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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0:21 |倒序瀏覽
愛陷東京

作者:滴滴
出版日期:2000-5
秦夜遙是個瘋狂哈日族,
哈偶像、哈日刻、哈PRADA名牌、哈……
光哈不過癮,她乾脆帶著多年積蓄投奔東京而來!
只是,她是哈日,可並不哈日本男人呀!
更不時興啥援助交際、一夜情的,
但這個在電車上把她的香肩當枕頭的男人,
居然趁著她醉意曚朧之際,帶她上愛情賓館!
更慘的是,他還是她在日本唯一的一個朋友的男人……
朋友夫,可戲之?她無心傷人呀!只是……
一個愛錯,她竟同時傷了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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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1:16
第01節


  綠色車身的山手線列車緩緩地駛入澀谷車站,月台上擁擠的人潮魚貫地流入狹小的車廂,最後一班夜車滿載著盡興而歸的人們。

  下班後與同事相偕小酌幾杯、領帶歪斜、滿面通紅的上班族;放學後連便服都來不及換上就趕去參加援助交際派對的高校女生;還有幾個準備到六本木的舞廳去閒混的黑人操著混濁的口音,似乎隨便丟給他們一個節拍就可以念起一長串饒舌歌的頹痞模樣……

  一群故事境遇全然無交集的陌生人們,因為這班夜車而毫無選擇地像熟稔多年的朋友一般,黃色黑色、溫熱冰冷的肌膚全都親密地緊貼在一起,即使下一秒就要分離,此刻仍然保持著不可思議的契合姿態。

  在台灣連捷運都懶得坐,到了日本居然每天都要擠沙丁魚電車,秦夜遙無奈地搖搖頭,只能安慰自己這樣擠車或許有絕佳的塑身效果。畢竟夏天到了,纖細一點穿起露背小洋裝來才不會嚇到路人。

  夜遙縮在座位上,呼吸著稀薄的空氣。她很喜歡搭日本地鐵,不僅便利、經濟,而且路線繁多、四通八達的,真的是一項很好的交通工具。不過有一點是讓她很頭痛的,那就是尖峰時間混進各節車廂伺機而作的變態色狼;她雖未親身經歷,但光用想像就夠令人頭皮發麻了!所以每回她搭電車始終戒慎防備,將自己牢牢定在座位上,一寸也不敢移動——就連此刻仍帶著微醺的她亦提高著警覺心。

  此時,車身一個疾行轉彎,她只把身子側了側便再度坐穩了,卻意外發覺肩膀沉重了起來。驚訝地抬眼一瞧,竟瞥見隔壁座位的陌生男子將她纖細的肩膀當柔軟的棉花枕頭一樣,頂著一頭挑染成金褐長髮的頭顱毫不客氣地倚在她的肩上,呼呼大睡著。

  「對不起,先生,你的頭……」秦夜遙試著搖醒他,他卻兀自睡得香甜,絲毫無動於衷。

  怎麼辦呢?夜遙好擔心他的口水會滴在她的膀子上,心裡直嘀咕著,早曉得會遇到這種冒失鬼,今天就不該穿這件露肩小洋裝。都是風騷作孽,才會無端招惹這樣的禍事上身。

  列車到站停頓了一下,停止的震動讓他的頭順勢下滑,幾乎要貼到她的胸前了。

  「夠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這個混帳該死的睡魔色狼!」夜遙吼出聲來。不及理睬車廂中眾人投來的好奇眼光,她倏地起身走出車門。

  甩著小手袋,足蹬時下流行的厚底涼鞋,夜遙一個人在午夜空蕩的地鐵站裡踱步徘徊——

  「真是笨蛋,居然為了一個爛色狼而提前下車,現在看你怎麼辦,今晚八成回不了家了……」她懊惱地自罵著。

  掏出身上所有的財產,湊來湊去就這麼幾個硬幣,剛好全丟進自動販賣機換一罐橘子果汁來消除滿嘴的酒臭味。

  她早該料到和舞會怪獸——淺川香織出去玩,想要不筋疲力盡簡直做夢;想要煙酒不沾,她會直接叫你上天堂比較快活。

  若說淺川香織是好友,怕會笑掉夜遙自己的大牙。

  香織至多算是個最佳損友吧?只是假若她沒有遇上香織的話,她的人生就實在沒半點精彩了,簡直就跟嚼過的口香糖一樣平淡無味,夜遙心底始終如此認為。

  迎著冰涼的夜風,她穿越過白天車潮洶湧、夜裡卻空曠寧靜的大馬路,率性地坐在中央的安全島上,咕嚕咕嚕喝著拿全部財產換來的珍貴橘子水。

  她望著對街整排豎立的廣告看板——

  「看來,這個時候似乎沒有比偷撕偶像海報更適合的事了。」看板上的金城武正對著她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夜遙於是起身緩緩踱步到金城武的笑臉前面,她的手還沒揚起來,一隻大手便搶先一步倏地將海報撕了下來。

  「你喜歡金城武?」男子揮舞著手上的海報,似笑非笑。

  聽他這麼說,不知道為什麼,夜遙開始咯咯笑了起來。也許今晚的酒精還留在她腦袋裡作祟吧!

  「誰不喜歡?」

  她無法遏止自己氾濫的笑意,她的笑聲像一罐拿在手上瘋狂搖晃的啤酒,被他一個迷人的眼神輕易拉開了瓶蓋,然後酒沫不可遏抑地泉湧而出,教四周的空氣瀰漫著一股酒香。

  瀨戶悠朗打量著眼前這個擁有燦爛笑容和清脆笑聲的美妙女孩。一身粉桃色的裝扮將她襯托得更加明亮動人,配上一朵嬌艷欲滴的木犀花在髮際,看著看著……讓他整顆心都情不自禁被撩動起來。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他伸手扶穩她不住前後搖晃的身子,怕她一個不留神又成為因時髦厚底鞋而喪命的一縷冤魂;前陣子他曾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有位妙齡女子穿著這款鞋不慎摔跤,導致頭顱撞擊地面而命喪九泉的新聞。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這些嬌嬈女子何以如此迷戀那種高得離譜的厚底鞋!即使已有諸多不幸的犧牲者產生,卻仍然無法遏止誓死追求時尚潮流的愛美女孩趨之若鶩地消費這種厚底鞋。

  每回悠朗在街上看見足蹬厚底鞋、一身姿態妖嬈的女孩由身邊經過,他都有一股想頒給對方一個最佳勇氣獎的衝動;現在面對眼前的夜遙,他也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你在釣我,對不對?」夜遙衝著他笑,掙脫他的扶持,往大馬路上跑。

  「不要用跑的,小心一點!」看著她踩著踉蹌的步伐,悠朗的心整個被揪緊。

  他邁開腳步奔上前去,一把摟住夜遙嬌小的身軀。

  「我看起來像是第一次見面就會帶男人回家過夜的輕浮女孩嗎?」夜遙昂起臉來,注視著他。

  「你會這麼問,想必是把我看成那種專釣沒搭上末班電車而回不了家的美眉的好色無賴嘍?」

  「沒錯!你看起來就很花,一副為了釣美眉而費盡心力的樣子!你看你,不但把皮膚曬得黝黑,還把肌肉練得這麼結實;頭髮留得長長的,還挑染成金褐色,你以為這樣就能吸引女生的目光嗎?哈!我建議你,你可以再隨身帶一塊滑板,那就更像時下最流行的痞子衝浪男了。」

  今年夏季的東京街頭充斥著一堆衝浪男和夏威夷烤肉妹,男的痞、女的辣,想是夜遙在出口數落對方的同時,壓根兒忘了自己也隸屬於夏威夷烤肉妹一族,才能臉不紅、氣不喘地指著悠朗的鼻子罵。

  烤肉妹之所以稱為烤肉妹,可不是因為她們熱愛燒烤食品,而是指她們專程到美艷中心將自己放進爐裡狠狠地烤,烤出一身古銅膚色,而博得烤肉妹的封號。

  至於冠上「夏威夷」三個字,則是由於今夏流行的人氣飾品——一朵木犀花插在髮際上,這跟夏威夷草裙舞女郎實在沒啥兩樣,戒指手環項鏈腳鏈都是木犀花。

  東京的流行像是可怕的傳染病,簡直沒人可以倖免於難,彷彿人人身上都有花。

  咦?他的金褐色長髮?

  「你就是電車上那個可惡、無恥的色狼!」看來她還沒醉糊塗,她認得他的髮色。

  「沒錯,而你就是我夢裡那顆柔軟的棉花枕頭。」悠朗沒想到她會突然開竅認識他的模樣,他於是笑著大方承認。

  「你跟蹤我?」

  「說跟蹤太嚴重了,我只是好奇是誰吵醒我的好夢,想看看對方的模樣而已。你不知道,你這樣突然起身,害我的頭因為乍失倚靠而直直往電車扶桿撞上去?我可受不了一車的人都拿我當笑話看待,所以只好別無選擇地下了車,跟著你滿街瞎晃嘍。」悠朗綻開笑靨。

  「接下來你是不是打算提議,既然咱們都有家歸不得,那麼何不乾脆到愛情賓館開房間,洗個澡到床上休息一下?」夜遙可不以為他安了什麼好心眼。

  「你的提議不錯,那還等什麼?我們走吧!」悠朗嘴角咧出一個歪斜的笑,不等她反應,他已經一把將她抱起,不顧她的奮力抵抗,直奔愛情賓館。

  真不敢相信!

  夜遙望著散落一地的衣裳和凌亂的被單,她敲敲腦袋,努力要拼湊出昨晚的片段印象,卻徒勞無功。對於他們究竟是怎麼上床的,她半點頭緒也沒有。

  她的指尖輕撫身旁空無一人的床褥,感覺那上頭還殘著一絲彷彿熟悉卻又陌生的體溫……

  他竟然等不及她醒來便迅速抽身!這男人,果然具備享受一夜情的絕佳天份。

  扭開浴室的水龍頭,讓溫熱的水流撫慰她歷經一夜疲倦的肌膚,迷的霧氣模糊了鏡面,她以掌心拭去鏡面上的霧氣,抬眼望見鏡中的自己……和昨夜烙下的痕跡。

  瞅著在地上躺了一夜的粉桃色洋裝發呆,好一會兒她才伸手將它拎起來。這下子可好了,皺得活像被揉扁的衛生紙屑,教她怎麼穿出去見人呀?

  更糟糕的是,頸子上那一串鮮明過火的吻痕——

  該死!她昨晚穿的明明是件露肩小洋裝,他怎會瞎了眼沒注意到,居然還在她頸子上放任激情?拜託!這傢伙不會以為她能在完事後神奇地變出一件高領衫來遮羞吧?真是混帳該死的粗心男人!

  夜遙坐在床沿歎息,瞥見床邊桌几上麥克風下壓著一張小字條,她隨手抽來一看,原來是那混帳男人留下的手機號碼。

  呸!說什麼「謝謝」、「再聯絡」,全是鬼話連篇!她就不信她當真再度出現他面前時,他不嚇得臉色發青才怪。

  夜遙想都不想,隨手便將字條揉成紙團拋到腦後。

  不開心的時候就要力圖振作,夜遙抄起麥克風,決定好好利用愛情賓館附帶的娛樂設施——卡拉OK盡情歡唱。房間都已經開了,昨晚沒機會開開嗓,起碼今天離開前務必享受一下,不然多可惜呀。

  「無邪氣的笑臉,兩頰清淺的雀斑,那都是我永遠逝去的昨天……」夜遙扯開嗓門,又歌又舞,像有一盞聚光燈打在她身上一樣,情緒百分百投入。

  不過,撐不到半個鐘頭,她就厭倦了……

  「好無聊,一個人唱歌……」

  遇到冷場的時候,就是淺川香織現身的最佳時機,夜遙立刻不假思索撥了一通電話——

  「有好玩的,你來不來?對了,順便替我帶一套有高領子的衣服。別問那麼多,你來了就知道。」

  房間的門「碰」地一聲被踹開來,細嫩拔尖的嗓音旋即以超高頻率竄進夜遙的耳膜:「喵……性感小野貓來嘍!」

  聽到這種只有卡通裡才可能出現的超齡稚嫩童音,夜遙用膝蓋都能肯定是她的怪獸好友——淺川香織,大駕光臨了。

  夜遙抬起手腕看表。哇,她電話掛上不過十五分鐘,這女人就出現,這未免太神了吧?

  更神的是,她甚至沒有告訴香織賓館的名稱。昨晚迷迷糊糊被人家帶進來,連最重要的床事都毫無印象,哪可能曉得這賓館是什麼名來著?

  「你怎麼找到這裡?」別說她剛巧有一個小叮的神奇任意門。

  「那還不簡單,你不是跟我提起過麥克風上面有一枚好可愛的粉紅桃子標記嗎?光憑這句話,我就已經百分百確定你一定是在新宿的『BabyPeach』總店了。因為如果是在澀谷或者銀座的分店的話,麥克風上面的桃子絕對不是粉紅色,而是鵝黃色,所以你準是在新宿沒錯。」一進門就浪費口水講這麼多有的沒的,香織於是打開冰箱,自己開了一罐啤酒喝個痛快。

  夜遙佩服得直搖頭。覺得自己雖然哈日成癮,甚至還遠渡重洋,就為了吸一口日本的空氣,儘管如此,骨子裡的民族性硬是根深蒂固得沒法改,她自覺絕不可能像日本人一樣這麼容易患上偏執症;就像方才香織那種剖析愛情賓館的認真語氣,簡直是電視冠軍的某某通鬼上身,只差沒激動地按鈴搶答罷了。

  說實話,假若有個愛情賓館通的比賽,夜遙肯定毫不猶疑地力薦香織去勇奪后冠。

  「聽你的口氣,好像去過不少家愛情賓館?」夜遙忍不住取笑她。

  香織擺擺手,貌似謙虛,實則炫耀。「整個東京都的愛情賓館不敢說都去過啦,有些不入流的,我連經過都嫌可恥,但是起碼現在最流行的幾家,我都親身體驗過了。每家的特色不盡相同,端看個人喜好,因為他們的服務品質實在是無可挑剔的。」

  「有啥不同特色?還不都是一樣,一張床、一個浴室,外加一台卡拉OK。」夜遙不懂,只是一個過夜的地方,還有啥花招可以拿來當作同業競爭的利器?

  香織神秘兮兮地搖著手指頭。

  「不不不,如果你是這麼認為,那你就實在太天真了,寶貝。」她說完,起身步至床頭櫃拉開抽屜,拎起一片小鋁箔袋:「像這家『寶貝桃』就提供客人法國進口的水果香味保險套,還有室內香氛輔助情趣;到了『深夜』更有豪華游泳池和三溫暖,以及令人激賞的換房服務。」

  「換房服務?」夜遙不懂。睡覺就睡覺,為什麼要換房?

  「哎呀,你不知道,有些人上了床之後就翻臉不認人,彼此睡在同一張床,甚至同一個房間都覺得尷尬討厭,這時他們就可以在上床後要求將雙人房換成兩間單人房。不另加價的哦!我個人就覺得這項服務很棒,你想想,明明做完之後兩個人都累得要命,恨不得能狠狠睡上個三天三夜,偏偏身邊還躺了根本稱不上認識的傢伙,你說,這教人如何能夠安心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這樣不是太無情了嗎?」雖然夜遙覺得自己也沒啥資格說人家,但是至少她沒在上完之後就把對方一腳踢開。事實上,她還睡到天光亮,連人家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咧!

  「要期待愛情就別傻得尋找一夜情!妄想在一夜情裡得到愛情的人,簡直是蠢得沒藥救了。」香織的話總是一針見血。

  「不能說找不到,只是很少而已。」夜遙撇撇嘴。

  「女人就是這麼癡心浪漫,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淒慘落魄,醒醒吧!」香織修長的指甲毫不客氣地戳在夜遙的眉心上。「寶貝,別做夢啦!」

  夜遙捂著被戳紅的眉心,向後閃躲,「連做夢你都要管?那你管不管我和誰上床?」

  「床可以多上,夢可不能多做,太浪漫的遐想有礙身心健康,我最受不了被浪漫荼毒、搞得整顆腦袋都變成粉紅色的純情花癡女了。那種女人的下場,不是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輕易拐走,然後用完就丟;再不然就是落入戀童癖怪老頭的魔掌,一夜之間夢醒心碎。」

  由一臉甜美可人的香織嘴裡吐出這串犀利的言語,夜遙不禁要為未來的日本男人捏一把冷汗。可以想像新一代女孩如果個個都像香織一樣,那麼男人的苦日子就實在不遠了。

  「時下援助交際這麼發達,我看有閒像我一樣做粉紅色白日夢的人也不多,你就別瞎操心了。對了,我要的衣服,你帶來了沒有?」

  香織由手袋裡拎出一條圍巾,一臉惡作劇的促狹。「高領衫不該在夏天出現,只有這個,你要不要?」

  夜遙一臉愕然地盯著她手上那條圍巾,直眨著眼。高領衫的確不適合暑夏,但是憑什麼她就認為圍巾該在燥熱的夏季出現?

  一手扯過圍巾,夜遙此刻真有一股狠狠地將圍巾勒在香織纖細的頸子上的衝動。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大熱天的,我身上穿著細肩帶洋裝,脖子上卻掛一條毛海圍巾走在街上,請問你,有幾個人可能不認為我的脖子上有東西?」夜遙不悅地揮舞手裡的圍巾。這簡直是在昭告全世界她的脖子上有不堪入目的吻痕呀!

  「愛就要大膽表現出來呀!」真是標準的香織式回答。

  「算你狠,你給我記住!」這女人就不要被她捉到小辮子,否則她肯定加十倍奉還。

  儘管心底百般不願,最終夜遙還是在頸子纏上香織帶來的毛海大圍巾,誰教她別無選擇地總得從這個地方走出去呢?圍著一捆粗厚毛織維總比一絲不掛來得好吧?

  「不賴嘛!夜遙,你簡直像個超級巨星耶,你看,滿街的人都對你行注目禮耶!」香織輕鬆地甩著兩條手臂,一邊逛大街一邊不忘調侃夜遙兩句。

  今天巧逢假日,表參道上人潮洶湧,其中不乏眾多花稍、時髦、奇裝異服打扮的新新人類;無論是將頭髮染得五顏六色、在臉上穿刺數十個大小洞、剃去半邊頭的前衛勁爆視覺派,或者打翻粉嫩調色盤的小甜甜一族,又或者將改良式和服隨意往身上披掛、足蹬七彩大頭靴的日產辣妹,全被夜遙一張素淨得嚇死人的臭臉和她脖子上纏著一條長得拖到地上好沿途清潔市容的黑絨毛海圍巾,以及皺得像用一百度高溫的蒸氣熨斗都燙不平整的粉桃紅色洋裝給比了下去。

  「你給我走快一點!我真恨不得現在就鑽進你的店裡,扯下這一身見鬼的裝扮!」

  平常走習慣的路,今天怎麼覺得該死的長,好像怎麼走都走不完似的可惡透頂!若是現在夜遙手上有顆手榴彈的話,她肯定毫不遲疑拉開保險栓,丟往前方表參道上壅塞的人群裡去,好殺出一條血路來。

  從南青山一帶羅列的高檔服飾店,轉個彎走進有東京香榭大道之稱的表參道,再直直往下走便可到達散發年輕熱力的原宿,再走到底,就是日本人除夕夜時的聚集參拜地點——明治神宮了。

  「走過頭了吧?你的店不是從這條巷子進去嗎?」夜遙停住腳步,眼睜睜看著香織從她面前輕快掠過。

  表參道的巷子像個令人驚喜的百寶箱,小巷裡藏著許多規模不大卻充滿獨特風格創意的個性小店,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懷著挖寶的新鮮心情前往,保證不虛此行。

  香織經營的「暴走企鵝」造型美發小鋪,就藏身在其中一條神奇的小巷裡,與「口袋」裡餅乾的千秋開的服裝店,只有幾步路程的距離。

  「急什麼?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咱們再往下走,晃到原宿竹下通去買一塊可麗餅吃吧!」竹下通的法式卷餅甜而不膩,是逛街少女的最愛。若再搭配一杯五彩刨冰吃,那簡直是炎炎盛夏裡的至高享受。

  夜遙轉身要走進巷子。「你自己去吃吧!我情願餓死也不要被大圍巾熱死,我要趕快把它脫掉。」

  「想跑?門都沒有!」香織眼明手快,一把揪住預備落跑的夜遙,毫不客氣地拉住夜遙的長圍巾,讓她插翅也難飛。

  「笨蛋,別拉,放手啦!」夜遙被捉著小辮子,只有討饒的份。這條圍巾要是鬆掉,那她可就糗大了。

  「香織?淺川香織?」

  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遇到老朋友的機率大到令人不可思議!出口喚住香織的男子,一對濃眉大目,還有一個英挺的鼻子,髮式清爽,不趕流行、不染不蓄長,自然就很好看。「風間學長?你怎麼會在這裡?」一轉頭看見故人,香織開心得壓根忘了手裡還捉著夜遙的長毛海圍巾,便直直拉著那條大圍巾奔向那名男子的懷裡。

  「我到東京來念大學,上來三年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你,我一直以為你已經當明星了呢!好幾年了,你都沒回來一趟。」香織是他高校時期的學妹,人長得漂亮搶眼,從以前就很出風頭。

  香織搔搔鼻子,有點難為情。「當明星的事就別提了,我老早就放棄了。」

  現在想來也真好笑,從前年紀小,她一直懷著明星夢,總以為人長得漂亮就肯定能上電視,結果放下學業不顧,興沖沖離家獨自一個人跑到東京來,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碰上一堆亂七八糟的鳥事;到後來才終於開竅,如果她再一廂情願做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明星大夢,那她鐵定連自己最後被那些舌燦蓮花的三流經紀公司怎麼玩死的都不曉得!天知道,為了進入演藝圈,她什麼渾事都做過,當跑龍套小助理不打緊;被權充活道具摔來打去也還算小事,直至淪落到差點被賣給地頭蛇拍A片,她才像被一巴掌打醒一樣,毅然決然放棄這條人生的岔路,夢醒心碎。

  「那……你現在忙什麼呢?打算重回校園把高中念完嗎?」

  「唸書的事我最不在行了。」香織擺擺手,才發現手裡的大圍巾已經脫離了夜遙的頸子。「啊,我都忘記了,夜遙,你站在那裡跟我大眼瞪小眼幹嘛?你快過來,介紹好男人給你認識。」

  頸子頓時失去了保護,夜遙羞得只想挖個洞鑽進地下,想不到香織還大聲嚷嚷,並用蠻力將她拖到那名英挺的男子面前,害夜遙把頭垂得低低,幾乎都要貼到胸前了。

  「你好,我是風間霧。」

  夜遙頭也不抬,試圖垂下長髮遮蓋頸子上鮮明的吻痕。「初次見面,你好,我是秦夜遙。」香織連忙幫夜遙中國風的名字提出解釋:「她從台灣來的,日文說得還不錯吧?」

  風間霧點點頭,禮貌性地表示贊同,還沒機會和夜遙多說幾句,就被香織霎時響起的大嗓門嚇到。

  原來不斷有路過的行人停住倉促的腳步,瞅著夜遙頸子上的一串圖案,還夾雜一些指指點點。

  香織見狀立刻就狠狠數落起這些無聊人士:

  「看什麼看?吻痕有什麼好看的?這代表她昨晚被人好好愛過的印記,你們沒有算你們可憐,嫉妒哭死也沒用,閃一邊涼快去!」

  好了吧!本來夜遙還妄想用長髮矇混過去的,現在被香織的大嘴巴這一廣播,看來整條街的人全都曉得她昨晚被人好好用力愛過了,這……這教她臉往哪裡擺呀?

