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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嘟嘟] [情鎖炫男倩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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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06: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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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初秋的午後,芊芊與茜茜信步走在羅斯福路的紅磚道上,陽光炫目地灑了一地金黃。

  「姐,口好渴喔。走了這麼多路,真是累死我老太婆了。」茜茜突然拉拉芊芊的衣角,停下腳步彎著腰,大口地喘著氣。

  的確,在公館來回踅了好幾趟,著實有些累人。茜茜這句話,倒也稱了芊芊的心意,順著陣陣香氣望過去,瞥見惟客爾二樓的窗戶正瑩瑩閃著光。

  「好,咱們兩個老太婆就去享受、享受浪漫的下午茶吧。」

  「耶!帥呆了。」芊芊剛提議,茜茜便興奮地大聲歡呼,引來一些正在苦等公車的人好奇的目光。兩姐妹有些不好意思地相視一笑,旋即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下午兩、三點的時間,店裡只有小貓三三兩兩,她倆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哇,舒服、舒服。」茜茜一坐定,不自覺流露出極為滿足的神情,雙手一邊揉捏著酸疼的小腿。

  聽妹妹這麼一說,芊芊也感同身受地微笑著,想到馬上就能有一頓美食餐宴,更是打從心底愉悅起來。

  「小姐,請問要用點什麼?」服務生是個瘦小的女生,整齊的學生頭,戴了副黑框眼鏡,應該只是個高中職的夜校生。她遞上Menu,微笑詢問著。

  這女孩的態度讓兩姐妹心情更好了,一陣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麻煩給我卡布其諾和黑森林蛋糕,謝謝。」芊芊開心地點了她的最愛。

  「我要摩卡和芋泥蛋糕。」茜茜將Menu還給服務生,馬上拎起身旁的大塑膠袋擺在桌上,幾乎把頭探了進去。

  「哈哈哈!茜茜,你這樣好像小狗在垃圾袋裡找食物喔。」

  「小狗要是能像我一樣找到這麼棒的東西的話,鐵定高興一整年。」茜茜從袋中一一掏出剛剛血拼的成果,得意地把玩著,愛不釋手。

  「姐,你看!有怪物哪。」突然間,茜茜神色驚惶地指了指芊芊後方的窗戶。

  芊芊回過頭,原來——窗上映著Kitty貓的大頭,又是茜茜無聊的把戲。「笨蛋!」芊芊忍不住笑,握著拳頭輕輕敲了茜茜頭頂一下。

  「哎喲,人家又沒騙你……」茜茜仍然晃動著手上的鉛筆盒,藉由太陽的反光,把上頭的圖案複製到窗上。芊芊又轉身,見到幢上忽大忽小的Kitty貓頭,真是既好氣又好笑。見妹妹樂在其中,她也心血來潮地把剛買的筆盒拿出來,跟著玩起同樣的遊戲,窗上兩隻Kitty似乎也如她倆一般玩得起勁。

  待服務生送上咖啡和蛋糕,芊芊連忙收起鉛筆盒,搶先喊了聲開動,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小塊蛋糕往嘴裡送。

  「嗯……好棒。」她一邊滿足地品嚐香醇的黑森林,一邊發自內心讚歎著。

  「真的嗎?姐,我也試試看。」茜茜話未說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吃了一口。

  「可惡。」芊芊笑罵了一聲,握著拳頭又在茜茜頭頂捶了一下。「你這個貪吃鬼。」

  「哎喲,我們老師說姐姐要照顧妹妹才對呀,人家只不過吃了你一小塊蛋糕而已。」茜茜摸摸頭,嘟著嘴耍賴。

  「你還好意思說,難道你沒聽過孔融讓梨的故事嗎?」

  「姐,好嘛,那人家的芋泥分你一點。」

  見她當真把蛋糕推到自己面前,芊芊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啦,我才不想肥死自己咧。」

  「是你自己放棄機會的喔,不後悔?」

  芊芊微笑點頭,茜茜於是興奮地把蛋糕拉向自己,好似有著失而復得的喜悅,滿足地一口接著一口往嘴裡送。

  「吃慢點啦,真是的,囫圇吞棗也不怕噎著了,又沒人跟你搶。」芊芊覺得妹妹老是狼吞虎嚥,尤其是美食當前的時候,進食速度更是驚人。

  「唔……人家肚子餓嘛。」茜茜鼓著腮幫子,接著說道:「姐,明天早上八點就得上學了。自從考完聯考,放了將近三個月的長假,放得人懶懶的、心也懶懶的,不知能不能準時上學呢!」

  大學聯考結束後,兩姐妹幾乎是悶得發慌,每天都是日正當中才起床,早餐與中餐二合一,還說順便幫父母省錢。夜半時分,則是一起窩在房間裡,盯著螢光幕目不轉睛,尤其是恐怖片或驚悚片,她們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到最後一秒鐘。膽小的她們,常常不自覺尖叫出聲,接下來的反射動作就是互掩著嘴,以眼神警告對方不准出聲,否則驚醒了爸媽還好,若是惹毛了一樓那個尖酸苛刻的老姑婆,準是沒完沒了,搞不好還會放狗咬人呢!享受了駭人的刺激快感後,兩姐妹才肯安心躺回柔軟舒服的被窩裡。還好兩人同一間房,否則肯定害怕地睜亮大眼盯著天花板一整夜無法人睡。

  說實在的,維持了將近三個月的生活作息,要將已經定型的生理時鐘調前四、五個小時,想當然爾不是件容易的事,茜茜的擔心的確其來有自。

  「說的也是,今天可要早點上床,睡前撥好兩個鬧鐘,再請媽媽幫忙,應該不會有問題吧。開學第一天那,不可以遲到,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啊。」芊芊仔細地打算著。

  「嗯,放了這麼久的暑假,竟然有點期待開學呢。人真是種矛盾的動物,忙的時候想偷閒,閒的時候又懷念起忙碌的滋味……」茜茜細飲了一口摩卡,醇醇的奶香引領她進入一陣沉思。

  「想什麼?」芊芊吃完最後一口蛋糕,不覺有些惆悵,隨口問著。

  茜茜交叉著雙手托著下巴,轉著烏溜溜的眸子。「姐,本以為我們一個文組,一個理組,應該是八竿子打不在一起,沒想到國文課還是同班……這樣,鐵定又有一票人好奇地跑來問東問西了。」

  其實,芊芊只大茜茜二十分鐘,兩人是對同卵雙生的孿生姐妹。從小到大,她們便是集長輩寵愛於一身。而且,兩個長相一樣清麗動人、性情一樣開朗活潑的女孩,當然免不了成為眾人聚光的焦點。兩人從幼稚園、國小、國中一路同班下來,甚至連高中都考上同一所頂尖的學校。若非芊芊選擇了文組,茵茵選擇了理組,否則,高中的老師、同學可能又免不了一陣頭大。

  趁著三個月的暑假,芊芊刻意留了披肩長髮,欲以此與短髮的茜茜區別,畢竟剛上大學,老是造成誤認也是件麻煩的事。

  「對呀,說起來也真巧,法律系居然跟公衛繫上同一班國文課;看來,我真是可憐,永遠脫離不了你這大麻煩。」芊芊瞟了酋茵一眼,笑著打趣道。

  「嘻……我就是要纏著你,有個人文氣息濃厚的老姐,真是幸福呀。到時,期末考的文科部分,可要靠你幫忙嘍。」茜茜又喝了一大口咖啡,興奮得手足舞蹈起來。當初她會選擇理組,就是因為懶得背書,所以,總是可以靜靜坐在書桌前把歷史、地理等一些無趣的垃圾,一口氣塞進腦袋瓜子裡的姐姐,就成了她打從心底崇拜的偶像。

  真拿茜茜沒辦法,芊芊悠悠一笑。攪拌著香味四溢的卡布其諾,啜了一小口,當雪白的泡沫與唇齒接觸的一剎那,咖啡微暖的溫度緩緩在口中游移,略帶苦味卻帶著濃郁怡人的香氣,讓芊芊不自主沉醉了……

  開學第一天,芊芊和茜茜雖然特意起了個大早,仍然遺憾地沒能準時進教室,原來她們竟可笑地迷了路;這只怪校園太偌大吧。

  終於找到了「隱藏」在校園深處的新生大樓,想必方向感不佳的人也不少,教室裡坐不滿一半。她倆吁了一口氣,低著頭傻笑坐了下來。

  芊芊和茜茜的出現,著實引發一股不小的騷動,同學紛紛對她倆投以好奇的眼光,在底下竊竊私語起來。正在台上整理講義的教授,察覺瞬間而起的議論紛紛,遂放下手邊的事情,抬頭望了望大家。當她不經意瞥見前方兩位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女孩時,驚訝的眼光牢牢地停駐下來。

  「你們……是雙胞胎?」教授微笑問道,覺得班上有著如此特別的學生,著實是件有趣的事。

  意識到教授在問話,芊芊旋即跳了起來,一把也拉起茜茜立正站好,戰戰兢兢地回答:「教授好。我們是雙胞胎,我是姐姐,她是妹妹。」

  芊芊過分恭敬的態度把教授逗笑了,揮手示意她倆坐下,疊了疊桌上的講義,她說:「各位同學,大學不像高中一般死板,以後回答我問話時坐著沒關係。對了,還有請大家稱呼我老師就可以了,叫教授太嚴肅彆扭了,而且有人還說教授是『會叫的野獸』呢。」

  她的一席話,使同學們忐忑的心頓時輕鬆了不少。會開玩笑的老師,應該比較沒怪僻、比較好相處,也比較好混吧。大家各自沾沾自喜暗忖著。

  芊芊和茜茜一聽老師這麼說,紅著臉一屁股坐下來,垂下頭怯怯笑著。酋茵忽然伸手在芊芊手臂上捏了一下,仍若無其事目視著前方,卻悄聲抱怨:「都你啦,拉著人家跟你耍笨。」

  芊芊用餘光瞄了瞄她,回了一句:「俗語說禮多人不怪嘛。」一面伸手拿出昨天跟妹妹逛街準備的行頭:全新的文具、書夾、筆記本。翻開筆記本的第一頁,雖是一片空白,滿心愉悅卻是油然而生。這是嶄新的開始,她期待已久的大學生活終於開始了。

  這時,老師在黑板寫下斗大三個字:黃寶貞。清了清喉嚨,用著宏亮又不失親切的聲音介紹自己。芊芊仔細端詳她的長相——個子矮小、黝黑的皮膚配上一頭短短的卷髮,根本就是電影「上帝也瘋狂」中主角「歷蘇」的翻版。她禁不住露齒而笑,連忙伸手掩住嘴,生怕被他人洞悉自己無聊的思緒。斜睨了茵茵一眼,發現她的大眼睛亦是透出一抹笑意。

  不一會兒,茜茜在筆記本上畫了個卷髮厚唇小黑人,偷偷遞給芊芊。

  這難道就是雙胞胎具有的心電感應?芊芊笑著,卻有些慚愧,為何她倆的心電感應總不會在「正途」上派上用場咧?

  「同學們,」老師的語氣仍是一貫地和藹。「我手上有一份初選的名單,或許你們將來會選擇別位老師的課;不過,我想先認識認識大家,所以點一下名。放心,沒來的不會扣分。」語畢,便一個一個唱起名來。點到芊芊和茜茜時,同學無一不是特別集中了汪意力,尤其是男同學,更是暗自將「凌芊芊」和「凌茜茜」六個字銘記在心。

  點完名,老師繼續說道:「這學期講授的課程是『蘇軾詩詞』,如果各位同學有興趣,歡迎加入這班。開學第一天,有關課程安排,我們就先介紹到這裡,希望下次還會與你們相見。好,下課。」

  同學歡呼了一聲,連忙收拾著書包。芊芊沒能在筆記本上記下什麼,就得將它收回書包,不免有些惆悵。突然,有人拍拍她肩膀,倏地轉過身,原來是小迎新當天在茶藝館中老纏著她不放的劉永新。今天的他,更顯得興味盎然,在芊芊身旁坐下,一會兒看看芊芊,一會兒又瞟瞟茜茜,半晌,終於表明來意:「凌芊芊,上次你跟全班說你有個雙胞胎妹妹,我還半信半疑呢;沒想到今天一見,你們真長得一模一樣耶,好奇妙喔,生平第一次認識雙胞胎。」

  就在他絮絮叨叨的當下,又聚集了一些同學,在芊芊與茜茜面前微笑示好。雖然難免有些尷尬,姐妹倆還是努力擠出一抹自然的微笑。

  「嗨!你叫凌茜茜吧。我是你姐姐的同學,我叫劉永新。」

  「喔,你好。」面對他的熱情,茜茜只覺這人有點好笑,也有點怪。

  老師恩賜的二十分鐘,成了同學話家常、互相瞭解的時間。雖然學期剛開始,大家對彼此都不太熟稔,但是有著如劉永新一般活潑性情的人也不少,使得大家處在漸次自然的氣氛中和樂融融。

  畢竟只是開學首日,今天的課程幾乎只是簡介而已,每個老師也都仁慈地提早下課。時間過得好快,一晃眼太陽已西斜。

  「茜茜,學校真不是普通大,而且,還滿美的耶。」芊芊咕嚕咕嚕喝下剛在「小福」買的冰徹人心、甘霖般解渴的紅茶,興奮地東張西望好一會兒後說道。

  「小福」是「小福利社」的簡稱,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福」,文義解釋便知是「小小福利社」,但奇怪的是卻沒半個「大福」。也不知是哪個懶人起的怪異稱呼,竟沿用至今。

  茜茜環顧四周,兩旁夾道的椰子樹直立高聳,整齊地映入眼簾,在風中恣意搖曳著枝葉,送來陣陣沁人的涼意。日影迷濛,渲染出一片澄黃,隱隱在樹梢透出微光。天邊,又是一抹炫目的紫紅,茜茜與秋天一起行過椰林道,不覺深深愛上它

  大學新鮮人的生活是多姿多采的,全然不同於高中的單調、呆板;校園裡瀰漫著一股自由的清新氣息,滋潤著個個年輕學子的心。

  大學不規定固定位子真是件「便民」的事,可以依照心情、喜好入座。想專心上課就待在老師前面,雖然偶爾會接到幾滴老師春風化雨的痕跡;若是想偷懶,就躲到邊陲地帶、人煙稀少的角落,打盹也沒人管,只要不打呼。

  芊芊最愛靠窗的位子,眼波流轉在前方的老師、黑板與窗外的綠樹、藍天之間,怡然自得而樂在其中。為自己的不專心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多些綠意,保護眼睛。

  下課時間,她總愛趴在普通教室的水泥牆上,向下張望著熙來攘往的人群,彷彿在憧憬著她也不確定的變化發生。因為大一新生的加入,校園顯得特別熱鬧,俯拾皆是欣欣向榮的蓬勃朝氣。普通教室一樓的欄杆,滿滿張貼著社團迎新的海報,五顏六色的字體和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招新口號分外吸引人。

  嗯,找個社團混混吧。

  趁著早上三、四節的空堂,芊芊說動了曉藍陪她到各家社辦瞧瞧。

  曉藍本是意興闌珊,沒料到一走進「社」,不久的光景,便二話不說繳清社費、填妥基本資料表,成了正式社員。從曉藍丟給她別有意味的笑意,芊芊便心知肚明;曉藍之所以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展現如此驚人的行動力,全導因於社長的一表人才。社長相貌不錯、人也誠懇,只可惜有點口吃。

  曉藍在社辦天南地北和社長閒扯淡,芊芊則靜靜坐在曉藍身邊,偶爾溢滿神采點頭微笑,偶爾則心不在焉地垂頭沉思。一直到今日,芊芊才知道原來「社」就是釣魚社,光是社名就有六雙魚,想必目的是藉此博得好彩頭,增加魚獲量吧。

  社長不只一次慫恿芊芊一起入社,雖是支支吾吾,卻不難發現他的誠心。曉藍跟著也耍著三寸不爛之舌在旁幫腔,但芊芊總覺釣魚似乎殘忍了點,試想:用個亮晃晃的銳利銀鉤在嘴上戳個洞,然後支撐起全身的重量……芊芊禁不住又一陣哆嗦。算了吧,己所不欲,勿施於「魚」。芊芊雖然耳根子軟,還是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們費盡心力的鼓吹。

  不想在熱絡的氣氛下拖走曉藍,芊芊獨自離開,信步晃呀晃的。由於時間不怎麼恰當,許多社辦皆是大門深鎖,拒人於千里之外,直到踱至童軍社門口,瞥見門敞開著,她便睜著大眼向裡頭探頭探腦。

  「學妹,進來啊。」裡面霎時傳來清脆的聲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從她語氣中百分百的親切誠懇度推斷,芊芊直覺她必定是個好人。於是,一腳踏進童軍社,這才發現這個和氣的學姐正整理著滿鐵櫃的資料,嬌小瘦削的身影被四方碩大的鐵櫃整個擋住,難怪剛才芊芊並沒發現她。

  「你好。」芊芊禮貌地問候,投給她一個微笑。

  「來來來,來這坐。」學姐擱下手中蒙上一層灰塵的厚重書夾,將長椅向芊芊拉近,客氣地招呼她坐下。

  不習慣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對自己如此親切,芊芊受寵若驚,即使坐了下來,手也不知擺哪兒才自然。

  「學妹,你是大一新生嗎?長得好可愛喔。」學姐仍是一派大方。

  「呃,對。」芊芊微微頷首,說:「我是法律系的,我叫凌芊芊。」

  「法律系!」她顯得有些驚訝。「好厲害喔,真是才貌兼具。名字又好聽,好像瓊瑤小說的女主角。喔,對了,我叫王莉萍,大家都叫我『皮皮』。哲研所研二,明年就畢業了。我從大一就加入童軍社,一直捨不得離開,即便是一把老骨頭了。」她笑著輕歎了一口氣。「每次見到你們這些小骨頭,心中總難免有著時光飛逝的感慨。」

  芊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這個瘦小身材、直直短髮清湯掛面的女生,竟整整大了自己四、五歲。

  「你對童軍社有興趣嗎?」她推了推眼鏡問道。

  芊芊不好說是因為碰巧路過門沒關,只是點頭笑說「請問學姐,大學生還叫童軍呀?」

  芊芊認真的樣子把她逗笑了,她解釋:「童軍社是個名稱,大學的男生我們稱為『羅浮』,女生則稱為『蘭傑』。」

  芊芊點點頭。

  「如何,有沒有意願入社呢?來啦、來啦,我們社裡帥哥很多,就是缺少你這樣的美女,來幫我們增增光嘛。」她仍是熱情又不失誠懇地說。

  芊芊明知這話多少帶有客套意味,還是不住臉紅起來。無視於芊芊的羞怯,學姐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接著說「告訴你喔,我們小隊長很帥耶。對了,這裡有他的照片,我翻給你看。」

  那是今年暑假他們在娃娃谷烤肉的合影,順著學姐的指尖,芊芊見識到她口中所謂的「帥哥」。只見他笑開了嘴,比了個勝利的V字,斜著上半身站在前排正中央,身形因為躍動而模糊,明顯可知他是突然跳出來搶鏡頭的。約莫是黃昏時分,感光度好像不夠,再加上是張大堆頭照片,芊芊實在看不出他到底帥在哪裡,只覺相片中每個人都長得差不多一個樣。

  「怎樣?不錯吧。」學姐一本正經徵求她的意見。

  芊芊勉為其難佯裝同意地點頭,差點就克制不住而露出笑意。

  經過一番閒聊後,學姐溫婉和氣的態度和鉅細靡遺的介紹,使芊芊動了心,終於決定入社。雖然學姐主動說要幫她安排在帥哥「葉翊廷」隊中,但是,芊芊加入童軍社的動機絕對與曉藍不同。葉翊廷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竟讓學姐在他外貌、性情或人品上如此讚賞有加。說實在的,芊芊根本不在乎,畢竟一張「看不出所以然」的照片哪談得上什麼吸引力,況且,各社團都一樣使出渾身解數招攬新生的情形下,難保學姐沒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面。

  然而,芊芊著實是滿懷期待地張開雙臂迎接即將到來的社團新生活。

  第二次來到社辦,芊芊帶著一顆急促跳動的心。

  午餐時刻,大夥兒總喜歡拎了食物到社辦團聚,談天說地,邊吃邊鬧,小小空間中,瀰漫著令人無比嚮往的歡笑聲。

  芊芊暗自深吸一口氣走進去,霎時,大伙的動作忽然暫停了幾秒,眼神透露出欣喜興奮,紛然停駐在她臉上、身上,彷彿一束束熱情火光,讓她渾身不自在地灼熱起來。芊芊還是站著,身旁的長椅就像個熟悉的老朋友,她好想馬上坐下來,躲掉投射而來的目光。

  「請坐、請坐。」一個聲音帶頭化解芊芊的尷尬,接下來便是此起彼落的招呼聲。大家起哄要芊芊自我介紹,芊芊才剛吐出「凌芊芊」三字,赫然的一個反應讓她訝異不已。「喔!是你啊,皮皮早就在留言本上註明了,她說有個『美人胚子小骨頭』已經入社,我們期待了好久,終於盼到你啦」坐在芊芊斜對面的男生,誇張地比手畫腳著。

  這樣一來,更讓芊芊拘泥難安,羞得連腳指頭都紅了起來。真是的,學姐竟然寫下一堆怪字讓她不知所措,下次見她一定找她算帳。

  還好,門口突然晃進的人影,瞬間轉移了大家對芊芊凝聚巳久的注意力。女孩一跨入社辦,並未發現芊芊的背影。她自顧自走向坐在芊芊正對面的男生,丟給他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嬌滴滴說道:「翊廷,我爸從法國帶回來的,你嘗嘗看。」

  「喂!真瑩呀,不公平、不公平,我怎麼沒有?」剛剛那個害芊芊想挖個地洞鑽進去的男生。芊芊抬頭看看他,發現他偷偷抖了抖身體,做出肉麻的樣子後,又是一副調皮搗蛋的表情。

  捧著那個心型的巧克力,葉翊廷笑箸道聲謝,接著向真瑩介紹芊芊:「真瑩,這是新來的小骨頭『凌芊芊』,我們小隊的喔,很可愛吧。以後我們大家可要好好照顧她,否則要是她跳槽,我們可就損失慘重了。嗯,為了表示我的歡迎,只好借花獻佛嘍。」不等真瑩有所反應,他便轉頭看著芊芊,將手上巧克力遞到她面前。「芊芊,小小見面禮,請不要嫌棄。」

  芊芊的餘光警覺到真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正不知該怎麼辦,忽然一隻多事的手抓起巧克力一把塞入她手中。又是他!老讓芊芊不知所措的頑皮男生。「芊芊,你就收下吧。當作全童軍社對你的竭誠歡迎……」

  雖是剛入社,總有些不太習慣,但芊芊畢竟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不花多少工夫,已漸漸自然而然和大家打成一片。

  下午的體育課,芊芊顯得格外心不在焉。運動場上塵煙漫天,嘈雜的人聲此起彼落。體育老師緩步走向圍成一圈圈七嘴八舌的女生,他矮胖的身材,在全白的運動服下顯得更加臃腫。諷刺的是:他手上竟拿了顆籃球!原來要上籃球課。全班女生開始交頭接耳竊笑著,都說原以為他要教授相撲技巧,老師這種身材怎麼跳得起來?

  在一群吱吱喳喳的女生面前,老師反而略顯青澀,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急忙整好隊,請大家安靜下來;隨即一邊轉著手上的籃球,一邊介紹自己姓張,還有本學期的課程內容。芊芊只聽清楚期未要考三步上籃,其它時間,任老師再怎麼口沫橫飛,她的心神仍無法在籃球規則上停留一刻。

  恍惚間,腦中不斷浮現「他」淡淡的笑容,有點親切又有點酷,反正說不太上來。葉翊廷,今天終於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不知為何,芊芊總覺得他俊秀的面容似曾相似識;總而言之,他本人確實有著一種特別的魅力,是照片中無法察覺的。

  唉!真是的,也不知他的體貼是否只是興之所致,無奈卻無端端攪亂芊芊平靜的心湖,一想到書包中躺著的那顆「心」,甜蜜的漣漪便開始不斷地擴大……

  當晚吃過餐,芊芊獨自待在房裡整理書包。她小心翼翼拿出巧克力,再放入明天需用的講義和教科書。

  茜茜碰巧開門進來,瞥見桌上包裝得小巧精緻的巧克力,冷不防一把捉在手心,轉身就想跑。「姐,吃這會胖喔。我委屈點,替你犧牲好了。」

  見到「土匪」來犯,芊芊也不是省油的燈,彈出食指就往茜茜腰間戮下去,茜茜耐不住突來的搔癢攻勢,待在掌心不到十秒鐘的美味獵物又被搶了回去。

  芊芊拉開抽屜,拿出一個透明的Kitty小盒,輕輕置入巧克力。亮粉色的一顆心在桌燈下繽紛著,點點的光芒透出盒子兀自耀眼。芊芊暗忖——人家才不吃它呢,人家要把它供起來。」

  茜茜不解姐姐的怪異行徑,無奈就算嚴刑逼供,姐姐仍是守口如瓶,只丟給她一抹詭譎的笑。茜茜突然好希望自己是隻老鼠,可以偷吃掉那引人垂涎的糖果後,不負責任地逃之夭夭。

  凝視著桌上的小盒,芊芊微笑著。盒上的Kitty就像個不苟言笑的管理員,認真盡責地看管裡頭的珍寶。雖然巧克力還是原封不動,芊芊的心頭卻比吃了一整盒巧克力還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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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時序一入深秋,天氣沁著微微涼意,可就怡人多了。

  原本以為普通動物學是門生動有趣的課,誰知這位老教授DNA、RNA、染色體等無聊東西打轉,茜茜被這些抽像得可以的內容搞得頭昏腦脹,壓根兒提不起興致。若能給她一段DNA複製一隻暴龍……就如同「侏羅紀公園」裡的情節一般,那倒好玩一點。

  無奈教授一點也不能體會學生的心意,仍是滔滔不絕地繼續著他那套枯燥、無聊的遺傳理論。要不是他三不五時便會來句日本腔的英文,給大家嘩然大笑的機會,茜茜可能早在西風拂面的舒暢中打起瞌睡。

  記憶中開學才不久時間,期中考竟將在半個月後來臨,茵茵頓時後悔自己幾乎從沒認真上過半節課。尤其是英文課,跟嘉琪逃課的次數更是不計其數,時間全耗在公館的書店、精品店、服飾店……而現在,曾遭她背棄不顧的英文開始不甘示弱地報復她,派出英文單字大軍打先鋒。茜茜想想大事不妙,反正遺傳理論聽不下去,乾脆拿出英文講義,在計算紙上塗塗寫寫,背起密密麻麻的英文生字。

  誰料英文具有更強大的催眠能力,過不了多久,茜茜只覺手上的原子筆和臉上的眼皮同樣越發加重……

  直到右邊的「二樓」傳來一張「班游登記表」,茜茜才猛然驚覺自己已不知打了多久的盹。茜茜略抬起頭,不好意思對他笑笑。

  「二樓」是一個個性憨直的僑生。瘦高的身材,常被人用模仿廣告的語氣笑問:「你們馬來西亞的男生都是這麼高嗎?」而他總是羞怯地低頭笑著。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身高,為他贏得「二樓」的稱號。慘的是,卻有人因他而遭受池魚之殃,「二樓」有個對照組——「地下室」,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男生,混在女生堆裡倒還好,但他偏偏與「二樓」成了死黨,兩人搭在一起,活像七爺八爺出巡的模樣,引人發噱。

  茜茜一字不漏地看完班游表,原來活動組要在期中考後舉辦「淡水小鎮一日游」。嗯,似乎有點意思,尤其當茜茜想起那美味的魚丸、阿給和酸梅湯,還有耀眼奪目的金色夕陽浪漫相伴,精神瞬間為之一振。她不加思索地簽下名字,傳給後面的裘意文。她接過單子,率性地拍了茜茜的頭。「嘿,謝嘍。」

  裘意文雖是個女生,體格卻相當魁梧健壯,難怪一入學便被徵召進入女壘校隊。被她「輕輕」一拍,茜茜竟感覺頭上出現星星圍繞著。心想意文本是愛耍寶、愛胡鬧、不拘小節的人,只好摸摸頭苦笑一聲,不跟她計較。

  期中考……似乎有些駭人,尤其是上大學以來第一次接受挑戰,茜茜心裡不住七上八下起來。

  啊!安啦!,憑我的聰明才智,兵來將擋、水來土淹,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才擔心不到十秒鐘,茜茜又豁達地安慰起自己。事實上,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樂觀得過分。

  編織著令人憧憬的淡水之行美夢……茜茜彷彿巳是身在黃昏的淡水長堤,迎著徐徐晚風,被萬道金光柔柔的、暖暖的鑲嵌著……

  第二次見到葉翊廷,芊芊刻意裝出最自然的微笑。

  社辦來的人不多,幾乎都只是看看留言本,互相寒暄幾句後就馬上離開,大概是期中考將至的關係吧。

  瞥見芊芊,葉翊廷淡淡一笑,隨口打了聲招呼,旋即又低頭翻著剛從書櫃抽出來的書。他的態度並未如芊芊預期般熱絡,芊芊強掩心中升起的失望,靜靜坐了下來,興味索然地瀏覽著留言本。密密麻麻的方塊字,大多潦草極具個性,這外表毫不起眼的本子,想必蘊含了大伙的感情和用心。畢竟大家選的課是天差地別,見面的時間並不一定,所以,留言本便成了大家聯絡情感、互通有無的重要媒介。

  芊芊隨性信手翻著,突然間,眼光被熟悉的文字牢牢吸引住——她看到自己的名字。芊芊喜形於色,一則一則讀著大家熱情的留言,內容雖簡短且大同小異,但也夠她窩心好一陣子了;尤其是最後一則:芊芊:

  歡迎成為我們的一份子,

  希望以後可以常見你芳蹤!

