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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關雅] [孤雁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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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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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記憶的長河似一段浮光掠影的膠卷,自動地在我腦海裡放映著,它們一如氾濫的急湍,衝擊著我的心靈深處,彷彿狂嘯而起的津波,將我一古腦兒地襲捲而走。

  於是,我掉入了記憶的長河,回到了我的童年——香港。

  一九六一年的新年,大清早起來,街頭巷尾的住屋內,紛紛傳出喜氣洋洋的喧鬧聲。大街上,舞龍舞獅隊正竭力地耍著獅頭,喧天鼓噪、震耳欲聾的嗚金聲放肆地從窗欞的縫隙裹竄進了屋內。

  九歲的我正值懵懵懂懂的年紀,對於一知半解的事物總是好奇得很。

  隔壁住著中年美籍教授康瓊斯先生及康瓊斯太太,瓊斯先生雖和我父親同是香港大學外文系的名教授:不幸的是,他們在人生觀及文學作品上的立論有很大的出人。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是他們兩人的最佳寫照,兩人輕視對方的幼稚行徑,彼此老死不相往來。

  我母親和瓊斯太太就聰明理性多了,遠親不如近鄰嘛!她們之間的話題是包羅萬象、無所不談;交情亦是好得不得了,好到柴、米、油、鹽、家中一屋一瓦都可互通有無。

  香港這個東方明珠是大英帝國皇冠上的一顆紅寶石,這是國際上皆認同的看法。我的母親卻認為這種燈紅酒綠的繁榮不見得是件好事,因為香港雖身為屬地,其居民卻無法持有與英國公民相等的公民權,這種妾身未明的身份一點保障都沒有,教人無所適從。

  六O年代的香港是個裝滿綾羅錦緞、金石龜玉的大寶藏盒,來來去去的商賈與遊客使得這既商業化又國際化的都會充斥著濃郁的異國風。新的文明氣息與舊式固有的文化澧教含雜不清,以至於傳承逐漸地剝落瓦解。

  我父親總是喜歡調侃我母親,說她的思想已根植在那個叫台灣的島上,即使她跟著父親回英國後,仍會依樣書葫籚地數落英國的不是。

  其實,不管再文明先進的國家,也是多少有些迷信及地方風俗。香港雖然與西方接觸得早,但居民普遍仍為篤信黃老思想的漢族子弟,而且迷信與虔敬鬼神的程度只可用「瘋狂」兩字形容。在這裡,一年到尾幾乎人人都得走一趟算命館,讓算命師幫他們批命論運,以求飛黃騰達之道。

  並非我母親不信邪,是光怪陸離的事見多了,太陽底下的新鮮事自然就少了幾樁。她是儒家子弟,篤信「子不語怪力亂神」,喜歡叫合理的解釋去點破風水的神奇力量,但這不表示她全然否定命運、風水或是靈異現象,只是認為現代人心靈空虛,每每命不順遂就求諸改運是捨本逐末的作法。命理是天定、人助與自助的結合,人可以參考風水,可不能受制於風水,否則成天做事綁手綁腳的,日子難挨,人生還有樂趣可言嗎?

  而我的父親對我母親用情至深,深到她撒手塵寰多年都不動凡心。

  他們是在牛津唸書持相識的,他才二十二歲,而我母親已經二十五歲了。她不是高大、身材婀娜多姿的女孩,事實上,她的長相平凡極了,尤其是處在金髮耀眼的異地女人中,更是毫不起眼。但是我父親就是先喜歡上她聰慧的行徑與敏捷的思想後,才愛上她的人。

  根據我母親提供的「野史」,我父親是校內的高材生,才華出眾,風流倜儻,狂傲得無人能出其右。雖是威爾斯名不見經傳的小學校長之後,但比起泰半出生權貴的後裔及富家膿包子弟相比,論學識與人品,可說是略勝一籌。

  我的父親專攻古典文學,詩詞信手拈來更是毫不費功夫。大概因為威爾斯人是天生的吟遊詩人吧!善辯的口才及浪漫的天性也影響了我父親。

  我父母親的個性是截然分明的兩種典型,就如赤道與冰原。我父親是溫文儒雅型的男人,我的母親則是活潑好強的新女性,但是善辯卻是這兩個人唯一的共通點;個生長在不同文化背景裡的人,自然是對事事都有不同的意見,但他們也都彼此學習如何在辯論中達成互信、互諒以維持家庭的和諧。

  我這一生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新年的午後。當我的父親決定帶我們母女兩去市集逛逛廟會沾點喜氣時,我雀躍不已,儘管這種節慶對我已是司空見慣,但是我還是興奮得手舞足蹈。

  在參觀了一些特技表演後,我的父親留下我們母女兩在廟前休息,自己一人去幫我們買此主保飲,順便辦點私事。

  正巧廟前左側台階上生了一個手捧碗公的丐婦,可憐的黑眼珠不時地往上翻動,幾撮銀絲稀落地散佈面頰兩側,看起來好可怕,今我不太敢朝她的襤褸身軀上瞧。

  她蹲坐在那裡口中喃喃地念著:「可憐我吧!一個既瞎又殘的老太婆!」這般情景令人好生憐意。

  我母親生來就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她不假思索地去了一大張港幣進碗裹。不料,對方卻開口挪揄。

  「好心的太太啊,你這不是害人嗎?這麼大一張鈔票著實招人搶呢!」說著就明眼快手地抓起碗內的紙幣,塞人自己的口袋。

  我母親很生氣地指著她的鼻子問:「你不是瞎了嗎?怎麼還看得見?」

  說時遲,那時快,她倏然伸出乾枯如樹枝的手,緊握住我母親右手,隨即翻看她的手掌。「別大聲嚷嚷,我給你算命不就成了,可別說我白拿你的錢哦!」

  我母親氣得腮幫子鼓了起來,活像只發威的河豚,急想抽回手。

  但是丐婦硬是堅持不肯放手,一面觀看我媽的手掌,一面還嘖嘖作響的說著「不賴」兩個字。

  我好奇地踮起腳尖也想探個究竟時,老婆婆卻一改悠哉的臉,突然蹙起了眉頭。其實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一處是光滑平坦的,她的蹙眉也沒讓我再璔加多少懼意,倒是她尖厲的眼神今我很不舒服,直回頭想找尋我父親的身影。

  我母親很不耐煩地請她快點看,並抱怨老婆婆把她的手握得太緊。「你快看吧!老婆婆!我沒什麼耐性僵在這裡。你掐得那麼緊,我的血液都快逆流了!若我死了,找你負責。」

  丐婦很懊惱地看了她一眼,痛斥:「別提那個字好嗎?這對一腳已跨進棺材的老人來說,是大不敬哩!」她住口幾秒後,才又開口:「好了,好了!你好命一世,一生甜甜蜜蜜,事業如日中天不墜。你老公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對你一輩子不變心。」

  老婆婆才放下我母親的手,便轉身將注意力移向我。我下意識地挪到我母親的身後,用眼角觀察她,並緊握雙手,放在臀後面。

  我母親認定這個老婆婆是個招搖撞騙的乞丐,就拉著我的手要走。但是丐婦卻在我不注意時鉗住了我的右手,不肯放我走。我在這一拉一扯間,就像個故事書裹的稻草人,被風拉扯似地在原地晃來晃去,直到一個廟祝跑出來解釋,才解救了我可憐的小手臂。

  廟祝勸我母親這只是看個相,信不信都由我母親,並說明老婆婆是真的會斡人看命,有卜知的能力,我母親才放下我的手,冷眼旁觀。

  「哎!這個小女孩,其可憐啊!有這麼頑固的媽,我一定得幫你看看。」她夾槍帶棒地暗損我母親。

  老婆婆要我攤開右手,我猶豫地往上看了我母親一眼,見她點頭後,才小心翼翼地照做。

  瞎婆婆又是看我的臉,又是打量我的手掌,然後向我母親說道:「你們這一家,包括你老公都是讀書的料,吃得飽,餓不著。但要大富大貴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不奢求大發橫財,平安就好。」我母親冷冷地回老婆婆一句。

  老婆婆不理我母親的話,直接面向我說:「你很聰明,又乖巧,外似柔順,內實剛烈,個性如你母親一樣,所以你小心啊!像你父親這樣能容忍你母親的男人畢竟不多。」她的言下之意又是在諷刺我母親,我不喜歡她這個樣子。

  「你的個性善解人意,又過度敏感,這一點是美中不足的地方,我們說是吉帶凶兆。」

  「什麼是「吉帶凶兆」?」我不懂的問。

  「吉帶凶就是……怎麼說呢?說得太玄,你又不懂。吉帶凶就是……本來你的個性是很好的,但是你的缺點若沒有好好糾正過來的話,就會變得不好。」

  我還是不懂,老婆婆有點拿我沒瓣法,但是她對待我的態度卻是很有耐心,一反對待我母親「點到為止」的方式。

  「好啦!拿你媽打個比方吧!你媽的個性是大凶,若遇人不淑……」

  「什麼是「遇人不淑」?」

  老婆婆差點跌倒!「遇人不淑」就是,若你媽不是遇見像你父親這樣子的好人的話,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懂嗎?」

  「所以我爸爸是好人。」我驕傲地下了個結論。

  「也對,就是適合的人啦!看你把我的話扯遠了。我說到哪裡啦?」

  「你說到了「吉帶凶兆」。」我提醒她。

  「對、對!不吉利。你慈善溫和富同情心」

  「這個我媽教過我,」我高興地說。「這也不吉利嗎?」

  「不!你別太好奇,否則我一句話都說不完,你就記著我的話,不懂沒關係,我知道你有絕佳的記憶力,長大後再問你爸。」她知道問我母親根本沒用。

  「我爸是英國人,他不太懂中文。」我反射地直接說。

  「你是混血兒?那有趣了!」她明知故問。我一眼就可瞧出端倪,我知道她在佯裝,但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十五歲時會有件重大的事情發生,這件事會帶給你爸和你痛苦,倒是你娘,她沒心沒肝不受影響。」然後又專注於我的掌中。「我要好好看你的手紋,你的前半生都在漂泊,居無定所。你有很高的智慧,但它時常幫倒忙,既不能帶給你金錢,又不能替你解決事情,這是因為你太感情用事了。你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事業也是斷斷續續的沒有連貫。哦!你一定會比你媽美上十來倍。」

  我向母親那邊偷偷地瞥了一眼,看見她鐵青著臉,眼如銅鈴般瞪著丐婦不語,我有些著急不安。

  「現在看你的婚姻緣了,女孩子都愛聽這儅子事!」她攢眉細看,不動聲色,但隱約有種遺憾的表情。「命理無常。像你媽脾氣這麼硬,長得又不是挺漂亮,但愛情婚姻一帆風順。而你呢!得記住我這老太婆的話,平時我是不跟人講這麼多的。懂嗎?」

  我點了頭,因為她好嚴肅。

  「你叫什麼名兒?今年幾歲?」

  「我叫嫦嫦,今年九歲。」

  「「長」短的「長」?你那套算法是洋人的玩意兒!你今年十歲才是。」

  「是「嫦」娥的「嫦」,她中秋節那天出生的。」是我母親的聲音,大概是因為關於我的事吧,她也認真起來了。

  「你這一生只有兩次婚姻機緣,」她停住,看見我又要開始問什麼是「婚姻機緣」時,她馬上叉按著說:「背起來,不要問問題,聽不懂就算了。一次是在你二十歲那年,另一次是在二十九歲那年,過了二十九歲這個大限,若你還是小姑獨處,就乾脆出家算了,做尼姑都強。」

  「老婆婆,你怎麼這樣子說呢?沒有人會這樣教女孩出家當尼姑的!」我母親的聲音有些譴責的意味兒。

  「是「命」就躲不過!我是見你好心,想幫你個忙,可別不識歹!」她有些氣我母親多事,打斷她的話。

  「記住一何成語「亡羊補牢,猶未晚也」。不懂的話,問你媽。」她懶得再逐字解釋。「倘若,你「真的」嫁人了,你的夫婿必定是位高權的人,就如天上的北斗星君。若從你的命去推他的命有來,這種人若生在古代,就是威風凜凜、叱垞風雲、偃臥刀劍的將軍,可惜生不逢時,這太年間也沒仗可給他打,日子過得舒適只怕會有血光之災。若是你真的錯過了這個人,那也是命!」

  「我會有小娃娃嗎?」

  「你這妮子!婚都還不見得結得成,問那麼多有何用?老實告訴你,我看不到那麼遠以後,想要知道?等你結了婚就知道啦!」

  「你不是說我要當尼姑嗎?」我不解。

  「我沒有說你一定會那樣或一定會這樣。每一個人,都會有很多條路可行,挑哪一條路走,都是個人的選擇。好與壞不是我能卜知的,也不是上天能控制的。是「你」!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為造成的,懂嗎?」她盯著我問。

  我沒應聲,因為我真的不懂,但我會記著她的話。

  「夠了!老婆婆,感激你幫我們看相,但你說得模稜兩可,我們可是一句也聽不懂。」「我已說得是夠白話的了!聰明如你,其實早知道我話中意思,你只是拒絕接受蔽護了。」她又一改臉色,端正起容顏。「別太固執,這位太太,你們今年會有移動現象。你心地好,就可惜脾氣拗了點,小心自食其果。」她說完話就站起身子,同廟內踽踽而行。

  我母親要我忘了這件插曲,不用去想當尼姑的事,也不用跟我父親提,免得我們一家三口成天祀人憂天的。

  不過,那老婆婆倒是說准了一件事,該年五月我爸就接受了倫敦大學的聘書,成了該校文學系的系主任。七月時,我們就回英國定居了。

  一直到我實滿十四歲的生日過後不到一個月,真的發生了一件教我父親痛不欲生的事情,也改變了我開朗的個性,從此我活著就像是在應驗那老婆婆的話。

  一九六六年十月三日,在倫敦的一家停車場內,我母親為了保護一個站在車道上的小孩,免於被一輛剛要從旋轉坡駛土來找車位的車撞著,便挺身將小孩推走。

  小孩是活了下來,但我父親親眼目睹他的妻子被撞倒在地昏迷不醍,她因五臟內出血,在倫敦的聖湯瑪士醫院褢只拖了半天,就拋下我們父女兩走了!

  可憐我父!才三十七歲便決定孤老以終。

  我母親是傳統的中國人,她曾多次跟我父親開玩笑的提及,若她真早他一步走的話,請他一定要將她返葬故鄉。

  父親把我送回威爾斯的祖父母家寄養,就開始著手辦理母親的後事,從那時候起,我就沒有再見過他一眼。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追求一世情。

  一九八0年一月

  「各位搭乘英航波音七四七的旅客們,早安。這是機長艾德.渥明代表本機全體機上工作人員向各位致意,本班機將於三十分鐘後降落於倫敦市希索機場」

  我在一陣廣播聲中甦醒,擴音器傳達的訊息無形中加強了催眠的效果。在總過二十小時的長途飛行,我覺得整個人像被裝在一個壓縮的空氣鍋內,全身動輒酸痛,既不能伸長腿,更遑論閱襩或聊天,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睡覺。

  放眼環顧四周,約鮽五分之一的空位。坐在我身旁的女子巳大剌剌地躺在隔道4張連座椅上。一位空服員走過來將她喚醒,告訴她飛機即將著陸。我收回視線,整理腿上皺巴巴的毯子,把隨身攜帶的東西準備好後,專注地瞪視著玻璃上結晶的心型雨滴,等待飛機著陸。

  機門大開後,我從容地穿上厚大衣及手套,並圍上了厚圍巾,然後拎了一隻大背包,全副武裝地隨著魚貫的人華步出機艙外。

  三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著英國的種種,倫敦的街景、霧氣、雨花、白星點點的綿羊點綴在綠野仙蹤般的田園、靄靄的山嵐及湖泊映月等美景,無一不教人回憶。

  現在,當我又踏上這片土壤,卻一點也嗅不出歸屬感,我仍是個飄泊異鄉的流浪客。

  打起精神走進了人境大廳,一接觸到凜冽的空氣,我的身體霎時凍結一般,吸人的冷空氣教我懷疑地想著,為何我的肺沒倏地也結晶起來?

  廳內擠滿了新年過境的旅客,在這歡笑與喜悅交集的場合,我突兀孤寂的單薄身子機械地從人摹中穿梭而過,強抑拔腿狂奔的衝動。

  由於我是中英混血兒,黑眼黑髮常使人將我誤認為南歐人。除非必要,我很少費唇舌去解釋我的身世。

  記得剛住進祖父母家時,我很費力的去適應拗口聱牙又難懂的威爾斯腔。

  大概因為花了不少的心血,才適應當地的風俗民情,使我對那片土地產生了濃厚的感情。那是片如詩如畫的天堂,是幅成蒘綿羊與樸素小農舍互相交織而成的錦織畫。

  記得剛轉學時,學校褢有位梅珍妮小姐很賞識我,一直想把我當天才兒童訓練,但是被爺爺拒絕了。他的理由是因為我自從母親去世後,就變得很沉靜,失去了一個少女該有的活力,而我的父親又不在我的身邊指引我,給我鼓勵。若真的答應了梅小姐的計劃,他不知道我會變得像什麼樣子。於是,天才兒童的計劃轉到另一個男孩身上。我大學還沒畢業,他就得到了物理博士:但聽爺爺說,現在那「天才兒童」還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

  梅珍妮小姐在二十八歲時嫁給當地一個小銀行老闆,生活無慮卻也沒放棄教育工作。她曾多次暗示我爺爺,若我肯的話,現在的成就一定非凡。我知道她欣賞我的資質,儘管她總是不忘數落我為「隕落的天才」。

  想著往事我步出機場,搭乘地鐵來到維多利亞車站,坐上往西行至威爾斯道府卡地夫市的巴士。

  近鄉情怯!我已等不急擁吻奶奶刻著慈祥皺紋的臉頰。

  車行三個小時,窗外灰暗的景物已轉為銀絲的雨滴,它們滋潤著如茵碧綠的阡陌牧草地,擊打理頭苦幹啃著青草的羊群。我的眼光無法撤回,心中飢渴地想一眼飽覽遠處起伏的山巒,直到身旁一位低沉的中年聲音突然響起,才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

  「抱歉,你是本地人嗎?」

  我連忙回是,隨後注意身旁的中年男子。他的髮絲已半白,身著昂貴、考究的西裝,肩上披著的風衣亦是「有牌」的,手中拎著一頂呢帽及捲成一根長條的報紙。

  「啊!我早該猜到的!」他說。他一定是看我黑髮、黑眼直接推斷出結果。而我從他的口音中得知他來自倫敦。「你住在這附近?」

  「是!在南部中格蘭摩根郡,靠橋尾鎮與工業城塔伯港之間。」

  「塔伯港?」他點頭後,側身問:「那不是個工業污梁頗嚴重的城市嗎?」

  「哦!它以前是,現在好多了。每年環保單位會嚴密地檢驗各工廠的環保設施及廢水、廢資源的處理步驟。儘管塔伯港給人文明有餘、文化不足的印象,它卻孕育了二十世紀兩大傑出莎劇演員理察.波頓和安東尼.霍普斯金,他們以身為威爾斯人為傲,更不避諱談論他們的故鄉塔伯港。」我換口氣,看?他尷尬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禁羞紅著臉暗咒自己多嘴。

  「嗯!非常有意思。」他頓了一下,又問:「你很愛這片土地,是嗎?」

  「是的!這是上天賦予居爾特民族中最珍貴的一項禮物。我們的祖先在兩千年前羅馬人統治不列顛三島時,就在這兒生根了數十代。雖然沒有高大的體格來抵禦外族,但在精神與心靈上,他們是不屈不撓的。其實不暪你,有不少人還不太承認英國王儲為威爾斯王子呢!」

  他又是笑著點頭。「我有些後悔沒有好好修些歷史,不然就可以和你討論了。」

  我笑了笑,就怕自己再說出冒犯他的話。改變話題後,我們禮貌的做了社交性的問話。

  「你初次來到此地嗎?」

  「哦!不是!這是第三次了,我是來看一幢房子的。」

  「房子!」我睜大眼很有興趣。「我不想多解釋,但是若你打算搬來這兒定居的話,相信你一定會愛上這片厚實的上地。其實土地也有個性的,就跟人的個性一樣!」

  「唉!聽你這麼說,我個人倒希望是為自己來看房子的。不幸的是,那個房子太大,人得我無力負擔;我只是來替我的委託人定契約的。」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懷疑他是房屋經紀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解釋道:「我只是區區一個小律師,專門幫一些權貴做跑腿的生意。」

  他謙虛的口吻令我喜歡他的人了!

  「權貴?」我喃喃念了一句。「那也不錯呢!周旋於上流社會,如果在一百年前,這可不得了!我們這等身份都只能成鄉願或是小佃農哦!」我忍不住又摜了一句。

  「繼承而來的產業,若無完善的經營與正確的實務理念是很難守成的。我的委託人中,有不少只是空有頭銜或是等著坐吃山空的廢人。封建制度流傳至今,是蕩然無存了!光是產業的花息就抵不過政府徵收的房稅。不過,時代在變,希望會愈變愈好!」

  「是啊!銀湯匙銜在口中太久是會被口水氧化而發黑的!」我故意諷刺道。他非但沒反駁,反而點頭笑笑。這人風度好得無可挑剔。

  「我認識的一位地主就不一樣子!他總是戲稱自己是個牧羊人。不凅他不是單單在牧羊而已,他精於改良品種,同時又經營許多和羊有關的事業。」

  「我也喜歡羊兒,牧羊不錯呢!」

  「但是對一位出身上流社會的貴族而言,牧羊可不是個傳統及體面的事。」他似乎很欣賞這個貴族,拼老命幫他說好話。

  「人總是得朝著自己的興趣做事才會做得起勁,不是嗎?上古希臘很多高貴的王子也是以放羊為主。這位貴族仁兄肯紆尊降貴從事務農,一定是位肯上進的人。」

  他點頭附和我。「這位公爵……」

  我吃了一驚,想著自己也見過一位准公爵,但沒這麼勤勞。

  「很有遠見,插手此行不過短短三年,就讓北蘇格蘭的產地得到物盡其用、地盡其利的效果。他將羊奶副產品及羊毛織品成功地推廣並打人歐陸。這可不簡單!要想和紐、澳與褔克蘭的羊群競爭,實在不是件易事!」

  「真的!提到羊毛我是個大外行。」我鼓勵他再多談一些。

  「我國境內羊翠種類多得不可勝數,光是威爾斯羊群就有十來種。最今公爵喜愛的羊,就是在北海外海的錫特蘭島上繁殖成活的錫特蘭羊,它們的毛質豐厚又不易變質,經過化學加工處理潤色後,毛纖維還是光潤,沒有失去彈性。另外,屢次得到金羊毛優良品種獎的「溫斯力代湖羊」更是值得人誇讚,它們遍佈整個北約克夏郡的山坡、昆布蘭郡,一直延伸到蘇格蘭,它們的毛又長又鬈地蓋滿全身,就像是穿了銀絲線的掛氈。」

  「嗯!」我想像著「溫斯力代湖羊」的怪模樣,想跟希臘神話中的金羊毛做比較。「很難想像得出來,我只看過威爾斯山林羊。」

  「哦!威爾斯山林羊是出身高貴的牧羊人的遺憾,因為它們的翠居性低,頂多三、五隻組成一個聚落,習慣在山林間走動,偏好崎嶇山麓與陡峭的石礫坡地,反而不喜歡平坦的坡地,所以不管是做精緻酪農或畜牧養殖都不是件易事。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傚法它們鍥而不合爬上山巔的精神。」

  這位和善溫文的律師句句誠實又中肯,不像在大放厥辭。

  「唷!看我提太多羊了,頭已經開始昏眩得要數羊了。」他體帖地換了一個話題。「我此行是要到威爾斯中部的一個包威小鎮收購一幢古宅,叫潘華宅邸,你聽過嗎?」

  「潘華!那幢紅磚砌石的大宅,不是擁有兩世紀之久的屋齡嗎?我以為它是歸於古跡保育協會名下呢!」我吃驚的問。

  「你去過?」他狀甚訝異的間。

  「純屬意外,我與家人出遊,半路下起大雷雨,就順道駛人小徑內避風雨,怎知誤闖私人上地。那是幢大房子,不是嗎?草坪上還有好多只梅花鹿。」

  「沒錯!不過屋齡沒有你以為的那麼久,它是費時十年才被完建於一八九O年,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紅磚瓦建築。還拜它年輕之賜,否則價錢又要水慷船高了:且光是要付給政府的稅就令人咋舌。」

  「那潘華是私人產業了?」

  「是的,不過新屋主是不會搬去那裡住的,他的目的是開發觀光,並爭取附近的上地加以開發畜牧業。啊!聊了這麼久,我忘了自我介紹了在下伊狄倫!」

  「我是莫霏比。」

  沒多久,公車拐了個彎便駛人了卡地夫市市中心。

  「你看!對街停著的「丹勒」,就是公爵的座車。」

  「咦!怎麼不是「勞斯萊斯」呢?」我打趣地道。

  他朗聲笑起來。「在其他國家原廠「丹勒」汽車並不多見,反而是同家汽車公司出品的「捷豹」名揚國際。每個國家因民族性的不同及生活圈的差異,以至於用的物品、穿的衣服、娛樂方式都有些微的出人。在這兒,當一個貴族人家出門不想開「勞斯萊斯」到處招搖時,就一定會選擇「丹勒」,因為它代表貴族的沉穩及內斂,這也是出產汽車公司和上流階級想給人的印象。當然啦!人人觀點不盡相同,但只要跟著傳統的腳步走,總是輕鬆些,至少不會迷路。」

