慌張了起來。
  「我不能來嗎?」她看著跪在他面前死抓著他褲腳的小妹妹,突然覺得不爽起來。
  大眼睛、高鼻子,年輕、吹彈可破的肌膚、單純無害又可憐兮兮的表情。
  可惡!好礙眼,礙眼得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唔,她討厭年輕的女孩。
  「不是,我只是……你不是說今天有事嗎?」卓毅傻笑著改變話題,忙越過那少女,幾乎是假裝女孩不存在的模樣。雖然她還是死抓著他的褲腳不放。
  吉祥眼一瞇,萬分不爽的道:「我帶便當給你吃。」
  那女孩安靜的看看卓毅,再看看吉祥,突然像是知道了什麼,咧嘴一笑,開口就對著吉祥磕頭道:「師母你好,我叫柯暖暖。」
  吉祥什麼都沒聽淯楚,因為卓毅突然用手摀住她的雙耳。
  「你幹嘛啦!放手!」她一皺眉,不解他為什麼突然用手摀住她耳朵。
  「哈……沒有。」他僵笑著。在她的瞪視下,自動鬆開手。
  「她是誰?」吉祥抿著唇,一臉不悅。雖然她不懂自己到底在不悅什麼,可是當她見到他和小妹妹這種曖昧奇怪的行為,她就覺得心情很不好。
  「誰都不是!」
  「我是M老師新收的徒弟,以後還請師母多多指教。」
  卓毅很大聲的回答,可惜暖暖歡欣的聲音比他的還大。
  「什麼老師?」吉祥有點呆住。
  「M老師啊,名推理小說家Mr.M!」暖暖跪在地上笑臉盈盈的回答。
  他是M?那個作品暢銷全球、紅透半邊天的推理小說家?
  吉祥震懾的看著卓毅,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他。
  卓毅只能搖頭苦笑,否認道:「她認錯人了!」
  「才沒有!老師,你就別再否認了,我可是花錢請偵探社到出版社查出來的,絕對沒錯,你就是M老師。他們說M的稿子就是從這個地址寄出去的!」暖暖得意洋祥地說著,「還有,出版社一個月有好幾通電話是打到這戶人家。我觀察過,這屋子只有老師一個人住對吧?所以你一定就是M老師。絕對沒錯!」
          ☆          ☆          ☆
  你一定就是M老師,絕對沒錯!
  腦海中還迴盪著暖暖自信滿滿的這句話,吉祥抓著遙控器,視而不見的瞪著電視屏幕,只覺得自己像個世紀無敵大白癡一樣。
  現正播放著八點檔的愛情倫理大悲劇;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吸引了一隻從紗窗漏洞中鑽進來的小蟲;桌上放著兩個完全未拆的便當,旁邊還有兩罐無糖的烏龍茶。
  她想起方才在卓家大門前的情景,當時她本來很想笑,想說不可能,但在看到他一臉心虛的表情,她完全無法確定,甚至開始櫰疑。
  記得當時自己僵笑著問他,「你不是M,對吧?她在開玩笑的,對吧?」
  「吉祥……」
  「告訴我。」她打斷他的遲疑,臉上已沒了笑容。
  卓毅伸手想碰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誰是M?」她拍開他的手,退了一步。
  見吉祥雙眼冒火,在一旁的暖暖這時才發現情況不對,吭都不敢吭一聲。
  卓毅吞曣著囗水,不自在的移開視線。
  「你不是無業遊民。」吉祥咬著牙,這句話是肯定句。
  「嗯。」他久久才應聲。
  「你很有錢,對不對?」
  「嗯。」他心虛的應著。
  「欺騙我你覺得很好玩是不是?看我像傻子一樣找借口來幫你煮飯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騙我看完你寫的推理全集你覺得很得意是不是?」她氣得雙眼冒火,握緊了雙拳。
  「不是這樣的,吉祥……」他伸手想抓她,想解釋。
  「別碰我,你去死吧!你這只自大的豬!」吉祥甩開他的手,氣得踼了他小腿一腳。
  「噢!」卓毅彎腰抱著小腿骨,痛得齜牙咧嘴的。
  「我是笨蛋才把你當朋友!」吉祥拾起便當要往他身上砸,在最後及時停住,想起自己還沒吃飯,拿便當砸他實在太浪費食物,所以緊急收手,只怒氣沖沖地罵道:「卓某某,再見!不對,是永遠別見!」說完又生氣的踩了他另一隻還站在地面的腳,才火冒三丈的轉身離開。
  回到家後,她就這樣盯著電視屏幕,滿腦子都是被騙的怒火。
  可惡!那傢伙一定從頭到尾都在竊笑,神秘人Mr.M,該死!他寫一本推理小說的錢比她賺一年還多,他一定覺得她的行為很可笑!