  更何況,她面前還站著一個初次見面的超群男子。她真不敢想像他心裡會怎麼想她?八成以為她沒事專跟人製造吻痕吧?說不定還認為這是她的天職咧!天啊!她簡直是個超級大國恥,丟臉丟到日本來了。

  夜遙真氣自己,為什麼就是沒膽摀住香織的嘴巴或者狠狠掐住她脖子,嚴重警告香織別再破壞她的形象了?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隨便的女子,只除了昨晚!昨晚真是……純屬意外,上天明鑒,對於昨晚她連一格畫面都回想不起來。

  短暫交換彼此的近況與手機聯絡號碼,香織便繼續拉著夜遙往原宿方向前進。

  誰曉得臨去之前,風間卻落下唇來覆耳夜遙,小聲地嘀咕幾句,方才轉身沒入人海。

  夜遙聽完,禁不住淺淺笑開來。

  這教香織不禁追問起來:「他跟你說了什麼?」

  夜遙沒回答,只是笑著搖頭。

  雖然還不曉得究竟有沒有效,但是她一定會找個時間試一試他說的消除吻痕的辦法。

  在夜遙還是少女的那個年代,由於政府法令嚴格規定禁止在電視廣播放送日語單元節目,所以儘管老早有一大票青少年瘋狂迷戀日本漫畫,動畫偶像明星,卻始終只在地下默默進行。直到近幾年,法令解除,日式商品大肆入侵台灣,社會學家將這批憧憬日本文化的狂熱分子解釋為哈日族——孰知早在開放之前此番瘋狂現象已然存在,只是未浮上台面罷了。

  現在的哈日族算是幸福多了,不但有線、無線電視大力播放日本動畫、戲劇,日本明星也三不五時頻頻造訪寶島,連漫畫都有正式版權,不但印刷精美,而且翻譯詳盡。

  哪像夜遙從前哈日的時候,只能買到盜版的偶像錄音帶和因拷貝多次而畫面顯得粗糙的音樂錄影帶;如果遇到友人去日本,便死求活求地要求對方幫忙帶回夢寐以求的真品。到最後甚至索性發奮圖強勤練日文,直接交個日本筆友,一有需要立刻請求對方支援,來個平行輸入。唉!現在網際網路如此發達,年紀輕輕的小哈日族肯定無法領會當年地下哈日族的辛酸血淚了,唉……在夜遙還在念國中的時候,她還曾經天真地幻想過要橫越海峽直接游泳到日本去呢!可惜她是個旱鴨子,這件事最後只能搖頭作罷。

  她的哈日症頭想是沒藥治了,好不容易熬到專科畢業,夜遙便迫不及待投入就業市場,努力地存錢;等有了一些微薄的積蓄之後,她便買一張到東京的機票,就這樣瀟灑地飛了過來。

  其實已經不是迷戀哪一個偶像的緣故。都過了一字頭的歲數,當年迷得死去活來的歌手,如今也行蹤成謎;決心來日本,只為了圓一場少年時的美夢,滿足昔日的憧憬罷了。

  「像個笨蛋一樣……」每天早晨面對鏡中的自己,夜遙都要忍不住數落一番。

  這種漫不經心的生活態度,連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曾經以為自己的人生就要這樣虛擲下去,幸好後來遇見了香織。

  從來不覺得自己美,只是在遇到滿街釣美眉的登徒子死皮賴臉搭訕的時候,心裡還是不由得懷疑起自己驚人的魅力。

  她真的有這樣出眾嗎?怎麼男人見到自己都像螞蟻嗅到蜂蜜一樣,密密麻麻地黏了過來,甩都甩不開?真傷腦筋哪。

  「小姐,跟我們去喝杯茶吧?我們有車,還可以載你到海邊兜風喲!」

  那天不過晚一點回家,在路上就被這幾個奇裝異服的小癟三給團團圍住。老天,他們的打扮真的很糟糕,居然有人在耳朵上掛上兩串風鈴還得意洋洋自認為帥氣十足,夜遙真是差點沒昏倒。

  「不要!我不喜歡喝茶!」

  她找出空隙,想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卻無法如願,反而讓他們將她包圍得更緊了。現下只要每個人再向前半個步伐,她便無法呼吸了。

  「不喜歡喝茶?那你喜歡喝酒嘍?好極了,今晚我們就不醉不歸!」

  小癟三涎著臉往夜遙步步逼近,她無路可退,每一個方向都是無縫可鑽的死角。

  這下子完蛋了啦……她閉上眼感覺到對方強硬地拉過她纖細的手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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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2:08
  以為自己死定了,沒意料下一秒聽見的居然是小癟三淒厲的哀號,而不是自己哽咽的吶喊聲。

  「人家都說不要了,你們聽不懂是不是?要喝酒就去喝酒,要不要大姐我陪你們去?」

  不過兩三秒光景,那群小癟三便跑得無影無蹤,腳程快得嚇人。

  夜遙想都想不到這是什麼一種情景!抬起眼來,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名身材玲瓏嬌小、笑容甜美燦爛的日產辣妹,她披著一件改良短和服,大膽露出她的亮橘色比基尼上衣和完美的胸線,滿面笑容,手裡還得意洋洋甩著一顆晶燦的風鈴。

  咦?這風鈴的圖案,跟那個奇異裝扮小癟三耳朵上的簡直一模一樣嘛……不會吧?

  「你猜得沒錯,這是我從那傢伙耳朵上順手扯了下來。笑死人了,那是什麼怪打扮?居然把這玩意掛在耳朵上?」

  夜遙目瞪口呆地盯著那串風鈴,心想那個小癟三的耳朵現在肯定痛到沒知覺了吧?

  「想想看,萬一遇到風大的時候,他不會被耳邊的鈴聲吵死嗎?真不曉得他腦袋裡裝的究竟是什麼?竟然做出這種驢事!」

  此刻忽地刮起一陣風,那枚風鈴於是大肆鳴放,讓夜遙和日產辣妹禁不住抱著肚子狠狠地大笑特笑起來。

  真的很蠢,哈哈……

  「我叫淺川香織,你呢?」

  就這樣,香織闖進了夜遙的世界。不過,她為夜遙帶來的改變並非阻止她恣意的墮落,而是帶領著夜遙往更瘋狂無秩序的世界前進。



第02節


  還是同一班列車。週末午夜最後一班山手線,擁擠依舊,夜遙遲疑了一會,才步入車廂。她的目光迅速掃過同車廂的人群,直到確定這節車廂裡沒有狀似熟悉的背影,一顆懸宕的心才緩緩落下。

  這一陣子,她總是這樣,下意識地在茫茫人海之中搜尋他的身影,即使只是一款類似的髮式,都會令她心悸。

  為了什麼?她沒辦法遺忘那脫序的一夜,她恣意狂奔在大街、他執意脫掉她的厚底鞋,還有他深邃誘人的眼眸……

  夜遙自己也弄不明白,她是期待,抑或害怕他會再度出現眼前?

  唉,她果然不是塊搞一夜情的料!不過一時糊塗上了陌生人的床,卻從此提心吊膽、胡思亂想,真是遜斃了!香織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她蠢。

  夜遙歎口氣,看看表。都幾點鐘了,香織居然約她出來跳舞,還特別加重語氣說今晚會有一名神秘嘉賓,要她務必出席了,否則鐵定後悔莫及。

  實在有些倦了,夜遙按著額頭,將身子輕輕倚在扶桿上,閉上眼,稍事休息。

  「你不舒服嗎?」親切溫暖的問候語氣,讓夜遙的心漏跳了半拍。

  騙人!不會吧?

  「是我,你不認得了嗎?」

  瀨戶悠朗一張笑意朗朗的臉孔瞬間填滿了夜遙整個視窗。

  她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分不清這是幻覺,還是現實,以至於對他熱切的呼喚全然充耳不聞。當真再度相見了,他就這樣真實地佇立在她的眼前?老天呀!她甚至還未盤算好再次見面的第一句話呢!

  夜遙垂下眼瞼,像個鴕鳥似的逃避現實。一會兒,她才抬起頭來,以為他會識趣地離開,沒想到他卻斜倚在扶桿上饒富興味地瞅著她瞧;他燥熱的目光令她渾身發燙。

  上天明鑒,如果他再繼續這樣盯著她看,她肯定會中暑昏倒。

  夜遙思索了半天,還是只問得出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

  「其實我剛才在隔壁車廂,從窗口望見你上車的影像,心想無論如何,都要和你說說話,所以就過來了。」

  夜遙打量悠朗凌亂的髮絲,證實他的確是排除萬難穿過重重人群才來到她的身邊。看著擁擠的沙丁魚車廂,她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更何況,他手上還捉著一塊偌大的衝浪板呢!

  「想不到,你真的會衝浪。」她不以為他是那種沒事帶著一塊衝浪板在街上閒晃,只為了達到耍帥目的的膚淺傢伙;雖然他的打扮和澀谷那些追女仔如出一轍。

  「夏天嘛,就應該要到海邊,看看泳裝辣妹、曬曬太陽,順便活動活動筋骨。」他的古銅膚色將他的皓齒襯托得更加閃亮。

  忽然之間,她覺得一切好荒謬。她怎會和她的一夜情對像在同樣一班列車上相逢,兩個人還若無其事地攀談起來呢?太可笑了,他們根本就不該再見面!

  意識到這一點,夜遙突兀地別過頭去,獨自面對稀薄的空氣。

  她突來的舉動令他錯愕,但是他仍然保持一貫的輕鬆語氣:「我想『你怎麼還不走開?』這句話是你唯一想對我說的,沒錯吧?」

  真討厭,他把她看得那麼透。既然心知肚明,幹嘛還不快點滾蛋?

  「你一定沒看到我擱在床頭的那張字條吧?那上面有我的手機號碼。不要緊,我再給你一次,這一回,請你牢牢記住。」他說完,逕自托起她的手,飛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寫下一組手機號碼。

  「你……」

  夜遙來不及掙扎,卻一陣驚愕。奇怪,她明明看見他捉著一支筆在她的手背上刻劃,可是定睛一看,手背上卻無著墨的痕跡,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洗不掉的夜光筆,現在看不出名堂,把燈關掉,你就知道怎麼聯絡我了——啊,別擦,那是白費力氣,我都說過這是洗不掉的夜光筆墨了。不過,你也別擔心,當然時間久了還是會剝落的,只是最起碼在此之前,你都會記住我的。」

  他的笑容在夜遙眼底不再燦爛依舊,反而像個壞心眼的惡魔。

  他怎麼可以如此膽大妄為擅自在她身上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難道說上次那串過火的吻痕還不夠嗎?他到底想要怎樣?他們不過是單純的一夜情關係,暖過一次被單就不該再相見,日後即使在小巷裡相逢、即使肩碰肩地擦身而過,也不該有任何一方禁不住喊出聲來呀!這是鐵則!這是定律!而這傢伙根本沒常識地將這些鐵則、定律,完全當成狗屁!

  電車減緩時速,靠站停了下來;車門一開,人像流水一樣衝向月台。

  夜遙還沒來得及對他發出怒吼,他便識相地跳下車。

  「我走了,以免你在車上就控制不住破口大罵叫我滾蛋。我總得給你保留一點形象,不然就真的——太混帳了。」

  他的語氣如此戲謔,聽入耳只有火上添油的份,對夜遙的壞心情一點幫助都沒有。夜遙氣得腦袋都快爆炸了,竟然連自己該在這一站下車都忘個精光!

  直到幾秒鐘之後,發車的警笛聲竄進耳裡,她才赫然覺醒,趕在車門關上之前,驚險地跳下車來。

  該死!都是那個衝浪男害的,他竟然害她靈魂出竅地差點忘了要下車;也差點趕不上香織的邀約了。除非她已經被衰神纏上了,否則她不以為他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因為她打算好一陣子都不搭這班山手線列車了。

  那麼,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吧?

  這是什麼地方呀?簡直是座天堂嘛!

  夜遙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這種地方存在!東京的夜貓子真是幸福。

  這是一座複合式娛樂主題館,才開幕不久,新得像從外太空來的一樣。外觀造型是一顆炫麗的飛碟,裡面除了現在最熱門的數位電影院,還有最新的軟體遊戲機,當然更少不了網羅一流DJ的勁爆舞池,另外還包括全東京最具規模的視聽專賣店,以及影視出租單位。

  「夜遙!這裡這裡!」才一入門,就聽見香織的大嗓門,她在坐位上起身,使勁地向夜遙招手,示意她快過去。

  穿過人群,夜遙步至香織的桌位,才發現香織不止約她一個人;上回在表參道有過一面之緣的風間霧也坐在位置上。

  「你好。」風間霧禮貌性地給她一個招呼,夜遙僅以輕輕點頭代替回應。

  「夜遙,這是你的位置,你坐風間學長的旁邊。」香織招呼完夜遙之後,順手替她點了一杯調酒。

  「我坐你隔壁就行了。」夜遙盯著香織身旁的空位。

  「不行,這裡有人坐了。」香織嬌俏地投給夜遙一個微笑。

  「誰?」

  「就是我說的神秘嘉賓呀!」

  夜遙於是意會過來。「你的新男友?」

  沒辦法,愛情比友情偉大,她只好坐到風間霧身邊嘍!

  才剛到,夜遙不想立刻縱身跳下舞池,先等會兒再說。

  淺嘗了一口調酒,還不錯。夜遙舔舔唇,好奇地詢問香織:「你打算把你的婀娜達藏多久?我已經照約定來了,你還不趕快把他介紹出來?」

  「急什麼!他去外面幫我買煙,就快回來了。」香織抽慣了的Fauves淡煙只在一些特定的販賣機零售,普通店裡很少買得到。

  「你們才認識多久,他就甘心替你跑腿?」

  夜遙的話讓香織喜滋滋,快樂得像泡在甜漿裡泅泳一樣,溺死了也心甘情願,連笑的時候都禁不住像個害羞的小女人一樣用手遮住嘴巴。看來,香織這次真的中毒很深。

  這讓夜遙更等不及要見見那位讓香織縱身情海,心甘情願滅頂沉淪的神奇男子。說實話,她無法想像他會是個怎樣的人,因為香織的「品味」,一向很獨特。

  例如她的上一任男友是個有變裝癖的傢伙。香織和他便常常兩個人相偕參加pub的「淑女之夜」爭奪舞會后冠;每逢換季特賣,百貨公司的女裝部遂成了兩人約會的最佳地點,這兩個人感情好到連保養品化妝品都不分彼此共用愉快。不過,想不到的是,最後竟然因為一個男人的無心介入而黯然分手。原因是那個男人瞎了狗眼,居然在香織面前盛讚她的男友比她還美艷動人,惹毛自尊心過剩的香織當場掀翻那男人的桌子、踹爛他的椅子,還把她那嬌媚過頭的男友推給那蠢男,只撂下一句「你們去愛個痛快吧」,轉身掉頭就走,連分手都懶得說。

  這是在夜遙眼前真實發生過的故事。沒有親眼看見,她絕對不會相信這等事!

  淺川香織,這名字其實可以用五個字完全取代,那就是——人不可貌相。

  明明生得一副甜死人不償命的天使面孔,微笑的時候眼睫旖旎扇動比洋娃娃還夢幻;身材嬌小卻玲瓏有致,可是,一旦開口卻跌破所有人的眼鏡!聲音柔美,說出來的話語卻如刀鋒利;發起狠來,更足以撼動天地!唉,想想上帝也真是愛開玩笑,居然將這種魔鬼性格錯植在如此可人的天使皮相下,害許多見獵心喜的壞男人徹底吃足苦頭,往後再面對美女,還心有餘悸的。

  不曉得這回香織的男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論是怪老頭或是純情男,夜遙都覺得亂有可能的;因為這兩類型的男人是最容易被香織甜美的外貌所蠱惑,甘心淪為她愛情的奴隸。

  夜遙一徑想著香織另一半的問題,完全冷落了身旁的風間霧;而他也沒關係,好像很習慣彼此之間的沉默。

  「夜遙,風間學長就在樓上的影視出租單位打工,你改日有空的話可以去找他,他會請你看免費的電影哦。」香織打破沉默,努力拉攏雙方的距離。

  「我們店裡新片很多,有空過來看看,雖然不是免費,但是我保證給你一個合理的優惠。」風間霧好難得開了金口,總算不讓香織太沒面子。

  「謝謝。」夜遙只客氣地簡單回應,就又沒下文了。

  並非她討厭風間霧這個人,只是天生對不熟的人就是無法熱絡起來,聯想假裝都裝不來,真傷腦筋。她的社交能力幾乎是等於零的,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她來日本好些日子了,就只交到淺川香織這個好友。

  想來也真好笑,夜遙和香織的友誼,竟然還是靠著香織一次又一次以蠻力撞擊夜遙緊閉的心扉,才漸漸建立起來的。所以儘管香織時常帶著她四處闖禍,她卻從來沒有過放棄這段友情的念頭,因為跟香織在一起的日子,永遠都有新鮮事可資娛樂,永遠永遠都不可能覺得無聊。

  「想不到Fauves的香煙那麼難買,我跑了大老遠才找到。」香織的親密愛人終於現身。

  夜遙抬起頭來,嚇了一大跳!

  他怎麼會在這裡?夜遙在心裡詫異驚呼。

  人衰的時候,真的什麼倒霉事都有可能發生,夜遙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個鐘頭之內,居然接連兩次撞見她到昨天以前還深深以為自己此生都不會再見到的男子!怎麼說呢,她的運氣簡直背到最高點。

  「夜遙,他就是我的男朋友——瀨戶悠朗;小朗,她是我跟你提過最要好的姐妹——秦夜遙。」香織興沖沖地介紹兩人相識。

  「你好,我是瀨戶悠朗,很高興認識你,秦小姐。」悠朗笑容滿面地伸出手來,以示友好。夜遙遲疑了一下,才讓他握住她的手。「我是秦夜遙,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剛才太過執迷於猜測香織的親密愛人面貌,才會沒注意到自己手背上一組夜光數字在一片闃黑之中,竟閃閃發亮地格外引人注目,直到現在伸出手來才驀然察覺。夜遙於是心虛地縮回手來,不希望香織發現,否則她方才謊稱初次見面就要當場穿幫了。

  「人都到齊了,咱們跳舞去吧!」香織不由分說,拉著悠朗縱身跳下舞池。

  「你不去玩?」風間霧抬眉問道。

  夜遙搖頭。「今天有點累,想收斂一些。」

  其實是看見悠朗的出現引發她神經質的偏頭痛。

  「明明沒那個興致,卻來這種地方,連坐在這裡發呆都覺得是一種負擔。」風間霧兀自轉著玻璃杯,彷彿裡面裝著一條小魚,只要變換杯子的角度就可以看見不同的色彩。

  「你也是被香織強行拉過來的?」說完,夜遙竟然在風間霧的臉上找到一抹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微笑。

  微笑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夜遙覺得這句話簡直是真理。雖然她和風間霧彼此都不多話,卻能夠以烏龜慢跑的速度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逐步建立起溝通的橋樑,夜遙認為這實在已算是她交友史上的一大進展了。

  然而她與風間霧的交談,卻無法使她就此忽略那道不斷由舞池中央投來的熾熱眼神。

  原先夜遙還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呢,直到鼓起勇氣回過頭去迎視,才發現那道目光是來自悠朗的。

  悠朗的灼灼目光無疑是衝著她來的,而他的眼睛彷彿陳述著:我已經在你身上畫下印記了,你是屬於我的,你是我的……

  天啊!他在想什麼?他怎能在懷裡摟著香織的同時,心底卻想著另一個女人呢?

  夜遙下意識焦躁地搓著手背,直到手背整片泛紅,她卻還不知道停止傷害自己。

  「夜遙?你聽見我說話嗎?」風間霧一次又一次的呼喊將她拉回現實。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她沒有別的方法,只能找個地方躲起來。她於是起身走進女用盥洗室。

  為什麼他偏偏是香織的新歡?為什麼他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凝視她?他心裡打的究竟是什麼壞主意?

  一大堆解不開的疑惑,在夜遙單純的腦袋裡打結再打結,教她想到頭痛,還是不懂。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狀況,她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相應對策,又不能找香織商量,只能很無奈地獨自陷入無援的苦惱之中。

  想到那個花花衝浪男居然可以引起她重度頭痛,夜遙就更瞧不起自己了。

  「夜遙?你好一點了嗎?」

  夜遙壓根沒心情注意時間的流逝,但她想她是在這裡頭窩得太久了。否則香織不會放下身旁的愛人,專程跑來找她。

  歎口氣,夜遙推開門,緩緩走了出去。

  「我沒事,只是頭有點痛,我想先回去了。」

  「那真可惜,你今晚都還沒玩到呢!啊,你的臉色真的不大好,我看讓風間學長送你回去吧!」

  夜遙雖然覺得不好意思,可是心想總比讓瀨戶悠朗送她回家要來得安穩妥當,也就不推卻香織的提議。

  當香織告知大家,夜遙要提前離開的消息,悠朗想也沒想便開口:「我送你回去。」

  香織用一根手指頭就把悠朗推回座位上。「你的慇勤獻錯人了吧?乖乖坐好,這麼早就想回家,門都沒有!」

  風間霧喝乾杯中的液體。「我也想早點告辭,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夜遙接過風間霧遞給她的薄外套,不敢讓目光再度接觸悠朗,她始終刻意避視他的眼睛,直到完全步出舞廳,她才不禁大大抒了一口氣。

  「你的表情像撿回了一條命,怎麼?裡面真有這麼可怕?」這女孩和香織天差地遠,兩個人怎麼會兜在一起?風間霧不覺奇怪起來。

  「舞池裡幽暗的燈光和迷的空氣都讓我頭疼,更何況還有不間斷的嘈雜音樂,我真的受不了。」這是實話,卻不是她今晚頭疼欲裂的主因。

  「我是因為不會跳舞,所以坐在裡面就會覺得渾身不對勁。」

  根據曾經親眼見識過風間霧跳舞的人描述他恐怖的舞姿,都說像是一隻被大白鯊追殺的七爪章魚……咦?為什麼少了一爪?因為這位舞王不但一面跑,還一面滑倒,簡直是一隻殘障章魚,故得此封號。

  風間霧想不到自己的話有這麼大的催笑功用,讓夜遙一聽完便忍不住笑彎腰,笑得眼淚都溢出眼眶了。

  「對不起……」夜遙笑著道歉。但一看見風間霧那張老K臉,她又像被點了笑穴一樣停不住地激動狂笑起來。

  哈……原來他不是為了裝酷才沉著一張俊臉拚命喝苦酒,她一直以為他是故作冷漠呢。

  現在想想他哪像那麼無聊的人,夜遙啊夜遙,你也真是的,居然錯看了一個好男人,回家得好好反省一番呀!

  「不會跳舞的人還被拉到舞廳來,真是尷尬呀!」夜遙不但取笑他,還想拿奇異筆在他的臉畫上小丸子的三條線。

  風間霧拉下她作勢拿筆在他臉上塗鴉的手。

  「把男朋友的手機號碼畫在手背上,似乎太招搖嘍!」還是用不容易褪掉的夜光顏料書寫,看來她和她的情人現在正打得火熱。

  但這是怎麼回事?她的手背肌膚為何微微泛紅?

  夜遙的笑消失在唇邊,她抽回被他握著的手。

  「這是被一個很討厭很討厭的人硬生生刻上去的,我恨不得能撕去這層皮,也不要這串數字留在我手上。」

  「所以你就這樣傷害自己?真傻。」

  在她還沒反應之前,他已經給她找到最恰當的解決方法。

  夜遙緩緩抬起手來,發現他在她的手背繫上一條天藍色手帕。那條男用手帕即使包裹她整片掌心仍嫌太大,他打了個結,還留下兩端上揚的帕角。

  「眼不見為淨,想任何方法都行,就是不要傷害自己,生氣更是不必。」人生美不美妙,端看個人是否實踐雖哭猶笑。

  兩端上揚的帕角像一雙載憂翅膀,將她的煩惱送到天邊去。「好奇怪,你總是給我出好主意。初次見面時,你教我去除脖子上的吻痕;現在,你又替我趕走手背上洗不掉的煩惱,你太不可思議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有麻煩,我不幫你,那才叫奇怪咧!」

  「嘻嘻,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喔!居然平白多了一個萬能的神燈精靈。」

  「誰教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有麻煩,再度遇見你,你還是惹上麻煩,想要見死不救,自己心裡又過不去,只好出面替你解決。」

  「怎麼說得好像我總是一身麻煩似的……」夜遙翹起嘴來。不知不覺竟然裝起可愛來了,真是羞羞臉呀!

  誰教她生得一張無辜堪憐臉孔,就是惹了天大的麻煩,相信願意替她背黑鍋頂罪的男人,肯定也多到讓曾經侵入東京現在又遠征美國的怪獸古吉拉無法用一隻腳就全數踏扁消滅。

  風間霧清清嗓,不去注意她惹人憐愛的天真神態。「精神好一點了?有沒有興趣到我們樓上的店裡參觀一下,我順便去拿車鑰匙。」

  「好呀!」

  「西洋電影在右側,日本電影在左側,最裡面還有一些亞洲電影。台灣香港近幾年代表性的電影,這裡的搜集算是日本最齊全的了,不但有錄影帶,我們還有VCD、DVD、CD片出租,可以選擇租回家或者在這裡即刻觀賞播放。」風間霧領著夜遙大致瀏覽一遍,才轉了一圈,她已經頭昏眼花弄不清方向了。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影視出租店呀?簡直就像間影片博物館一樣,毫不掩飾它的壯觀與館藏豐富。夜遙心想,就算把她鎖在這裡不眠不休地狠狠看上一整年,她也肯定看不完這麼多,而這還只是錄影帶的部分,如果再加上數以萬計的CD片,哇!乾脆叫她把它們吃掉還比較快咧!要看完、聽完,給她兩輩子時間也不可能。

  「咦?還可以在這裡看?」這點倒是沒聽說。台灣有哪家出租店是有這項服務?