  這幾個字,說起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最後的署名,著實讓芊芊心頭陡然一震,紙上的文字似乎跟著躍動起來。

  他背對著她,芊芊終於有機會放肆地仔細端詳他……即使只是背影而已。

  直至今日,她才發現他長得這麼高,雖然斜倚著牆壁,仍是一派挺拔。社辦只剩他倆,葉翊廷依舊不發一語地專注於手上那本書。芊芊不禁有些委屈起來,在心中嘀咕著:還說什麼希望以後常見你芳蹤,等人家真正來到你面前,卻又耍酷冷落人家,只顧著書中的「顏如玉」,無視於眼前的「凌芊芊」!她愈想愈發乏味無趣,索性起身準備離去。未料不等她道別,葉翊廷便搶先說道:「對了,芊芊,星期六晚上的『團聚』去不去?」

  「去哪兒啊?」芊芊暗暗竊喜他還是開了口。

  「喔,這給你。」葉翊廷迅速拉開抽屜,取出一張通知單遞給她。

  芊芊大略瞄瞄內容。這時,他冷不防靠近她身旁,與她分享手上的書,原來是本「釣魚大全」。他輕聲說道:「童軍社這學期有兩次露營,一次在期中考後,一次在暑假中。我先複習一下溪釣的技巧,免得太久沒釣魚生疏了,到時還可順便帶釣竿去玩玩。」說完,他指著書上的圖片跟芊芊介紹:「這是苦花、這是溪哥,都是台灣溪流常見的淡水魚類……」

  葉翊廷興致勃勃地暢談著他的釣魚經,儼然一副溪釣專家的樣子。芊芊只是微笑,不予置評。心裡還是想著釣魚好殘忍……

  「我很喜歡魚,」他說:「而且我養了一大缸子魚……」

  芊芊也喜歡魚,家裡的四尺缸中有著滿滿名叫「日光燈」的小魚。她總喜歡在閒來無事時,杵在水族箱前看著魚群游來游去。她正思考著如何開口與他談談養魚的經驗,他卻忽然合上書說道:「星期六的聚會一定要出席好嗎?讓大家看看你。」

  「我有什麼好看的?」芊芊心血來潮耍起嘴皮子。

  「當然好看呀。長這麼可愛,躲在家孤芳自賞太可惜了,應該讓大家分享分享才對嘛。」他語氣有些不正經,卻是令人窒息的溫柔。

  都怪自己起的頭,給了他一個開玩笑的機會。芊芊不自主又羞了起來,低頭看看表,驚叫出聲:「哇,只剩十分鐘,這裡離新生大樓還有一大段路耶。學長,我先走了,下次見。」語畢便奪門而出。

  事實上,有了爸爸給的法寶——腳踏車,別說十分鐘,就算只剩兩分鐘,也是綽綽有餘。芊芊只是要找個借口逃離他身旁,好好靜下來想想。她何嘗不想多點和他相處的時間,無奈一見他,思緒便如糾結的毛線一團亂,害怕自己慌張得語無倫次而破壞了形象。如果只能用大半的時間對他微笑,這樣一來,哈!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文靜婉約的女孩?

  在風中騎著車,芊芊的心思卻無法澄澈清明,仍是糾纏成一片混沌。不知為何,只要想起葉翊廷修長的背影、磁性的聲音,還有兩道濃眉下的深邃眼眸,芊芊便是一陣悸動,無法自制地心神蕩漾起來。

  對葉翊廷,芊芊還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嗯,或許他長得像哪個電影明星吧。

  緊張興奮了許久,終於到了星期六。

  芊芊起伏的心情,大半來自葉翊廷。自從上次當了他忠實聽眾後,芊芊陰錯陽差地沒再見過他。每次到社辦,總盼望能「恰巧」遇見他,無奈天不從人願,芊芊只能跟大家瞎掰、哈拉一陣,然後隱藏起心底的失望離開。

  雖然好幾天沒見他人,在社辦的時間,「翊廷」兩字出現的頻率卻是出奇地高,而且多半來自女生嘴裡;每當她們一聊起關於他的消息,即使只是芝麻綠豆般的瑣事,她們也是不厭其煩地津津樂道著。

  芊芊搞不懂這些女孩的心理,只是明顯意識到葉翊廷得人緣的誇張程度。

  走進學校對面的「漂流木」,芊芊覺得新鮮極了。

  環顧四周,呆板的水泥牆變成線條生動的巖壁,綴上原住民的傳統圖騰。由一塊塊大石堆砌而成的吧台與一張張的石桌相映成趣。

  大夥兒陸陸續續圍著坐了下來。初次見到芊芊的人,莫不是拉著她問東問西的;芊芊即使對他們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卻是打從心底開心。葉翊廷就坐在芊芊斜前方,左邊是真瑩,右邊是鈴美。大家隨意選位子,無奈芊芊剛被太多人包圍,只能與他坐對面。她不敢抬頭看他,雖然知道他正與別人聊天聊得起勁,沒空注意她,卻還是壓抑不住一顆蹦蹦跳的心。

  突然有人嚷嚷點菜,大家於是開始為食物傷腦筋,一陣嘰哩呱啦地討論之後,全都點了不常吃到的竹筒飯、原住民的麻糟和據說是蘭嶼空運來台的飛魚。

  上菜的是一位有著黝黑皮膚和深刻輪廓的原住民,尤其是他那友善的笑容,更是讓人無比愉悅。這裡充滿了質樸自然的美感,芊芊覺得一切都新奇,嘴角直掛著一抹笑。正想開始動筷子大快朵頤香味四溢的竹筒飯,突然出現一雙手,環繞過來遮住她眼睛。

  「咦?」芊芊還來不及反應,心中不禁納悶起來。自己跟大夥兒才認識沒幾天,怎會有人肆無忌憚地對她做出如此親暱的動作?奇怪的是,大家為何竟如串通好了般不吭聲?

  直覺這細細的皮膚八成是女生。「你是——」芊芊出其不意握住這雙搗住她的手,倏地轉身。「慧敏!?」芊芊驚呼,喜出望外地間:「你……怎麼會在這?」

  這女孩笑著在芊芊左邊坐下,開心地與她勾肩搭背,語氣也是一派興奮:「一開學我就入社了,這幾天老聽大家談著你這個大美女,才知道你也加入了童軍團。我故意不打電話聯絡你,為的是想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

  吳慧敏是芊芊高一時的同班同學,兩人雖稱不上莫逆,因著個性皆外向好動。倒也無話不談,只可惜高二分組後,選擇了第二類組的慧敏與第一類組的芊芊,就像天上的參商二星,鮮少有見面機會。

  大家共點的小菜紛紛上桌,芊芊仍顧著和慧敏敘舊、話家常,聊著別後的生活,就如海上漂流的圓木覓得了可停靠的小島。嗯,他鄉遇故知的感覺真好。

  坐在芊芊右邊的浩偉,就是第一次見面就逗她的調皮男生,一來便搶了芊芊身邊的位子急忙坐下,這時又閒不下來,忙夾小菜往芊芊盤裡送。「你離菜比較遠,我幫你。」他說。

  眼看著盤中瞬間堆起一大疊食物,芊芊阻止也來不及了。大夥兒乎被反應機靈的浩偉鬧慣了,今天好不容易巴到這復仇的大好時機,連忙七嘴八舌糗他:「浩偉,很少見你這麼慇勤耶!莫非……動機不單純」

  被大家毫不留情地將了一軍,浩偉真後悔平日愛耍嘴皮子看別人發窘,終於還是遭到報應了。

  芊芊第一次見他羞得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但也顧不了幫他解圍,因為自己無辜的臉頰也飛上了一抹微熱的駝紅。

  還好大家的五臟廟再也抵抗不了美食的誘惑,馬上轉移了話題,討論起對食物的想法和建議。打從一開始,真瑩和鈴美就是你一句我一句地纏著翊廷說話;尤且是真瑩,要不是她的哆聲嗲氣,芊芊肯定可以胃口大開。芊芊偷偷側著頭瞧他,不知為何,他似乎帶著心事,眉宇間澀澀的,但是他抹上一層憂鬱的臉,更讓芊芊砰然心動。

  葉翊廷忽然瞥過頭來,又是隨性地問道:「芊芊,你和慧敏是同學?」

  「啊……」他驟然丟過來一句話,芊芊不禁擔心他是否發現她在偷瞄他,急著說:「我們高一都念仁班,二年級她才分到毅班的。」

  「仁班?」他驚訝的語氣讓芊芊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有什麼不對嗎?還是你對仁班有意見?」芊芊睜大杏眼,好奇不已。

  「沒有啦。」他嚥下一口飯,眼中閃著灼灼的光芒。「只是我跟你們一個學姐有點曖昧關係。」他的表情和語調完全洩漏了他的欣喜。

  「喔!」芊芊故作鎮定地裝出調侃他的神情,他卻沒再說些什麼。只見他原有的憂鬱一掃而空,對真瑩和鈴美也不再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漫應。芊芊不解他突如其來的轉變,也無心想這些,她又瞟了他一眼,眼前的情境就像是古時逸樂的君王,左擁右抱著妃子縱情聲色。

  芊芊只覺心情悠悠沉了下去……

  突然覺得自己好傻,竟為這種人神魂顛倒了好些時日;而他,居然無情地對她坦承他的風流情史!他這種人,到底是哪種人?而風流情史又是哪一樁?芊芊並不清楚,但她再也不想明白。

  芊芊忽然覺得食物乏味了起來,連場中原住民歌手熱情的歌聲也絲毫引不起她的興致。身邊的慧敏和浩偉並沒發現芊芊的彆扭,仍是你一句我一句逗她開心,芊芊暗暗慶幸自己演技好,可以瞞住眾人耳目。她低下頭有一口沒一口吃著,忽然,葉翊廷起身,又是慣有地淡淡一笑。他向大家道歉:「對不起,我得先走了,因為我要回去陪『妹妹』……」

  瞟了瞟他離去的背影,芊芊驟然憶起在「性別文化研究」課堂上,老師公佈的大學生情侶同居比例的民意調查結果……

  妹妹!?別傻了,鐵定是女朋友。

  芊芊幾乎心碎了。愚蠢的她竟在真相未明之時,一頭栽了進去;她居然選擇了這個叫做「單戀」的境地!

  冷哼了一聲,在心裡不往埋怨起來:葉翊廷,你是什麼東西!胡亂撩撥我的心弦之後,昂首一走了之;算我前輩子欠了你,今世來應你的捉弄。

  童軍社辦,從此甚少出現芊芊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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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07:54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也不曉得是誰起的頭,男同學之間流傳著一句怪裡怪氣的繞口令:芊芊嬌,茜茜俏,兩人拿來一比較,不知是芊芊比茜茜嬌,還是茜茜比芊芊俏。這繞口今可把兩姐妹弄得啼笑皆非。

  由於她倆的關係,兩班因而增加不少接觸的機會,有人私底下甚至還成了死黨。甜美可人的外貌加上開朗熱心的性情,芊芊與茜茜不乏追求者,但因開學不久,同學之間還未達到熟稔的地步,對她倆有意的男生,幾乎都只敢遮遮掩掩地明爭暗鬥;唯有茜茜班上的劉冠榮攻勢凌厲,老讓茜茜不及接招而尷尬萬分。無奈他天生糊里糊塗又無厘頭的個性,壓根兒對不上茜茜的味,又不知得罪了誰,以他名字的諧音起了個不雅的綽號:「流爛膿」,令茜茜更是倒盡了胃口。

  茜茜與班上同學玩得瘋,像只花蝴蝶般迴旋穿梭其間,卻老抱怨物色不到心儀的對象。芊芊也曾鼓勵她參加個社團,或許可以覓得更多的機會。但茜茜嫌懶,總是漫應就算。

  芊芊想起有葉翊廷的那段短短記憶,忽然好希望他從不曾出現在她生命中,不會讓她落得鬼迷了心竅,無端被撥弄了心房,卻得承受無休止的淒慘命運。

  期中考終於結束,明後兩天就是社團露營的日子。這學期有兩次露營,第一次是以全體社員為對象,第二次則由各小隊自行舉辦。原本極度期待這次露營的芊芊,偶然聽說葉翊廷不去,竟因而意興闌珊起來。好些時日沒見他了,明知不應該,卻控制不了隱隱的情愫。忽而靈機一動既然他是小隊長,何不打通電話給他?假借詢問露營細節,趁機與他串串門子聯絡感情。

  嗯,好主意!,芊芊暗暗盤算著……

  餐桌上,茜茜津津樂道自己如何用一分準備、一分實力,完成十分的考卷。「既是申請題,努力寫完答案紙就對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師絕不會視而不見的。」突然發現是非題似乎比較麻煩,畢竟在二選一的過程中,是非黑白是難以辯明的,何況常有惱人的灰色地帶。

  而這一餐,芊芊卻吃得滿腹心事……

  餐後,爸、媽和妹妹在電視前泡茶聊天,芊芊獨自躲進房,顫著雙手翻開通訊錄,找到令她心跳加劇的名字。

  瞥見「凌芊芊」三個鉛字躺在最下方,離他遠遠的,頓時覆上一股莫名的愁緒。

  收回通訊錄,關上抽屜,芊芊在床沿發起呆來。

  算了吧,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又能改變什麼呢?何況要是被他「妹妹」接到,豈不更難堪?

  赫然電話鈐聲響起,茜茜在客廳叫道:「姐,你的電話。」

  一定又是那個劉永新!芊芊咕噥著衝出房門,真快被他三不五時的電話煩死了。

  「喂,我是芊芊。」耐著性子,掩飾心中不悅。

  「是我。」

  不是劉永新!?芊芊納悶。印象中沒在電話裡聽過如此動人心弦的聲音。「你是?」

  「忘了我啦?我是葉翊廷啊,你看你看,失蹤這麼久,連自己的小隊長都不記得了。」

  「是你?」覺得自己鐵定因思念過度得了精神分裂症,居然有了「幻聽」的現象!即使他一口氣吐出一堆話,芊芊早在聽見「葉翊廷」三字時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怎麼了?不歡迎我?」他似笑非笑地說。

  聽他這麼說,芊芊可急了。「沒有沒有,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知道嗎?剛才我也正想打給你……」遽然驚覺自己的失態,芊芊把話吞了回去。

  他的語氣顯得異常亢奮:「找我有事?」

  「呃……」芊芊著實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連忙解釋:「我想問問露營的事,因為從沒有過露營的經驗。」

  「喔,怎麼今天才問?明天他們就起程了耶。」

  「真的啊?我不知道耶。」芊芊佯裝自己弄錯了日子,免得露出馬腳,洩了心事。

  「唉呀,真可惜。其實你該跟大夥兒多聚聚,多參加這些活動,社團裡的學長、學姐人都很好。」

  他的一派誠懇,理應讓人感動;然而,芊芊心頭,卻無端端蒙上一抹愁。

  他竟將她推向別人懷抱,如此坦然大方!

  莫非他一點也不在乎她?

  芊芊壓抑著猝然的落寞,刻意使語氣聽得和緩平靜:「嗯,我也是這麼覺得,只是最近比較忙。」這個謊言真是天衣無縫。「對了,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提醒我的懶惰嗎?」芊芊腦中混混沌沌,急忙把爛攤子丟給他。

  「我……」他有些吞吞吐吐:「下禮拜天有空嗎?」

  「幹嘛?」直覺社團又有吃吃喝喝的活動。

  「嗯……我有兩個高中的死黨,其中一個叫逸志的,要幫女朋友過生日,找我去KTV慶祝,我覺得當個孤單的電燈炮實在有些難為情,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發光?」

  芊芊並沒發覺他的緊張與期待,一聽到KTV三字,每個細胞都躍躍欲試。「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唱歌了。」要不是拿著話筒,她一定手舞足蹈起來。

  見芊芊爽快答應了自己,葉翊廷喜不自勝:「那一言為定。我知道你家地址,下星期天早上十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OK?」

  芊芊滿心雀躍地點點頭,忽又發現他看不到自己,趕緊應他:「嗯,就這麼辦。」

  不知為何,今天的他特別開朗而健談,兩人一聊就是兩小時,差點燒斷電話線。最後,還是因為茜茜吵著用電話,他們才意猶未盡地打住話題。

  他說明後天要回屏東看父母,所以無法參加露營。任誰也想不到這兩個沒參加露營的人,卻因著「露營」兩字再度搭上線。

  掛上電話,芊芊笑了。她開心地發現自己嚴重的「幻聽」症狀,竟讓她喜孜孜地,飄飄然彷彿上了天……

  星期天清晨,空氣中沁著涼意,卻是無比清新。

  他倚在車側,雙手交叉在胸前,草綠毛衣、黑色牛仔褲穿在他健碩的身材上,是相得益彰的帥氣。芊芊遠遠地看著,莫名地一陣羞赧,微低著頭向他走去,輕飄飄的。在他眼中,她是凌波微步的仙子,令他衝動得想攬她入懷……

  「早!」他盯著她,眼中透著笑意。

  被他瞧得慌,芊芊故意瞥向他的車。「哇!不賴嘛。」

  他的墨綠色NSR,在陽光下照照閃爍著跳動的光點。

  芊芊喜歡這種車,不只因狂飆的速度令人暢然,還有一種高高在上、睥睨人群的快意。他要她緊抱他的腰,她起先不肯,後來顧慮安全,還是聽了他吩咐。芊芊驚覺自己心跳得急促,與他靠得麼近,環著他的雙手頓時失了知覺、失了力氣。

  走進匡PizzaHut,芊芊刻意放慢腳步跟在他身後。

  他領著她找到了逸志。芊芊一見他,忍不住噗哧一笑,因他長得好像第四台卡通那只名叫「慕華」的河馬。

  葉翊廷轉身輕輕扶住芊芊肩膀,將她送上前與自己站在一起,幫芊芊介紹:「他是逸志,我高中同學。她是逸志的女朋友,叫琪琪……」

  不知為何,芊芊覺得他們好像一對河馬情侶,笑容瞬間燦爛起來並跟他們打了聲招呼。葉翊廷拉開椅子,示意芊芊坐下。逸志和琪琪的詭異笑容似乎讓葉翊廷顯得有些靦腆,他正想跟他們介紹身旁的女孩:「這是……」

  「芊芊,你好!」葉翊廷話剛出口,他們便搶先說道,幾乎是異口同聲的,令芊芊詫異萬分。「嘿嘿,早就知道了。」逸志瞅著葉翊廷的尷尬神情怪笑著。芊芊跟著也是莫名地發窘。

  「小葉,剛剛俊宇來過,你們還沒到,他又去忙了,說等你們來再叫他。對了,我們要點些什麼來享受?我順便告訴他。」見他倆手足無措的樣子,逸志良心大發轉開話題。

  「俊宇難得這麼慷慨,居然要請客。」逸志和葉翊廷互相交換了一個大撈一筆的眼神。一陣討論後,逸志大搖大擺地離開,不一會兒,又重新進入他們的視線,

  身邊跟了一個笑嘻嘻的人。

  「嗨!你就是芊芊吧。我是小葉的高中同學,叫做陳俊宇。」

  滿臉笑意的他極為亢奮地盯著芊芊瞧,把羞紅了臉的芊芊逼出兩個字:「你好。」

  想必來此之前,葉翊廷早就在私底下提起過她。芊芊雖羞怯,心頭卻是暖暖甜甜的。

  「Pizza待會就來,等你們吃飽,我也差不多下班了,我們再一起去唱歌。」匆匆會過他們,俊宇整理一下制服便笑著離去。不久送上一個香味四溢的Pizza,四個人邊吃邊聊,芊芊發現他們都是幽默風趣的人。尤其是逸志,總是咧開一張大嘴盡情笑著.見他滑稽的笑容,讓人不自主跟著開心起來.

  坐上逸志的小March,後座三個人讓空間過於飽和。

  因為還擠了個俊宇,芊芊與葉翊廷只能緊緊靠著。他的體溫讓芊芊心神不寧……忽然看見後車窗處,斜躺著一隻毛茸茸的哈士其布偶。她最喜歡哈士其了,芊芊興奮地把它放在大腿上,撫摸著它毛茸茸的頭,一邊可愛可愛地稱讚著。

  這時,葉翊廷把小狗抱了去,說:「還有更可愛的呢。你看!」他將小狗面對芊芊,這時哪有什麼哈士其?眼前只有一隻拳師狗。

  芊芊脫口而出:「喂,你好壞喔!把人家弄成一副銼樣,不可愛了啦!」正想拯救這只被捏得不成型的小狗,才剛伸出手,前座的琪琪冷不防搶先奪走它。

  芊芊以為葉翊廷把小狗嘴巴壓進臉裡的殘忍舉動必遭一頓罵,未料琪琪竟又用力把小狗慢慢恢復的嘴巴再度壓進去,將它轉向芊芊,裝出小新的聲音:「唔……我是扁臉豬,你好啊!驢蛋妹。」

  原來他們平常就是這樣玩這只布偶狗的啊。

  芊芊雖同情它的悲慘遭遇,卻被琪琪怪聲怪調逗得發噱,尤其當琪琪稱她「驢蛋妹」時,芊芊更是不由自己地開懷大笑。於是,除了葉翊廷,他們開始稱她驢蛋妹,芊芊也拿他們沒轍。唉!平白無故栽在一隻扁臉怪物手裡,只怪世風日下,「狗」心不古。

  KYV裡震天響的音樂喚醒芊芊的細胞,與他們一首接著一首唱著。葉翊廷默默注視著芊芊,雖然芊芊毫無所覺,他已深深醉在她時而溫婉、時而清柔的悅耳歌聲中。律動的氣氛,使芊芊擺脫原有的緊張拘束,回復了開朗活潑的個性,與他們迅速打成一片。

  「喔,對了!」俊宇突然一聲大叫。「阿志!快表演你拿手絕活給她看。」

  芊芊好奇地偏過頭去,只見逸志竟張開大口,硬把麥克風塞進了嘴裡。

  芊芊不禁瞠目咋舌,記憶中曾在第四台的國片中看過周星馳耍這一招,沒想到今日居然看到了現場表演。初見逸志,的確對他的大嘴印象深刻,誰知不但大,還大到這種地步!於是,這個表演道具成了逸志的專屬麥克風。

  真是個怪人哪,芊芊心想,卻不由得笑得花枝亂顫。

  葉翊廷輕輕唱著:「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雖是首老掉牙的歌,被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詮釋起來,更有一番動人的味道。

  芊芊瞥見逸志和琪琪交頭接耳後,又和俊宇竊竊私語著,然後三人一同拋給葉翊廷一個賊賊的眼神,一邊好笑著。

  「不唱了、不唱了!」見他們居然這樣糗他,葉翊廷丟下麥克風,衝過去勾住逸志和俊宇的脖子,三個人在沙發上打鬧起來。

  芊芊耳中還留著他方纔的餘韻,心頭又是一陣激盪。

  「好啦,唱歌、唱歌。」俊宇投降。

  「對呀、對呀,別浪費錢。」逸志笑道。

  葉翊廷於是再度回到芊芊身邊坐下。這時,俊宇從口袋拿出一包煙,抽起一支,整包遞給逸志。逸志也抽了一支,傳了過來。葉翊廷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搖了搖手,淡淡地說了聲:「不用。」

  「哎喲,他不抽耶!」逸志佯裝驚訝地叫了一聲,轉頭和俊宇笑笑。

  還好葉翊廷不抽煙,芊芊心裡鬆了一口氣。時間差不多了,終於可以脫離因為煙味而霧茫茫的包廂。也許天生對煙味敏感,即使是遠處飄來的煙味,也會嗆得她難受。

  逸志意猶未盡,提議去打保齡球。從沒接觸過保齡球的芊芊慌了,又不好掃大家的興,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

  逸志與琪琪興沖沖地展示他們新買的球,一邊鼓吹著葉翊廷和俊宇也去買一顆來打,進步才會快。芊芊不禁覺得奇怪,花那麼多錢買球幹嘛,球館裡多得很,要選什麼顏色都行。

  不懂他們為何如此厲害,不是Strike,就是Spare。而她,即使費盡全力,手中拋出的球仍是軟落無力地投入「水溝」的懷抱。一開始,葉翊廷就在她身邊溫柔地呵護著,一步也沒離開,然而更讓芊芊懊惱自己的無能為力,辜負了他的殷殷教導。

  芊芊著實羨慕他們的精湛球技,尤其是葉翊廷。他們說他打的是曲球,難怪明明像會洗溝的球,卻能在最後關頭起死回生,擊中一號瓶。

  芊芊觀察著他在球道上的表現,欽佩他可輕鬆地送出手中沉甸甸的球,讓它滾到溝邊,隨即劃個半圓弧切一號瓶和三號瓶之間。而自己,非但沒啥姿勢可言,只要球不被磁力強大的水溝吸進去,她就阿彌陀佛了。瞥見電腦計分欄上,他的成績居然是她的四倍,她不由得對他崇拜起來了。

  好不容易,惡夢總算結束了,步出球館,外頭正飄著毛毛細雨。

  逸志送葉翊廷回PizzaHut取車。待他與芊芊下了車,逸志急著趕在十點半的門禁之前送琪琪回家,於是匆匆道聲再見,便順道載著俊宇揚長而去。

  「啊!」望著逸志車後漸行漸遠的白煙,葉翊廷驚覺什麼似的叫出聲,懊惱地說:「糟糕,應該請逸志送你回去的。」

  聽他這麼一說,芊芊打從心底不開心,喃喃地抱怨「怎麼?你懶得送我就說嘛,我自己坐公車好了。」正想賭氣掉頭就走,他卻擋住她去路,急急解釋著「別誤會,我是心疼你跟我吹風淋雨。」

  見他這副無辜樣,芊芊頓時被他語中的溫柔感動得無法自己。她在心裡喊著我願意、我願意,別說吹風淋雨,就算窮途末路,我也要跟著你!忽然意識到自己排山倒海的情愫,芊芊無端羞了起來。凝視著前頭為她遮風擋雨的他,雖是寒風冽雨,他的體溫卻讓她暖到心坎裡去了。

  「明天送你上學,好嗎?」他問。芊芊微笑著點點頭,在他不捨的目光護送下進了家門。

  茜茜興致勃勃地炫耀著今天在淡水的美食餐宴,芊芊卻是恍恍惚惚有一句沒一句聽著。因為,在她體內兀自蠢動的熱情,幾乎就將決堤而氾濫,淹沒她的理智與思想。

  自此以後,葉翊廷當真成了芊芊的專屬司機。

  免去了當沙丁魚的痛苦,芊芊赫然發現學校離家其實並不遠。

  兩天後,他跟芊芊約好載她回家。芊芊知道葉翊廷住永和,送她回家並不順路,但是一見他眼中流露的渴求,雖不忍麻煩他,最後還是答應了。

  就這樣接接送送了一個禮拜。

  今天,難得有冬陽,教人暖呼呼地舒暢至極。

  葉翊廷一如往常地載著芊芊上學,她卻直覺他異常悒鬱。

  直到穿過中山北路,常笑稱自己是路癡的芊芊才發現路線不對,不太確定地問道:「咦?這是往學校的路嗎?」

  倏地,他在路邊停下車,臉上滿是歉疚地說:「芊芊,我心情不好,想上陽明山透透氣,你願意陪我嗎?」

  芊芊詫異非常,他竟在離學校千里遠的地方問她意見;然而,面對他幾近霸道地自作主張,芊芊非但沒有絲毫不快,反而有種做壞事的喜悅。

  瞟了瞟書包中沉沉的英文講義,她答應了他。

  瞬間,芊芊察覺了他的開心。他給了她一個感謝的笑容,載她上了蜿蜒的小路。山色空濛中,漫著一股蕭颯的氣味。

  直上山頂,兩人並肩走入大屯公園。

  極目遠眺,峰巒峻聳,群山矗立,沉澱了擾攘紅塵裡紛擾的思緒。他們在湖邊的石椅坐下,被四周的柔婉嘹亮的蟲嗚鳥叫包圍著。芊芊伸了個懶腰、深呼吸,衝動地想把瀲灩的湖光和馨香的空氣全部兜進懷裡。

  「哇!好棒哪!」她不住讚歎著。

  偏過頭,發現他正有趣地盯著她猛瞧,在毫無防備下與他四目相接,芊芊羞得低下了頭。

  「今天的課重不重?」他問。

  「還好啦,英文可以自己讀。」明知英文老師是有名的刁鑽刻薄,講義更是典型的艱澀難懂,芊芊卻不自主地口是心非。

  「你不會不開心吧?」他仍不放心。

  「我才要問你呢,怎麼啦?你說心情不好是怎麼一回事?」

  被芊芊溫柔地一問,他顯得躊躇不安,吞吞吐吐地猶豫說道:「呃……其實沒什麼啦。」

  這句話,倒是讓沉浸在興奮中的芊芊以為他不肯對她透露心事,不免萬分委屈起來。忽又想起他已有了心上人,於是在心中自嘲:芊芊呀,你又不是他的誰,有什麼資格與他分享心事?

  她冷冷瞥他一眼,淡淡撂下一句:「算了,這些話本來就不需要告訴我。」

  「……」他無語。怔仲了片刻,直直盯著湖面發起呆來,希冀那粼粼的水光可以洗去他心頭的惆悵與落寞。

  芊芊見他緊鎖著眉宇,臉上覆滿愁緒陰霾,湧上一陣後悔與不忍。於是仁心大發,拉著他閒扯,唱唱歌、說說笑話,還模仿櫻桃小丸子的怪表情,終於把他逗得開懷大笑。

  芊芊的純真善良、活潑開朗,在在牽動著葉翊廷的心,令他魂牽夢繫,不由自己……

  當他意識到時間的存在,已是下午兩點的事了。他欠一欠身,輕聲說道:「馬上就起霧了,我們也該走了。」

  原來所謂的時光飛逝。說的就是這個情況.