  可惡、可惡、可惡!
  該死、該死、該死!
  世紀無敵大王八!
  連續劇中的女主角因為丈夫外遇而暗暗飲泣,吉祥卻一點哀傷的情緒都感覺不到,只覺得怒氣衝天,想再衝去卓家踹他三腳!
  一眼瞥見桌上原本幫他買好的便當,她更火大。
  今天她和林菱約好出去逛街,所以沒去他家開伙,誰曉得竟然發現他竟是那位紅透半邊天的神秘推理小說家,根本不是什麼無業遊民,虧她還因為擔心他沒飯吃,所以才早早趕回來帶便當給他,誰知道……
  哼!什麼沒飯吃,那傢伙就算想天天吃魚翅都行!
  啊——可惡!她簡直就是個多管閒事的大白癡、大笨蛋!
  吉祥忿忿不平地瞪著桌上的兩個便當,突然放下遙控器,動作粗魯的將便當打開,抓起筷子狼吞虎曣起來。
  十分鐘後,她解決了兩個便當,喝掉了兩罐飲料,然後關掉電視,到浴室冼臉刷牙,跟著早早上床睡覺。
  只是人躺在床上,她還是滿腦子被騙的羞憤,在輾轉反側一個多小時之後,才終於入睡,卻夢到一個嘲笑她的俊臉,讓她整個晚上都沒睡好……
          ☆          ☆          ☆
  啾啾啾啾——
  電鈴聲在響,發出鳥兒般的鈴聲,吉祥抱著枕頭摀住耳朵,但按電鈴的人似乎不肯放棄。
  三分鐘後,她黑著臉,帶著一對睡眠不足的熊貓眼,萬分不爽的去開門。
  外頭朝陽初升,空氣清新。她惡聲惡氣的一把將門給打開!「誰啊?」
  「吉祥……」一張相同的臉出現在門外,怯怯地叫著她的名;同樣一雙眼,吉祥的滿是怒意,她卻是淚汪汪。
  「你沒帶鑰匙嗎?」瞪著如意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吉祥火氣十足的開罵。
  「我……我……」如意結結巴巴的,雙唇微顫。
  「算了、算了。」看她那模樣,吉祥就覺得沒力,彎腰想幫她提行李進去時,卻瞥見她兩手空空。她眉一皺,問道:「你的行李呢?」
  「我……我忘了帶……」如意語帶哭音的回答。
  「怎麼回事?」這女人不是去美國參展嗎?現下回來了,就該是展覽結束了,為什麼沒帶行李回來。
  「嗚……吉祥……」如意聞言,心裡的委屈全冒了出來,眼中淚水終於串串落下,抱著吉祥就痛哭起來。
  「喂喂喂!你搞什麼啊?」吉祥被嚇了一跳,嘴裡雖然還是很凶,雙手卻沒推開如意,只瞧她邊罵邊帶著人進門。「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別哭了啦!」
  才將如意在客廳裡安頓好,電鈴聲又響起。
  媽的!這回又是誰啊?
  吉祥氣沖沖地走去開門。門一開,她又是一愣,因為外面又是一雙泫然欲泣的黑眸,只是這個更直接,而且有帶行李。
  門才一開,林菱就撲到吉祥身上來,抱著她痛哭。
  「嗚哇……吉祥……我好可憐啊……」
  「小菱?你又哭什麼啊?」吉祥簡直一個頭兩個大,怎麼大清早的,就來了兩個女人將她的心情弄得更糟。
  林菱只哭不答,吉祥拿她沒轍,只好將她帶進客廳裡,然後才回到大門口去幫她提行李。
  吉祥沒好氣的看著兩個哭得淅哩嘩啦的女人。「好了,你們兩個到底在搞什麼?該帶行李的沒帶回來,不該有行李的卻大包、小包的。」
  如意和林菱兩人聞言停止哭泣,對看一眼之後,突又哭了起來。
  「拜託,別哭了!大清早的有什麼好哭的?」吉祥被這兩個女人的哭聲搞得更煩,見她們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便回身從櫃子裡拿出兩盒面紙,一人丟給她們一盒。「把眼淚擦掉!到底出了什麼事,快說,不說我要去睡覺了!林菱,你先說!」
  「歐陽……歐陽他……」林菱哽咽了一下,才傷心的將話說完。「他真的喜歡上年輕妹妹了……」
  吉祥一愣,「他有外遇?不會吧?」