  「是啊,因為有些人覺得要帶回家看麻煩,新片到手一刻都不想多等,乾脆就多花一點錢租個小包廂,躺在裡面舒舒服服地看個過癮。」風間霧說完,指向背後長廊,又說:「那邊就是我們的包廂區,分大中小三種規格,一共有兩百八十五間。我們的包廂很熱門的,假日時如果不先預定是絕對不可能有空位的。」

  「哇!你們的設想真是周到,像我住的地方又破又狹小,根本沒地方擺電視,更甭提錄影機或者影音光碟機了,所以來這裡實在是不錯的選擇。」

  「是嗎?那隨時歡迎你來。」風間霧看看表。「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吧?」

  「偶爾看看午夜場的電影也不錯,你們的包廂還有空位嗎?」既來之,則玩之。反正現在回去也只能乖乖上床睡覺,倒不如在這裡欣賞一出絕贊電影,才不枉費今天出來一趟。

  「風間?你怎麼來了?今天應該沒有你的班才對呀!還是你當真這麼缺錢?」

  出租店的當班工讀生——籐村晴彥,看見風間霧走進櫃台熟練地查起包廂使用狀況,便湊上前來好奇地追問。

  「畢業展的發表期限不是快到了?你怎麼還有時間來這裡賺閒錢?」風間霧也訝異籐村今天還來打工。這傢伙這麼鬆散的閒混態度,居然能混到大四,看來他們那家號稱孕育二十世紀最後一位電影大師的藝術學院,對學生也太過放任了。

  其實這也是為何風間霧等不及畢業便自動由校園出走的緣故。想當初懷抱滿腔理想熱情進了那所人人稱羨的藝術學院,以為經由名師指導傳授,有朝一日終能拍出一部曠世巨作。然而,他實在太天真了,不到一個學期,他的導演夢就醒了,他完全明白如果自己再繼續待在這所教授混水、學生摸魚的影藝學院,用不著等到畢業,他身上僅存的一丁點藝術細胞就會被徹底消蝕殆盡。因此,連半個學期他也待不下去,所以只好交出一卷內容激進、顛覆扭曲的底片,然後如他所願地讓學校將他掃地出門。

  他僅僅得到三分之一的退額學費;當然他也不期望一所私立學校入了口袋的學費還有全數吐出的可能。

  也就是因為他這種膽大妄為的作法,徹底地激怒了他保守傳統的父親。父親在一氣之下遂切斷了他的經濟援助,無非要他認命屈服重回校園,但是他偏偏遺傳了父親不輕易認輸的硬脾氣,寧可隻身留在東京打拼奮鬥;即使生活艱苦,也絕不與現實妥協。

  拍電影不是窮人該有的夢想,這一點風間霧很清楚,所以他拚命打工存錢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拍出一部屬於自己的理想之作。雖然現在距離他的夢想還有一段好遠的距離,畢竟在東京生活實在不容易,這三年來賺得多、消費更多,但是只要信念不死,他相信理想總有實現的一天。

  「早搞定了,你比誰都清楚咱們那所學院混得有多凶,否則當初你就不會毅然決然選擇離開,不是嗎?對了,你的電影籌備得如何?別忘了開拍時找我們幫忙呀。」

  「我打算一個人兼任所有職務,打光、剪接、攝影都自己包辦,可沒你們的份,因為我實在請不起你們。」大學畢業生要多少薪水?風間霧光用想的就覺得吃不消。

  「無料幫忙啦!你以為我們會貪圖你口袋裡的幾枚銅板呀?」無料就是免費,義務幫忙的意思。

  「再說吧!如果真有那一天。奇怪,今天不是假日,包廂怎麼滿了?有沒有辦法空出一間小包廂?」風間看著電腦螢幕,發現包廂全有人使用。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籐村拍著胸脯打包票。

  只見他移動腳步走進其中一間小包廂,一下子又拚命賠不是、彎著腰退了出來。

  還以為籐村勸退客人的計劃徹底失敗了呢,結果沒兩分鐘,就見那一對情侶怒氣沖沖地步出包廂直接跑到櫃台來結帳走人,連片子都不看了。

  「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們待不下去?」風間霧好奇極了,連忙追問一臉好玩的籐村。

  「你沒看見那男的連褲頭都還來不及紮好,那女的臉上的妝也都花了嗎?我只是算準時機進場干擾,結果如預期他們迅速結帳走人。當然了,打得正火熱時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你說,誰還有心情看啥影片?好了,現在有空位了,隨你用吧。」籐村腦袋不算靈光,偏偏有一堆上不了台面的小聰明。

  夜遙將選片大權委託給風間。「我什麼片子都看,只要它真的很好看。」

  不過她還是偏好浪漫喜劇,至於悲劇,除非她心情好到有笑到下巴脫臼之虞,才可能挑一支悲劇片來治治自己的狂笑症。因為她是個太容易被感動的人,即使只是一片落葉掉下來,她都可能哭得死去活來,誰教她天生淚腺發達?為了避免自己被過量的眼淚淹死,她大都是拒看悲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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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3:38
  暗黑的包廂裡有舒適的沙發座椅、柔軟的抱枕,還有免費奉送的冷熱飲,至於看電影必備的爆米花則擺在包廂外,借顧客自由取用。

  夜遙取了一小盆爆米花,一枚一枚咬著,風間給她選了一支法國片,片名是「騙子」。這支片子倒是挺好看的,節奏明快色彩鮮明,打翻她對法國片沉悶冗長的刻板印象。

  只是不知怎地,也許是累了,片子連三分之一都還沒看完,她就抱著那盆爆米花向周公報到去了。連風間霧進來替她蓋上薄外套,並且盯著她的睡容沉思一事,她都不知覺。

  當然她也就更不知道,他為她選這支片的真正理由了。

  「希望你夠慧黠,別讓狡詐的愛情騙子陷你於泥沼之中。」風間霧輕輕將門合上,留給夜遙一室的靜謐。



第03節


  「原來你本來是念電影系的呀!難怪你連打工都脫不了本行,該不會是貪圖店裡免錢的片子吧?」夜遙緊緊地抱住風間霧的腰。他的車騎得飛快,嚇得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身旁飛掠而過的街景。

  「要拍出好的作品當然要見多識廣,多聽多看絕對必要。沒錯,在出租單位打工既能賺錢又能增廣見聞,好處多多。」

  發覺她死命摟著他,他只好將風馳電掣的快感丟到一邊,緩下速度,以求她別像無尾熊攀到全世界碩果僅存的尤加利樹一樣死命圈住他的腰。天啊!她那細瘦的手腕哪來這麼大的力氣?搞不好,他的腰已經瘀青一塊了。

  「對不起喔!昨晚糊里糊塗就睡著了,你特地為我挑選的片子我也沒看完……」

  「誰教我大半夜挑一支法國片給你,早知道你這麼快就睡著,我一定給你卡通片看。『Walace&Gromit』,你覺得怎樣?」

  「W&G」是一部英國的黏土動畫,故事圍繞在一名憨厚的單身男子與他所飼養的幹練狗身上,至於那隻狗精明到什麼地步呢?當它被關進監獄時,閱讀的竟是世界名著《罪與罰》,怎樣?聰明得很嚇人吧?加菲貓裡面的那只歐弟連替它咬拖鞋都不夠格呢!

  「你怎麼曉得我喜歡卡通片?而且我還最喜歡『W&G』裡頭那只穿著毛衣的黑臉綿羊咧!」那頭瞪大兩眼裝無辜的黑面綿羊實在很可愛,居然傻呼呼被剪了毛,還笨笨地穿上那件用自己的毛所織成的套頭毛衣呢!真是呆得很可愛。

  「那只綿羊叫保羅,是不是?」

  「約翰啦!它的名字是約翰!」

  夜遙揚手在風間頭上敲了一記,卻結實弄痛了自己,真是有夠笨的!眼睛長來幹啥用?明明被他頭上那頂炫銀色的安全帽弄得兩眼昏花,居然還敢掄起粉拳狠狠敲下去。天啊!她怎麼沒想到要去撞牆呢?

  「天啊!它居然叫約翰?」

  「怎麼?它叫約翰讓你不開心嗎?」

  「……」他頭一次沒有回應她的話。

  突然,一個恍悟,夜遙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拍著他的背大叫起來:「我知道了!該不會你的洋名也叫約翰吧?」

  見風間霧不答腔,她更百分百確定自己猜得沒錯,於是她便忍不住捧著肚子、冒著隨時可能被他甩下車的危險大笑起來!

  「哈哈哈……」難怪他會不愉快,和一隻拙拙的笨羊同名,而且還是一頭黑臉綿羊。夜遙可以想像,他的臉現在一定跟那隻羊差不多黑了。

  他明明是個很酷的人物,卻屢次淪為她的娛樂笑話,唉,看來他「冰男」的招牌已被她輕易給砸了;不但如此,她大概還打算送他一張「爆笑王子」的標籤吧!

  風間霧一面頭痛地想著,腦海裡一面浮出那只名為約翰的黑面羊的臉,而且發現它正以「咩咩咩」的怪聲在嘲笑著他呢!

  鬧鐘這玩意,夜遙自從畢業之後就沒再用過,凌晨五點半要她起床簡直是要她的命呀!

  夜遙困得睜不開眼睛,搖搖晃晃地摸進浴室去刷牙洗臉,直到她坐定在鏡子前預備撲粉的時候,才覺得嘴裡有怪味,這可奇了,剛剛才刷過牙的呀!她偏著頭想了半天,才得到答案——

  啊!一定是她剛睡醒,迷迷糊糊地就把漱口水給吞了下去……

  惡!

  所以說嘛,沒早起習慣的人就別硬爬起來,看吧!馬上就遭報應了。

  要不是香織拚命遊說,她才不肯犧牲自己寶貴的睡眠時間呢。五點半!連太陽都還蒙在被窩裡呼呼大睡的時刻,怎麼有人會頭殼壞去地起個大早,只為了去一家新開幕的柏青哥店門口排隊?

  一切全是香織的主意!她提出邀約,夜遙向來只有點頭說是的份,天知道她連柏青哥該怎麼玩都沒半點概念!不過,這種話在她面對香織時,是一句也說不出口的。

  她想香織如果不是狂熱的柏青哥迷的話,八成就是有老化的傾向了。否則怎會約定這種清晨時間?簡直像睡不著覺而跑到公園晨跑或打太極拳的老人家嘛!

  好不容易,在半睜著眼的惺忪狀態下均勻抹好飾底乳液,夜遙歎口氣,決定放棄眼影、眼線、睫毛液等太細微繁瑣的彩妝。她只在臉上按一些柔亮蜜粉,再勾勒一下眉形,兩頰刷上淺淺的腮紅,然後塗一圈果凍唇彩,便預備出門了。

  可以預料香織瞧見她這張素顏時,定會由頭到腳嚴厲地數落她一番。

  香織十分堅持化妝是對今天將遇見的人的基本尊重,這樣的想法與多數日本女性雷同,她們將出門化妝這件事當作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若要她們素著一張臉出門,恐怕比要她們光著身子更令她們感到難堪吧。

  實地到東京街頭瞧一眼就知此話不虛,要在街上找到沒化妝的女人,比期望絕種的恐龍復活機率還低,這就莫怪日本的彩妝工業如此發達,光賺自己女性同胞的錢就賺翻了,更甭提近年來愈來愈哈日的台灣市場,一支限量發售的緞面唇膏,即使搶破頭還不見得買得到。也真不懂那些瘋狂搶購的人心裡在想什麼,限量有啥稀奇?塗了,還不是一樣那張嘴。

  廢話不多說,趕快出門要緊。赴香織的約要敢遲到,她不把她剝皮去骨做成生魚片拼盤沾芥末醬油大口吞掉才怪。

  東京的消費實在高得很離譜,一個小小的松茸三角飯團,折合台幣居然要價一百二十元,真是坑死人不償命!害得夜遙連配飯吃的果汁都捨不得買,便夾著尾巴奔出那家便利商店。

  「日本真不是窮人住得起的國家!」夜遙餓著肚子,忍不住嘴裡碎碎念。

  這也難怪她感到挫敗了,好幾年一點一滴節省起來的存款,來日本不到一個月就用得精光,如果說是瘋狂採購倒也還好,偏偏錢財散盡才驀然驚覺錢都花在看不到的地方,除了房租、水電、交通費,其中最令夜遙心疼的莫過於每日必支出的飲食費用了。

  她剛來東京的時候,被興奮徹底給沖昏了頭,每一樣日式料理看來都美味無比,不管三七二十一,即使一份四千圓日幣的上等壽司,都敢叫來填肚子,更甭提像蓋飯、蕎麥面、拉麵這類小case了,往往一頓吃下來,折合台幣五百塊錢絕對跑不掉,一個月的時間就把她「肖想」很久的PRADA小肩包給白白吃掉了,等她終於停下饞嘴開始讓大腦運作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

  不幸中的大幸是當初買的是台灣、日本來回機票,讓她還不至於慘到回不了家;只不過她身上剩下的錢不曉得還夠不夠她苟活半個月咧!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台灣有家報社在週末休閒版給她一塊哈日專欄,邀她每週將游日感想書在報上,這份及時工作讓夜遙再度燃起希望。好不容易來了東京,她才不想這麼快就打道回府,得多看多玩,才值回機票錢,否則不曉得又要等上幾年才能再來一次了。

  香織知道夜遙經濟拮据,也就很幫忙地想辦法替她省錢了。例如,找她出去玩一定安排男伴替她結帳;還帶她去好幾家經濟實惠的老饕餐廳,教導她如何吃得便宜又不委屈自己的肚皮;更時常免費替她打理髮型。

  香織總說道:

  「不能因為沒錢就偷懶,女人不懂打扮、不愛打扮簡直就是對不起自己,沒錢買新衣不要緊,今天再給你燙個新髮式,換個截然不同的新鮮感覺,保證就沒人會注意你經常不變的衣著了。」

  香織的確為她設想許多,即使個性上霸道又雞婆,夜遙仍然由衷感謝她。畢竟在這個腳步從容快速的城市,鮮少有人願意停下步伐,伸手扶人一把的,而香織的熱情,讓夜遙感動萬分,也深深覺得自己著實幸運,雖然沒做過什麼好事,卻好像一路走來都有神明在暗中保佑她一樣。

  一路上淨想些有的沒的,不知不覺已來到約定的地點,夜遙一抬眼就看見香織不耐地以長指甲敲著表面,一面用尖細的嗓音抱怨道:

  「夜遙,你好慢喔!我還以為你沒睡醒一不小心掉進馬桶,被水沖走了呢!」

  「拜託!饒了我吧!又要早起、又沒填飽肚子,還要忍受你的炮轟,我快覺得自己比阿信還悲情了。」

  「你沒吃早餐?」兩女之間竄出一道清亮的男聲,把夜遙嚇了一跳,起床到現在都還沒完全睜開的眼睛,因為這名男子意外現身而瞪成銅鈴一般大。

  「你……怎麼來了?」夜遙想不到瀨戶悠朗會出現,嚇得她直倒退兩步。早知道他會來,她寧可冒著惹毛香織的危險蒙在被窩裡睡到天亮,也絕對不來和他打照面。

  「就算給你一把刀,你也絕對沒本事把我們倆切開。」香織言下之意,就是她和悠朗現在如漆似膠鎮日黏在一塊,甜蜜得很。

  「你喜歡吃什麼,我去買。反正我們也還沒吃早餐。」悠朗開口問道。昨晚一直瘋到凌晨,他和香織東西沒吃,酒倒是喝得夠膩了,連合眼的時間都沒有,直接由上一攤跑到這裡來排隊,再不補充點養分,待會兒在柏青哥店裡昏倒的,不會是別人,就是他們。

  「不用麻煩了。」夜遙冷冷地拒絕了悠朗的好意。

  「放心,不用你出錢,悠朗請客,這麼好的機會怎能放過呢?夜遙喜歡味道清香的松茸飯團,搭配柳橙果汁,我要穴子口味的飯團和綠茶。」香織支使悠朗乖乖去跑腿之後,見他走遠,才轉過頭來瞇著眼問夜遙道:「你不喜歡悠朗?為什麼?」

  沒料到香織會問得這樣直接,夜遙窒了一窒,垂下眼瞼:「為什麼這樣問?難道我表現得這樣明顯?」

  「還不夠明顯嗎?你只差沒在臉上寫著『我討厭瀨戶悠朗』!好奇怪,你甚至還不認識他,就這樣厭惡他,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對不熟悉的人一向這樣冷淡,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她們剛認識的時候,她就因為這種態度,被香織大大訓了一頓。

  如果你不給人機會進入你的心扉,那就休怪我撬開門直接硬闖了——當時香織是這麼說的。「我見過你對待風間學長,那和對待悠朗的態度完全不一樣,他們對你而言都同樣不熟悉,可是你對一個笑,卻對另一個投以不屑的冷眼。」

  「這不重要吧?我喜歡或者討厭他,都無所謂,只要你喜歡他就好了。」

  夜遙不覺得向香織坦承自己和悠朗在她之前曾經有過牽連是個好主意,反正她和悠朗不可能再有干係,所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何必說出來造成香織、悠朗和自己的二度傷害呢?

  「你喜不喜歡他,對我來說很重要。夜遙,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悠朗是我最親密的愛人,因為你們都是我最珍惜、最摯愛的人,如果你們不能好好相處,我的心裡將會非常難過……」香織的音調愈來愈哀淒。

  「別用苦肉計了,以你的個性,倘若我拒絕試著接受悠朗,你也一定會想盡各式辦法,設計讓我們合得來,對嗎?」

  香織吐吐舌頭。「嘿,你愈來愈聰明了,真不好玩。」

  「托你的福,被你訓練得不機伶點都不行,否則到最後我會連自己是怎麼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香織轉轉滴溜溜的大眼,鬼點子在腦中迅速萌生——

  「知道我現在計劃什麼嗎?我要讓你喜歡悠朗,至少不要那麼討厭他;再來就是把你和風間學長湊成一對,這樣以後我們出去玩的時候,就可以雙約會了。」她從以前就很嚮往doubledate,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實現的機會。

  夜遙在心中歎口氣。幸好香織的職業不是紅娘,否則由著她這樣隨便捉兩個便湊成一對的草率作風,這世界原本就居高不下的離婚率肯定有向百分百疾速攀升的無窮潛力。

  頭一天開幕的柏青哥店前,一早就聚集了一批識途老馬,店門還沒開,眾人已經忍不住摩拳擦掌起來,準備門一開就衝進店裡,拚命撈錢了。

  「為了吸引人潮,剛開幕的柏青哥店會在遊戲機上動手腳,讓中獎機率大大提高,所以聞風而來的人往往在店外拉成一條長龍隊伍,不早一點來排隊,等於放棄發財的機會。先灑錢攬客源,這是日本一般柏青哥店都會採取的造勢手段。」瀨戶悠朗果然是識途老馬,玩樂這方面的情報,問他準沒錯。

  「先說好了,今天賺的百分之七十都給夜遙,剩下的就拿來中午好好祭祭五臟廟。」進場之後,香織就定下遊戲規則。她此番找夜遙來,最大的目的也是要紓緩她的經濟困境。

  「這樣不好,誰贏的就是誰的,不用特別分給我。」夜遙心好痛地拿出身上僅有的財產換了一盒小鋼珠。但想到香織拍胸脯保證過穩賺不賠,心才停止滴血。

  「客氣什麼?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不如將我和悠朗那部分的錢當作置裝費好了,買幾件漂亮衣裳,別老是就那幾套衣服在我眼前晃,看了礙眼。」香織選好機台,一手撈起大把鋼珠往機器丟,清脆的中獎祝賀音樂立時響起,她開心地忙著接住大把落下的鋼珠。嘿嘿,真是大珠小珠落下來,大錢小錢進口袋呀。

  才一個上午,他們就進帳了十多萬塊日幣有餘,樂得香織直嚷著要去法國餐廳吃法國菜。

  「我老早就想嘗嘗那道橙汁烤鴨的滋味了,我們就拿這筆錢去揮霍吧!」

  「我們這副德性,恐怕服務生也不會輕易放行吧?」悠朗頭腦倒是挺清醒的,不像香織早被興奮沖昏了頭。如果她堅持要勇闖高級法國餐廳的話,悠朗考慮先向肯德基老爺爺借身上的西裝應急。

  「這倒是真的。」夜遙答腔道。天知道,她已經啃了一個禮拜的咖哩麵包,現在隨便給她一道菜名,她都會點頭說好。

  「夏天就應該去海邊,不如我們到臨海副都心吧!現在天氣正好,晴朗無雲,吃飽飯後還可以在海邊散散步,眺望東京灣清澈的海面和彩虹大橋,這個主意不錯吧?」悠朗興致勃勃提議道。

  「夏天就應該去海邊」這句話儼然成為悠朗的招牌口頭禪,夜遙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附議。至於夜遙嘛,她都笑得這樣開心了,我想就不用問了。」

  於是他們一行人便搭上「百合海鷗號」,往台場方向前進。

  午餐輕輕鬆鬆打發一頓,畢竟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好吃,尤其夜遙大大吃了一口海鮮意大利面之後,眼淚就差點晃出眼眶。

  吃飽需要消化一下,所以他們一夥人便慢慢踱步,欣賞眼前碧藍的天海一色。

  海鷗在頭頂飛舞,惹得香織遺憾嚷道:

  「可惜,剛才在餐廳裡忘記『污』一塊麵包來餵這群好吃的可愛傢伙。」

  一直都在日劇畫面中目睹它的丰采,以至於腦海中僅記憶它夜晚炫麗繽紛的景象,今天終於親眼見識才驀然發覺,原來浪漫日劇的必備景點——彩虹大橋,白天有著與夜間迥異的雄偉壯觀,也是另一種美。

  雖然當初這地區的綺麗造景並不是專為情侶所設置,可是由於這裡的氣氛實在是太過美妙,也就逐漸吸引雙雙儷影前來談情敘愛。夜遙這一路走來,實在頗為尷尬,誰讓她夾在香織和悠朗中間呢?

  察覺到夜遙微妙的心情變化,香織於是左手挽起夜遙的手臂,右手勾搭悠朗,笑道:

  「愛的路上三人行,少了誰都不行。」

  她現在還能這樣笑嘻嘻,卻沒預料殘酷的預言會有實現的一天。

  這陣子和香織相約吃個中飯總會碰到悠朗形影不離地在香織身旁出現,夜遙雖然覺得很討厭,但已經不再明顯透露憎惡的表情。

  「我老家在秋田,那裡一到冬季就成了白色鄉鎮,常常一路踏著深及膝蓋的雪,一步一腳印走回家,兩隻腿老早凍得像冰柱一樣……」

  瀨戶悠朗侃侃而談描述他家鄉冬雪皚皚的景象,讓夜遙這個生長在副熱帶地區的女孩只能偏著頭、神情專注地側耳傾聽,一點都插不上嘴。

  她比較無法想像的是,像悠朗這樣一個熱愛陽光以及衝浪運動的青年,居然是來自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這也無怪乎他一考上大學,就迫不及待奔來東京了。

  比起台灣與東京燥熱的酷暑,三十度以上的高溫每日勇創新高的紀錄,夜遙揮舞著手上的涼扇,對那天寒地凍的雪國,不由得心生嚮往。

  「高校三年級的冬季,我們按照傳統,全班合力造一座雪窯洞,夜裡我們點起蠟燭分站兩列,夾道歡迎帶領我們三年的老師步入窯洞。燭影幢幢映照在潔白的雪上有一股溫馨氛圍,再加上全班一人一句感謝發言,讓向來嚴厲的老師都禁不住落下淚來。你們可以想像當時的畫面,老師站在我們努力砌成的雪洞中,他曾苦心教導的一批學生每人手裡捧著一支火光溫暖的蠟燭,老師再也按捺不住摘下眼鏡,頻頻拭淚……」

  香織一面想像當時的情景,一面說道:

  「哇,你們老師肯定感動斃了!」

  悠朗唇邊逸出笑聲:「是很感動,也真的差點掛掉。」

  「什麼意思呀?」夜遙對悠朗詭異的笑容感到疑惑。

  悠朗的濃眉霎時飛揚了起來。「都要畢業了,不趁機把舊恨新愁一次清算,難道等畢業典禮那天再行動,然後蠢得被校方老早部署好的警力逮個正著呀?」

  「好傢伙!你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啦,只是率先拎一把大雪鏟,兩腳踩上那座矮窯洞,拚命往下打,好讓雪窯崩坍,把那老頭給活埋罷了。」

  說是率先,只因為繼悠朗而起的人多到一人一腳就把那窯洞給踩崩了,絲毫不費力就達成報仇的目標。然後悠朗才意外發現,原來這老傢伙樹敵眾多!大家也真是太假了,明明想埋了這老傢伙,卻捧著蠟燭說著言不由衷的感恩辭,若不是他率先發難,這些笨蛋傢伙下一步是不是預備給那老傢伙來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回家在夢中唾棄自己?

  「了不起,你們挖了一個洞讓他自己往裡頭鑽。可惜我們家鄉冬季沒有大雪,否則也來如法炮製多好。」香織拍拍悠朗的肩,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老天,他居然這麼膽大妄為,連老師都敢惡整!夜遙懷疑這世上有哪件事是悠朗不敢做的?

  「結果呢?」就算師生之間有嫌隙,也不該弄到這種地步,夜遙覺得悠朗理當受到重罰。

  「因為是我帶頭起哄的,所以被留級一年;倒霉的是,班導還是同一個人。不過最後一年,我們倒是相處愉快,他不找我的麻煩,我也不給他惹麻煩,各退一步;他讓我順利走出校園,我也讓他不再提心吊膽。」現在回想起來,那老傢伙還挺令人懷念的咧!

  看看表,香織拎起小肩包起身。「我下午兩點鐘有個臨時預約的客人,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了。」

  悠朗拉住香織,在她唇上印下一枚吻。「七點以後的時間是我的,這句話你沒忘記吧?」

  「問我記不記得?你別忘了準時來店裡接我就好嘍!」

  香織說完,一把揪住悠朗的襟口,把他定在眼前,補給他一個深深的熱吻。用一枚蜻蜓點水的吻就想矇混過去,想得美咧!