  兩人只顧著聊天,甚至忘了吃中餐。

  果然,一跨上車,瞬間濃霧大起,虛無縹渺間如入無人仙境。兩人卻無閒情雅致駐足逗留,只盼著盡快下山。白霧茫茫,伸手不見五指,葉翊廷小心翼翼地沿著車燈下隱約可見的黃線緩緩前行。要不是他溫柔地脫下外套逼她穿上,芊芊早在這迷濛清冷的霧氣中,凍成了一個僵娃娃。

  前方終於有了商店、有了人聲,他為她補給了熱騰騰的滷肉飯和貢丸湯,暖暖身子後,繼續向山下前進。轉過一個彎,突然一聲淒厲的狗吠,嚇得芊芊驚聲尖叫,差點就從車上摔下來。葉翊廷連忙停下車,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般,柔聲安慰她:「不怕、不怕。」

  芊芊還來不及感動,便是一陣大笑。葉翊廷看看她,也制不住笑。原來,一路穿過清冷的霧氣,兩人的睫毛上同樣結了一層厚厚的霜,簡直就像伸展台上,走在時代尖端模特兒的時髦舞台粒。芊芊興奮莫名,伸手將他睫毛上的白霜捏在手裡,頃刻間,化成極小一攤水,她仍笑得開懷。

  凝視著芊芊可愛的舉動,葉翊廷覺得有趣,一時興起,也依樣畫葫蘆為芊芊「除霜」。芊芊盈盈笑著,她漆黑晶瑩的眸似水光流轉,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勾得他情慌意亂、心神蕩漾,幾乎無法自制。

  除去眼前的霜,也沒了心上的霜。兩人說說笑笑,直到他送她到家。

  目送著芊芊離去,葉翊廷悔恨至極。他恨自己好不容易贏得一絲機會,卻讓它硬生生溜走,消逝在陽明山上,徒留空虛冷清、唏噓悵然在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當下,他立下誓言,要為他今生的依戀,好好放手一搏、義無反顧。

  這是芊芊第一次逃課,她的心情如波濤起伏、惴惴不安,不是因為課業落了進度,而是為了他。

  這場遊戲,似乎愈玩愈玄,越發沒個道理規矩可循了。

  隔天放學,葉翊廷在側門等她。

  「你不是想學車?走,我們上陽明山去。」不由分說便載著她撇開熙來攘往的人聲鼎沸。

  芊芊覺得好笑,他怎麼如此喜歡陽明山?昨天才去過呢,可是自己偏又不想拒絕他,只好任由他去。

  夜晚的仰德大道,較白天更顯曲折崎嶇。

  「你看——」順著他手勢望過去,芊芊懷疑這竟是自己居住的城市。

  華燈初上的台北盆地,燈火熒熒,閃爍躍動的光點一明一滅,一點一點交織成絲絲相牽的網,撒布著一片璀璨,勾勒出令人動容的圖騰。直至參天的枝椏遮了眼,芊芊才移開不捨的視線。

  不是假日,第二停車場少了攤販、少了人煙,只有灑了滿地的華美月光。

  「沒人,真好。」葉翊廷對她笑笑,流瀉了一肩銀白月色。「免得你練車時把遊客嚇得到處流竄。」

  見他一派認真,不像在開玩笑,芊芊急了,沒想到自己隨口說說的事情,他竟記得如此清楚。想想自己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材,跨上車搞不好腳都踏不著地,更別說要駕馭這輛其重無比的NSR了。她連忙找了個借口搪塞:「人家今天上體育課,老師要我們做五十個伏地挺身,累死人了,下次吧。」

  未料她信口胡扯卻露了馬腳,葉翊廷拍拍她肩膀,在月光下閃著一抹懷疑的笑。「別傻了,據我所知,學校老師應該不會這樣虐待女生吧。」說完,作勢要將她抱上車。

  「啊!說錯了。是做了五十個仰臥起坐。」芊芊又扯了個謊,心想再不逃來不及了,連忙掙脫他的手,跑上通往涼亭的台階,邊跑邊回頭,撂下一句話:「去涼亭坐坐。」

  葉翊廷在皎潔的月光下看到芊芊淘氣地扮了個鬼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拿她沒辦法。旋即追著她來到涼亭,氣喘吁吁地坐了下來。

  「人家說跑步後馬上坐下屁股會變大。」

  芊芊突然的忠告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瞟了她一眼,故意鬧她:「莫非你有切身經驗?」

  「誰說的,人家哪有?」聽他這樣笑自己,芊芊不服氣地嘟起小嘴抗議,一邊轉過頭微彎著身子盯著臀部猛瞧,生怕他的玩笑話成了真。待她意識到自己竟在他面前耍笨時,已是二十秒後的事了。瞥見他有趣地瞅著自己,芊芊霎然一陣羞,恨不得馬上從他眼前消失。無奈她不是精靈,沒有半點法術;也不是巫婆,沒有半支掃把,只能陪著傻笑坐下來。

  這時,走來了一隻棕色的小土狗,在他們三步遠處,逕自趴著打起盹來。

  芊芊凝視著遠方,把長垂的秀髮往後攏了攏,露出雪白柔嫩的頸項。從他的角度望去,只見她線條柔美的半側臉,煽著彎彎翹翹的長睫毛。恍惚間,他已醉在她淡淡的髮香中……

  直到芊芊喚他,他才回過神。

  「看星星!」她興奮地指向天空。沒了光害,鑲在夜幕上的星子,好似鑽石般剔透晶瑩。微光中,她的臉龐有如白玉,美得精緻非常,他突然有股衝動。

  「芊芊。」

  「唔。」她略揚起頭看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她的唇已被他封住,近乎魯莽地。不知打哪來的氣力,芊芊一把推開了他。

  「芊芊……對不起。我……」他被她眼中幽怨、忿恨的淚光逼得語無倫次,後悔自己的衝動惹她不悅,於是著急地扶著她肩膀,冀求她原諒。

  「放開我!」芊芊使勁掙開他雙手,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忿忿地咬著牙說道:「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下葉翊廷慌了,斷斷續續吐出心中懸著已久的話:「因為……我……愛……你……」

  芊芊聽完,更是怒不可遏,兩眼直直盯著前方漆黑的一片,惱火地說:「愛我?你憑什麼愛我?你把你女朋友擺在哪裡?竟背著她做出這種事!」

  「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他頓時一頭霧水,真的不懂她在說什麼。

  「你還強辯!你自己說過和我的學姐有曖昧關係。」芊芊偏過頭,眼角噙著淚,語氣卻凶得可怕。

  「哈!哈!哈!」顯然沒被她的咬牙切齒嚇到,他居然狂笑了半晌,幾乎把芊芊氣炸了,才悠悠地解釋:「沒錯,我們是有曖昧關係。她是我……」故意又停了幾秒賣個關子,然後才接下去:「乾姐。」

  乾姐?芊芊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誤會他了。

  心中油然升起的喜悅止住了淚珠。可是,忽然間,她又像抓到把柄一樣咄咄地質問他:「那住在你家的女生你又作何解釋?」

  「什麼意思?」他握住她肩頭,將她扳了過來面向自己。

  芊芊撇開頭刻意躲開他的目光,悻悻然說道:「去『漂流木』那天,你自己說要回家陪『妹妹』……」

  他一臉無辜回說:「沒錯啊,我妹今年考上高中,暑假才剛搬上來台北,和我住在一起,我擔心她獨自在家會害怕,這樣有錯嗎?」

  「親妹妹?不是女朋友?」芊芊又問了一次。

  「妹妹就是妹妹呀,難道還有親妹妹和不是親妹妹的分別嗎?」他打趣著,發現芊芊竟然吃起他妹妹的醋,不禁雀躍萬分。

  「無聊!」芊芊破涕為笑,卻又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惱羞成怒,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故意一陣嘀咕:「乾姐就乾姐嘛,說什麼曖昧關係……」

  驀然,他捧起她的臉,收起笑意直直地瞅著她彷彿要看到她的心坎裡去。「這是為了試探你。」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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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09:39 |只看該作者
芊芊陡然一驚,自己居然正中他圈套!心想這回已被他看透了心事,不禁懊惱地握起粉拳,對著他胸膛就是一陣猛捶,邊喊著:「討厭、討厭啦!你這個討厭鬼、大壞蛋、豬八戒……」

  豈知被她這麼懲罰,他驟然蹙起了眉頭,在胸口上撫著,起身扶著樑柱,將頭靠在屈著的手臂上,一副痛苦萬分的表情。

  這下可把芊芊急壞了,以為自己的無心竟鑄下大錯,都怪自己出手太無情。她著急地跳起來,捱到他身旁,以不忍的聲音問道:「痛嗎?」

  他沒看她,只點了點頭,仍是難受的樣子。

  芊芊這時亂了陣腳,她的眼神揉合了愧疚與懊悔,拉著他胳臂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怎麼辦?都是我不好……」

  霎時,她被一把拉到他和柱子之間。葉翊廷強壯又溫暖的身體緊緊貼著她,不給她一點逃離的空隙。

  發現他根本沒事,芊芊噘著嘴抗議:「討厭!你騙人……」

  「你做錯事,要處罰。」他含情脈脈地輕聲說道。

  芊芊動人心魄的容貌,在四幕昏黑中散發著炫目的神采;她誘人的神態,更是填滿了他腦際。

  見他前額的發在風中飄成一派瀟灑,深情的雙眼更是定定凝視著她,芊芊不自自主嬌羞地垂下了頭。

  「芊芊……我愛你……」他輕喚她,捧起她紅撲撲的小臉,一雙美目敵不過他深情的注視,瞇成了兩條細線。

  葉翊廷不顧兩人以外的世界,溫柔地吻上她粉嫩的唇……

  芊芊軟弱地輕呼一聲,頓時,在他懷裡失了思想、失了力氣……他霸道地擁著她,令她無法移動,更無法逃離。她覺得自己快被幸福淹沒了,身體飄飄然地站不穩,要再沒個支持物,她就會一個踉蹌癱下去;不自主地踏著腳尖勾住他頸子,放肆宣洩出自己深藏已久的款款愛意,回應了他排山倒海而來的澎湃熱情。

  她再也不許自己逃開他懷抱,今生今世,都要窩在他懷裡,數他的心跳,呼吸他的呼吸。

  許久,葉翊廷才移開他的唇,眼神仍是不忍離開她美得令人屏息的臉龐。

  芊芊眼睛一瞥,發現他牛仔襯衫的口袋中,似乎裝了個方形的東西,鼓漲漲的。她好奇地伸手便將它抽了出來。

  一包MILDSEVEN映入她眼中,竟是如此突兀!

  芊芊傻眼地問:「你……你不是不抽煙?」有種如同被欺騙般的難受。

  他放開環住她的雙臂,噤不作聲,視線飄呀飄地飄到了遠方。

  芊芊下意識退了幾步,倏地湧上一股氣。她忿忿地吐出幾個字,聲音是顫抖的。「沒想到你居然……我想……我們……還是不適合……」心中雖是百般不願,卻賭氣地強迫自己說出這些話。其實她也不是一個冥頑不靈、食古不化的衛道人士,只是單純地希望他能更愛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

  芊芊的孤注一擲果真起了作用,毫不妥協的態度讓他心慌意亂。他急忙將她緊緊攬入懷裡,切切地說:「你不喜歡……我戒……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只要有你的支持。」

  「人家是為你好。」芊芊有些後悔方才過分強硬的態度,於是甜甜一笑,撥了撥他前額的波浪,故意在他懷裡鑽了鑽,嗲聲嗲氣撒著嬌。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聲音好溫柔。只要芊芊一耍起媚功,他就無可救藥地迷失了方向。他已明白,此生此世,注定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凜冽寒風中,他們再度溫暖了對方的唇……

  這一切的一切,被旁邊靜靜躺著的小小流浪狗一幕不漏地看在眼裡,成了他們最好的見證。

  今日以後,葉翊廷當真為芊芊戒了煙;因著他的執著,芊芊感動了許久。

  他神采飛揚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已贏得凌芊芊的監護權,他要愛她一生一世,永誌不渝。他的喜悅,彷彿一枚威力強大的飛彈,將真瑩、鈴美、浩偉、永新,還有一堆阿貓、阿狗的心,全不留餘地炸了個粉碎……

  寒流又來了。

  街上的人們莫不是裡著一層層的冬衣,還像妖怪一樣口裡不斷吐著白煙。

  芊芊修的通識課「性別文化研究」沒有期未考,但是老師規定了一份關於同志議題的電影觀後報告,葉翊廷於是陪著芊芊在MTV又看了一次陳凱歌的經典之作:「霸王別姬」。

  結束後,葉翊廷緊擁著芊芊,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

  「好殘忍喔,剁掉人家小指頭。像草蜢隊的哥哥還不是六隻手指,照樣紅透半邊天。」芊芊嘟囔著電影中的劇情。那一幕,的確讓她餘悸猶存。「還有那個小四,怎麼可以忘恩負義?真是可惡極了。」

  聽她毫不鬆懈傾吐完所有的感想,他摟摟她的肩笑著說:「別太在意,只是電影嘛。」事實上,透過鏡頭,恍如親身經歷了使人不寒而慄的文革煉獄,他自是同樣百感交集。

  下過雨的馬路上,洗去了喧鬧和擾攘,而寂靜的街道顯得更加冷清。

  他們經過屈臣氏門前,葉翊廷一晃眼瞧見那花車,開玩笑地在芊芊耳邊悄聲問:「芊芊,你是什麼杯?」

  正東扯一下電影情節,西扯一下系際辯論賽戰況的芊芊,腦袋瓜裡天花亂墜,未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冠軍杯呀。」

  原本以為逃不過一陣毒打的葉翊廷,聽見她這無厘頭的回答,禁不住捧腹笑說:「對呀,我們芊芊這麼有料,就算『世界盃』也當之無愧喲!」

  這時,芊芊的餘光掃到花車上滿滿五顏六色的「內在美」,這才恍然大悟鬧了個笑話,握緊粉拳猛捶他胸膛,不住罵道:「你這個大色鱉!人家以為你在問辯論賽的成績啦,討厭、討厭……」跨上車,她仍沒有停止的意思,脹紅著臉笑罵著,繼續敲打他的背,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他加了油門騎出西門町,在風中喊著:「老婆呀,老公要是得了內傷,你的幸福可就泡湯嘍。」她還來不及發飆,他又想到什麼似的喃喃自語:「慘的是早就受傷了。」

  聽他這麼說,她忘了要教訓他,反倒關心地問:「你在說什麼?」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背上受傷了,凹了兩個大洞。」

  「真的嗎?嚴不嚴重?快給我看看。」她急了。

  「還不是因為你。」他幾乎按捺不住忍俊的笑意。

  「因為我?不會吧,你不要嚇人家啦。」真以為自己闖禍了,芊芊緊張地輕撫他的背,語氣驚惶倉猝。

  「罪魁禍首就是——你的『木蘭飛彈』。」說完,突然來個緊急煞車,停在紅燈下。無法抵抗慣性的芊芊,整個上半身猛然貼上他的背。「看!又來了。」他怪聲怪調哀嚎。

  見他嘻皮笑臉、裝模作樣地糗自己,芊芊連脖子都紅了起來。「豬八戒!可惡、可惡……」不知罵了幾句可惡。她好氣哪,連紅綠燈都跟她唱反調。而他,就是愛她這副嬌俏、害羞的可愛模樣。








第04節


  暑假的露營,葉翊廷領著全小隊來到坪林的合歡營地。有他在,當然不會少了芊芊。

  除了真瑩、鈴美,沒有人缺席,這倒也是芊芊意料中之事。自從葉翊廷與她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之後,她們便鮮少再出現。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芊芊就是難免對她們有著隱隱的歉疚。

  由於中午才出發,待大家搭好三個帳棚,安頓了一切之後,已近日落時分。原本青青翠翠的山色,被天邊的夕陽揮灑著金筆一畫,竟鑲染成一抹不可思議的璀璨炫目。

  大夥兒馬上著手為「夜烤」作準備,葉翊廷忙著張羅指揮瑣碎的雜事,芊芊也像小跟班一樣跑來跑去。她真是興奮極了。

  許久不曾聞到香噴噴的烤肉味、接觸幽邈的大自然,眼前的一切一切,都是那麼令人怡然自得、昂然暢快。側耳傾聽一彎流水與鳥叫蟲鳴交織而成的天籟之音,滌淨一身塵俗。雖是盛夏時節,林間穿出的微風,卻是如此沁涼如水。沐浴在這無限清景中,被晚風輕擁著,裙發飛揚,心情也飛揚。

  月亮終於自太陽手中接掌了守候天空的重責大任,卻不怎麼負責任地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偷懶;如此一來,倒稱了星星的意,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夜空中,一明一滅閃爍著。

  芊芊正想與葉翊廷分享眼前繁星點點佈置的浪漫情境,葉翊廷反而先一步向她跑來,芊芊納悶他右手用筷子夾著的烏漆抹黑東西到底是什麼?

  直到他來到芊芊面前,她才赫然發現他帶來的甜不辣,竟被烤成了圓圓的炭塊。

  「幹嘛?又不是運動會。」芊芊嘟起小嘴,對眼前這香味四溢卻不堪入目、不堪人口的甜不辣失望透頂。

  「哈!你也覺得它像鐵餅。」顯然地,他對兩人之間的默契滿意極了。

  芊芊雖然覺得這悲情甜不辣的模樣超級滑稽,但是,飢腸輔輥的肚子及時制止了她就要爆發的笑意。她喃喃地抱怨:「哼,你就是這麼無聊。見著人家餓得前胸貼後背仍置之不理,只顧著自己胡鬧。」

  「別生氣嘛,這『鐵餅』是拿來給你笑的。」他忽然將一直背在身後的左手伸到芊芊面前,捧著的盤子上有烤肉和豆乾正徐徐冒著煙。他微笑說道:「這才是伺候老婆大人的。」

  早已被餓扁的胃操縱了思想的芊芊,瞬間情緒爬升到頂點。她開心地夾起一塊最大的肉片,先在嘴邊輕輕吹涼了,然後溫柔地喂到他口中。

  「嗯,老婆最好了。」他嚼著鮮美的肉片,故意搖頭晃腦地討她歡心。

  見他無比滿足的樣子,芊芊真是說不出的窩心。唯有眼前這個體貼細膩的男子,才能真正包容她的囂張跋扈、嬌縱任性和不時的孩子氣。

  大夥兒一直在溪邊彈著吉他,打算唱過了今天。但,不一會兒,就有人提議進帳棚打牌,三個帳棚剛好開三個賭場。芊芊本來就對橋牌不怎麼感興趣;但是,為了湊人數,她又不好缺席,只能捨命陪君子。

  半晌,大家從芊芊連連的呵欠中明白了她的意興闌珊。不忍累著她,於是除了葉翊廷以外的兩人便體貼地離開帳棚,轉戰他場。芊芊幾乎累癱了,一躺下來,合上眼睛,發現自己正享受著世界上最快樂的事。

  葉翊廷出去交代些應該留意的事情後,回到帳棚裡,見芊芊熟睡的模樣,可愛極了。他盯著她甜甜的臉龐仔細瞧了一會,忍不住在她額頭印上一個吻,然後挨著她躺下,閉上眼也準備進入夢鄉。

  事實上,芊芊只是假寐。本已裝得辛苦,尤其當他靠過來吻她時,感受到他暖暖的鼻息拂著自己的臉,癢酥酥的,她差點就露出了狐狸尾巴。還好詭計沒被察覺,芊芊這才無聲無息地翻過身。

  他背對她側睡。芊芊一看時機成熟,興奮地伸出食指,便往他腰間戳了去——

  「哎喲!」他突然一聲怪叫,彈跳起來。

  芊芊見詭計得逞,禁不住一陣狂笑。「哈哈哈!人家說怕癢的男生會疼老婆。」

  「是呀,看我怎麼疼你。」語畢,他便反身撲向她,來上一段更為猛烈的搔癢攻勢。

  芊芊沒想到一時的調皮搗蛋,竟為自己造成成了無法收拾的大麻煩,現在已是後悔莫及。不管如何費勁地掙扎,她也逃脫不了他強而有力的臂膀,只能在他懷裡不住咯咯笑著……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鐵定笑到爆炸。霎時,她靈機一動,有了救命之道。

  她熱情地攀住他,吻上他的唇……

  對芊芊突如其來的熱情毫無防備,葉翊廷先是一愣,瞪大眼睛凝視著她;隨即,便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他先撤退了,被她柔軟的唇瓣挑逗得迷失了方向,不得不豎白旗投降。

  確定自己已安全脫離險境,芊芊過河拆橋地一把推開他,得意洋洋胡扯:「嘻!這是我的生存之道——三十七計,『吻』為上策。」

  「好啊,你這個可惡的小搗蛋。我倒要試試你的第三十七計能起得了什麼作用?」方才被芊芊這樣一鬧,他全然亂了陣腳。體內的血液兀自洶湧起來,眼看就要沸騰,未料芊芊卻在此時殘忍地打了退堂鼓,他怎會甘心?於是再度緊緊摟住她,他要繼續剛剛的溫存。

  「廷,」她輕聲喚他。極盡嬌柔的語氣幾乎使他融化了。芊芊藉此轉移他的注意力:「記不記得再過兩個月就是我們『愛的週年慶』了耶。」要不是目前仍是危機重重,她必定不願說出『愛的的週年慶』這般聽似愚蠢肉麻的話,更何況既然還有兩個月,現在提它未免早了些。

  「咦?對耶。」顯然他對芊芊的話產生了濃厚興趣。

  兩人於是打開話匣子,聊起了過去的點點滴滴,甚至爭論起誰先喜歡上誰……

  「你早就對我有意思了,對不對」他故意鬧她還露出一副自負的表情。

  「才怪,是你先愛上我的。」芊芊插著腰,滿肚子不服氣。

  見她鼓著腮幫子的樣子可愛極了,更激起他繼續耍嘴皮子的興致。「是嗎?那當初我用仁班學姐刺激你的時候,你怎麼中計了?」

  芊芊也不甘示弱,急著辯解「如果不是你先愛上我,為何要試探我」說完,不禁洋洋得意因為自己的機靈而佔了上風。

  「……」葉翊廷無言以對,偏頭想了一會,還是招架不住她的伶牙俐齒,只能聳聳肩、無可奈何地笑笑。突然,他覺得兩人有點愚蠢,竟如古人一樣爭論起如「魚到底快不快樂」之類的無聊問題。於是他笑著摸摸芊芊的頭,在她耳邊柔聲說:「不管如何,反正你愛我就對了。」

  「不愛、不愛……」芊芊與他磨牙磨起了興致,誰知他竟想就此打住,想得美,哪有那麼簡單的事?

  「你不愛我?」他眼角掛著一抹笑,深情地凝視著她。

  「不愛、不愛,一點都不愛。」芊芊別開臉,不願在他溫柔迷人、載滿深情的眼神中屈服。

  「真的不愛?」他的笑意更深、更濃了。

  「不愛就是不愛。」芊芊仍是一臉刁鑽。

  「證明給我看。」語畢,他將她緊擁入懷,不容她有半點反抗,倏地低頭攫住那令他沉醉其中無法自拔的雙唇。

  他的熱情如滾滾洪水,瞬間決堤氾濫將她淹沒……她不肯認輸,想用力推開他、踢開他、踹開他,豈知手腳不聽使喚,全陣前倒戈背叛了她的大腦。

  他的吻如雨點般紛然落下,順著她耳際,滑至她頸項,甚至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幾乎就要融化了,如雪化般融化,融化在他火熱的體溫和奔放的愛意裡。

  於是,她放棄了堅持。纖纖雙手輕撫著他堅實的胸膛,軟酥酥地蜷窩在他懷抱裡,盡情享受他無邊無際的濃情蜜意。

  「廷,我愛你。」她柔聲低喃。

  終於,她投降了;而且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

  隔天一早,芊芊在喈喈和潤的鳥語聲中醒來。

  原先與芊芊與葉翊廷分配在一頂帳棚的另兩位「棚友」,不僅體貼,更是善解人意得過分了些。為了不打擾他倆,竟擠到另外兩頂帳棚去窩一整晚。想到這裡,芊芊不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揉揉困澀的雙眼,咦?只剩她,那他人呢?爬出帳棚一探究竟,大夥兒正用汽化爐煮著蛋。

  「早安。」浩偉打了聲招呼,遞給她一顆熱呼呼的白煮蛋。

  「好燙。」芊芊禁不住熱,冷不防又將蛋丟回浩偉手上。見她模樣可愛極了,浩偉微笑著,在左右手之間互傳著蛋降溫。經過片刻才又還給她。「不燙了,吃吧。」他說。

  「謝謝。」芊芊心裡有著感激。「喔,對了,翊廷呢?」芊芊邊剝著蛋殼問道。

  「在那呀。他一早起床就去釣魚了,不知收穫如何?」

  順著浩偉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他光著上身,站在水中。黝黑的皮膚上,沾著小小的水滴,在朝陽下輝映成點點光亮,兀自閃爍著。芊芊盯著他臉上專注認真的神情,下意識委屈了起來,暗暗埋怨:一早就不見蹤影,不陪人家也就算了,還去做那種殘害生靈的事。其實,她知道釣魚也不是什麼罪不可赦的惡行,但是因此被他冷落,她就是有些不甘。

  昨晚因為怕熱而沒用睡袋,真是件愚蠢的事。在凹凸不平的碎石地上躺了一夜,皮膚也不知陷下去多少個洞,骨頭更是酸疼得可以,但現在才後悔,已是為時已晚。芊芊愈想愈不開心,喃喃地自言自語:早知道這麼痛苦,乾脆侍在家裡還比較好,床鋪又軟又舒服,還有可愛的的毛巾小布熊陪伴……

  就在這時,葉翊廷收起釣竿,向芊芊走來。「小睡豬,起床啦?」

  他嘻皮笑臉的樣子,更讓她油然升起一股氣。她咬了一口蛋,悻悻然問道:「魚呢?」

  「全放回去啦,我只是釣好玩的而已。」

  聽見他的回答,芊芊更加不悅,斜睨了他一眼,氣呼呼地劈頭一陣數落:「釣好玩的?就是有你這種無聊的人類!你想想,魚兒若是負傷回去,它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還有男女朋友會有多傷心?」

  其實,她只不過是不滿他未在她清晨醒來時守在她身旁,而讓她孤伶伶地一個人……

  聽完芊芊一口氣吐出一堆為魚兒伸張正義的話,他被她的純真、善良逗笑了,急忙賠罪:「好好好,老婆大人說的是,壞蛋老公以後必定改邪歸正,你就饒了我這次吧。好啦,不氣、不氣.……」

  他像小孩一樣的撒嬌語氣,讓芊芊又好氣又好笑。她發現他還是光著上身站在她面前,健康的膚色、壯碩的身材、半濕短褲下那雙修長的雙腿,令她不自主臉紅心跳、心慌意亂。低下頭,佯裝鎮定繼續吃著蛋,隨口問了個笨問題:「不穿衣服站在水裡不冷嗎?」她竟忘了現在正值盛夏哪。

  「這有什麼?」他也拿了一顆蛋,挨著芊芊席地而坐,娓娓述說著:「高二的時候,我和初戀女友分手。當天晚上,我找了個溪邊,獨自守了一夜。還記得那是個寒流來襲的夜,為了麻醉心痛和絕望,我跳進冰冷的溪水裡……」他停頓了兩秒,才繼續說:「裸泳。」

  「裸泳?」芊芊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難以置信地重複了一聲。

  「嗯。」他雖有些不好意思,卻故作輕鬆,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哈哈!你不怕……」芊芊聯想起那個「救命呀,有鯊魚啊!」的低級笑話,禁不往一陣捧腹大笑。

  他偏頭看她,一臉疑惑地問道「怕什麼呀?妨礙風化嗎?放心啦,山裡面哪來的警察?」

  「笨蛋,人家才不是說這個。只是有個疑問:難道你不怕……」芊芊吞了吞口水,轉了轉溜溜的大眼睛,一臉邪惡地瞅著他。「萬一魚兒半夜肚子餓,出來覓食,眼前的『秀色可餐』,豈不正中下懷,哈!」

  他被「秀色可餐」四個字弄得啼笑皆非。「小鬼,腦子裡裝了一堆古靈精怪、不正經的東西,看我怎麼教訓你……」被芊芊這麼一糗,他當下窘了起來,輕拍了芊芊屁股好幾下,發現還是制止不了她放肆的笑意,一急便將她一把抱入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準備發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呵癢攻勢。

  芊芊一見苗頭不對,識時務者為俊傑,於是嗲聲嗲氣地求饒:「好哪、好哪,人家開玩笑的嘛。」在他臉頰上輕啄了一下,笑著撒嬌:「『初戀情人』?還不快快招來。」

  他淺淺一笑,開始悠悠地吐露高中那段逝去的感情。那女孩,在他高二那年移民紐西蘭,就在她出境前一天,他沒有激烈的情,也沒有放肆的淚,只是淡淡地對她說:「去找尋屬於你的天空吧。」他不要她等他,漫無止境地等他。

  既是無緣,如何強求?他只希望能用堅強肯定的語氣讓她死心,也逼自己放棄。

  然而,他畢竟不是無情的人,這樣殘酷的決定,的確折磨了他好一段時日,雖然曾想向盤旋不去的思念低頭而挽回這段感情;但是,他終究還是堅持了最初的選擇……這樣對彼此都好。

  芊芊凝眸在他寫著淡淡愁緒的臉上。這張熟悉的臉,微微散發著一股異常引人的憂鬱。芋竿直覺此時的他,就像個惹人心疼的小孩,於是,她情不自禁地摟往他頸子送到自己懷裡,輕撫著他濃密的黑髮,一如平常他對她做的。

  「你……還……愛她嗎?」芊芊柔聲問道,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囁嚅而輕顫的。

  他抬頭深情地看了芊芊一眼,她臉上的不安讓他有種飄飄然的幸福感。

  他再度把頭埋回她胸前,語氣堅毅地說:「我曾深深愛過她,不過,那是在有你之前。失去了她,上天給了我無與倫比的補償——你!現在想來,還得感謝她匆匆走出我生命呢。」

  聽他這麼說,芊芊幾乎掉下淚來。嘴上雖數落著他的花言巧語;事實上,他的話,即使真的是花言巧語,她也心滿意足了。

  「答應人家,只能到第二個為止喲。」

  「除非你也像她一樣無情地消失在我的世界中,否則,你永遠也別想擺脫我葉翊廷的糾纏。」他說。

  是的,這輩子,他發誓只在芊芊溫柔的愛裡飛翔、遨遊,永遠又永遠……

  他們勾了勾小指,交換一個生死相許的眼神,定下了今生不變的盟約。

  平地一聲雷,震天價響。

  斗大的雨滴瞬間傾洩而下,滂沱的雨勢讓急急忙忙拔營的大夥兒全亂了陣腳,只能求助無門似的在雨中埋怨著、嘟囔著、奔跑著、收拾著……

  本來不會這麼掃興的,葉翊廷早在中餐結束時就殷殷叮嚀大家應該準備回程了,以免遭逢令人措手不及的午後雷陣雨。但是玩心正濃的隊員們興致高昂,啊聽得進他的建議?仍是拖一秒算一秒,欲罷不能。

  見大家捨不得打道回府,身為小隊長的葉翊廷放心不下,也被逼著留下來,熬到最後才離開。就這樣,注定了他們痛苦的命運。在如注的大雨中,他載著芊芊奔馳在蜿蜒的北宜公路上,既得特別留意路況,又得為身後心愛的女孩操心,擔憂她無法承受突來的狂風暴雨。

  即便躲在他身後,傾盆大雨還是模糊了視線,四週一片霏霏茫茫。芊芊閉上眼,任憑因為相對速度而更形劇烈的雨滴在身上敲打、撞擊。貼在他結實的背上,聽他規律的心跳聲,身上的痛楚難受,她已不在乎。只要有他在身旁,再痛、再累、再煎熬、再疲憊,她也可以撐下去;縱使外面的世界雷電交加、風雨淒厲,她的心靈深處,仍是一片晴空萬里、風和日麗……

  就像經過了半個世紀,他們終於回到了永和。

  「先到我那去避避雨吧。」他說。

  聽他這麼說,她倒是求之不得,於是點頭如搗蒜。否則要是這樣一路殺回家,自己這副落水狗般的狼狽相,鐵定把爸媽擔心死,搞不好還少不了一頓罵;而且再要她繼續當落湯雞,她也有百般的不願意。

  車剛要轉進巷子,赫然間,一道刺眼的閃光掠過,瞬間引爆他倆身邊的電線,一聲巨響,散出七零八落的光點和火花。芊芊尖叫,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遇到這驚險駭人的景象,禁不住突發的驚嚇恐懼而落下淚來。

  她的哽咽,使原本就極端自責沒能好好照顧她,讓她遭受風雨摧殘的葉翊廷更加心疼和愧疚。他急急地安撫她:「不怕、不怕,到家了。」

  跳下車,他摟著她一口氣衝進大門,身上繼續濕淋淋地滴著水。

  他正想好好安慰她方纔的不安,沒想到她竟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搶先開口:「廷,剛剛的爆炸好刺激耶,我們好像在拍電影喔……像x檔案的穆德載著史卡利衝鋒陷陣的感覺。咦?不對、不對」據說他們水火不容,互看對方不順眼,我們感情這麼好,應該說像……」她當真歪頭想了一會。「007和龐德女郎!哈!」