  「是真的,那個女孩子都找上門來了。」林菱心痛萬分、淚流滿面的道:「她說她很愛歐陽,歐陽也很愛她,還要我不要霸著歐陽夫人的位置……」
  「怎麼可能?」吉祥還是不相信那個冰塊臉會喜歡上別人,那傢伙眼中根本從頭到尾只看得見林菱,有好幾次他還因為林菱比較聽她的話而醋勁大發咧。
  「她說她比我年輕、漂亮,還說我什麼都不懂,根本不配當歐陽的老婆,還說歐陽本來已經打算和我離婚了。之前沒有和我說是因為……因為我懷孕了……現在我已經生完了,所以她才來和我攤牌。」
  「怎麼都是她說,歐陽青呢,你有問過歐陽青嗎?」
  林菱聞言,泣不成聲的道:「她說歐陽不想和我撕破臉。所以只要她拿了一張離婚協議書給我……」
  「什麼?」吉祥大叫一聲,不敢相信歐陽青那傢伙竟然這樣絕情,她怒不可遏的道:「那張紙呢?那個什麼狗屁離婚協議書呢?你簽了嗎?」
  林菱捂著嘴,難過的點頭。
  「那上面寫了些什麼你看過沒有?你們離婚後,他給你多少膳養費?孩子歸誰?你有沒有看凊楚?」世紀無敵現實派的吉祥,眉一挑只想到實際問題。
  「沒有……我沒有多想,我不想再看到他了,他想怎樣都隨便他了。我好難過,我什麼都沒辦法想……」林菱搖著頭,還在掉淚。
  「你怎麼這麼——」本想開口罵她笨,但見人家傷心成這樣,吉祥只得將剩下的話全吞回肚裡,吐出胸中郁氣道:「算了、算了,你先在這裡住下好了,林爸、林媽到國外工作,你一個人住隔壁我也不放心。」
  「吉祥,謝謝……」林菱吸吸鼻涕,從面紙盒中抽出另一張面紙拭淚。
  「好了,別哭了,小心哭壞身子。」吉祥無力的在另一張椅子坐下,頭痛的看著另一位淚如雨下的女人,「好了,如意,你又是怎麼同事?」
  如意抱著面紙盒,好半晌才抽抽噎噎地道:「我……我失戀了。」
  失戀?吉祥一臉茫然,反射性的回問,「你什麼時候談戀愛了?」
  「去……去美國的時候。」如意擦擦鼻涕,啜泣著。
  「拜託,不要告訴我你喜歡上那種金髮藍眼還長胸毛的傢伙。」吉祥一臉噁心的說道。
  「是……灰色的。」如意嗚咽著,又流下淚來。
  「什麼灰色的?」
  「傑森的眼睛是灰色的……」如意哽咽了一下,才補充道:「而且他沒有胸毛。」
  「哇拷,這不是重點吧?」吉祥翻了個白眼,見如意真的很傷心,顯然很在乎那個洋鬼子,只好問,「你喜歡他?」
  如意抓著面紙傷心的點點頭。
  吉祥見狀,又問,「他有老婆?」
  如意像是當頭棒喝,只淚眼汪汪地搖頭道:「我不知道,我沒問,可是……應該……應該沒有吧……」不確定的說到最後,她乾脆抬頭,一臉無辜的問吉祥,「他有嗎?」
  吉祥聽了差點昏倒,真想拿根棒子敲昏她。她氣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認識他!」
  被吉祥一罵,如意一扁嘴,又哭了起來,「嗚……你好凶……他沒和我說嘛,我怎麼知道他有沒有老婆……」
  天啊!哪裡有棒子,她乾脆先敲昏自己算了!
  吉祥一拍額頭,都快被如意給氣昏了。拿她這少根筋的堂姊沒辦法,她只好告訴自己要心平氣和,半晌才繼續問道:「那洋鬼子不喜歡你嗎?」
  如意聞言,聲淚俱下,結結巴巴地搖頭道:「我……我不知道,可是他……他對我很好……」
  「既然對你很好,你還有什麼好哭的?」
  「因為……因為他自從和我在一起之後,就一直遇到不好的事,伊莉亞說都是我害的……」如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怎麼可能?如意一向是她們兩個人之中較為幸運的那一個呀,而且如意身邊的人除了她以外,一般來說都只會跟著幸運,就像她的名字一樣,雖然沒有萬事如意,但也真的是有明顯的如意許多,怎麼會有人在認識如意之後反而變衰的?