  為了避免自己兩眼發直瞅著這對璧人惹火的吻別,夜遙將目光輕輕別過去,落在窗外對街的燈飾店。

  日本各式飾物都有專門店舖可供多樣選擇,其中夜遙特別愛逛家飾屋,即使買不下手,卻能駐足享受精心佈置的氛圍,幻想自己正在理想的家中,將壁紙、窗幔、燈座和沙發罩的色彩及形式都一一搭配擺置,大功告成之後,全身放鬆地陷在柔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再小口小口地啜飲手上那杯假想的香醇維也納咖啡。

  這就是人生……過過乾癮也好。

  「哈囉,你在看什麼這樣專注?香織已經走了。」悠朗的大手在夜遙眼前揮舞,遮住了她的視線。

  夜遙回過神來。「那……我也要回去了。」

  她還沒起身,手腕已經被悠朗拉住。「這麼討厭我嗎?」

  這傢伙怎麼還有臉問這種問題呀?她不討厭他,難道還該喜歡他嗎?她是因為香織在場才陪著坐在這裡,現在香織都走人了,她有什麼理由不閃人的?

  「我知道香織和你談論到這一點了,你毫不掩飾對我的憎惡,是因為那一夜嗎?」

  自己心知肚明卻要人家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好,她就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沒錯!就是那該死的一夜!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現在可以放手了吧?」

  「你對那一夜沒有別的感覺,只有後悔,是嗎?」聽到她的真心話,讓他有些遺憾,心底那股鬱悶與不愉快,盤旋久久散不開、化不去。

  「『你利用了我,我毫無知覺』,我不會這樣指控你,可是無論如何,那夜我不清醒的確是不爭的事實,而任何有一點風度的男人都不該貪圖這一點便宜;更何況你還吃干抹淨,一大早就腳底抹油落跑去也,令人不屑!而最讓我唾棄的是,你竟然不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還有這個——你還在我手上畫上一組符號,你怕人家不曉得你和我睡過嗎?」夜遙伸出手背,真有一股想翻掌摑在他臉上的衝動。

  只是罵完了好長一大串,她不禁氣喘吁吁地壓著胸口順順氣,連悠朗體貼地遞上的一杯茶,她都想也不想就接過杯子,一口飲乾。

  「這是你的心裡話,說完了。現在可以換我說了嗎?」

  夜遙瞪大杏眼,想聽聽這位老兄還想怎樣狡辯抵賴。

  「知道你不是隨便的女孩,我為我輕率的行徑在此慎重地向你道歉——對不起,可以……原諒我嗎?」

  悠朗認真的語氣反而讓夜遙一時怔住,甚至屏住了呼吸。他……不開玩笑的時候,氣勢竟然如此震懾凌人,與他之前吊兒啷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除非你有辦法替我擦掉這個!」

  夜遙展開手背,白天雖然不明顯,夜裡卻是刺眼得很;他說過這玩意很難褪掉,就像她對他的芥蒂疙瘩一樣,很難消滅抹去。

  悠朗的嘴角又勾起邪惡的弧度。「那有什麼難的!」

  順手抽一張桌上的餐巾紙,他得意洋洋掏出衣袋裡隨身攜帶的小酒瓶,倒了一些些在紙上,隨即托住她的手,輕輕地擦拭。

  兩三下就清潔溜溜,悠朗揚著眉將餐巾紙扔進垃圾簍。

  「好了,請檢查。」他攤掌,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不可置信地將手背拉到鼻尖前,兩顆眼直溜溜地盯在上頭移不開——

  騙人……真的不見了!

  「你不是說這個很難洗掉?」可惡!他這個無恥的騙子……

  「是很難洗掉,可是我有解藥。按照約定,請你原諒我吧!」

  夜遙氣得說不出話來,捏著粉拳,生平頭一遭想成為神力女超人打得他飛到外太空去。

  這個無賴!沒臉皮的痞子!

  「別氣了,我們將從前自腦海裡洗去,重新開始,為了香織、為了我們,做個朋友吧?」悠朗大方地伸出手來。見夜遙肅著一張臉,毫無伸手言和的打算,他便自行握住她的手,久久不鬆開。

  「請你放手!」

  適時鬆手他還不是不懂,他輕輕張開手,讓她迅速脫離他的掌握。

  「你想買燈嗎?我倒是曉得一個好地方喔!」看著她又不經意將目光投射在對街的燈飾店,他馬上有個好主意,要帶她去瀏覽選購一些好東西。

  好朋友嘛!有「好康」的當然要一起分享。

  「我覺得你不應該開跑車,野狼一二五感覺比較適合你。」夜遙安穩地坐在車裡,不怕這樣的批評會惹得悠朗惱火一腳將她踹下車去。

  「我也覺得應該騎摩托車,這樣就可以拐你緊緊地摟住我的腰。」如果她願意由背後將他摟緊,他鐵定現在毫不遲疑就將這輛炫亮跑車駕去典當,換一台復古且老土的野狼一二五上陣。

  「你做夢!我不會坐你的機車!」就是他那副事事不正經的態度讓她火大,開始後悔自己誤上賊車。

  面對她的輕蔑謾罵,悠朗仍然笑出聲來。弄得夜遙更加光火,真想跳車算了。

  他的存在感令她很不舒服。因為無法忽略,所以討厭。這份體驗讓夜遙驚愕地說不出話來,這是不是可以解釋為,她……在乎他?

  「我們到了,如果你喜歡家飾,那你一定不能錯過——澀谷的LOFT百貨。」他停好車,替她拉開車門,卻發覺她發直的眼光溜溜地盯著他出神。

  「怎麼了?」他問。她的臉色有點蒼白耶。

  夜遙愣了一下,這才搖搖頭,收回視線。

  「沒事,我們走吧。」哼,她才不在乎他咧!在乎個鬼啦!

  位於澀谷車站出口附近的LOFT百貨,原先只是西武百貨的分館,各個獨立樓層專販衣飾以外的用品——鐘表、旅行用品、文具、家庭雜貨,以及家飾燈具,由於貨色齊全、各具巧思,如今儼然躍升為澀谷超人氣的百貨公司。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09:5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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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4:55
  這裡也是夜遙每次來澀谷必定造訪的重點區,光是燈具區就往往引得她駐足數個鐘頭還流連忘返呢!雖然她買不下手,但每回她都至少會挑一張LOFT新出品的造型明信片帶回家聞香也好;這裡的明信片不但設計創意十足,而且每一張都可愛得很過分,讓人忍不住掏光口袋裡所有的財產也要把它們全部帶回家。





  仔細算一算,累積她前前後後買下的明信片總額,搞不好都已經夠她抱一座美美的燈鈽回家了咧!

  「這裡我常來,不用你帶。」事實上,她來得很凶,還被香織取笑LOFT簡直是她第二個家。

  「你想買燈,對不對?想買便宜又漂亮的燈,沒錯吧?」

  「LOFT的燈可不便宜呀!」

  「所以我們在這裡光用眼睛享受一番,先選好自己最有感覺的一盞燈。」

  「然後呢?」她想要一盞光暈澄黃的貼地燈飾,她打算將它擺在床邊地板上,夜裡就會灑下一地的輝煌。

  「然後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買。」

  悠朗不由分說牽起夜遙的手,將她帶出百貨公司,往一條不知名的巷弄走去。她想掙扎卻因害怕迷路而作罷,天知道他帶她轉了幾個彎,她根本記不得了。



  最終他們駐足在一間矮小、尋常的店家前面。事實上它若不掛上一塊歪斜的招牌,光由外表還真難判斷這是住家,還是商店。

  招牌上寫著:「red tangerine」——紅橘子,光由店名大概會以為這是一家水果店吧。他們不是要買燈飾嗎?關橘子什麼事呀?

  進門之後,夜遙結實被狹小的室內竟然擺設這麼多綺麗的燈飾而營造出奇異的美妙氣氛感動了,這一刻她學了某部影集中的主角說的一句話,她說道:

  「拿叉子戳我吧!因為我已經熟了!」

  這感覺怎麼說才好呢?反正就是感動得一塌糊塗,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情不自禁伸手捧起一盞燈,卻忍不住撫摸另一盞,到最後夜遙竟恨起自己不是章魚投胎,可以一口氣抱八盞燈在懷裡。

  「怎麼辦?我每一盞都好想要。」夜遙陷入苦惱。

  「那就全部帶走呀!」悠朗手上也替她抱了兩盞,好供她考慮選擇。

  「不行,我沒這麼多預算,頂多只能帶一盞回家。」

  「你有多少預算?」

  「五千。」

  「那起碼夠你帶三盞回家了,你慢慢挑吧!」

  悠朗的話讓夜遙睜大眼睛,直掏掏耳朵,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五千圓日幣吃三碗拉麵還差不多,買三盞燈?那簡直是做夢!

  「我是說五千日幣,不是台幣耶!」

  「你看看燈座下貼著的標價,就知道我沒說錯。」

  夜遙查看標價。「真的好便宜!」忍不住驚呼逸出唇間。

  「不然你以為這家店名為『紅橘子』是啥意思?所謂紅橘子,就是熟透了,不快賣掉不行的瑕疵品嘛!這裡專門收購各家大型精品家飾百貨遭退換的商品。別擔心,其實說瑕疵,也只不過是燈罩色澤稍有不均,或者燈座有些微傾斜罷了,不仔細看的話,絕對看不出來。更何況只因為一點小瑕疵,價格就打了三折,相信不大吹毛求疵的人都會樂得撿這個便宜的,對嗎?」

  看她愛不釋手的模樣,就曉得她壓根沒發覺他說的瑕疵;即使現下察覺了,也根本不以為意,反而因為三折的超低價而開心得不得了。

  在夜遙眼底,這些渺小的瑕疵根本不足以挑剔、介意,就像紅色的熟透橘子,不但價格優惠許多,而且比新鮮上市的橘子還甜呢——只是得趕緊吃掉就是了。而購買瑕疵燈飾比較沒保障的是,恕不提供修繕之類的售後服務。

  但是夜遙才不管那麼多呢,她一口氣就買下三個燈飾,自己抱一個,另外兩個讓悠朗搶去捧。雖然辛苦地走了好一段路才上車,她還是感覺好滿足,況且其中有一盞燈就是夜遙方才在LOFT看上眼卻買不下手的日式和紙地燈;這種燈一向貴得很,只因為紙罩上有一個小洞,價格就天差地遠了,夜遙當然不放過這個好機會,快快樂樂地將它拱回家膜拜去了。

  至於她這筆預算從何而來?當然是前幾天和香織、悠朗去玩小鋼珠贏來的嘍!比起置裝,夜遙更鍾情室內氣氛的營造,可以想像香織如果知道她拿那筆錢一口氣買三個燈,鐵定掄起拳頭破壞她的寶貝燈才能消心頭火氣。

  「你怎麼曉得這樣好康的店?」人的心真是瞬息萬變,上一秒他還這麼惹人嫌,下一秒就變得如此可愛了。

  「那店長是我社團的學長,他念室內設計,對空間佈置很有一套。」

  聽說他是個大學生,還不曉得他的科系,夜遙開口問道:

  「你也念室內設計嗎?」

  「我念建築,啊,你別那副不信任的眼神,難不成你要我說自己是海邊衝浪系,你才覺得可以採信?」

  他的回答總是損自己多、傷別人少,夜遙淺淺地回以微笑,算是給他的鼓勵。

  其實,他並不是那麼地討人厭,或許,真的是她想錯;或許,結交這個新朋友也不錯……夜遙如此想著。

  「香織說你有一個專欄,常常因為搜集題材而傷腦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改天我帶你去參觀東京的現代建築,也許可以當做一個不賴的題材哦!」

  他熱心地要當地陪,夜遙不想拒絕,只是她還不太習慣這位新朋友給她的感覺,她認為有必要回家好好理清思緒,再作回應。

  「再說吧!我得看看時間上有沒有問題。」雖然其實她閒得可以,隨便哪天去都行。

  「那好,你考慮看看。」悠朗沒有多說話,能夠說服夜遙與他共乘車,他已經覺得這是一大進步了。

  人不能太貪心,一步一步來吧!  







第04節


  早該曉得悠朗那傢伙不會善罷甘休,中午香織的電話一打來,夜遙就有這種預感了。

  「你為什麼不和悠朗出去?」香織一根腸子通到底,廢話絕對不嗦,劈頭就是重點。

  「我沒說不去,只是還要考慮考慮。」夜遙停下手邊工作,合上筆記型電腦。有香織在她耳旁呱呱叫,她還有本事寫什麼文章?

  「還考慮什麼?反正你們兩個都很閒,他肯帶你做一趟東京的現代建築之旅,你不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嗎?說不定你還可以把你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寫出一個篇幅掙錢餬口咧!」

  「可是……」

  「不用可是了,我就幫你跟他約明天吧!就這麼說定了,我有客人來了,拜!」

  這沒耐性的香織,每回都自己一長串說完就掛人電話,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人開口拒絕的機會嘛!夜遙面對被切斷的電話,嘴裡咕噥好一陣,才掛上話筒。

  沒見過這種人,死命將男友往外推……

  想到明天又要再和悠朗見面,夜遙不知怎地開始擔心起自己過時的打扮,以及像制服一樣不曾有所變化的衣裳。才見了幾次面,她所有的衣服就全都在他面前亮過相了,怎麼辦呢?該穿哪一件才好?

  她捧著臉,煩惱得不知如何是好。

  幾分鐘之後,電話又響起。

  她一接起——

  「夜遙?剛才香織告訴我,你明天有時間了,不曉得你現在方便跟我確定明天我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嗎?」悠朗的雀躍透過話筒仍然忠實地傳到夜遙耳中,一分未減。

  他這樣開心,只是因為她答應赴他的約嗎?

  夜遙差點衝口而出問他這個蠢到極點的傻問題,幸好她及時按住自己的雙唇,阻止聲音流洩。

  「中午,可以嗎?」

  「最好能夠提早一點出門,中午的太陽很毒辣,那個時候徒步去看建築,簡直是冒著中暑的危險,所以我們早上九點半出發,到時我會在新宿車站南口等你,行嗎?」

  他的計劃周詳,她沒什麼可以插上嘴的意見。

  「好,那就到時候見了。」

  掛上電話,夜遙再度面對乏善可陳的衣裳,陷入苦戰。

  實際相處了之後,夜遙才發覺要喜歡上瀨戶悠朗這個人,真的一點都不難。

  除去他迷人的外在魅力,原本以為以他這副德性,八成內在也是個令人討厭的傢伙,根本不值得期待;但是一旦接觸多了,不難發現他其實是個滿有內涵的人。他懂得許多,無論玩樂或者學識;更時常有驚人之舉!這完全印證了一句話:「要想造反,得先醞釀足夠的涵養見識。」

  就拿這趟現代建築之旅來說吧!

  悠朗一個人當嚮導、解說,無論時間的掌握或是路線的規劃,以及建築物的架構說明,他都表現得相當出色,這讓夜遙對他開始另眼相待。

  第一站他們由新宿出發,搭上山手線直接前往目黑,參觀法國設計師PhilippeStarck在東京建造的第二棟建築物。

  「由遠處望過去,宛若一隻出沒於佛羅里達州多沼澤濕地的綠色巨獸。」

  悠朗引述設計師的形容,然後告訴夜遙這座巨獸的名字是——「什麼?什麼?」

  也許這座建築讓設計師自己也備感疑惑吧?

  接著,他們速速動身直奔車站,跳上山手線前往東京車站,再轉搭京葉線急行車到迪士尼樂園所在地舞濱站。最後再乘一列京葉線普通車,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他們第二個目的地——「葛西臨海公園」。

  這裡最明顯的正面建築就是一座玻璃帷式的水族館,由入口向兩方觀看,一方可以清晰望見隔著一片海與它相對的東京迪士尼樂園;而另一方,則是設計頗具巧思的噴水池成功地製造出海天一色的悠然景致。

  「我常常一個人開車到這裡來,帶著一塊衝浪板就投入大海中,那感覺真的有說不出的痛快。」

  悠朗領著夜遙繼續往下走,草地上有一對對情侶正旁若無人地相擁曬著明媚的日光;更遠處不斷傳來海浪拍在岸上破碎的浪音。原來過慣了匆忙都會生活的東京人,還有這樣一處天然景色可供休憩,夜遙凝著他們曬紅的模樣,覺得能夠曬疼平日不見光的蒼白肌膚,實在也是種難得的幸福。

  「你和香織常來這裡嗎?」

  「她不喜歡曬太陽,而且她的髮型屋這麼忙,我們幾乎沒有閒情來這裡。」烈日當頭,悠朗實在擔心夜遙會被曬暈,於是他拿衣服替她遮擋刺目的陽光。「別曬著,我們找個涼快的地方吃午飯去吧!」

  夜遙卻推開他的呵護。

  「讓我曬一下,這日光,跟台灣的一樣燙。」別說她數典忘祖,偶爾她還是會有些思鄉的情緒氾濫。

  「既然要曬,那索性曬個痛快吧!」話一說完,悠朗便整個人躺倒在碧綠草地上成大字型,很乾脆地任毒辣的炙陽在他身上任意洗禮。

  夜遙瞅著他灑脫的舉止和古銅色的健壯手臂,想來他的健康膚色該是由於熱中室外運動所練就而成的吧,街上那些滿山滿谷人工烘烤的假貨衝浪男,根本不能和他相提並論。

  「你還想曬多久?本姑娘恕不相陪。偶爾曬個幾秒鐘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洗禮就夠了,沒必要把自己當烤肉呀!況且,烈日當頭不擦防曬油隔離紫外線,跟拿身體去擋刀槍的傻瓜簡直沒兩樣,傻瓜!」

  瞥見他在聽見被自己形容為烤肉時一臉錯愕的表情,滑稽得可愛,令夜遙禁不住笑出聲來。偏偏他又故意扮鬼臉,此舉益發逗得她笑意難止,險些喘不過氣來。

  「你以為這是誰的主意?竟然取笑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趁她笑意正濃不及反應,他猛然伸出兩臂緊緊將她圈住,牢靠地定在他懷中,讓她的笑聲戛然停住,讓她哪裡也逃不去。

  「放……開我……」她掙扎,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又嚷道:「你的胸口、你的手臂都好燙,快把我灼傷了,所以,你快放開我吧!」

  然而,悠朗的力道卻沒有放鬆的跡象,他望入她倉皇的雙眸,略為沙啞說道:

  「也許你會猜測是因為天氣的關係,我的胸口手臂才會這樣泛紅髮燙,但是如果我告訴你,那不是因為炙熱的陽光讓我渾身沸騰,而是因為我的懷中有你,是你不費吹灰之力就讓我瀕臨滾燙邊緣,這樣,你還要我放開你嗎?」

  即使最激盪的浪潮,也不比此刻夜遙內心的澎湃洶湧。

  老天,悠朗……他對她說了什麼呀?他怎麼能夠對她說這些呢?

  「風間,你的女朋友來找你了。」籐村晴彥停下手邊工作,笑著用手肘頂頂風間霧。

  「我說過她不是我女朋友……」風間霧的話還沒說完,夜遙已經走到他面前。

  「今天有什麼值得推薦的好片子嗎?」

  「想看卡通片嗎?」

  風間霧隨手拿起一卷以黑臉羊為封面的錄影帶,逗得夜遙失笑。

  「也不錯,心情不好看看卡通,就看這卷吧!」夜遙手指輕輕敲著櫃台桌面。「你們還有包廂嗎?」

  籐村立刻給她找到一間小包廂。

  「當然有,請跟我來。」他主動領著夜遙進包廂。

  巧立名目送了一堆茶水、點心之後,籐村所有可以用的借口全用光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出包廂,讓夜遙終於可以得到寧靜。

  但是奇怪的是,她仍然感覺不到平靜。她的心好亂,她的情緒不聽使喚,她不曉得應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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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然後她聽見了清脆的敲門聲。

  「請進。」

  以為籐村又來了,抬眼卻發覺風間霧眉頭深鎖地立於門邊。

  「你心情不好?」

  「有一點。好像有一根針紮在心上,拔不起來。」

  「為什麼?」

  「我不知道……」

  「這答案……和瀨戶悠朗有關嗎?」

  他的問題讓夜遙覺得心上那根針好像在一瞬間被拔除了,下一秒,卻又狠狠地刺了回去。

  她無法逃避他炯炯有神的凝視,只好頹然地輕輕點頭。

  「你和他之間怎麼了?」他彎下腰,臉湊到她跟前,不讓她有機會逃避。

  夜遙摟緊抱枕,縮在沙發裡,逐漸深陷下去,好像下一秒,她整個人就會被這張巨大沙發張大嘴活生生給吞下肚子去。

  「他說……他愛我。」夜遙的語氣裡有微慍的埋怨。

  那個傢伙居心叵測,她好不容易才喜歡上和他當朋友的奇妙感覺,可是他卻擅自對她吐實表白,要她作何感受?而他憑什麼這麼自信期望她合該有所回應?

  天曉得她好辛苦才從一夜激情的紊亂情緒裡抽身脫困,還來不及呼一口氣,他卻又沒良心地一腳將她踹進三角戀情的沼澤裡,然後閒閒地站在岸上看她掙扎痛苦成就的精彩好戲,最後竟還奢望她能一身素潔出污泥而不染地爬上岸來,與他共度往後的路程。

  他真的好可惡!他簡直壞透了!他壞到連撒旦都甘拜下風!

  自從上次在葛西臨海公園發生那件震撼的告白事件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了。即使夜遙和香織一同出去,也不再見到悠朗如影隨形的陪伴,像是懲罰她那天掙脫他的擁抱倉皇逃跑的膽小鬼行為,他從此不再出現她眼前。

  這樣也好,一段明知不可能的感情何必還要花費心思去嘗試?她不想讓自己受不必要的傷,很自私、很實際,不外為了避免預知的傷害;更尚且,他還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的男朋友呀!

  他的臉上貼著香織所屬的鮮明標籤,她怎麼也狠不下心、搶不下手,最後她只能咬咬牙,當作不曾見過他。

  可是,怎麼她的心底卻有一抹擦不去的不甘心、不情願和不服氣呢?

  「你愛他嗎?」

  「有一點。」夜遙吸吸鼻子。這裡空調有點強,她覺得有些冷。雖然大膽承認不像她平時的作風,可是面對風間霧,她總不自覺地說出真話。

  未經思考,風間霧直接將夜遙擁入懷裡,像一座寬容的城市,收容世間各式深淺不一的悲傷,不分邊際。

  他感覺她的身軀在他懷中微微地顫抖,於是收緊雙臂,更加拉進彼此的距離。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落入錯愛的漩渦之中。

  風間霧只能默默無語地摟著她,安撫著她紊亂的思緒。

  「其實你的心裡已經下了決定,無論我怎麼說,勸退也好,鼓勵你勇敢去愛也罷,都左右不了你的心意。不過,我還是不免要叮嚀你,不要輕易做出會令自己都反悔的決定,好嗎?」

  抽離了背叛與欺瞞的成分,風間霧以純粹的眼光看待這場預料之中的愛情,沒有批評、沒有說教,只希望她勇敢面對並且機智地選擇要與不要。

  夜遙輕輕頷首,將頭埋在風間霧寬闊溫暖的肩窩。不可思議地,他的一席話,讓她找到了航行的方向,她感覺到心頭上的躊躇徨已經逐漸散去,慢慢浮出水面的是撥雲見日的開朗。

  「我真的好高興有人願意聽我說。你知道嗎?這幾天,我都不敢正眼去看香織的臉,對她懷抱著一分難掩的歉疚,也就更加不可能對她傾訴我的煩惱了。所以我只能將這些事情憋在心底,將自己一個人困在小房間裡,偷偷地傷心、偷偷地讓任性的壞心情將我整個人佔據……」

  夜遙說完,眼睫?動,還以為豆大的淚滴將落下來,但是她沒有,因為風間霧溫柔地抬起她的下頷,用一枚大拇指便將她雙眼的淚水都擦拭抹淨。

  「要是你今天沒想通來找我,要是我不願意聽你說說話,你是不是預備將自己繼續鎖在藍色的空間裡,以淚水代酒來麻醉、用逃避來哄騙自己入睡?」

  他實在太笨了,早該在幾天前就察覺她的不見人影正是反常的開端,他至少該在當時就撥一通電話問候關心她的,可是他卻找理由告訴自己,或許她最近太忙;或許她不再喜歡他推薦的影片等等,就是沒料到,她竟然任由自己無邊無際地傷心煩惱了好些天,直到今日才來尋求他的撫慰。

  風間霧好氣自己的愚鈍,沒有及時發覺,讓她白白流了好多眼淚,低垂了她好看的眉。

  「你把這個收下。」他由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擱在她手上,讓她的手指彎曲將它包在掌心。夜遙攤開手掌,疑惑地問道:

  「為什麼給我這個?」他的手機?