  我心裹想著伊狄倫先生的話,佩服他總是能客觀地去看一件事的兩面。

  他禮貌地讓我先行後,才尾隨而下。銀黑色的「丹勒」停在對街,它雖沒有超長的車身,但優美的線條展露了技師高超的手藝。

  「莫小姐,我們後會有期了!」律師禮貌地抬了抬帽子走過對街。車門自動開啟,他一矮身就坐了進去。

  我從門縫裡驚鴻一瞥地看到一個相當魁武的男人穩當當地坐在後座。他只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和灰長褲,當我把注意力往上挪至那人的臉時,我倒抽了一口氣!那人右側臉頰上儘是一道道的疤痕,除了疤痕外,紅色起伏的青筋明顯地告訴人這是一張燒傷過的臉。

  對方沒有轉過頭,但意識到我在看他,所以下意識地縮了進去,使我不好意思再觀察下去。

  我假裝若無其事地在等人,直到車子繞了一圈徒反方向駛去後,我才回到「丹勒」的車尾,目視坐在伊律師右邊的頭顱與頸項,看著它漸漸消失成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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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站在後睆小花園,看著無數的鳥兒在鳥架台上啄著花生豆,它們你爭我奪的貪婪貌,實在不怎麼斯文。

  回到故鄉已有三天,和爺爺奶奶相聚的興奮退轉為溫馨的親匿。大清早,我套上紅色毛衣及長褲,坐在桌前,手捧著香氣騰騰的巧克力,看著電視台正播放鹵廑◎s聞。

  爺爺剛料理完花園便走進廚房。「早安!姑娘,昨天你說的那個關於潘華宅邸的消息是正確的,地方報及電台鄱在報導這一件事,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親愛的,但對潘家而言可就是悲哀了,得出售袓產過口總不是件好事。」奶奶有點同情地道。

  「奶奶,潘家負擔不了那麼昂貴的維修費用,不賣掉就得看著那幢紅屋落敗。二十年前他們富裕得還能拿錢舉辦獵狐與賽馬時,就該末雨綢繆了!這回口袋空空沒錢修古宅還是得怪他們自己啊!」爺爺很快指出潘氏家族家道中落的原因。

  「唯一值得慶祝的是,有位大爺肯出鉅資買下房產與周圍附屬的土地,才中斷了俗氣的工商業人士介入。想想!若真的在紅屋旁蓋起大工廠,那多可惜啊!不用說放羊,我看連草褢的蚱蜢、蟋蟀都得趕著搬家!」

  「聽你一提大爺,我想起……」奶奶放下茶杯轉頭對我說:「三年以前,你不是有位打倫敦來的朋友到家裡做客嗎?」

  我放下杯子,故做不解狀。「有嗎?哦!你是說關琳和她先生高文嗎?」

  「不是他們,是那個?什麼嘉伯的,長得高高大大,挺帥的那個。你不可能忘記的,因為你只跟一個男人訂過婚。」奶奶識破我的詭計。

  「是嗎!那個人沒打算跟我訂婚,是我誤解了他的意思。我出國前他不是訂婚了嗎?你們知道的,我和他現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說著,覷眼看見他們快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確定當時的消息是正確的?」

  「沒錯啦!」我懊惱的回答。「我們不要談他好嗎?剛才談潘華古宅不是談得起勁嗎?」

  「甜心!我們是在談潘華古宅啊!買主就是一個叫格蘭斯特公爵九世的范嘉白……」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便將巧克力掉了一地毯。爺爺趕忙起身拿了毛巾遞給我。

  「不會吧!」我呆愣地接過毛巾。

  爺爺遞了報紙給我,我瞄了一眼斗大的標題,只看到美麗的建築物及照片下的註解,我還是不相信。

  「但是我親眼看見過那個買主,他明明是一個人,那人的臉都被燒得扭曲了爺爺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姑娘!我們以為你已知道了……看樣子,沒人告訴你事實。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事情有些縳變,我們知道那傢伙傷過你的心,但是……。」

  我茫然地轉向落地窗,看向池內游來游去的兩隻金魚,忽地打斷爺爺的話:「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任何事。他應該已結婚了,並和他的妻子柯洛琳住在倫敦。」

  「聽著!姑娘!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你最好弄清楚。當年你帶他來看我們時,我們並不是很贊同這樁姻緣。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因為我們和他的出身背景過於懸殊,他人又英俊得邪門,我們也是擔心你嫁進那樣的家族裹,不能適應他們的生活方式:不過當你告訴我們你和他要訂婚時,我們做長輩的也只能給你祝褔。

  「結果訂婚不到兩天,你就來電告訴我們那個負心漢已毀約,並和另一個叫柯洛琳的女孩訂婚,消息甚至都刊登在報上。我們嚇了一大跳,不分青紅皂白的就送你上飛機去找你爸。

  「但是你不知道的事是,那椿訂婚啟事不到兩個月就被撤銷了,是老公爵刊的公爵登的道歉啟事,解釋由於他孫子病危,為了不耽誤柯洛琳小姐的婚事,所以才主動撤銷婚約,而訂婚儀式上由友人高文代贈的項鏈、首飾、轎車、房子一律視為饋贈,以表示歉意。我們那時以為他又甩了那個女孩,所以,連提都沒跟你提,甚至在一個月後老公爵大駕光臨我們這個小茅舍要問你的下落時,都對他隱瞞你的去向。

  「一直到前個月,報上才透露出一些蛛絲馬跡,說三年前,范嘉伯經歷一場車禍,起因是快速駕車,跑車撞到高速公路的圍欄,引擎起火燃燒。輿論訛傳他在那場意外事件中燒傷了臉,所以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我的腦中迅連浮掠過一幕地獄火的景象,一個男人置身火焰,痛苦哀嚎。

  在爺爺說完後,奶奶緊握住我的手。「稍早,有幾則報導指出他出事的時間是三年前的二月十五號,而你二月十六號打電話來告訴我們解除婚約,真是巧啊!你在情人節二月十四號當天告訴我們你決定訂婚,笫二天他出車禍,按著第三天他就和別人訂婚。照理說,他應該是平躺在病房裡,怎麼可能隔天還有心思和力氣從病床上爬起來和另一個女人訂婚呢?事有蹊蹺,我想你最好打個電話問個詳細。」

  我試著理出頭緒來。「你們知道多久了?」

  「不很久!這些年來少有他的新聞。這裡又具鄉下地方,如果他不在這兒置產的話,根本無從得知他的遭遇。這三年來,逢年過節我們都會收到一大籃的火腿、果醬、名酒等什錦禮盒。價值不菲,卻又沒署名。」

  聽到此,我的淭已忍不住奪眶而出,悄然下滑。

  三年來的飄泊歲月中,我一直告訴自己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是件多傻的事,也慶幸自己及早看清他猙獰的本性,而漸形淡忘那份感情。

  此刻卻在這種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得知另一種可能性……情何以堪!

  這三年來,我時時咒他、恨他、希望他下地獄,最好是在地獄的淫惡圈裹被人折磨至死!我恨到連作夢都會見到他全身著火的樣子,恨蒙蔽了我。沒想到,他早已陷身痛苦之中,而我又逃開他……這是上蒼在罰我吧!

  「關琳嗎?」我沉默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出聲。

  電話那端猶豫了兩秒,隨即大喊出聲,語氣中夾帶震驚。「是你嗎?霏比!真的是你!你在哪裡?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

  「我在袓父母家裡,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我嚴肅得就像個陌生人。

  「我知道!」她柔聲道並建議說:「但我想當面談個清楚,明天你有空嗎?」

  「可不可以就今天?愈快愈好。我一定得在今天知道!我會搭上午的車趕到倫敦!」我的口氣堅定,不似平常,甚至愈說愈激動。逐漸失去鎮定的我,聲調不由得提高起來。

  「這……」她頓了一下。

  我可以想像得出她在電話另一頭咬著唇、深思的模樣,良久,她才開口:「好!下午一點,我在派丁頓站前的栝子餐廳等你。不見不敬。」

  十點半,我已坐上了前往倫敦的快速火車。

  回想起那驚鴻一瞥的臉頰,實在無法把那張臉和三年前的人影拼湊在一塊。如果他出事當天的日期無誤的話,我就得負起全然的責任了!

  三年前的情人節我接受了他閃電的求婚,並約好隔天一起去挑訂婚戒。本來他執意要去接我,但我強調想要有個約會見面的新鮮感,要他直接在特拉法加廣場等我。他拗不過我的請求,便順了我的意思。我們從廣場徒步走了一陣子,才來到卡酊完珠寶店。

  從他與店員熟稔的交談裹,不難猜出他是常客。醋意波瀾翻滾幾秒,隨即想到他普赤誠的保證及信誓旦旦的慔樣,才釋懷幾分。

  大概是我執意要用自己的錢買戒指給他,他便挑了一枚簡單的白銀戒圈。我也依樣畫葫籚地撿了一枚大方的白鑽。

  他屢次想勸我挑一個較複雜、做工較細,卻重達兩克拉的鑽戒,以便有借口再買同款同組的首飾給我搭配。

  我當然拒絕了!還在店員面前演了一出雙簧。

  「那個好!那個好!」他這樣說,然後不等我反對便要店員拿出來給我瞧。

  「不好,不好!太大了。」我搖搖頭拒絕。

  「那這個不錯,夠小了吧!」他手指比了一下專櫃裹的一枚小鑽,黑黑亮亮的,的確不是很大。但一看到價格我就傻眼了,黑鑽當真有市無價!簡直是騙死人不償命。

  「我不喜歡黑鑽,黑漆漆的!」

  「不喜歡!怎麼會?配你的眼睛正好呢!」

  「我迷信,不愛黑的!」

  「我也迷信,偏愛黑的!」

  「是你要戴,還是我要戴?」我雙眼一瞪。

  他才伸出雙手投降說:「行!算我緰!你黑眼珠子一瞪起來,連黑鑽都相較失色。買白的好!」他挺識相的。

  等彼此簽了帳,一出店門,他就抱怨。

  「小氣婆!你剝奪我為你一擲千金的樂趣。」他在我額上狠啄了一下。

  「你有問題!花錢還有多少樂趣?你沒聽店員也說它精巧娟秀嗎?倒是你看上的幾隻鑽戒重得我舉不起手來。你嫌我太瘦,要我練千斤頂嗎?」

  「好啦!說不過你,我謹遵懿旨!」他拍拍我的頭,退了一步。

  我們經過一家露天咖啡屋時,我心血來潮,便建議喝杯咖啡。他體帖地服侍我入座後,再坐到我的身側。

  我看著他研究菜單時優雅自然的模樣,不少女人投射過來羨慕的眼光,今我既驕傲又覺得自卑。驕傲的是這等人中之龍的他,是我未來的伴侶;自卑的是平凡的我似乎有點高攀了他。

  我告訴他我的想法。

  他則是嗤之以鼻。「純粹是虛榮心在做崇。」

  我不高興的對他吐了吐舌頭。「如果你沒那種感覺的話,就是不夠愛我,我太平凡無奇了!」

  「你自己瞧一下身旁的男人吧!」

  我照做了,接觸到一些饒富興味、深感興趣的目光。

  「看到了吧,他們正拿著大膽的目光在審視你,有人還直流口水呢!」

  太誇張了吧!我不信的看了他一下。

  他不理我的懷疑,繼續說:「若不是我年歲稍長,早把橘子塞滿他們的凸眼,警告他們不准往這瞧!而你卻認為自己平凡,小姐!這個時候才跟我玩謙虛的把戲,似乎有點矯情哦!」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侍者送來了他要的黑咖啡和我的熱茶,我們愉快地享受這閒適的一刻。

  但好景不常!有一老一少的婦人走近了我們,我見他起身也連忙肅立。他從容不迫的請她們圍坐共享茶點,並介紹我們認識。

  我根本懶得去記她們的名字及身份,只知道老婦人是他外婆遠房的姻親「八竿子打不著的」,少的則是他多數青梅竹馬的老朋友之一,而他只介紹我是他的朋友莫霏比小姐。

  他們閒話家常,從他爺爺、表姑婆、表妹一一點名問候,甚至連老管家的關節炎也能當話題聊上老半天。

  婦人兩你一句我一句的,紛紛讚美嘉伯的成就。

  這時嘉伯看到我業已發綠的面色,忙插人話。「提到成就,莫霏比小姐才是當之無愧的人,她二十三歲就拿到英國純文學的碩士,及成為亞洲研究所的研究生,二十五歲已應聘於倫敦大學執教鞭……」

  我不等他說完,就起身對兩位女士抱歉,借口范先生的一番話,提醒我還有一些作業尚未批閱,然後不看他一眼就大步走開。

  我走到轉角處時,停下來等他。

  他正捺著性子不快也不慢地走向我,一接觸到我的手臂時,就將我輕拉到人群看不見我們的角落。

  「傻丫頭,你剛才的行為舉止實在是很無澧!」我以為他會安慰我、體諒我的動機。但他不但不去瞭解我,反倒責怪起我來了。

  「無禮?你那兩位朋友才是無澧。我拒絕坐在那裡扮演一個啞巴呆子,好像裝了個麥克風的收音機。我可以自己回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未來的公爵大人!」

  他一聽到我諷刺地搬出他的名銜,整個眼神都變了。「天!這點小挫折,你都不肯學習克制點,以後更大的場面,你要我如何給你撐腰打氣?再說,你連試都不肯試著與人和顏悅色的應對,擺出一副自視甚高的輕蔑樣子,就算人家想跟你聊天,也被你嚇了回去!」

  「如果你的社交圈內都是這種人的話,我一分鐘也無法忍耐。」我火氣一上來,就口不擇言。「就連是對你的愛也無法支持我。」

  我的話一脫口,他的藍眼便瞇成一直線。「你連學習忍耐都不肯,那你所謂的愛,到底有何價值可言?跟我回去!」他牽起我的手,要將我拉回去。

  我使出全力甩開了他的手。「我不要!別強迫我。」

  「我不想強迫你,霏比。」他眼底露出幾絲關懷之意。「別孩子氣,少有人生來就懂得那些該死的繁文縟節,我的家人與朋友也沒你想得那麼刻薄,我爺爺你也見過幾次面,不是嗎?他有在你面前端起架子嗎?沒有,不是嗎?」

  「那是因為他以為我是你眾多女朋友中的一位。」

  「別傻了!你又在鑽牛角尖了。我最尊重我爺爺,想娶你的這件事,我早就跟他提過,他不反對。」

  「求你,嘉伯,饒了我這一回。下次,好不好?」我苦苦哀求。

  他被激怒了,吼道:「膽小鬼,莫霏比!你若不從這一次試起,下回你又會如法炮製。給你選擇:要、或不要!」

  「不……」我嗚咽的擠不出話來。

  他硬生生的背轉過去。「走!下午再去找你算帳。」

  我回到家裡等他,一邊等著一邊告訴自己,等他出現後,一定要鄭重的跟他道歉。

  我從下午等到晚上,從晚上等到天明,他都沒有出現。直到早報來了,無意間看見了百版下方的訂婚啟事,就慟哭出聲,我縮在牆角流著懊恨的淚。

  他,不要我了。

  當車廂門一開,自回憶中跳出來的我,第一個就衝下列車,直奔站前,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著淡雅孕婦裝的紅髮女人。我兩步恲做一步地跑到她跟前,緊緊地將她摟住。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她一點,看見她隆起的小腹。「你還好吧!」

  「不好!」她可憐兮兮的回答我。「才五個月,肚子就像塞進了一顆甘藍菜。甘藍菜長起腳來走路的樣子也不過如此。」

  見她嘴一撇、抱怨的模樣,我是又好氣又好笑。

  「好啦!偉大的准媽咪!捺著性子,再五個月後就好了。高文去上班了?」

  「對啊!他只要去上班,而我卻得挺著這「甘籃菜」!」

  十分鐘後,我們已坐在一家相當典雅的餐廳內,關琳點了各式各樣的甜點及冰淇淋,我呆得下巴差一點脫臼。

  「天啊!孕婦都這麼會吃嗎?」

  她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伸了一下舌頭說:「寶寶想吃嘛!通常我都有辦法解決掉,他也有辦法消化吸收,若不行的話,我就統統推給高文善後。他每次回家都三申五令地說他一個大男人吃那種女人的甜點,傳到商場上容易給人當笑柄。事實上,有一回開商務會議時,他的一個直屬副理就不識相地開他玩笑,還當面問他:「嘿!頭兒,幫兒子吃點心嗎?你猜怎麼著?高文冷冷地看著那個可憐的副理警告他:「再說一句,我請你吃推薦函。哈!他那人真沒度量,人家只不過開個小玩笑罷了,他就威脅要炒人家魷魚。」

  關琳真是美,沉浸在一個美滿的婚姻生活中。先生是人人稱羨的鋼鐵工業鉅子,體帖又溫柔,雖然有一些跋扈、專制,但卻是鍾愛關琳得很。婚前,他們也是經歷一件件挫折,飽受相思苦。我在關琳彷徨無助時,能正確地給她意見,現在呢?卻理不清自己的感情網,當真是當局者迷。

  關琳很快地收起玩心,嚴肅地起了頭。「你突然的急電想必是跟格蘭斯特有關。」她邊問邊吃,還不忘另一盤上的草莓果凍。

  「對!關琳,給我一切真相。」我急切地說。

  她擱下手邊的果凍,拿起餐巾拭了唇及手指,決定不睬美食。「好!你先告訴我事發當日,你到底跟他起了什麼樣的衝突。」

  我頓了一下,才把當日早上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說出。

  「關琳,他說他會來找我算帳,但他沒來,我白等他一夜。」

  關琳清了清喉嚨,眼珠子往上瞪著天花板。「我想他那麼做定是有原因,他並非真想拋棄你。」

  「他與另一個女人的訂婚啟事呢?假得了嗎?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願見我傷心,但是我還是熬過來了,不是嗎?」

  「霏比,現在是二十世紀,訂婚當然假得了!事實完全與你所想的迥然不同,聽了可能還會嚇你一跳。他的用意是想逼你走,故意要你離開他,而你也真是傻得中了計。

  「那天你們分手沒多久,他就馬上返回爺爺家,冷靜地詢問女性長輩有關社交澧儀的細節,並且到書店查閱相關的資料。他直覺地認為,就算他苦口婆心講上一天一夜可能都比不上幾本書來得有用,因為你總是較能接受書上的理論。等他買好書要去找你時,才發現已過午後四點了,他很擔心你又誤解他,所以不顧一切地開動那輛「捷高5c」跑車,時速超過一百三十公里。那天下午天色很差又下起大雨,當他發現前有逆向超車時,想要急閃,雖躲過了來車,卻逃不過撞山壁的命運。

  「車頭撞到山壁不到三十秒,渦輪引擎就起火燃燒。幸運的是多位過往的車主停下車,拿出家用的滅火器才控制住火勢。目擊者說當他自己爬出車座時,有些衣服還在起火燃燒,他滾在地上將火苗撲滅時,意識還相當清醒,能告訴圍觀者幫他聯絡親人及高文。大家都慌了,直勸他坐下來休息,很多人給他水喝,甚至在他身上灑水,等待救援。

  「被送抵醫院時,老公爵及高文都己等在急診室前了。當他瞥見他們時,執意要老公爵及高文也跟進急診室。嘉伯在等待醫生救援時,在心中下了最壞的打算,因為他的右側手臂和大腿已失去知覺,右頰也熾熱紅腫,擋風玻璃碎片簡直是直接插人他皮肉內,根本分不清是刺痛、還是灼痛。當醫生告訴他最壤的假設是半身不遂時,他很安靜地接受了假設,並就當是被判了死刑。

  「絕望之下他倉猝地下了決定,請老公爵安排一樁假結婚,跟誰結他不在乎,只要能達到把你趕走的目的就好,並威脅高文要死守住秘密。因為他要你走出他可能終生半殘的生命。我看他是把你個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我久久不能出聲。這個事實殘酷得太不真實。

  「你們沒有權利這麼做,他更沒有。我是最該知道真相的人,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他該死!一點選擇的機會都不留給我。」

  關琳緊握住我的手。「他的動機絕對是善意的,他把你的利益放在他個人之上。他知道一旦給你機會選擇,你是死也不會走。他明知這傷要不了命,但半身不遂的可能性已深植他的心。

  「一個植物人能給你多少幸褔呢?他不忍你為他受累。事實上,前三個月,他的診療情況連最具權威性的醫生都沒把握,因為他的情況時好時壞。醫生也覺得奇怪,因為再重的外傷也該有穩定的發作期,而嚴重脫水、高燒、傷口感染等外傷在第一個月就被控制住了,所以醫生就告訴高文他的看法,認為病人沒有生存意志,救他們想點辦法。那段時間,老公爵也派人打聽你的下落,誰知你早出國了。

  「之後,三個月的連續急救及躺在加護病房裡,嘉伯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上帝卻開了他一個大玩笑,當他要求護士拿鏡子給他照時,他嚇壞了,對鏡中的人大吼,從此他就變了。他開始咒罵上帝,與其讓他有著迥異的兩張臉,不如讓他活在地獄快活些。」

  「兩張臉?什麼意思?」

  「嘉伯的右頰因灼傷而毀容,但左臉卻完好如初,每當他看到自己的左臉,就會想到另一半毀壞的臉。這打擊對嘉伯這樣的天之驕子是比死還難接受。高文說過,嘉伯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無法忍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管是善意或是憐憫也好,他都無法承受。

  「有一回高文就坐在病房內,因為房門是開的,他們親耳聽到兩個護士在談論嘉伯,其中之一的傻女孩,曾在他昏迷時幫他清洗過身體和傷口。」

  關琳話到此,突然停了好幾秒才又開口:「她們在談論他,說他即使昏迷,那裡……嗯!還是很雄偉。如果不是他生病的話,即使他同時擁有惡魔與天使的臉孔,她也不會拒絕。」

  我沉不住氣,劈頭就是一句罵:「她們到底還有沒有職業道德?」

  關琳瞭解似的投給我一個有趣的眼神。「你連這個都要嫉妒!不過若換成是我的話,恐怕也不會便宜她們。事後高文跟他分析,事情沒那麼糟,至少他變成鬼樣,還是不會有女人嫌。但嘉伯不但不肯接受這種安慰,更老羞成怒的堅持要轉院,並只僱用男看護,拒絕任何「女性同胞」探病。只要是女人,一律謝絕參觀,以至於連我、他外婆、姑婆、表妹等皆不得其門而人。

  「當高文老實告訴他,這麼做有點矯枉過正時,他反駁說他不在乎,只要是陰性雌體,連母狗他都不歡迎。在個性上,他已幡然改觀。出院後,他拒絕了皮膚移植手術,必須暫時靠一枝枴杖支撐才能行走自如,過著隱居的生活。

  「高文每個月會去探望他幾回,看看他的情況。一年半前老公爵辭世時,嘉伯雖出席下葬典禮,卻只逗留短短二十分鐘,還不等牧師布道結束,人就走了。你瞧!他是出錢辦喪事的主人,卻躲得遠遠的,他根本不在乎社交禮節了。」

  「唉!都是我惹出來的禍……」我不住地叨叨念著,心痛的說:「如果我沒有那麼任性的跑開,也不會引起這麼大的軒然巨波,還差點害死了他。」我安靜的坐著,發呆良久,不再吭氣。

  關琳不知是不是該開口說話,便拿起小叉子玩著點心。「你今我擔心不已,去國三年,沒給我半通電話也就罷了,竟連一封明信片也不肯寄給我,讓我知道你人還安好。」

  「我也曾提筆不下十次,但卻不知如何下筆。我寧願不去打擾你們。事實上,我不想從你那兒得知任何有關他的婚姻狀況與消息,我太害怕面對舊傷。」

  「你的感情世界裹到底還有沒有他?」

  我沉默不語,良久才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有吧!也或許已淡了!畢竟事隔了三年,物換星移,人會變,情感也會移轉。」

  「那你成功的移轉了嗎?」

  接觸這樣的問題,我又無言以對了。「我沒有再遇見像他一樣令我感動的人。那份感情已經埋在我內心深處,他豈是個能令人忘懷的人?但是,哎!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心裡的感受。」

  「你自己清楚你在乎他,而且在乎得要命,儘管去否認你的下意識吧!我保證它不會給你任何安撫與慰藉。你要明白這回你得苦口婆心去挽回一個壞脾氣男孩的心。他變了!不再是昔日會寵你、依你、順你、處容忍你的成熟男人了。在情感的世界裹,他是全走了樣,如果你不再愛他,請停止質詢的態度,就當一切事情沒發生過,歸零定位,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平靜的過日子:若幸運的話,他會碰上一個肯為他犧牲奉獻的好女孩。

  「如果你只是因為難辭其咎而去幫他的話,小心沾得滿身腥。別怪我語氣重,實在是我已不忍心再看他受傷害。他最近也才開始注意起一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對方好像暗戀他很久,甚至為他瘋狂。他曾和高文提起過她,可見她的份量不輕,還能在他心中佔一席之地。為他好,基本上我和高文是頗樂見這樣的情況,但現在你回來了,我倒希望他還是愛著你。」

  「他愛上人家了?」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我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假設,但一想起自己在他心中可能無足輕重時,莫名的嫉妒惡蟲啃蝕著我。

  關琳去了一臉無奈的笑給我。「我不是嘉伯,也就無法告訴你「是」或「不是」。這一年來,高文和我去拜訪他時,那個女孩也都湊巧來訪,一見他們相處的情況,令我驚訝萬分,他似乎很喜歡她的陪伴,也有說有笑的和我們聊天。我想她是那種為了討好他、做任何事都在所不辭的女孩。

  「嘉伯他也知道,不過遲遲沒對人家表態。我不知道他在等什麼?也許高文清楚。但兩個大男人都防我防得緊,不肯透露半點風聲。怎麼樣?下定決心力挽狂瀾了嗎?」

  「這不是我獨力可完成的。就算我當他的面求他原諒,也不見得能挽回一切,也許……。」

  「拜託!如果你真心的愛著他,請丟下自尊,自尊這玩意兒是抵不上失去他的代價的。去找他!這是他應得的,也是你欠他的。」

  關琳的這席話在我腦中迴響這是你欠他的!