  如意仰首看著她,淚流滿面的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吉祥,我是不是真的是掃把星啊?」
  「怎麼可能?別傻了!」吉祥一皺眉,要她別胡思亂想。
  「可是……我想了想,你和我在一起,你也很衰啊。嗚……一定是我害的,我看我還是搬走好了。」如意臉一垮,更加傷心,開始鑽牛角尖。
  「胡說八道!你聽那些王八蛋瞎扯什麼,而且我哪裡有很衰!」吉祥一瞪眼,理直氣狀的說。
  如意和林菱聞言停下了嗚咽,一同看著吉祥,一臉好似她就是很衰的表情。
  「看什麼看?我本來就沒有很衰!」吉祥皺著眉重申,但兩個女人還是看著她,一副她很沒自知之明的模樣。
  三個女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瞪了好一會兒,吉祥才改口道:「OK,我是有一點點倒霉,但還不到衰的地步吧?我要是真的很衰,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如意和林菱對看一眼。這點她們倒是挺同意的,因為很少人會像吉祥一樣,可以在同一年間平均一個月出一次車禍,卻總是在車輪底下逃過一劫,大傷沒有,頂多就是有些小淤青和擦傷而已。
  有時候她們真不知道吉祥的經歷是幸還是不幸,因為要是換了別人,可能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總之,你少聽別人亂說,你就是你,那個洋鬼子突然壞事連連可能只是他剛好得罪了別人,或是自己不注意而已。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人可以操縱另一個人的運氣及命運的!」
  看著吉祥如此斬釘截鐵,林菱實在很想提醒她,她們堂姊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她隨即想起自己的遭遇,突然間又悲從中來,對於這種運道之說,也開始不確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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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0 06:58:47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孫家的電鈴三度響起是在中午時分。
  餐桌上,三個女人對看一眼,其中兩個露出怯懦膽小的表情。
  吉祥見狀,只得認命地放下碗筷去開門。
  古老的綠色木門打開後,吉祥一看到來人,臉一寒,想也沒想的立刻將門甩上。
  卓毅的鼻子差點被門打到,他摸摸差點遭殃的鼻頭,苦笑著喚她,「吉祥。」
  「不在!」吉祥在門內雙手抱胸,忿忿地吼著。
  不在?卓毅好笑的聽著她回答,問道:「那請問你是?」
  吉祥一時詞窮。一回首剛好看見聽到她聲音、好奇探出頭來的如意和林菱,脫口便道:「我是孫如意。」
  這女人說謊也要打一下草稿。卓毅好笑的搖搖頭,只好配合著她道:「那請問吉祥在嗎?」
  「出去了!」
  「我有些事想和她說。可以請你幫我轉告吉祥嗎?」
  「不用了,她說她不想看到你,也不想聽你說話,卓先生還是請回吧!」吉祥一咬牙,說完就往屋裡走。
  聽到她進屋的腳步聲,卓毅忙道:「我只有一句話而已,麻煩你轉告一下!」
  吉祥一僵,雖沒回頭。卻停下了進屋的腳步。
  正牌如意趴在窗戶邊,看見吉祥臉上錯綜複雜的表情,好奇的揚聲幫她問道:「什麼話?」
  「我餓了。」他柔聲說著。
  他的聲音既溫柔又無辜,吉祥聞言心一緊,不知為何突然很生氣、也很想哭,她回身踹了大門一腳,罵道:「你這個騙子,餓死算了!」說完她就衝進屋裡,連飯也不吃就直接回房,用力甩上自己的房門。
  她關門的聲音大聲得連站在外頭的卓毅都聽得到,他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只覺得那關門聲像是打在他心坎上一樣。
  他在門外又站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方要轉身離開時卻見綠門又被人打開,探出一張和吉祥一模一樣的臉,他有一瞬間差點錯認,但很快就曉得這人不是吉祥,而是如意。
  「原來你真的在。」他扯了扯嘴角。
  「是啊。我在,不過之前的都是她,我只說了一句話而已。」
  他臉上在笑,眼中卻閃著無奈的神色,道:「我知道。」
  「啊,你知道我不是吉祥?」如意後知後覺的發現,立時揚高了眉毛。一副佩服至極的模樣。
  卓毅苦笑道:「她在生我的氣,不可能現在出來。」
  「說得也是。啊,我認得你,你是卓媽的兒子,叫卓毅,對不對?」如意認出他來,有些得意。
  真奇怪,記得他名字的竟然是較迷糊的如意。卓毅好笑的點點頭,有些無奈的道:「對,我是卓毅。」
  「你和吉祥怎麼了?她為什麼會生你的氣?」如意小小聲的問,邊問還邊回頭看看身後,似乎怕被人發現一樣。
  「我騙了她,所以她才生氣。」
  「你騙了她?你有外遇嗎?還是你有老婆?」如意單純的想到早先吉祥問她的問題。壓根兒沒想到也許這兩個人不是男女朋友。