  葉翊廷完全被打敗了。懷疑眼前這個淘氣的小女子,真是方纔那個柔弱無助、掉著淚的女孩嗎?怎麼不一會的時間,竟又開開心心、興致勃勃地八卦起來了,他忍不住笑著饃她:「怎麼?.心情又好啦?剛剛我好像聽到有個膽小鬼在偷哭。」

  「人家只是嚇了一跳嘛。」她躲開他的笑意一頭鑽進門。「哇!不錯嘛,應有盡有。」她回頭瞟了他一眼。「你好樣的,這麼享受。」瞥了瞥四周,旋即問道:「咦?怎麼不見你妹?」

  葉翊廷衝進房間拎了條大毛巾出來,急忙將芊芊整個包住,一邊按去她臉上流下的水珠。「她啊,回屏東找同學玩啦。這個鬼靈精還說要為我製造機會,叫我好好把握,真拿她沒辦法。」

  不知怎的,聽見他說出「製造機會」四個字,芊芊不自覺就是一陣羞。於是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住在這多久了?」她就像幫小寶寶洗完澡後擦乾身體一樣,把毛巾圍在他身上,輕柔地拭去他一身的濕漉。

  芊芊的舉動讓他好窩心,他幸福地注視著她應道:「因為考上台北的學校,所以高中時我在天母的姑姑家住了三年,大一才搬來的。這兒離學校很近,租金又便宜。」

  芊芊在心中不住感動著。從這到學校不到五分鐘,。然而,他卻天天不辭辛勞地繞一大圈到她家接她上學;就算得耗上十倍的時間,也從沒聽他抱怨過……

  芊芊在客廳踅了踅,然後走進他房間。

  哇!她興沖沖地一聲大喊,三步並作兩步飛奔向前。

  她看到一大缸魚;一大缸長相奇特、紅艷艷的魚。

  「這叫血鸚鵡。」他笑著說。覺得芊芊的表情好似玩具反斗城裡的小朋友。

  「哈哈哈……」芊芊忍不住狂笑不已。

  「……」葉翊廷被她突來的笑聲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看、你看!」芊芊指著一隻正面對著他們游過來的魚,彷彿有什麼天大發現似的嚷嚷:「它們在笑那!哈哈哈……好蠢喲。」

  聽她發表完有點無厘頭的想法,他也笑了,連忙解釋:「那不是在笑啦,它們嘴型生來就如此。」

  也難怪芊芊覺得新鮮,血鸚鵡倒三角形的嘴巴,真是像極了咧嘴而笑的樣子。她見他一本正經,便一頭鑽進他懷裡撒嬌:「嗯,你說是不是在笑嘛,是不是嘛?」她非讓他打從心底同意不可,於是故意使出渾身解數的媚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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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1:33 |只看該作者
這一來,可讓他一陣心神蕩漾,只好屈服了:「是,在笑、在笑,真是拿你沒轍。」

  這時,芊芊才肯罷休。忽然她又有了大發現,直嚷著:「你看,它們不但在笑,正面還像兔子咧。哈哈哈……你居然養了一堆老是蠢笑的兔子魚。」

  他彎彎身,盯著魚瞧了片刻,跟著也是一陣大笑,連連表示贊成:「對耶,它們長得真的有點像兔子。」

  「為什麼養這種笨魚?」她問。它們的泳姿讓她聯想到古代扭腰擺臀的媒人婆。

  「你不覺得很可愛嗎?它們很小的時候我就買來了,那時它們是黑色的,慢慢長大就愈變愈紅。我把水族箱擺在書桌上,是因為每當唸書念累了,看看它們自由自在游泳的樣子,心情又會很快回復輕鬆愉快。有一次,我竟盯著它們發呆了一小時。」

  「那它們一定也覺得你長得滑稽。」

  「誰說的?它們一定覺得主人是天下無敵大帥哥。」

  「喲——噁心、噁心,臭屁鬼。」芊芊笑著說。

  「對了,你說它們笨,它們還真的不聰明。不信你看,我們一靠近,它們就會成群一擁而上。」

  發現魚兒全聚集在他們面前,芊芊也覺得好奇:「對耶,為什麼啊?」

  「因為嘴饞呀,只要一有人靠近,它們就以為餵食時間到了,趕緊湊近來佔個利於搶奪食物的優勢位置,還有更好玩的喔……」他舉起桌上一瓶紅紅的魚飼料,「我們來做實驗。」說完,將整瓶魚飼料在水族箱前由右晃到左,再由左晃到右,令人噴飯的是:這群長相笨拙的魚,竟搖擺著鼓鼓的身體,一扭一扭地隨著魚飼料來回不停地游著。

  果真是貪吃的魚。

  「哈哈哈……好笨、好笨,我也要玩。」芊芊一把搶過了瓶子,繼續著虐待魚兒的動作,半晌,仍是樂在其中。

  葉翊廷擔心經歷了剛才的風吹雨淋,芊芊身體吃不消,於是在浴缸裡放滿熱水,摸摸她的頭柔聲說道:「寶貝,別再玩了。不怕累死它們呀?把它們累死了,下次就沒得玩了。先去洗個熱水澡吧,別著涼了。我去泡杯姜茶給你暖暖身子。」他遞給芊芊一件乾淨的T-shirt,便向廚房走去。

  氤氳的水氣中,蔓延著他低徊綿邈的情意。芊芊閉上雙眼,恣意享受著他慷慨給予的呵護和幸福。睜開眼,瞥見洗手台上靜置的刮鬍刀,突然湧起一股羞澀的感覺。此時的她,彷彿就是他的小妻子,沉醉在他無邊無際的深情與疼愛裡。暖暖的臉頰,不自主流連著一抹徘徊不去的駝紅……

  她也為他放滿熱水。「該你嘍。」她說。

  喝下香氣襲人的薑湯,血液裡流著他給的溫暖,滿佈全身。她又盯著向她游來的兔子魚瞧了好一會兒,才放鬆地在他柔軟的床鋪躺下,不知不覺地合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身旁的小動靜驚醒。原來他早已洗好澡,正悄悄掛著一抹笑,半躺在她身旁定定地瞅著她。被他瞧得無端端害羞起來,她匆忙拉上被子,蒙頭躲了進去,

  他怎肯就此罷休,跟著也鑽了進來,雙臂自她背後緊緊環住她的纖腰,不給她有一絲逃離的空間。
 「跑不掉了吧?」他洋洋得意地在她耳邊吹氣,害她渾身不對勁。

  她發間、耳際散發出的那股淡淡清香,煽動他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就這樣抱著她,他一點也不滿足。倏地,他強壯的雙臂將她攔腰抱起翻過身,強迫她壓在他身上面對他。

  「討厭、討厭,你幹嘛啦?」芊芊暈紅著臉,握起粉拳對著他結實胸膛又是一陣猛捶,無奈接觸到他眼中灼熱的光芒,竟如被施了魔法一般使不上一丁點的力。她的掙扎和嬌嗔,在他看來,反而成了一種令他窒息的挑逗和誘惑。

  他肆無忌憚地注視她紅潤的小臉,笑意若隱若現,彷彿獵人欣賞著獵物掙扎的表情。他的雙手仍毫不放鬆地緊箍在她纖弱的腰上。

  「別這樣,放開人家嘛。」她知道就算再努力,也只是困獸之鬥。於是見風轉舵,語氣轉為溫柔的懇求。

  剛出浴的他,身上有著與她一樣的香味,今她暈眩著迷。其實,她並不想他當真放開手,只是在他瀟灑的面容、迷人的氣息和霸道的臂彎中,她沒了力氣,失去了思考能力。只知道自己正漂在纏綿悱惻的情海上,眼看就將被一波接著一波的浪潮淹沒。

  「芊芊。」他輕聲喚她,眼中無聲無息燒著火。

  他的手游移到她的小臉,細細端詳。她的雙眼,迷濛似水波蕩漾;她的雙唇,嬌美如紅艷櫻桃,魅惑極了。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反身將她壓在軟軟的被上,放肆他的吻。她柔嫩的唇瓣點燃了他的呼吸,他就像著了火般控制不了自己。吻她的唇、她的頰、她的鬢、她的耳垂、她的粉頸……

  「廷,」她低喃。「別這樣,被兔子魚看到了。」她無法動彈、無法呼吸,她需要找個借口平靜她細碎而急促的喘息。

  他抬頭往魚箱望過去,只見魚群全聚集在近床的一頭。他微微一笑,說道:「沒關係,它們那麼笨,不會懂的。」說完,又情不自禁地繼續方纔的溫存。

  她膚如凝脂,一碰到她,他就像被磁鐵緊緊吸住般不由自主;她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沸騰他的血液,點燃他的熱情澎湃……

  這天,芊芊剛睜開倦意未退的雙眼,一聲電話鈐和一束太陽光同時刺激了她的耳朵和眼睛。

  「姐,電話。」客廳傳來茜茜的大嗓門。

  啊!十點十分了?

  她一陣錯愕……

  該死!一定在半睡半醒中不知不覺間按掉了鬧鐘。昨晚葉翊廷才興奮地跟她約好今天早上十點來接她,去他那看一隻「怪動物」。

  這下可好,十點十分了,她還賴在床上。

  匆忙接過電話,急急說了一聲:「給我二十分鐘。」旋即像阿兵哥一樣迅速打理好一切,向他的NSR奔去。

  陽光下的他正斜倚著車,低頭盯著地上,目不轉睛,好像在觀察什麼似的。芊芊覺得好奇,湊過去一起瞧。「在看什麼啊?」她問。

  「看那只蟲。」他指了指三步遠的地面。

  芊芊順著他手勢,蹲下來尋覓良久,好不容易才發現地上有只小尺蠖,正彎成Ω的形狀緩緩前進著。

  他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笑著說:「我剛到的時候,它正從樹上爬下來,現在已經走到那裡去了。」

  芊芊一聽,知道他在暗示自己遲到太久,卻沒在他語氣中感受到半點責備,著實不好意思,於是用頭在他懷裡鑽了鑽,正想開口,他倒先搶了話:「我知道,鬧鐘又爛了對不對?你這個小鬼……」說完,笑著在她屁股上輕輕打了一下以示懲罰。

  事實上,這個借口,芊芊已不知用過多少次,雖然老早就被他識破了,但她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比這更好的理由。

  來到他家樓下,「瘦瘦狗」一如往常出來迎接。

  「瘦瘦狗」是芊芊取的名字,顧名思義,它是只骨瘦如柴的流浪狗。它住在附近,據葉翊廷說他大一搬來時它就在了。身上有些咖啡色斑點,軟軟的耳朵垂著,兩個眼睛骨碌骨碌地轉,長相滑稽又可愛。它生性極為膽小害羞,一有小動靜,便一溜煙逃去躲起來,唯有不怕葉翊廷和芊芊兩人,因為他們常會帶點食物餵它,甚至摸摸它的頭跟它說話。不過,也難怪它膽怯,上次就有無聊的人用噴漆把它變成了黑眼圈的小賤狗,令芊芊心疼死了,忍不住就是一頓罵,還喃喃詛咒那沒良心的人渣下輩子投胎做流浪狗。

  一路上,即使芊芊極盡能事地逼問,他仍絲毫不肯透露他指的「怪動物」是什麼,只是故作神秘地笑笑,把芊芊一個頭變成兩個大。

  終於,答案在他房裡的水族箱揭曉了。

  只見一隻烏漆抹黑像蠑螈一樣的東西,四隻腳撐在箱底,睜著大眼一動也不動。

  「什麼怪東西?」芊芊滿臉驚訝。

  「水族館老闆說那叫『六角恐龍』,很可愛吧?」

  「醜死了、醜死了,不可愛。」芊芊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是油然一派新鮮興奮。

  於是,魚箱又多了只長相愚蠢的動物。芊芊更常流連在水族箱前,觀察那所謂的「六角恐龍」的一舉一動。其實,那就是山椒魚的一種,因為鰓向外突出六條分枝,看起來就像長了六隻角,因此有了如此可笑的稱號。

  「芊芊,你在家看電視,我去市場買面回來煮,讓你嘗嘗老公的手藝。」

  「你會煮麵?」芊芊不敢相信。

  「那當然,只是小case,」他得意地拍拍胸脯。「別說下面,就算要我『辦桌』也行。」

  果然,他一點兒也沒吹噓,只見他進廚房沒多久,乾淨俐落地三兩下就端出兩碗香氣撲鼻的肉燥面。「這是曠世的『老公面』,快嘗嘗看。」

  配上一大盤現成的滷味,芊芊簡直欣喜若狂,頃刻間碗公就見底了。芊芊鼓著飽飽的肚子往後一躺,舒服極了,動也不想動。

  她意猶未盡地想著:有個好廚藝的老公真好。

  從此,芊芊便無法自拔地愛上葉翊廷的拿手面,當然也不忘來點滷味點綴,到後來,連市場賣滷味的老闆娘都會自動算便宜一點的價錢呢。

  有幾次,芊芊不服氣也想露幾手,只是不曉得什麼原因,「老婆面」總比「老公面」少了點風味。芊芊只好認栽,反正樂得輕鬆,等著吃就行了,當個被人伺候得無微不至的少奶奶豈不更好?

  吃得飽飽,在炎炎夏日中開著冷氣睡個午間美容覺,醒來後,再鎖定體育頻道收看職棒轉播,是他們樂此不疲的事。

  芊芊知道,若不是會唸書,葉翊廷八成打了職棒。打從他小學加入少棒開始,棒球在他生命中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高人一等的身材、旺盛充沛的精力,與他優異的表現相得益彰。只是升上國中後,必須全力在課業上衝刺,因此逼著他放棄了熱愛的運動。現在,即使不碰球,只要看看轉播,他也會像小孩般手舞足蹈好一陣子。

  他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不漏掉任何一支安打和任何一次精彩的守備。原本對棒球一竅不通的芊芊,在他的耳濡目染下,甚至也能勝任獨當一面的實況轉播了。

  他說欣賞「路易士」,因為他有精湛的球技和過人的爆發力。

  她說喜歡「葛雷諾」,因為他長得很像樓下的「瘦瘦狗」。

  他們沒有錯過兄弟象金冠軍一役。那一夜,他們在台北球場如雷貫耳的叫囂歡呼聲中,擲下一條條和著淚水、汗水的黃絲帶……

  他花了上千元買了張路易士獲得打點王、安打王雙冠王的紀念金卡送她。心偷笑:我的路易士比你的葛雷諾厲害!

  她卻因為過度興奮而口齒不清,把「雙冠王」說成了「雙冠丸」,惹他狂笑不已,也給了他今後糗她的笑柄。










第05節


  黑板側邊一排工整的板書,預告今晚綜合教室有陳文茜的演講。要不是因為有約會,芊芊還真想去見見這個聰明睿智女人的廬山真面目呢。

  哈!她葉翊廷當然比陳文茜重要。

  莫名其妙產生了些許重色輕友的罪惡感,芊芊作賊心虛地暗自竊笑了一陣。

  行政法的老師個性幽默風趣,談笑間將行政法的枯燥繁瑣消弭一空,因此,正式修課的加上旁聽的爆滿人潮使教室更形狹小。

  唉!曉藍又逃課了。一開學,只知她仍在社團混,也不知在忙什麼名堂,難道為了那個大舌頭社長?想到這,芊芊忍不住自顧自笑了出來。

  這時,老師話家常的時間又到了,他義正辭嚴地談起中共迫害西藏的暴行,同學隨著他的步調,也都咬牙切齒、憤恨不已地為西藏抱不平。誰知老師愈說愈慷慨激昂,突然冒出一句:「像現在流亡在外的精神領袖達賴『老貓』啊,甚至有家歸不得……」

  語畢,困窘的表情在他臉上瞬間凝結。

  接下來就是憋不住的哄堂大笑。

  雖然老師的台灣國語是司空見慣,一點也不稀奇;但今天這句話,才真算得上經曲。

  只見講台上的老師手足無措,耳根子也紅透了,急忙伸手翻著書;為了表示自己的鎮定,他又重複說了一次:「達賴『喇叭』一生為西藏人民奔走……」這時,他開始後悔自己的欲蓋彌彰,愈說愈錯,可是來不及挽回了,全班還未止息的笑聲再度飆成了震天價響。

  老師最後一次提到達賴喇嘛,雖然極力想咬字清楚,但在面子的驅使下卻未放慢速度,想佯裝自己的若無其事,結果,還是說成了達賴「老媽」。

  坐在芊芊前的劉永新,轉頭丟來無厘頭的一句:「還好老師沒罵髒話。」

  芊芊一番左思右想才恍然大悟,忍不住用拳頭敲了他肩膀一下,笑罵道:「低級鬼。」

  這節課在歡笑聲中度過……任誰也想不到,悲情的達賴竟為他們製造出這麼多笑果。

  上完行政法,留下來開班會,推選本學期的幹部。芊芊高票當選活動組組長,理由竟是:人長得美,辦活動助力也多。芊芊一選上,班上同學紛紛跑來施壓,一副「飢渴」的樣子,逼著她趕緊辦個聯誼福利大家。

  聯誼?這可是她從未經驗過的事。高中班上曾與它校男生辦過幾次,但是芊芊總覺得那些色迷迷的男生打從一開始,就像帶著有色眼光來泡妹妹的,所以完全提不起興致參加。沒想到,現在任務竟輪到自己頭上,有沒有興致都由不得她了。

  傍晚,在絢爛的彩霞陪襯下,法學院的紅磚建築,更顯得清新高雅。芊芊卻無心欣賞,腦子還是困擾著聯誼的問題。

  葉翊廷在側門等她,她告訴他這件令人頭大的事。葉翊廷靈機一動,給了她一個滿意的解答:「跟我們班聯誼吧。」

  芊芊一聽,豁然開朗,暗自忖道:對呀,電機系男生多,應該可以滿足班上女生的「需求」。

  晚上,他請她到MTV看了睽違已久的「大河戀」。

  他說:「既然不能釣魚,看看也好。」而她則笑著抱怨內容過於沉悶,上了一天課下來,幾乎就在舒服的沙發上睡著了。還好布萊得彼特長得夠帥,才讓她有撐到結束的動力。葉翊廷一聽,竟無端吃起飛醋,把芊芊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偏偏他吃醋的樣子,可愛極了。

  回到家,芊芊跟大家分享「達賴的故事」,引來一陣大笑。笑聲方歇,未料竟被茜茜扯後腿。「姐,其實這也沒什麼啦。你以前高中模擬考的時候,還不是把『荀子』寫成『筍子』、俄帝『尼古拉二世』寫成『尼古丁二世』?還笑人家,我看哪,你們這些法律人可能都有這種異於常人的功力吧。」說完,對芊芊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可惡,你欠扁!」芊芊克制不住笑意,挪動身子向茜茜衝去,兩人於是在客廳追打、嬉鬧起來。

  空氣中瀰漫著初秋的詩意,淡淡的、香香的。

  大學以來第一次聯誼,茜茜也被芊芊拉來了,說什麼有個雙胞胎姐妹聯袂參加的噱頭,會多加一些輕鬆有趣的氣氛。

  的確,茜茜的出現果真帶來了一場震撼。電機系的男生,無一不是虎視眈眈想爭取機會接近她。沒想到一個嬌柔甜美的凌芊芊雖被葉翊廷定下,老天爺卻又慷慨地給了他們另一個機會——凌茜茜。

  一群人嘻笑著來到了目的地——外雙溪。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條彎彎的清澈小溪。四周以青蔥翠綠為主調,碧映著溪水,點點陽光自鬱鬱菁菁的樹葉間隙中篩落,偶爾將大家臉上抹上一縷金黃,忽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分組烤肉,茜茜被分在莊宇翔這組。

  其實,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巧合,而是葉翊廷和芊芊的刻意安排。他倆一邊烤著肉,一邊偷偷瞄著莊宇翔和茜茜的一舉一動,甚至一出神,便把肉燒焦了,然後一陣大笑……

  莊宇翔是葉翊廷的死黨,由於學號只差一號,打從大一便幾乎什麼事都被排在一起,因而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他的外型出眾,臉上的輪廓深刻明顯,一頭棕色的發在陽光下更是瀟灑有型。與葉翊廷一般高的身材,兩人同為籃球、壘球、棒球系隊的主力。自從葉翊廷與芊芊出雙入對之後,他就成了繫上行情看漲的男生。雖然身邊女孩不少,班上的、社團的,甚至還有女孩主動追求他,但他總似遊戲人間般定不下來。葉翊廷鬧他,說大四拉警報了,他還優哉游哉。

  莊宇翔只是淡淡一笑回他:「沒找到夢中情人,怎麼定下來?當然玩玩就好……」甚至還開葉翊廷玩笑:「最好的被你奪走了,我只能繼續尋覓嘍。」

  因著他這句話,於是茜茜被拖了來。

  茜茜雖是不明就裡,葉翊廷和芊芊卻是心照不宣。

  第一次見到莊宇翔,茜茜實在不敢相信這樣的男生竟沒有個固定的女朋友。一開始便是慇勤地對她噓寒問暖,為她鋪報紙讓她安穩地坐下、為她一杯一杯倒果汁和礦泉水、連烤起來的第一塊肉都是第一個想起她。他眼中總散發生抹溫柔的光芒,尤其是當他帶著微笑招呼她時,那種魅力幾乎讓茜茜懂了什麼叫作「一見鍾情」。

  解決了民生問題,再來的活動是由葉翊廷和莊宇翔帶團康,一干人等全如小朋友一般開懷大笑、大呼過癮。由於葉翊廷的設計,整個活動的進行,茜茜都和莊宇翔在一塊兒,一起作示範,連輸了受罰也是同進同退。

  莊宇翔的幸運,著實羨煞了同行的男生,無奈自歎條件不如,只能背地裡偷偷歎著氣。

  一整天,葉翊廷與芊芊不知交換了多少個「詭異」的笑容和眼神,這一切一切,似乎慢慢朝向他們的期待進行著。

  轉眼間,遠天只剩下一抹嫣紅固執地守著。

  在一片暮色和歡笑聲,大夥兒踏上歸途。

  有趣的是,葉翊廷送芊芊回家時,竟在轉角處發現了莊宇翔的追風。害他倆躲在暗處憋著笑,直到確定茜茜進了家門,芊芊才敢掏出鑰匙開門。

  夜無聲無息地降臨,卻比以往多了分醉人的浪漫。

  不知怎的,茜茜一躺上床,腦中就縈繞著莊宇翔的身影。想到他背著她玩騎馬打仗、拉她到溪邊,撿了些扁扁的石子教她打水瓢、還有玩遊戲輸了被處罰,讓她躺在他背上坐伏地挺身的情景……

  憶起今天每一幕,都讓她輾轉反側,久久不能成眠。

  而一旁的芊芊,則是偷偷計劃著明天一定要告訴葉翊廷:茜茜心神不寧,躲在被窩裡竊笑了許久才進入夢鄉。

  聯誼、聯誼,果然聯絡了莊宇翔和茜茜的情誼。

  自從見到茜茜第一面後,她的倩影便逗留在莊宇翔的心坎裡徘徊不去。於是,他一有約茜茜見面的機會,便死抓著不放,讓一同去聯誼的同學們全都打了退堂鼓。就這樣,濃濃的情愫在莊宇翔與茜茜心中早已蔓延成一片火熱。

  今天,茜茜一早便不見人影,芊芊心裡也有個數。

  嗯,一切似乎比預期順利,沒想到他倆竟如此情投意合,沒有辜負葉翊廷和她費心的安排和撮合。

  茜茜泳技不好,卻愛極了海。

  於是,他們又到了海邊。

  等她換上泳衣,他一把抱起她就往海中走去。她不住驚叫一聲,一邊掙扎著想跳下來,偏被他緊緊攬在懷中,一動也不能動。發現自己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彷彿聽見了他的心跳聲,茜茜忍不住羞赧起來。

  「把人家放下來嘛。」她撒嬌地說「到處都是人,怪難為情的。」

  台灣的初秋,其實與仲夏沒有兩樣。弄潮的人們仍是絡繹不絕。他走到及腰的深度時,才輕輕把茜茜放下。

  沒想到才剛碰到水,冰涼的溫度透進骨子裡,茜茜驚呼一聲,又跳回他身上,就像無尾熊抱樹一樣地攀著他。見她這副滑稽樣子,他禁不住大笑起來。正當兩人笑得東倒西歪的時候,忽來一個令人措手不及的大浪,從背後冷不防地偷襲過來;頃刻間,樹倒無尾熊散,全一骨碌栽進了水中。

  茜茜狠狠喝了一大口水,正想呼救,忽被他從身後攔腰抱起,將她轉身面對他,似笑非笑地問道:「還好吧?」

  不滿他幸災樂禍的語氣,茜茜握起拳頭朝他胸口捶下去,一邊嘟著嘴抗議:「都是你、都是你!把人家抓來這。」

  他沒有制止她,只是笑著說:「水深才到腰而已嘛。」

  茜茜一聽更氣了,到他的腰,幾乎就到她頸部了。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人家腿短,不可以嗎?」忽然覺得眼睛進了水有點刺痛,於是拚命揉著。

  「怎麼了?」他收起不正經的態度,關心地間。

  「眼睛進水。」

  「乖乖,不可以這樣揉眼睛。來,我幫你吹一吹。」他說完,拉下茜茜的雙手,然後捧著她濕漉漉的臉,對著她眼睛輕輕吹了吹。茜茜瞇著雙眼,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更顯得可人,他情不自禁在她唇上迅速地啄了一口。

  他突來的親暱舉動讓茜茜嚇了一跳,臉頰上飛來一抹紅暈,她東張西望了好一會,發現身旁有個小孩子正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於是,又想卯起來處罰他,他卻迅速指了指她身後。

  茜茜回過頭,猛然發現又是一卷大浪朝他們襲來,頓時覺得逃命要緊,說時遲那時快,一口氣跳到他身上,摟著他不放……無尾熊又回到樹上。

  瞥見旁邊那人小鬼大的孩子,笑容更深、更濃了。

  徜徉在涼爽的海風中,他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沙灘上。

  看著她美麗的側臉,他對天上的雲朵發誓:今生今世,他都要像這樣挽著她,帶著她飛翔.

  莊宇翔,這個別人眼中豪放不羈、玩世不恭的男孩,終於找到了生命中的執著與等待。

  極目遠眺,這一片的海藍藍,在天際連成了海天一色。模糊的水平線,在秋陽下隱隱閃著一脈迷濛的金黃。

  茜茜的夢,搭上了海鷗的雙翼,滑翔在海天之間。朵朵浪花,是躍動的音符,為她譜成一曲青春的謳歌。

  她的夢裡、她的歌裡有他——

  星期二下午沒課,依照慣例,葉翊廷會讓芊芊在他那享受一頓他親手做的午餐。

  「想吃什麼?」他問。

  「糖醋排骨、炒豆苗、海帶湯。」芊芊覺得肚子已經在歡呼了。

  他載她先到市場挑了菜,然後回家準備大展身手。

  趁他在廚房忙的時候,芊芊興奮地衝進他房間,觀察那只笨拙的「六角恐龍」有沒有一眠大一寸。

  奇嘔,它居然會游仰式?芊芊驚訝地盯著它,只見它一動也不動漂在水面上。

  不對勁,芊芊難以責信地愣住了。許久,才聽見自己喊出:「廷,快來!」

  聽見芊芊叫喚的聲音,葉翊廷慌忙地從廚房跑來。芊芊終於在他的怔仲中肯定了這個青天霹靂的事實——

  「六角恐龍」死了,結束了它短短兩個月的生命。

  這一餐,芊芊吃不出糖醋排骨的鮮美,只是嘗盡了淚水的滋味。

  見她這副肝腸寸斷的樣子,同樣陷於陰霾中的他,更是心疼得覆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愁雲慘霧。捨不得她傷心,他頓時自責起來,要是當初沒養這只可憐的小動物就好了,它也就不用在老被他們嘲笑愚蠢的兩個月後,無辜脆弱地死去。

  「我們把它埋了吧。」她說這樣可以表示對它的哀慟和尊敬。

  於是,他倆當真在福和橋下堤防邊的一棵隱蔽的樹下,為它挖了個安息之所。芊芊的淚珠,雨點般落在它身上;她好希望,她的誠心可以感動天,賜給它新生……就像童話一樣。

  然而,奇跡終究沒有發生。

  「對不起,沒能好好照顧你,還笑你笨。希望你能原諒我……祝福你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她泣不成聲。聽她哽咽出這些話,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差點湧出眼眶的淚。

  蓋上土,它將從此離開這世間。

  他摟著她走回家,極盡能事地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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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3:20 |只看該作者
「你看,瘦瘦狗來了。沒有六角恐龍,我們還有瘦瘦狗呀。」雖然瞥見它正賣力地搖著尾巴,芊芊卻提不起勁摸它一下,還是抽泣哽咽著。

  「乖乖,不哭。你看,兔子魚在笑你喔。」在芊芊看來,今天的兔子魚頂多只是在苦笑,畢竟與六角恐龍住在一起那麼久,應該也有感情了吧。

  「別再傷心了,否則,六角恐龍會愧疚耶。你想讓它於心不安嗎?」聽他這麼一說,芊芊倏地止住了淚,終於讓他放下一顆久懸的心。

  其實,他的情緒何嘗不是跌落到谷底?但他就是不忍見她哀怨,只好壓抑著傷感逗她開心;然而,芊芊即使干了淚痕,仍是一臉木然地發著呆。

  他費盡了唇舌,還是不能將多愁善感的她自沉沉的低潮中解救出來。

  他急了。唉!該怎麼讓她開心呢?

  瞥見衣櫃裡吊著的高中制服,他心生一計,有了!他要效仿老萊子的精神,但是不是要「綵衣娛親」,而是要「綵衣娛妻」。

  當他再度出現在芊芊面前,只見她先是詫異,接著便抽動嘴角笑了出來。「你幹嘛?笨蛋啊!」她覺得他的舉止真是怪異。

  原來,葉翊廷穿上了高中的卡其制服,還捲起了褲管耍帥;但是,不管上衣或褲子,全簽滿了同學的名字,花花綠綠五顏六色,還有人在上面寫:「葉葉,勿忘我……鼻涕王」,芊芊覺得他穿上這衣服的感覺,活像只忍者龜。

  「耶!」他興奮地歡呼一聲。「我的大小姐,你終於笑了。」

  他更靠近芊芊身旁,扮了個鬼臉逗她,芊芊又發現一排字:「小葉,雖然畢業了,你還是別想逃出我的糾纏,哈哈哈!」下面署名是「逸志」,芊芊馬上忍不住笑了出來,因為想到了一隻河馬——會吞麥克風的河馬。

  他的計謀果然生效了,只見芊芊好奇地將他轉過來、轉過去,扯過來、扯過去,有趣地欣賞大家的留言。

  忽然,她注意到他的學號:71774……順口一念,愈念愈順口。奇怪,為何這號碼似乎有點熟悉?