  是的!姑且不論誰欠誰,就憑我還在乎他、惦記他、想他、痛心他的遭遇,我的確該拋開尊嚴與面子。

  我不能再流浪,該是回到港口停泊的時候了!

  「短時間內,他會暫居潘華大宅內。目前是冬季,他們只開放週二與週六供人參觀。記住了!失去這次機會,你可能花再多的心血都彌補不過來。機會是不等人的,除非你抓個正著。」

  「但是成功率不大,對不對?」我問。「他一定會避開人群,即使我天天走訪宅邸,機會也是渺茫。」

  「你得花腦筋想啊!總是值得一試。聰明如你,怎麼一碰上他就失靈了?這回可不准你不戰而逃。給你一個新任務!」

  「什麼任務?」

  「我堅持你做我兒子的教母。」

  「教母!」我笑開了眼。「我?行嗎?教母要做什麼呢?」

  「哦!我家禮數不多,你只要在受洗日當天,拉我兒子的教父上教堂就行了!」

  「可不可以打個折扣?」

  「可以啊!或是守在他身邊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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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19: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沿著懷河河谷直上,懷河介於英格蘭及威爾斯之間,流繟的心搷大多以懷河畔上的某某城命名。

  不大專心開車的我,被美不勝收的景色所迷惑,眼前的山壑問彷彿有一條蜿蜒的銀絲帶盤繞其中,若隱若現的空靈幻象,好比雨後天青,晴陽普照大地一般,萬丈光芒直洩而下。

  車行一小時,左側黑山山脈已被我用在腦後,按著進人了另一個河流的支流珊汶河口。潘華大宅正是坐落於珊汶河畔。等我發現自己錯過了那條幽謐的林中小徑時,趕忙旋轉車身尋著來時路。

  二十分鐘後,人車已在林中奔馳著。這條小徑雖名為「小徑」,實則不小。

  兩旁古樹參天的路絕對容納得下兩輛車雙向通行。地上的黃土與落葉因大雨的沖刷、浸漬,已是泥濘不堪,必須很小心的貽d,否則泥水會反濺一整個車身。

  我有些緊張,抓著方向盤的手顫抖不止。前有大片圜囿是鼓養梅花鹿的牧地,它們群聚成堆,優閒的跪坐在綠草地上。有幾隻鹿豎起耳朵,顫動幾下,然後瞪著大大的圓眼目視我的出現,有些鹿則是不動聲色的繼續它們的雨中散步。

  我將車停放在草坪上,一邊吃午餐,一邊環顧四周,打量環境。幽靜的鄉野景致伴?輕敵車窗的節奏雨聲讓我心神蕩漾,林間傳出咕咕的啄音,我放眼一瞧,有些棲息在樹上的烏兒正用口喙整理業已濕漉的羽毛,有的則縮著脖子酣睡著,其中一隻還拚命點頭打著瞌睡。

  驀然間,沖飛出一隻黑頭藍尾喜鵲,這時我的腦海褢響起一段鄉間喜鵲報喜的童謠:

  一哀愁,二喜樂。三女娃,四男孩。五滾銀,六帶金。七是為著一個秘密,永遠不能說。

  古時鄉民相信鵲是告知運氣的代言人。看見孤零零的一隻鵲時,便認為有哀的事要發生了;若見成雙成對時,就有歡樂的事。婦人懷孕見到三隻喜鵲表示要生鳳女,四隻則是龍子。看到五隻會招銀,六隻則是更值錢的金子。若是幸運點能見到七隻以上在一堆時,就得趕快許下一個心願,一輩子都不能說出來,否則不靈驗。

  我穿上雨衣,換了雙高筒皮靴後才跳出車外,人跳步走向樹林深處,驟然而下的雨滴令我緊抓雨帽,舉步維艱地踩著爛泥巴朝鹿園走去,一直到走近河畔邊才停住腳步。看著河內的水,因多雨而高慷,急湍般似的奔流而去:河對岸還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坪,草坪上一個一個凹陷下去的馬蹄印告訴我,這是個騎馬場。我懷疑在這種天氣下還會有人出來騎馬散步。

  潘華大宅是傍著高聳直立的坡地而建,若從平面角度往上仰視,狀似巍峨,彎延著環山坡道直走而上至大門時,才會發現它其實是個可愛的龐然巨人。建築物是呈口字型的三層大廈,左右翼樓房突兀,其正門前是個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景觀花園,其中有個圓型水池,裡面連半條魚都沒,只有一個小美人魚雕像獨坐正中央,千執一個小小七絃琴,輕撫著無聲無韻的悲歌。

  我買了張票,尾隨其他的遊客排隊人屋,我們被領進雙重厚重的鋼製雕花大門後,在正廳前停佇良久。這幢華廈光是前廊就有十來尊雕像,天花板亦是美輪美奐,各式各樣的珍禽花卉的圖案被繡在掛毯上。一抬頭,一俯地,滿眼儘是奇觀。

  目前沒有解說員在旁,我們得以自由地循著指標參觀,一樓有吸收太陽精華的日光室、餐廳、休閒廳、正廳、舞廳,甚至連廚房及浴室皆開放參觀。我們爬上鋪著大紅地毯的寬敞樓梯,經過二樓的畫廊、男女主臥房、育嬰房,及西廂的數十間客房。而東翼的所有房間皆被劃為私人用地,遊客止步。

  他應該是住在東翼,但就不知道是哪一間。

  上三樓時,書房也是用紅煉圍繞起來,但圖書室卻是開放的,它的規模恢弘,藏書之豐,可媲美一間小型的私立圖書館。高級古書架上的精裝手抄本依年代排開,從十五世紀一直到十八世紀羅布四壁,最後才是十九、二十世紀版的現代書籍,從星象、歷史、自然、建築、音樂、文學、藝術、運動等書,應有盡有。

  每兩個書架之間放置了一張兩公尺長、一公尺寬的長桌與四張浮雕桃花心木椅,四壁窗戶業已封死,牆角四處蹲踞著特殊的暖氣設備,以防空氣溢進,便受潮腐朽。

  圖書室尾端有一張特大號的橢圓桃心木會議桌,二十張椅子排開環繞著桌子,兩旁則是折疊起來豎直的屏風。看樣子主人時常將這裡利用做會議室。

  大會議桌後側有個大壁爐,其兩側是緊閉深鎖的木製門。我猜想著門的方位,大膽假設這兩扇厚重的門應該裡直通嘉伯的書房裡這個臆想令我驚慌,但我還是沒有裡氣嘗試,於是把注意力放在書上。

  我在圖書室足足逗留有兩個小時之久,有位穿著傳統燕尾服的侍僕便請我到休閒室小坐,說是人宅主人命人準備茶點以招待訪客。我想他可能會出現,便急奔而下。

  當我再次踏入休閒室時,發現裡面已門庭若市,有人側坐沙發、有人坐在突出的窗台上,有些人站著話家常,有些人則放眼瀏覽室內的陳設。右側靠牆邊,擺了一個長桌,上面放置好幾個大銀盤,內盛威爾斯小餅乾及奶油酥餅,還有一大壺奶茶,任君取用。旅客對這項安排及招待都顯得相當意外,又備感窩心,認為大宅主人非常體帖遠到的旅客。

  我失望地瞄了手錶,已過四點半,心知他是不會出清b了!天色漸暗,若再不走,可能又要迷路。我放下了餐盤,便朝出口走去,知道此行是無功而返了。

  接下來的兩周,情況依舊,這樣的奔波既傷神又耗時間。

  第三周的星期六,我又來到潘華宅邸前:與平日不同的是,陰濕的氣候居然轉晴了,也有人開始在河畔邊騎馬,整塊土地頓時春意盎然。

  當然我還是沒碰上那個折騰我的人。其實宅內除了解說員外,其他人皆是潘華的舊僕役。他們維持大宅內外的清潔與綠意,使這幢華屋不流於冰冷陰森,脫離一般歷史館給人的嚴肅氣氛。

  由於適逢週末,人潮漸多,我在附近的山坡地走動。我站在小溪畔回望紅磚大宅,仰望東翼的一間寢室,落地窗的簾幕厚重,教人無法透視。

  那應該是他的房間吧!

  朝小河畔踱步而去,我坐在一棵樹根粗厚的榕樹幹上,看著眼前蒼鬱的草坪。

  此時此刻,寧謐異常,一直快到三點時遠處才傳來馬蹄聲。我下意識地往邊旁的樹叢縮,一陣刺痛劃過我的臉,定眼一瞧,我竟躲進了一叢玫瑰荊棘中。我摸了摸沾有血跡的面頰,馬上離開惱人的叢枝間躲到另一側。

  這時有一名騎士闖人我的視野,他全身漆黑的裝扮,教我無法辨識出他的容貌。但是他在馬背上從容的坐姿及寬闊的肩頭令我沒來由的心悸。

  我終於看見他了!

  我心喜若狂,強抑跳過河追上去的衝動。我注視著他發出一短吆喝聲後,就起韁策馬奔馳的英姿。但是隨即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令我為之一愣,喜悅之心頓時煙消雲散。

  有位身著紅色騎裝的嬌小人影竄進了琲熔援部A一陣風起,吹落了小號騎士頭頂的帽子,露出了一頭又濃又密的金髮。那女孩言笑晏晏的模樣吸引住男騎士的全部注意力,他騎著馬彎下身子快手撈起了那頂帽子後,再慢慢騎到她身旁,為她戴好帽子。

  我靜坐著,注視他們足足有十分鐘之久,才縮著身子離開溪畔。

  又酸又苦的汁液充塞我的血管,盈滿著我全身的細胞,直達腦際:

  我應該放棄這個愚不可及的計劃成全他們才是,但是一想到自己已跑了這麼多回,嘗盡相思之苦,沒見到他實在不甘心。

  下定決心後,我小跑步進人了宅邸,直上三樓,一心期望沒人注意到我詭譎的行徑。

  當一個侍僕端著個大花瓶跟我擦肩而過時,我旋過身假意看著走廊的吊燈,等他一消失,我便躡手躡腳的沿著扶手上樓。

  下一秒,我已在圖書室與書房之間的走廊上猶豫。這時遊客皆已集中在圖書室,於是我便朝書房走去,站在門前,良久才伸出手鬆開圍煉,跨前一步,使盡全力推開厚重的木門。

  一人內,看見的便是光可鑒人的落地窗,厚重地毯吃掉了我的腳步聲。壁爐內餘燼微溫,整個書房裡的擺設非常的男性化。

  我走近檀木書桌前大致瞄了一下,偌大的桌面,除了右桌角上躺著一本有關牧草的書外,沒有任何文件顯示出辦公過的跡象。但是有樣柬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一張架在電話旁的相框,框內是個很可愛美麗的金髮女孩的照片,上面還有署名致吾愛,蕾秋贈。

  彷彿被湯著手似的,我把照片迅速地放回原位。有樣子,他滿重視她。我下意識地想找著自己的照片,後來終於找到了答案當然沒有。

  我躲在窗簾後面向外瞧,窗外的風景正是珊汶河畔,此時草地上已人影無琮,又恢復成幽渺的空曠。

  我直覺地認為書房的正下方一定是他的臥房,因為這兩處應是唯一可將珊汶河畔一覽無遺的房間。我拉回視野,低頭俯瞰,目視著那個叫蕾秋的女孩緊攀著他的頸項,兩人親密的走近這幢宅邸。

  矯健的步履卻略帶著懶散的氣質,他不改昔日的風釆緊扣住我的眸子,教我無法移開目光。

  他微鬈濃密的短髮,像是被太陽照得發亮的黑檀木。左半邊俊逸的臉如同畫師夢寐以求的希臘雕像,紅疤滿面的右側臉頰卻突顯了白森森的襟領。他的輪廓依然堅毅,沒有因灼傷而扭曲了線條,黑眉與眸子依然高貴。

  我癡癡地凝望著他,直到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偷窺的目光,便左顧右昐,最後才不安地抬起頭,目光朝我站的地方投射過來。

  才接觸到一抹藍光,我便急閃後退,帖在窗簾上深吸一口氣。

  佇立在原地良久,我舉步維簍d地走到門前,拉開厚重的門,但一陣急促的聲音,令我倏地關上門,驚慌失措地有如一隻無頭蒼蠅。急忙中,我才想起了通往圖書室的門,我再狂奔至右邊的門。

  一推,開了!耶穌基督!

  我幾乎是跌撞地出了房門,穩住氣的帖上門縫,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親愛的,你確定你看見了人影,該不會是僕人吧?」

  「不!絕對不是,是紅色的人影,一閃即逝,像是一隻飛行的雀。」是他的聲音,酥軟呢噥又動人心弦的腔調。

  我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出了圖書室,直奔樓下,到二樓時旋即右轉,朝東邊走去。我必須一個人跟他對峙,倘若那個叫蕾秋的女孩在場的話,我會失去勇氣,會全盤皆輸。思及此,我毫不躊躇地走向東翼最深處的房間,推門而入。

  室外太陽漸西斜,東廂房光線已微暗。我摸黑探試,往前走不到十來步,便踢到垂物。我抽氣叫喘,忙低下身撫著傷處,另一隻手摸上了罪魁禍首,原來是四柱大床。

  我忙轉身走到窗邊的沙發,往褢一坐,強忍著痛,硬是把眼汳逼回眼眶。這時,門嘎吱一聲大開,然後被用力的甩上。我的心臟遂停止跳動,連大氣都不敢吐。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我豎直耳朵聆聽動靜。他沒點亮燈,就開始倉猝的脫掉衣服,然後走動了幾步,一陣沖水聲快速傳出。沒多久,又有人開門而人,屋內隨即燈火通明。我像一隻鴕鳥,全身蜷縮在沙發褢。幸好沙發是面對落地窗,不然我早就被發現。後來進門的大概是侍僕,我聽他開口了:

  「主人,您的晚宴服在此,請容我為您更衣。」

  他沒應聲,空氣彷彿浮著令人窒息的緘默鉛塊,按著才又聽到侍僕說話:

  「是的,主人。本郡的名紳已全到齊,別忘記晚餐是八點半。」

  按著我聽到門開了又關,房內頓時又鴉雀無聲。

  我蜷在沙發裡,對於房內的情況一無所知,由於對方沒發出任何聲音,我依稀聽出他穿上了衣服。沉默今我不安,好像有大事要發生一般,就在我猶豫著是否該現身時,一陣威脅的話音突然在我耳際上方冒出:

  「你是打算自己出來,還是要我把你揪出來?鋃鐺人獄的滋味,不知你嘗過沒?」

  即使怒火中燒,他的口吻還是冰冷而不失澧。我慢慢坐直身子,不知他的臉就近在眼前,所以當我一轉過臉,雙唇頓時刷過他冰冷的眼。

  他陡然一顫,本來伏靠沙發椅背的身子驀然仲直立起,深邃的藍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起來。

  「你他媽的怎麼在這!」

  他邊說邊揪起我的紅毛衣及襯領。我像小貓似地被他提將離地十來公分。

  我直瞪著他殘缺的容顏不語,他直覺地把頭側至另一邊。我痛心地看著他穿著雪白襯衣與黑長褲的模樣,他的魅力依然無損,英氣逼人。

  我支支吾吾地答:「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借口。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線。「你沒欠我任何柬西,倒欠我一個解釋。你混進我房裡想玩什麼花招?」

  我以雙手摀住耳朵,細聲求著:「拜託!我又不是聾子,你有必要用吼的嗎?」

  他放開了拎著我頸領的手,後退幾步,轉身背對我。「好!不吼可以!你也不用解釋。你怎麼進來,就給我怎麼滾出去,否則我將你送警法辦。」

  聽到如此無情的宣判,我氣得忘了膽怯。「這一個月來,我南北來回奔波為的是什麼?你休想一句話就把我打發走。」我急衝到他跟前。「說到道歉,不知道是誰欠誰?我感激你寬宏大量不把怨恨宣洩在我身上。但提到解釋,我可不像你那麼大方,你欠我一個解釋,整整三年,如果你的解釋能令我滿意的話,不用你催,我自己知道門在哪。」

  我瞪著他,等他開口。

  「你有必要用吼的嗎?我可沒聾。」他依樣畫葫蘆地說。

  我氣得倒退三尺,心想他若不肯給我答案,我再苦苦哀求,都無濟於事。

  「你要解釋?好好聽清楚,我只說一遍。也許我當初的確是出於關心,不忍讓一個無辜女子跟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綁在一塊,所以用計趕走你。但我現在一點也不在乎你,三年已過,我心已死,也早當你不存在。你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兒冒出?你的出現只會強迫我去想起那可憎的一日。我不要你,你走得愈遠愈好。」

  他冷然道出,沒有絲毫的激動。即使我的心已因他的這番話在淌血。但是,理智告訴我,他又在演戲了,唯有一個人在念台詞時,才會這麼不疾不徐地表達出來。

  「你別想拿話氣我,這回激將法不管用的,儘管刺傷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今天會這樣出現在你面前,早已有了心裡準備,我不要再離隍你,我是愛你的!」

  他倏然轉身,微濕的髮梢不服順的豎起,他瞇眼冷笑道:「愛我!你在騙誰?你真是不知輕重,這麼有把握地要強行進入我的世界。真令人高興,你花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才想通要做我的新娘。但我可得告訴你,你晚了一步,我已另有人選了。」

  我全身一僵,彷彿他打了我一巴掌,但疼的卻是我的心。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三兩句就被他撂倒。

  「她是誰?」

  他直視我。「她叫蕾秋,是我茌蘇格蘭牧場總監的女兒,美麗又開朗。智商雖沒你高,但個性比你溫柔多了。」

  我一聽到他拿我和那女孩相比時,心裹就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可見他嘴裡不承膂b,但心褢還是想著我。

  「這些日子,她帶給我的快樂,是我無法償還的。」

  「所以你才想娶她嗎?」他不答,我繼續吼著:「你從不給我機會!你剝奪了我的權利!」壓抑下想哭的情緒,我低聲間:「她美嗎?」

  他旋身走向沙發,一屁股地坐下去,任我一人站著。「她美得不得了,有頭綿密金色的秀髮,與紫羅蘭般的眼睛,酷愛大自然,討厭死板板的教科書。」

  我不禁眉頭深鎖。我跟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在個性上,更是南轅北轍。這是我的第二生命:而我的第一生命……是這個坐在沙發上對我讚頌另一名女子優點的臭男人。

  「她對我百依百順,不會是我生活上的負擔。你能做到嗎?」他挑興地斜過右臉刺激我。

  「我不會比她差!」我跨大步直逼他眼前,叉著腰。

  「是嗎?」他一副愛笑不笑的臉,仰視我的上圍打量我,然後鐵石心腸地丟出一句。「差多了!」

  我不去理會他惡作劇的輕蔑,追問:「她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我一聽,眼睛凸了出來,心想她那麼年輕就發育得那麼好,忍不住想逼問他是不是已和她共赴巫山雲雨,但為了避免聽到真相,我忍痛拋開疑團。「那你多「老」了?」我刻意強調「老」這個字,還特別拉長音調,最好氣得他腸胃打結。

  「你心知肚明!」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得意的笑了,繼續問:「你還愛我嗎?」並藉著落地窗玻璃上的倒影,得知他完好的側臉一僵,對我突如其來的問題思索沉吟著,然後堅毅地吐出「無可奉告」四個字。

  我聳肩表示不在乎。「你愛她羅?」

  他似乎早猜到我會有此一問,因此回答得快得離譜。「我計劃跟她交往,也許會娶地也不一定。」這計叫聲東擊西,答非所問。

  我旋身面對他的藍眸。「你打算娶一個小你十五歲的女孩,但卻說不出娶她的承諾。你這副樣子也配她嗎?」

  聽到我的話,他全身一震,眼中冒出怒火。

  我繼續道:「你如果夠仁慈的話,就該為她著想,放她走,讓她去找另一個更好的對象。以她成熟得跟蜜桃一樣的條件,不出半年,就會有人追著她跑。」我全力使出激將法來打擊他。

  天助我也!這樣做不知是不是人缺德。但我確信,他根本只是迷戀蕾秋罷了!

  「我干麻要捨棄蜜桃妀挑酸葡萄呢?」他夾槍帶棒地暗損我,話也開始發狠。

  「你不覺得手段卑鄙了點嗎?你長得也不差,怎麼不幫幫自己忙,吊個凱子呢?」

  正中下懷!

  他開始動怒了,我就是要他失去理性。「很抱歉,可惜其他男人的眼光都沒差到跟你一樣,瞎了眼迷上我,這可不是我的錯。」

  「你的意思是你還是一樣潔身自愛,是嗎?一個二十八歲的酸葡萄處女,是嗎?怪不得你講話那麼酸。」

  我的臉頰燒紅了起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有一些經驗,」看他沒有任何反應,我繼續說:「而且你的比喻也差勁透了!」

  我愈說愈靠近他,看著他兩鬒的幾根銀絲,以及性感的肩型,我當下決定了該怎麼做。

  我慢慢地滑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胸前抵著他白襯衫下起伏的胸膛。他的呼吸驟然地加快,但雙手握得死緊。

  我不要他克制自己,我要他失去理智。

  於是我仰頭輕掃過他的唇,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自己乾燥的唇,來回地在他身邊廝摩,輕吐蘭縷,我刻意的去磿蹭他的下腹。聽見他倒牰一口氣後,雙手便伸出緊摟住我。

  他狂熱的唇瓣分開了我的,舌尖隨即長驅五人的強迫與我的舌纏在一起,恨不得將我吞噬掉似地吸吮著。

  我的淚水因這一吻而如泉湧出,淚珠如雨下,滑過我的頰邊竄進耳際,我的呼吸因他緊扣住我的身體而止

  他的唇終於鱙了我的唇,吻過我的面頰、眉心、眼睛、睫毛及眼角的淚珠,然後刷向了我的耳垂來到我的頸項。

  我突然發出的歎息打X了兩人間的魔力,他倏地停止不動。

  我張開迷濛的眼,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臉色遲疑,嘴角緊閉。而隔了好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喉嚨。

  「怎麼了?」

  「你說你有一些經驗,真的嗎?」他瞇著眼,一副審問犯人的模樣。

  我考慮是否該因他批評我是「酸葡萄」而作弄他,但卻還是照實地搖了搖頭。

  他繼續盯著我看,嚴肅的表情已然鬆弛。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抬起我的下巴將它轉至左側,然後問:「你頰上及脖子上的刮痕哪弄來的?」

  我用右肩擦了一下右頰回答:「在庭園褢被玫瑰刺到的。」我沒臉告訴他我偷窺的事。

  得到答案後,他將我輕鬆地抱離他的腿,像扔一袋馬鈴薯似地丟到沙發的另一邊,站直修長的身軀。

  我幾乎沮瘦地又要掉淚,不得不承認了我的失敗。看著他走回豪華的錦床邊,提起黑色晚禮服穿戴起來,按著套上他的手套,對我伸出食指,勾了一勾。

  我聽話地走上前,見他拿起一條黑領帶說:「你練習看看吧!」

  我訝異地接過了他的領帶,露出不解的眼光詢問他。

  「你不是毛遂自薦地要當我的新娘嗎?若你打得好,我就娶你。」他冷漠地看著我瞪大眼睛。

  我急忙拭掉淚水,踮起腳尖,將領帶繞過他的脖子,打著他曾教過我的花樣,三兩下完成後,我便退後幾步。

  他走到鏡前打量,嘴一撇。「差強人意!」然後轉身說:「算你贏!但我不會便宜你的。我的脾氣很不穩定,雖不曾遷怒於蕾秋,但換作你的話,我不敢保證。我不准你下樓去,免得傷她太深。明天上午十點以後,我會送她回蘇格蘭,屆時你再離開。」

  「離開?」我木訥的問。

  「你總是需要回去拿一些換洗衣物,不是嗎?」他不耐煩地問道,直挺的鼻樑抽搐了一下。「我給你三天的時間,週二時我會派車去接你,請穿戴整齊。我們只舉行公證儀式,沒有牧師、沒有教堂、沒有宴席。你有異議嗎?」

  「我祖父母呢?他們可以觀禮嗎?」

  「他們是你的親人,自然受到邀請。」

  「關琳呢?」

  他氣得走到門口。「你以為我會不請高文嗎?下一個問題?」

  我點點頭,張著嘴,卻遲疑著說不出話。

  他翻了個白眼,「說吧!」

  「我餓了!」才大聲宣佈完,我的胃就唱作俱佳地咕嚕大響。

  他彷彿聽到了,便聳肩長歎地說:「我會吩咐人送飯上來。」一聲再見也沒說,就旋身步出房門。

  「我贏了!」我自言自語地唱道,但又覺得似乎贏得太容易了,一種隱約不佯的感覺盤踞在我腦中好久好久:

  嘉伯果然道人送飯進來。

  一盤淋著亮晶晶肉汁的烤小羊排、馬鈴薯泥、一小盤芥藍菜心、香涮臘肉,及四分之一大的肉桂蘋果派、水果、咖啡等,我一一解決得乾乾淨淨。

  我整個人像只蜷縮起來的寄居蟹,倚靠在柔暖的沙發上沉思。拋棄自尊,力挽狂瀾的勝利感只帶給我短暫的喜悅。

  他此刻也許正坐在休閒廳內和蕾秋聊天吧!要不就是緊摟著她,訴說他的歉意,解釋原委。

  為了讓她有個更美好的一片天,他寧可犧牲自己,一輩子與一個狡猾詭詐的女巫婆生活,彼此攻詰對方的醜惡面貌及忍受對方猙獰的個性。

  哇!好酸!嘉伯說我是酸葡萄,也不是空穴來風。

  「我沒那麼恐怖吧!」我捫心自問。

  也許我在嘉伯的心中已儼然被扭曲成這副德行了。

  管他是否把我當惡巫婆看,只要能幫他從自己所築的堡壘揪出來就是大功件,即使這座堡壘已被厚厚的荊棘重重包圍住,我也要攀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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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20: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昏沉沉地躺在竹筏上順流而下。溪水流啊……流過了綴堣胭嘉S珠的他,別了羊群,來到水壩潭後,瞬間轉注到熾火鮮紅的火海。我依然不動地躺在載沉載浮的竹筏上,隱約中聽到有人叫喚我:「霏比!快醍!霏比!快醍!」但我充耳不聞。

  火海一周,是連天的黑河。天空褢黑雲聚集,形成魑魅魍魎般的怪物,世忡出巨掌朝我重重的一擊,搗毀了輕盈的舟子。我順勢掉人水面,慢慢下沉!