  「這樣我才能隨時都知道你現在好不好、是不是有煩惱呀。而且,你不是曾經說過想要一支日制的手機嗎?我的給你,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夜遙的手指輕輕撫過掌心那支霧藍色的精巧手機。是呀,她的確曾稱讚他的手機型好又輕盈,因為自己是外國人無法申辦一支而微微抱憾,只是沒想到她說過的話,他都牢記在心裡,這令她感到既詫異又驚喜。

  「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

  「那……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這支手機。」

  「不客氣。」風間霧鬆開了擁抱,騰了一隻手去捏捏她終於綻開笑靨的粉頰。「只要當我偶爾打手機給你的時候,你別嫌我煩就行了。」

  「那簡單,我約會的時候一定記得先將手機關掉。」夜遙心情丕變,已經可以俏皮地和風間霧說笑了。

  他作勢要將手機收回,她利落起身,讓他撲了個空,整個人栽在沙發上。

  「真是輸給你的愛情至上!」風間霧攤在沙發上,對她只有搖頭的份。

  這個既脆弱又堅強的女子呀!希望她的愛情不會來得比別人辛苦才好。

  東京既然是世界流行時尚的重鎮之一,追求時尚流行的腳步自然是驚人得很。

  最近東京就被不明人士點燃一股美容熱,人們像火燒屁股一樣紛紛將手藝精湛、創意絕妙的頂尖美發師當成偶像明星般追逐膜拜,就連美發師工作時也不放過!街頭近來常常都可見到一群迷哥姐黏在玻璃窗上對著正在工作的美發師猛瞧,口水成河,形成一種人潮奇景。

  當然,以這些知名美發師受歡迎的程度,要請動他們在你頭上操刀,現在才想到預約的話,不知得排上幾年咧!

  因為這幾個月陸續接受幾家平面媒體的採訪,讓香織與她的暴走企鵝髮型屋的知名度急速上升,雖然她尚未到達炙手可熱的超人氣地步,不過由她密密麻麻的預約紀錄看來,她想好好休個長假,短期之內是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早上十一點,香織拎著小肩包,臉上掛一副誇張到快將她小巧的鼻樑給壓塌的特大墨鏡,踩著她的GUCCI高跟鞋,鑽進表參道的小巷裡。不時還張望四周,小心翼翼地往她的暴走企鵝前進。

  「呀——她來了!她來了!」

  香織還沒看見她店的招牌,就先被一群高校女生發出的高頻率尖細嗓音給嚇得倒退兩步。

  「她真的好漂亮喔!好像濱崎步,好可愛喔!」

  高校女生說「好可愛」的嬌嗔模樣讓香織很想對她們揮拳。她們以為她是那只沒有嘴巴的蠢貓嗎?

  奇怪了,這個時候有哪一所高中是不用上課的?學校發現這麼多女學生集體蹺課,怎麼不派人出來街上抓一抓呢?還讓她們形成公害,製造社會問題,真是!

  怪來怪去,都怪學校課程太枯燥、不求生動活潑,才會把這群青春正飛揚的小女生逼出校園,到外頭來尋找新鮮刺激。

  本來想開口罵罵這群不該在這裡出現的高校女生,可是香織念頭一轉,發覺自己當年唸書時,不也老是找理由蹺課,然後就一個人坐著新幹線到電視台前面閒晃,希望有慧眼星探來挖她這塊寶。

  因為自己也有當年那段踹翻學校圍牆的荒唐歲月,所以香織忍著將她們怒斥一番的衝動,往她的店繼續前進。

  「別擋路,我要準備開店了。」像巨星一樣經過夾道歡迎的人群,香織掏出鑰匙打開門。

  「哇——我摸到她了!」其中一名高校女生興奮地大叫。

  「我也要摸一下。」一群人得寸進尺地將魔掌伸向香織。

  「你們夠了沒有!」

  香織像恐龍一樣轉身發出怒吼,惹得那群高校女生不由得伸手揉揉眼睛。咦?奇怪了,她們剛剛是不是看到她的臀部上有一條又長又駭人的恐龍尾巴不悅地擺動著,好像她們膽敢再嗦一句,她的尾巴就會毫不客氣地掃在她們臉上似的?

  結果,這群打不死的無敵高校女生,僅僅呆了三秒,立刻又恢復元氣,異口同聲大叫道:

  「哇——她連罵人都好有魅力喔!」

  香織被這群十來歲的小女生給打敗了,沒轍地問:「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討厭,她在釣我們耶!」這群高校女生又一次異口同聲,簡直像是早安女孩八人團體鬼上身一樣恐怖。

  反正今天第一位預約的客人最快也要一個小時之後才可能現身,閒著也是閒著,找些人來表演多口相聲也不錯。免費的娛樂,香織絕不會輕易放過。

  「什麼?Pocky草莓棒配烏龍茶?這是什麼點心嘛!」頭髮染成褐色,髮式和獅子王肯定出自同一位美發師之手的大桃堇,直截了當批評香織端出來招呼她們的茶點太不像樣。

  「要招待客人起碼要用香醇的英國伯爵奶茶,配上自由之丘『蒙布藍』的招牌泡芙,這樣才算有點誠意嘛!」披著又直又烏黑、像綢緞般長髮在肩上的天野詠美,對於點心有著深厚的研究與挑剔的品味。

  「其實這樣……還不難吃耶!」剪了一顆圓溜溜娃娃頭的松原真希,逕自拿起餅乾和茶吃了起來,粉嫩的雙頰像一顆會微笑的蘋果。

  「真希!你懂不懂禮貌呀?怎麼自己拚命把東西往嘴巴塞?」同伴輕輕斥責她率真的舉止。

  「沒禮貌的是你們吧?再挑剔下去就什麼都別吃了!至於你們那毫無勝算的如意算盤就甭打了,嗦半天我也不會良心發現跑去買好料的來招待你們。要吃就趁現在,晚了被那傢伙全掃進肚子裡,你們連餅乾屑都沒得吃!」

  眾人瞥見松原真希可怕的吃速,皆無異議贊同香織的話,於是只好識相一點,只動口不出聲,多吃一點比較實際。

  「啊,我晚上約了一個老頭援助交際,小香,你現在既然有空,就幫我修修發尾吧!」大桃堇撥弄著她誇張的髮式。

  「誰是小香?別叫得這麼親熱!」香織不理她,閒閒咬著草莓棒,一點起身拿剪刀的意思都沒有。

  「我們也想換個新髮型,暴走企鵝的淺川香織親手設計修剪的髮式,肯定會讓全校的女生都嫉妒死!小香,你就幫我們實現這個夢想吧!」

  一字頭的高校女生的夢想實在貧乏、幼稚得可憐,任何可以幫助她們吸引眾人欣羨目光的東西,她們都會用盡力氣去爭去搶;援助交際會這麼時興,也正是這個道理。

  每次走在路上看見年紀輕輕的小女生,趾高氣揚地裹著過度老氣的香奈兒套裝,像棵耶誕樹一樣渾身上下叮叮掛滿了浮華的香奈兒飾品,明明未滿二十歲,卻急著擠進四字頭的行列,香織都有一股想在她臉上刻劃密密麻麻小細紋的衝動,好教訓她既然要扮老就該扮得徹底一點;不然就想拉她到迪士尼樂園去當街示眾遊覽一圈,讓她看看真正的一字頭小女生該是什麼模樣!

  香織掏出一張小卡片。「上面有預約電話,只要撥幾個號碼,再耐心等上一兩年,你們的夢想就可以實現了,很簡單,一點都不難,對嗎?」

  天知道她的預約名單已經排到下個世紀去了,害她連跟悠朗去海邊的約會度假的時間都沒有了,她哪還有閒功夫鳥這幾個把甜點當飯吃、看到日本首相出現在電視上還莫名其妙問道:「這老頭子犯了什麼罪?看起來一副很色的樣子,電視台幹嘛拍他拍這麼久?無聊!」、得到「PRADA」五個字比得到全世界還要滿足、別名「英英美代子」的高校女生八人組。

  「虧我們把你當作姊姊一樣愛戴,你卻連幫我們剪個頭都不肯?」一人發言,其餘七人忙作失望哀歎表情。

  有對頗受歡迎的搞笑少年取名為「倫敦靴子一號二號」,香織還真想推薦她們組成「原宿娃娃鞋一到八號」,勇敢挑戰他們的無厘頭搞笑魅力。

  「大姊我現在沒空陪你們玩遊戲,要剪頭髮也是可以啦!剪個懶人頭,誰要先來?」香織抄起桌上的電動剃刀,往假人頭上輕輕抹過,立刻規劃出一塊白皙的田地,寸草不生。滿意地往剃刀吹口氣,香織揮舞著手裡的工具。「不錯,這把剃刀還很利,剃個大光頭花不了一分鐘。你們八個,我只要六分鐘就可以解決了,決定好了沒?誰先?」

  開玩笑,美少女如果沒有了烏溜溜秀髮,哪還能叫做美少女呀?

  視一頭烏黑長髮如命的天野詠美第一個發難,匆匆逃離現場,其他人見狀也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留下形單影隻的松原真希,一臉無辜落寞地定在原地。平順覆蓋飽滿額頭的劉海下探出一對溜溜大眼,黑白分明,直直盯在香織身上。

  「你的同伴都跑光了,你怎麼還不走?」

  「我……剃光頭也沒有關係哦!」真希怯怯地吐出這句話後,在背光的窗格旁綻放純白的微笑。

  那樣的笑容是香織從未見過的,如初雪般細緻純粹,卻又隱約透出一絲飄忽即逝的冰涼。
  入夜之後,點起三盞不同色調采光的地燈,製造出一室的暈黃朦朧光影幢幢,假裝很忙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看自己忙碌的倒影映在牆上,錯覺獨自一人的室內霎時氣氛熱鬧起來。

  手機鈴聲此刻熱烈地響起,夜遙一慌亂,立刻被電話線給絆倒,重重摔倒在手機前。

  「喂?」她捂著壓扁的鼻子,疼得眼淚飛出眼眶。

  「夜遙?你還好吧?你的聲音怎麼怪怪的?」風間霧擔憂的聲音由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一點都不好!為了接你的電話,害我被電話線絆倒,鼻子都撞歪了,好痛喔!」

  給她這支手機原先是想保護她,沒想到卻反而害她受傷了,風間霧歉然的話語很快地就要脫口而出,只是……不對呀!她怎麼可能會被絆倒呢?

  「你確定你是被絆倒的嗎?我記得你用的不是無線電話嗎?」

  「啊?」夜遙搖晃腦袋,確定自己用的的確是無線電話,她只好吐吐舌頭承認道:「被行動電話的線絆倒,還覺得莫名其妙,你想說的我知道,笨哪!」

  風間霧被她自嘲的可愛字句感染了,呵呵地郎笑起來。「你如果辦個意外保險的話,肯定讓保險公司荷包大出血。」

  「你笑夠了沒?從剛才開始就笑個沒停,你知不知道手機通話費很貴?有什麼事就快說吧!」如果她的感覺沒錯,他已經足足笑了將近一分鐘都沒換氣,老天,他的肺實在大得有點離譜了。「只是想問問你,有新片來了,要不要幫你留一卷?」

  「好呀!你先替我留著,明天我就過去看。」

  「那麼,明天見了。」

  「嗯!拜!」

  按掉通話鍵,再度落入一室的寂靜,讓夜遙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叫風間霧有空的話,錄下一卷充滿他開朗笑聲的帶子,供她重複播放,好填滿這個空洞孤單的小房間。

  沒有見面,只能睹物思人,繼而猛然察覺,原來對悠朗的思念在不自覺之間已然充盈滿溢心間。

  三盞地燈流洩的微醺醉人光線,一如夜遙對悠朗的想念。淺淺地,不麼那明亮奪目;不敢宣揚聲張,只在入夜後,薄薄地散發光芒。

  原來她以為那通電話是悠朗打來的,才會顯得如此驚慌失措。想想她真是傻透了,怎麼突然之間就給忘了那支手機只可能因風間霧而響起,再不會有別的聲音出現了,居然還被隱形的線給絆倒,真是傷腦筋。

  夜遙舉起拳頭,敲敲自己不甚靈光的腦袋瓜。停止吧!這樣胡思亂想分明是中了悠朗下的蠱,還不清醒振作一點!

  這樣想著念著,電話鈴聲就響起。

  太不可思議,讓夜遙呆了好一會兒,才接起話筒,她清清嗓音:「喂?」

  「夜遙?」是悠朗的聲音!

  真的是他!

  「上次對你說的話,你還放在心上嗎?」

  「……」就算拿把大槌子敲她的頭一百次,她也不可能忘記他說過的一字一句。

  「如果那些話造成你的困擾,我很抱歉。」

  「算了。」

  「什麼?」

  「我說,算了。不管你曾說過什麼,都算了吧,就當做一切不曾發生過,趁早將它湮滅吧,我們還是朋友。」夜遙隨手關上一孟燈,室內的光線於是更加黯淡一些,和她跌至谷底的情緒一樣黑。

  「經過這麼多天,你的心意還是沒有絲毫改變……不過,我對你也是一樣,沒有一丁點動搖。我道歉是為了造成你的情緒惡劣抱歉,但是我不後悔對你坦承吐露內心的悸動。」

  他還是這樣直接,一點都不給她喘息思考的機會,他怎麼可以這樣自私?

  「對於香織,你打算怎麼辦呢?」

  一直刻意被他模糊的容貌,夜遙不得不為他刻劃輪廓;香織的笑臉是一道紅色界線,警惕著他們不許越界,不許出軌。

  「……」他的無言,就像他們的明天,茫然而未知……

  夜遙輕輕按下通話鍵,切斷了這場無意義的對話,也再度將自己放逐在思念無邊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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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6:35
第05節


  「我懷疑悠朗有別的女人!」

  香織劈頭撂下的一句話,讓夜遙喝得正開心的果汁噴口而出,直直噴灑在純白的桌巾上。幸好香織利落、迅速地往旁邊一閃,否則她這一身精心打扮的衣裙就要往乾洗店報到去了。

  「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啦。」香織擺擺手。先仔細挑選菜色,再決定餐後甜點和搭配的飲品。

  「你下午有沒有空?這裡的下午茶和午餐一起點的話,有優惠折扣,你要不要也來一份?」香織一點都沒察覺夜遙臉上忐忑不安的表情,還興致勃勃地建議她點套餐比較划算。

  「隨便哪一樣都好。」夜遙比較想知道香織對於悠朗近日的行為有什麼驚人的新發現。

  於是香織點了一份日西合璧的奇特料理——辣魚子意大利面。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開始告訴夜遙,悠朗這些日子令人懷疑的怪異舉止——

  「我們已經一個禮拜沒做愛了!一個禮拜耶!那個好色的野獸悠朗居然有辦法捱過一個禮拜,鬼才相信咧!他肯定是背著我有別的女人了!」

  「確實很不尋常。」開口說話的是夜遙沒聽過的陌生女聲。

  嚇一跳,這個正一臉興味吸著果汁的高中女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夜遙循聲瞥向旁座,才發現不知何時旁邊竟然坐了一個人;這陌生女孩不但笑嘻嘻地喝乾香織的果汁,還伸手偷襲她的可樂蔬菜餅。

  「真希!你又跟蹤我了!」香織一掌打紅真希白皙的手背。得寸進尺想偷她的東西吃,等下輩子吧!

  「她是誰呀?」夜遙看真希縮回被打疼的手,兩眼巴巴地望著她的盤子,只好切一塊可樂餅,分給她吃。

  捏著那塊香噴噴的餅,真希像只得到骨頭的小狗一樣,開心地咬了起來,臉上滿足的可愛表情令人忍不住想買下整座餐廳好讓她痛快地盡情吃個夠。

  「一隻流浪狗。」

  香織覺得自己最近麻煩不斷,一下子得擔心悠朗出軌,一下子還得照顧這個迷途高中女生。也不曉得最近是怎麼回事,這傢伙居然黏上她;就像三秒快速膠一樣,過了起頭三秒不甩掉,她就注定跟你一輩子了。

  「你……不用上學嗎?」夜遙忍不住問真希。

  「堇說用不著上學,就可以賺好多錢,如果我不想跟她們一起賺錢買漂亮衣服和皮包,那我也不用去學校了。詠美說如果我去上學的話,她會讓我後悔。」真希一下子就解決了手裡的食物,她用手背抹抹嘴,看夜遙因她的話而停下刀叉,便開口問道:「你不吃的話,我可不可以替你吃掉?」

  夜遙將整個盤子推到她面前。「這些都給你吧!」

  「不想一起實踐援助交際,就會被團體排擠踢出去,她的例子倒是還好,只要轉學或者不去學校就行了;有些人則是不被活活逼死,事件根本就無法結束,無論逃到哪裡都一樣。」香織說。

  這個現象在日本存在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集體凌虐事件層出不窮,樂觀一點把事件畫成漫畫「GTO」,大家輕鬆看一看也就算了;嚴肅一點就變成新聞畫面,然後一堆學者研究討論了老半天仍然不見改善,只能廣開心理輔導課程,亡羊補牢罷了。

  「她們不是好朋友嗎?」怎麼翻臉像翻書一樣?

  香織一叉子捲起一大口面往嘴裡塞。「好朋友到底如何界定?當利益衝突時、當感情變質時,一句好朋友就能將問題解決嗎?就拿我和你來說吧!假若今天悠朗向你示愛,而你也對他有相同的強烈感覺,你會因為我們是好朋友,而放棄一段可能十分幸福的感情嗎?」

  這個驚人的假設,讓夜遙差點跌下椅子!若是香織知道悠朗曾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難保她不會命喪香織忿怒的叉子下,死得冤枉。

  「好爛的假設,我們根本不會喜歡同一型的男生。」夜遙只好顧左右而言它,極力裝傻到底。

  「如果呢?我是說如果。你會不會為了愛情背叛友情?」真希舔著手指頭問道。

  該死!她已經沒東西可以拿來塞住真希那張可怕的饞嘴,才讓她逮著機會問出一個這麼直接命中要害的犀利問題。

  「我想我是不會,因為我覺得比起愛情,還是友情來得可靠長久。」夜遙的答案與天下大多數女子的答案相同,只是這些人不見得真正遇上足以消磨理智的瘋狂愛情,所以答案雖然如此正義凜然,卻是假設成分居多。

  「如果是我,我會!」香織揮舞著她手裡的銀色叉子。「如果他不幸地愛上我,那麼代表你就得不到幸福,既然如此,還不如讓我和他一起幸福,也還給你重新追求幸福的自由。」

  香織的幸福論,引得一旁的真希猛點頭,夜遙卻沉默不語。

  若是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好友的痛苦上,那麼這份幸福也就不如預期來得快樂了,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橫刀奪愛搶走悠朗的話,你還是願意祝福我們?」夜遙提起勇氣問出口。

  「我也好想知道,你會祝福我們嗎?」悠朗赫然出現,並且大方地由背後摟住夜遙纖細的頸項,把夜遙嚇得差點瘋狂尖叫。

  他想幹什麼呀?居然在香織面前這樣親暱地摟著她,簡直找死嘛!

  「你休想!」

  香織用力摔掉手裡的叉子,銀叉一離手,「刷地」一聲垂直釘在桌面上;夜遙心驚肉跳地盯著那把小凶器,完全沒注意到脖子上黏著的悠朗已經被香織拎著耳朵帶走,強迫他坐在她身旁陪笑。

  「你這傢伙真無恥,腦筋居然動到夜遙頭上,她才不會看上你這輕浮的色狼!人家風間學長比你強多了,又體貼又專情,夜遙配他才不會可惜浪費。」

  悠朗揉著發紅的耳根,還得忍受香織的密集炮轟,於是他悄悄將臉別過,瞥見對座的松原真希,眼睛立刻為之一亮:「咦?新面孔?」

  「初次見面,我是松原真希,請多多指教。」雖然這樣回答,但是真希的一對大眼焦點全放在背後那個精巧的蛋糕冷藏冰櫃,瞧都沒瞧悠朗一眼。

  「小妹妹喜歡吃什麼蛋糕?大哥請你吃。」

  「可以嗎?」

  「愛吃什麼儘管拿,看美少女吃下午茶也算是一種視覺享受。」

  聽到悠朗的話,真希的笑就像鬆餅上澆淋的蜂蜜一樣甜甜膩膩地在臉上漫開來。

  不過他這番話,又讓他脆弱的腦門再挨上香織一記鐵拳。

  「你知不知道自己那副德性簡直和街上尋歡的變態怪叔叔沒兩樣?」

  「大哥哥為什麼最近都沒和小香上床?有新歡嗎?」真希一面大口啃著滿碟的精緻小蛋糕,一面由牙縫裡迸出嚇死人不償命的話語。

  害得悠朗差點被嘴裡的烏龍茶嗆死,咳個沒停。

  「你不用故意裝酷,烏龍茶噴出來沒關係啦!反正剛才夜遙已經用柳橙汁將這塊桌布染色了,再噴一點烏龍茶也不會有人發現,倒是你嗆死了就太好笑了。」香織一開口就取笑悠朗。

  「你笑我?要不是你大嘴巴,到處宣揚我們兩人的事,我也不會這麼淒慘落魄呀!」悠朗作勢要掐香織的頸子。

  「再不認真對待香織的話,小心她到外面找男人喔!」夜遙笑著吃真希盤裡的「馬芬」。這種叫馬芬的小蛋糕鬆餅日本人做得特別美味,回台灣時她打算打包一些帶回去。

  「我才不怕呢!打著燈籠都很難再找到像我這樣的好男人了,用過的都知道,不信你問夜遙……」

  夜遙想都想不到,悠朗竟然會這麼神經大條地將他們的一夜情脫口而出,這個笨蛋!大笨蛋!她真是有夠背的!生平唯一一次的一夜情就碰上這種大嘴巴男人,跟他上過一次床就要被他叨念一輩子,她真是倒霉透頂!

  「夜遙用過悠朗?什麼意思?你們上過床?」真希閒閒地發問。

  「吃完了?再來一盤吧?大哥哥請客。」奪過真希面前的空盤子,悠朗起身預備落跑。

  香織手腳更快,一把狠狠揪住他的領口:「想跑?你先給我解釋清楚,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

  「對呀!不是香織你推薦他帶我東京一日游嗎?他真的好棒,帶我去了好多很有趣的地方喲!『用過的都知道』,這句話是這個意思吧,悠朗?拜託你以後說話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會令人誤解的曖昧字句?你不想活,我可不想死在香織的鐵拳下咧!」

  夜遙費力牽強解釋完之後,便起身拉著真希再去挑選一盤免費的甜點。

  就算請世界上最偉大的催眠師來將她催眠,夜遙也絕不會將自己和悠朗那錯誤的一夜和盤托出,更何況她此刻意識還清醒得很!要她親口承認自己和悠朗有一腿,她還不如勇敢一點先讓香織打斷她一條腿算了。

  一旦香織知道真相,怕會將她整個人都撕成碎屑吧?哪裡只是斷一條腿這麼簡單!

  「真的好曖昧呀!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嗎?」

  真希捧著粉頰,天真無邪地笑瞇了眼,完全不理會夜遙和悠朗投來足以殺她一百次的凌厲目光。

  「你剛剛差點將一切說出來了,是故意的吧?你真的會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跟你上床已經夠令我後悔了,你還說你對我有感覺?」

  在廁所前堵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但是夜遙顧不得這麼多了,她現在只想將悠朗狠狠痛罵一頓,然後拿強力膠將他的大嘴巴緊緊黏起來,以免他再胡言亂語危害她的性命安全。

  「你來找我說話耶!我真不敢相信。」

  悠朗歡喜的語氣令夜遙洩氣,她是在凶他耶!他怎麼當她好像是來和他打情罵俏的呢?

  「聽著,從今以後,你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那一夜沒有,現在沒有,往後也不會有,你懂嗎?」

  他根本不理會她的怒目相向,逕自拉過她指在他鼻尖的手指頭,放在手心把玩。「我們有關係?你還記得呀……你這樣冷淡對待我,我還以為你老早將那一夜的回憶給徹底遺忘了呢。」

  他怎麼能夠將語氣說得這麼埋怨,好像她是個負心的王八蛋似的。他憑什麼抱怨她的冷淡?當他的身份明明還是她好朋友的男朋友時,他怎能奢望得到她熱切回應?

  搶不下手,只好當做一切不曾發生過,至少她還擁有一個難得的好友。

  「如果『忘記』,真像你說得那麼容易就好了……」

  悠朗大手一撈,一把將夜遙摟進懷裡。「對不起,我又讓你傷心了。都是我不好,那天原本只是好心想送你回家而已,沒想到卻禁不起你一句到愛情賓館共度一夜的無心引誘——」

  他的話引發夜遙握拳捶在胸膛上。

  「你——」

  「說真的,那一晚,我真的沒打算和你上床的,只想脫掉你那雙高得離譜的厚底鞋罷了。」夜遙聞言,噗哧一聲忍俊不住大笑起來。她用食指抹淨眼下溢出的淚珠:

  「好一個爛到極致的蠢借口!你常用這一套來騙和你上床的女人嗎?真的有人上當嗎?『小姐,我真的沒預備和你上床,只想脫掉你身上那件過時得可怕的洋裝。』,你當真以為女人都沒腦袋嗎?」

  「你知道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談論那一晚的事,我不希望你當它是一場錯誤。」

  悠朗出乎意料的認真語氣和態度,將夜遙的笑意一掃而盡。她先是被他的話震退了一步,當他想靠近時,卻忿怒地揚起手指著他的鼻尖,罵道: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吃了就可以將討厭的事情完全遺忘的特效藥的話,告訴你,和你到『BabyBeach』的第二天早上,我就算傾家蕩產也一定會衝到藥房買個十瓶,好一口氣吞掉!就算噎死也不在乎,只要能把你的臉從我的腦海裡完全抹掉!」

  對於悠朗,夜遙懷抱著莫名的情緒。沒錯,她是愛他,但是無法忍受他坦率直言愛意,他不應該這麼輕易就忘記,他現在還是香織的所有物呀!