  71774……71774……她疑惑地反覆在心中念著。無奈想破了頭,仍是毫無線索,更別說要理出什麼頭緒了。

  唉!她輕喟了一聲:還是沒有半點偵探天賦。算了,可能是某個同學的部分電話號碼吧。

  晚上,芊芊坐在書桌前,準備完成例行公事——寫日記。這是她剛上高一時養成的習慣。藉由文字及小插圖,她可以留下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尤其是今天,她一定要把這令人哀傷的一天記錄下來。

  淚珠,仍是撲簌簌地滴下,沒有止息停歇的意思。暈開了字跡,也暈開了她的傷心……

  霎時,腦中沒來由地浮出幾個數字——71774。

  芊芊正想提筆記下這莫名其妙的號碼,突然間陡然一震。

  日記!對了,或許可以在日記中找到線索。

  於是。她搬出了所有的日記,一篇一篇信手翻著……居然,她真的見到這個號碼……就在高一的日記中。

  九月二十日、星期二、天晴

  今天上學時,公車經過台北車站,上來一堆人,都是那個學校的男生。突然,一個身影進入我眼簾——修長的身材、俊俏的面容,牢牢吸引了我的視線。不敢相信有人理平頭也可以這麼帥。一路上,他只是酷酷地盯著窗外,讓我有了偷偷瞄他的機會……

  下車經過他身旁,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心跳卻不自主地加快了速度。下車的人不少,我藉著「塞人」的時間暗暗背下他的學號:71774,可惜的是,只能確定他是三年級,至於班級則因為制服的皺褶無法辨識,只能隱約看見一個「3」。

  到了學校,告訴亭亭遇見這個帥哥,她卻罵我神經,沒事去記人家學號。

  想想她說的也對,我還真無聊,人家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

  要是他成了我的白馬王子,那該有多好!

  看到這裡,芊芊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

  原來,這並不是個普通的數字啊!

  難怪她總覺葉翊廷的面孔似曾相識,雖然他老開玩笑說因為他倆前輩子是夫妻云云……

  當時他高三,她高一,現在他大四,她大二。嗯,時間完全吻合。

  芊芊激動地合上日記,迫不及待撥了通電話給他,感覺出指尖傳來的顫抖。

  「廷,是我。」

  「怎麼啦?」他明顯感覺出她的興奮。

  「我問你,你高中時怎麼上學?」

  「坐公車呀。我車子考上大學時才買的。問這幹嘛?」他著實納悶。

  芊芊沒有解答他的疑惑,又丟來一個問題:「坐什麼公車?」

  他想了幾秒才緩緩說道:「唔……當時住在天母姑姑家,都是坐六○四到火車站,然後再轉0西到學校。」

  0西!?芊芊更是不由自主地激盪起來。「你高三時念哪一班?」

  「三年三十三班呀。」

  三十三班?的確有個三,原來,制服皺褶裡的那個數字就是3——

  於是,芊芊為一頭霧水的他解開了所有的迷團。

  雖然他們各自分開在電話頭的兩端,但是,同樣雀躍的兩顆心,卻暖暖地牽繫在一起……

  原來,人世間真有注定的緣分哪!

  沒想到六角恐龍事件,竟為他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歡欣結局。

  從此,芊芊不再否認是她先愛上他的……就在四年前,見他第一面開始,她就在心底默默為他預留了一個位置。

  從不迷信一見鍾情的芊芊;然而,四年後的二見鍾情,為她彌補了慘綠年少的淺淺遺憾。人,還是應該有憧憬的,不是嗎?








第06節


  星期二的中午,艷陽高照。

  平常這個時候,葉翊廷都會等在法學院側門。然而,今天卻不見他人影……因為校長杯棒球賽。

  芊芊說好去加油的,興奮地跳上208公車,向校總區前進。說起來還真討厭,各個學院分佈在好幾處,每當他沒空,她就得靠大章魚般吐著黑煙的公車來往於總區與法學院之間。距離說遠也不遠,只是嫌麻煩了一點。

  懷著忐忑的心情,信步朝棒球場踱去。

  只不過是個局外人,又不是要上場,怎麼緊張成這樣,自己也覺得好笑。遠遠的,便發現棒球場那頭,漫天飛揚的煙沙塵土和嘈雜震耳的吶喊叫囂融合為一股撼人的氣勢,直入雲霄。芊芊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將近半個月的纏鬥,電機系一路過關斬將,像一匹氣勢如虹的黑馬,躋身於決賽之列。今天的冠亞軍之爭,他們將和化工系一決死戰。由於精彩可期,第四堂課一結束,人潮便一波波地湧來,打氣加油的、純粹看熱鬧的、相干的、不相干的,全自動在棒球場集合,還有不少人預先買好便當,蹲在欄杆旁就吃了起來。

  雙方球員正亢奮地練著球。

  從莊宇翔自信的笑容看來,今天的狀況似乎不錯。以他為中心點用視線劃個圓,芊芊在護網後找到了那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孩。

  芊芊嘴角牽著一抹狡黠的笑,躡手躡腳來到茜茜身後。

  「嘩!」芊芊用力拍了茜茜肩膀一下。

  「啊!」坐在欄杆上的茜茜大大吃了一驚,差點趺下來,「姐,幹嘛啦?你想嚇死人啊?」她翻了翻白眼嘀咕著。

  芊芊笑著,也縱身一跳,坐在茜茜身旁。「怎麼?下午不用回醫學院上課?」

  茜茜見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不好意思地順了順俏麗的短髮,視線心虛地飄向遠方,小聲地說道:「哎呀,下午的課不重要啦。」

  芊芊還是不肯放過她。「下午上什麼課?」

  「生理……和……生理實習……」她吞吞吐吐聲音微弱。

  記得曾聽茜茜抱怨過,這學期的生理課很難搞,現在又說它不重要?羊芊正想開口數落她,機靈的茜茜倒先下手為強。

  「姐,沒關係啦。生理課又不點名,而且再跟同學借筆記就好了。等等要上實習課時,比賽差不多也結束了,再叫小親親載人家趕回醫學院就行了。哎,煩死了,每次生理實習都得做些殘忍噁心的實驗,偏偏助教會點名,又不能不去。像上一次每組分到一隻牛蛙,說要觀察它的神經系統,必須把它的神經用鎳子和解剖刀挑出來放在解剖盤上。助教捉了一隻牛蛙作示範,把它的肚子朝向自己,只見牛蛙成了個大字形,喉嚨的地方還咕嚕咕嚕地縮脹著,助教就拿起一把剪刀,把它的頭硬生生地喀噤喀嗦剪下來,丟棄在水槽裡。他還說反正牛蛙很快就死了,也不需要麻醉……結果,水槽中就擱著一堆半圓形的牛蛙頭,像小山一樣。還有啊,上次觀察……」

  「好了、好了。」芊芊只覺胃裡驟然一陣翻攪,連忙制止茜茜繼續這噁心的話題,慶幸還好自己還沒吃午餐。「看球吧,開賽了。」她指了指場內。

  「嘩——」裁判一聲的哨音劃破天際,雙方人馬迅速就位,芊芊和茜蕾同時接到了葉翊廷和莊宇翔拋來的笑容。

  加油!我愛你!兩姐妹相信他倆一定懂得她們的唇語;就算不懂,該也有些默契吧。

  難怪人家說台灣只有夏和冬兩季。頭頂上高張的火傘,似乎只是懸在半空中,以極近的距離烘烤著大地。今天的太陽特別碩大、特別燠熱。

  在浮躁的氣氛和喧騰的吶喊聲中,莊宇翔從容不迫地走向投手丘。

  芊芊在茜茜眼中看見光榮與驕傲,她相信當自己凝視著擔任三壘手的莊宇翔時,該也是同樣的神色吧。

  「Sttikeout!」主審做了個誇張的手勢。莊宇翔迅速解決了第一名打者,大快人心。

  「耶!」芊芊與茜茜揮著手歡呼。芊芊常聽茜茜得意洋洋地提起莊宇翔犀利的快速球,沒想到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只見莊宇翔輕輕鬆鬆投了幾球,不費吹灰之力結束了化工系的進攻。他們似乎招架不了他的球速,唯一一個碰到球的,也只是擊到捕手上方被接個正著。

  「Change!」主審一聲今下,雙方互換攻守位置。

  果真是場龍爭虎鬥。對方投手也不是省油的燈,第四棒的葉翊廷才剛在打擊練習區裡揮了幾棒,電機系也慘遭與化工系同樣三上三下的命運。

  莊宇翔再度踏上投手板。他揚起手高過頭,擺出投球姿勢,瞬間,手上那顆小白球,就像出閘猛虎一般向前奔去……捕手手套是它唯一的方向。

  芊芊偷偷瞄了瞄身邊的茜茜,她的眼神鎖定在莊宇翔身上,一刻也捨不得離開,紅撲撲的臉上寫滿了崇拜。

  芊芊將視線移回場中,忍不住會心一笑。也難怪茜茜如癡如醉,莊宇翔身著藍白球衣的英姿煥發,真是令人無法抗拒。莊宇翔和葉翊廷雖是不同類型的男生,卻有著一樣高大挺拔、英氣咄咄的外表,牢牢吸引了不少前來觀戰女孩的眼光。芊芊向著三壘方向望過去,葉翊廷帥氣的身影讓她就是一陣怦怦心動,不覺盯著他出了神……

  「Sttikeout change!」主審突然大吼一聲,把望著葉翊廷發呆的芊芊嚇了一大跳,主審誇張的動作讓芊芊聯想起志村健,不由得咯咯笑了起來。

  莊宇翔又連續投出三個三振。

  換場的一團混亂中,芊芊瞥見化工系隊員個個咬牙切齒的模樣,趕緊叫茜茜看,兩人搗著嘴竊笑了許久。

  第二局的下半場,葉翊廷首先站上打擊區,臉上堅毅的表情,更增添了幾分殺氣,與平時溫和的樣子截然不同,是芊芊從未見過的;然而,現在的他更讓芊芊深具信心。

  化工系的投手,氣勢洶洶投出第一球。「Sttike,」葉翊廷沒揮棒。

  彈指之間,第二球又如子彈般射向本壘。「Sttike two!」他仍是站在原地不動。

  場外的叫囂聲如雷貫耳,「Home run」與「三振!」的吶喊嘶吼交錯著。

  「鏘!」當球棒擊中球的一剎那,一連串的驚歎聲此起彼落。

  好高、好遠。

  在外野手拔腿狂奔……在界外接殺。

  驚歎聲瞬間被失望與遺憾取代。然而,葉翊廷離開打擊區時露出的微笑,令芊芊感到疑惑。

  難道他已成竹在胸?

  接下來的兩名打者,都因為擊出軟弱無力的內野滾地球而被刺殺在一壘前。

  「Change!」主審拉開宏亮的嗓門大喊。

  「姐,快看!」芊芊指著化工系的投手,跟芊芊咬耳朵:「他好像一隻狐狸。」

  芊芊瞅了瞅他暗自好笑的樣子,豈止是狐狸,根本就是一隻驕傲自大、目中無人的狐狸。

  比賽儼然成為投手戰,雙方的打擊都被兩個超水準的投手封鎖住,沒有半點施展的機會。就算有人僥倖上壘,也因為隊友後繼無力,突破不了敵方堅不可摧的守備而毫無進展。

  零比零的僵局一直持續到第八局。換場時,芊芊和茜茜分別遞了瓶礦泉水給葉翊廷和莊宇翔。雖然系學會準備了足夠的水,但她倆希望藉此為他們打氣加油。其實,打從她們一出現,便造成場內、場外一片議論紛紛,此刻,更是羨煞了在場的異性。

  「廷,怎麼啦,都打界外?」芊芊臉上有著一絲惋惜。

  「安啦,看我的。」葉翊廷做出拍胸脯的招牌動作要她放心

  「小親親,累不累?」茜茜綻開一朵燦爛的微笑,拿著手帕為莊宇翔拭去淋漓的汗水。

  芊芊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茜茜手臂上輕輕捏了一下笑道:「喂,你很肉麻耶。」

  茜茜轉了轉眼珠,故意提高聲調:「是喔,有人一天到晚廷呀、廷呀地叫就不肉麻……」

  兩姐妹的拌嘴把葉翊廷和莊宇翔逗笑了。他倆喝了幾口摻著濃濃愛意的礦泉水,將瓶子交還她們,又急忙跑回場邊集合。

  只見兩隊教練都慎重其事地對球員面授機宜,緊張的情勢節節升高……

  芊芊赫然想到什麼似的看看表,啊,三點了。

  一把抓住茜茜的手臂,說:「喂,該去上課了。」

  茜茜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心裡暗忖:算了,被點到一次算什麼?憑我的聰明才智還怕被當嗎?於是,她佯裝沒聽見芊芊的提醒,眼神仍舊直直定在投手板上。

  頓時,芊芊明白了——原來茜茜早有預謀。突然,念頭一轉,這場比賽扣人心弦,連場邊的旁觀者都不忍離去,更何況現在投手板上那個意氣風發的莊宇翔是她的男朋友。

  為了愛,逃一堂課算什麼?

  於是,芊芊不再絮絮叨叨。

  不可思議的,第九局上下半場,雙方皆難逃三上三下的命運。難道莊宇翔和化工系的狐狸投手都是如此精力過人、威不可遏?雖是令人難以置信,但計分板上的兩顆大鴨蛋的確清清楚楚宣告這事實。

  延長比賽——

  投手丘上的臉孔依舊如此熟悉,莊宇翔抿緊唇,投出球……

  擦棒界外!被三壘手葉翊廷快馬加鞭衝上前,伸手一撈,接殺。

  輪到化工系的指定打擊強打第四棒,從對方觀眾群中傳來的一波波整齊加油聲:「犀牛、犀牛……」不難發現他是背負著眾望,來勢洶洶。

  芊芊偷偷在心裡笑著:「什麼犀牛……還河馬咧……」咦?河馬!?腦中浮現逸志張大嘴的笑容。若是平常時候,芊芊早已笑得東倒西歪,但此時,她卻笑不出來。

  只聽見鏗鏘一響,一道白色光束劃過天空。

  外野一陣手忙腳亂……三壘安打。

  「犀牛」果然有一套。

  芊芊總覺得攻佔上三壘壘包上那只討厭的犀牛老露出若隱若現的一抹笑,就像在挑釁……可惡,一副不可一世、趾高氣揚的樣子。他比葉翊廷矮了半個頭,體積卻是葉翊廷的兩倍。不知他的綽號是來自於過人的爆發力,還是驚人的體積?

  體積吧,芊芊笑著心想。

  上來對方的第五棒,似乎也不是好惹的。經過了九局的觀察,他有些摸熟了莊宇翔的球路。

  「Ball」內角偏高,壞球。

  「Balltwo!」外角偏低,未進好球帶,

  「BALL!」又是一記壞球,顯然主審並不欣賞莊宇翔的變化球。

  莊宇翔深吸一口氣,盯著打擊區的打者,心裡暗暗盤算著該如何應付:糟了,連二壞,不,不能保送他,但是球路刁鑽主審似乎不會欣賞。好,就用直球跟你拼了。

  事實上,在兩人出局、三壘有人的情況下,這種決定是極其危險的;但他的自信和堅持,也讓原本遲疑不安的捕手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Sttike!」使出拿手的快速球。

  「Sttiketwo!」沒人相信經過十局的纏鬥,莊宇翔的球威仍令人傻眼。

  兩好三壞滿球數,兩人出局,三壘有跑者。莊宇翔揚手扭腰,投出……

  大夥兒還來不及眨眼,「啪!」一聲巨響,球進了捕手手套。

  揮棒落空。

  「Sttikeo rt change!」主審嘶吼著,拉了個大弓箭,令人想起陳義信。是的,這種緊急情況下,三振是最保險的。

  輪到後攻的電機隊,似乎仍然沒什麼起色。第一名打者好不容易上了壘,這會兒竟被無情地雙殺。

  不會吧?這樣難分難解下去,難道要無限延長比賽?

  葉颯廷走上打擊區,振奮了大家的精神。他額頭上泌著大顆大顆的汗珠,在夕陽的折射下,一閃一閃晶瑩著。

  「Sttike!」角度刁鑽的變化球,葉翊廷沒揮棒。

  「Sttiketwo1」內角略低的下墜球,他還是連揮都沒揮。

  全場鴉雀無聲,芊芊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狐狸投手摸了摸帽沿,泛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決定像莊宇翔一樣,露一手犀利的快速直球。

  芊芊發現打擊區裡的葉翊廷,忽然高舉著球棒輕晃著,微翹著臀部,眼神有種冷漠無情的冰冷。這姿勢、這表情,好似在哪見過……

  啊!是職棒比賽。

  「鏘!」清脆的聲響迴盪在耳邊,球就像一隻展翅的鷹,向天的盡頭衝去,載著殺氣與渴望,勾勒出一條俐落的長弧。

  「Homerun!Homerun!」電機系頓時歡聲雷動,全高舉右手在頭頂上使盡全力化著一個一個的圓圈……

  芊芊和茜茜先是一愣,意識過來後才猛然躍下欄杆,抱著對方又叫又跳。看來,茜茜的逃課是值得的。莊宇翔締造了完封勝,贏得了冠軍杯!

  葉翊廷刻意放慢腳步繞過三個壘包,恣意享受著全場已臻沸騰的人氣。隊友早已排成一列,等在三壘邊線迎接他,與他擊掌……回到本壘,他狠狠地在上面踩跳了幾下,奪下致勝的一分。

  芊芊和茜茜早已淚濕了眼眶。在她們面前,葉翊廷和莊宇翔,被情緒激昂的人群拋向天空,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冰店裡,大伙的熱情絲毫不減,反有逐漸升高的趨勢。仍喋喋不休地高談闊論剛才那場振奮人心的賽事,溫習著每一個小細節。葉翊廷和莊宇翔,成了大家津津樂道的風雲人物。

  芊芊和茜茜笑開了。在她倆心裡,他們將是永遠的英雄。

  校長杯的勝利一役在芊芊心中持續發著燒……

  星期天,葉翊廷繫上同學約好練壘球。

  芊芊坐在樹蔭下東張西望,享受著樹葉間透出的涼涼微風。

  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問道:「你是姐姐吧?」

  芊芊轉頭一看,原來是「老K」據說這個綽號是源由於他低迷的打擊率,因為K是棒曼球中「三振」的術語。

  「嗯。」芊芊微笑點點頭。

  「喔,翊廷是姐姐,宇翔是妹妹。奇怪,他們居然不會搞錯?對了,一個短髮,一個長髮……」

  老K的自言自語把芊芊逗笑了。這樣說起來,好像葉翊廷和莊宇翔才是姐妹!?而且,他講話的音調真像唐老鴨,令人發噱。

  他左顧右盼了一會,又問:「你妹沒來?」

  「她去玩了。」芊芊應道。

  老K忽然拍了下大腿,恍然大悟地說難怪宇翔也沒出現。真是的,只顧著約會,不過,如果我有美女陪,可能也不會孤家寡人一個在這混。」他傻傻地笑著,接著又問:「你只是看不會無聊嗎?要不要一起玩?」

  一早,葉翊廷也是不停慫恿她跟著一起練球,運動運動。但她對自己的球技實在沒半點信心,於是回絕了他的提議。現在被老K這麼一說,反而有點躍躍欲試起來。「可是,我沒碰過壘球耶。」她還是怯怯地躊躇不前,希望老K再給她一些鼓勵。

  「放心啦,我碰了三年球,還不是常被K,也沒人怪我呀!」說完,挑了個手套遞給她。

  咦?是投手手套。

  「我們玩壘球有個不成文的約定,就是用女生當投手。我們隊上原來那個投手這學期為了考研究所,已經退出了。真是的,還有半年多才考試,現在就緊張兮兮,八成想考榜首。」老K喃喃說著。

  這時,在不遠處投接球熱身的葉翊廷向芊芊慢慢跑來,見她手上拎了個手套,興奮地問:「想試試嗎?」

  芊芊點點頭。

  於是,葉翊廷充當起她的教練……

  芊芊認真地一顆一顆努力朝他的手套丟去。多不勝數的暴投,害他到處追球、撿球,跑得氣喘吁吁,他卻沒有半點不耐煩,有的只是鼓勵的微笑和眼神。漸漸的,芊芊似乎抓到了一絲絲訣竅,球也不再是毫無目標地滿天飛了。

  這是芊芊第一次摸壘球,原來,它真的比棒球大好多;也因為它體積大、球速慢,讓芊芊在打擊練習時也揮出了幾個被笑稱「沒眼睛」的球,把她樂個好半天呢。

  多了她,大家覺得更新鮮有趣,練起球來也更起勁了,而且紛紛靠過來傳授她一些技巧什麼的。芊芊真的喜歡球場上的笑語聲,還有那一顆顆年輕熾熱的心。

  從此,芊芊和壘球結下了不解之緣,甚至不曾錯過任何一次練球的機會。

  青春是她繽紛五彩的繡線,她要用它編織出美麗的憧憬;歡笑是她璀璨炫目的色調,她要用它揮灑出亮麗的年輕。

  與他在球場上的時刻,是她珍愛的記憶……

  太陽沒有露臉,天空卻不顯陰鬱,沒有蕭颯的風,空氣格外清新舒暢。是個秋高氣爽的星期日。

  芊芊與葉翊廷在球場上伸伸懶腰準備開始暖身運動。芊芊紮了一束馬尾,隨風飄逸著,戴著葉翊廷送的NIKE帽子,上面還有個小人投籃的圖案。他告訴她那是NBA的空中飛人Jordan。帽子下那張清麗的臉,有著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和紅嫩嫩的一張小嘴,芊芊的一顰一笑、一頷首,在在牽動著葉翊廷的心,不自覺沉醉在她甜甜的笑容中,甚至望著她出了神……

  突然,視野裡出現一隊人馬,拎著壘包、扛著球棒向他們走來。

  果然是來報隊的,沒辦法,誰叫學校只有一個壘球場呢?對方是土木系的,看他們態度誠懇,大夥兒也歡迎他們的加入,準備來場友誼賽.

  對方那個女投手,身材高大魁梧,芊芊陡然一驚,幾乎想打退堂鼓。大夥兒笑著安慰她「別怕別怕,反正只是友誼賽,打好玩的又不算分,沒關係的。」聽大家這麼說,她才吁了一口氣。

  開戰時,芊芊還是有點放不開,只覺神經繃緊了,身體也伸展不開來,甚至連球都在半途就落地,根本到不了本壘。大家開始不斷給她鼓勵,甚至包括對方土木系的,也是一直幫她加油。慢慢的,她才漸入佳境,難怪人家說比賽時應該放鬆心情,原來就是這個道理。

  好不容易解決了三個人,失掉了三分。雖然大家沒計分,芊芊卻暗自在心中算著。今天終於領略到站在投手板時的內心煎熬。

  攻守互換時,芊芊難為情地笑著向大家道歉:「對不起,技術太爛了。」

  沒想到大家對她竟不約而同一陣誇獎「很好了。第一次上場難免緊張點,這樣的表現已經很厲害了。」

  芊芊覺得好開心,覺得大家都好善良。

  雖然芊芊打從一開始便極端畏懼對方投手的威力;然而,隊友卻接續上壘攻下了四分,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

  唉!又得上場了。芊芊再度走上投手板,原先的忐忑減少了許多。

  反正注定被轟,再緊張還不是一樣的結果,於是,她強迫自己放鬆心情,一球一球耐心投出。結果這局居然只失一分,大家都笑著鼓勵她:「厲害厲害,照這樣下去,下一局以後就不會再失分了。」

  雖是開玩笑,芊芊也是開心極了。

  輪到葉翊廷,他還是第四棒。他優哉游哉走向打擊區,故意做出誇張的打擊動作,引來隊友一陣爆笑:「喂!幹嘛耍笨呀?丟我們的臉。喂喂喂,這人是誰呀?不認識耶。」

  老K還跟土木系的開玩笑:「同學,這是不是你們班的?」

  兩邊全鬧成一團,一點也沒有比賽的氣氛。感覺起來,就好像只是同一隊的選手在練球而已。

  沒想到大家笑歸笑,葉翊廷還是囂張地擊出中外野一支深遠的二壘打。

  他站在壘包上,雙手一攤、聳聳肩,露出一個「拿我沒轍吧!」的笑容,別說是隊友或土木系的球員,連芊芊都想衝過去扁他。

  球場上的歡笑聲源源不絕……

  一群人就這樣一來一往投著、打著,到後來,根本沒人記得比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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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4:56 |只看該作者
芊芊難免被擊出既高且遠的安打,心情卻仍出奇的好,沒有一丁點沮喪失落。不時和三壘的葉翊廷交換著眼神,他的微笑讓她好安定、好平靜。他為她構築了一道威力強大的內野防線,只要有球往他那兒去,芊芊便放心了大半,接下來,就是看他矯捷地牢牢捉起手套裡的球快傳一壘,解決正迅速向壘上奔去的跑者。

  好喜歡這種感覺,他永遠都在她身旁守著她,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芊芊仰望蒼穹,太陽仍然在雲後,天涼好個秋。

  等到老K第三次上場,大家又是一陣鼓噪喧嘩。「老K,雪恥啦!老被K好意思啊?」

  而他,只是轉過身對大家露齒靦腆一笑說道:「我盡量啦。」有點敷衍的感覺。

  第一球——三壘邊線界外。

  第二球——捕手後方擦棒球。

  第三球——揮棒落空,居然又被三振!

  老K紅著臉走回來。大家瞬間爆出一陣狂笑歡迎他,還有人大喊:「喂,老K呀,我看你不只是老K,根本就是『王光輝』,只在那『光揮光揮』,也揮不出個名堂……」

  最後一局了。投完這一局,就可以去吃冰,芊芊好開心。尤其已經輕輕鬆鬆兩人出局,只剩一名打者。她在短褲上擦擦掌心的汗水,隨意投了顆內角球。

  打擊出去……並不太強勁,而且又是一個小彈跳,朝葉翊廷方向而去。這樣一來,擺明了必死的嘛,誰逃得出他堅強的守備呢?芊芊正想驕傲,沒想到瞥過頭,竟發現葉翊廷一屁股重重地跌在地上,正對著大家傻笑。

  原來,在他接球的剎那,球不規則彈起擊中他的膝蓋,他突然一陣麻,腿一彈就一個踉蹌站不穩而跌倒在地。

  大家在國中時應該都做過「膝反射」的實驗,拿個小槌子輕敲膝蓋骨下方的小凹處,小腿便會不自主地往上蹺。

  這會兒,不管場內、場外的人,全抱著肚子笑得不能自制,就連守備的球員,也是只顧著笑,沒半個人去追球。球就這樣一直滾、一直滾,滾到了遠處,帶著大家的笑聲……

  於是,「膝反射事件」成了冰店裡的熱門話題。

  窗外,緩緩飄落一枚秋葉。

  台上,老師滔滔不絕地照本宣科。

  期中考後,時序已入深秋。校園裡,不再是艷陽驕炙,也沒了汗流浹背的苦,樹葉輕曳著,送來涼爽淒清的氣息,直沁心脾。西風掠過遍地的枯葉,也拂落芊芊滿心的憂愁。

  颯然的秋意,催促著芊芊眼眶中打轉的淚……

  這幾天,家裡魚箱中的小魚,竟約好似的揮別了人世,放棄了脆弱的生命。諷刺的是,如此悲情的魚,它們竟有著耀眼的名——日光燈。

  一切都得怪上天的冷漠無情吧。在秋冬氣候變遷更迭中,竟捨不得多賜與它們些許與溫差搏鬥的抵抗力。

  放學時,芊芊心情沉到谷底,一如落英紛飛的秋。就連見到喜上眉梢的葉翊廷時,她也掙不開緊蹙在眉上的死結,笑都捨不得給一個。

  遠遠見她迎面而來,葉翊廷自顧自地笑逐顏開。「芊芊,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事?」芊芊心不在焉,眼神飄向遠方漫應了一聲。

  「你看!」他興奮地將藏在身後的東西往芊芊面前一擺,說道:「送給你的。」是一套保齡球具。

  芊芊一愣,問道:「Why?」

  他仍是笑得燦爛。「昨天的椰林杯,我打了冠軍耶。為你贏得整套球具,球剛好十磅半,挺適合你的喔。本來想打電話跟你說,但是比賽結束時已經是深夜了,不想吵醒你,所以今天才告訴你。」
「真的!」芊芊突然忘了自己正處在沮喪中,忍不住一陣雀躍。「哇!好厲害喔,我就知道你最棒了。」情不自禁在他臉頰親了一下。「謝謝,好愛你喔。嗯,沒想到這幾個月趁人家去上家教賺錢時,你去偷練的飛碟球居然這麼有威力。」芊芊以一個崇拜的眼神對他做最大的恭維。

  「當然嘍。你難道不知道你老公的厲害?不過,這樣卻為我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困擾。」他故做正經地搔搔頭,裝出一副憂慮的樣子。

  「怎麼了?」芊芊無端端也擔心起來。

  他竟囂張自大地開起玩笑:「我怕打了冠軍後,會有太多女生崇拜我,甚至愛上我,可是我心中又只有你一個,那她們不是很可憐嗎?」

  聽他這麼一說,芊芊揪著他耳垂扯了扯,忍不住笑罵著:「噁心鬼!少臭美了,誰理你呀?」

  「你呀。」他還在鬧她。

  芊芊更加了些力氣,彷彿他耳朵跟她有仇似的。

  「啊!」他假裝傷心地抱怨起來:「你居然如此忘恩負義,我把僅有的獎品送給你討你歡心,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回報!嗚……,我真是命苦的小男人。」

  「誰說的,人家剛剛已經親了你一下了。」芊芊放開捏著他耳垂的手。瞥見他眼中的狡黠,她笑著半轉過身,避開他的眼光。

  「什麼?就只是親臉啊?」他一點也不滿足,忽然一把拉她到懷裡,在她唇上吻了一下。「這樣才夠嘛。」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喂,你幹嘛啦?」芊芊臉上倏忽飛來一朵紅暈,漸漸擴散著。她七手八腳地掙開他臂彎,一邊咕噥著:「會被同學看到耶,笨蛋。」

  他竟事不關己地說:「反正法學院沒幾個人認識我。」語畢,瞥見面露凶光的芊芊正準備對他耳朵發動另一波攻勢,慌忙中陪著笑求饒:「好好好,算我不對,別氣、別氣。嗯,晚上想去哪兒呢?」

  「哪兒都不想去。」芊芊突然想起家中空空如也的水族箱,心裡一陣抽痛。

  「怎麼了?」他發現她鎖上眉頭,抹上一層悒鬱。「心情不好?」

  芊芊點點頭。

  「不喜歡我的禮物?」

  搖頭。

  「期中考不及格?」

  還是搖頭。

  「身體不舒服?唔……那個來了啊?」

  更是拚命地搖頭,還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真的沒轍了。「哎呀,小寶貝,你想急死我嗎?到底怎麼了?說來聽聽嘛。」他臉上寫滿了焦慮,語氣卻是一派溫和。

  於是,芊芊支支吾吾地告訴他魚兒的死訊,無法自制地滑落幾滴滾燙的淚。

  他更慌了,心想她前輩子必定欠了它們的債。唉!上次是六角恐龍,這次又是小魚。

  他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撫順著她的長髮,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別哭了,生命總有起有落嘛,不能強求呀。」霎時,靈機一動,有了好主意。「好了,不難過了。來,快點上車,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納悶地上了車。

  他在往處附近的水族館前停下車。

  「等我一下下。」摸摸芊芊的頭,旋即走進水族館。

  奇怪,這會他又有什麼花招來逗她開心?芊芊仍是納悶不已。

  約莫過了十分鐘,他才拎著鼓鼓的一袋向她跑來。

  「送給你。」他將手中的塑膠袋遞給她。

  芊芊將漫無目標的視線收回來,伸手接過塑膠袋。

  是一袋魚,滿眼亮麗的紅艷,竟然是胖胖的血鸚鵡!