  卓毅一呆,才苦笑著將關於他職業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然後道:「而且我沒有老婆,我也沒有外遇,目前沒有。」
  「什麼叫目前沒有?」她眨了眨眼,不解。
  「我喜歡吉祥,我想娶她。」他誠實回答,歎了口氣道:「可是她不知道,而且她現在在生我的氣,我看可能要過一陣子了。」
  「是嗎?」如意看了看他,突然面露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道:「加油!吉祥在這方面少根筋,真是辛苦你了。」
  因為好奇也偷偷來到門邊的林菱聞言,無力的翻了個白眼。拜託,如意自己還不是一樣,還有臉說吉祥。
  「謝謝。」沒想到如意會安慰他,卓毅只覺得感慨萬分。
  「喂,你是真的喜歡吉祥嗎?」林菱探出個頭,嚴肅的問他。
  卓毅看著眼前兩個雙眼有點紅腫、表情卻萬分認真的女人,正色回答道:「對,我喜歡她。」
  她們倆看了他一眼,突然在門內交頭接耳起來,半晌後,才達成共識,一同回到門邊,林菱先開口道:「我們現在要說的事,是因為如意說你為人很好,所以我們才決定要告訴你,我們希望你聽完後,能夠將事情做對。吉祥對人的防心很重,她很不喜歡欠人人情。特別是我很少看到她對哪個男人有那麼激動的情緒。」
  「嗯,我也沒見過。」如意贊同的點頭附議。
  林菱吸了口氣,繼續道:「關於吉祥,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很堅強,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我想,你和她認識之後,應該多少有發現到,她很會拒人於千里之外對吧?」
  卓毅想了一下,發現她們說得沒錯,吉祥的確對一般人防心很重。
  「通常她剛認識一個男人,會自動將他歸類為安全和不安全兩種。所謂安全,就是不會對她構成威脅的;至於不安全,當然就是會對她有意思的。她在下意識裡,會排斥那些想追求她的男人,會習慣性的去疏離,如果因為某些原因無法逃避,她也會自然而然的讓那些男人變成她的好朋友;因為她害怕,她不信任他們。」
  卓毅一怔,發現她們說得幾乎接近事實。
  「你知道為什麼嗎?」林菱問。
  「為什麼?」
  如意緩緩地道:「因為吉祥曾被傷害過,不是身體上,是心理上的。以前吉祥曾和一個男的交往過,本來一切都沒問題的,可是那男的有一天卻突然說要和她分手,原因是出現了另一個女人。而且對方很柔弱,不像吉祥那麼強悍。那男的和她說,因為她很堅強,一個人還是可以活,但那個女的卻不行,沒他不行,所以他們倆就分手了。」
  林菱歎了口氣,接著道:「本來事情只是這樣子那也還好,就像那個爛人說的。吉祥是很堅強的,再說她也沒真的放了多少感情下去,而且她就算有淚也會往肚裡吞的。可是問題就出在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三次,雖然說她身體上沒受到任何傷害,但心理上的打擊卻很大。所以後來,為了不讓自己的心再度受傷,她習慣性就會將那些想追求她的人變成她的朋友,她寧願和他們當朋友,也不要當情人。」
  如意點點頭,補述道:「嗯,就像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一樣!」
  「但你不一樣,吉祥雖然很努力想把你當成朋友,可是顯然不怎麼成功,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要不然她也不會因為發現你騙了她那麼點小事就生氣,因為她已經很信任你了。所以在發現你騙她之後,才會無法原諒你。」林菱拍拍他的左肩,道:「雖然我覺得你有點前途多難,不過還是有希望的,加油!」
  「對,加油!」如意也拍拍他的右肩,鼓勵他。
  「我會的。」聽完她們所說的話後,卓毅望著屋內,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更加憂慮起來。
  林菱看著他道:「喂,你今天還是先回去吧,我們會幫你勸勸她的,你明天再過來看看。」
  「謝謝。」他歎了口氣,苦笑道謝。
  「不客氣。」如意和林菱異口同聲說完後,才輕輕合上門,躡手躡腳的偷偷回到屋子裡去。
  卓毅在門外又站了些時候,才轉身離去。
          ☆          ☆          ☆
  第二天早上,孫家老屋內,紅著眼眶的女人變成三個。
  大清早的,電鈴又響了起來。
  默默吃著稀飯的三個女人,抬頭互相對看了一眼,然後同時低首繼續吃飯,對「啾啾」直叫的小鳥電鈴聲充耳不聞。
  電鈴響了五、六次,門外的人見沒人應門,才終於放棄。
  屋內的三個女人雖然都很好奇這次外頭是誰,卻沒人有勇氣去看。
  吃完飯後,如意將碗盤收進廚房清冼,吉祥心情不好的窩回房裡,林菱則視而不見的瞪著電視,抓著遙控器拚命轉台。
  上午十點,電鈴又響。
  三個女人同時一僵,卻還是沒人願意去開門。
  可這次這人似乎十分堅決,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確定屋裡有人,是以過了十幾分鐘還不肯放棄。而且顯然脾氣不好,因為他一直壓著電鈴,讓它拚了命的啾啾直叫,絲毫未曾歇息。
  可惡!吵死!