  誰知道,他不怕她的破口大罵也就算了,居然還淺淺一笑,擅自將她顫抖的手指用他溫暖的掌心一把包住,結實地握在手裡,目光灼灼地瞅著她。

  「我知道你愛我一如我對你的直覺反應,承認吧!我們彼此互相吸引。」

  他掌心的溫暖微微滲入她的皮膚,她感覺體溫正在急速攀升發燙。真的很誇張,只是握著他的手,竟比在她身上放一把火還要令她煎熬難受!

  夜遙完全明白這是什麼緣故,因為她已經深深深深地愛上他了……

  她也許欺騙得了別人,卻無法對自己說謊。

  「風間,你這小子真不知好歹!女朋友一個接一個換,上次喜歡純情玉女,這次就換一個嗆辣妹,你的胃口也好得太離譜了吧?」籐村晴彥拍拍正忙著將錄影帶上架的風間霧肩膀,指指身後美麗的訪客。

  香織一臉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嗨,風間學長,好久不見。」

  風間霧以點頭代替招呼,眼光卻放在香織身旁那位睜著一對水汪汪大眼的高中女生身上。

  他從沒見過一個女孩擁有如此絕塵潔淨的氣質!她無垢得宛如落入凡間的天使,彷彿她只要伸手輕輕觸碰天際,白晝就會瞬間取代黑夜一樣。

  「她是松原真希,今年高一。真希,這是我高中學長風間霧,他人很好,你如果需要什麼的話,儘管開口找他。」

  這是什麼介紹辭?好像他是一顆擁有法力無邊的許願星似的。

  風間霧還沒來得及開口抗議,香織已經匆忙丟下真希,一個人拔腿往大門跑去。

  「喂!你忘了帶走你的朋友!」風間霧開口呼喚落跑的香織。

  「她忙得沒空理我,白天要工作,晚上還要留意悠朗的異狀,根本沒有時間陪我玩。好無聊,風間大哥,你請我看電影吧!」

  喝著籐村晴彥獻慇勤奉上的特調飲品,松原真希微笑地把玩著書包的背帶。

  「你想看什麼電影?大哥哥請你看。」對美女最沒免疫力的籐村晴彥,口水只差沒氾濫成災,放著櫃台的工作不管,光顧著圍在真希身邊團團轉。

  「你不用上課嗎?整天就拿著一個書包在街上四處亂晃,不覺得無趣嗎?」風間霧冷冷的語氣像冰一樣,讓四周的溫度瞬間下降。

  「就是無趣,所以來找樂子呀!」

  不顧風間霧的冷淡,真希逕自走到「恐怖驚悚片區」,興致勃勃地挑選夠駭人的影片來刺激心臟。

  「沒有更可怕的嗎?最好全片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變態謀殺畫面,挖心剖肺斷手腳割鼻子——」她的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風間霧牢牢捉住,直直將她往大門口拉去。

  「放開我!」

  真希的掙扎起不了絲毫作用,只能任由風間霧將她拉上機車,馳聘上路。

  「哇——」

  風馳電掣的滋味令真希瘋狂尖叫,她緊緊摟住風間霧的腰,盡情放聲嘶喊。

  「好痛快!如果我現在摔下車去,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了!」

  真希閉上眼,迎著風大口大口地呼吸。

  「這比遊樂園的任何一項遊樂設施都要好玩得多了!我現在可以瞭解為什麼會有暴走族的產生了!」如果可以,她巴不得現在就弄張駕照來,自己體會與風競賽的高速刺激。

  真希興奮地放開手,沉甸甸的書包和煩惱便隨手拋到寬闊的車道上,真希一轉頭便看見疾速呼嘯的車輛毫不留情地將它輾過,於是更加開心地忘情亂叫。

  「哇——太棒了!好過癮呀——啊——好痛!」

  下一秒,她挺立小巧的鼻尖便狠狠地撞上風間霧結實的背。

  他猛然煞車,將機車和她安置在路邊,整個人就筆直無懼地往車潮洶湧的大馬路上走去。

  她看著他好幾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好幾次她彷彿看見他置身血泊而不忍地閉上眼睛,然而當她再度張開眼睫時,卻發現他已經安然地站在她眼前,輕輕拍打她破爛書包上沾染的塵埃。

  「拿好!因為我不會再為你撿第二次。」

  他將書包還給她,然後發動機車,再度上路。

  即使是撿那麼一次,也夠了,太足夠了。

  真希摟著風間霧的腰,她的臉貼著他的背,唇角浮上一絲微笑。

  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這樣好呵!

  獨自閉眼沉思,睜開眼才赫然發覺,怪哉,這條路的景色怎麼愈看愈眼熟?

  「我們要去哪裡?」真希忍不住攢眉發問。

  「你的學校。」風間霧話一說完,車便停在校門口了。

  「很無聊耶!都說了去學校一點都不好玩,幹嘛還帶我來?」真希賴在風間霧的車上,像一隻淘氣壁虎死命趴著牆不放,任憑風間霧怎麼拉扯,她依然不動如山。

  「真希?你怎麼好幾天沒來學校?大家都好擔心你耶!」搖曳著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天野詠美領著一隊人馬向校門口逼近。

  「原來是撿到一枚好貨,所以才把我們這票姐妹都給忘得精光了。嗯,長得是不錯,但你要曉得男人是天生壞胚子,勸你還是及早離開他吧,我才不相信他買得起PRADA的皮包給你,而外頭那些色老頭子絕對不會吝嗇這一點錢,像你這副無辜可憐的清純高中女生最受他們青睞了,你快回來加入我們吧,不要再墮落下去了!」

  大桃堇領著一票人,一起向真希發佈歸隊通緝。

  「拍大頭貼的時候缺了一個洞,感覺好寂寞喔!真希,你一直都站在我旁邊的位置,你一走,我週遭的空氣都跟著冷了起來咧。」天野詠美發動溫情攻勢。

  「年紀輕輕就當起老鴇,不大好吧?把別人的老年安養基金都騙去買名牌皮包,不會良心不安嗎?要就自己去工作攢錢,否則就別整天癡心妄想買那些你們用起來既老氣又沒格調的高檔貨。」

  風間霧很少開口嗦,一開口就這麼犀利,挺累的!看來訓完這頓,他大概至少得休息個三十分鐘了。

  「我們姐妹說話,你少在一旁放干屁!」大桃堇的火爆脾氣連男人都怕她三分。

  「他說的正是我想說的,你們要繼續援交,我管不著,只是我不幹了。」真希跳下機車,拍拍兩手:「我要退出!」

  「你真的要退出?你有沒有仔細用大腦想清楚?一退出就玩完了喲,會很慘很慘的喲!」

  天野詠美試著挽回頹勢,因為一旦真希退出,勢必會令她們流失許多客源,瘦了大家的荷包,她豈能夠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呢?何況,真希的客人大多出手大方,慷慨得不得了,她們自然不可能讓真希這棵搖錢樹說倒就倒。

  「我不會後悔的,這是我自己的決定。」真希拎起風間霧為她拾回的書包,向一行人瀟灑地擺擺手,哼著歌跨進久違的校園大門。

  「上次你帶我去的那些地點,我已經整理好,撰寫成一篇遊記,預備下個星期登在台灣的報上。」夜遙讓悠朗在她唇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才推開車門。

  這一個星期以來,夜遙幾乎每天都和悠朗見面;為了增廣她的見聞,提供她寫專欄的題材,悠朗常蹺課帶她去嘗鮮。

  像是前天他們就去了和歌山一家很有趣的拉麵店,料理的味道不怎麼樣,店內的設計倒是挺絕的,因為店裡的地面是完全傾斜的,湯碗放在桌上會自動由右滑到左,連老闆娘自己都死命抱著一根柱子,否則根本無法站穩在店裡記帳。這麼好玩的店,也只有悠朗曉得帶她去見識見識。「是嗎?可以讓我看看嗎?」

  「在我的房間裡,你要不要……」夜遙沒將邀請說得完全,畢竟,請悠朗到屋裡坐坐這個主意實在不大好。

  她的遲疑,悠朗全看在眼底。

  「下次吧,我還得去接香織下班,你也曉得她的脾氣,要是去晚了可不是鬧著玩的。」他總是為她的猶疑找借口,不讓她為難。

  算是交往嗎?這句話悠朗一直沒問出口,像是一種默契,他們親吻、他們擁抱,他們的關係建築在一致的沉默,絕口不提愛與將來,好像只要他們不說,這段感情就不算真的存在;好像這樣一來,不堪的背叛與欺騙也就不予成立。

  「是呀,香織一定在等你和她一起晚餐,你快走吧!」

  夜遙目送著悠朗的車離開視線,才轉身推開公寓的大門,回到她單調孤寂的房間。

  一進門,連地燈都還來不及開,手機鈴聲就響了。

  「喂?」

  「這次沒被電話線絆倒了吧?」風間霧的笑聲由話筒另一端傳來。「吃飯了嗎?我們這裡有新菜色,要不要過來一趟?」

  「又有新片子了?你要請我吃飯嗎?」聽見風間霧的聲音,就知道准有好康的事。

  「只要你來,愛吃什麼隨你挑。」

  風間霧店裡供應的餐點正好滿足夜遙飢腸轆轆的肚皮,每次他都會給她免費的套餐還附贈一卷影片觀賞,她只要晚上無聊就會往他那裡跑。

  「那你先替我挑一部片子,我想看輕鬆的愛情小品,大概再一個小時我就會到了,你要等我,不可以自己先下班把我丟給籐村那個牛皮糖喲!」

  「我保證一定等你,放心吧。愛情小品?那就『雙面情人』好了。」

  「你決定就好……」夜遙點起一盞地燈,暈黃溫暖的燈光像悠朗的笑臉。

  「你……最近有什麼好事發生?」

  「為什麼這樣問?」

  「你的聲音在跳舞呀!」

  「什麼?」他不多話,可是一出口,總是令人詫異。

  「光聽你說話,就覺得你整個人都處於精神雀躍狀態。況且,你好幾天沒來店裡,一定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對嗎?」

  嚇死人!他怎麼能夠猜得這麼準?

  夜遙於是伸手去翻開坐墊、掀床單,懷疑風間霧趁她不在的時候,在她的房裡裝設監視器,否則他如何知道她總是點著那三盞美麗的燈,一個人坐在屋裡傻傻地笑,只因為悠朗說真心愛她?

  「叮!你答對了。我和悠朗在一起了。」她學猜迷節目主持人的語氣宣告正確答案。

  然而,話筒的一端遲遲沒有傳來夜遙預期的祝賀聲,她於是開口問道:

  「風間?你還在聽嗎?」

  過一會兒,她聽見他略為沙啞地說道:

  「我還在。原來你和他在一起了,你看吧,我不是老早告訴過你,勇敢地選擇,不要猶豫不決,你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日本人真的有一套自己的幸福論,開口閉口就是幸福不幸福,夜遙忍不住輕輕地笑了。

  「那我真的要好好謝謝你!謝謝你的建議,我現在感覺真的好幸福。」

  「那就好,只要你覺得幸福,一切就足夠了。」

  現在他的難題無疑是必須說服自己去相信,悠朗不是一個負心漢,並且衷心祝福夜遙能夠得到快樂與幸福。

  唉,自己對她的愛意,還來不及等她發覺就落個斷念下場,看來,他只好找一天夜裡,偷偷地將對她的強烈感覺全部扔進東京灣去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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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7:12
第06節


  中國人說,夜路走多了,總有一天會撞見鬼!這句話說得一點也沒錯,壞事做多了,準會出糗。

  何況他們還做得這麼明顯——在離香織的店不到一百公尺的露天咖啡座親暱地喝茶聊天,當然更少不了毫不間斷的甜蜜熱吻。

  悠朗幽默的語氣逗得夜遙不住大笑:「別說了啦!」

  「那傢伙真的很可怕,早上一洗完臉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的天啊!她的眉毛全部長翅膀飛走了耶,不騙你,剛起床就看見她沒化妝的臉,實在是有點恐怖。

  「香織要是聽見你這樣說她,一定會氣死。」

  夜遙最自豪的就是她那道有個性的劍眉,儘管現下細眉當道領導流行,香織也不止一次動她眉毛的歪腦筋,不過都遭到她的嚴厲抵抗拒絕!想剃她的眉毛,門都沒有。

  「其實我剛起床的時候也是很慘不忍睹的,頭髮像變色的鳥窩;嘴巴很臭,像吃過一條襪子一樣;只穿著一件四角褲晃來晃去……」

  光說別人不公平,悠朗不忘自爆內幕。

  「你穿四角褲呀?」夜遙的腦中開始想像那副畫面,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

  「好像中年歐巳桑喔!」夜遙取笑他。

  「不知道是誰像個老太婆似的喜歡泡溫泉、吃饅頭,到愛情賓館還會發揮本領殺價殺到讓服務生都傻眼?說起來,是誰才像歐巴桑呀?」

  悠朗隨便挑幾條夜遙的糗事來講,就讓她笑不出來,一張臉迅速脹紅。她掄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卻讓他的大手一撈,順勢將她摟進懷裡。

  「你很過分耶!把人家的神秘都說出來了,這樣我很丟臉耶!」夜遙抗議道。

  「怎麼會丟臉呢?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好喜歡,喜歡得不得了咧!」

  「你這個人好奇怪,怎麼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就將這些肉麻兮兮的話說出口呢?」

  「愛就要大聲說出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還恨不得你在我脖子上印下一串熱情如火的吻痕,我一定大方地走上街頭盡情秀個夠,『看!我的女朋友多愛我。』!」

  他的話勾起夜遙悲慘的回憶。

  「你這麼喜歡別人看你笑話,你自己丟臉去就行了,幹嘛還要拖我下水?害我那一天走在街上被當成一隻沒有毛的綿羊看待,眾人注目的眼光讓我從頭冷到腳底,而這一切都是你的錯!」

  幸好後來遇到風間霧教她快速去除吻痕的方法,否則她還得在大熱天裡,穿一個星期的高領衫過活咧!

  「我不是故意的,是因為你讓我情不自禁的。誰教你這麼誘人犯罪……」

  這傢伙,連道歉都用這種無賴語氣,真受不了。如果抹去身上那痞痞的氣味,他大概會活不下去吧?

  瀨戶悠朗無疑是女性的公敵——一個天生的壞胚子。

  「感情真好,大街上摟摟抱抱。」

  嗄?誰的聲音?

  他們倆同時抬眼,發現松原真希一手抓著一個哈密瓜麵包大口大口咬著,另一手拿著一杯草莓奶昔,一副饒富興味看好戲的模樣。

  「真希?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去上課了嗎?」夜遙跳出悠朗的懷抱。聽風間霧說真希重新回到校園了,怎麼卻在這裡閒晃呢?

  「別扯到我身上,我比較想看剛才你們親來吻去的畫面。如果你們不再玩親親的話,我要走人了。」

  真希轉身要走,悠朗大步一邁,將她拉住,涎著笑臉諂媚地問道:

  「要不要吃這裡的甜點?大哥哥請你。」

  沒多說話,真希只是抬起眉走進店裡,不一會兒便捧著一大袋的點心出來,指著悠朗對服務生說道:

  「找這個凱子男算帳去,還有,記得要加一成小費上去。」

  「你這傢伙竟然這麼會吃?你是美少女豬呀?還專挑貴的買,天啊!」悠朗數著皮夾裡的鈔票。「你的身上有多少錢?全拿出來,不夠的讓我補。」

  他真笨!他真蠢!

  上回才在餐廳裡被她敲竹槓敲到頭破血流,居然還沒學乖!這回她不但吃飽,還兼帶走,他就算再凱,臉色都很難好看得起來。

  真希根本甩都不甩他。

  「我一毛錢也不會給你的,因為我馬上就要去買一個立可拍相機,把你們親熱的鏡頭全部拍下來,拿去香織面前獻寶。」真希說完,轉身就走。

  可以想像的是,霎時之間,悠朗和夜遙的臉變得有多綠了;不但如此,沿著背脊留下的冷汗都足夠拿來灌溉路邊枯萎的小草了。

  沉默了好一陣,悠朗終於開口——

  「你有沒有覺得真希的臉變腫了?兩頰鼓鼓的,像嘴巴裡塞了過多菜葉的貪吃黃金鼠?」他突然發現真希今天怪怪的,嘴角也一片雪青,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聽他一說完,夜遙差點沒昏倒!

  「你一點都不擔心嗎?她準備去告訴香織耶!」他現在居然還有閒情跟她談論別人的事,一點都搞不清楚狀況。

  「告訴香織?然後呢?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這有什麼不對嗎?」他老早就想告訴香織事情的真相,只是夜遙求他千萬不要鬆口。

  「你當然好了,可是我呢?我不想和香織爭奪你,我會被撕成碎片,屍骨無存的,你懂不懂?而且,我不要香織難過,我知道她有多愛你……」她愈說愈小聲,明知故犯的心態連自己都無法饒恕。

  悠朗歎口氣,雙臂將她環繞,安慰道:

  「世上少有兩全其美的好事,愛情之中也沒有先來後到、敬老尊賢的規矩,當我們決定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有沒有說明,都已經無可避免地傷害到另一個對我們付出感情的人了。」

  他想告訴夜遙的是,與其掩蓋欺瞞他們的戀情,讓他和香織繼續粉飾太平,不如現在就老實一點攤開講明;不期盼得到原諒,但求減輕他們帶給香織的無情傷害,因為他們相愛已是既定事實,無從更改了——雖然明知不該。

  「可是我不想傷害香織……」香織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香織若是流淚,她不可能毫無所謂。手機的鈴聲響起,適時地阻擋了她即將晃出眼眶的淚水,夜遙清清嗓,接起手機。「喂?」

  「是我,約翰啦。」除了風間霧,沒人會開那只卡通黑臉羊的玩笑。

  通常他只要提起這個名字,夜遙就會沒天沒地笑個不停,可是此刻的夜遙,一點也沒有開懷大笑的好心情。

  「你怎麼了?」

  「我很好,沒事。」

  「你說謊,你的聲音在哭。是不是悠朗欺負你?」

  「不是,是我自己不好。」夜遙吸吸鼻子,幽幽道:「我撒謊騙人,我還搶別人的男朋友……」

  「……」

  風間霧一陣沉默,讓夜遙更加沮喪。連他也拋棄了她,果然大家都覺得她罪無可赦,活該傷心憔悴……

  「記得我們說過的,無論錯與對,都千萬不要後悔,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他總是對她如此寬容,夜遙真不曉得自己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才能結交到風間霧這個超級體己的好朋友。

  「謝謝你這麼說。」他總是為她設想這麼多,處處替她留餘地。

  「心情好一點了?」

  「嗯。」

  「那……你等一個要不要過來?我們昨天才見面,我可是一點都不想你,也不想知道你口袋有沒有錢吃一頓豐富的晚餐,只不過籐村那傢伙很想你,一直要我打通電話給你,那小子還特地幫你留了一下包廂咧!也不怕店長會發現,真是膽大包天。」

  明明想見她、想要當面安慰她,卻不敢對她明說,只好亂七八糟扯了一大堆,自己想來都覺得好笑極了。風間霧不由得在心底大罵自己「巴格野魯」。

  「今天是週末,悠朗得去陪香織,所以我等一下就可以去你們店裡了。對了,你幫我謝謝籐村,冒著被開除的危險幫我留一個位置。」

  今天是週末,他們店裡的預約肯定大爆滿,真是難為籐村了。

  「那……等會兒見嘍!」

  他們的通話至此收了線。

  週末是夜遙最寂寞的日子。每個禮拜的這一天,香織的美發屋只營業半天,其餘的寶貴時間她只想與她的愛人共度;悠朗哪裡也不許去,只許留在她身邊。

  「風間霧打來的?」悠朗的語氣有些吃味。那小子居然和夜遙聊了這麼久,真是不可原諒!

  「他叫我去看免費的電影、吃美味的餐點。」

  「對你那麼好?他是不是有企圖?」

  男人都是一個樣,什麼紅粉知己、好朋友,全是騙死人不償命的幌子!如果風間霧不是對夜遙有意的話,悠朗很樂意將他最寶貝的衝浪板劈成兩段讓人當柴燒!

  「他像我的哥哥一樣,你別胡思亂想,歪腦筋!」

  「供你吃喝玩樂,還把手機讓給你當私人專線,我就算再喜歡、再疼愛自己的妹妹,也不會這樣將她捧在手心裡寵上天去。」

  「吃醋大王!」

  悠朗這個大笨蛋!

  要不是他只能拿香織沒空的時間來陪她,她又怎麼會覺得寂寞?又怎會三天兩頭就往風間霧店裡跑呢?

  實在是她害怕極了一個人獨自在房裡面對那三盞暈黃地燈,靜靜呆坐著任氾濫的思念情緒將自己完全吞噬。那感覺太可怕了,她只好拚命逃,往風間霧溫暖的懷抱靠近;他像是她的鎮定劑,只對她一個人超級有效。

  「你的手機號碼多少?」悠朗拿出筆來預備記下。

  夜遙聳聳肩。「我不知道。」

  「手機本來就不是我的,風間霧把它給了我,我只管接聽他打進來的電話,沒想到要去記住一串數字。」

  那這支手機根本就變成你們兩人的專線了嘛!

  悠朗不悅地在心底啐罵,憑男人的直覺,他敢發誓風間霧對夜遙絕對不只朋友、兄妹這樣單純的感覺。

  「時間不早了,你該去接香織了。你知道的,她不喜歡等待。」夜遙催促著悠朗快離開,雖然心底實在不願放開他溫暖的手掌。

  「讓她等一會兒吧!現在我想先吻你。」悠朗的話語隨著唇瓣一同落下,她無力將他推開。

  天啊!她真的會下地獄,下到十八層還不夠!夜遙可以想像,閻羅王現在肯定正命令手下繼續往下挖,辟一個第十九層地獄專門來容納她這個罪大惡極的愛情要犯。唉,誰教她明知香織那麼在乎悠朗,還和他暗通款曲……這下她注定要下十九層地獄,逃不掉了。

  但是上天呀!說實話,他的吻這樣甜蜜美好,她閉上眼睛只看見天堂,完全無法想像這世上會有地獄存在呢。

  風間霧一掛上電話,籐村晴彥就笑得像隻老鼠一樣靠了過來。

  「你對她真不是普通的好,被店長臭罵一頓也要留一個位置給她,怕她餓肚子、怕她寂寞、怕她看無聊的片子會睡著,你這樣無微不至的呵護,她到底感覺到了沒?」

  「感覺什麼?」

  「感覺到你在追她呀!」這麼明顯,還裝酷裝傻,騙誰呀?

  「你要怎麼感覺是你的事,但是不要拿來混淆我和夜遙。」風間霧很認真地為夜遙挑選片子,挑適合她此刻心情觀看的片子。

  「那你追我好不好?我很喜歡你。」

  這小妮子每次登場都這麼突然,沒有粉紅玫瑰花當背景,倒是一堆甜死人的點心跑不掉,真是怪怪美少女。

  「小真希,你終於來了,我好想你喔!」籐村像只餓虎似的撲向真希這隻小羊。

  沒想到真希輕輕一閃,籐村來不及止住腳步,整個人便往她身邊的空隙直接滾過去,重重摔在地上。

  「你滾一邊涼快去吧!我只想和風間大哥一起吃點心,沒你的份!」

  「你又沒去上課了?」

  「怎麼每個人見了我就只有這句話?煩死了!」

  她比較想聽見他說看見她真好之類的話,雖然很肉麻,可是她不怕雞皮疙瘩掉滿地呀!

  「過來!」

  他的口氣這麼壞,她猶豫著要不要向前;見他不耐煩地皺起眉頭,她才硬著頭皮走到他面前。

  風間霧的手舉起來,真希便將眼睛閉上。啊……他不會要動手教訓她吧?她可是美少女耶!