  數一數,一、二、三、四、五、六、七,有七隻。

  「Lucky seven!」他笑著說:「養耐命點的魚吧。這可是老闆為你精挑細選的喔,保證健康又長壽。」

  芊芊在他眼睛裡,看見了溫暖的光芒。

  他是她的守護天使!

  她再度克制不住淚,不同的是,這次是喜極而位。

  闔黑的街道,因著他的愛,竟浪漫得過分。

  她踮起腳尖,攀著他頸子,傳送出無盡的感謝與情意,點燃了兩顆同樣熾熱的心……

  當晚,芊芊在魚箱前凝視了許久。她看到了兔子魚的生命力,也看到了他無邊無際的愛和付出。

  是的,沒有枯萎腐壞,哪來喜悅新生?生命的璀璨若已燃盡,何不欣然接受它翩然自在的告別,一如深秋的落葉,

  箱中的魚兒怡然悠遊,箱外的人兒豁然開朗。








第07節


  鬧鐘的刺耳鈐聲響起,把在美夢裡漫遊的茜茜硬生生揪了出來。

  茜茜不甘不願地坐在床沿,揉揉好像還不肯睜開的雙眼,強迫自己伸了個懶腰,大步跳下床。旁邊的床鋪上,芊芊正掩著臉熟睡著,絲毫沒被她的鬧鐘打擾。

  可惡!茜茜見她睡得正舒服,自己卻必須早起,真是既羨且妒,忍不往暗罵了一聲。

  唉!誰叫自己選了第一節的體育課呢?

  公車搖搖晃晃地前進,把她送到了學校。

  沿著籃球場走向體育館,每次這個時候,都有許多早起的人來學校運動,有上了年紀的媽媽、婆婆圍成圈圈跳土風舞或搭著肩挽著手練習交際舞,甚至還有幾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常常打著赤膊和年輕人三對三斗牛呢。

  早晨的校園,充滿了躍動的韻律。

  茜茜換好一身體育服裝,到排球場集合。

  嘉琪一見到她,面露欣喜之色拉著她,彷彿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要宣佈。

  「茜茜,」嘉琪靠在她耳邊悄聲道:「跟你說喔,今天人家穿的是『無肩帶』的耶,昨天新買的喔……」

  茜茜忍不住噗吭一笑,連忙打趣她:「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原來是這種無聊事。你應該去跟你的阿那答『季明』講吧,告訴我有啥用?」

  「啊呀,不用了啦!就是他幫我挑的啊。偷偷告訴你喔,這是黑色的,他說黑色比較性感。」

  茜茜更無法自己,卻不知回她什麼話。只能笑著瞪她一限,完全拿她沒轍。嘉琪這種有點傻大姐又無厘頭的個性,跟同樣沒心機的茜茜一拍即合,兩人大一時就不知相偕蹺了多少堂課。考試前,班上同學倒也樂意提供茜茜上課筆記和考前資訊,茜茜都不忘為嘉琪準備一份。兩人經過朝夕相處,早已成了莫逆。尤其嘉琪又常告訴茜茜自己和男友季明相處的爆笑事,老逗得她笑得不可開交。

  「對了。」嘉琪似乎想到什麼,又是滿滿興奮之情。「茜茜,剛剛來學校時,遇到意文耶。」

  「真是的,遇到她很稀奇嗎?我還以為你遇到柏原崇,樂成這樣。」茜茜笑道。

  其實,嘉琪是個不折不扣的日劇迷,經由她三寸不爛之舌鼓吹慫恿,茜茜慢慢也對日劇有些研究。於是,演出「那些日子以來」、「惡作劇之吻、「將太的壽司」的帥哥「柏原崇」變成了她倆共同的偶像。尤其嘉琪,每一次提到他,總是做出少女祈禱的樣子,然後口口聲聲喊著:好帥喔,好酷喔,迷死人了……老讓茜茜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嘉琪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卻露出漸漸擴大的笑意,一副準備開始八卦的樣子。

  「什麼?」茜茜搞不懂她葫蘆裡到底賣著什麼藥。

  「她說她前幾天練完壘球回家時,實在太累了,在公車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突然聽見『鈴……」的聲音,她居然在半夢半醒之間拿起坐在旁邊那個男生的手說:『喂,請問要找誰?』然後瞬間醒了過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電話響,而是有人拉了下車鈐。」

  「哈!哈!哈!」聽完嘉琪轉述的情境,茜茜抱著她呼天搶地一陣狂笑。「那……她怎麼辦?」茜茜笑得眼淚都快擠出來了。

  「結果她就紅著臉急忙衝下車,走了五百公尺左右才到家。」

  茜茜笑著說:「好可憐喔,如果是我,我就正經八百地跟旁邊手的主人說:『真是的,自己的電話也不接!』」

  「智障」嘉琪笑罵一聲,突然也有了點子:「換成是我,我就……對他說:『喂,找你的!』然後把手還給他。」

  「嗯,對了,還有一個方法,」茜茜心血來潮,繼續腦力激盪著。「先抱怨地說『無聊喔,打來也不講話……』然後,再放回他的手,繼續睡。」

  嘉琪正想再接再厲,集合的哨聲響起,結束了她言不及義的討論。

  體育股長帶著大家做操熱身。轉轉頭、踢踢腿、彎彎腰、伸伸手臂,然後就是開合跳了三十下。雙臂平伸身體兩側,兩腿同時向兩旁跨出去,接著再將雙腿併攏,高舉兩手在頭頂上擊掌,說劇烈也不算劇烈,只是做完時會有點喘不過氣。茜茜邊跳著,餘光掃到旁邊的嘉琪,不知怎的,她表情似乎有點彆扭。於是,茜茜偏過頭一看究竟,只見嘉琪每跳一下,就慌張地拉一下……

  哈!原來是她那件「黑色性感無肩帶」的內在美惹的禍。

  嘻!茜茜不住偷偷笑個不停。被嘉琪瞧見她的幸災樂禍,皺著眉對她翻了個白眼苦笑。

  嗯!這才是暖身而已,待會還有追趕跑跳碰的一整節排球課呢。

  茜茜想到嘉琪剛剛興奮的炫耀表情,和現在出現的尷尬痛苦,又毫無同情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下午,茜茜拉著氣急敗壞的嘉琪衝進生理課的大講堂。

  「啊!又沒座位啦。」茜茜噘著嘴抱怨嘉琪「都你啦,在書店看『霸王書』捨不得走,這下可好了。你看,只剩一、兩排的座位。」

  嘉琪陪著笑臉,拉著茜茜的手左右晃著,一邊道歉「好嘛,是我不對。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去坐最旁邊那裡呀。」

  最後她們選了邊邊靠牆的位於坐下。目的是為躲掉老師上課時向下掃過的嚴肅眼光。

  其實,醫學院的學習環境,是讓其它院系的學生既羨慕又嫉妒的。舒適的中央空調,尤其在火傘高漲的夏季,簡直就是人間天堂。還有寬敞的空間和符合人體工學的課桌椅,甚至有些椅子還可以自由旋轉呢。只是茜茜身在福中不知福,總嫌醫學院的氣氛過分淒清冰冷,少了校總區那種溫馨的人文氣息。所以,一有機會,她就會選修總區的課,重溫在美麗校園中徜徉、漫步的感受。

  翻開上課講義,是「Human Reproduction System」?嘉琪眼睛一亮,扯著蕾茜的衣袖說:「喂,快看今天要上的內容。」

  茜茜一臉疑惑看看剛發的講義,悠悠地念著:「人……類……生……殖……系……統。」瞥了嘉琪一眼,才說:「難怪你這個心術不正的小孩這麼感興趣。」茜茜信手翻了翻,隨意瀏覽著裡面密密麻麻的原文。

  「這可是正常的性教育耶,感興趣有什麼不對?我還覺得值得鼓勵呢。」嘉琪盯著她,嘟起嘴表示對她說的「心術不正」不服氣。

  「好啦,」茜茜笑道:「跟你開玩笑的。其實,這方面的東西咱們念第三類組的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不像我媽她們好可憐,以前上到這部分的時候,健教老師就跳過,叫他們回去自己念。」

  「對呀、對呀。我媽也有這種經驗耶……」嘉琪正想打開話匣子,老師已經站在台上了。他清了清喉嚨,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女性生殖系統,又是什麼estrigen|prigesterine……等一堆跟生殖機能有關的激素,弄得茜茜和嘉琪暈頭轉向。

  茜茜索性拿出書包裡的可樂果,放在兩人之間,偷偷摸摸吃了起來。糟的就是這些零食標榜的:一口接一口、愈吃愈順口。果然她倆一吃就不可收拾,偏偏又不好意思發出「喀茲喀茲」的咀嚼聲引起其他同學的食慾和老師的注目,實在真有點兒折騰。

  下次換個入口即化的餅乾吧。這是她倆得到的共識。

  「好,講完了女性生殖系統,我們接著講男性的……」老師說完這句話,本來光顧著吃的嘉琪忽然瞪大眼睛,拋給茜茜一個「注意聽」的眼神。

  見嘉琪這副滑稽的表情,茜茜只能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笑。

  老師一一指著牆上的幻燈片介紹:「男性生殖器官包括睪丸、副睪、輸精管、射精管、陰莖……」茜茜對嘉琪瞟了一眼,只見她振筆疾書,認真埋首做著筆記。

  「一般來說,」老師又清了清喉嚨。「陰莖勃起時的平均長度,東方男性約為9-15公分,西方男性則為15-20公分……」

  不會吧?東西方差距這麼多!?尤其是老師說的15-20公分,更是讓茜茜瞠目咋舌,覺得不可思議。連忙從鉛筆盒中找出直尺,啊,尺只有12公分,不夠哪,於是,把嘉琪的尺也搶過來拼在一起,才湊到20公分。

  茜茜目瞪口呆、難以置信。「不會吧?好嚇人啊!」忍不住笑了出來。

  嘉琪更是快人快語:「哇!這麼長,根本就是大象鼻子嘛。」

  「笨蛋,小聲點啦。」茜茜趕忙緊緊搗住她的嘴,讓她差點不能呼吸。發現前頭的老師突然朝她們這兒笑了笑,茜茜心虛地低下頭,羞得想挖個地洞躲起來。一邊數落嘉琪:「都你啦,好丟臉喔……笨蛋!」

  嘉琪卻煞有介事地靠到她耳邊說:「茜茜,告訴你一件事。上次我用皮尺量過季明的,他……,有十三公分耶。」

  茜茜張大了嘴滿臉詫異,隨即迸出了笑,拍著嘉琪肩膀笑罵她:「你真是神經那,做這種無聊事……還跟人家說!」

  而嘉琪,只是摸著頭對茜茜傻笑。

  茜茜著實被她打敗了。連男朋友都出賣,唉!可憐的季明,遇人不淑啊。

  放學後,茜茜直奔B1的Burgerking。

  莊宇翔早已等在那兒了,桌上攬了本攝影雜誌,正專心地讀著。

  茜茜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身後,突然搗往他眼睛,裝出臘筆小新的聲音:「爸爸,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輕輕拉開她雙手。「你喔,老是調皮搗蛋。」

  茜茜在他身邊坐下來,正前方是一整面晶亮的鏡子,第一次在鏡子裡同時看見自己和他,覺得有趣極了。

  鏡子裡的他,還是一樣英俊挺拔,今她不住臉紅心跳。

  察覺茜茜在發呆,他抬起頭,也看見鏡中的影像,於是摟著她的腰,把頭挨向她。「你看!我們真是郎才女貌……」

  忽然,茜茜在鏡子裡看見兩個人正從門口走進來。

  不是別人,而是嘉琪和季明。

  她倏地推開莊宇翔,轉頭和他們打招呼。無奈當目光接觸到季明,她又禁不住笑了出來。都怪嘉琪啦,以後看到季明,不偷笑也很難了。

  而季明,卻只能對茜茜傻傻微笑,一邊納悶著。

  「走啦,我們去吃火鍋。」茜茜還是克制不了臉上劇烈的抽動,連忙拉著莊宇翔離開。

  「怎麼了?什麼蟲咬到你的笑筋啦?」他莫名其妙。

  「等會再告訴你。」茜茜隨意敷衍了一句。

  飽餐一頓後,他送她回家,一直到了巷子口,她才支支吾吾地說出嘉琪透露的小秘密,季明又再一次被出賣了。

  他向後倚著牆,微光中,他的笑意逐漸變濃。「你們這些女生喔,真搞不懂你們腦袋瓜裡裝些什麼……唔……你該不會也出賣我了吧。」

  「你少笨了,人家又不是吃飽沒事幹,怎會做這種無聊事?更何況……人家也沒有皮尺。」說完,她又是前翻後仰一陣狂笑,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難講,搞不好你這個搗蛋鬼還會幫我吹噓一下,贏過季明呢。」他故意逗她。

  「笨蛋、笨蛋!怎麼吹噓法?難道要我捏造一個洋鬼子的size?.而且,人家嘉琪才不會羨慕呢,她說那是大象鼻子。」

  「哈!哈!哈!」他也忍不住大笑,冷不防握住她手腕靠近他,假裝要給她「驗證」的機會。「想不想試試『瞎子摸象』的感覺呀?」

  茜茜猛然一驚,倏忽用力甩開他的手,嚷嚷道:「低級鬼!討厭、討厭啦……不理你了……」旋即背過頭去準備衝回家,無奈跑不快,又被他從身後一把緊緊抱住,就像被老鷹攫住的小雞,毫無反抗能力。他握著她肩頭將她轉身面對他。她嫣紅的臉龐在昏暗的路燈下,就像一顆小蘋果,令他不忍移開眼光。

  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茜茜咕噥著:「放開人家嘛,已經很晚了耶,人家要回去了。」

  他卻將她摟得更緊,彷彿怕她就這樣離開。他柔聲說:「茜茜,你好美、好迷人。」視線仍牢牢停駐在她羞怯的小臉和輕啟的朱唇上。

  「討厭,花言巧語……」她還想說,他卻不給她機會,迅速俯下頭封住她的唇。

  忽伏上陣酥麻的她急急喘著氣,發出嬌嗔:「嗯……不要嘛……會被鄰居……看到啦……」無奈她卻沒有半點力氣掙脫他懷抱,甚至害怕他若當真放手,自己就會承受不了他給的暈眩而站不穩。

  倏地,他的唇離開她的,眼神透著若隱若現的笑意,語氣卻堅定非常:「被看到才好啊,免得一些三姑六婆認定你做她們媳婦。我要讓大家知道:凌茜茜我莊宇翔是要定了,天皇老子也搶不走!」

  不知怎的,他囂張跋扈的一番話,卻讓茜茜心湖起了一圈圈感動的漣漪。她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來拒絕他的熱情擁吻……

  凜冽的北風,全然穿透不了他們的擁抱!

  中午,嘉琪威逼利誘茜茜陪她到校外的小巷吃米粉湯。

  茜茜本來懶得走這段不長不短的路,但是拗不過嘉琪的苦苦哀求,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她,順便去見識一下她所謂的「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是怎麼一回事。

  沒想到小小的一攤,卻能吸引絡繹不絕的人潮,還有人乖乖排隊等候著……當然包括她倆。好不容易輪到了座位,茜茜看見嘉琪臉上出現滿足興奮的神色。

  「老闆!兩碗米粉湯。」嘉琪近乎手舞足蹈。

  傳說中的美味迅速送上來,茜茜好奇地嘗了一口,不知是否因為等久了更珍惜,還是被它的口碑影響,茜啻明白了它受歡迎的道理。

  撇頭一看,學姐和學長也圍了一桌埋頭享受著。

  「不錯吧?」嘉琪撈起一匙吹涼了,微笑著送進嘴裡。

  「嗯,算你有品味。」茜茜夾起一塊油豆腐,好香哪。

  嘉琪心情一開朗,就多話起來:「喔,對了,剛剛上課超爽的。」

  她也夾了一塊油豆腐,茜茜著實佩服她居然不用先咬成對半,就可以直接塞進口中。

  「你是指『意文』的事?」茜茴微笑道。

  「對呀、對呀!」嘉琪笑得好開心。「你沒看到那個臭屁鬼被將了一軍的尷尬表情。哈,爽斃了,意文真是帥呆了。」

  嘉琪指的臭屁鬼,是「醫療糾紛與法規」這堂課受邀來演講的教授。據說來歷不小,又有什麼院長、會長、理事長之類的頭銜。他一進教室,並未如其他演講者一樣面帶笑容向大家示好,反而一副被倒會的凶狠表情。講到一半還離題,口沫橫飛地批評起現在的大學生一文不值,難道他忘了底下坐的全都是大學生?既是受邀來演講,態度本就不應如此強硬,人家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而他似乎全忘了這個道理。後來,他又說現在的大學生不關心政治、不關心社會云云,見同學們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他便自信滿滿地問道:「就拿你們班來說吧,我相信一定沒人參加過學運……」

  「有!」突然一聲鏗鏘有力從丹田發出的聲音。

  是意文,大家紛紛向她投射崇敬的眼光,好一個女中豪傑啊。

  「啊!」教授的銳氣頓時降低。「你……參加過哪一次?」

  「我每年都參加。」聲音依然宏亮。

  「呃……」教授的音調更緩和了些。「每年?」

  「對呀,我每年都參加『學生運動會』啊,學生運動會不是簡稱『學運』嗎?」她故作正經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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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7:35 |只看該作者
這時,哄堂大笑已是不可遏抑,只見台上的教授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還好時間也到了,他匆忙道了聲再見速速離去,留下一班上的一陣陣嘩然。

  午餐時刻,幾首人人都津津樂道著意文的耍寶過程。

  填飽肚子後,茜茜和嘉琪脹著肚子慢慢踱回醫學院,下午還有解剖課呢。唉!想到就頭痛。

  一晃眼,學期也將結束了。

  解剖實習課的吳助教在前頭說明期末考試的方法:「各位同學,今天宣佈的是有關你們生存與否的大事——期末給分的標準。一是筆試,佔百分之五十。二則是跑台,也是佔百分之五十。至於跑台的規則,我們會在實驗室準備好人體器官或組織,綁著紅絲線的地方就是題目,同學一個一個輪流考,一題三十秒,共有二十題,十分鐘交卷。有些題目不易用肉眼分辨,所以要藉觸摸幫助思考和答題,你們最好預先準備薄的塑料手套。」

  唉!完了,完了……茜茜不斷歎著氣。「跑台」,這個可怕的惡夢即將降臨,誰也躲不掉。跑台是一種考試的方法,助教會將人體的標本放在一張張實驗桌上,同學則要輪流寫下桌上擺的是什麼東西。

  想當初第一次上解剖課時,同學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地進到這間實驗室。

  一進門,空氣中就瀰漫著一股令人暈眩的福馬林藥水味,嗆得人難受。因此,往後的日子即使寒流再凜冽,茜茜也絕不空虛著毛衣上解剖實習,以免吸得飽飽的防腐藥味,帶著滿滿的噁心感覺回家。

  若只是味道倒還好,當茜茜視線接受到解剖台呈現出人形的黃色裹屍塑料布時,不住一陣哆嗦,冷汗直流,差點就向後一個踉蹌昏厥過去。她幾乎不敢正視「他們」。嘉琪告訴她,總共有八具屍體,每組可分到一具觀察。

  助教一聲令下,每組的男生都得義不容辭地鼓起勇氣擔當掀開塑料布的任務,茜茜發現他們的手也是不停地顫抖……

  因為他們不是醫科的學生,所以不必動刀,只需瞭解人體結構即可。由醫學院的同學先將屍體解剖後,再提供給他們研究。一開始先剝開皮看肌肉,切開肚子看內臟,如心、肝、胃……等等,後來,甚至連頭顱也被鋸成兩半,拿出腦和脊髓來觀察。

  因為供實驗的屍體普遍是無名屍,在解剖之前也都會做些處理,例如泡在福馬林藥水池中防腐。遭遇已經夠可憐了,所以大家總是抱著肅穆的心情上課。茜茵常常在心中為「他們」祈禱並且說些感謝的話。久了,也就比較習慣那種冰冷氣氛而不那麼坐立難安了。

  隨著經驗的累積,幾次之後,同學們竟愈來愈大膽,有人根本連手套都不戴就直接摸屍體。甚至嘉琪有次為了找一根血管,低下頭在屍體腹腔裡翻來翻去時,只差沒把她的頭伸進去瞧!後來,茵茜慘叫一聲提醒她:「哇!救命呀,你的頭髮……沾到屍體肚子裡的水了。」嘉琪卻不以為意地拿出一張面紙隨意在髮梢吸了吸,然後對茜茜一笑,結果茜茜好幾天不准嘉琪碰她。

  然而,經過一學期的磨練,茜茜依舊沒有半點進步。別說是觸碰屍體了,唯一看得出她膽子變大的地方是:她已經不會遠遠躲在別人身後,讓別組以為她是那組的成員了。現在的她比較敢站在解剖台旁,讓嘉琪拿給她看助教指定每組觀察的器官和組織,其實也算勇氣可嘉吧。

  有一次,整組都找不到一條課本上提到的血管,請來了助教解惑,只見他用鉛筆頭在屍體胸腔附近撥了撥,便輕易找到了這條微細的血管。

  「看到了嗎?因為浸在藥水中過久,血管和神經看起來非常相似,不易分辨。不過,教你們一個辨認方法:就是用手捏捏看,血管是空心的,神經則是實心的。」助教一邊講解,一邊竟拿剛剛那支用來挑起血管的鉛筆搔搔頭,然後將筆夾回耳朵上方。

  此舉看得茜茜目瞪口呆、毛骨悚然。

  唉!茜茜又歎了口氣。混了一學期,只動眼不動手,期未考准逃不過被當的命運。

  可是後悔怎還來得及?

  誰叫自己選錯學院上錯系,偏偏挑了個必修解剖實習的系所呢?

  一波寒流來襲,偏又遇上期末考,真令人寒到骨裡,身子寒,心也寒。還好回到家,桌上大大的透明鍋寶正煮著熱騰騰的火鍋料。

  芊芊興奮地泡了一個熱水澡,等在飯桌旁準備大啖美食。

  咦?茜茜呢?「茜茜,準備吃飯嘍。」她向房裡招呼了一聲。

  「喔。」聲音微弱地幾乎聽不見。

  奇怪了,這小孩平常不是最貪吃的,今天怎麼有點反常,竟沒在飯廳樂得跳舞?莫非生病了!?

  芊芊納悶著打開房間的門,看見一個懶懶的身影正斜躺在床上看漫畫。

  「喂,」她搖一搖茜茜。「吃飯了。」

  茜茜顯得意興闌珊。「我不餓,待會再去吃。」繼續盯著手上的「灌籃高手」猛瞧。「看流川楓那隻狐狸就可以填飽肚子嗎?」芊芊一把奪下了漫畫書,逕自翻著。「走啦,爸媽都在等耶。」

  出乎意料之外的,茜茜沒把書搶回去,只是哀怨地說「姐,人家今天考『跑台』,真是氣死我了,一坨坨的爛肉誰知道是什麼?神經和血管還要靠觸覺辨認,還好我準備了手套;否則,大概寧可沒分也不去摸它。唉,考完後大家都是一臉大便,我算好的咧,有人還把「闌尾」寫成了……小雞雞……」

  芊芊終於明白了妹妹食慾不振的原因了,因一堆爛肉!

  她笑著安慰茜茜:「哎呀,沒關係啦。不要想它就好了嘛,總比上次的情況好多了啊。」

  芊芊指的「上次」是發生在高中時。有天的生物實驗,解剖活的吳郭魚,茜茜哭喪著臉回家,沒想到桌上竟擺了道媽媽的拿手菜——糖醋魚。

  一隻好大、好胖的吳郭魚哪。

  芊芊這算哪門子安慰?茜茜忍不住又露出一臉可憐的樣子哀嚎:「臭姐,人家已經很悲慘了,你還尋人家開心……」

  「好好好,」芊芊摸摸她的頭,將她的短髮整齊地撥到耳後,輕聲問道:「真的不吃?」

  「呃……不太餓。」

  「好吧。不過,喝點熱湯怯怯寒,OK?」

  茜茜哀怨地點點頭,那神情讓芊芊也覺得心疼。

  寒假一放,芊芊一連好幾天接到找茜茜的電話。

  奇怪的是,聲音聽來極相似,似乎都是同一人。

  「姐,怎麼辦、怎麼辦?」今天茜茜一聽完電話,便手足無措地向她討救兵。

  「怎麼了?火燒屁股啦?」

  「不是啦!你知道……這幾天一直打電話找我的是誰嗎?」茜茜的語氣有著慌

  亂不安。

  「誰呀?莫非你欠人家錢,討債公司找上門?還是莊宇翔未滿十八歲,他爸來警告你不要誘拐未成年少男?」芊芊故意鬧她,還裝出無比擔憂的神情。

  「姐,別神經經了好不好?那個人是……解剖實習課的……吳助教耶」茜茜有點吞吞吐吐,彷彿說出這些話有多痛苦似的。

  未料芊芊還是漫不經心,「怎麼?通知你不及格,要你下學期重修?」

  「他……好像對我有意思,要——追——我——」茜茜刻意加重了語氣。

  這招果然奏效,瞬間芊芊猛然揪住她衣袖,又重複了一次:「追你?」

  「怎麼?很奇怪嗎?」茜茜向上吊了吊白眼,甩著頭裝出一副志得意滿、不可一世的樣子。「人家這麼有魅力……」

  「哈!哈!哈!」芊芊大笑了幾聲,也故意神氣非常地搖頭晃腦說道:「他一定被你的外表矇騙了,誰教你長得跟我一樣美。」

  「姐,人家在跟你討論正經的耶。」茜茜捶了芊芊大腿好幾下,翹起小嘴嘀咕:「人家這麼煩惱,你袖手旁觀也就算了,還跟人家言不及義、耍嘴皮子……」

  「好好好,那你想怎樣啊?為了他拋棄莊宇翔?」芊芊又開始胡說八道地逗她了。「唉!沒想到莊宇翔這小子如此癡情,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笑夢……」

  「哼,不跟你講了。」被她鬧得有些不耐煩,茜茜轉身就要離開。

  「好啦,對不起、對不起,跟你開玩笑而已嘛。」芊芊急忙揪住她,差點把她褲子拉下來。「來來來,說說你的決定吧。」

  茜茜挨著她坐下,隨意撥了撥額前的海海,不悅地抱怨:「他好煩喔,一天到晚想約人家出去,人家不去還得找一堆合理的借口。」

  芊芊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握住茜茜的手腕,眼角露出微微的訝異光芒。「這個吳助教是不是……那個……用筆搔頭的?」經由茜茜那晚的轉述,芊芊也為他的怪異行徑感到詫異可笑,因此對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嗯。」茜茜點頭,一邊對著芊芊苦笑。

  「喔!My God,」芊芊驚呼了一聲,高舉雙手向上猛揮著,裝出活見鬼的樣子大喊:「oh!no……求求你就別再跟他糾纏了吧,please。」

  見她這麼說,茜茜連連點頭表示贊成。「對呀,人家也不想理他啊。可是當我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他還是不死心耶,他說沒結婚之前人人都有權力追求所愛;還叫人家有空時打電話給他,否則他就要打過來。」

  「什麼跟什麼嘛!」芊芊一聽,莫名湧起一股氣,咬牙切齒說道:「這人不但不衛生還令人惱、討人厭、惹人嫌。咦?你怎會有這怪人的電話?」

  茜茜喝了一口熱茶,繼續翹著嘴,回道:「開學時他抄給大家的啊。說有問題的話可以找他,沒想到人家明明沒問題也被逼著打電話。」

  「真麻煩。」芊芊偏著頭想了一會,靈機一現,拍手發出「啪!」的一聲,把同樣沉思著的茜茜嚇了一跳。「這樣好了,就說你被無聊男子騷擾,過幾天請爸去電信局換一支電話號碼。」

  「對對對!」茜茜喜出望外,不住諂媚起來,「好主意,姐,你好聰明喔。反正分數又不是他打的,他也不能當了我……嘻嘻嘻!」

  此後,她們口中的「怪人」,就這樣失了音訊,也稱了兩姐妹的意。









第08節


  趁著剛開學的空檔,葉翊廷、莊宇翔、芊芊和茜茜終於實現了計劃己久、期待已久的自助旅行——太平山二日游。

  租了輛吉普車,顛顛簸簸地來到太平山下的登山口。

  停車辦入山證,順便伸伸懶腰、踢踢腿,稍作休息。這個靜佇在荒郊野外的小小警察局,竟能給人一種異乎尋常的親切感。

  從入山口到翠峰湖這段路,葉翊廷將駕駛的棒子交給莊宇翔,與芊芊坐在後座。山路崎嶇蜿蜒,車子每越過一個山頭,風景便更加秀麗,視野也更好了一些。一路上,四個人又是唱歌、又是說笑話,甚至閒來無事地聊起明星的八卦。

  「嗯,人美麗又有名氣,好像真的可以當飯吃呢。像那個林青霞,年紀也不小了,仍然不怕沒人要,結婚時家裡的游泳池還飄著滿滿的玫瑰花瓣。哇!那可是大手筆耶,他老公可真捨得呀。」芊芊首先發難。

  「其實他老公出手能這麼闊綽,也是其來有自的。」正在駕駛座旁剝著橘子皮的茜茜轉過頭來應了她一句:「說起來,她家游泳池中有幾片花瓣還是你捐贈的呢。」

  聽出茜茜話裡的意思是在諷刺她是個ESPRTT的死忠支持者,芊芊慚愧地抓抓頭,苦笑了一聲,說:「沒辦法呀,他們的產品價位還算可以接受嘛。」

  於是,大家又開始聊起名人開的店。

  「對了,上次和逸志去淡水海中天打保齡球比賽,順便吃吃它的自助餐,果然不錯,一邊還可以欣賞海景。」這次輪到葉翊廷發表意見,他笑了笑繼續說:「不知他們一天的營業額有多少?不過,從顧客人數稍微推算一下,那個張菲一定賺死了。」

  「對呀、對呀。」芊芊忙著附和,突然握住葉翊廷的胳臂來回搖著,歪著頭出了個鬼主意:「廷,你看,念這麼多書也不一定有用,當個主持人還比較賺錢,反正你這麼帥,走演藝圈再適合不過了;而且,不當主持人也可以當個賣臉的偶像啊。這樣一來,我只要在家當少奶奶,蹺著二『娘』腿數鈔票就行啦。好啦、好啦,相信我,你一定會紅的,我對你有信心……」