  笫一個受不了的是吉祥。她昨睌「大姨媽」來了,本來心情就已經很不好了,肚子又痛得要命,現在外面不知哪個死男人又拚命按電鈴,搞得她一肚子火。
  忿忿地走出臥房,吉祥來到客廳就看見兩個並肩坐在沙發上,同樣一臉無辜的女人。
  不知道為何,她很肯定這次來的一定不是姓卓那個男人。因為……可惡!因為她很瞭解他,知道他不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因為他的脾氣很好,好到讓人生氣!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出去準備開罵。
  只是她原以為只需要應付一個男的,沒想到門外卻有兩個。
  歐陽青的手仍壓在電鈴上,他面無表情,卻掩不住眼中的煩躁;另一個男人聰明多了。他高挺的鼻樑上掛著墨鏡,完全看不出來他到底怎麼想,可臉上也是沒啥表情就是了;不過說老實話,這洋鬼子長得很帥。
  好笑的是,這兩個男人並肩站在門口,雖然他們不看對方,她卻看得出來他們倆身體很僵硬。這兩個傢伙很在乎對方是誰。
  「歐陽,放手,別再按了!」吉祥皺眉,瞪著歐陽青。
  洋鬼子見她先和歐陽說話,眉一皺,似乎有些不悅。
  「小菱呢?我要見她。」歐陽青不慍不火的開口,只有那雙青綠色的眼瞳顯出他的憤怒。
  「她不想見你。」吉祥雙手在胸前交抱。挑眉冷聲道:「聽說你要人拿一張離婚協議書給她?」
  吉祥有意無意的瞥了另一個男人一眼。這洋鬼子顯然聽得懂中文,他似乎從他們的對話中發現旁邊的男人對他沒有威脅,神態稍稍輕鬆了些;不過他好像還沒發現她不是如意,仍是一臉專注的盯著她。
  他還是沒摘下墨鏡,她卻能感覺到他在墨鏡後如火般的注視。她眉一蹙,只覺得他一點禮貌也不懂。
  「她是這樣和你說的?」歐陽青愣了一下,似乎是領悟了什麼,眼中火氣稍減。
  「是啊,淚流滿面的,我家客廳差點淹水。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吉祥沒好氣的說。她方才一看到歐陽,就發現事情大概不是小菱所說,因為他還是一副怕老婆被她拐跑的模樣,或者是……怕旁邊那個洋鬼子。
  「我到香港出差,一回國就收到她要人拿給我的離婚協議書。」歐陽青知道要是不交代清楚,吉祥不會讓他進去,只好冷著臉,從口袋裡掏出那張幾乎讓他捏爛的紙,說到最後還有些咬牙切齒,「還是簽好的。」
  吉祥看到他那表情,突然覺得很好笑,「你沒要和她離婚?」
  「除非我死了!」他僵著臉說。
  可憐的傢伙!吉祥對他獻上十二萬分的同情。娶了林菱,大概是這男人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進去吧。」她側過身子,讓他進門口。「她在客廳,不要對她太凶,我昨晚才剛換過被她哭濕的沙發套,不想等一下又換一次。」
  歐陽青咕噥了一句,吉祥沒聽清楚,不過她猜十之八九不是什麼金玉良言就是了。
  「好了,這位先生,你又有什麼事?」見歐陽青進了門,吉祥深吸口氣,回頭對付洋鬼子。
  「為什麼突然離開?」低沉的聲音從薄唇中逸出。
  哇拷,這傢伙的中文真是標準!