  我的身體已被碧籃的湖水淹沒,唯一留下的證物,是我的烏黑長髮,撥撥弄著湖水,漾起串串的漣漪。

  「醒來,霏比!」

  短而有力的催促聲驚擾了我。我打掉了那只強而有力的手,作夢不是很好嗎?沒有意識、沒有傷害,再壞的遭遇一日一醒來便過往雲煙地化為烏有。我緊拉住被單蒙住了頭。但是,就是有一隻手在跟我玩拔河遊戲。

  去你的!

  那隻手又搶走了我的被單。我老羞成怒,張眼彈起身,錯愕地望人了一池秋水,光耀碧藍又會溺死人的兩潭湖水,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黑白無常站在他高挺鼻樑的分水嶺上。

  「你終於肯醒過來了,睡美人。」是嘉伯呢噥的挪揄聲。「再睡下去,你就要錯過自己的婚禮了。」

  我蹙眉怒視他不懷好意的模樣,脫口就是一句三字經,「去你的!」

  「霏比,住口!你怎麼能如此無禮。」是奶奶叱責的聲音。

  這時我才驚覺不是只有他跟我在房裹,還有爺爺、奶奶及打趣看著我的關琳以及嗤嗤猛笑的高文,他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來,然後走上前,拍著嘉伯的肩,故做安慰狀:

  「嘉伯吾友,恭喜你,新郎官!你還沒娶她前,她就命令你去你的。有意思!」

  關琳狠狠地拉著高文,叫他少說兩句。

  嘉伯鐵青著臉,看著我不帶感情地說:「你從潘華宅邸回來後,就昏迷了兩天一夜,今你袓父母擔心得不得了,若你覺得身體不適的話,我們延遲婚期好了!」

  「不是。」我驚慌地解釋。「是我作夢的結果,我夢到一些怪物要抓我,我趕不走他們,所以才脫口而出,我不是真心要你「去你的」的!請相信我!」

  他依舊板著臉,冷言道「下次你可以多注意一下修辭,畢竟你是修文學的。我看這句也不賴「你他媽地滾進地獄去吧」。」他藉機回罵我一句。

  高文仍是直敲邊鼓,「霏比,你千萬別在今夜罵出來哦!壞了新婚夜豈不難堪?」

  「多事!」關琳回瞪他一眼。「好了,好了!趕快讓霏比起身換衣服!現在才十點,要趕上中午的結婚登記,就得動作快。」她揮著大手把他們都轟了出去。

  「天啊!關琳!」我抱著她,頂住她的甘蘭菜。

  「嘿!大姑娘,別害羞嘛!總算如願以償地要嫁給他了。」她拉開了我兩間的距離問:「今天還是要穿你那古板的套裝嗎?」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我人已經坐進了嘉伯的「丹勒」,褢面寬敞舒適,足夠我們兩人雄據一方,我坐在右側一隅,他則坐在遠遠的角落,大概還在為了那三字經在懲罰我吧!

  他無意開口,我也只能呆望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回想著我們的結婚儀式。

  雖然是公證結婚,新人雙方還是必須交換台詞與戒指。當我右手無名指上多了一個戒圈,但卻忘記給他準備一個結婚戒時,我當下尷尬地低頭抱歉,而他卻冷冷的回說:「不需要!」

  真是可笑透頂,我的婚禮除了新郎沒變外,一切場面與背景皆和三年前所夢想的迥異:面對這無法實現的憧憬,也只能悄悄地把淚往心底流。

  我低視著自己胸前的藍別針,想感謝他的好意。

  「謝謝你送我這枚藍寶石別針。」

  我的感激終於引起他的注意力,教他從其想中回到現實,然後轉頭看者我,右嘴角微微上揚,使他可怖的右頰有起來邪惡又駭人。

  「不用謝我,那是蕾秋挑的。她執意要迭你一樣禮物,一點點「藍」的東西。」

  聽他說,我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應對。一點點「藍」的東西,這是婚習,但由他口中道出卻是一個深深刺傷我的雙關語。

  藍色的憂鬱!他是否也和蕾秋一樣,希望我的婚姻不幸呢?

  「怎麼!舌頭打結了?夫人!」成親不到一個小時,他就要發動戰火了,我忍著接受他殘酷的奚落。

  「還是很感謝她的好意!」這是我唯一能去出的一句餂。

  我忍下拔掉別針的衝動,只是低頭玩弄著新的戒指。

  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直沒挪開,許久才歎了一口氣,伸出一隻手來,輕輕卸下了我胸前的藍鈴別針。這親密的舉動,使他的手掃到我的前胸,我的臉隨即泛紅,而他正把玩著別針,也就沒注意到我。

  「你撒不了謊的,若覺得戴著不舒服,就別戴吧!我另外再找個別的首飾給你。」他將別針順手收進自己的口袋,按著說:「我們得直接回倫敦,由於你生病,來不及裝箱打包衣物,所以你需要再添些日用品。」

  他直視司機丁勒的後腦勺。

  「不用,我可以請爺爺奶奶寄給我,我只要正確地址就夠了。」

  「有必要庥煩老人家嗎?你現在已嫁作人婦,你教書時穿的那些套裝教我誠然不敢恭維,再買新的吧!」他意有所指地瞟了我身上的這套「舍監」制服。

  「但是……」

  「大爺我無聊喜歡花錢,不行嗎?你別婆婆媽媽但是但是個不停。」他好凶。

  「我不反對大爺您花錢,但……」我連忙收口,改了一句。「有些重要的書籍及資料,我還是得隨身帶在身上,如果倫敦有工作機會的話……」我一看到他鐵青的臉急忙收口。

  他像個恐龍化石般慢速度地轉過頭來,直盯著我,「我只說一遍。不會有什麼工作機會,因為第一,你會忙得不可開交。第二,你是格蘭斯特家的一分子,儘管現在是二十世紀,你還是得乖乖待在家裡。第三,歷代列袓列宗的藏書,大概花你一輩子的時間都翻不完,相信對你這等書癡應該是件大喜過望的事。第四,你得伺候我這個半殘、脾氣乖張又暴躁的丈夫。第五,學著應付你不喜歡的人。夠清楚了嗎?」

  「你說得有條不紊,要不清楚也難。」他是存心要整我,我的先生是個虐待狂!

  「此外,你的脾氣的確暴躁,說起話來又鹹又濕,但我不是」

  「聾子!有必要用吼的。是嗎?」他接下我的話,神情嘲弄似地斜睨我一眼。!

  這個人簡直陰晴難定,簡直像是地獄來的惡魔。不!惡魔也比他有教養多了。

  「我會請我的律師伊先生把結婚的事打理好。我還沒打算對外公佈已婚的身份,願你能諒解,這樣做可以省去一些庥煩,因為我個人手上有件棘手的事尚未擺乎,突然的公佈婚事恐怕會打草驚蛇。」

  「是和女人的事有關嗎?」我脫口就問。

  他奇怪地瞥了我一眼,被我這個蠢問題搞得有點哭笑不得。「當然不是,你當我是人色狼嗎?老是搞七捻三的,是嗎?」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如果我們到別的地方,消息就不會走漏出去了。」

  「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蜜月旅行的事。」他皺著臉說。

  「老天!不是的,我只是認為……」我呆愣在那,強迫自己不要露出羞赧的模樣,然後倏地開口不再說話。為什麼自己總是扮演挨打的角色呢?

  「那就好!我名下的房產雖然很多,但泰半已交由格蘭斯特董事會處理,不是成了博物館,就是展覽中心或畫廊。在蘇格蘭的西北斯開島上,我還保有一個古堡,叫莉樹莊。此時冬季,大西洋與北海的寒氣會扯裂你羸弱的身子。當然!如果你肯甘冒被凍死的風險,而害我做鰥夫的話,我沒異議!」

  他簡單幾句話就會把我氣個半死。一點也不忌諱,我才剛當上新嫁娘,他就口出不祥之語。真想舉手賞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醒。

  「放心!沒嘗到折磿一個堂堂公爵的滋味,我不會那麼想不開的。」我甜甜地給他一個微笑。

  「真的?真巧!我們的嗜好有異曲同工之妙嘛!如果你先我一步走,我一定會難過得無以復加,愁著得再找人當出氣筒。為了我,甜心!你可千萬得保護自己。畢竟在這年頭,如你這等上選之質的受氣包,已是鳳毛麟角,無人能出其右。」

  他左半邊臉也甜甜地回我一笑,讓我有股衝動想奪門而出。雖然他右半邊臉的傷的確破壤了他高貴的面貌,卻也增加了幾分邪惡的魅力。他怎能自卑呢?多數女孩子還巴不得交上他呢!他真蠢!我對他偷做了一個鬼臉。

  不料前座的丁勒偷笑地捕捉到我的惡行。我故作無辜狀地慢慢撇過頭去。以司機丁勒的外觀看來,應該快有四十多歲了,八成已在公爵府邸工作多年,要不然嘉伯也不會若無旁人、肆無忌憚地以古語攻擊我。說著說著,他又開始了。

  「發呆嗎?你怎麼老是在發呆,難不成我是其的娶了個天才惾女?」他挑釁的語氣,這回沒有激怒我。

  「我不是在發呆,只是看著道路上的灌木叢,樹葉已然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這令我想起布朗寧的詩:倒下是為站起來,頓挫乃是為打哄得更精彩,睡眠是為了更清醒。」

  他一副「饒了我吧」的模樣。「難得你有這等雅興欣賞酷冬摧殘綠葉的成果。可別太多愁善感啊!拜倫、雪萊、濟慈等人一向跟我對不上眼。他們的詩有礙健康,容易使我起雞皮疙瘩,更嚴重時,還會獸性大發。你怎麼會喜歡這欞俗麗、過分纏綿、聲色奪目的話呢?」他大發謬論地道。

  「因為你剛好討厭這種詩,」我不甘示弱地道:「只有匹夫才無法體會他們的佳作。」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其的很欣賞,但為了反對而反對,所以只得撐下去。

  「我?匹夫!你們這種短視的弱女子才腦袋空空哩!每每只有「醉眼只宜有百月,干卿底事哭英雄」的假慈悲。」

  我不以為忤,很自然地接道:「當然!我忘了你的喜好了,你以前不也總是孜孜不倦地翻看威廉.渥玆華斯的作品。他好像是浪漫詩人嘛!」

  「他是浪漫詩人,但只寄情於山水間,所作的詩行,不卑不亢。他和拜倫等人不可相提並論,他是言之有物,可不會專寫一些兔死狐悲的文章。」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教,我嗤之以鼻,心底其實樂得很。

  嘉伯交代丁勒載我們到武士橋,準備開始採購,車子經過了數家知名且老字號的大型百貨公司。好奇心教我忍不住多看幾眼,最後丁勒將車停在與哈洛德百貨同條的街上後,我們便下車。

  「你要帶我去哪裡?」他不理會我的問題,推著我的手肘,直到停在一家叫薇安流行坊的名牌服飾店前才止步。他推著我進去,一點也不溫柔,令我反抗地想打掉他的手。

  這真是荒謬!我們不像新婚夫妻,倒像一對鬧上法庭的怨偶。

  進人這家體面非凡、高貴雅致的店面時,他投給我一個警告的眼神,而後對趨前而來的店員微笑。

  除了我,他對任何人都能和顏悅色。

  「晚安!范嘉伯先生,您大駕光臨令小店蓬蓽生輝。」這位三十出頭的女十對嘉伯慇勤有加地微笑。他似乎跟她很熟,我頓時想起了律師伊先生的話,公爵和紡織及服裝業有來往,採購服飾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

  「梅!請你將薇安這一季的新裝安排一下,我想介紹紿身邊的這位女士。」

  他將風衣脫下,放在在肘間,來回巡視陳列的服飾。

  梅專業地準備著發表會的錄影帶及目錄,嘉伯已坐進了偌大的沙發內,伸出一根手指,對我一句,比比旁邊的沙發椅示意我坐下。

  梅很快地坐在嘉伯讓出的位子後開始解說。

  梅賣力的解說,用了一些諸如車邊、線條、打褶等術語,我聽不懂,只能看著他們。他的頭微傾,耳朵根本就已快帖上人家的唇了,這兩人的德行彷彿要穿衣服的是他,而不是我。

  最後他終於瞥見我百無聊賴的神情,才示意梅改天再談。

  「有沒有喜歡的?」這回他客氣多了。

  我根本答不上來,只好硬著頭皮在目錄上翻看,挑了一件杏桃色的羊毛料長衫,一套灰色中性化的套裝,一件深綠色連帽的小羊毛連身裙。

  他毫無異議地點頭請梅幫我量身,改尺碼。

  我覺得總是像個蛤蚌似的閉嘴也不是辦法,便對梅稱讚著衣服。「這些衣服都是上乘之作,不管我挑哪一件都會為其他衣服惋惜,因為它們是這麼的美!」

  梅高興地同意我的話。

  大老爺則坐在那,嘲諷似地以眼神暗示我省省口水,他難道會不知我是在裝腔作勢?並且故意順水推舟地對梅道:

  「既然這樣的話。梅,麻煩你把目錄上的衣服、鞋子、帽子、配件都算算,這位夫人打算全部打包。」

  梅羨慕地看了我一眼,我對她苦笑了一下。惡狠狠地回瞪坐在沙發內的嘉伯,他也回給我無辜的一笑。

  我學乖了一件事那就是少跟他陽奉陰違。

  我看著他掏出一支金筆,對梅說:「帳單呢?」

  梅推說不用,因為薇安吩咐過公爵來的話,記在她的帳下。

  「胡扯!沒這回事!快拿給我,就說是我堅持的。」他溫柔地催促,很快地就拿到了帳單。我冷眼旁觀,暗自神傷,他是不可能這樣和顏悅色待我的。

  我們走出店外後,他疾步走在前,我心跑步地緊跟在後。正值下班人潮的巔峰時間,所以找每跨一步,便被人擋一下,等到我人停在街口時,他人已不見蹤影。

  我倉皇地左顧右昐,但一路行來皆是行色匆匆的過客。天色漸腤,黑幕悄然落下,幾處大商家的招牌燈陸陸續續亮起,整個購物區頓時籠罩在繽紛的霓虹奇幻世界中。

  正舉棋不定之際,肩頭上被人重拍一搫,嚇得我魂飛魄散,接?一雙強而有力的手便掐住我的雙臂,強迫地將我轉了個身。

  我瞪大眼,看著一張憂心忡忡的臉轉為鬆懈的表情,旋即又蹙起眉。這個人竟能在瞬間變化出數種表情,今我猛吞好幾口口水。

  「你在幹什麼?」他竟問這種話,要不是他走得像陣急驚風,我也不會跟丟。

  但我只是很委屈地回答:「人潮把我擠走了嘛!」口氣有點像小女孩。

  他靜默兩秒不語,然後輕吐一句:「我的錯!」按著抓?我的手往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我眨了眨眼,納悶是否聽錯了他的歉意:一看到他嚴凜的下顎時,我再訴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與其忍受他忽冷忽熱的態度,倒不如見他板起撲克臉得好。人畢竟不是塑膠容器,哪禁得起熱脹冷縮的酷刑。

  我低望那只緊握住我的大手,傳來了穩定的熱力,那雙手曾親密的撫摸我的頭髮、攬過我的腰、觸摸過我的唇,但……那似乎是好久好久的事了!

  「你……還好嗎!」他的口氣冷漠生疏,並帶著幾分遲疑,那份遲疑使他看起來更教人捉摸不定。

  我強迫自己抬眼看他。裹在風衣內的嘉伯是個高大的男人,寬實的肩膀今我有股衝動,想枕人他懷中以求慰藉與依靠,請他不要拒絕我,不要這般生疏的對我…。

  但我只聽見自己平和的聲音:「肚子餓了。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好不?」

  二十分鐘後,我們已坐在溫暖小巧的咖啡屋內。侍者送上我的主菜後便退下去。

  而嘉伯只點了一杯黑咖啡,上桌也有十分鐘之久,但他一口也沒碰,只是抽著煙。

  在我記憶中,他不曾抽過煙。

  「你不餓嗎?」我看著正托著腮、望向別處的他間。

  他拉回了藍眸,彈了彈煙灰,姿勢一派優閒。「我不餓,你快吃吧!我們邊吃邊聊。」

  他的脾氣變好了!

  「今天害你破費不少。」我衷心想道聲謝。

  他淺淺一笑,左煩的酒窩跳了出來,使得僵硬的表情頓時柔和,平日刻意掛在臉上的冷漠與不仁轉瞬間被撤除,取而代之的是親和。

  「說這話就太見外了。我只是盡我該盡的本分罷了,我有能力供給你舒適的生活,那家店的店主和我又是老交情了:若不光顧老朋友的產品,未免說不過去。」說完,他吐出一口煙,藍色的兩潭湖水薄霧迷濛。

  我想告訴他,我要的不是舒適的生活,但最後還是吞回肚裡,改提出另外一個問題,「你有很多事業?」

  「除了經營羊群畜牧外,我和紡織及流行服裝業都有合作關係。格蘭斯特公司栽培提拔了不少知名的專業設計師,目前皆已在時裝界與坊間大放異彩,薇安便是其中一位。」

  「似乎很富挑戰性。」我羨慕地道。

  「對!但你不用羨慕,他們也是付了很大的代價才換得成功。」他捻掉了手中的煙蒂,端起半冷的咖啡啜了一口。「好了!我們導人正題吧?」

  「正題?」我的神經突然敏銳起來,心想聊天還分正題和副題嗎?

  「是的,關於我們的婚姻。」

  「婚姻」這個字眼經他口中吐出,讓我心中飄起毛骨悚然的感覺。

  「婚姻?」我提高了音調,引來一些客人的白眼。

  不理會我的訝異,他端起咖啡輕啜一口,若無其事地道:「我該不會每天得面對一隻鸚鵡吧!」他打趣似的譏笑一點都不有趣。

  「當然不是!我只是口渴得懶得多說話。」說完,我連忙端起果汁一仰而盡。

  他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但很快地便隱藏了起來。但是我仍能感覺到他在笑,甚至連他全身上上下下的每一桹骨頭都在顫動地奸笑。

  「當然!」他矯情地接受我的托辭。「言歸正傳,對於下午所發生的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你是指在公證處嗎?」見他做點頭,我繼續道:「我不知道,那好像是場夢。」

  「就當它是一場夢吧!可是你非得回到現實中不可了。」

  他戲謔的口氣很快又惹我難過。

  「怎麼說?」不祥之兆躣上我心頭。

  「你該不是還在奢望我們的結合會是因為愛吧?」

  我不答,表示默認。

  他殘忍地乾笑了兩葺。「你未免太天真了」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我生氣了。

  「也許是我年紀大了,討厭家族中老母雞成天叮嚀我,圍著我、催我找個媳婦,既然你突然地出現在我眼前,娶你倒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可以讓我的耳根子清靜些。」

  「但蕾秋……」

  「不關她的事?她還年輕,對愛的看法還是會改變的。」他的口氣中多了幾許愛憐。

  「我很抱歉……」我低著頭挑著盤上的食物。

  「省了!我還得感撽你。」他說著又點了一根煙。我著迷的看著他不疾不徐的樣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娶蕾秋或別的女人。所以省省你那高貴的道德感,你只是湊巧在彼時出現在彼地罷了!」

  「你為何不娶其他的女人?」

  「你去猜吧!我沒義務逢人便大肆宣揚。」他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便斷然地回絕我。

  「我是你太太啊!」我一急,話就脫口而出。

  一陣子的沉默,過了良久才被他打破。

  「你是格蘭斯特九世公爵夫人,你我關係目前也僅止於此。你只要花表面上扮演好這個角色就好,至於私底下的關係,我一點都不奢求,真的。」

  「不會吧!」他不可能變那麼多吧!

  「相信我,我是說真的。」他又吐出一口煙。

  我雖對性事沒有經驗,但他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今我忍不住猜測他一定是自卑過頭了。

  「你千萬別這樣想。老實說,你是不是因為自卑才不願和我圓房?」我盡量挑嚴肅的字眼來表達我的關懷。

  他一點也不能瞭解,反而微揚嘴角,嘲弄似地重複了我的措辭。「自卑?圓房?這兩個名詞好像不怎麼搭軋嘛!而且我已經甚久沒聽人用「圓房」這個字眼,現代人有新詞,他們叫「做愛」或「上床」,好嗎?」

  我耐心地壓低音量。「我的意思是,其實你仍然深具男性魅力,不需要因為你曾受過傷,就…認為我不會……嗯!接受你當我的丈夫,外表並不重要。」我好不容易結巴地講完話,我知道紅潮又跟溫度計一樣地往上爬升了。

  他怪裡怪氣地瞥我一眼,夾著煙的手掩住了臉,隨後趴在桌緣。我有不出他是哭還是笑,但從他劇烈聳動的肩頭,我知道他終於聽懂我的言下之意了。

  待他復原,起身正色後,湛藍的眸子掃過我的全身,嘴叼著煙說:「自卑?相信我,霏比!我很難去瞭解這個字,再說……」他掃了一下餐廳,順身越過桌子,在我耳邊低喃:「一個男人不會單單因自卑就性無能的,你還嫩得很。」

  他坐回原位,面無表情的繼續說:「我建議的關係對你百益而無一害。目前我無法控制自己,因為我還是很氣你三年前的所作所為,我不能忍受醜陋的東西。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去找你,所以公爵夫人,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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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2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自我住進嘉怕在梅非區的雙層宅邸以來,已過了一個月。

  我的新居不似一般莊園或潘華來得巨大森嚴,卻也不失為一個良好的居家埸所。

  只有八間寬敞的寢室、大客廳、餐廳及後院的大片草坪。它被裝潢得美倫美奐、精緻又典雅,下從地板、牆壁,上至天花板的鋪陳有來,沒有一件擺設不是骨董,連最新的傢具也有上百年的歷史,這令我深深懷疑自己是不是住進了博物館。

  維持家事的是格蘭斯特家的三位忠實老僕:總管詹森先生、廚娘賈太太及司機丁勒。根據老總管斷簡殘編的解釋,我得以漸漸瞭解這個家族的演化。

  「這幢宅邸在二次大戰前,往往在什交李時才會派上用場,但時代變了,為了顧及事業,少爺得各地奔走,所以我們才會搬來這裡。」詹森總是語帶感情的解釋。

  我知道詹森總管已在這個家裡工作五十年了,他大概有六十來歲,儘管老公爵已去世了快兩載,但他們還是改不了口,直叫嘉伯「少爺」。

  他們待我的樣子,就彷彿認識我好久了,當嘉伯介紹我時,皆必恭必敬的接受這個消息,並且一一的帶著我參觀房子,介紹歷史。

  格蘭斯特家族是蘇格蘭高地上最古老的脈系之一,從十二世紀獅心理查崛起,而真正成為蓋爾人之崢嶸,卻是在十五世紀。那時部落與氏族之間的征戰屢見不鮮,兵戎相見的情況普遍存在這是當時生存的不二法門。

  尤其是土地的分配與土壤肥瘠的懸殊,使較貪婪的領主老是侵略范家的領地;當然范家人也常常幹著不法的勾當,甚至為了生存而一度成為英格蘭王的附庸,所求無他,但為生存。

  早期的頭銜只是領主與大公,一直到十八世紀中葉,因為袓先娶了英格蘭的一個公爵之女,才被冠上了公爵的頭銜。

  這些歷史的點點滴滴都是詹森倒背如流的告訴我的。

  每天早晨嘉伯會在八點半用餐,一直到晚上七點才會進門,他總是習慣性的要換上另一套衣服後,才在八點進入餐廳:這也是一天之中我們第二次碰面的機會。

  長方型的餐桌兩頭相距八公尺長,偏偏正中又習慣性的放著一個大花瓶與重達十公斤的燭台,所以吃飯時聊不上幾句,除非他心血來潮想講話,否則我似乎是不存在的。

  今日我吉星高照,因他聊天的興致來了。

  「老詹森又給你上哪一階段的家族史啊?」

  「提了你袓先如何得到公爵的頭銜。」

  「哦!你說范道格啊!」他的口氣彷彿是這位作古者的舊識。「他是個十足的壞胚,貪婪的機會主義者。」

  我訝異地問:「你很瞭解他?」

  他放下了刀叉,示意詹森將花瓶及燭台拿開。障礙物被排除後,我才再見到他的藍眸。

  「有文獻記載,他是個英俊過了頭的魔鬼和投機分子,在他看上英格蘭公爵之女前,早婜了一位蘇格蘭男爵之女為妾,從第一樁婚姻褢得到英蘇邊界富饒的領土做嫁妝。當他一發現自己跟別的女人所生的私生子已成打成群,而結婚兩年的愛妻卻無法生育時,他就將她安置在莉樹莊的塔慕,再支身至倫敦獵艷,他很快地迷住了維蘇公爵的獨生女後,便逼自己的髮妻自殺,好迎娶新婦。由於維蘇公爵一脈單傳,繼承人便落在新娘子身上,從此我家就有了這個不名譽的頭銜。」

  「那個被逼死的女人好可憐!」

  「可憐?或許吧!但倒楣的是我們後代的子孫。」

  「為什麼?」

  「她死前下咒,要世世代代范家男人沒有好的婚姻。當然啦!這只是無稽之談的傳說罷了,迷信的玩意見。」

  我看著嘉伯輕描淡寫帶過話題,心裹卻不斷發毛。我知道他袓母在生他父親時難產而亡,老公爵一直沒再娶;他母親和父親出遊歐洲,雙雙埋身瑞士山脈中;他的兩位雙胞胎姑婆一生末嫁,至今八十五高齡,已風燭殘年了。

  他看著憂心忡忡的我,忍不住叨念著:「謠言止於智者!那是迷信,穿鑿附會的街談巷語。」

  隨後他端起酒杯專注地有著金黃色的液體,慢條斯理地吩咐詹森把大花瓶及燭台放回原處,這表示話題已結束,一頓飯吃完後可各走各的路。

  我與他的房間中隔了一扇厚門,門是上了鎖的。不難猜出是他動的手腳,他大概是怕我半夜發狂,跑進他的「閨房」對他性騷擾似的。然而,當一個人的疑問沒有解答時,懷疑就會如心中惡鬼般糾纏著人。

  所謂疑心生暗鬼,我也不例外。我開始懷疑嘉伯的一言一行,每每睡到半夜,我會睡眼怔忡的注意那房門,傾聽著隔壁的動靜。

  早餐時,我出現在庭院的野餐桌邊,看見他交又著長腿讀著報紙,煙不離手。身前固定地擺著他的習慣早餐:一杯黑咖啡,幾片烤吐司,燕麥粥等。當然,外加飯後一根煙。

  「早!真難得,要吃什麼?」他隨口閒著,依舊埋頭報紙堆中。

  我聳肩道:「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詹森很快地張羅一切。趁著空檔,我刻意地注視眼前的人。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領套頭毛衣,微鬈的頭髮服帖在腦袋瓜上。

  「你看得還滿意嗎?」他的聲音從紙堆傳了出來。

  我紅著臉,趕緊低聲道歉,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聽他繼續說話。

  「我希望你換個髮型,清湯掛面的不是辦法,看起來不像為人妻子的,倒像個大學生。」他挑剔地說著,連頭也沒抬就遞了一張名片出來。「這邊有張名片,你拿著。等你弄好頭髮後,我再去接你。」

  我接手後看了一下設計師的大名,然後放進裙袋內。我不願多辯解,當初還是他堅持要我別換髮型的;既然他說剪,我就剪吧!讓他如願以償。用過早餐後,我依約去了那家沙龍,當我告訴造型設計師我的意願時,她吃驚的重複閒著:「你確定嗎?」

  我只得笑著催促她動手,我並不是那麼留戀自己的長髮,也許是感情的寄托突然蕩然無存了吧!