  「很痛嗎?」

  感覺到他溫厚的掌心輕輕覆蓋在她雪嫩的臉頰上,真希詫異地張開眼睫,望向他關注的眼眸,微微頷首道:

  「還好,已經不是那麼疼了。」

  才說一句話,嘴角的牽動就令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來。好奇怪,剛才被揍得皮破血流的時候也沒感覺到這麼難受,甚至她還能無懼地睜著一雙大眼傲然迎視她們的拳頭相向;挨揍後也只是拍拍身上的塵埃,走出校門,啃一塊哈密瓜麵包好修復自己損傷的身體髮膚,再喝一杯草莓奶昔以補充挨揍時流失的汗水,一點都沒有疼到咬牙落淚的感覺。

  只是真的好奇怪,為什麼直到現在她才察覺自己的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一樣搖搖欲墜?她的嘴角也麻木發辣到沒了知覺?而她的眼淚即將墜地破碎……

  「她們那麼多人對你一個動手?」

  嘖嘖嘖,女孩子若是耍起狠來肯定比男人可怕,完全不顧搏鬥的道義與規則,各式武器不限、人數不限,只是一心要對方灰頭土臉,什麼陰險手段都使得出來。

  「原來詠美說會讓我後悔是這個意思呀!」真希臉上漫開淺淺的笑靨。「其實,並不可怕嘛!」

  受一點傷,換得他的垂愛眼神,真希覺得很值得。

  「下手這麼狠,連最明顯的臉都不放過,看樣子你的身體肯定更淒慘了。現在,先淺淺呼吸,試試看,會不會痛?」

  居然連臉都揍了,可見她們已經完全豁出去,什麼也不在乎了。

  希真才淺淺地吸半口氣,眉梢便提了起來,看來她的肋骨八成也斷了。風間霧的臉色於是變得十分難看,想到是自己將她推向她們,他的心便不可遏抑地加速往下沉。

  「你需要看醫生。」

  「你陪我去嗎?」

  「當然。」

  真希藉機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一兩根肋骨斷了算得了什麼?為他去死,她都願意呀!

  哎呀,她的腦袋一定被海扁到秀逗了,為一個男人死?這可不是從前的她可能說出的話呀,所以說愛上一個人真的很可怕,竟然害她變得這麼沒出息又沒志氣得可憐。

  「你要出去?夜遙等一下不是要來嗎?她要是知道你不在,一定會用一張冷臉面對我,很可怕耶!」籐村攔下正欲蹺班上醫院的風間霧。

  「她週末心情一向不佳,先給她一杯冰淇淋蘇打安撫情緒,再來你就看情況放片子,她偏好輕鬆浪漫的小品,『愛情有害健康』、『愛,上了癮』、『純屬虛構』都可以放,可是千萬不要放任何有海邊畫面的影片,懂嗎?」

  碧海藍天總會令她思及悠朗,徹底犯了她的大忌。

  「知道了。」籐村答道。

  小心翼翼將真希帶上車,發覺她始終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瞅著他,於是問道:

  「怎麼了?」

  「你和夜遙很熟嗎?她是你女朋友?」剛才她還親眼看見夜遙和悠朗在大街上親熱地擁吻哩,真是納悶,她究竟中意哪個男人?

  「你的肋骨很痛嗎?它真的斷了嗎?」他不打算回答這個私人問題,於是轉開話題。

  他不肯坦然面對的曖昧態度,只讓真希更加篤定,他對夜遙的感覺不只是朋友。

  他為夜遙操心的程度,明顯與別人不同。他熟悉她的每項細微喜好,這樣費心迎合討巧她,然而夜遙是否如她一樣敏銳,是否感覺得到?

  「我要牛肉漢堡和可樂。」悠朗才開口點餐就被香織狠狠踩了一腳,痛得他很想抱住腳在原地轉圈圈。

  「你幹嘛?很痛耶!」

  這女人有虐待狂呀?每次和她見面勢必帶回一身傷當紀念。她難道不會選擇比較溫和的方式嗎?拍張大頭貼也是紀念呀,幹什麼非要在他身上掐出瘀青才算到此一遊?她真的很變態耶!

  「什麼意思嘛!跟我約會吃牛肉漢堡?你不想活啦?」

  「為什麼和你約會我不能吃牛肉漢堡?」夜遙就不像香織這麼無理取鬧,她從來不會對他動手動腳,更不會管他愛吃什麼。

  「廢話!我可不想等一下和你親嘴的時候分享你嘴裡噁心的洋蔥味,上次你想點煎餃吃的時候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大蒜洋蔥之類的東西,約會嚴禁!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呀?」

  愈來愈無趣,難得見一次面,劈頭就開罵,悠朗摸摸鼻子,開始想念夜遙放在他胸前的溫柔指尖了。

  從來沒有料想到,自己會對一個見面第一天就上床的女孩這樣認真,他像走入一座迷霧森林,兜轉了一圈,以為自己會全身而退,卻發覺空氣之中瀰漫的薄薄水氣,早在不知不覺間,濡濕了他的袖沿。

  她就這樣一點一滴滲透入他的靈魂、他的血肉。

  其實早在第一夜,他就已經對她有了異樣的感覺了,只是那天他臨時有事,否則他原先真的預備與她一同醒來迎接美麗的朝陽的。

  她卻看也不看就丟棄他的聯絡方式,親手阻絕了一切的可能。

  原以為從此就該斷了線,命運卻讓他們再度聚首,只是他們相見時,他的手已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了。

  「你最近老是這樣,忽然之間就進入神遊狀態,接吻接到一半就靈魂出竅;看恐怖電影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傻傻地偷笑;要和你牽手,你卻蹲下來猛然抱住我的腳……你知道嗎?我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了。」

  她不笨,至少在愛情裡她一向都拿高分,她大約知道悠朗的狀況代表著他們的愛情逐漸走樣。

  「想太多會頭痛,別想了,吃東西吧。」

  逃避!不要騙我!香織在心底對他大吼。卻也只能無奈地先吃東西去也。

  填飽了肚子,接下來的節目安排不外乎熱舞一陣,跳到筋疲力盡,再腿軟地撐到愛情賓館繼續打棉被戰。

  真的……很累。

  披散一頭柔軟髮絲在他赤裸的胸前,一根手指頭在他身上蜿蜒畫著繾綣的圈圈,香織的嘴邊掛著微笑道:

  「我很想知道,男人做完愛之後,心底究竟在想些什麼?」

  還能想著什麼?

  每次上床後,悠朗只覺得自己腦袋一片空白,充斥一種完全被掏空的茫然。

  點燃一支煙,悠朗不說話。男人很壞,明明不愛對方,卻還可以與對方相擁無礙,在那短暫理智混沌不清的時間片段,輕易就將靈魂出賣。

  「其實什麼都不想最好,各睡各的好覺;最慘的是,滿懷心事上床。像你這樣做愛不專心,最不可原諒!」香織的指頭在他胸前跳躍,一彈起直指他的鼻尖:「說實話,你在想什麼?」

  他當然曉得香織不傻,她既慧黠又敏銳,沒有人能夠在她面前隻手遮天而逃過一劫;尤其在愛情的領域,她就算傷風鼻塞都能輕易嗅出他的味道不對,更何況她健康良好。

  如果他說此刻腦海裡只有夜遙迷人的笑顏,香織會開心拍手讚許他的誠實嗎?

  「說謊太累了,愛情只是兩人單純的感覺對味,愛與不愛的是非題罷了,何必扯謊欺騙,無端增加我們簡單的腦袋的負擔?」香織掀開被單,光著身子跑去開冰箱,捱著冰冷空氣蹲著選啤酒。

  她真的好嬌小玲瓏,根本用不著練縮骨功都能窩進那座寒冷的小冰箱。

  「……」悠朗仍然保持沉默,因為他始終謹記夜遙叮囑不可鬆口的吩咐。

  「果然上床後聊天不是個好主意,啊……真是大失敗。」香織故作輕鬆的語氣,暫且稍稍化解了彼此緊繃的沉默僵局。

  其實,她也很害怕,害怕悠朗出口絕情。如果他坦然直言已不愛她了,她肯定會承受不住,說不定就直接鑽進眼前的小冰箱,窩在裡頭打死不出來,然後狠狠哭上一夜呢!

  然而他什麼也不透露,毫不在乎她快不快活。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淚也不聽使喚地滴落下來。

  「香織,你在哭嗎?」他看見她背對著他的光滑肩膀在微微顫抖。

  奮力甩甩頭,香織將所有的哀傷全推出腦海,隨手抓起兩罐啤酒,用盡全力讓嘴角向上飛揚,笑容滿面問道:

  「要喝哪一種?」

  扔下手裡的香煙,大手撈起凌亂的床單,一個箭步至她面前,手臂與床單同時落下,將她無瑕晶瑩的身軀整個包住,收緊成為相擁無縫的親密氛圍。

  「還冷嗎?」

  如果她會感覺到冷,那絕對是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好氣人喲!好不甘心呀!他明明就在身邊,卻覺得他比誰都還遙遠。

  於是香織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嘴。趁他還在她身邊的時候,至少多吻幾回,或許以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位於東京都西側的上野,有一條專販各式南北雜貨,還有美味糖果的著名街道——「阿美屋橫丁」。想嘗甜頭的人到這裡準沒錯,這裡的糖果不但有懷舊的味道,造型還相當奇特別緻,輕易地吸引人流連忘返。

  喜歡逛街又愛吃糖的夜遙,簡直將此地奉為天堂。一有空就會來帶一罐糖回去,飯可以不吃,少了糖果,那可不行。

  「風間!你怎麼會在這裡?」夜遙出聲呼喚正一心一意瀏覽眼前五彩繽紛糖果罐的風間霧。

  「來買糖果。」他轉頭看見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我還以為男人都不喜歡甜食呢!你的品味不錯耶,這種糖果現在賣得很好,超有人氣,常常缺貨呢。」

  夜遙選擇性地沒告訴風間霧他手上的這種糖果現在簡直是高校女生的必備維他命。

  很難想像他用修長的手指撥開七彩糖衣時的模樣,他那雙手,看起來實在比較適合慢條斯理卸去女人身上多餘的衣裳,她甚至可以想像他的動作會是多麼性感。

  「真希不吃醫生開的藥方,除非有她最愛吃的糖果當獎勵,這些是我待會兒要帶去醫院給她的。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個活動糖罐子吧?」

  「其實,男生吃糖一點也不可恥,我倒覺得挺可愛的。」夜遙的稱讚讓風間霧更不自在了。她隨手撥開一顆晶燦的草莓糖,送到他緊抿的唇邊。「很好吃的,又不是毒藥,怕什麼?」

  見他絲毫不為所動,她只好自己收回唇邊舔著吃。嗯,真的很好吃嘛,怎麼他不相信呢?

  她粉紅色的小巧舌尖像仙女的裙擺那樣誘人,讓他不經思考便將臉湊上前去,一口含住她手上鮮艷的糖果。

  「啊……那個我舔過了耶!」他怎麼吃她吃過的糖呀?而且還吃得這麼津津有味,剛才明明抵死不吃的,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夜遙伸出掌心,想接住他嘴裡的糖:「我的口水有毒,你最好快點吐出來,別說我害你……」

  無視於她的大驚小怪,風間霧慢條斯理地吃完了糖,緩緩吐出一句:

  「你說得沒錯,味道挺好的。」

  雖然沒有鏡子,但夜遙清楚地知道自己肯定臉紅了,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採買結束後,他們恣意地在街上閒逛。

  「真希還是不到學校去?」

  「這次只是斷一兩根肋骨,下次就說不定了。她家裡的人對她在學校受欺負的狀況一點也不在意,他們說那所高中升學率高、離家近,不贊成她轉學。」

  父母的堅持不代表孩子的快樂,卻往往得到最終的勝利。

  不顧父親的反對,他逕自休學,直接往導演的道路上努力前進,雖然坎坷艱苦,卻不曾考慮放棄,只因為他想證明自己的決定並非錯誤。他相信總有一天自己的堅持終會獲得父親的認同。所以他多少能夠體會真希此刻的心情。

  「她真勇敢,要是我早就精神崩潰了,這些糖果也給她吧!算是我對她的祝福。」

  「謝謝,但是不用了。糖吃太多對身體沒有好處,如果不是為了哄她吃藥,我是不會買這種東西給她的。」吃糖只會長蛀牙罷了,一點益處也沒有。

  「可是你剛才就吃了我的糖呀!」他為她破例,為什麼?

  刻意避開她詢問的眼光,他讓自己的語氣盡量低調平穩:「我大概十年才出軌一次,所以不容易蛀牙。可是她還在發育,不能只靠甜食當三餐過日子,否則日本的下一代就完蛋了。」

  「你一向這麼思慮深遠、這麼嚴肅嗎?老成得像是我和真希的爸爸,為我們操心設想得如此周延。」他的一席話,讓她有這種感覺。

  他總是為她分憂解勞,聆聽她的傾訴,予人一種值得信賴倚重的安全感;常常是只要他對她說兩句話,她什麼煩惱就都飛到九重天外了。

  爸爸?他有沒有聽錯呀?她居然說他這樣呵護讓她有父親的感覺?

  風間霧的世界裡,因為夜遙的一句話而瞬間籠上一片烏雲。

  可是她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還愉快地挽著他的手臂,開口向他討冰淇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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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7:59
第07節


  「出去!快點滾出去!我不想和你說半句廢話!」真希將枕頭當武器狠狠地擲向探病的人,將他趕出她的視線範圍。

  「拿枕頭當武器,很髒耶!」風間霧撿起躺在地板上的無辜枕頭,輕輕拍掉它沾染上的灰塵。

  「髒就髒嘛!至少不會被活活氣死。」

  「那人是誰?」

  「學校的導師!那傢伙很卑鄙沒膽,明明知道我被大桃堇那夥人欺負,還叫我不要這麼容易就退縮,早點養好傷回到學校,如果有人問起也絕對不能說出校園暴力的事實。他完全知道我的處境,可是卻什麼也沒做,只是冷眼看待學生被圍毆,只要被欺負的學生還有一口氣在,他就無須太過操心;只要別鬧出人命,無論我怎麼被打被踹,他都可以裝作沒看見……」

  說到最後,真希的語氣哽咽了起來。師長處理校園暴力的怕事態度讓她很氣忿,氣到全身都在發抖。

  「別想了,現在你只需要專心休息,好好養病。」風間霧捧住她蒼白的兩頰,輕聲安慰。

  「如果我說只要你緊緊抱著我,我的病就會好得很快,你會願意照做嗎?」她抬起晶燦的雙眸,望入他深邃的眼底。

  他唇畔掀起一抹微笑。「你忘了你傷的是肋骨,我如果真的緊緊抱住你,恐怕會被住院醫師以傷害罪掃出醫院咧!」

  不是不明白她對他的愛戀,只是她的感情猶如呵在玻璃窗上的迷霧氣,下一秒即刻輕易散去,往後她會明白在年輕的歲月裡,她對他的感覺頂多只能算是少女的幼稚迷戀罷了。

  「我就是要你抱我!」她任性地抓住他的衣擺,堅決不放手。

  不想和她鬧彆扭,他輕輕張開兩臂,給她一個保持距離的擁抱。

  「吻我!」她將臉微微仰起,眼睛自動閉上。詠美說過她很漂亮,任何男人都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吃糖吧。」他在她的嘴裡塞了一顆糖,然後禮貌地親吻她飽滿的額角。

  他起身推開門,朝她擺擺手。

  「我回店裡去了,晚一點再來看你。」只留下一袋甜香四溢的五彩糖果。

  還有她收不回,直向他飛奔的一顆心。

  每年一巡的東京服裝祭隨著流行的腳步緊鑼密鼓地展開,日本新銳設計師無不將此番盛會視為進軍國際流行舞台的跳板,卯足全力發表獨具個人魅力的品牌新裝。

  深具未來感而受到東京年輕人擁護愛戴的前衛品牌——「20471120」,素以打破傳統、極具繽紛趣味的雜耍馬戲盛宴方式發表新裝。今年更不例外,以空曠的直升機機場為基地,動員著名現代芭蕾舞團與模特兒由直升機上降下穿著滾軸溜冰鞋出場狂飆舞姿,小丑踩著高蹺、怪獸四處奔跑,觀眾與走秀的表演者融成一片,像一場喧鬧萬分的末世紀炫麗嘉年華會。

  「你是說他們邀請你擔任髮型設計?」

  真希一聽見這個天大的消息,興奮地揮灑手上的巧克力爆米花,在香織身邊激動地又蹦又跳,像一隻上緊發條的玩具兔。

  香織抓下黏在她頭髮上的爆米花送進嘴裡,啜一口蘇打汽水,幽幽道:

  「這有什麼好?這樣一來我肯定更忙,更加沒時間和悠朗在一起了,我不喜歡。」

  「這麼棒的機會你不好好掌握多可惜,我想悠朗一定會支持你、體諒你的。」風間霧一面發言,一面清掃著真希灑了一地的爆米花屑。

  好不容易養好了病,馬上就恢復百分百活力,整天黏著他,風間霧覺得自己似乎上輩子欠了真希什麼債似的,拿她沒辦法。

  午休時間很短暫,香織竟然大老遠跑到他們店裡用餐,肯定有消息宣佈,更何況她還約了夜遙。

  「很難說喲!說不定正好給他一個出軌外遇的大好借口,像什麼他的女朋友喜歡上工作更勝於他,老是沒有時間和他約會啦;或是她不和他上床,他只好去找別人上床,怪不得他啦;要不就是,好久沒見面,感情自然就淡了……有的沒的,一堆借口!」

  真希唱作俱佳表演分手五部曲,說得香織整張臉都難看得皺了起來。

  「你別閒著沒事,胡說八道,攪亂天下太平!」風間霧輕斥真希。

  「我才沒胡說八道咧!我親眼看見了悠朗……」真希衝口而出的真相被風間霧一個大手掌覆蓋住,完全塞回嘴裡。

  「我怎樣?」

  悠朗一出現就給香織一個吻,夜遙隨後而來目睹這一幕,也只能輕輕皺眉將臉別開,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真希一瞧見夜遙,心底的那把火立刻竄進眼裡。她是風間霧鍾情的女人,可是她不但抹煞他的一份真情,還超級無恥地勾引香織的男朋友,真是讓真希不但恨她恨得牙癢癢,還忍不住唾棄她!

  本來夜遙怎麼無恥,只要不犯到真希頭上,她是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偏偏夜遙讓風間霧魂牽夢縈還毫不知情,這就讓她百般看不下去,決心揭穿夜遙,讓大家知道她的無辜清純全都是假象。

  「放開我!」真希拉下風間霧多事的手。「香織,你聽我說,夜遙和悠朗……」

  「他們上過床了。」香織稀鬆平常吐露的一句話,惹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現場一片死寂。

  「說起來,我會認識悠朗也是托夜遙你的福。」

  因為即將展開的服裝秀,香織將有一段時間都要忙到天昏地暗,在此之前特地利用傍晚的空檔,替夜遙設計一個新髮式。

  雖然夜遙曾經婉轉拒絕香織的好意,最後仍然拗不過香織,還是乖乖地到她的店裡去報到。「怎麼說?」

  「記得你頭一次到『BabyPeach』那天,你扔在字簍裡悠朗的那張紙條嗎?」

  「嗯,我看都沒看就揉掉了。」

  「當時,我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將它摸進口袋裡,準備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真的很想會會那個讓你破例一夜情的傢伙。」

  香織的興致、好奇心永遠沒有常理可言。對於她來說,為了滿足好奇心而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值得的,或許在別人眼中的確有些瘋狂。

  「你打電話約他出來?只為了想知道他的模樣?」真不懂她的腦袋在想什麼?

  「對呀!結果我一看見他,就明確知道我會愛上他,整夜我們談天說地,可是內容我一個字都記不得,只思忖著他究竟打算何時吻我。」

  「你告訴過他,我們之間的關係嗎?」

  「他曉得我認識你,我告訴他的,而我由他熱切的眼神裡知道,他喜歡你,他愛你,雖然他一個字也沒說,但是我就是清楚地感覺到他對你的愛意。」

  香織手上操著鋒利的剪刀,讓夜遙不敢輕舉妄動。「那你們怎麼會在一起的?」

  如果沒有香織,她和悠朗的交往也就無須如此提心吊膽、如此忐忑不安了。

  「男人受不了女人的溫情攻勢,我一點一滴滲入他,費盡心思不讓他發覺我太愛他,不計較他給的愛少得可憐。」香織露出一個淒楚的笑容。

  「香織……」夜遙實在不曉得怎麼安慰她,一想到自己和悠朗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夜遙就沒臉面對香織。

  「也許我就快要失去他了,這個念頭從我和他開始交往就不曾斷過,我像在走鋼索,毫無把握,隨時擔心一失足便跌得粉碎……」

  她雖然傷心,手也沒閒著,才一會兒光景,髮式雛形就完成了。

  「我打算把頭髮削短,行嗎?」夜遙咬著下唇,提出要求。她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她不能再讓香織傷心了,她要把悠朗還給香織。

  悠朗喜歡她的長髮,她便索性將它剪去。

  香織的剪刀停在空中半晌,她微笑地搖頭道:

  「還是長髮適合你,我不能做出有違職業道德的事。」

  然後香織順手將店裡的音樂開到最大聲,企圖掩飾自己哽咽的聲音。

  天知道她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說服自己,夜遙與悠朗之間除了那一夜激情外,再沒牽扯了。望見悠朗眼神流盼圍繞著夜遙打轉,明知他心繫牽掛著夜遙,她也只能裝傻,當作他一廂情願罷了。

  因為她太愛他,所以能夠刻意略過他眼中藏著別人的倩影,更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她珍愛的人呀!怎麼能讓她去推敲猜測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越軌呢?

  香織甩甩頭,逼自己將這番離譜荒唐的想法驅逐出腦海。

  為了接下來即將全心投入的服裝秀的髮型工作,香織提議走一趟溫泉之旅。

  「夜遙,你一定還沒體驗過日本的溫泉泡湯吧?這個週末我們走一趟箱根,讓你實地見識一番,擔保你一定會喜歡。」香織熱情的邀約,讓夜遙無從拒絕。

  「還是你和悠朗一起去就好,接下來你恐怕會忙得連見悠朗一面的時間都沒有,不趁現在好好聚一聚,怎麼行呢?我可不想當你們的電燈泡。」夜遙實在害怕看見香織和悠朗整天膩在一塊兒的親密模樣。她怕自己會受不了。

  「你別瞎操心,我既然開口找你,自然不可能讓你寂寞落單嘍!」香織勾勾手指,欽點風間霧當夜遙的護花使者。

  「香織,你別鬧了,他還有工作要做,沒空去什麼溫泉之旅……」夜遙連忙拍掉香織的手。不會吧?這女人還沒放棄將她和風間霧配成一對的爛主意呀?

  「我有輪休,也不是沒空。」風間霧意外地迸出一句話。

  「你不是還要找工嗎?最好不要隨便請假,小心被老闆砍頭。」悠朗急著出來勸退風間霧。兩對出遊絕非好主意,他希望風間霧不要來瑛這渾水。

  「是呀!我看我還是不要去的好,你就和悠朗兩個人吧!」

  夜遙望向悠朗,希望他帶香織去的那間溫泉旅館不是上次他們投宿的那一家,她私心地想擁有屬於她與他獨一無二的珍貴回憶。

  「你不想去洗溫泉嗎?可是你從以前就直嚷嚷著回台灣之前至少要去一次,該不會……」香織的眼瞳一下子晶亮了起來:「你是不是和誰去過了?」

  香織激動興奮的語氣,像發明了一個獨絕的嶄新髮式。

  夜遙和悠朗的心臟在同一刻漏跳了一個節拍。香織的料事如神實在恐怖得嚇人,他們想都沒想到一道出遊的秘密這麼快就被掀掉底牌了,藏都藏不住。

  「沒……我沒去過。」夜遙還嘴笨地狡辯著。

  「沒去過?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沒去過,為什麼對我的邀約一點都不心動,這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香織指著風間霧,問道:「你什麼時候動作這麼快?把夜遙拐去洗男女混合,還想瞞騙我!別假了,想不到你們進展得如此神速,學長,這下子,你總算可以洗去高中時『癡情木頭』的封號嘍!」

  香織完全誤會了!

  竟然以為她和風間霧一起去洗溫泉,什麼男女混浴嘛,根本搞錯對象了。

  夜遙一臉抱歉、不安地看著風間霧,她悄悄對他作了一個雙手合十的請求動作,請求他勉為其難暫且充當她緋聞的男主角。

  風間霧瞭解地苦笑一下。

  「因為夜遙一直說想去,所以我就帶她去了一趟,雖然不是你說的什麼男女混浴,不過好歹也算是一趟不賴的旅行。」風間霧不是個擅於說謊的人,一扯起謊來立刻辭窮。

  「怎麼個不賴法?雖然沒有一塊兒泡湯,可是至少也有一起過夜吧?」香織興致勃勃地追問。「香織,你這樣問太失禮了,這是夜遙個人的隱私!」悠朗看不下去,出聲輕斥。

  「人家只是好奇嘛!」香織咬著風間霧不放。

  夜遙難為情地看著風間霧臉上無奈的表情,好似在怪她將他無端拖下水,她和悠朗不可告人的幽會憑什麼要他為她遮掩?