  葉翊廷聽她這麼胡說八道,差點昏倒,正想找理由反駁,茜茜先他一步搶了話:「姐,你還不是普通神經耶。就算他真成了少女心目中的偶像,那才煩惱呢。到時我一定會常在八卦新聞中聽見你的名字,而且搞不好有些阿達的烏龍記者不知道你有個雙胞胎妹妹,還興沖沖地發了個大獨家:葉翊廷女友凌芊芊另結新歡——莊宇翔呢。」說完一番大道理,茜茜咯咯笑了出來。

  這時,芊芊體會了什麼叫「婦唱夫隨」,莊宇翔雖然專心開著車,忍不住也開口為茜茜補強理由:「對啊,要是翊廷真紅了,搞不好送上門的一大堆,到時三妻四妾,蹺著二『娘』腿數鈔票的是不是你就很難說嘍。」語畢,莊宇翔在後照鏡中打量起葉翊廷的表情。

  終於,葉翊廷發飆了。他戮了一下莊宇翔的頭,笑著抗議:「拜託,那是你好不好!我葉翊廷今生今世絕不會移情別戀,只要有我的小寶貝——」他將芊芊一把摟進懷中,讓她輕輕倚在他肩膀,聲音頓時變得感性:「純真善良的小芊芊,我就心滿意足,無缺無憾了。」

  他這個「純真善良」的形容詞,讓芊芊羞澀地垂下頭,不敢正視他柔情的眼光。前座的兩人,則是沆瀣一氣地胡亂抖著身體發出怪叫,裝出一副肉麻得無藥可救的樣子。過了一會,才由莊宇翔代表發言:「你那算什麼?別說今生今世,就算來世,我也非我這個溫婉嫵媚的小親親不娶。」

  「喂,你好噁心喔。」茜茜雖然心頭一陣甜,卻因為難為情而倒戈,投奔「廷芊陣線」。

  「對呀、對呀,肉麻當有趣,真受不了。」後座的一對逮到機會,異口同聲地展現了默契。

  好在車巳到達目的地,成為眾矢之的的莊宇翔有了轉移話題的機會,指了指窗外說:「歡迎光臨翠峰湖!」

  「耶!」兩姐妹開心地跳下車,不約而同張開了雙臂,在曠地中舞著、躍著,就像兩隻翩翩的粉蝶兒環著對方飛舞嬉戲,牢牢吸引著兩個男生的視線,一刻也捨不得離開。

  由於正值枯水期,這個台灣面積最大的高山湖泊,湖面一分為二,呈現出一個有趣的葫蘆形狀,澄清平靜的湖面遠接浩渺的天際。

  他們沿著環湖小徑往前走,約莫過了十分鐘,湖邊漫起微霧,就像覆上一層水紗,輕輕的、柔柔的。

  空氣中漾著點點的涼意,一種醉人的、浪漫的溫度。

  「起霧了、起霧了!」茜茜語帶興奮地說道,希望大夥兒跟她一起分享這快樂的心情。她的臉在霧中,美得精緻清麗。

  「嗯。」扶著芊芊的腰走在前頭的葉翊廷,倏地停下腳步,詢問大家的意見:「這裡午後多霧,我擔心繼續往下走,待會伸手不見五指,如果在這杳無人跡的地方迷路就慘了。所以,我想我們是不是往回走較妥當?」

  「唔……」莊宇翔頓了頓也附議:「我同意。」

  既然他們都這麼說,兩個女孩雖覺得無法在湖邊漫步有些可惜,但能在遠處欣賞這湖的美,已是夠幸福的事了。

  於是,他們循原路徐徐踱回來。這時,湖面的氖氳水氣蒸蒸而上,氣象變化萬千,霧也更濃、更沉了。

  四週一片靜寂,眼前儘是白茫茫的一片,大家只能靠觸覺感受彼此的存在。

  「哈……啾……」是茜茜的聲音,讓大家知道她身在何處。

  芊芊和葉翊廷被這突來的聲響嚇了一跳,哈哈笑了出來。

  「冷嗎?」莊宇翔摟摟茜茜肩頭,關心地問。

  「不冷。」茜茜回答,一邊猛搖頭。忽而意識到他看不見她的表情,這才停下動作。

  在白濛濛的世界中,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回到停車的地方。

  兩姐妹迫不及待地跳上車,藉以抵擋愈來愈濃的寒意。等葉翊廷和莊宇翔也上了車,她們馬上分別擠在他倆身旁,雙臂緊緊箍著他們的腰,窩在懷中取暖。如果沒有霧,他們一定看得到懷抱中的女孩那種無比溫馨幸福的神情。

  當他們到達當晚即將投宿的太平山莊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

  他們預先訂了兩間房,兩個男生一間,兩個女生一間。這是芊芊和茜茜的主意,他們覺得跟兩個大男生擠一間大通鋪,似乎有點彆扭和不便。

  吃過飯,在外頭享受清涼如水的夜。

  葉翊廷攬著芊芊的肩,一步步走上階梯。莊宇翔和茜茜則嫌懶,堅持在附近逛逛就好了。一直走到開始喘氣,芊芊才停下腳步,仰頭望著一片澄藍的蒼穹,指著無邊際妁天空,興奮地大喊:「星星、星星!」開心地像個天真的小孩。

  葉翊廷跟著抬起頭。果然,一顆顆的星子就像綴在黑絲絨上的水鑽一樣,兀自晶瑩地放著光芒。這一刻,葉翊廷突然心有所感,在階梯上席地而坐,把芊芊拉近來,讓她坐到他大腿上。

  「知道嗎?」他怔怔望著天幕上的星,輕輕柔柔地說話:「我就是那顆星。」他伸手指了顆最大最亮的星辰,」示意芊芊看。「而你,則是給我生命、讓我發光的太陽。」

  他正經她一字一句娓娓說道。此時,他的咬文嚼字似乎更製造了一些氣氛,芊芊癡瘓地望著他……這個令她無法抗拒的男人。

  在風中、在山裡、在一片春寒料峭中,他的身體是如此的溫暖;他的笑容是如此的引人;他的神情又是如此的堅毅而真摯……

  恍惚間,芊芊覺得這一切,美得像夢,美得迷離虛幻,卻是不容責疑的真實。感謝上天,給了她如夢似幻的生活……因為有他!

  芊芊的雙手情不自盡地繞過他頸子,把頭埋在他肩上,閉上眼享受四周的寧靜和浪漫。他在她背上來回輕撫著,芊芊幾乎舒服地睡著。

  四周除了靜謐,還是靜謐。彷彿只要仔細聽,就可以聽見星星閃爍的聲音。

  這緘默雖短暫,芊芊還是不習慣。而他,彷彿正深深沉醉在這無盡的靜寂中。忽然,她又耐不住淘氣,偷偷在葉翊廷耳邊輕呼了一口氣。

  他毫無防備,赫然襲上一陣酥癢,就像有人拿了根羽毛輕搔著他的心一般。他縮著頸子抵抗,費了一股勁,還是無法阻止芊芊的頑皮,她仍賴在原地,對著他的耳朵發動攻勢。

  他無法克制自己呵呵的笑聲,芊芊更得意了,死命摟著他脖子,把她的快樂建築在他的痛苦和無助上。

  突然間,他在慌亂中心生一計。他的手指就像敲琴鍵一樣,在她胳肢窩附近來回按壓。芊芊起先想要裝作無畏無懼,讓他自動撤退,無奈他再接再厲地毫不放棄,終於逼得芊芊開口談和:「哈……哈……好啦、好啦,平手啦,哈……哈……」他好不容易佔了上風,怎肯就此罷休,仍然持續著進攻的動作。

  「不玩了。哈……哈……算平手……」芊芊一邊求饒,一邊想用雙手阻止他的手指繼續在她的身上嬉戲,無奈她原本纖弱的手,在笑得不能自己時,想要跟他強而有力的大手對抗,簡直比登天還難。

  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這是芊芊一貫的伎倆。她故意使出自認最魅惑的表情,瞇著眼睛撒嬌:「嗯……廷,人家最愛你了……你還捨得欺負人家……」微微張著嫣紅的唇挑動他的心。

  這招果真每次都見效。

  他的手自她側身游移而上,捧住她的小臉。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彷彿在欣賞一件藝術品。

  芊芊本來就是在耍計謀,現在接觸到他深情的眼,她又一次忍不住笑。而他仍然一語未發,安靜地端詳著她。

  「看什麼嘛,人家又不是關之琳。」

  他曾說最喜歡大眼睛、長髮飄逸的女孩,當時她還笑他學劉德華。

  「芊芊」他眼中閃著迷濛的光芒。「你知道我為何報考研究所?」他突伙沒頭沒腦冒出這個有些嚴肅的問題。

  芊芊不禁奇怪起來。雖然再過一個多月他就要考試了,不過,被他這麼一問,她實在不知他的用意為何。於是偏著頭應道:「以後錢賺得更多呀。誰不知道你是個貪心鬼。」她俏皮地調侃他。

  沒料到他仍一派正經。「不對,這只是次要原因,再猜。」

  「不猜了,腦細胞想休息。」

  「為了你。」他神色堅定地說道。

  「什麼嘛,干我啥事呀?」芊芊不解。

  他幫芊芊把風中飄揚的髮絲一次一次撥到身後,款款地解釋:「如果念了研究所,就多了兩年和你相處的日子,可以藉此讓地基穩固點。否則只怕我一入伍,就來個風吹雨打、閃電雷擊加龍捲風,那可就後悔莫及了。」

  「嘻……」芊芊興起玩笑之心,她睜著機靈的大眼睛逗他:「誰說多兩年就不會兵變?」

  「呃……」他仰起頭望著天空,天邊的星斗似乎斜了點。「說的也是。」即使在幽暗的環境中,還是可以輕易察覺他臉上的沉沉憂鬱。

  見他當真,芊芊不免心疼了起來,覺得自己無心的玩笑成了罪不可赦的事。連忙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上,甜甜地說:「笨蛋、笨蛋,人家開玩笑的啦。」

  而他,依舊望著星星發著呆……

  芊芊驀然抬起頭,勾住他脖子,主動貼上他的唇,證明她對他的愛。

  被她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先是愣了一愣,之後,他強壯的雙手猛然環上她的腰,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他重重喘息著,享受她的奔放、她的熱情、她的馨香和甜蜜……

  「相信我,」芊芊嬌慵地抬起頭,給了他一句最盼望的承諾:「人家一定等你。不管幾年,我都等你。」

  見她有如玫瑰花瓣似的小嘴一開一合,嬌喘連連吐出這些話,葉翊廷再也抑制不住潛藏心底的激烈情愫,這次換他霸道地攫住她雙唇,滿懷渴望地探索著她的靈魂深髓……

  在四幕昏黑中,他聽見了芊芊心田深處的美妙呢喃。

  夜深了,稍稍離開葉翊廷的懷抱,芊芊才發覺山上竟是如此地冷。兩人急忙加快腳步,小跑步下階梯,還好下坡比上坡容易得多。

  他送她回寢室,吩咐叮嚀了一番,要她趕緊洗個澡去去寒意,免得著涼。

  一進門,茜茜正洗好澡出來,浴室湧出的團團熱氣,對芊芊發出難以抗拒的吸引力,她拎了衣服就鑽了進去。

  在浴室裡,聽見茜茜在外頭喊著:「姐,洗快點,待會要演恐怖片。」

  「喔。」浴室中的芊芊雖是漫應了一聲,情緒也是一般高昂。

  又是一團團的熱氣飄出來。

  芊芊一邊用毛巾輕搓著濕濕的發,一邊坐上床挨著茜茜,加入尖叫的行列。兩個膽小鬼,在看完影片後才開始後悔莫名。一陣陣的恐懼洶湧地進駐心頭,盤桓不去……突然,茜茜「啊」地一聲尖叫。芊芊跟著也叫了一聲,意識到會打擾別人的安寧,連忙一手搗住自己的嘴,一手搗住茜茜的。

  「姐,你看——」茜茜轉開頭,閉著眼睛指了指窗外示意她看。

  「什麼啦?」芊芊又怕又好奇,歪著頭強迫自己的視線勇敢些。原來是外面的路燈壞了一盞,一明一滅的燈光透過霧濛濛的玻璃,就像一直有東西無聲飄過一般。

  「你看清楚點,那是燈啦。笨蛋,差點被你嚇成心臟病。」芊芊對她嘲笑了一陣,為著比她多了些勇氣而自豪。

  赫然傳來幾聲而「叩叩」的敲門聲,在安靜的夜晚蕩著回音。

  這下,芋竿再也無法自豪,人家說的「平時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這句話根本是騙人的。當下她也跟著茜茜驚聲尖叫了起來。

  這時門外出現笑聲和一句話:「是我們啦。」

  她倆就像得了救星一樣搶著開門,一見門外的身影,兩姐妹又扯又拖地拉他們進房,急急說著剛才電視上的驚悚故事和恐怖畫面;彷彿將害怕的情緒分給別人一些,自己就會少一些似的。

  葉翊廷和莊宇翔笑著聽完兩姐妹七嘴八舌的劇情提要,真是啼笑皆非拿她們沒辦法。偏偏她倆又嚇得睡不著覺,莊宇翔於是回房拿了撲克牌,四個就這樣圍在一起打發時間。

  等到茜茜睡眼惺忪時,大家一看表,才發現竟然玩著玩著就忘了時間。

  一天已經過完,現在正是第二天的起始。

  茜茜逐漸抵擋不住睡魔,困酣嬌眼欲開還閉。一側身便躺下,癱在床上抱著被子說要休息一下,沒想到說是說,三個人等了她好一會兒,仍然沒半點動靜。芊芊搖搖她,她還伸手推開她。

  見她這麼舒服,芊芊跟著也成個大字形躺下,雙臂上舉舒展舒展筋骨。

  兩個男生擔心一離開,芊芊又吵著說害怕得睡不著,索性待到她也閉上眼,鼻息均勻,沉沉睡去之後才結伴回房。

  嶄新的一天,煥然一新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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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8:57 |只看該作者
由於昨天到達時黑幕已籠罩大地,他們因此並未發現週遭的景色是如此明媚宜人,美得令人動容、令人陶醉、令人飄飄欲仙。

  昨天夜裡應該下過雨吧。

  是雨,洗滌了空氣中的塵囂,觸目所及皆是一片清亮。它為花與葉戴上亮晶剔透的串串珠鏈,驕傲地向人炫耀著一身的亮麗。

  沿著長梯上行,走累了便稍微歇歇腳,俯瞰層層疊疊的山巒。佇立高崗上極目遠眺,雲山似錦,連綿不絕,世界彷彿靜躺在腳下。

  巧囀的鳥兒合奏著清晨的頌歌,有如長笛清律,天籟之音,餘韻不絕。原野的聲音,暢然沁入人們的天聽。用心去感受,便能體會「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的空靈感受。

  玲瓏小巧的點點櫻花,放肆地佔據了漫山遍野,令人醉在它不知收斂的嫣粉赭紅中,醉得恍惚,醉得懷疑置身在日本,那個櫻之都……

  原來,花也成海呵!這一片的花海中,不獨有櫻,當然更少不了妖艷的杜鵑。在重重似畫、曲曲如屏的群山中,點綴著躍動的色彩。

  不自覺地,心跳與這滿眼的花與綠融為一體,合而為一,脈搏在鐘靈毓秀的天地間恣放著喜悅的節奏。吞吐間,儘是春的氣息……

  不願錯過名聞遐邇的溫泉勝地,他們來到仁澤。

  瞥見前方的原野訓練場,芊芊和茜茜不知打哪來的精力,竟大步大步地衝向前,迫不及待地想一展身手。

  「哈哈哈!猴子。」芊芊對著只用雙手抓住槓子,雙膝微曲騰在半空中的茜茜大喊。

  莊宇翔則像個專屬攝影師一樣對著茜茜猛按著快門。

  「哈!」芊芊轉而嘲笑莊宇翔:「你想開動物攝影展嗎?對了,建議你照片洗出來之後寄去動物園展示,先吸收一些觀眾群。」

  茜茜仍然吊在半空中,她想測試自己的體能容許她撐幾秒。

  「廷,幫我拍照。」芊芊瞥見小徑旁滿滿的姑婆芋,興奮地衝過去,擺出一個自認最可愛的姿勢。沒想到卻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茜茜,更是笑得無力,不得不放棄締造佳績的機會而放開手跳下來。

  原來,芊芊自認最可愛的姿勢,竟是一頭鑽進樹葉下,裝出天真的笑容面對鏡頭。那畫面令人不由得聯想起宮其駿動畫裡那只圓鼓鼓的「龍貓」,在下雨天舉著一片大樹葉躲雨的樣子。

  葉翊廷邊笑著,邊按下快門。然後,芊芊才肯從樹葉下跳出來。

  沿著觀景小徑繞了一圈後,他們走回露天溫泉浴池。

  換上泳衣的芊芊和茵茵,在水中打起水仗,濺起的雪白水花將她們襯得就像兩條戲水的美人魚,令王子迷醉愛戀、魂牽夢繫的美人魚。

  她們柔嫩的肩頭小巧渾圓,粉彩泳衣包裹著的軀體玲瓏有致,牢牢鎖住了兩個男生的眼光;她們的清麗動人,就如出水芙蓉般惹人愛慕、憐惜。

  因為她倆的挑釁,逼著他倆也加入了戰場。

  一陣水花飛濺,四處成了一片迷濛。莊宇翔在混亂中,一把抱住在她面前發動水花攻勢的女孩,輕輕在她耳邊說:「好啊,竟然對老公如此潑辣,看我怎麼對付你!」正想在她頰上留下一個愛的印記,突然,懷中的女孩一陣反抗,叫聲劃破天際:「救命啊,你認錯人啦!大笨蛋!」

  莊宇翔趕緊揉了揉眼睛,待氤氳退去,眼前再度清晰,才赫然發現:剛才被自己摟在懷裡的女孩,不是茵茜,而是她的姐姐——芊芊!

  週遭的怨恨眼光更證明了這件事。他發現葉翊廷和茜茜,正狠狠瞪著他。那種神情,像在等他解釋,更像在苦思著如何給他一個教訓。

  「對……對不起。」莊宇翔一臉無辜地向芊芊道歉和解釋:「我沒看清楚,我以為你是茜茜。」

  事實上,將長髮高高挽在後腦勺的芊芊,果真與短髮的茜茜難以分辨得清。

  「沒關係啦。」芊芊難為情地笑笑,倒有點同情起莊宇翔,想必他一定逃不過茜茜這隻母老虎的懲罰。

  她真瞭解茜茵,只見說時遲那時快,茜茜已衝到莊宇翔面前,冷不防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凶巴巴撂下一句話:「可惡!你給我看清楚,會咬人的是茜茜。」

  「哇!」莊宇翔痛得大叫一聲,卻沒有反抗。反而像一個自知理虧的小孩,用認錯的誠懇眼光乞求原諒。那種可憐兮兮的神情,讓大夥兒全笑成了一團。

  山中的多霧,令人既愛又恨。恨的是它營造了一種阻絕孤離的意象;而愛的,又是它那迷離蒼茫虛幻的美。

  泡在溫泉池中沒多久,霧又不聲不響來了。

  本以為在漫天雲霧中,看不到炫目的彩霞。然而,天際的一抹雲竟奇跡似的浮出一個缺口,夕陽從後方投射出金色的光束,向地面鋪設出一條光艷奪目的通路。在這優美的景致中泡著和暖的溫泉水喧鬧嬉戲,是最最奢侈的事。

  春的腳步戲走於綠枝翠葉間;它的覓音迴盪在蔥籠山林中……

  三月,有微風、有細雨、有乍現的春光、有似錦的斑斕,且瀟灑揮曳青春的衣袂……行過初春的太平山!

  研究所放榜當天,葉翊廷約芊芊早上十點在大門口數過去的第十顆椰子樹下見面。

  芊芊壓根兒等不到十點,九點便帶著忐忑的一顆心來到校門口,加入擠得焦頭爛額的行列,查看張貼出來的錄取名單。

  雖然,原本就對他深具信心,但是當芊芊盯著榜單仔細找尋葉翊廷這三字時,心似乎就要從口中迸出來一般跳動劇烈,直到眼前出現她企盼的名字用鉛字印出時,她才停止冒冷汗……取而代之的是打從心底石破天驚的解脫。要是四周有個認識的人,她一定會喜不自勝地抱著人家又叫又跳、雀躍歡呼。

  走進校門,滿眼的杜鵑換上了新裝,白的、粉的、紅的,全是獨領風騷的色彩,展開笑容在柔風中搖曳生姿地赴春天的約會。它不會含蓄羞放,讓人苦苦等待,而是一次地、豪情地恣意綻放,霸佔了所有觸目所及的花壇,在陽光下炫耀著它奪目的繁華亮麗。

  她漾著激盪如洶湧波濤般的心情,踏著過度興奮而飄飄然的腳步,數著一、二、三、四……終於來到第十顆椰子樹。看看表,才四十五分,幾乎已無法按捺欲和他分享的喜悅之情;可是,唉!還要十五分鐘才能夠見著他。

  正想曲身坐在的水泥圍欄上。微一低頭,霎時,花壇的小草皮上,那落花的景致,映入她眼簾,滋潤了胸臆,也濕了她眼眶。

  三色交雜的花瓣排列出鮮艷的文字和圖騰——廷芊!

  傳說中的杜鵑泣血,而此時杜鵑花前的人兒則是滿盈珠淚,滿盈真真切切的悸動。

  誰說杜鵑無香氣?芊芊就在這一片芳菲中,體會到它的味兒;那是一種甜到心坎裡的芬芳……春天的聲息、被愛的滋味。

  她情不自盡張開雙臂,將漫漫的香氣貪婪地兜了滿懷。








第09節


  一晃眼,芊芊已是大四的學生,而葉翊廷即將在畢業後入伍。

  原本無憂無慮的大學生活,頓時有了轉變。

  葉翊廷日以繼夜為畢業論文傷腦筋,不容許絲毫的馬虎;而芊芊,為了準備年底的律師考,也是孜孜不倦地抱著書猛K,硬把以前從不在意的瑣碎法條一字一句塞進腦袋裡,除了唸書,晚上還要跟著大家擠向南陽街上的補習班。

  因此,兩人見面的次數驟然減少了許多。就算出去,頂多也只能看場電影、打幾局保齡球而已。因為各自心頭都有著盤旋不去的沉重壓力,兩人之間甚至出現無來由的拌嘴情形……這是往昔不曾有過的。不過,雖是如此,兩人還是能體諒彼此的情緒低潮而給予鼓舞打氣。

  他們都確信,即使身體分兩地,兩顆心仍會緊緊相信、相依。

  又是好一段時日不見,芊芊難免又抱怨起葉翊廷因為忙碌而忽略了她。事實上,只能怪她也忙,葉翊廷就算打電話,仍無法聽見她聲音。

  今天,芊芊蹺了一堂補習課在家準備畢業考。終於接到葉翊廷的電話,讓她頓時提振了精神,雖然葉翊廷的音調是死氣沉沉的。

  「我明天口試完,下午去找你好嗎?有話跟你說。」他語氣神秘。

  「可是我下午還要考一科國際貿易法,三點以後才有空。」芊芊覺得有點可惜,又少了點與他一起鬼混的時間。「什麼事?不能在電話中說嗎?」她控制不住強烈的好奇心。

  「嗯,」他仍然不顧透露半個字。「三點也可以。那我在側門斜對面我們常去的那家coffeeshop等你,OK?」

  「不見不散。」芊芊雖納悶,她的笑還是維持了好久、好久。

  「哇!」考完了,芊芊一步一跳抄了條捷徑直奔約會地點,甚至刻意忽略斑馬線的存在而直接穿越馬路。

  正想推開玻璃門,眼前的一幕令她縮回了手。

  她狐疑地盯著坐在靠窗位子的那對男女,還有一個咧嘴笑著的小孩。

  突然間,她怯了步。

  她縱身躲過他們的視線,在店外的轉角處暗暗地觀察他們。那女子,充滿成熟的韻味,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迷人的嫵媚,芊芊直覺她是屬於會讓男人無法抗拒的那一型。

  而這樣的女人為何和葉翊廷靠得那麼近?近到……引她妒火中燒的地步。

  那女子將手中的小孩抱到他面前,他笑著伸手摟在懷中逗著……那小孩看來約莫像剛會說話的年紀,長得白胖可愛,長相甚是討人喜歡。

  芊芊直覺事情不對勁,無奈腦中的思緒全糾結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小孩在他懷裡笑得燦爛,然而芊芊的心情,卻頓時跌進深不見底的冰窖中。

  因為,她看見……那小孩竟然張嘴叫「爸爸」。

  他叫她的葉翊廷「爸爸」?

  不!她不相信!

  腦中兀然浮現葉翊廷昨天在電話中的字句:「有話跟你說。」這五個字開始在空氣中迴盪縈繞著,不停地揪扯著她的耳膜和神經中樞,全成了張牙舞爪的惡魔,啃噬著她的骨、她的肉,幾乎吸乾了她的血、她的思考……

  努力撐住因為沒了力氣而癱軟的雙腿,她希望接下來所看到的能讓她有將這一切解釋為誤會的證據;但是她失望了,而且是絕望的。

  她發現自己被一道閃光射中,她的心被它刺穿,正淌著湧湧不絕的鮮血;這道光芒,來自葉翊廷遞給那女子的鑽戒——一隻晶瑩閃爍的鑽戒。

  一陣剜心挖肺的疼,芊芊頓時明白了一切。她好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莽撞地衝到他們面前,然後接下他倆丟過來的炸藥——會將她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藥!

  她失了神,轉身就跑,她不知自己為何逃離?

  恍惚間竟在心底冷冷地笑了出來,毫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癡傻和愚昧。四年來付出的真心竟因離久情疏,而讓他視如敝屐般狠狠遺棄在荒僻陰冷的角落。

  外頭的陽光驕炙,卻絲毫不能給她一絲絲的溫暖;她的身子不停地瑟縮、顫抖,彷彿置身冰天雪地裡。沿路上,她只是跑,卻沒有哭;她甚至不瞭解自己哪來的勇氣,竟能讓她抬起軟弱的雙腿飛奔。

  一直到了家關上房門,她的淚水才像決堤的河,在床上恣意氾濫著……

  她的淚水,不只為了宣洩,也為了給自己一個借口恨他。

  今夜,為他哭干了淚;明朝,她要與他劃清界限,從此分道揚鑣。

  哭著哭著,被擠壓的情緒仍放肆地佔滿她心頭,而她的軀體卻像五臟六腑全被掏空似的難受。是他,將她拉進他罪惡的愛情囚牢中,用把大鎖關住她,使她成了愛情的禁錮者、俘虜者、受害者,然後不念舊情懷抱新人;甚至……還有了愛的結晶!再來便急急一腳踢開她,讓她在籠裡跌跌撞撞、頭破血流,而他給她的安慰,將只是冷眼旁觀。

  她蜷縮在被窩中,立了個毒誓——她不要軟弱、任人宰割,她要反擊、她要報復!

  轟轟烈烈的報復!

  她直覺自己就像只蜷伏在黑暗洞穴中的害蟲,盤算著如何一點一滴地侵蝕目標,然後消滅摧毀它,徹徹底底、不留餘地、完完全全地!

  晚上,被放了鴿子的葉翊廷氣急敗壞地打了幾次電話,茜茜雖然納悶芊芊為何如此早就寢,卻也只能愛莫能助地要他明天再打來問問。

  今天是芊芊高中以來第一天中斷寫日記的習慣。

  她無暇,也無法將她的百感交集、哀憤怨慰在字裡行間表達出來,運筆變得好難、好難……

  昨夜的枕頭,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芊芊望著牆壁和天花板一整夜,失落、無助,她竟失眠了。

  昨晚輾轉難眠的後遺症,終於在今晨展現無遺——

  鏡中的她,嚇了自己一跳。兩個深深沉沉的黑眼圈框住哭得浮腫的雙眼,在瘦削蒼白的臉上佔去了大部分,那模樣活像個巫婆。

  盯著鏡中的影像,芊芊笑了。經過一夜的反覆思量,她盤算好完美無缺的計劃——復仇計劃。她突然發現,鏡中的巫婆在笑;那是一種極為冷酷、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她準備要施展邪術,痛快地報復!

  待茜茜出門後,她在茜茜的書櫃裡翻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她要的東西,是茜茜大二時的記事簿。迅速抄下她要的電話號碼,隨即重重地按下電話上的數字,進行計劃的第一步。

  正午時分,她企望的電話聲響起。

  「喂,」那頭的聲音急促而焦慮。「芊芊嗎?是我,你昨天為何失約?」

  「哼,」芊芊冷笑了一聲。「我不能有自己的事嗎?」

  他的音調因為極度忿怒而顫抖,芊芊終於有機會見識到他咆哮的聲音:「有事?你有什麼天大的事?你知道我等你等到快瘋了!」

  「那你想怎麼樣?砍我嗎?」

  芊芊語帶挑釁的意味,讓他怒火中燒。「什麼怎麼樣?你難道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

  「有什麼過分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誰規定一定要赴你的約?」她的一字一句,全是經過縝密安排的。

  「什麼重要的事?你倒是說說看!」他仍是怒不可遏,不敢相信芊芊竟變得如此蠻橫、不可理喻。

  「我會讓你明白一切的。明天下午兩點,在學校對面的誠品等你。」芊芊的嘴角不可思議地泛著一抹詭譎的笑,旋即不由分說地掛上電話,讓那頭的他呆楞在原地。

  半晌,當他再度打電話過去,聽到的卻只是「嘟嘟……」電話使用中的訊號。

  芊芊拿起了話筒……

  隔天,芊芊懷著痛苦低落的心來赴這場自己一手導演的約會。

  她的約會對象是吳鈞哲,就是茜茜解剖實習的助教。他穿著燙得筆挺的襯衫,配上講究的西裝褲,看得出來他倒是費盡心思地裝扮了一番才出門。

  中午,他們約在學校附近的麥當勞,芊芊說要在裡面用餐,他開心地依了她。然而令他百思不解的是,明明是她說要進來的,為何只點了一杯熱咖啡?