  大功告成後,我站在沙龍門前,有著他打開車門跨出了前腳。我笑開眉,初著他的反應,起初他沒注意到我,直到他要經過我時,突然雙腳生根似地杵在我旁邊,藍眸睜大如銅鈴。隨著他逐漸發青的臉色,我的笑容也褪了。

  「你這該死的蠢女人,你把你那頭長髮搞到哪褢去了?」

  「是你建議我換個髮型的,我謹遵御旨照辦了!」其實我下意識地期望這樣的結果把他氣個半死。

  「我是請你換個髮型,不是剪得短短的像個小男生。」他刻意的壓低音量,反而成了咬牙切齒的怪模樣。

  「你太古板了!很多女人都是留這種髮型的。」我氣得不理他直往前走,但是他亦步亦趨的跟在我後頭嘀咕。

  「你心懷不軌,存心要把我氣炸。你這模樣,一點都不像做老婆的,更別提貴夫人:若被熟人或記者瞧見,我大概又會被斥責為誘拐未成年少女的嫌犯!」

  「你小題大作了。那只是一堆頭髮罷了!它還會再長,也許半年、一年的就長長了。拜託你,人很多呢!你這樣嚷,不引人注意也難。」

  他仍是一副想勒死我的樣子。我覺得好笑,他死也不肯承認他有多麼在乎我的長髮。

  然後他邁開大步直朝前進,這回換我緊跟在後面。「你到底要去哪裡?嘉伯?」

  「求求你,閉嘴!」他惡狠狠地斥責。「天啊!別讓我看到你,你走!走得遠遠的,你再不走,我發誓我會宰了你。」

  他失控的模樣這回嚇住了我,如果有人因一束頭髮而喪失生命的話,無疑地,我會是頭一個。

  「我會走,但你先告訴我你要去哪?」我哄著他。

  「我要去醫院。你別跟?我,免得我看完皮膚科後還得走訪精神病科。」他急急地甩開我的手,大步的跨開。

  於是,那天晚上氣氛就非常低迷,彷彿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夕,空中的低氣壓令人喘不過氣。

  儘管詹森在上菜時打圓場的稱讚我的新髮型俏麗、清新,他無法安撫坐在另一端怒火沖天、滿臉慍懟的那頭獅子。整個用餐過程,桌上的「屏障」都原封不動地坐鎮著。

  「嘉伯,你去醫院複診的情況如何?」我鼓起勇氣,嘗試擠出第一個問題,而另裡頭遲遲不肯開口,我只得再對著「屏障」說話。

  「瞧!我很關心你的健康,你今天下午不吭聲的掉頭就走,你說你去醫院看病,願意聊一聊嗎?」

  「不!」他斬釘截鐵地,只給我一個音節的答覆。

  我忍著不將餐盤砸過去的衝動。對牛彈琴倒還勉強能忍受,但要對雙騾子說教,那簡直是不可理喻,這個男人是愈活愈回去了!今日一舉一動無異於被搶了玩具的心小男孩。

  「如果你還在為我莽撞的舉措生氣的話,我道歉!這一切都是誤會,我誤會你的意思。我發誓!」

  「儘管發晢吧!頭皮長在你腦上,我無權干涉。」他似乎肯讓步的回答,令我鬆口氣,但他隨口而出的話又把我的勇氣戳得千瘡百孔。「就如同頭皮長在你腦袋瓜上,皮膚長在我肉上,我高興就提。而我,現在不想說話,你也無權干涉。」

  他似乎已拿定主意不讓我過輕鬆的日子。事後,他的決心便應驗了。

  我曚曨地撐開眼皮。厚牆的另一端傳來了撞擊聲,那種聲音家是被厚地毯吃下去後,隨即打嗝吐了出來一般,震撼了我。

  我抓了睡袍就奪門而出,在門口與端若熱水盆及乇巾的賈太太撞個滿懷,水濺一地。

  「阿根廷轟炸白金漢宮了嗎?」我問。

  廚娘一時反應不及,過了一會兒才想到回話:「大人,這不是拿褔克蘭戰役開玩笑的時候啊!是嘉怕少爺他又發酒瘋了。好久都沒發作了,今天又突然回來了。」她眼底有一絲譴責,像在提醍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怎麼啦?」我著急地問。

  「總管剛進去。」但是震動聲還是持續著。

  我不發一言的走近「動物園的兇猛野獸區」,深吸一口氣,門一推,我被屋內的情況嚇得瞠口結舌,詹森端著空的酒瓶杵在房內一隅。

  我使了個眼色請詹森先退下去,獨自面對殘局。

  他的房間內除了床頭的華蓋幕簾及壁上的掛氈外,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物。以廚娘的說法,值錢的古玩及傢具不是毀於他的手下,就是劫後餘生的被收了起來。我踩過遍怖在地毯上的畫架及已被破壞殆盡的青花瓷瓶,來到伏趴在大床巾抽搐不止的身子。

  正當我仲手要觸及他的肩膀安慰他時,他猛然翻身,鉗住我的手順勢一拉。下一秒,我只能躺在那裡聽著上方傳來沉重的呼吸聲,交錯應和著心跳聲。

  時間似乎停止走動了幾秒。

  我試著從他身下挪開,並搖醒他,但他不但沒動,反而帖得更緊。一股莫名的恐懼爬上了我的脊髓。

  他結實的胸膛自寬鬆的睡袍露出,我無暇去看察他的傷痕,因為我的肺部已被他的重量壓得難以吸進空氣。他孔武有力的大手強迫地鉗住我的雙腕使它們陷人枕內,我掙扎著抬起胸部要將他的上身抵開,以攫取寶貴的空氣。幸運地,他微挪一下身子,我像只被捕的魚,被釋放回海洋一般,忙不停用力呼吸。

  自由的喜悅不到半秒,一雙唇忽地又被人攫取住,是他的唇,剛猛、黏呼呼、又具掠奪性地強迫我啟齒,他的舌像毒蛇吐信地深人我喉內試探,彷彿就要吞噬我。那種不悅的感受直達我的五臟六腑,一股濃郁又刺鼻得嗆人的酒精庥痺了我的官能,將我帶人深淵中,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只能強忍著奪目而出的淚。

  他眸中有股殘忍猩紅的光芒,那種慾念的閃爍刺痛我的心。

  「求你,不要……」傷害兩個字還沒脫口而出,我就聽到一陣衣物撕裂的聲音,冰涼的濕氣與害怕教我掄起了拳頭猛捶眼前的人,捶到我的手腕無力為止。

  我的手腕旋即被固定住,他俯下身再度用他的唇折磨我,一種既溫柔又殘酷的刑具,它們到處游移,吸吮肌膚,所到之處恰似被印上了烙記灼熱、撕痛與羞褥。

  他鐵下心地強迫我屈服,切入腿際空隙,我明瞭了他的用意,但似乎太遲了,因為他的動作快得令我無法阻止。

  他輕易的捧起我,隨即一股戳刺的痛楚拉扯著我,一把利劍要穿透我的身體般,我像個破布娃娃,拒絕反應。但欲意高揚的他,根本無視於我的反應。

  我有著他緊閉雙唇,眉心痛苦地糾結在一起,一滴滴汗珠滲出額頭太陽穴兩側,他雙肘撐起的胸膛起伏不斷,口中喃喃道:「我的邦妮!」

  這真是詭異!也許是愛著他的事實,使我能忍受這樣不悅的肌膚之親,但聽見他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教我更不能忍受。

  那份疼痛還在,但已慢慢褪去。他膨脹的凶器依然撕扯著我,他緊扣住我,只為了使他自己更深入我。

  終於他的身子僵住了,肩頭聳起,全身發顫,隨即仰起頭,喉裡發出獅子般的怒吼,而後卻像頭綿羊似地倒在我身上,房間頓時陷人靜謐之中。

  我偷偷地從他身下抽出,雙腿顫抖的走向他的浴室,整個房間烏黑一片。

  我不願點燈,只能在黑暗中從架上取一條毛巾沾水,開始擦拭自己。我極力換來的是一種空虛的無奈。避開那褢,直到不得不鼓起勇氣用濕毛巾擦去血跡。除了灼熱的傷痛外,伴隨而他安逸的側睡著,一小撮頭髮在俊逸的側臉上翹起。

  他的嘴角帶著我久未曾見過的微笑。我審視著他的傷處,除了右肩及右胸上紅疤突兀、右膝蓋上猙獰的肌膚外,修長的身體猶如一尊雕像。

  他即使被毀了容,男性魅力依舊,我怎麼會傻得以為他會因自卑而禁慾呢?我太天真了!

  思及此,我粗魯地要抽起被揉碎在床單上的睡衣,這個動作卻驚動了他,他有力的雙臂倏地又摟住我的腰,把我再次拖上了床。這次我全力的抵抗他,拉扯他的手臂強迫他鬆開,不料,他的一席話阻止了我。

  他像個小孩一般在我胸前嗚咽的低喃:「別離開我!求你別在我好夢方酣時離開我,讓我在夢裹愛撫你、膜拜你、嬌寵你,哪怕醍來是一場永不能成真的夢……求你!別對我那麼殘忍。讓我今夜擁有你,別捨棄我……我愛你的……」

  他絕望的告白刺痛著我。

  他以為這一切是夢境,他一定是把我誤認為蕾秋。這真諷刺!他使我成為他的妻子,但卻永遠不會記得這一夜。

  不過他沒給我思考的餘地,一連串的熱吻又開始侵略我的意識了!這回我沒有抵抗他,因為他的動作已轉為溫柔的呵護,小心翼翼地待我,如待一隻精緻易碎的骨瓷,如待一朵合苞待放的花蕊……我如沐春風地享受他耳際廝磨的柔情。

  一股惱人的空虛與渴望包圍著我,我知道我愛他,甚至需要他……他很快地填滿了我的心靈。

  我跟著他衝下了地獄的深淵,飛越火熱的地心,他隨即又領著我翱翔放天際,穿越白皚皚的山巔,飛向無冥的天際。

  剎那間,我攀附著他,置身於光芒幻化的星團之中。

  他不知道,我的夢已成真了!

  每當我回想起改變我一生的這夜時,就會感懷命運的奧秘。

  如果我沒有衝動地剪短長髮,他就不會因酗酒而發狂,而我也會一夜好夢。但是,我進了他的房間,在他無意識的夢褢成了他名副其實的妻子,這些都是他不願見到但卻發生的事實。

  當他再次沉睡人夢後,我仍然睜大雙眼呆望天花板上美麗的刺繡,刺繡的圌案是九位繆斯女神與預言之神阿波羅在奧林帕斯山中彈琴妙舞的一景。我悄然起身,收抬起凌亂不堪且沾有血漬的睡衣,套上床角的睡袍,走了出去。

  我在微明時分睡著了,一聲節奏平穩的敲門聲吵醒了我。

  「誰?」我筋疲力竭,嗄然地吐出了聲音。

  「是我,詹森。大人,少爺請我上來看看你是否安好,已經九點了,早餐已準備好了!」

  我無力的爬了起來,晃了一下。「請給我五分鐘,我馬上下去。」

  當我來到庭皖,身著紅灰色獵裝的嘉伯已坐在椅子上,我低著頭,跟他打了聲招呼隨即人座。

  「早安!」他精神奕奕的向我問候。這倒是難得!

  他梳洗過的臉龐與清爽的鬍髭散發著滿足的慵懶。「你眼下有浮腫的黑眼圈,沒睡好嗎?」

  「一定是我睡前喝太多水,今早眼皮才浮腫,沒必要大驚小怪。」我沒好氣地回話,粗魯地拿起吐司,塗上了果醬送至口中。

  他莫測高深地瞧了我一眼,頭微側一邊不語,然後伸漅陸_幾封信,大致地瞄了一下,嘴角還是叼著一根煙,然後說:「你的新髮型真的滿適合你的。對於昨天下午無端的遷怒,我在此道歉。」

  我微點頭,心裹實罵道:你該為你昨夜的行為道歉才是真的。但我終究沒挑明,只是說:「很高興你終於肯接受這個事實。」我指著短髮。

  他挑起右眉,去了一個「我的榮幸」的自大表情給我,隨即拿出幾封信。

  「我表叔與兩位姑婆想拜訪我們,但我決定拒絕他們,待日後再說。」

  「為什麼呢?反正房間很多。」他到底有多少個日後?

  「這段日子我只想靜一靜、有個優閒的居家生活,他們的到來會摧毀一切。我表叔是蘇格蘭國會的議員令人頭疼的政治人物;我那對名副其實的「虎姑婆」更是不容易應付,光是挑剔你的餐廳禮儀,就可編寫成一冊冊厚厚的教誨錄。若你真的不介意他們來,大可由你出面邀請。但我醜話可是說在前頭,屆時別怪我丟下你跑回蘇格蘭哦!」

  「你真體帖我,但斷然拒絕人家不是很無澧嗎?」

  「大錯特錯!硬是要擠在一對新人間當電燈泡,那才是不識抬舉呢!我們新婚不過一個月,拒絕人家的不請自來是不用愧疚的。等一下!」他突然地慍聲吼道:「你的手給我看看」

  聽他一吼,我拿著水壺的手僵在半空中,急忙地,我放下壺收回手,但他巳強迫地伸手拉住我的袖口,我只得乖乖地讓他撫摸我的手腕,大拇指來回輕揉著傷處。

  絞盡腦汁,我好不容易斷斷續續地編了個故事,說是昨夜熄燈後,不小心被地毯絆倒,雙手去撞到床緣,手腕才弄得瘀紫。

  他狐疑地捉起另一隻手翻看著,像是在衡量我的話。

  「下次熄燈時小心一點。」他憐惜地說。

  即使他心有所疑,倒沒有追問下去,我對他肯輕易接受那個薄弱的口感到心安,鬆了一口氣。

  「最近我和公司的高階主管商量過了,決定將辦公室搬回家中,業務往來可利用電腦連線處理,連傳真機都可省了。如果你有興趣瞭解自己的老公在幹啥大事業的話,歡迎參觀我的書房,不吝賜教!」

  於是,整個早上我們就待在他的書房褢,他非常專業地解釋他的公司員工正竭力開發的銷售網路。

  「我們連結先進的電腦設計程式與電視閉路系統,研發出一套訂貨專線。這個專線系統可以連接格蘭斯特各大關係企業子公司、代理商店、倉庫及顧客。我們的客戶只需在家中翻著免費贈送的大型目錄,或是出電腦分類影像來挑選自己喜愛的產品,直接輸入電腦。此時總公司的終端機會收到客戶的訂單並儲存起來,只需花半天到一天的時間,成品就會由專人送至顧客府上。這在目前還算是個新的嘗試。

  「真是太奇妙了!可是得花大錢才能弄到這樣的設備,不是嗎?」

  「目前家中有這種合併電腦與電視功能的使用者,大多屬中上階級的主顧客,所以產品走高級路線。」

  「這很可惜不是嗎?你們公司的產品不見得樣樣昂貴,若是放棄另一大批消費者,實在太可惜了。何不在各大城市的專櫃內也裝上相同的設備,這樣不但能促銷,也節省顧客買裝置的成本。不見得人人都會買昂貴的電腦來訂貨吧!」

  他微笑地看我一眼,眼帶欣賞的意味。「我會一字不漏地向董事會報告。」

  然後他又催促我坐在桌前的皮椅上,叫我從五百多頁的目錄內挑出一種產品類別。

  「我們先來實地演練一番。」

  我心不在焉地翻弄著目錄,他就站在我坐的椅子後,雙手扶著椅背,頭傾在我的肩膀上方看著電腦。

  我搖頭表示下不了決心。

  「好吧!那我就代勞了。」他直接在鍵盤上按下一個「J」字母。

  電腦螢幕隨即顯現五花八門的寶石名稱與設計師的大名。最後,是家叫監鈴的廠牌奪魁。

  一瞬間,螢幕上又跳出了寶石代碼,他挑了鑽石與祖母綠。果然,千種不同的圖形倏然跳出。

  「挑一個喜歡的,直接按下代號吧!」

  我隨意地按了一個號碼,資料便跳了出來,包括產品的原產地、硬度、等級及價錢。

  我對著價目咋舌,嘉伯趁我發呆之際按下「確定」鍵,然後飛快地鍵入了我的大名:范霏比,及范家地址。

  我對著「范霏比」這名字發呆了兩秒,也不知是哪裡不對勁。他的聲音拉回,「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當天下午三點時,門鈴大作。我正翻著自嘉伯書房借來的書,他則百無聊賴地翻著古典音樂雓志。一聽到是送貨員的聲音,嘉伯將雜誌一丟,站起身就走到長廊前。

  「是的,沒錯。范霏比夫人。」他抽出筆簽了帳單。回來時,手上已多了一個珠寶盒。

  「夫人!你要的東西到了,很迅速確實吧!」他不等我起身就解開煉子,將它掛在我的寬頸套頭毛衣內。

  冰冷的寶石帖著我,使我輕微一抖,他突如其來倒抽一口氣,使我正襟危坐地呆在沙發上。

  半晌後,有一雙手圈住了我的脖子,大拇指按住了我頸上的瘀痕。

  「這又是怎麼回事?別說是蚊子叮的,我沒見過一隻蚊子的嘴會大到這程度。」

  「當然不是蚊子!別傻了,這傷是昨晚摔跤時弄到的。」

  他一逕地搓揉我的頸子不語,這今我坐立難安,他沒追問,只說:「下回小心點!」

  他這回是根本不信我的借口了。

  我發現他個性的另一面。他的舉措從不強人所難(除了那夜之外),如果你告訴他原因,他就全然一併的照單全收,不會提出質疑與逼迫。但你至多只能掩藏真相一次,因為他不會再給予第二次機會:也就是說,當他知道你笫一次就在說謊時,第二次時,他根本連問也不會問,因為謊言是無數個借口堆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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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22: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從發清現瘀傷那天起,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些微的變化。

  他不再那麼冰冷與陌生,但依舊與我保持一段距離。有時,我會驚鴻一瞥的發現他死盯著我瞧,直到我正面回視時,他又很快地將眼光移向他處。

  每天晚上,我們會坐在客廳內聽聽交響樂或看電視。偶爾在我強力的堅持下,詹森才肯坐下來和我下西洋棋。

  嘉伯若辦完公事,則會坐在詹森與我之間,看著我們廝殺。他的確做到「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準則,擺了張標準的帝王撲克臉。

  今夜我又慫恿詹森擺出局陣,最後用點小技巧強迫嘉伯加人戰局。

  「詹森,你棋藝高超,我打不過你,倒是你主子老是坐壁上觀。我跟你打個小賭,他贏不了你。」

  「不行!不行!夫人,這可折煞我了!少爺貴為公爵,我是不能犯上的。」

  我瞥見坐在長沙發椅上的他,此時正翻看著由公司寄給他的錄影帶,事關今夏即將推出的泳裝發表會。螢幕上,身材曼妙、婀娜多姿的模特兒,穿著各式各樣的新款泳裝在伸展台上走動著。

  他是有一些過分投入了,一嘴叼著煙,一手來回在裝有模特兒照片的檔案夾上飛翻,又打勺叉做記號,好不忙碌。

  「怎麼樣?嘉伯,下一周吧!」

  他點了點頭,「詹森,我們就下一周吧!應大人要求。」

  詹森安心地坐回原處。我挪了個在中間的椅子,看著他將錄影機停格,手中依舊拿著檔案夾不放,走過來在詹森對面坐下。

  詹森小心翼翼地下著棋:而嘉伯則是在棋局與美女間來回流連,還不忘抽煙,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一心二用。但事情就是這麼怪,詹森這頭的大將竟漸漸地被吃掉了。

  我開始為他抱不平,於是一下尖叫,一下歎氣,想擾亂敵軍,也就是我先生,嘉伯。

  起先他無視於我的存在,最後仍是被惹毛了,就狠狠地道:「大人,打牌有牌品,下棋有棋品。觀棋不語,煩請閉上鳥嘴。」

  詹森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給我安慰。

  詹森雖敗猶榮,因為嘉伯也只剩下幾支小卒和騎士。

  「詹森,你可得怪大人,若沒有她窮擾和,你可能已生擒我的主教了。」他故意將責任推卸給我,然後又起身走回沙發繼續他的「工作」。

  我慢步踱過去,看著他勾出了人選。

  「你在幹嘛?」

  「泳裝部要拍宣傳廣告,我在幫他們挑候選名單。」

  我踮起腳尖,從他肩部窺看他已勾出的人選。這些雀屏中選的佳麗個個笑臉迎人,她們甜甜的笑與玲瓏的身段一定很吸引嘉伯的注意力。

  「一旦被你挑上的模特兒就算定案了嗎?」

  「當然不是,公司又不是我只手撐起來的,我只負責挑出六名候選人,專案小組會再開會討論,然後決定最後的人選,他們才是手操生殺大權的人。」他將煙頭放在煙灰缸上捻熄,拿起電話。

  「這裡是格蘭斯特,人選我巳篩選出來。一號、三號、六號、七號,及十二號。哦!還有九號。一共六位。順便提醒伊恩,九號艾瑪得千萬保住下來,她深富潛力:她的外形帶有古典美,但五官非常靈活,符合追求現代感的新女性的標準。如果她被剔除掉,叫伊恩提頭來見我。」

  我有沒有聽錯?他可能不擅於詮釋「手操生殺大權」,但他實地運用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含糊,簡直是淋漓盡致。

  「你倒是很會挑選美人。」我酸溜溜的說。

  「我?你言過其實了。」他還是死盯著艾瑪的照片,不太想搭理我。

  「你覺得我美嗎?」我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他不耐煩地抬眼看我,「美!你有的是「缺乏信心」之美。」

  我瞪著他。「早料到你短視!」

  「那你還多此一舉。」隨後又補上一句:「笨!」

  我看著他收好資料夾,決定捉住這個機會。

  「嘉伯,有件事我想打個商量。」我從褲袋掏出信。

  他掃過我的動作,直視我的眼底。「說吧!」

  「我的舊識,也是我在大學任教時的系主任,想邀我回倫大授爐。」我遞出了信。

  但他沒伸出手取信,只拿出煙盒,取出一根煙點上,噴了一口煙,隨手搭上長沙發椅背,藍眸寒光閃閃,X沉沉地吐出令人氣餒的話:

  「想都別想!」

  「為什麼?那只是客座性質,一個禮拜只上一個上午,才四小時而已。最近亞洲來了不少的留學生,我又精通中、日語。他們需要我這樣的人才,而我也是為興趣想……」我說著說著眼眶忍不住噙淚,雙手緊握,克制自己不要放聲大哭。

  他別過頭,不願看我。「老天!我的行程一向無法固定,必須來回往返歐陸、蘇格蘭、約克,甚至威爾斯。居住時間短則一天,使則一年。教書這工作是需要固定的時間,你一旦答應了別人的邀約,就得力行實踐,有始有終,你往返奔波只為了那四小時的玩票客座性質的職業嗎?實在划不來。這不是我樂見的。」

  「那是因為你生活上有重心,你有工作做為人生目標。」我試著與他溝通,但他充耳不聞,只一勁的猛抽煙。

  「想想你那天出現在潘華大宅的情形吧!是你自己一逕的往這個婚姻裡跳,沒人推你,更沒人綁著你、慫恿你結婚。若你不健忘的話,該記得一個月前我們曾經約法三章。其中一項便是禁止教書。好好想想吧!別一逕的為所欲為,忘記了自己許下的允諾,你該長大了!不能因為這條路上有障礙,就逃避似地往回走。夜深了,我的話就到此為止,你上樓睡覺去吧!」

  我猛然起身,越過他,走向樓梯,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是長大了,但你一直把我當個長不大的女孩使喚來使喚去,這個不行,那個不准,你比我爹還專制。」

  我氣呼呼地衝上了樓梯間,奔到我的臥室,進門時故意重重地甩上門,震得整個屋子轟然作響。

  唉!我真是任性,這樣不等於自己掌嘴,默認了一切!