  夜遙心虛愧疚地絞緊十指,下一秒卻忽然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撈進胸懷。她抬眼只見風間霧迷人的雙唇吐出令人難以置信的話語:

  「該做的我們都做了。」他的手掌輕撫她芳香的髮際。「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這句話他是對著香織說的。

  夜遙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直覺,直覺他第一句爆炸性的話,根本是衝著悠朗說的。真奇怪,她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

  一陣拍手叫好,香織興奮地大叫:

  「這世界又多了一對快樂的情侶了,加油吧!為提升逐年降低的出生率而努力夜夜狂歡吧!」「香織!」

  夜遙對於香織的口無遮攔一點辦法也沒有,同時更加心慌地發覺自己掙不開風間霧緊窒的擁抱;而悠朗眼底點燃的一簇怒火,正灼灼地焚燒著風間霧。

  「你一定不知道風間那個『癡情木頭』的外號是怎麼來的吧?告訴你,這傢伙以前暗戀我們班上一個像竹取公主一樣脫俗清純的女生,他接送她上下學、替她趕跑身邊黏人的蒼蠅、為她補習功課、大老遠載她到東京看彩虹的演唱會,小心翼翼地守候呵護著她直到她畢業,結果最後的結局是他眼睜睜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抱。」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她畢業的時候,你不是在東京嗎?」風間霧一臉詫異。高二下學期校園裡就尋不到香織的蹤影,她卻仍然對曾經發生的事瞭若指掌。

  「高三下學期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畢業典禮一結束就直奔婚禮現場,她老公在東京念大學,她當然也就來東京了。我遇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接近預產期了。『大家都以為我肯定會和風間學長在一起了,我自己也曾經這樣深深相信。』,當時她是撫著隆起的肚子平靜地告訴我這句話。其實她很愛你,學長,她始終在等你開口,只是你一向是做的多、說的少,她怕這樣下去永遠等不到你一句真心話,只好接受別人說愛她。」

  多傻!只是一句放在心底的話,因為沒有勇氣出口,一對戀人就這樣擦身而過,罔顧一片真心。

  可以感受得到香織的話在風間霧的心底起了很大、很強烈的變化,他卻只是淡然地說道:

  「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這就是他被稱為木頭的緣由嗎?我倒覺得膽小鬼比較貼切。」悠朗的話中含刺。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所以現在我學乖了,我愛夜遙,我不會再將她讓給任何人!」風間霧將夜遙摟得緊緊的。

  他們之間親密得找不出一絲縫隙,夜遙緊張得根本無法呼吸。

  當風間霧擲出這句爆炸性的話語時,香織發誓她看見悠朗的眼底噴出熊熊的烈焰。老天,她錯過了什麼?

  「希望你這次能好好抓住她,別再讓她由你指縫中溜走了。」香織笑著拍拍風間霧的肩膀,刻意忽略夜遙眼底的遲疑和慌張。

  終於,悠朗帶著香織旅行去了。

  坐在電腦前,一整天下來螢幕還是一片空白,悠朗的臉孔在她腦海停擺,夜遙只得頹然地關上電腦,將臉埋進鬆軟的棉花抱枕裡。

  「真的很糟糕,我連他的味道都記得。」夜遙幽幽歎氣道。

  他無須親自踏進她的屋子,他就已經輕鬆地留下足跡。她摟著抱枕,卻彷彿聞到他撒滿陽光因子的古銅色胸膛的溫暖氣味。

  如果可以,她真想抱著這顆抱枕,哪裡也不去,就一整天窩在這裡呼吸感受他的體溫與味道。

  「還有兩天才能見面,時間長得簡直不像話……」這才只是他與香織出遊的第一天而已,她的思念就已經無法控制地氾濫成災,真慘。

  天邊的日輪一寸一寸地降下,白色的月亮站上天頂,皎潔的月光讓夜遙不禁回想起她與悠朗在溫泉池中忘我擁吻的場面——

  「今天的月色好美,你看見了嗎?」她用手掬水輕輕灑在露出水面的肩膀上,抬頭欣賞天邊的月亮。

  這個露天溫泉是男女混浴,中間隔著一道雅致的竹籬,只隔眼不隔耳,她揚起聲嚷嚷,他絕不會漏聽一個字。

  「說實話,我比較想看皎潔月光灑在你動人的曲線上。」

  「這麼大聲,你不怕有別人聽見?」

  「我巴不得所有的人都聽見!夜遙,我愛你!你聽見了嗎?我、好、愛、你——」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再也不用顧忌會被別人發現他對夜遙難以掩飾的真心,悠朗激動高喊愛意,昂揚的聲音飄進樹林裡,恐怕會嚇壞早眠的動物。

  「好丟臉喲,你小聲一點啦。」說不定等一下就會蹦出一隻黑眼圈的狸貓向她丟石頭,抗議他們擾人清夢咧!

  「嘿,你那一邊有人嗎?」

  「只有我一個人,你想幹嘛?」她知道每次悠朗用「嘿」當開頭的時候,肯定心裡打著壞主意。

  「沒人最好,因為我要過去了!」他的話才說完,整個人便越過脆弱的竹籬,翻身縱跳進她身處的池裡。

  「啊!」她尖叫,吃進好幾口他激起的水花。

  等她好不容易抹淨臉上的水珠時,一睜開眼就看見他赤裸的胸膛再度惹得她詫異大叫,害她腿一軟,整個人就要沉入池底。

  「小心!」他健臂一撈,扶住她纖細的腰枝。這下子,他們面對面完全裸裎相見了。

  「你真亂來,萬一被人看見怎麼辦?」她掄起粉拳捶他結實的胸膛。真氣人,他仍然不動如山與她這麼靠近,不曉得是水溫的關係還是怎麼著,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燙,好熱!

  「看到就看到,怕什麼!」他的手沾著溫熱的泉水滑過她泛紅的額角順勢落下往她纖細的頸子遊走,拂過圓潤的肩膀,到達她迭起的胸前。

  幸好這一夜十分寧靜,只有圓月高掛在天上遙望他們如何沸騰了池水。

  ……

  現在再回想,仍然讓她雙頰緋紅,渾身發燙。

  夜遙甩甩頭,拍拍自己臉龐企圖打醒兀自沉溺的美夢,長長地歎一口氣。

  出去散散心吧!

  吃頓飯能花掉多久時間?逛百貨公司過了七點就被掃地出門,搭上山手線環繞東京都一圈,仍然無法轉移她對他強烈的思念。

  「只要聽聽他的聲音就好,一句話就滿足了。」夜遙鼓起勇氣按下一組號碼,鈴聲每響一次,她的心也跟著顫抖一次。

  「喂?」

  不會吧?夜遙驚訝慌張地掛斷電話。

  剛才接聽他手機的人是香織!

  你這笨蛋!就這麼忍不住!聽他的聲音又能怎樣?他還得陪香織,不可能因為你一句話就衝回來,你這自以為是的超級大傻瓜!掛上電話,夜遙在心底痛罵自己、責怪自己。

  雖然早知道他是和香織一起去旅行,但實際聽見他的手機出現香織的聲音,這樣的震撼是她從未感受過的。真的沒料到只是想聽他說一句話,竟然也是如此困難,簡直是個遙不可及的奢求。

  已經天黑了……了不起,再撐個兩天他就回來了。夜遙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順道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罐啤酒,回到房裡點起他帶她去買的三盞地燈。

  「怎麼搞的?」連燈都以罷工來欺負她!居然三盞燈同時故障,想逼出她眼眶中盈滿的淚水嗎?

  夜遙仿似有滿腹委屈,一揮手將三盞燈一把掃落,橫躺地板上!今晚的月光很黯淡,像她此刻的心情,不聽話的淚水汩汩湧出,雙手皆濕卻仍然擦不乾淨。

  「要笑就笑好了!你一定會說這是勾引別人男朋友的活該報應吧?根本不值得同情……」夜遙將臉埋在臂彎裡,不讓像枚銀白微笑的上弦月看見她的哭相而得意過頭。

  現在不管是什麼,都不能阻止她臉上奔流的淚水。

  她的手機鈴聲卻選在這個時刻響起。

  她可以假裝不在家,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接起這通電話,風間霧一定會持續打這支專線,直到確定她安然無事為止。

  「喂?」希望他不會注意到她濃濁的鼻音。

  「夜遙,你哭了?怎麼了?」他就知道悠朗和香織一起出遊肯定會令她十分難受,只是沒料到她連第一個夜晚都捱不過。

  「我的燈……全壞了。」她不但恐懼孤單,而且還很怕黑。

  「你是為了這個而哭的嗎?」恐怕這個理由只是其次。

  「你說呢?」他太清楚她了,她用不著搶著承認。

  「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別哭了,想想那只黑臉羊,想著它止住你的眼淚,我立刻就到你那裡去。」風間霧安撫著她。

  透過話筒,她聽見他匆忙奔出大門發動機車引擎的聲音;原來,他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打算過來找她了。

  夜遙切斷了通話。她不要他來打亂她的傷心情緒,就讓她一個人吧!

  可是,她卻沒有拒絕他即將的到來。

  就算風間霧來了又能怎樣呢?她的傷心只能由悠朗來化解撫慰,十個風間霧也抵不了一個悠朗;而悠朗此刻正在另一個深愛著他的女人身邊呀!

  真傻!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場困局的?怎麼以為自己有本事掙脫?誰對愛情有十成十的把握了?「夜遙?你在嗎?」風間霧的敲門聲阻斷了夜遙繼續往悲傷的角落沉淪。

  她給他開了門,滿室闃黑,對比外頭招牌上閃亮的霓虹。

  只見他懷裡抱著一袋大大的牛皮紙袋,手上的摩托車鑰匙來不及收入口袋,人卻已經迫不及待奔上樓來,他來得好快,她的眼淚不及風乾。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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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3-27 09:58:58
  「臨時只找得到這盞燈,雖然季節不對,但請你將就一下。」風間霧拿出牛皮紙袋裡的東西,接上插座,瞬間點亮繽紛色彩。

  夜遙看得眼都花!不會吧?他帶來的燈竟然是耶誕燈飾,五彩閃爍,好不熱鬧。

  「大半夜的,你去哪裡找這東西?」她彷彿聽見耳畔響起聖誕鈴聲樂曲。

  「從我們店裡污來的,本來買著預備聖誕節拿出來佈置,我急著趕過來便先擅自拿來借用了。怕店長發現,籐村那傢伙還替我作掩護,結果在慌亂之下他還被倉庫裡那株超大聖誕樹壓住呢!」

  風間霧雙手合十替可憐的籐村祈福,因為他實在沒時間拉他出來,只好祈求店長早一點發覺倉庫有異狀,才能及時將他給拔出來。

  「仲夏夜裡的聖誕節,好美。」夜遙忍不住發出歎息。好奇妙的感覺,在這微涼的夏夜裡竟閃耀著耶誕雀躍狂放的氣氛。

  「就當我們過的是南半球的耶誕節,聖誕老人穿短袖,麋鹿因為天氣太熱而罷工,雪橇也派不上用場……。

  他的幽默成功地讓夜遙臉上漫開笑容。

  「你老是想逗我發笑,不怕我這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容易精神錯亂?」

  她嘴上雖然埋怨,卻好心情地開始將那串閃亮奪目的五彩小燈泡吊上窗格與床沿,積極佈置享受歡愉的氣氛。

  「也許你若精神錯亂也不錯……」

  「咦?」

  「這樣你才有可能會愛上我。」

  夜遙不及反應,詫異的話語連同他的歎息都被他情不自禁落下的唇輕輕刷去。

  「其實,我可以一個人逛街的……」夜遙的指尖撫過一排陳設精緻的鞋櫃。

  「試試看這一雙,挺適合你的。」悠朗從櫃上摘下一雙粉色娃娃鞋,鞋跟不高,恰好配走路隨時都有跌倒之虞的迷糊夜遙。

  「你應該多留一點時間陪陪香織。」她轉身坐下來試鞋。

  「她不喜歡人家在她工作的時候去煩她,不然她會狠狠地開炮,這一點你也知道;況且,我真的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時光。」

  香織自箱根旅行回來之後,便立刻投入服裝秀的工作,這樣一來,悠朗與夜遙就更加有足夠的時間相處了。只是夜遙似乎並未因此而開心,她皺眉歎息的頻率比他們最初交往時的次數還頻繁。

  他托起她的裸足,像捧著一枚雕工細緻的玉如意,小心輕柔地將它放進她的鞋裡。

  抬眼發覺她微微皺眉的神情,他困惑地問道:

  「怎麼了?」

  直覺告訴他,在他與香織一道出遊的那幾天裡,肯定有什麼事發生了,否則她不會這副鬱鬱寡歡的表情。

  好奇怪,若是從前悠朗這樣毫無怨言陪著她一整天,還對她說出這麼體貼的話,她肯定會快樂得忘了天地,可是她現在聽見他這樣說,卻只感覺心底浮上淺淺的泛開的酸楚。

  她並不幸福,她只是他的次等情人。

  相偕走在大街上,接收到許多不知內情的路人投射而來的欣羨目光。

  也許單從外表看來,他們的確是十分登對的吧。

  然而只有悠朗清楚地感覺到,包裹在他溫厚掌心中她逐漸冰冷的五指,卻像血液被抽空一樣,開始微微顫抖。

  「時間正好,我們到Club跳舞吧。」發覺她的顫抖,他將手握得更緊了。

  她卻擅自抽離掌握,蹲在路旁的地攤前,面對眼前五顏六色、樣式新穎的螢光首飾,只是興致缺缺地以手指撥弄著,看不出有任何消費的念頭。

  「多少錢?」悠朗揀了一條心型墜飾項鏈和手環,掏出幾張鈔票付錢。

  「戴著去跳舞,現在正流行。」悠朗逕自撥開她頸側的髮絲,為她戴上項鏈。

  他微笑親吻她的唇角,拉著她去跳舞。她像一個失魂的洋娃娃,任他擺佈,連一句話都懶得吐露。

  「螢光舞池!炫斃了!」悠朗一到Club就像快曬乾的魚重回大海一樣,縱身躍入滿載人群的舞池,恣意狂放地搖擺身軀。

  這一陣子,東京的舞池又竄出新鮮玩意,一群舞棍渾身上下綴滿螢光飾物,在暗黑的舞池裡舞動身軀輕易地製造出流動的炫麗光影,更加豐富了舞曲奔放的節奏,像一隻隻五彩螢光熱帶魚,恣意在深海裡穿梭來去。

  悠朗一瘋起來,是世界無敵的。夜遙不打算加入他的行列,只是站在不醒目的角落捧一杯酒,淺淺啜飲。

  這麼鬧的地方,連聊天都很難,像她這樣沒有韻律細胞的傢伙,來這裡很少不喝得稀巴爛醉的,因為無人對談只能把酒猛灌;這地方對她來說,比圖書館還無聊。

  「一個人喝悶酒是很容易醉的!」

  這聲音……

  風間霧搶下她手裡的酒杯,送到唇邊。夜遙清楚地知道自己一定臉紅了,這傢伙難道不能遮住他那兩片該死性感的嘴唇嗎?

  他前天才吻過她呀!不會那麼快就忘得精光吧?

  「一面喝酒一面吐露心事,才是聰明的做法,將酒氣呼出來,才不會醉得快。」

  「你這只七爪章魚怎麼會現身舞池呢?」她嘲笑他差勁的舞技。

  「那你這不勝酒力的糖罐子又怎會在這裡喝悶酒呢?」他們的店就在樓上,他由窗口不經意瞥見她的身影,忍不住想見她的激動,便不顧籐村的阻勸,匆匆奔下樓來。

  「我不是糖罐子!」

  「是嗎?那為何我在你的唇畔吻到甜膩的香氣呢?」他露出一個誘人的笑容。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夜遙奪過他手中的酒杯。「你醉了。」

  平時的風間霧給她的感覺總是溫柔親切、可靠得像個兄長,而不是現在眼前這副魅力橫流、熱力氾濫的偷心惡男模樣。

  「憑什麼判斷我醉了?難道我只能無害地聽你傾訴心事,卻不能向你坦承我有想抱你的慾望?我只能是你的哥哥,卻沒可能成為你的愛人?為什麼?」他嗆叫,他的話讓自己無可避免地更受傷。

  「你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你怎麼可以說你愛我?你知道嗎?你這樣會把一切都打亂的呀!」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光是悠朗就足夠她心煩了,為什麼風間霧也不再體諒她,還來參一腳湊熱鬧呢?

  「我們不是在演戲,愛情更不可能照著你預期的腳本來走,你當然可以選擇要或不要,但是你不能告訴我你不願相信事情超出你的掌握,然後任性地要求我NG重來,假裝我不曾愛過你!醒醒吧,我是真的愛上了你,無法收回我對你的真心了!」

  夜遙避視他灼灼逼人的熾熱目光,低下頭去,瞥見悠朗繫在她手腕的螢光手鏈在黑暗中燦然發亮。

  好諷刺呀!悠朗對她的愛,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裡閃閃發亮;若是將它攤在陽光底下,竟只是一團蒼白渾濁的廉價塑膠。

  這番體悟,惹得她幽幽落淚。她咬著唇,忍著不哭出聲音,但在這個嘈雜的紛亂舞池之中,即使她縱情悲傷、號啕大哭,恐怕也不會有人發覺吧!連悠朗也不可能發現她沖天的難過情緒。

  風間霧伸手欲抹去她的淚水,卻被她一手撥開。夜遙埋怨地凝著他許久,終於受不了這場彷彿無止境的煎熬,她隨手摔碎酒杯,倉皇地逃出喧鬧的Club。

  她是個寡情的落難天使,只想好好愛一個人,卻將世界搞得五裂四分。

  她根本沒有愛人的資格!  





第08節


  「風間大哥?你怎麼了?」

  半夜三更還在這座綜合遊樂館四處游晃的不良美少女松原真希,在拿干身上最後一毛錢換一支棒棒糖舔的時候,赫然發現她的心上人風間霧被揍得橫躺在地下樓層舞池外的地板上。心一急,竟將心愛的棒棒糖隨手一扔,整個人撲倒在他身旁,手足無措地光只會在他臉上灑眼淚。

  「怎麼會這樣呢?誰和風間大哥有仇?還把他這麼好看的臉都揍傷了,那個壞蛋真是不長眼睛!」

  真希一面捧著臉歎息,一面懊惱地望著一時失手而跌在地上的五彩棒棒糖,猶豫著是應該先上樓找籐村討救兵,還是先拾起她的寶貝棒棒糖送去清洗?

  真是左右為難呀!

  真希心一橫一咬牙,拔腿奔上二樓的出租單位,抱著正在值班的籐村不放,大喊救命。

  當被抱得滿頭霧水卻又莫名愉快的籐村終於搞懂她喊救命的原因,準備衝下去救人時,負傷的風間霧已經一拐一拐地走進他們店裡了。

  「風間大哥,你自己來了呀?那我得趕緊下去搶救我的棒棒糖了,上帝保佑它不要碰上識貨的人將它撿走才好。」

  真希說完,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

  「嘿,怎麼了?我以為你是下去求愛,而不是預備跟人動手惹是生非。」籐村一邊趕緊搬出醫藥箱,一邊不忘挪揄他。

  還好,大部分的傷都集中在臉部,所以看起來比實際上嚴重許多。

  「他凶巴巴地問我,到底說了什麼將讓夜遙揮淚離開;我反問他又做了什麼夜遙一起拖入背叛的絕境……」風間霧一陣苦笑。「結果,我們同時開扁。」

  這場架,其實早從他們初次見面時就開始醞釀然後一直蠢蠢欲動,現在爆發也算是意料中的事。累積的忿怒情緒讓風間霧和悠朗理智全失,直到雙雙倒下,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他贏了嗎?」

  「怎麼可能?」

  「那他人呢?」不見蹤跡代表他比風間霧略勝一籌,至少他還有力氣回家。

  風間霧忍不住大笑起來,嘴角的傷口開始抽痛,但他就是停止不了笑意。

  「我把他丟進Club的男用公廁了。像他那種腳踏兩條船的痞子,絕對適合被扔到那種地方遭眾人唾棄!」

  「你真的把他丟在那裡呀?哇!那我得趕快去搜他口袋,免得被人搶先一步,那就後悔莫及了。」真希一進門又立刻狂奔出去。開玩笑,那種開轎車上下學的闊少爺,口袋裡的鈔票厚度肯定超過一公分,她不拿豈不便宜了別人。

  反正都要被人摸走,不如讓她這個熟人得利來得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要知道一個蹺家逃學的女高中生,沒有錢可是比沒有腦袋還可憐!

  「真希這丫頭似乎很喜歡你喲!」籐村對風間霧打趣道。

  風間霧搖搖頭,歎息道:

  「你只鍾愛一個,可那一個卻偏偏不理睬你;你不愛的有那麼多個,她們卻都選擇纏上你,而上帝還責怪你如此貪心,真是不公平。」

  「你的言下之意,是夜遙拒絕你了?」

  「她沒給我答案,只是哭著跑開了。」

  「真是前途無光呀!」籐村拍拍風間霧的肩膀。看來他雖是狠狠地揍了那個瀨戶悠朗一頓,卻也還不能稍稍撫慰他受傷的心。悲哀喲,愛情真是可怕的東西!

  籐村感謝上蒼沒讓他瘋狂愛上一個人,整天四處打游擊、釣釣亮眼的美眉就足夠了,他用不著顫顫地奉獻自己的真心,然後還被人迎面擲在臉上。

  沒有愛情,也是一種幸福,是世上最微弱渺小的幸福。

  「弄丟了是什麼意思?你明知道那對我有多重要!」香織拔尖的怒吼聲在後台炸開來。

  悠朗掩飾左手的傷,淡然回應道:

  「我醉得稀巴爛,根本不記得是誰摸走了我的皮夾。別說皮夾了,第二天醒來,我連自己在哪裡都搞不清楚。」

  「那是我去廟裡求來的愛情御守呀!」御守是造型精美的護身符,小小一枚方便隨身攜帶。

  「對不起,行嗎?不然等你有空,我再陪你去求一個。」

  「我本來就是求一對,一個我收好,一個讓你帶在身上,我以為我放在最安穩的地方,沒想到你連最要緊的皮夾都會弄丟!現在只剩我自己留著這枚孤零零的御守有什麼用呀?」真悲哀,他對他倆的愛情竟然這麼不珍重,搞丟她送的御守,一點都不可惜心痛。

  「如果你要找的是這個東西的話,還給你好了,又不值錢。」松原真希一如往常,忽然現身,讓人飽嚇一驚。

  等了半天,服裝秀還沒開始,真希就耐不住性子,拉著夜遙和風間霧一起到後台給香織加油打氣。碰巧她身上還帶著悠朗的皮夾,於是立刻掏出來解決糾紛。

  「這東西怎麼會在你手上?」香織不信真希是個扒手慣竊。

  「別怪我,反正我不拿,遲早也會落入別人的口袋。那傢伙被揍暈了,丟棄在公共廁所,我只是暫時替他保管身家財產罷了。」

  真希有一種神奇的本事,就是能把大事講得沒事一樣平常稀鬆,好像悠朗三天兩頭就會遭遇一次被人揍暈洗劫這等烏龍鳥事一樣,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你被人揍了一頓?怎麼你沒告訴我?要不要緊?為什麼和人起衝突?」香織著急地詢問悠朗,關心之情溢於言表。

  「他如果不肯說的話,你也可以直接問風間大哥比較快,他們兩個互毆的過程超級精彩,錯過可惜。」

  如果現在悠朗手上有一枚火箭炮,他肯定毫不遲疑將它對準該死多嘴的松原真希,一炮將她送上外太空去,好讓她跟一群有聽沒有懂的外星飯桶盡情嚼舌根嚼個痛快過癮!

  「你們兩個為了什麼鬧成這樣?風間,你告訴我!」

  香織已經火大到把該死的敬語給省略了,指著風間霧的鼻尖要討一個合理的答案。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事被蒙在鼓裡,好像她不是他們那一掛的!怎麼他們的嘴巴一個閉得比一個緊,像被人車上生銹的拉鏈似的,怎麼也拉不開。

  「夜遙,你知道內情吧?告訴我,你們三個究竟瞞著我什麼?」

  怎麼說呢?說悠朗和自己暗通款曲,還是說風間霧迷戀上自己,才惹得兩方大打出手不可收拾呢?夜遙咬著下唇,猶疑著是該坦承錯誤,或是粉飾太平。

  「假設,參加業餘衝浪大賽而獲得百萬名車以及免費豪華溫泉住宿招待,請問,你會選擇帶強勢作風的正牌女友前往享受慶祝,還是選擇柔順的地下情人一同幽會狂歡?」松原真希擺出一個機智問答綜藝節目助理小姐的魅人姿勢,催促悠朗道:「請選擇。」

  「真希!你扯太遠了。」風間霧實在看不下去,一把將真希的嘴摀住。如果真相已經瞞不住,至少也要留一個機會讓當事人自己坦白,不需要有人太多嘴壞事。

  悠朗沉沉地歎了一口氣,唇邊呵出無奈的笑意,十指耙過濃密的長髮。「夜遙,對不起,恐怕瞞不住了,與其等人揭穿,不如自己勇敢承認吧!」

  因為他坦率的話語,夜遙倒吸了一口冷空氣,感覺快要支撐不住。

  更令人無法置信的是,下一秒悠朗突然「咚」地一聲,屈膝跪在香織面前:「關於剛才的假設,我會選擇後者的答案。對不起。」如果真有這樣喜悅的一刻,他希望第一個與夜遙分享。

  木然瞅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因為移情而歉疚下跪,香織非但沒有感覺到一絲安慰,反而覺得自己很可悲;她不願為此流淚,只是默默品嚐心中逐漸泛開的酸楚滋味。

  「是你?原來是你?那一天也是你打來的電話吧?」香織冷然而淒怨的目光由悠朗身上轉移到夜遙的臉龐。

  她早該想到由他的手機接到不出聲電話就是個可怕的預兆,只是她蒙著眼睛,自欺欺人地不願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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