  吉祥瞪著他,只覺得好險他的臉乍看有些中西不分。要不然她若是看見一個金髮碧眼的人口吐中文,可能會懷疑起自己的聽覺。
  「你該問問那個什麼伊莉亞。」她沒好氣的回道。
  「伊莉亞?關她什麼事?」他似乎有點不解。
  「那個伊莉亞對如意說,是她害你變衰,所以如意才離開的。」瞄瞄他有些高起的右肩,吉祥發現他的右半邊身子似乎有些不便,想來大概真的是受傷了。
  傑森乍聽她說的話,似乎有些迷惑,「如意?你不就是如意?」
  「我不是如意,你認錯人了。」吉祥翻了個白眼,卻在這時瞥見路口走來另一個男人,心下突然慌了起來,連忙就要關門。
  豈料那洋鬼子也急了,以為她還在生氣,大腳一伸就卡住了門,跟著手一攬、頭一低,吻住了她。
  吉祥當場僵住,才剛到的卓毅也呆了,而認錯人的傑森嘴才一沾唇,立刻就發現不對,連忙鬆開了她,頭一抬卻看見門內院子裡站了一個和他懷中女人一模一樣的人,只是她是一臉震驚,像是不敢相信的捂著嘴,轉身就往屋內跑去。
  發現自己鑄下大錯,傑森鬆開吉祥,忙推開門追如意而去。
  吉祥呆若木雞的站著,下一瞬,她突然被抓住了手,強行拖離自家大門,往兩條街外的卓家走去。
          ☆          ☆          ☆
  門一關上,卓毅就回身將吉祥帶到懷裡,生氣的吻著她的唇,一次又一次的品嚐她的味道,像是想將之前那男人的碰觸洗去。
  他不要她記得,他該死的不要她記得那倜男人的吻!
  沒想到一碰到她,他胸中的慾火就如野火燎原,差點一發不可收拾。若不是他還殘存一點點理智,他大概會在玄關就剝光她的衣服。
  事實上,他的手早已溜進她的上衣,覆在她柔嫩的玉峰上。
  原先粗魯的親吻在不知不覺中溫柔起來,他微喘氣,仍在吻她。從唇移至耳垂,然後是白皙的頸項,他細細吻著,像在品嚐最高級的美食。
  吉祥也在喘氣,她被他抵在門上,若不是如此,她大概會腿軟的坐倒在地。
  「你沒穿內衣……」他埋首她頸間,聲音沙啞。
  「我……沒有要出門……」他的話提醒了她。感覺到他的大手覆在自個兒胸上,她的雙頰迅速染紅,下意識倒抽口氣.卻只是更敏感的發現他的手掌如此的貼合自己,像是第二層肌膚一般。
  「喔,天啊……」她不覺呻吟了句,她不知道被男人吻過後會這樣,她只覺得全身軟弱無力,像灘水一樣。
  他蜻蜓點水似地吻了吻她的眉頭、她的頸窩、她的下巴,然後回到她的唇,再度和她唇舌交纏,直到他的理智再度冒了出來,他才離開她甜美的唇,抵著她的額頭微喘著氣道:「別再讓其它男人吻你。」
  「為什麼?」吉祥還是有些茫茫然。
  「因為我喜歡你,我會嫉妒。」
  他倒是說得挺坦然,吉祥卻是聽得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什……什麼?」
  「我喜歡你。」他肯定地說著,雙眼直視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坦然讓吉祥害怕,她幾乎忍不住想抬手遮住他的注視。
  「不要開玩笑。」她撇開頭說。
  「不是玩笑。看著我,吉祥……」他將她的小臉扳回來面對自己,道:「我從來都沒和你開玩笑的意思。我也不光是想和你做朋友,我更沒有欺騙玩弄你的意思!一開始沒有和你說,是因為我覺得那不重要,後來等我想說時,卻怕你會生氣……」
  「狗屁!」一講道這個就生氣,吉祥火冒三丈的推開他,忿忿地指控道:「你有很多機會可以說的!」
  「什麼機會?我若說了你會聽嗎?」他溫柔地看著她說。
  「我當然會!」
  「是嗎?你能保證你不會像現在一樣的反應?能確定你一定會一笑置之嗎?我並沒有刻意隱瞞你,我只是沒說而已。」
  「廢話!」她對他怒目相向道:「我把你當朋友,你卻耍著我玩,是人都會生氣!」
  他吸了口氣,冷靜的和她講道理,「朋友是嗎?那你的意思只是氣我欺瞞你?如果你心裡真的單純只當我是朋友,這件事就真的只是個沒有惡意的玩笑,你會一笑置之的,說不定還會說服自己我只是不好意思和你提起!」
  吉祥聞言一僵。因為他所說的是如此接近事實,她的確曾試著這樣說服自己,卻依然沒有辦法釋懷,她還是覺得生氣。
  見到她僵硬的表情,卓毅知道自己說對了,他苦笑道:「你真的試過,對不對?」
  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只能慶幸她沒有成功,那表示他在她心中多少還是佔有一席之地,所以她才無法原諒他。
  吉祥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眼中卻閃著被看透的懊惱。