  4天了,我們之間談不上十來句話。

  我因為他狠心地拒絕我的要求而跟他賭氣,他也懶得理會我,不是借口待在書房辦公,就是約代理人洽公,下午就去醫院,我由詹森那兒打聽到嘉伯打算接受移膚手術。

  「你確定嗎?詹森。公爵當年怎不早死早超生呢?」我瞇著一眼,彎身玩?桌上型迷你揰球。

  詹森瞭解我跟他主子問的冷戰,所以對我的惡言惡語不以為忤。「夫人,三年前的手術沒有那麼先進啊!醫生只能簷保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少爺的個性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無法達到完美,他寧願多等幾年。最近他的主治大大與他溝通過,並引薦了數位權威約談,他們保證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能達到百分九十的成功率。」

  「我以為你主子不在乎呢!」

  「夫人,本來我也這麼認為,但看來他改變了主意,大概是因為你的嬌艷使他自生慚愧吧!」

  「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姿色只是尚可而已,比有待加強高一級。若真是為了女人,那女人也絕對不是我。」

  「你千萬別妄自非薄。」

  我褔至心靈地問了個問題。「你倒說說看,詹森。若是你主子真的整容成功,回復原來的外貌,我會不會被打入冷宮?」其實我早就住進冷宮褢了。

  「夫人,你這是在懷疑少爺的忠誠度嗎?」

  「不是懷疑,只是未雨綢繆。沒出車禍前,他有很多女朋友,甚至被倒追得很慘。」

  「夫人,現在少爺仍是如此啊!」他驚覺說錯話,馬上住口,小心的看著我發青的臉。

  「詹森!謝謝你雪中迭炭!」還真是火上澆油哩!

  幾分鐘後詹森出去寄嘉伯的信,我眼尖地掃到收件人姓名:蜜莉夫人,收件地址是蘇格蘭。

  詹森才一跨出門不到五分鐘,門鈴隨即響起。我一開門,外面站了一個陌生女子。我愣了一下,尚不及反應,她就笑開了眉眼。

  「請問這是格蘭斯特公爵府邸嗎?」

  我點點頭,看著這個絕對具有蠱惑男人魅力的女孩。「是的,請問你有事先約定時間嗎?」我學著詹森。

  「我以為伊恩先生巳聯絡過公爵大人了,他沒跟你提嗎?」

  「我?他沒告訴我啊!公爵大人現在有事外出,如果不介意的話,請進來坐一坐吧!」

  她跨進了門檻,脫下大衣與帽子,二話不說地就遞給我,我拎著她的衣物,看她直走人大廳,而且興趣十足的打量房子。

  我並非生就嬌生慣養。但甫自婚後,住進這房子以來,賈太太、詹森及丁勒都很敬重我,舉凡粗重或不合大人做的事,都不讓我碰。現在反而得替一個高傲的黃毛丫頭掛大衣。我認了!誰教我不一開始就表明身份。

  「你要茶、咖啡還是冷飲?」

  「熱茶就好。」

  廚娘賈太太很快地送上一壺熱茶、鮮奶及可口的點心。我遞了茶給她,她輕聲道謝地接過手後輕輕啜了一口。

  眼前的女子很年輕,才二十出頭,姣好的身材裹在緊身的套裝內,她的紅髮有韻味地散佈在兩頰與額前。

  「我認識你,你叫艾瑪,我知道公爵很欣賞你。」

  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工作人員皆說要不是他的堅持,我不會那麼幸運地被重用,今日此行是特地來跟他當面道謝的。」

  「你真是太好心了,我想他若知道你曾拜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你見過他了嗎?」

  「嗯!但都是匆匆一瞥。他只到過攝影棚三次而已,每吹都不超過五分鐘,所以我苦無機會表達我的感激。」

  她紫水晶般的眸子閃爍?期待,我毋需費神,就知道我家的大老爺又把這個小女孩迷得團團轉了。我暗暗地沉著慍容。

  她也注意到了,試著轉變話題,想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他的親戚,法定名義上的親戚。」我嘲弄地道。

  她快樂地對著我這個公爵法定上的親戚笑著。

  看樣子,美女的IQ都不見得很高。我暗示她,也許下次她拜訪前,能先來電確定公爵是否在家,才不會白忙一場,並跟她保證會向公爵提及她造訪的事。

  這件小插曲是我噩夢的開端。以他目前仍受女性青睞的程度,他想要有個小戀曲是易如反掌的事。目前只因顏面受損,逃避女人,一旦他恢復原貌後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嘉伯對我冷言冷語猶如落井下石,我快樂不起來。

  晚餐時,他趕不及回家吃飯,只是草率地打電話交代詹森,他人在攝影棚,察看廣告的拍片進度。

  我為了等他回來,一直坐在大廳的沙發褢,等到我赤腳蜷縮,猛打瞌睡時,大門才響起了開鎖聲。

  十一點了!我揉一下眼睛,站起身迎向他。

  他有點訝異,「抱歉,今晚趕進度。你還沒睡啊?」

  他的領帶已解開,扣子也開了好幾粒,我見他順手將西裝外套丟到沙發上後繼續走向酒櫃,給自己倒了杯波本,人就倚在櫃上,端著酒看我。

  「下午時,有位美麗的女人來訪。我答應她,務必會轉告你。」

  「你倒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他挪揄地嘲諷著,令我皺起了眉。

  「你一定非得露出這種譏笑的態度嗎?這樣傷害我令你精神百倍嗎?我想我的好意起碼值得你說句謝謝。」我無力與他起爭執,只得認命的低著頭,看著雙腳。

  「謝謝你!」他鄭重地吐出謝意,然後淡淡地道出他對這女孩的看法。「我今天下午在攝影棚遇到她了,她親自跟我解釋了來意,很甜的女孩,不是嗎?」

  我得承認,他用「甜」這個字眼兒,比起其他形容詞更教我怒火中燒。不是俗不可耐的「美麗」、「漂亮」,而是很「甜」的女孩。

  我抬高了下巴。「很高興,她成功地轉答她的謝意了。你肚子餓嗎?要不要我準備一些消夜?」

  「不用,我八點半時才同大伙找了家酒吧犒賞自己,我一點都不餓。」他說著走過我身邊,旋即停下,縳身面對我。「你真是太好心了!就為了告訴我艾瑪的事嗎?」他的目光灼灼逼人。似要洞穿人心,看穿我的想法。

  「嗯!還會有別的事嗎?既然交了差,我該上樓睡覺去了。晚安!」我不等他回頭便逕自走向樓梯,我能感受到他那雙藍眼還是目不轉睛的直盯著我僵硬的背,不待我走上頂樓時,他冒出了一句話,差一點害我又滾下樓梯。

  「啊!對了!艾瑪也請我轉達她的謝意給我那法定名義上的親戚,下午茶非常怡人,我的老婆,祝你一夜好夢。」

  他是故意的!

  這個可惡的惡魔,明明知道我很在乎那個叫艾瑪的女孩,偏要用話激我。他是全世界最沒有同情心的人,在我傷口上撒鹽,還樂得直上雲霄。

  我咬牙切齒地啃著枕頭,把它當做是那個「大情聖」地攻擊,好波心頭之怨,一肚子的委屈泉湧上心頭,我倒在床上落淚。

  這就是所謂怨婦的遭遇嗎?

  他就這般討厭我,棄我如敝屣嗎?

  如果我還是單純的女孩的話,我就不會那麼渴望他的關愛,對愛的有法也就單純多了,僅會是小女孩似的憧憬。一旦體會巫山雲雨之樂,他若即若離的態度鞭笞著我,光是想到他以欣賞的目光追尋著女人瞧,就今我難以平衡。

  正當我陷人愁雲慘霧的情緒時,隔壁房間傳來了走動聲,在寂靜的夜褢更是清晰。

  它由窗戶移至門口,再出門口移至窗戶。

  很高興地發現,他也會失眠,我幸災樂禍地笑著進入了夢鄉。

  時令進入了多雨的三月,氣候像個剛進人青春期的少女,彆扭得很。儘管春神臨近大地,天空還是時而下雨,時而放晴。一天之內,過往行人將雨衣穿了又脫,脫了又穿的情景,屢見不鮮。

  我們早餐的地點,也由後花園移近了偌大的花房。在花房內,抽煙是絕對禁止的,所以我也就沒再吸進二手煙。

  這幾日來,我有絕佳的食慾,不但吃得多,又睡得飽,整個人紅光滿面,春風得意。

  廚娘對這樣的進展非常滿意,她總是挑剔我太瘦,營養不良。如今我增加了五磅的肉,她樂得跟小仙女一樣,時時在她主子面前誇耀。

  「少爺,不是我在邀功,夫人這個月來,長了好幾磅的肉,變得更有女人韻味了。你看我們夫人是不是更美了?」

  這時,他會從報紙上緣伸出脖子,從頭到尾地掃視我,有時更誇張地繞著我轉一圈,斜著頭道:「賈太太,你在飯裹加了飼料了嗎?果真靈的話,把偏方賣給我吧!這樣我的羊群也會長得又肥又壯。」

  之後他會無辜一笑地回敬我的怒視,然後繼續埋進報堆中。

  我也發現我的胸圍愈來愈豐滿了,原有的內衣穿起來緊得令我窒息。但我依舊苗條,並沒有因為食慾佳而走樣,偶爾我瞥見嘉伯似有若無地盯著我的上圍研究,但又掩飾得不著痕跡,不是告訴我衣領沾了果醬,就是口袋上漬著奶油。

  他的移膚手術慢慢在進展著,開過刀的臉頰,此刻被紗布厚厚的裹住,出門時頭頂著軟呢帽子遮陽,這使他看起來滑稽得像個二十世紀的科學怪人。

  但隨著紗布的減少,我發現再也沒有人會說他是科學怪人了,他就像從蛹中化生出來的鳳蝶,充滿了帝王般的威儀。所有來洽公的人無不恭賀他的重生,並讚歎醫師神奇的醫術,他亦是得意洋洋,不再沉慍著臉。

  倒是我,不太能接受他復原的事實,甚至不安。

  高文及關琳也來慰問我們。全身上下充溢著統帥威儀的高文見到我,很自然地擁著我,在我兩頰吻了一下,然後雙手握住好友的手大喊。

  「天可憐見!你這幸運的傢伙變得更帥了。你的右臉比左臉又帥上了幾分了。這可真庥煩呢!」高文抱著胸,一隻手支著下顎打趣道。

  「別損我了!老兄,我可是飽受折磨呢!」他拍拍老友的肩頭,回頭對關琳:「高太太!借你先生用幾分鐘。」

  「借吧!弄壞了可要賠哦!」她俏皮地揮動著手,裝作已受夠了高文的樣子。

  兩個大男人遂笑著衝進了書房。

  「我說婚姻對你絕對有好處,你豐腴多了!」關琳打量著我的短髮與俏麗的裝扮。

  「廚娘把我調理得好,我足足重了五磅。」

  「五磅!我真羨慕,看來長對地方了。」她惡作劇地比比我的上圍,意有所指地賊笑著。

  「正經點!你都快升格做媽媽了,還口不擇言,小心壞了胎教。」我看著腹部已腫得像大氣球的關琳,提醒她慎言。「我準備了好多點心塞你嘴巴!」

  關琳毫不客氣的動手開始吃著。

  食慾大概是會傳染的,看到她一副滿足的模樣也令我食指大動,但我終究沒碰蛋糕、只顧?喝茶。

  「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五月就要生了吧!」我遞過手巾詢問。

  「醫生告訴我還不差,這兩個月我心情較不穩定,一下子會哭哭啼啼,下一秒又嘻嘻哈哈地看著書,高文被我搞得啼笑皆非,臃腫與踽行今我沮喪。我並不是真心想吃東西,但腹裡的娃娃就是有辦法激起我的食慾。」她懊惱地看著已咬了一口的蛋糕,決定將它放回盤內。

  「談談你吧!老公突然開竅,決定整容回復原貌。你一走是做了許多努力才說動他。」

  我根本沒做什麼。

  「你也知道,他的個性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套用詹森的詞兒。

  「要就一次成功,半調子的事,他寧可維持原狀。」

  「這倒是實情,高文勸他不下十次,一直就沒能說服他,還是你這萬靈丹有效。」

  我低頭藉著喝茶來逃避問題。這世上,我可能是唯一希望他沒接受整容手術的人,我的動機是自私的,但卻情有可原,因為,我不想完全地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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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3-28 14:22: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人家說結了婚的男人是耳背、聾的最好!那女人呢?當然是盲目、視而不見的好。

  也有人說過一個男人應該比他的妻子高、老、重、丑,並且聲音粗糙。警語般的話說來容易,力行起來卻是萬般艱辛。

  嘉伯的確是比我高、比我老、比我重,聲音也的確比我粗,但最令我遺憾的,便是他竟沒有比我醜!

  我既然無法扮演一個睜隻眼閉只眼的妻子,又無神通可將自己的丈大變成一隻癩蛤蟆,那麼吃苦受罪的必然就是我自己了。那陣子我常常納悶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動機才娶我?本來還以為他還是愛我的,但他說此事與愛情無關,那麼就是為了恨了!但愛恨在一線之間,沒有愛。又那來的恨。若說是為了欲,遲至今日,他未曾主動對我示愛過,連最基本單純的親吻都竭力避免,只是冷淡的保持距離,不願接近我。

  我就像一根柱子被人釘在地上,再被人用線拉出一個半徑,而嘉伯則是繫著那根繩子繞著圓周轉,只有可能往外傾,且永遠不願鬆掉繩子。

  話說回來,若他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話,為何又對我忤逆他的行徑,產生那麼激烈的反應?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重重的包袱,丟掉了嫌可惜,留著放在身邊又覺得礙眼。

  「夫人!」詹森在我身後呼喚,打斷了我的沉思。

  對於這樣的情節與對話,我已習以為常,所以沒有轉過頭,只是靜坐在沙發上,以肘撐著頭,不動聲色的讓淚自動下滑,然後克制自己的激動問:「什麼事?」

  「嗯!是嘉伯少爺,他剛掛了電話說他有要事纏身,無法在晚餐而回來,請你先用晚餐。」對於這樣的理由,我已是熟稔地可以倒背如流了。

  「我知道了!」我輕聲應道,然後氣若游絲的告訴詹森:「我不餓,請賈太太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的聲音冷漠得出奇。

  詹森難得沒有再做任何建言,只是應了一句「是!」便退回廚房,然後留下我一人靜坐沙發中。

  已經第三天了!他有多少「要事」可以整整纏住他三天?頭兩個月他還勉強在家吃早餐,晚上也一定準時回家,甚至還將辦公室挪回家。現在呢?家對他而言無異於夜宿的旅館,而他可以無視於我的存在,直當我是個隱形人。

  當人人讚美我的轉變時,他卻不動聲色的坐在一端擺出冷嘲熱諷的嘴臉。他那種不苟同的嘴臉是很容易抹殺一個人的自信心的。偏偏我的自信心與我的驕傲是呈反比,它們永遠達成平衡。

  這時我才瞭解光是用「心」去愛一個人是絕對不夠的,婚姻褢若缺乏溝通,無異是兩個啞巴在談情說愛。

  三年前嘉伯口口聲聲說愛我時,我還疑神疑鬼懷疑他有二心。現在呢?只冀望他不嫌棄我的陪伴就不錯了,更遑論去奢求他開金口。

  我從沙發中直起身,綾綾的步上樓,在自己的寢室前停佇片刻。靈光一閃,便向右側的房間挪去,來到嘉伯的門前,心中交戰了好幾回。心一橫,才推門進入他的寢室。

  除了那陰錯陽差的一次,這是我第一次有充裕的時間在嘉伯的房裡逗留。我以手指輕彈每一件家俱。畫過牆緣來到法式躺椅邊,輕盈地坐了下去,試了試老舊的彈簧,然後輕鬆地靠向椅背,想像他人也坐在一旁的情形。我將手往椅臂一放,無意間打掉了一本書。我好奇地彎身抬起了書,瞄了一下書名,是威廉.渥玆華斯的詩集。翻了幾頁後便蓋起書放回原位,但地上有一張淺藍色的信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應是從書裹掉出來的。我不假思索地撿起來,攤開信紙,潦草但有勁的筆跡遂映入眼簾,是嘉伯的字。

  我降生於那片神諭福賜的高地。

  滿谷石南在盛香中逐風奔馳

  那片滋長我的光榮聖地

  卻是我父親的黑暗宿命

  終日我流連忘返於濱之渙

  笑望那無情海風飛舞浪花

  恣情放縱不羈思緒於冥想

  追憶年少輕狂的放肆情懷

  艷陽反照碧藍海

  波光粼粼見我性

  當風帆揚起之際

  吾將遠行

  歸去吧!

  善知鳥對我頻頻催促

  歸去吧!

  鐘鈴花對我殷殷叮嚀

  去追尋你那可遇不可求的夢土

  那片—無人探索過的夢土

  當我停泊南之端

  灌溉那片夢中土

  一對柔情似水的黑眸映照我心

  宛若一股來自天上人間的潺潺清泉

  涓涓滴滲進我狂野的阡陌心田

  驀然間—

  我似飄蕩荒漠的浪人

  得以啜飲智慧甜美如蜜的容珠明我昏智

  我似迷泛汪洋的孤帆

  得以在夜幕中追隨粲然的星光導我歸航

  夢起

  夢落

  夢難圓

  清泉已竭

  甘露已涸田園已蕪伊人天涯

  (八三年七月二十三日)

  我慢慢地折好信箋,放回書裹,心中五味雛陳。清泉巳竭,廿露巳涸,田園已蕪……我回到他身邊的時間已然太晚了!他曾是那麼的愛我,現在卻是那麼的厭惡我!

  我拭去淚痕,走向牆邊的大壁櫥,拉開門,一套套精工裁製的西裝、晚禮服便躍入眼中,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一套紅藍交錯的蘇格蘭裝。我踮起腳,伸手拿了下來,便往身上比試了一下,的確是大了好幾號,裙緣已倒了我的小腿肚了。隨著衣服的挪動,一陣鈴鐺聲自蘇格蘭裝腰際傳出。我仔細找了一會兒,發現鈴鐺是被縫在一個包包上,那只包包自衣肩垂掛至腰腹前,是個純手工縫製而成的牛皮小包,而這種牛皮小包是每一個甫弱冠的蘇格蘭青年都得具備的一項物牛。

  我不假思索的仲進包包內掏了一下,本來以為會是空無一物,但手指卻觸到冰冷的金屬,這今我訝異,驅使我將之掏出。

  是一把鋼製的鎖匙!它的兩端刻著精緻的圖形,有點兒像稻穗,看了半天,才恍然識出那長長下垂的花穗是蘇格蘭的國花—薊花。

  我想這大概是通往我寢室的鑰匙,隨即就要丟回小包內,但當我再瞄了一下它的大小時,又猶豫了。這把鑰匙對那扇大門而言似乎小了一點。

  為了證明自己的推論,我將衣服掛回衣架上,關了櫥門,便走向那扇可通往自己房間的門。試了一下。的確不是房門鑰匙!

  這個發現令我躊躇,因為這簡直是探人隱私。

  不過好奇心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要怪只能怪潘朵拉。誰救她是始作俑者,開了眾神所賜的邪惡藏寶盒。

  帶著這個冠冕堂皇的牽強理由,於是在這間偌大的寢室裹,只要有鎖孔的櫥子、櫃子一一皆被我試過,還翻到不少嘉伯幼年、青少年的照片。我強壓下心中的罪惡感,拿起相簿翻看了一下。

  從他出生至大學的照片完完整整的被保存下來,不過照片的年份在一年半而使中斷了!翻到最後才發現這本相簿根本不是屬於嘉伯的,而是老公爵范羅烈所有。小心翼翼地,我將厚厚的相簿物歸原處。雖然找到不少有趣的東西,但還是沒找到鎖匙的秘密:也許根本沒有秘密!

  我呼了口氣,氣餒的往後退了三、五步,跌坐在嘉伯的床上,懊惱地盯著這把鎖,隨即一仰,躺上了床上,用兩隻手指捏住那把鎖,高舉在空中端詳半天,然後再倏然起身,目不轉睛的盯著它。

  不知是眼花還是視線疲勞,我的焦距一模糊,便直透視進鎖匙後的一片掛氈。那面掛氈從天花板直曳而下,與厚地毯連成一氣。這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房間的隔局和嘉伯的房間差不多,卻少了這片掛氈。

  直覺地我認為掛氈後一定別有洞天,就不知道這「洞天」是好是壞罷了!

  我跳下床,一步一步慢慢趨近那片掛氈,從氈正下端一掀而起,藉著室內的光線探個究竟。氈後是一堵浮帖著名家設計師壁紙的牆,壁紙的圖型復雛、顏色鮮明,花樣亦是頗富巧思,是好幾隻藍蜂鳥與紅艷玫瑰交錯而成的名作。

  光鮮耀眼的色系一時令我眼花繚亂。我本以為會是一扇門,而眼前的「發現」卻還是一睹牆,無奈地便舉起石手重擊了一下,沒想到那一小塊落手之處回答我的反應,竟是厚實的一聲「篤」。

  木頭!

  我當下來回觸摸牆,終於發現牆正中是一個被隱藏得幾近天衣無縫的窄門。設計這道門的人利用華麗復離的壁紙做掩護,成功地矇騙不迫根究柢的人,若不仔細探索,實在難以窺出玄機。

  這時新的問題又來了。這道門既沒門把、又沒門閂,更找不到鎖孔,怎麼進去?我又不會穿牆術!

  靈機一動,我想到嘉伯高出我一個頭的高度,揣測出當他面牆站立時,雙眼平視牆壁的水平度後。便胡亂的往窄門上摸了幾下。

  太高了嗎?怎麼沒洞,這門八成不是根據他的高度設計的。想著我便上下挪了五公分左右,甚至探試這範圍之內的五隻蜂鳥,並一一以右指尖去探壓它們的眼睛,但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情急之下,我踮起腳尖往上挪了一下厚重的氈子,想讓更多的光線進來,不料手一鬆卻讓氈子直墜而下,於是我整個身子就被困在掛氈與牆之間。黑暗中,一道銀絲投射人我眼底,我倏地停止扭動,深怕一動,那道從牆上穿出的光就會消弭無琮似的。

  我輕抬手指,壓住了眼前的孔,堵住那道光束。

  我找到了!

  設計這道門的人竟把鎖孔安置在一朵含苞的玫瑰上,而玫瑰上停了一隻雙翅合疊的粉蝶,粉蝶的羽翅上有一個圓斑點,光束就是從斑點竄進來的。

  我緊咬著下唇,將鎖匙插人孔洞內,冀望它們是吻合的。「喀啦」一聲,隨著我抯動手的動作,門亦陡然彈動了一下。我將鎖匙隨手丟進口袋內,然後再將雙掌平放在厚門上,順勢用力一推。

  一進人這間密室,環顧四週一圈,我便傻眼了!

  一般傳統的密室是又黑又暗、灰塵厚聚、蛛網糾結,而這問密室與我想像的樣子卻是大相逕庭。它是一間采光特佳的純白房間,頭頂上挑高的整片玻璃天花板吸收了太陽光線,凝聚的光芒直拽而下,把房間的氣氛烘托得暖洋洋的。

  四面環牆上掛了好幾十幅的油畫肖像,我來不及一一瀏覽,就瞄到了一個高約兩公尺的石像雕塑。這尊雕塑是個有著俊美外觀的男體塑像,他有一對巨大的翅膀,身披長袍,而長鬈的頭髮上數了一指環狀物,雖然是以石材所刻,卻因光線的反照而閃爍著光芒。雕塑師將長袍皺褶刻畫得微妙微肖,最逼真的地方是那一對宛若翩然鼓動而揚起的巨翼。它簡直就是一尊臨空而降、栩栩如生的飛躣天使。

  一股莫名的感動飄進我的心底,我心中的陰霾與惆悵頓時消散無琮,取而代之的是喜樂、愉悅的心境。

  我將那尊天使像從頭至腳巡視了一遍,發現石基上刻有銘文,便蹲下身子以手觸摸浮刻的文字。

  讚美耶和華的信差

  登生之慰藉喜訊的傳令官

  您不吝賜予恩典

  吾民百代受忠

  願吾主庇佑您

  嘉伯烈!

  我陡然明白這尃塑像即是聖經中七大天使之一的嘉伯烈大天使,並納悶會是誰費神為這位喜神天使塑像。無疑地,嘉伯的名字就是根據這位天使而命名的。

  我轉身繞到嘉伯烈的身側,察看其他的藝術品,牆上的第一幅畫吸引我的目光。畫中人是位金髮碧眼的美男子,他毫無瑕疵的完美五官略帶陰柔、溫順的味道,甚至可以說美得缺乏男子氣概。但隨即一想,這種畫風從十六世紀伊莉莎白一世統治以降,便風靡了好幾代,所以並不足以為奇。我走上前看了一下畫框下的標注,才知道他是庫克子爵,范羅烈二世。

  原來是嘉伯的父親!這教我不得不再多瞧上一眼,他那雙淡得出奇的碧眼及微揚的薄唇儘是玩世不恭的嘲弄,頗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個男人能柔美得像范羅烈一般,實在罕見。

  縱然畫師的技巧過分仿古,但是卻把這個主人翁的神韻表露無遺,我左右來回地挪動步履,那對碧眼就彷彿活靈靈地跟著我移動似的,教我心底發毛。

  驚嚇之餘,我撤回目光,逃避范羅烈二世的凝視,兩步就挪到第二張畫前。第二張畫是范羅烈一世,也就是格蘭斯特老公爵的畫家,他穿著傳統的蘇格蘭服,雄糾氣昂的叉腰站立,就像古時的戰士一般,有股不怒自威的神韻。他黑髮褐眼、兩道臥蠶眉再配上粗獷的臉,和他兒子庫克子爵相比是誠然兩種不同的典型。多麼奇怪的父子啊!