  「茜茜,你真的不餓嗎?要不要我再去幫你點一些其它的東西?」吳鈞哲關心地問道。

  「我不是……」芊芊差點就忘了自己是冒充妹妹約他出來的,還好沒有露出馬腳,連忙轉了語氣:「呃……不用了,謝謝。」

  見她堅持,他於是開始大快朵頤,他吞下嘴裡的雞塊,有趣地盯著芊芊。「茜茜,你留了長髮,更有女人味嘍。」打從一開始,他就對茜茜有個雙胞胎姐姐這事一無所知。

  「唔,謝謝。」芊芊勉為其難對他笑了笑。

  吳鈞哲一直帶著欣喜的微笑。畢竟能在兩年後重新尋回心儀女子的蹤影,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他興沖沖地述說著許多事……所有他想告訴她的事。他津津樂道,她則興味索然,對他的問題總是懶怠答應,有一句沒一句地胡亂搭著,唯一專注的是——腕上的表。

  終於撐到了一點五十分,她急急說服了他陪她去逛書店。

  到了誠品門口,她卻東張西望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他正想開口問,只見她的眼光直直瞅著前方正向他們迎面走來的一個人。

  那人來到他們跟前……葉翊廷果然準時來了,來聽她的解釋。

  芊芊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今天的誠品門口是她的表演舞台。

  她冷不防地勾住吳鈞哲的手臂,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他在受寵若驚之餘,聽見她說:「嗨!幫你介紹一下,這是吳鈞哲,未來的傑出醫生……」

  葉翊廷面無表情,緊握著雙拳,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吐出來:「這、就、是、你、失、約、的、原、因?」

  他多麼希望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然而她連連的頷首卻讓他絕望透頂,將他打入潮濕冰冷的地牢;她每點一個頭,他就向下跌一層……

  剎那間,天地似乎變了顏色。

  他有種被耍的羞忿惱怒,眼中寒光爆閃,禁不住暴跳如雷吶喊著,一把用力攫握住芊芊的手腕,他的暴躁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等你的解釋!」

  他的聲音依舊那麼悅耳好聽,即使是憤恨不平的語調,仍鏗鏗鏘鏘地敲在她心坎裡。

  但是,她卻用盡了全部的決心甩開他的手,努力強迫自己裝出咄咄逼人的銳氣:「葉翊廷,你還需要什麼解釋?這樣還不夠清楚嗎?難道要我當街吻他,你才肯善罷甘休?」她胸中的怒氣幾乎已將理智啃蝕精光,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能讓他眼神變得如此凶狠可怕。

  他與她四目相對,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

  她撇開頭避開他視線,思緒已被他的怒火燒得精光。她腦中轟然一聲,只剩一片茫茫然……

  恍惚間,她瞥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還有旁邊那些看好戲的冷眼,再來便是從頭到尾一語不發的吳鈞哲的疑惑表情。

  她的心頭已是千瘡百孔,可她卻無法肯定朝她射出利箭的是這週遭的一切?還是她自己?

  她跨出癱軟的雙腿,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把一切拋在身後,包括呆若木雞的吳鈞哲。可憐的他,大概永遠再也無法得知這是怎麼回事了。

  從今往後,一切都將改變,就像芊芊預期的一樣。但可笑的,當她達成近乎完美的演出,心卻更沉更沉了……負荷著滿滿的罪惡感。

  當茜茜察覺事有蹊蹺,詳細傾聽了葉翊廷的泣訴,然後氣沖沖地跑來質詢芊芊時,芊芊總是淺淺笑著,冷酷無情地笑著。

  她不給她答案,只是默認似的坦承自己的罪狀。

  不可思議地,她竟享受起這種痛徹心扉卻又壯烈萬分的快感……

  家中那幾隻漸漸成長的血鸚鵡,依然咧箸嘴笑著,在她看來,卻像在嘲笑她的幼稚和無知。但是,她給了無數個答案來說服自己,她沒有錯,她不後悔,她更不許自己後悔。

  整整一個月,芊芊連書都沒翻開一下。

  葉翊廷這個人,真像自此從她生命中消失了一般。

  潮濕悶熱的空氣中,泛著一股夏夜的味道,到處飛著預報大雨的大白蟻,她盯著失去了雙翅的白蟻,仍用盡了全力往前行進。

  她突然明白了!這是上天給她的啟示,她要勇敢站起來,為她的目標奮鬥……還剩四個多月的律師考。

  隔天,芊芊咬著牙剪短了一頭如烏瀑般的長髮。

  她要藉此宣示她將奮發圖強的決心,她要走出自己的一片天。

  事實上,還有一個她不願承認的理由……因為他喜歡長髮飄逸的女孩。

  揮別過去,揮別有他的日子。

  因為難得的「懇親會」即將到臨,茜茜足足雀躍了一整個禮拜。

  天色才濛濛亮,她便興高采烈地搭上第一班火車向宜蘭出發。

  營區門口車水馬龍,擠得水洩不通。茜茜隨著絡繹不絕、扶老攜幼的人群前進。踏著輕快的腳步、漾著飛揚的笑容、享受著那種無比期待的心情。

  莊宇翔進新兵訓練中心已有好一段日子了,由於班長操得凶,他只曾偷偷摸摸冒著生命危險打過兩次電話,對於茜茜遙不可及的懷想思念,著實起不了一點安慰作用,她仍是日思夜夢、朝思暮想、擔心他太累、擔心他吃不飽、擔心他被欺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好不容易眼巴巴地盼到了見面的機會,她怎能不好好把握?

  細心體貼的茜茜,昨日從早到晚忙了一天,為莊宇翔帶來了雞湯、油飯、雞腿、壽司和西瓜蘋果,提著大包小包來探望。因為他的家人全在國外旅遊,所以她肩負了慰勞他的使命,一定要做到最好。事實上,光是準備一人份的餐點那倒還算輕鬆,然而,當莊宇翔告訴她葉翊廷的家人因為在南部而趕不過來時,溫柔善良的茜茜,便下定決心也要為他送去關懷與溫暖。

  頂著當空的烈日,在營區一步步走著,雖是香汗淋漓、酷熱難當,沉甸甸的食物又讓她腰酸背疼、舉步維艱,茜茜卻絲毫沒有半點怨言;只要能見莊宇翔一面,知道他過得好,就算再累、再苦,她都無怨無海。

  驀然,她的眼光在萬頭鑽動的人海中搜尋到他,讓她日夜牽掛的他。

  而莊宇翔身邊那個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是葉翊廷!許久沒見他了,他的面容看來消瘦了點,卻比以前更結實了。葉翊廷身著筆挺的草綠軍服,佇立在樹蔭下,不停向周圍環伺張望著,想必他也同樣盼著她。

  她連忙縮頭縮腦地躲入人潮中,打算給他們一個驚喜,未料距他們還有兩二三步,他們竟猛一回頭,笑道:「哈!抓到了吧!」就這樣硬生生破壞了她的計劃。

  啊!茜茜有些遺憾地笑笑。

  原來早在她見到他們二人時,她的倩影已被清清楚楚地映在他們眼簾裡了。茜茜剛考上研究所時,便蓄起了長髮。剛才她出現的一瞬問,竟讓葉翊廷一陣精神恍惚,以為她是他的芊芊,回心轉意的芊芊;但是,天不從人願,這對孿生姐妹,只來了一個。

  是宿命吧,注定他與莊宇翔之中,必定有一人會失望,而殘忍的上天卻安排他永遠都是那個沮喪失望的人。

  他們鋪了報紙,在如茵的草地屈膝坐下。茜茜興奮地展示出所有的「家當」,樂得莊宇翔寫滿了整臉的喜悅與幸幅。而葉翊廷雖也洋溢著溫暖與感動,心底仍不由自主地瀰漫起淒淒楚楚的苦澀……

  他的芊芊,曾也是如此無微不至地待他呀。

  「哈!」茜茜在莊宇翔毫無防備時摘下了他的帽子。「好可愛的蛋頭,在發光耶。」他被理了個大光頭,惹得茜茜淘氣地狂笑不止。

  莊宇翔一把搶回了帽子,跟著也笑了。「你去打聽看看,營區裡哪一個剃了光頭的人比我帥……」故意裝出一副意氣昂揚的樣子,連在一旁啃著雞腿的葉翊廷都看不下去,急著插嘴:「有啊,你眼前就一個。」

  茜茜連連罵他倆厚臉皮,卻忍不住想一睹葉翊廷的光頭面貌,正想偷襲他,他卻機靈地誓死護住頭頂上的小帽,不給茜茜任何嘲笑的機會。

  金六結的天空,好藍好藍!軟綿綿的白雲就像浮雕,將無垠無際的天空襯托得層次立體、色彩鮮明。

  一切都好,只是熱了點,由西瓜和蘋杲的溫度足以證明。兩個大男生將眼前的美食一口接著一口塞進嘴裡,狼吞虎嚥,一邊不停嚷嚷誇耀著「好吃……好吃……真好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受訓時吃不飽呢。

  茜茜微笑看著他倆滿足的表情,覺得這千里迢迢的趕路都值得了。

  只是,葉翊廷的神色總在不知不覺中罩上層悒鬱,雖一閃即逝,卻令她一陣不忍和愧疚。茜茜並不真的明白自己愧疚什麼,只覺得狠心的姐姐如此對待曾經深愛過的人,著實有些說不過去。雖說感情不能勉強,也不能用常理衡量,但姐姐的抉擇竟是吳鈞哲!?不免讓人難以置信,無法接受。尤其她的理由竟是因為吳鈞哲將是個「錢」途光明的外科醫生,跟了他,下輩子肯定不愁吃穿。

  這個論調,曾讓原本感情融洽的姐妹倆吵翻了天,冷戰良久。茜茜完全無法接受變得心機重重、思想腐化的姐姐,卻不願使氣氛僵得不可收拾,於是,經過幾次面紅耳赤的爭吵鬥嘴後,茜茜再也不曾當姐姐的面討論此事,也絕口不提葉翊廷和吳鈞哲這兩個令人頭痛的名字。

  姐姐的感情就由她去吧;畢竟這是她的決定,旁人無由、也無法干涉。

  日暮時分,茜茜在回程的火車上。

  望著窗外的平疇綠野,離別的感傷奪去了她的自制力,不由得淌下脆弱的滾滾熱淚。

  她腦中不斷浮現葉翊廷佯裝無事地問:「你姐姐好嗎?」那一幕;還有葉翊廷目送著她漸行漸遠的不捨神情,雖然她是一步一回首,卻無法留住他逐漸沒去的身影……

  赫然,未經世事的她,深刻領悟了生離死別的依依和難受……

  蘭陽平原的暮色,美得令人驚歎。

  霞光萬道的落日,正緩緩地挪移腳步,朝水平線隱去。臨去之時,不忘為天地換上彩霞暮靄織成的錦繡。

  天邊飛來歸巢的群鳥,是往金六結的方向吧。

  茜茜閉上眼,虔誠地寄語歸燕,托它們為她捎去繾蜷的情、真摯的愛、幽幽緲緲的關懷、綿長細密的思念,相信莊宇翔一定能夠收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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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6 10:19:25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進入職場後這段不算短的日子,芊芊體會了什麼叫「忙」與「盲」。

  忙——極具挑戰性的工作,為她帶來理所當然的成就感,但隱藏於工作後的空虛,卻如畫伏夜出惡魔般盤據在她心底,除了寂寞、還是寂寞……似無休止的寂寞孤獨。

  盲——從早晨拉開百葉窗,讓陽光混著光束中的塵埃透進來,到開著她的銀白色Eclipse擁塞在大台北停車場中,一步驟一步驟,彷彿都該這麼樣,生活中一切都是想當然地延續著。

  她甚至不懂為誰而忙、為何而忙。

  有時,反而羨慕起辦公桌上的小門魚,可以懶洋洋定住身子,悠悠閒閒地一動也不動,罐中一節短短的水蘊草,就能讓它怡然自得。

  恍然大悟,她的情感早已坍塌崩潰,只剩一片荒蕪。

  然而,許多經不起無情歲月摧折的美好事物,卻早已在心靈深處覓得一處安然的棲身之所……她不懂,她仍想他。

  對他的懸念,雖被她防衛地藏在記憶深處,卻常在不知不覺中掙脫她的意志力,跳出來絲絲點點地折磨她。對他的懷想,已不是追悼青春偶一為之的方法,而是一種深切刻骨、感銘內心的印記,融在血液之間汩汩而流。

  她用生命裡最絢爛繽紛的日子構築而成的歲月,早已逝去,只因老天無情的捉弄;如今,她的感情世界,徒然花自飄零水自流。

  事實上,憑著芊芊的美貌和伶俐,身邊的追求者從沒少過,但不知怎的,她總少了那麼一點感覺。

  年輕的,她嫌人家是初生之犢未經世事,幼稚不成熟。

  中年的,她不是嫌人家禿頭,就是不滿凸凸的啤酒肚。

  上了年紀的,她覺得他們思想LKK又不夠體貼浪漫。

  沒錢的,她說貧賤夫妻百世哀。

  富有的,她擔心老公婚後會在外頭金屋藏嬌。

  總之,她就是有一堆莫名其妙又看似冠冕堂皇的藉日與眾多愛慕者保持距離。曾有一陣子,公司有個愛搬弄是非的女同事因此還在她背後散播謠言,臆測她是個同性戀,把芊芊氣個半死,後來想想謠言止於智者,姑且饒了她一命。

  反正這種辦公室政治,在職場上打滾的這些日子,早已司空見慣。畢竟樹大招風,芊芊的人緣和表現,難免招來一些嫉妒和中傷,但她總是咬咬牙算了,不想因此破壞同事間相處的氣氛。

  有了大學時那次感情的挫敗,對她來說,著實是個難以痊癒的傷口。她並不清楚自己為何傷得那麼深,到現在還痛。可笑的是,她竟已習慣將自己埋在感情的象牙塔裡,享受鑽牛角尖的lonely和blue……

  即使經過多年,每當收音機傳來王菲的歌聲: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每每點燃她深埋於記憶中的引信,惹她放肆地躲起來嚎啕大哭。

  手記裡幾行有感而發、信手拈來的小字,被她的淚水暈染成一片模糊——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

  當我決心這樣去恨你

  便自負地淌下淚來……

  前幾天芊芊的助理小潔翻了本星座書告訴她:星期二是她的幸運日。

  對星座沒什麼研究的芊芊,只是笑笑不當一回事。然而現在的她,卻不由自主地咒罵起這個無稽之談。

  明明只是上樓和客戶洽談了幾分鐘公事,暫停在路邊的座車竟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空留一排赫赫的紅線,嘲笑著她荷包又將扁了些。

  「見鬼!」芊芊暗罵了一聲。還幸運日咧!這裡的幸運兩字,大概跟幸運信的『幸運』同義,八成是哀到家的意思……政府未免太會賺錢了吧,才一晃眼,車就吊走了。

  方向感不怎麼好的她,得找個人間間,車到底被拖往哪兒了?

  東張西望,瞥見一個滿氣派的招牌:芊翊股份有限公司。

  芊芊不禁覺得好笑,猜想這公司的老闆必定是個不折不扣的錢鬼。

  哈,明眼人一看便知公司名字是「千億」的諧音。想必要藉此討個好彩頭,賺進大把大把鈔票吧。

  正猜測著,霎時,面前的鐵門被打開,裡頭走出一個人。

  她愣在原地;他怔仲良久。

  時間彷彿暫停了,空氣也凝結了幾秒。

  「芊芊,」瞠目咋舌的葉翊廷,半晌才意識到要打招呼。「你……怎麼會在這?」他的心跳因為眼前的人兒,被擾亂得失去了規律。

  「呃……我……你……」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形下遇到他,芊芊更是語無倫次,頓了頓,重新整理了思緒,才想起自己惹的麻煩。「我……剛車停在這裡,現在卻disappear了!不知拖弔場在哪兒,你能為我指點迷津嗎?」芊芊連頭都不敢抬。經過這麼長的日子不見,再次與他邂逅,她的方寸早已亂得一塌糊塗,要是再接觸他那懾人的眼神,她不敢保證自己會有心如止水的能耐。

  「啊……」他露出憐憫的神情。「這個路段常會取締路邊停車,尤其是傍晚時分……嗯,這樣好了,」他的語氣更加亢奮。「我送你去拿車。」

  芊芊想婉拒,但是環顧了四周,只見一個騎著單車繞圈圈玩耍的小男孩,若是不領他的情,恐怕也苦了自己,只好難為情地點點頭,坐上他的車。

  途中又得塞上一段。芊芊坐立難安,雖然偏頭盯著窗外的車陣,餘光卻發現他不時注意著自己,令她無法抑制地慌張。

  她默然……

  他也無語……

  芊芊好怕他聽見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於是,她打破沉默故作鎮定說道:「唔……這車不錯看嘛,你的夢想果然實現了。」

  他大學時曾說過,將來要買輛Mazda的MX-3載著她遊遍大江南北。如今,他載著她,卻是為了盡點朋友道義……載她去繳罰單!

  想到這兒,芊芊難免語塞,無端端襲上一陣悵然。

  「車是公司成立時買的,為了上班方便嘛。」他笑道。

  剎那間,芊芊憶起方纔的一幕:那塊招牌!寫的是「芊翊」!?

  「你的公司叫……『芊翊』」她張口結舌,無法控制地結巴起來。

  他看著前方,微微點頭噤不作聲。

  芊芊腦中轟然一聲,墜入茫茫的五里霧中。想理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卻不知如何開口;而他,依然專注地趨車向目的地前進。

  接著又是一陣極其尷尬的沉默……

  芊芊偷瞄他。經過兩年軍旅生涯的磨練,使他原本壯碩的身材越發均勻結實,散發著一股成熟男人的韻味。

  曾幾何時,這個與她嬉笑怒罵的大男孩,已成了個瀟灑持重的男人。

  她不敢再胡思亂想,生怕繼續這樣下去,她就會衝動地投入他懷抱,背負個「破壞家庭」的罪名,成了個不見容於世俗道德的「狐狸精」。

  要領車,當然得掏錢,偏偏好死不死的,芊芊把錢包翻爛了還是湊不出來。都怪昨天為了添購在茜茜婚禮上必須的服飾,事情一多,又忘了再去領錢。正想問問管理員可否刷卡繳費,守在旁邊的葉翊廷竟迅速地幫她解決了困擾。她還來不及阻止,管理員伯伯已蓋好印,要她去領車。

  芊芊當下窘了起來。何時還他這筆錢?

  其實,有一件事她已擔心好些歷日。茜茜結婚當日,身為莊宇翔死黨的葉翊廷必定到場,那時逼不得已將與他重逢,她該如何面對他?該說些什麼話?該用什麼態度看他?一切一切,都惹得她魂不守舍,拿不定主意。

  莫非,要在妹妹婚禮那天還他錢?似乎亂怪一把的!

  她一邊盤算著,連連向他道謝。

  也不曉得他是否洞悉了芊芊的煩惱,連忙跟她說錢是小事,要她別放在心上。但倔強的芊芊怎肯平白無故接受他的恩惠,依舊苦思著如何還他人情。

  「既然這樣,找一天請我吃飯吧。」他見她坐上了駕駛座,仍遲遲不肯離去,於是隨口提了一個解決之道。

  芊芊從包包裡拿出行事歷。「下星期一我不用開庭,一起吃下午茶吧……」她刻意用淡淡的語氣與他確定見面的時間地點。

  「OK」他神采頓時飛揚了起來。「不見不散!」

  好一個似曾相識的不見不散啊。

  芊芊將油門踩到底,甩開了因為紅燈而被阻隔於一條街後的他。

  打開車窗,讓微涼的晚風拂去她莫名的錯亂思緒……

  悠揚悅耳的琴聲,營造了滿室的溫馨浪漫。

  這飯店的擺設可稱得上高雅豪華,加上各式令人目不暇給的可口菜餚,是芊芊最喜歡的餐廳。

  他倆端了個大盤子裝了些開胃菜面對面坐下。

  「芊芊,頭髮剪短了?」他覺得短髮的她,更多了份俏麗可人的清新。

  「嗯,」她點點頭笑道:「方便整理,節省時間。看起來有沒有比較精明幹練一點啊?」忽然又嘟起嘴來。「同事都說我要是留長髮,一定是稚氣未脫的模樣,當起律師一點都沒說服力。」她沒透露當初剪髮的動機。

  他微微一笑問道:「這些年好嗎?工作很忙吧?」

  「嗯,其實還好啦。只是遇到棘手的案子時難免會有無力感……」她放下刀叉,啜了一口咖啡。「而且,若接到一些愛莫能助的case,那才真頭大呢。」她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略揚著頭說:「像我的一個當事人,就是在結婚二十年後,有一天不經意拿出戶口名簿,竟發現多了一個陌生人的名字。追根究柢,才知道原來是他老公在外面的私生子,偷偷認領了,也瞞著她辦好了登記。令她忿恨不平的是,將來她過去之後,這個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會分得她一份遺產。可是,這情形根本無計可施……」她歎了一口氣,接著笑道:「這給了我們一個教訓,就是結婚後,沒事就要把戶口名簿拿出來檢查檢查,哈!」

  他一直有趣地聽著,眼前的她個性還是沒變,依舊天真淘氣。

  「呃……你呢?公司還順利嗎?」芊芊微笑問道。

  「其實還算是草創階段,只是小規模而已。」他的聲音揉著一種迷人的氣質。

  「不錯呀,年紀輕輕就擁有自己的事業,好羨慕喔。」芊芊並不確定自己這句話是隨口的客套,還是真誠的恭維。

  「對了,」她按捺不住憋在心裡許久的問號。「你公司的名字……叫『芊翊』!?

  他點頭,嘴角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笑。不知為何,他那種表情看起來有種不易發覺的感傷。

  「為什麼用這名字?」芊芊繼續追問。

  「你當真不懂為什麼?」他反問她,起身說:「抱歉,失陪一下。」旋即向門口走去。

  芊芊愣在原地,承受著驚心動魄的疑問與激盪。暗自忖道:他為何這麼說?我為何會懂?唉!事有蹊蹺,待會再問個清楚,先去上個洗手間吧。

  離開用餐大廳,她遠遠見到他的背影——他背對著她,吐著悠悠的煙。

  頓時,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突來一陣心痛。

  片刻,他回來坐下。「嗯,你要不要再拿點東西吃?」

  芊芊搖搖頭,吞吞吐吐地說:「什麼時候……又……開始抽煙?」

  「從你離開後。」回答短促簡單。

  「為什麼?」芊芊全然不解,忙著義正辭嚴訓他:「你難道不曉得抽煙對小孩不好?」

  「我又不是小孩……」他覺得好笑。

  「神經!誰說你呀?我是指你的小孩啊。」雖是時隔多年,她仍無法釋懷,說起來,心還是揪得緊。

  「小孩?」他滿頭霧水。「老婆都不知在何方呢,哪來的小孩?」

  這句話讓芊芊同樣陷入迷離撲朔的茫茫然中。她急著要讓他俯首認罪,便理直氣壯地審判他:「敢說沒有!期未考那天,我見到你……和一個美麗女人舉止親暱,還逗著你們的小孩,一副神仙美眷的樣子……」

  期未考?女人?小孩?他陷入短暫的沉思,霎時恍然大悟。「哈!哈!哈……」一陣前翻後仰地大笑,吸引了旁邊一對情侶的好奇眼光。

  他的模樣讓她覺得他狂妄,不覺怒火中燒:「笑什麼?你還不承認!我明明看見你拿出鑽戒向她求婚……」芊芊又附上一項理由來加強她的論證。

  他控制了笑意,反問她一句:「你看見我為她戴上了戒指?」

  芊芊想了想,急忙說道:「人家沒有當場休克已經是萬幸了,哪還有勇氣繼續看下去!」

  「啊!」他叫了一聲,又怨又海:「難怪你會選擇那個『優秀的醫生』……你們現在還在一起?」

  她猛搖頭。差點就說出當天因為挽了吳鈞哲一下下,回家就洗了兩次澡。

  他的神色突顯輕鬆異常,神采奕奕地解釋這來龍去脈:「你還真是個小麻煩哪。」他又刻意加重語氣。「不,是『大麻煩』!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有個乾姐?就是你們仁班的學姐啊。」

  「呃……」芊芊愕然。

  「那幾天,她剛好從加拿大回來探望父母,順便約我吃個飯聊聊。後來,她說想見見你,才陪我在咖啡館等你,誰知道,竟被放了鴿子。」

  天哪!芊芊在心中吶喊了一聲,聲波震動心湖,激起一圈圈、一條條蕩漾的波紋。「那小孩……」

  「是她的小孩啊。」他又補充了一句:「是她跟她老公的小孩。」

  「那戒指……」

  「這就說來話長了……」他飲下一大口咖啡,看得出他的情緒同樣激昂。「記得嗎?那時我即將入伍服役,所以我想利用那支戒指『把你套牢』,但我只是個窮學生,哪來的大筆鈔票?只能挑了個樣式精緻的『便宜貨』,上頭鑲的鑽,全是假的,還被乾姐嘲笑小器,她說我沒誠意,竟在路邊攤選戒指。不過,我的目的只是把它當成我倆的信物,又不是真的婚戒……」

  「你說的……是真的?」芊芊張口結舌,腦中轟然乍響。

  「對!我何必騙你?」他斬釘截鐵地肯定說道。

  「可是……」芊芊開始語無倫次。「那小孩跟你長得好像。」

  他禁不住笑說:「小傻瓜!真拿你沒轍,小孩子哪看得出來像誰?」

  「唔……」芊芊幾乎掉下淚來,百般的後悔怨恨……因為自己的任性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深愛她的他;還有一個無辜的吳鈞哲。

  她竟用一把無情劍,徹徹底底地刺傷了三個人的心靈。

  但是,倔強的她不許自己在久別重逢的他面前掉下脆弱的淚。她聽見自己喃喃地應了一句:「算了吧,事情都過去了。」

  他直直地盯著她猛瞧,她簡直就要被他這番凝視逼出了悔恨、抱歉的淚。

  「喔,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道:「我前陣子心血來潮,買了幾隻鹵雞翅去看『瘦瘦狗』……」

  「瘦瘦狗!?」她重複了一次,聽見這名字,芊芊就像遇到老友般興奮。

  「對呀,你知道嗎?它生了六隻小小狗。有的白、有的黑、有的跟它一樣有斑點……」

  「真的?」芊芊極度開心,眼中爍爍閃著光。「好可愛、好可愛……沒想到它那麼瘦,居然能一次生六隻……哈哈哈……」

  她笑得那麼天真無邪,卻比從前多了分嬌柔嫵媚。看著這令他魂縈夢牽的人兒,他深深地陷入神魂顛倒的境地,在茫茫情海上惻惻然地漂流著。何時能靠岸?他全然沒個准。

  當晚,她也揪著一顆悒悒的心,躲在被窩裡痛快地哭了一場。

  隔天,又是星期二,不知會有什麼「幸運」的事發生!?

  芊芊忙了一段落,望著窗外的夕陽餘暉,正準備下班,手機就響了。

  「姐,待會陪人家去試婚紗好嗎?」電話那頭傳來茜茜雀躍的聲音。

  「好,你這個惡霸的吩咐我哪敢拒絕,」芊芊開玩笑道。「約在哪裡?我去接你好了。」

  「不用、不用,我現在正在莊宇翔這裡,給你地址,你抄一下。下班後過來喝杯水再走……」

  抄下了地址,芊芊背起皮包踱向電梯,在電梯前陷入一陣沉思。

  大學時,他們四個曾相約一同舉辦個熱熱鬧鬧的婚禮,雖是半開玩笑,現在想起來,芊芊又是徒然一陣歉歡。

  茜茜就將與她的莊宇翔攜手走上紅毯;而她,還是孤伶伶一個人。

  除了愁,還是愁……

  來到莊宇翔的住處,芊芊心情稍稍開朗了起來,暗忖:好個莊宇翔,連新房都準備好了,看來,茜茜嫁給他應該不錯,至少不會流離失所,哈!

  按下電鈐,出來開門的竟是「他」!?

  不會吧?莫非他也要一起去?

  喔……葉翊廷是伴郎嘛,芊芊猜想著他出現的理由,徐徐進屋。

  「喂喂喂……茜茜,你在哪?我來啦。」芊芊在屋裡來回張望,赫然一缸魚吸引了她的目光,是悠遊的血鸚鵡。

  沒有茜茜、沒有莊宇翔,只有一缸魚和一個他?

  瞥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彷彿欣賞著她的表演,芊芊這才恍然大悟。居然被茜茜耍了,還有個共犯莊宇翔。

  好啊,回去鐵定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芊芊,喝杯咖啡坐會吧。」他端出一杯香醇濃郁的咖啡招呼她。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她倒要看看這些狐群狗黨玩些什麼把戲。索性坐下,道聲謝接下香氣滿溢的咖啡。

  他也在旁邊坐了下來,兩人中間約莫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這是你的住處?」

  他微笑頷首。

  「你知道茜茜為何約我來這裡?」

  「嗯。」他眼神載滿溫柔,凝視著芊芊線條柔美的臉蛋。

  「她在搞什麼鬼?」芊芊還是納悶。

  「因為,她要幫我完成一個懸著已久的心願。」他將手移至她面前,一道微光閃進她眼中。

  一隻戒指!

  倏地,他起身走向窗邊拉開窗戶,十二樓的高度,外頭的落日光輝揉著傍晚的輕風,從窗口透了進來。

  他突然對著外頭大喊:「這個戒指害慘了兩個原本相愛的人!不要也罷!」說完,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它丟了出去,戒指在空中劃過一條刺眼的亮弧。

  芊芊愕然一陣心疼,只見葉翊廷佇立窗邊,瀟灑身影在飄呀飄的窗簾後若隱若現,今她想起「情書」中的男主角「籐井樹」。

  她再也克制不了什麼狗屁自負、狗屁矜持。她飛奔向他,幾乎是撲進他懷裡的。她緊緊環著他,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不要讓他像電影中的籐井樹一般,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

  「我愛你、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她好急好慌,一口氣吐出一堆話:「吳鈞哲的事,是我自導自演的,全都是騙局……為了報復你的騙局!」她再也無法阻止淌下的兩行清淚。

  「芊芊,」他捧起她的臉,為她拭去源源不絕的淚,柔聲安慰:「我不怪你,反而感謝你這些年來……都沒忘了我……」

  「你好壞、好壞,讓人家折磨煎熬了這麼久。」她咬咬下唇,隨即後悔起來:「不對、不對,都怪我!要不是我的任性、我的嬌縱……我們也不會經過這些悲慘歲月。」她眼中背負著滿滿的歉意,完全不敢正視他。「廷……原諒我,……」聲音微弱地像只初生的小貓。

  「芊芊,」他輕聲喚她。「想不想要一個補償的機會?」

  「呃……」芊芊倏忽抬頭,眼中瑩瑩閃著光。「當然想啊,可是……怎麼個補償法?」

  他從口袋拿出一隻戒指,跟剛剛那只一模一樣的戒指。

  芊芊一臉狐疑看著他。

  「上禮拜見到你的那天晚上,我開車幾乎跑遍了台北市所有銀樓,終於讓我找到了一模一樣的。」他停了幾秒,臉上覆著一層焦慮不安的神色,語氣是一派堅定誠懇:「嫁給我吧。知道嗎?我的心一直守著你,以前是、現在也是、永遠永遠都是……」

  「廷……」她哽咽著頷首。「我要賴著你、黏著你、跟著你、纏著你,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不等芊芊流下感動的淚,繼續沒完沒了的承諾,他感動地俯下頭,找到了她依舊柔嫩的唇瓣,為她乾涸已久的靈魂布下甘霖。

  兩隻不凡的戒指:

  假的,將他們拆散;真的,讓他們結合。

  霎時,芊芊明白了愛的真諦——感情的基礎,應該建立在雙向的互動和溝通上,體貼、包容、欣賞、坦誠、百分之百的信任,外加一些些的寵溺縱容和許許多多的支持和鼓勵。

  芊芊窩在他懷中,頰上的淚珠與掌中炫目的鑽戒交織輝著,閃著同心的光圈,晶晶灼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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