  「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會如此生氣?」卓毅伸手輕觸她的臉龐。
  她臉一側,避開,面無表情的道:「沒有為什麼,我只是不爽被人玩弄而已。」
  「我沒有玩弄你。」他皺著眉,解釋著,「我說過了,我怕你會出現像現在的反應。」
  她還是抿唇,瞪著另一邊的牆壁,對他所說的話充耳不聞。
  卓毅頓了一頓,深吸口氣繼續道:「我們不是朋友,我從來沒想過要當你眾多異性朋友之一,我喜歡你。我只想當你的情人,不是朋友!你懂不懂?」
  「不懂!」她死不看他,仍瞪著牆壁,囗是心非的冷冷說道:「我也不想當你的朋友,更不需要你這樣子的情人!你放心,沒有男人我也活得下去。勸你還是趁早換個對象,去找個需要你的女人,我相信這世界上需要你去拯救的女人一定還有很多!不過那個女人絕對不是我!」
  「吉祥,你還是不懂。」他靠近她,扶著她的腰側,低首吻著她的額際,低喃道:「也許世上的女人真的很多,但我想要的女人只有你一個而已。」
  她的身軀微微一顫,突然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不讓他更接近自己。「騙人!我才……才不會相信你的鬼話……你走開……」
  「我知道你不會信,我也沒有要你現在就相信,但你為什麼不給我一次機會,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給他一次機會?然後呢?若是到時結果又是無言的結局。要是哪天突然又冒出一個溫柔可人的乖乖女,他是不是也會丟給她一句「吉祥,我很喜歡你,但是她更需要我,你很堅強,你一個人就活得下去,但她沒有我不行」?
  不,她沒有那麼堅強,她的心又不是摔不壞、打不爛的金剛心,她才不要再冒險一次!
  吉祥心緒電轉,一味的鑽牛角尖,對他的話根本聽不進去,只慌亂的推開他。「機會?不用了,我覺得我現在過得很好,我不需要任何機會!我要回去了!再見!」話一說完,她轉身開門要離去,豈料小腹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手還握著門把,就痛得蹲了下來。
  「吉祥?」卓毅見她情況不對,忙蹲下要將她抱起。
  吉祥額冒冷汗,拍開他的手,虛弱的道:「不要動我……」
  「怎麼回事?」見她臉色發白,他擔心得臉色也跟著白了。
  「肚子痛……我蹲一會兒就好了……」她撫著小腹,整個人蹲縮著。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根本不聽她說,突然將她抱了起來。
  這樣驟然一動,吉祥更痛,加上門一開,外頭突然吹進冷風,她簡直痛得快昏過去。為免他鬧出笑話,雖然她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她還是抓著他的衣領,勉強開了口,要他放她下來,「放開我……我不需要看醫生……」
  「什麼不需要,你看你,都已經痛得冷汗直流了!拜託你,不要在這個時候和我鬧彆扭!」他抱著她很快的往外走去,既擔心又生氣。
  「我沒事,我不是鬧彆扭,我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什麼沒事,生病了就要去看醫生,難道你想等陪上一條小命才去嗎?」他氣沖沖地說著,邊說邊往外走
  吉祥翻了個白眼,怏被他氣死!眼看他就要走到街上,她深吸了兩口氣,忍著疼痛道:「我不是生病。只是大姨媽來了而已!」
  大姨媽?他呆了一下,腳下未停,皺眉看著她道:「你大姨媽要來,關你肚子痛什麼事?」
  吉祥聞言差點當場氣昏過去,她火大的伸手,揪著他的衣領大叫道:「你這個豬頭!不是真正的大姨媽!是經痛,我只是經痛而已!」
  她的嗓門很大,卓毅幾乎懷疑巷弄中還繚繞著她方纔那句怒吼的回音。他這下終於停下了腳步,聽懂了她話中之意。她都說得那麼白了,他想聽不懂也很困難。
  「啊,是嗎?哈……哈哈……」他乾笑著。一張俊臉突然紅了起來。
  下一瞬,他立即轉身將她抱回屋裡,生怕鄰居會因為她方纔那句石破天騖的話語而好奇探頭出來,看看是哪位寶貝芳鄰鬧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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