  我發現嘉伯雖然長得比較像老公爵,但優雅的五官與儒雅的氣質,卻是傳承自父親庫克子爵。這大概是隔代遺傳後的結果吧!

  接二連三的書都是范氏家族歷代男主人的畫像,我大致地掠過眼,走完一圈回到原地,背對著嘉伯烈天使,直視正前方,又看見了一個似掛氈的幕簾,覆蓋住一面牆,只不過這回幕簾的長度並沒有長曳至地板。

  我忍不住攢眉蹙額地抱怨。嫁進來的這一家人真怪,什麼都要當寶似的遺慱後世,竟老是喜歡把秘密藏在布簾後,連莎士比亞都得甘拜下風哩!

  我走過房間到幕簾邊,拉了一下繩穗,幕簾便悠悠然從中往兩旁撤開。

  又是一幅畫!而且大得過分!我鍞眉往後挪了好幾步,瞳孔才漸漸適應那幅巨大的影像,它的長寬各約三公尺。

  隨著物像漸漸的清晰分明,我的腳步也緩了下來。我失神的愣在嘉伯烈前,凝望畫中身著白紗的長髮女郎,靜跪在聖壇前檮告,她虔誠的臉上漾起酡紅的微笑,如瀑布般的青絲直洩而下,整張畫充塞著虛無縹緲的意境。

  目睹這名女子似曾相識的面容,我已茫然不知所措。

  不可能吧!我舉起雙手揉拭眼睛,再定眼注視畫中人。她的眉毛、鼻子、嘴唇、臉蛋是我每天早上會在鏡子裡瞧見的,這回被放大出來,委實不敢奢望那女孩會是我自己的肖像。

  是巧合嗎?一個神似我的女人。

  「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倏地側過頭,看見嘉伯出現在窄門中央,高大的身軀倚門而站,俊逸的臉上面無表情。

  「我……我以為你不回來吃飯。」我慌了!沒料到他會那麼早回來。

  他沒睬我的問題,只是挑起眉,又問了一次:「你在這兒做什麼?」

  「我……」我急得一時之間找不到理由,只得據實以告地認錯。「對不起!我不該擅自闖入。」

  我有點想哭,但嘗試說服自己那樣做無濟於事,嘉伯又不是「監鬍子」,不裡因為我闖入這間密室就把我宰了。不過他也曾經為了我那頭長髮,發誓要宰了我,不是嗎?

  「你是不該!」他嘲弄地說,三兩步走向幕簾邊,動手拉了繩穗,彈指間,畫就被遮起了。「然而這是天性,不是嗎?」

  一聽他這麼說,提醒我上一次闖進潘華大宅的情形,便慚愧不安的站在原地,只能隨口問:「她是誰?」

  他站在那兒,背靠幕簾,啞然失笑地說:「你找得到鑰匙,也開了密室,卻認不出她是誰?你是聰明過頭,反而變成無知了!」

  我因為他輕鬆的態度,沒大大責難我侵犯他的隱私而鬆了口氣,膽子也變大了。「那好像是我哦?」

  他皺起眉,雙臂環抱胸前審視我的樣子,教我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

  足足十秒後,他湛藍的眸子才往天花板一瞪,無奈地搖頭。「看不出來就算了!」說完後走向我,往塑像一靠。

  我聽他既不否認、又不承認,就確定了那幅畫的確是我,心褢漾起一絲微妙的慰藉,並且趕忙補上一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他嘴一撇,裝出一副訝然,給我一個假惺惺的笑。「天才終於開竅了!」

  「謝謝你的恭維。」我忍不住頂了他一句。

  「哪裡!要你不卑躬屈膝,似乎會要你命似的。」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教我為之一愣。他竟說我卑躬屈膝!他自己才是一副妄自尊大的模樣。

  「這尊嘉伯烈的塑像是誰的?」

  他半轉過身,用餘光斜睨我,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爺爺的。」

  「他是位虔誠的教徒?」

  他腳跟一轉,正視我道:「在某些觀念上,他是的!」便逕自轉變話題。

  「你那幅畫也是三年前他請人畫的,打算送你做結婚禮物,只不過沒派上用場罷了!」

  我兒他冷冷道來,想著過往雲煙的往事,半天吭不出一句話,直到他先開口,才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你這三天怎麼都沒下樓用膳?身體不適嗎?還是志在減肥?」他瞟了我全身一眼,依舊悠哉地靠著嘉伯烈。

  「詹森告訴你的?」我佒然不樂地問。上回他才嫌我笨,這回嫌我胖,下一回搞不好又要嫌我醜八怪了!

  他將頭住右晃了過去。

  「那是賈太太?」

  這回則是往左晃了回來。

  「到底是誰?」我氣起來了。

  「詹森轉話給賈太太,賈太太打電話給丁勒,是丁勒告訴我的。」他慢條斯理的解釋,挪動身子繞行室內一圈。

  「總而言之,他們三人都告訴你了。」我咕噥一句。

  他不否認,整個人停在老公爵的晝前獨自思忖一會兒後,才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他們也是一番好意。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只是一個人吃不下飯罷了!」我故意讓他知道,他自己也得負起些許責任。難得他終於注意到我了。

  「很抱歉!我還不知道自己竟如此下飯,能替你開胃。」他識破我的用意,反諷我一句,但看見我受傷的眼神,才收斂起譏誚的態度,解釋道:「公司最近真的很忙,我的廣告部職員連著好幾夜不眠不休的趕工。」

  我打斷他的借口,追問:「艾瑪也一定在吧!」

  「她當然得在,否則拍個鬼!」他沒好氣的應了我一句。

  我躊躇半晌,沉不住氣地問出這三天來的揣測。「你是特別為了她才逗留在攝影棚的嗎?」

  他的眸子裡投射出一股火焰,怒意騰騰地說:「那得視你從哪種角度看而定!她是這次宣傳廣告的重心,沒有她這位主角,一切進度就得停擺,我們得花更多的時間去找遞補者,除非你自告奮勇來頂她的缺位,否則我無法自作主張撤換她。」

  「我沒那個意思!」我矢口否認。

  「真沒那個意思嗎?那我倒是聽者有意,誤會你的意思了!你好像一口咬定我是好色之徒似的,成天猜忌我會和別的女人有染。」

  「我沒有成天猜忌!」我氣得不經大腦考慮,便脫口而出。

  「哦!不是成天,那就是半天了!」他挑起一眉,捉到語病,故意扭曲我的話。「半天猜忌,另外半天你在幹嘛?埋頭書中,抑或是件白日夢?」

  「我是真的」

  他打斷我的否認。「女人總是口是心非!」

  「那男人呢?男人更是差勁,口非心也非!」我心一橫,也回敬他一句。

  他的藍眸裡寒光一高閃逝,隨即轉成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你真是他媽的對極了!有哪一個男人能好色而不淫呢?既然美女在懷,坐失良機豈不是對不起自己的命根子!你念茲在玆,衷心希望我鬧出緋聞,我就滿足你的綺想吧!當你成天在家為我編造韻事時,我的確是和如雲的美女顛鸞倒鳳,一個按著一個,樂此不疲,幹得我爽歪歪!你得到答案後,滿意了吧?若還嫌不夠精釆的話,是不是還要我精挑細選些人來當面示範,做給你看?如果夫人你對我的表現有微詞的話,儘管糾正,我很樂意接受你的從旁指導,畢竟有哪個男人能像我這麼幸運,能娶到像你這麼「知書達禮」的賢內助,企盼我是個朝三暮四又品德的花花公子!」

  我杵在那兒,有著他愈說愈激動的神情。

  「你在傷害我!」話能傷人,我終於體驗出來了!

  「先想想自己傷了別人沒有。」他冷酷地說。「我說過了,這幾天公事忙,信不信都隨你。你待會兒給我乖乖下樓吃飯,否則我親自拖你下去把你喂個飽。」

  「我吃不下!」

  他就是這樣,平常是鎮日不理我,一到我反抗他時,倒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強迫我非得遵他的「聖旨」不可。

  「好!那你就是要我動粗了。」他說著就要大跨步的向我走來。

  「我是真的沒胃口,而且也不敢勞師動眾要你喂。」我趕忙退後,腳跟一轉,繞到嘉伯烈塑像的後面,眼神戒備地盯著他。

  「好一個「不敢」!你已經辨到了。詹森他們三個人繪聲繪影的傳話,教我不得不拋下所有的事,特別抽空回來看你摘什麼鬼,別再浪費我的時間!」說著他伸出手要抓我的手腕,就像一隻臨空盤旋已久的老鷹輕鬆俯衝而下,撲向獵物一般,緊緊地扣住我的手,然後把我拖出了密室,步出房間。

  我直用手拍他,想打掉那一隻「鷹爪」,但他愈掐愈緊,一直到樓梯口後終被我惹惱,於是倏地煞住腳步旋過身,沉著一臉怒容地將我攬腰抱起,然後直奔下樓,還一邊扯喉大喊:「詹森!夫人現在胃口大開,吞得下整頭羊!趕快上菜!」

  詹森睜大眼,快步走在我們前頭,為他打開通往餐室的兩扇大門。

  「我自己有腿,你放我下來走!」我輕叱他。

  他把我的話當做過耳之風,一直到餐桌旁,才將我丟人他平日坐的主位,然後脫下了西裝外套往椅背一掛,跌坐進我右側的椅子,再動手扯掉領帶,解了襯衫上的領扣,按著將袖子一節一節地捲至手肘關節處。

  這一連續的動作呵成一氣,但憤怒的藍光自始至終都沒自我身上挪開過。

  我受不了他攝魂奪魄般的凝視,便盯著餐具不語。

  詹森端來了第一道茉。是奶油蛤蜊濃湯,我強壓下噁心的戚覺,不悅地盯著這道湯。

  「這道湯可是你的最愛,你是自己動手,還是真要逼得我發火?」他已拿起湯匙要伸進我的盤裹,我見狀急忙捉起一根湯匙,顧不得那是吃點心用的,便快速地喝起湯,還不時用眼角去瞄他,看到他以銀匙刮了一下下頜,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我勉強嚥下三分之二的湯,便以眼睛詢問他。

  他搖了搖頭,表示不滿意。「除非見盤底,否則沒得商量!」

  我像吞毒藥似地灌下最後一口湯,便鬆口氣地往椅背一靠,讓肚子有較多的空間可以挪動。

  詹森過分機伶的迭上笫二道菜。是三條烤鰽魚,魚腮味今我強要吐出來,好在盤裹有幾片萊姆,我不加思索就抓起一片,吸吮好幾口,才覺得舒服多了!

  我簡直會被這對主僕害慘,連吃個飯都得被看得牢牢的,犯人都比我自由多了。

  「怎麼不吃魚?」他瞟了眼餐盤。

  「太多刺了!」我找到很好的借口,本以為可以就此曚騙過去。

  但他將眉一聳,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頭也不回頭便對詹森說:「撤菜!換別道菜上來,最好是去刺、剔骨的。」

  詹森馬上說:「是!賈太太還準備了燉羊小排,肉與骨滑嫩得一嘗即化,應該合口味。」

  天老爺!羊小排!即使加再多的醬料也蓋不住羊膻味。我當下趁詹森撤去盤子時,不文雅地搶救下更多的萊姆片。

  他瞪?我怪異的行徑,嘴一撇。「你是半個威爾斯人,家鄉有人這麼吃羊小排的嗎?配萊姆?」

  「遺傳新吃法!我母親就是這般吃的。」

  「你花招百出!」他簡短下了一個評語,也伸指捏了一片萊姆試了一口,下顎馬上一縮,丟下黃澄澄的萊姆,拿起餐巾拭了一下嘴。「那麼酸!你也沒胖多少,何苦折磨自己吃這玩意兒?」

  我懶得再費唇舌跟他辯駁,反正再怎麼解釋也無法勝訴。

  當詹森再次出現時,我苦著臉向上瞅了他一眼。他端著大盤,小心翼翼地瞟了已別過頭去掏煙、吞雲吐霧的主人一眼,然後對我努了一下嘴,頭一傾,用眼光瞄了一下地板,再輕點一下腳尖,腳重重地在地毯上扭了一下。

  我不解,他又示範了一吹。我懂了!

  「詹森!你盤子端了那麼久,手不酸嗎?」嘉伯雙肘放至桌面,兩手交換的側過頭,橫了詹森一眼。

  詹森不疾不徐地將盤子放置我的胸前,然後退回廚房。

  我嚼蠟般地吞下了第一口肉,想著詹森的主意,瞄了一眼嘉伯,趁他沒留神之際,便用力以刀切肉,然後暗地瞄準大桌正中央的花瓶,卯盡全力地用力一彈。肉是飛了出去!不過勁道不夠強、準頭不夠正、射然b不夠遠,甚至連大花瓶的邊都沒沾著,更倒楣的是,那塊羊小排不偏不倚地朝嘉伯飛去,彈掉了他嘴角的煙,掠過他的右頰後,才在地毯上落下。

  我瞇起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做的好事。

  他怔忡半秒,回頭看了那塊羊小排一眼,再扭頭掃向我,找著答案。

  答案在我臉上,是我一臉遮不去的愧疚。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不料他要笑不笑地睨了我的刀又一眼,便挖苫我道:「若只是單純地在跟我抗議拒吸二手煙的話,直接挑明就好,犯不著用這穜方式滅火!暴殄天物!」

  「報歉,手滑了」我盯?盤內剩餘的菜。沒膽去迎視他凌厲的眼。

  這時詹森手捧了電話,躡手躡腳地走近他主子的身旁。

  嘉伯巳猜到是詹森替我出的餿主意,警告地橫了他一眼,才接過聽筒。

  我拉長耳朵聽他說話。

  「我是!聚光燈掉下來?什麼時候發生的?該死!我馬上趕到醫院。其他女孩都還好吧?那就好!艾瑪呢?無恙,太好了!不,你不用自責,進度落後是我自己的錯。我馬上過去處理!」

  他將話筒遞還給詹森後,迅速抓起外套穿上。「攝影棚的大聚光燈掉下來,砸傷了我的首席攝影師,我得趕去醫院一趟。進度落後,現在又出這種狀況,我已經夠忙了!請你行行好,不要再讓我提心吊膽為你瞎操心。」

  他對我說教完畢後,轉身叮嚀詹森:「我就當這次的小把戲是埸意外,從今天起,勞你餐餐盯著夫人用餐!我不希望再有類似的「意外」發生,你好自為之。」

  他威脅的話才剛說完,便掉頭向外直奔而去。

  我黯然地用叉子挑起肉。很明顯地,儘管他再三否認,他還是非常關心艾瑪的安危。要不然,怎麼會特別問起她的情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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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3-28 14:23: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詹森站在長廊的名貴月曆前,小心的撕掉莫內的作品,林布蘭的《守夜》驟然地映入眼簾。四月了!

  我手握著一本書,坐在花房前的草地上曬著太陽,昨夜疾風勁雨敲打窗欞的狠勁已不復見,小草葉上的晶瑩露珠已漸漸地被陽光蒸發,消失在空氣中。

  書不再有趣。我的心思又飄到了嘉伯的身上,每翻過一頁,他的容貌與挪揄的笑就陡跳在白紙上。

  自從攝影棚意外事件後,就沒再見過他一眼,不是忙著新裝的推廣,就是大小會議開不停,三天前,他又突然地打電話告訴我,要回蘇格蘭擔任金羊毛獎的評審委員,昨天下午四點才搭機返回家褢,又洗澡換穿晚宴服,臨走時,只交代詹森公司有個社交晚宴,他必需到場與會。才剛說完話,門便重重地在他身後甩上。

  我只能眼巴巴地站在樓梯上看著落地窗外的他,瀟灑地跨進那輛「丹勒」。

  詹森同情的看了我一眼,隨即提高音量轉達了嘉伯的指示。

  今天早報的娛樂版上就刊出了八十年度夏季泳裝的發表會,版面下幅則是投資人出資刊登的大幅廣告,以艾瑪全身的夏季泳裝照做為訴求主題。短短文章中只刻意報導久未出人社交場合的格蘭斯特公爵九世,范嘉伯,即將帶領格蘭斯特企業,以嶄新的風貌推陳出新,以回饋愛用者。

  當然,這穜捕風捉影的娛樂消息少不了暗示讀者,這位貴族企業家與公司旗下的超級模特兒之間的韻事。

  一思及此,我就覺得好累好累,太陽曬得我暈眩,我雙手放在草坪上,撐起身子想要站起來。驟然間,天旋地轉,眼前一片烏黑,我下意識地以雙手按住太陽穴,想舉足移動,但雙腳一軟,下一秒人已躺回草地上。

  廚娘高分貝的尖叫與詹森的奔跑聲相互交替著,刺激著我全身上上下下每一根脆弱的神經纖維。

  「我的天!賈太太,你快去叫醒嘉伯少爺,告訴他夫人昏倒了。跑快一點!」是詹森安撫人心、指揮若定的聲音。「丁勒,幫我把夫人抬進房內!」

  一個冷冰冰的金屬重物按住了我的胸腔,我的心臟快麻痺了。艱難地,我圓眼一睜,一張陌生的臉孔在我眼前出現。我像個小女生一樣,不假思索地輕聲問他:

  「你是誰?」

  他舉起聽診器的手停頓了一秒,灰紅眉毛下的眼因為微笑而形成了兩道新月。「我是格蘭斯特家族的特約醫師,你突然倒在草地上,所以我就來了。伸出手來,我量一下你的脈搏。」

  他翻起衣袖,看著表計。一分鐘後,他將我的手放回被上,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再命令我張開嘴,隨即塞人一根溫度計。

  我轉頭看了大門一眼,有三雙關心的眼珠子直盯著我,我試著對他們擠出一個「我沒事」的笑容。

  只穿著一半長褲外罩睡袍的嘉伯,正靠在已被推開的窗戶邊抽著煙。我的目光與他紝澀的籃眸在空中交會,他眼底傳達出的柔意與擔憂兮我感動,而那滿臉末刮的青胡蹅使他更憔悴幾分。

  溫度計被抽出,醫師看著它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然後滿意地道:「很好!我想沒什麼大礙,只是貧血罷了。」他很快起身,對著嘉伯道:「公爵閣下,我能私下同您說句話嗎?」

  「當然?」嘉伯用兩指捻熄煙頭,走到床尾和醫生說話。

  醫生拉著他的臂,轉過身,背著我,他們傾身交頭接耳,我能隱約聽見他們的對話。

  「大人,讓我在此恭喜您。」

  「恭喜?」嘉伯錯愕的看著醫生,不解其意的重複關鍵宇。「生病還值得恭喜嗎?」

  「如果我判斷無誤的話,尊夫人的病不是病,我們在醫學上有個正式的名稱,叫「卵子受精」。」

  「「卵子受精」!」嘉伯難以置信地大吼出來。「你是說「懷孕」?」

  「正是。」

  「你不可能是認真的!」嘉伯責難她看了醫師一眼。

  「我活了大半輩子,此刻再認真不過了。」醫生亦是責難地回瞪著嘉伯,對於他不信任的態度有些慍怒。「當然!很多丈夫對突如其來的第一胎都會有失常的反應,你會恢復過來的。」他像個老長者似地拍了拍嘉伯的肩。

  而嘉伯只是呆在原地口中念著:「今天是愚人節吧!」

  「今天是愚人節!但我一把老骨頭可不敢開閣下您這種玩笑。從今起,您得區域性地禁煙了,煙,對嬰兒有害!」然後轉向我道:「大人,你在食物方面多補充鈣與鐵質,水果、牛奶盡量多攝取。茶少喝,因為茶所含的咖啡因會降低鈣質。一有機會到屋外散步走動,對你只有百益無害……夫人,你有話要問是嗎?」

  我點頭鼓足勇氣說:「醫生,不是我不信你。但是,你會不會搞錯了呢?我只是輕微中暑罷了,我並沒有懷孕的徵兆。一般人都會有晨嘔的情況,我並沒有想吐的感覺啊!」

  嘉伯聞聲,轉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投射過來的眼光又冰又寒,宛如冰凍千年的湖水,先前的溫柔已消散得無影無蹤。

  醫生一面收拾診具,一面解釋:「夫人,你非常幸運,不是每一個孕婦都會嘔吐,也不見得非得在早晨吐,有的人在中午吐,有的人隨時隨地,或是在傍晚,這皆因人的體質而異啊!四月的小陽春根本沒有導致人中暑的威力。好啦!我要恭喜你們,聽我一句勸言,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上帝的好意,不要辜負。」他說著面向嘉伯。

  嘉伯終於回神過來,握了醫師的手,以表謝意,隨後下了命令。「詹森,麻煩你護送醫師出門。丁勒,務必將醫師送到家。賈太太,請你出去時順便帶上門。」他三言兩句就將一干人等打發得一乾二淨。

  五分鐘後,房內只剩下我和他對峙著。

  我等著他開口。

  他鐵青的臉暗潮洶湧,好似要破日大罵,但他只是深深的吸進一口氣,然後舉手向睡袍的上衣口袋掏煙,隨即憶起醫生的警告,才慢條斯理地將手改移至頭頂,撥弄著額前的短髮。

  他畢竟是個善良的人,即使煙癮難耐,但還是顧及著我和寶寶的健康。

  「你真行!把我困住了。兩個多月前的瘀傷恰可解釋這一切。別再編同一個理由,在這世界上,還沒聽過一個女人只因在地毯上摔一跤就「卵子受精。你老實告訴我是誰幹的?他是做什麼的?我不會為難你,上回我不想讓你難堪,暫且接受你荒誕不經的鬼話。這次你捅出大紕漏,別怪我逼人太甚。」他齜牙咧嘴地威脅著。

  我忽略他的審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答非所問說著:「如果你有讀過聖經的話,你該知道,從前在西希伯來,有個女子名叫瑪璃亞……」

  他氣得跳腳,衝到床緣,抓著我的肩頭。「少來這套!你不可能是聖母瑪璃亞,省省力氣。你照實說,孩子是誰的?你跟他來往多久了?」

  「是你的。沒多久,只有一夜。」

  「怎麼可能?如果是我的,我會不知道嗎?你嫌我戴綠帽不夠好看是嗎?還是當我是白癡!」

  「我的確當你是白癡,外加驢蛋。」我賭氣脫口而出。

  他不假思索地輕拍我一記耳光,力道不重,但卻很準。

  「孩子氣的話少脫口而出,這是你自找的。」他的眼中絲毫沒有悔意,只有冷酷的怒意。

  「到底那個傢伙?什麼名字?」他穩住了身子,站直頎長的身軀,抱胸俯視我。

  「那個傢伙叫范嘉伯。」我只吐了這個名字。

  「好!你要玩把戲,我時間多得很,陪你玩到底。」他捉了張椅子到窗口坐下,決定開煙禁,但還是收斂地對著窗外吐氣,以免我吸入二手煙。

  「這個湊巧跟我同名同姓的傢伙,是幹哪一行?」

  「怎麼說呢?牧羊人、賣衣服、江湖走貨郎,看你喜歡哪一個職業,任君挑!」我無意激怒他,只是自認清白無罪的我,不忍見他知道真相的表情。「哦!聽說他在愛丁堡有間旅館,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旅館店東也稱得上高貴的行業。」

  他重歎一口氣,低頭將臉埋進雙掌中,煙裊裊而上。「拜託你,合作點,行嗎?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這是通姦,可不是猜謎遊戲,我真的不忍傷害你!慈悲點吧!」

  我聞言抬起上半身,決定趁著他理智清醒的當兒,揭露事實真相。「夫妻之間怎麼會是通姦呢!我巳告訴你,孩子是你的親骨肉,沒有別人。我剪了頭髮的那一天晚上,你喝得酩酊大醉,發狂地在臥室裡破壞東西……」我停口,看見他的臉慢慢地抬了起來,像是想到什麼似地驟然起身,面對窗外的景物,然後催促道:「別停,繼續說。」

  「你扔東西的撞擊聲驚醒了我,今我衝出房間想瞭解出了什麼事,只見賈太太站在你門外,而詹森已在裡面好一陣子了,但仍沒有成功地阻止你的怒火,所以我自告奮勇地進人你房內,想幫大家一個忙……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我說著那夜的情況,眼淚直下。「我發誓我所說的都是實話,我不怪你……嗯,也許有一點吧,但你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啞口無言,站在窗台前,就像個雕像一般,面無表情。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找詹森,或是賈太太對質。」

  他隔了好久,才動了一下,但只是為了將煙灰彈出窗外,按著才轉頭看著我。

  「不用,我相信你就是了!」他將雙手插進褲袋內,身子靠在窗台上,伸直了長腿。「我傷害你了嗎?」

  我考慮著是否該保留幾分事實,而他渴切地想挖出真相的表情,使我更小心地做了解釋。

  「我不知道,也許開始時有幾秒鐘我「認為」自己被強暴了。」當他聽到「強暴」這個字眼時,眼神轉為黯淡,帶著幾分求饒的罪惡感。

  我無法對他如此殘忍,於是趕緊補充道:「但我知道女孩子在她們的第一次時,多少會有類似的想法,所以我說「認為」並不是很客觀,也許我用那個字眼太過強烈了,我還在回想起來應該說是「勉強能接受」。」

  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令我曉得我沒據實以告是對的,但當他再次開口時,令我帖心並吃了一驚。

  「謝謝你隱藏真相,後來的第二次,你也是這麼難為嗎?勉強能接受?抑或是「無法消受」?」

  「你知道?我以為你不記得了!」我詫異不已。

  他一臉苦笑的說:「我也以為如此,若你不把細節告訴我的話,我也真的只當那夜是「黃梁一夢」,也許我醉得不省人事,但我沒忘記夢褢的事。那個夢困擾我好久,因為它真實得不像個夢,理智卻不容我質疑,甚至在隔日早上及下午發現你的瘀傷後,我還是拒絕去承認這可能性。你願意告訴我,你對後來親密行為的感覺嗎?」

  我羞紅了臉。老實說,回答他的問題真教我不知所措,若不是他一臉坦誠的態度,我很難端起嚴肅的表情。

  「我不知道……唉!你作夢時難道沒夢到我的感覺嗎?」

  他大笑了一聲。

  這個節骨眼他還笑得出來,真是見鬼了!

  他一碰到我受傷的眼神,馬上抑止笑意,解釋道:「對不起,只是我太佩服你的迂迴戰術了,你閃躲的反應真是快得出乎人意料之外。但我並不是你,夢有時也會有錯覺,更何況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事並不是夢,它是真的!要不然你也不會有了身孕。我要知道的是你的感受,而這得出你親口告訴我。別這樣害怕!我發誓,我會保持緘默,日後絕不拿它開你玩笑。」

  考慮了良久,想著如何說才不會讓自己聽起來很蠢。「我沒有其他經驗,」他微點頭,鼓勵我繼續。「所以不管你愛不愛聽,我都無所謂。坦白講,我不是很討厭你對我做的事,可能是我們先有不幸的開始,使得後來發生的事更舒服些……。」

  「言下之意,是快感吧!」他柔柔地吐出那大膽的詞彙。

  「快感,大概吧!」我真的不知道,低著頭不答,希望他改變話題。

  但他不但沒如此做,反而更變本加厲。「換句話說吧!有人叫它做高潮。」

  我責難地斥責他:「我們非得談論這個不關痛癢,又令人坐立難安的事嗎?我寧願……」

  他的好脾氣又沒了,只是聳聳肩。「對你也許是不關痛癢,但對我卻是關鍵,我只是想確定自己沒有傷害你,沒有誤導你……」

  「好吧!是!如果高潮就像恆星爆炸似的話,那就是了!」

  他笑開了眼,但我接下來的話使他隨即又拉下了臉。「你根本不是在愛我,肉體上是你與我,但在精神上,是你和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他尖銳地問著,對我的指控似乎有著強烈的反感。「會是誰?你倒是說說看。」

  「我怎麼知道?喜歡你的女人多如過江之鯽,你追過的女人又不可勝數。你喊著「我的邦妮」,邦妮是誰?」我盡量不讓自己像一缸打翻的醋醰子。

  「誰都不是,我們蓋爾人喜歡把美麗的女孩喚成邦妮,這點你都不知道嗎?」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是嗎!邦妮這名字聽來就符合金髮碧眼的美人兒,我說你的邦妮就是蕾秋,不用再騙我了!」我固執己見。

  他伸出一隻手想解釋,但欲言又止,最後才自嘲地一笑,放下了手。「你是這樣想的嗎?你真的認為我在精神上想著另一個女人嗎?」

  我沒應聲。天曉得!我當然不希望他愛著別人,但我不會傻得缺乏自知之明而去欺騙自己。

  「很遺憾!你一點也沒變,為什麼你對自己一點信心也沒有呢?想想三年前的那一幕吧!你對自己與對我的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頭,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我不會再浪費唇舌去改變你的觀念,我很高興我與你圓房了,即使是在對你不甚公平的情況下,我也很愧疚自己不明就裡地就假設了第三者的存在,更抱歉賞你一記耳光,但請相信我,不管孩子是不是我的,我絕不會傷害你,因為傷害你絕非我所願。」他黯然神傷的轉過身去。

  他的話,如行雲流水般快得今我抓不住,只能記著片片段段「想想三年前那一幕吧……你對自己與對我缺乏信任已教我吃足了苦頭……重蹈覆轍……傷害你絕非我所願」諸如此類的話。

  他不給我喘息的機會繼續道:「婚前種種荒唐情史,我不否認。但是我娶了你,即使說不愛你,也會忠實於你,這點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我累了,想回房多休息一下,隔著我們之間的門鎖鑰匙,我會交給你保管,畢竟在發生這樣的謬劇後,我無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他說完就向我的房門走去。

  「嘉伯!」我的呼喊使他停在大門門口。

  「嗯?」他低聲問。

  「你整容到底是為了誰?」

  「若我說是為了你,你信或不H?」

  我愣在那兒,無法吭聲,我想說「我信!我信!」但喉嚨就是喊不出聲音來。

  他自嘲的笑了。「算了!老實說,不為別人,只為我自己。」然後他輕輕地關上了我的房門。

  我又錯過一次機會了!

  我懷孕的喜訊在家族中盛傳開來,因此,我們刻意隱瞞的婚姻也不得不公開了。

  我時常會接到很多遠親的問候電話及卡片,甚至連結婚禮物也由人專門迭抵,金盤、銀盤、高級骨瓷、名畫等。

  嘉伯各部門的主管也都紛紛地表示要攜同夫人登門拜訪,只消一天的光景,我備受尃寵。

  當我收到第一份拜訪信函時,緊張地跑到書房裹請教嘉伯該如何是好。

  他正坐在沙發椅上蹺著二郎腿看著報紙,足足有五秒才抬起頭,啼笑皆非地回答我的問題,以有點搪塞我的口吻說:「回信邀請他們來喝下午茶吧!你不用這麼緊張,又不是要你覲見女王。你只要坐在沙發上,微笑、點頭、搖頭、鼓勵他們說話,並且表示你有專注的參與對話,詹森會幫你控制時間,隨時提醒你下一個步驟。」

  「那你也要留下來陪我。」我捉著信的手倏地掐緊他靠在椅臂上的結實臂膀,賴皮的央求。

  「好吧!我會留下來陪你。」他終於點頭,然後繼續埋頭閱報,這就是他下逐客今的暗示。

  此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了很大的改變。嘉伯天生就是個溫柔體帖的人,即使是對交情不深的女性也是溫和有澧、風度翩翩,而懷了他孩子的我,更是受到他悉心的照顧。

  每當他因公事在外耽擱了許久,一定會打電話回家,問候我的情況,看看我想吃些什麼。

  當我告訴他我想吃醃黃瓜及酸橄欖時,他總是握電話狂笑不止。

  晚上我們還是互道晚安,各自回房。他沒有提及要改變現況,我也認為這主意不賴,但是在數十個流逝過往無法成眠的夜後,我愈來愈渴望他的擁抱,思念夜夜盤據著我的思維,每當夜闌人靜時,我就好想下床走過房間的另一頭,去打開那扇門。

  今夜那種渴望又折磨著我,使我伸出手觸及床頭櫃,拉開了第一格抽屜,取出嘉伯給我的鋼製鑰匙。我雙手捧著它,推開了棉被,光腳觸及厚地毯,神遊似地來到了那扇門,輕輕地對準了鎖孔,插人了鑰匙,門鎖「喀啦」一聲後,我轉動門把,推門而人,當我關上門,整個背緊靠在門上時,我屏息片刻,讓瞳孔適應漆黑的房內。

  良久,才發現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頭的厚枕上,徐徐地拍著煙。煙頭的紅光在黑暗中劃過,照亮了他的藍眸,形成強烈的對比。他保持靜默,一動也不動。但是,我知道他正緊盯著我瞧,眼睛一眨也不眨,然後才將煙頭捻熄。我瞥見煙灰缸內盛著十來個扭曲的煙屁股。

  沒多久,他長喟一口氣,輕輕地掀開了被單一角,空出了右側的空間,無言地示意我上前。我受到了鼓舞,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去,投入他溫柔的慈悲中。

  他緊摟住我,吻如雨下的落在我的額前與頰上。

  「我等你等得心痛!」他只吐出這一句話。

  我知道再也沒有無眠的夜了,只有他溫柔的慈悲。

  命運的轉變常常今人百思不解,沉浸在曖暖陽光下的我,無心去懷疑這個逆轉。從酷寒的冰窖到百花齊放的花房,也不適是橪指問的功大。我喜悅的排斥任何潛在的危機與虎視眈眈的敵意。但該來的終該要來,一個人的力量與智慧有限,無法抵抗命運。

  嘉伯與我之間的關係不再是不堪一擊的水晶玻璃,我對他更是全然的坦白,隱藏我的愛意更是不可能的事。

  嘉伯是一個內斂的男人,儘管在黑暗中扮演著完美的情人,一旦黎明破曉時分來臨,另一個嘉伯又會佔據他的身軀,他會吐露甜蜜又動人心弦的細語,但是簡單的三個字,他卻守口如瓶,不肯輕言吐露。

  日子一久,我也就不再那麼介意它的重要性了,畢竟「我愛你」三個字並不能代表全部,我也隱約察覺到在他內心深處有個我無力觸及的角落,彷彿不見天日的陰影,時而擴張,時而縮小。

  社交季的時節在五月開鑼,慶典活動及音樂會的主辦單位寄來了數十張的邀請函。有些信,嘉伯連拆都沒拆就斷然地告訴我寫信婉拒,以至於原本三十來封的數目被他刪成了七封,而他還嫌太多。

  「親愛的丈大,你再繼續刪減的話,我們哪兒都不能去了。」我嘟著嘴抱怨,看著六月底即將舉辦的溫布敦網球公開賽的免費招待券,這是主辦單位為了答謝嘉伯的公司免費贊助球賽。

  「咦!那是什麼?」他放下手上的信,伸手把招待券拿走,看了一眼很快地說:「天啊!大熱天下,像只烤雞似地坐在看臺上,看著球飛來飛去,眼睛不是會變得斜視就是變成鬥雞眼。親愛的甜心,我們不會去。」

  「不會去?」我大聲的吼了出來,眼睛瞪著他手上晃動的事,心裹直喊可惜。「好不容易我有機會前往目睹盛況,你卻不讓我去。看!這還是決賽的票呢!席次又是前排中央,要買還沒處買呢!你花那麼多錢去贊助主辦單位,我卻還是得白白浪費這張票,送人,我不甘心!」

  他的藍眼泛起了有趣的笑意。「這又不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大會每年都會如期舉行。我是擔心你受不了日曬,反而中暑,若突然下起雨來,你又會感冒,寒熱交加,你受不了的。」

  「不會的,有遮陽帽可防曬,只要一下雨,我可以離開看臺,我的體能狀況一直都不差,醫生還建議我多做運動呢!」

  他放下了信跟招待券,雙臂交握在胸前,故意上下來回的盯著我有,品頭論足的道:「嗯!看得出來,我也摸得出來。我以為我們的運動量已夠大了。莫非……你認為還是不足的話,那我可得加油了。」

  他戲謔的笑意與促狹的口氣今我難堪,我衷心企盼詹森別聽到才好。

  但他隨即收斂起玩心,正色解釋道:「霏比,以後機會很多,不急於一時,公開場所人多雓亂,我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至於其他仕紳名流的晚宴邀請,能避則避。拒絕參與社交活動多年的我是惡名昭彰慣了;若不是為了你,我才懶得回覆這些信哩!」

  「真不曉得他們為什麼還要邀請你。」

  「親愛的!他們寫信邀請我,我就有權利寫信禮貌的回絕,這就叫做反應酬。」

  我無奈地點頭,因為他的理由聽起來不容置疑,雖令人不快。在溫布敦之前,他已送掉了好多場歌劇的票了,全是由名伶要角擔綱演出的戲碼。他拒絕的理由五花八門,給我的答案卻是千篇一律:親愛的,我們不會去!

  門鈴響了!詹森從容不迫地前去應門,隨後長廊前就傳來騷動聲,我好奇地引領探看,只聽到嘉伯狠狠地詛咒了幾句,隨手收起信件,擱到桌邊。

  沒多久製造騷動的人就開鑼進場,來者是一位滿頭銀霜的婦人,穿著一套高雅昂貴的淡藍色套裝,優雅地踱步前來。她高貴五官的臉上,塗著精雕細琢的妝,要不是她那一頭銀髮,看起來頂多五十歲而已。

  詹森關上大門,回來要通報時,嘉伯巳站起來,舉起一手,示意他退下,並請賈太太備茶點。

  我看嘉伯起身,也忙起身。嘉伯很快地走到那女士的面前,在她臉頰上輕觸了一下。「羅安妮夫人,好久不見,您近來可好?」

  「好?我恐怕不!我的外孫突然閃電結婚,隨後就傳出新娘懷孕的消息。而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活過半百,好像就要踏進棺材裹似的不中用了,後生小輩中,也沒有人先知會我們一聲。公爵大人,您說您這樣做還有把我這個外婆放在眼裹嗎?我白疼了你一場。」她說著逕自走到沙發處高雅的生了下去,細腿斜至一側,然後示意她身後另一個女人坐在她旁邊。

  嘉伯的心情並不好,但他沒說什麼,反而緊緊地牽著我坐回原來的沙發上。

  「夫人,容我在此介紹我的新娘:范霏比。甜心!這位高貴的大人就是我的外婆羅安妮.艾靈頓男爵大人。」他的口氣中嘲諷多於誠意。

  男爵大人坐在我們對面,拿著一對嚴厲的眸子打量我,然後開口道:「很榮幸能見到你,要不是我突然冒昧地造訪你們,我這為所欲為的孫子,還不知道要把你藏到什麼時候呢!你的確漂亮。」

  「是的,但你不滿意我的血統證明書。」我在心底對她回嘴。這個看似高雅大方、舉止從容的男爵大人,是個注重階級的勢利眼。

  我笑笑說:「能見到您,找更是備感榮幸,您這麼年輕,很難想像得出嘉伯會是您的外孫。」

  她得意洋洋,雖然心裹挑剔我,但阿諛奉承的話,她還是甘之如飴。「別惾了!我已經七十五歲了,我女兒保琳懷著嘉伯時才十七歲,我也是結婚得早,所以你才會這麼覺得。」她回過神來,看著身旁的女人後道:「這是我的教女,黛安。嘉伯,我想你應該還記得她吧!」

  嘉伯柔柔的說:「當然,黛安小姐,你出生受洗那天,我還抱過你呢!」說著拿起我的右手搓揉著,放在他蹺著腿的膝上。

  「大人,很高興知道您還記得我,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黛安勝利示威地看了我一眼。她若不是一臉傲慢、高不可攀的模樣,可算是個大美人了。

  「黛安,嘉伯從小就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記性好,品學兼優,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他外公恨不得嘉伯是他的親生孫,可以繼承他的名銜與地位。我要說格蘭斯特家族雖然世襲公爵頭銜,但要與我們艾靈頓氏族一比起來,就沒有那麼源遠流長了。畢竟艾靈頓巳享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而范家卻只有短短的兩百年。」她故意避談蘇格蘭大公的血脈。

  這個老巫婆!的確很惹人厭,但是嘉伯仍捺著性子應付。「外婆說得是,我很確信威廉表弟會是男爵頭銜的最佳人選。」

  「哼!甭安慰我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敗家子。」她揮一揮手,厭煩地換了一個話題。「我以為你會回荊樹莊園哩!你窩在這褢可其是令我吃一驚,怎麼,還是把那個身份不明的奶媽安置在那兒嗎?」

  我聽半天不敢吭出一句話,握若我的那雙手一鬆一緊地告訴我,嘉伯正在壓抑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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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25:18 |只看該作者
半天他才尖銳地回答:「她不是身份不明的奶媽,她是前任公爵的女管家。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勸外婆您別再攻擊她。」

  「我道歉!但外面的人傳得凶呢!你爺爺雖死了一年半,謠言還是不止。這也難怪,她跟你媽同個年紀咄!若要仔細算,也不過五十四歲而已。公爵臨終前下的遺囑,硬是讓她有終生居留在荊樹莊的權利,還分她一些家族股份……」

  「她是我奶媽,這些權利都是我向爺爺要求的,為了報答她的照顧之恩。要是我母親還在世的話,我相信她會支持我的,希望這理由夠充分。」

  男爵夫人深知即將觸怒外孫,但仍舊緊逼說著:「你還在跟那個高文來往嗎?這真不是個體面的事,他們只是有幾個銅錢罷了!」她按著轉向我和黛安道:「高文的曾袓父在十九世紀末就是格蘭斯特七世的總管,要不是你先生嘉伯的曾袓父出資讓高家創業的話,哪會有「尚氏鋼鐵」這如雷貫耳的名聲,這全拜格蘭斯特之賜啊!」

  「男爵夫人!」嘉伯冷冷的直呼他外婆的名銜,提醒她失言了。「我希望您指出這點只是為了跟黛安及霏比說明人只要肯上進,一定能出頭天的道理。事實上,我非常景仰高文,因為創業維艱,守成更難。」

  男爵夫人氣得臉色發青,雙手抖個不停。我注意到她對別人不時以言語刻薄攻擊,一副高貴女王的風範,但卻拿她外孫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得用小銀叉戳起一小塊蛋糕吃了起來。

  那一晚,我成了代罪羔羊,嘉伯把自己反鎖在書房內,不讓任何人進去,連我也被拒於千里之外。

  也許他真的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思及此,我就踱步先回寢室休息。等著他時,瞌睡蟲就拜訪了我,但我仍依稀聽見門被打開而後關上,他拖著蹣跚的步伐走到床邊,躺在我身旁,緊緊地摟住我,低聲飲泣。

  我靜躺著讓他盡情的發洩,聽到他如嬰兒般無助的嗚咽。









第九章


  外婆來訪的小插曲,使我對嘉伯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他也有脆弱的一面。除了扮演他的妻子外,我決心捨棄嬌羞的態度,以一個成年人去面對他;唯有如此,我兩才能彼此互相扶持。

  他不喜歡這樣的改變,彷彿才一天我就變成了他的母執輩,而不是可以讓他嬌寵的妻子。

  「大娘!」他故意以這等戲謔的口吻喚著我。「我不喜歡被看成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如果你只是因為懷孕而母性大發的話,我求你別拿我做實驗,把目標轉移到高文的小娃娃身上,都比我強。」

  「看是誰在鬧彆扭了!」我說著拿起室內的便鞋,要幫他穿上。

  「老天!留這小事給我自己做吧!改天若你心血來潮是不是還要幫我繫鞋帶、穿襪子呢?我討厭你這樣子服侍我。你是我娶來的妻子,不是古代東方的妻妾,就連僕人做的事都比這等事高尚。」他說便拿著便鞋自己套上,並且拎著皮鞋放回櫃上。

  「你上下班,東奔西走,我卻閒賦在家裡、無所爭事。幫點小忙,你卻嫌我煩。」

  「藉題發揮!該不會又收到哪家大學寄給你的聘函了?告訴你,這招不管用的,不准你教書,就是不准。」他豎起濃眉,長睫毛荒謬地翹起。

  「你不准!是我准許你不准的,決定的人是我。」我生氣的重敵他的大腿。

  這時門鈴又響了,最近的不速之客來得還真是今我們應接不暇,我們兩人都好奇的互看對方一眼,不解會是誰,竟挑了這個時間來訪,通常人們是不會在晚餐前突然造訪的。

  詹森回來通報。「少爺,有位史考特先生求見。」

  嘉伯的臉倏然地轉成大理石般的雕像,藍眼頓蒙殺氣,他讓詹森杵在那兒決d久,才重吐一句話出來。「攆他走!否則報警。」

  我起身要走向長廊,但嘉怕緊扣住我的雙手,使得我動彈不得,他修長整潔的大手愈掐愈緊,直到我忍不住痛得叫出聲,他才大夢初醒般的放開我。

  不料,門前傳來了撞擊聲,一個男子沖揰人屋,他一見嘉伯就大放厥辭。「你夠狠,想跟我玩!門兒都沒有。我寫的慰問信一封封都石沉大海,你以為避不見面就沒事了嗎?」他發狂似地嘶吼著。

  嘉伯冷冷地道:「慰問信?你指的該是勒索用的黑函吧!很抱歉,我對你的提議一點興趣也沒有,你再如此不請自來,我會報官的。」

  「你不會的,」他洋洋自滿地回道。「你們一向沒這個膽子,尤其是你叫了那麼多年的爺爺,與你相比,可是識相多了!」

  「是嗎?你可以試看看!」嘉伯得蒠的笑了。「是嗎?我爺爺絕不可能接受勒索!」

  「你叫那老頭「爺爺」搞清楚,你跟他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我倒牰一口氣,看了嘉伯一眼,他則冷眼盯那男人。我生氣地也瞪著這名穿著花俏的中年男子說:「這位先生,你若要是再口出誑話,我是真的會請警察來的。」

  「你去呀!但先問你先生的意思吧!我賭他沒種。」他雙手放人色彩華麗的西服口袋內,掏得袋內銅板響叮噹。

  我看了嘉伯一眼,他也回看我,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這回你可失算了,史考特,我的的確確有種!」說著就走向電話,撥了個號碼,他穩穩地將電話拿在嘴邊,清清楚楚的將每一個字念出。「我要報警,是,這褢是梅菲爾區一百零五號,是私闖民宅及勒索,請你速派警員來處理。」他說完後,鄭重地放下電話筒,轉過身來,雙手一攤。「我不敢嗎?」說完哈哈大笑,甚至笑得歇斯底理。

  這個叫史考特的男人,似乎也其沒料到他敢如此做,反而不知所措,良久才大喊出聲:「你瘋了!我只是要錢,錢可撫平一切,兒子給老子錢是天經地義的事!」

  「錢沒有!你是要~續留下來等警察,還是給我滾出去,悉聽尊便!」

  對方咬牙切齒後破口大罵:「你這雜種!我有血淋淋的鐵證,你抹不掉的。你真是要跟我卯上,你會全盤皆輸。」

  「那就卯上吧!」嘉伯斜嘴一笑,不在乎的說。

  史考特心有不甘的轉身放出了狠話。「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不會便宜你的。」說完就衝了出去。

  整幢房子靜得沒發出聲音,我抬頭望進了嘉怕惡狠狠的眸子,但在一接觸到我的目光時,它們又轉而柔和。

  「我幫你打電話銷案!」我說著走向電話要拿起話茼,不知是否是第六感使然,史考特的話我一句也不信。

  他溫柔的接過了話筒將之放回原處,並將我轉過身面對他。「不用,因為我撥的是空號。」

  我睜大眼睛瞪著他,隨後跟著他一起狂笑了起來。他摸著我微微突出的小腹,笑得眼淚擠出了眼眶,然後才道:「我的的確確有種!」

  週六下午,嘉伯提議到泰晤士河畔散步,我知道他有些話想跟我吐露。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想著史考特的話,想著嘉伯的父親及老公爵。

  午後三點,艷陽高照,出來散步的人不少。由於陰雨連綿多時的氣候,居民對於陽光的喜愛已達趨之若鶩的程度了。

  泰晤士河畔是最吵雜,也是最安全的談話場合,但嘉伯還是挽著我走了一段路後,才到聖詹姆士公園,挑了一處濃密樹蔭的草坪休憩。

  他打開野餐盒,從中拿出一塊毯子將之一抖,然後乎鋪在草地上,要我坐下去。待我坐下來後,便放了一顆蘋果在我裙上,隨即平躺下來,以肘忱著頭,啃著殷紅的蘋果,目光一逕地看著我,然後伸出手撫了一下我的短皮。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他毫無預兆地丟過來一句話。

  我盯著他,知道他也在回憶。

  「那一天是禮拜五下午,天空也是這麼萬里無雲的湛藍,我剛上完爐正要跨出校園,就瞧見了一個身著白襯衫、李維牛仔褲的大帥哥在對街閒蕩,身後還倚著一輛拉風跑車。那幾天我常耳聞文學院的學生們在談論著一個「站衛兵」的人,沒想到竟是個頗有條件的男人,心褢還有點兒羨慕你打算接送的女孩。當我第三次看到你又出現在門口時,便急忙想掉頭要走,因為那時我已經有點嫉妒那個不知名的女孩了!沒想到你卻追上來大喊我的名字,教我嚇得拔腿就想要跑。當你解釋你想跟我學威爾斯語時,我反而失望了!」

  「這是你的故事。我的版本較長一點!」他輕笑了一下,又間:「你可知我是等了多少天才等到你,要你教我威爾斯話?」

  「三天?」我一共看到他三次,就猜這個數。

  「三天?你太小看我了,我站了十天!」他咬光整粒蘋果,直到剩下果核。「三周之內站在倫大校園外,等了你十天,才逮到你。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學威爾斯語是臨時瞎編出來的理由。」

  「你那時又不認識我,我的名氣也沒那麼大,頂多是英國桂冠詩人的女兒罷了!你又從哪打聽來的?你那時騙我說是親戚介紹時,我還信以為真哩!」

  「你和關琳開了一家花店,高文介紹我去那家花店訂花。只要是把送花理由、收件人的性質全都挑明的話,你們都會打理得妥妥當當。」

  這倒是真的!那時店內的事務都是關琳在打理,我則繼續在倫大授捰,只有在晚上時,才會回花店為訂花的人寫些情箋或分手的情話。

  「有一回,你送花到我的辦公大樓,我右腳才剛要踏出門,你就雙手捧了朿花與我擦身而過。當時我正急著赴約,不過由於約我的人是高文,見色忘友的事他已做多了,所以這回換我如法炮製,當機立斷便旋身跟著你追進了電梯。那時電梯裡擠滿了人,不方便說話,我一直跟著你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才陡然瞭解是我自己訂的花。」我想起來了!「我不常幫忙送花,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幫一個要和女朋友分手的闊氣大少送花,那傢伙說要迭十二打黃色玫瑰花,最好是全盛開的,那才凋謝得快,還強調說捧花愈重愈好,最好能重到把拿花的人累個半死。」我斜睨他一眼,看到他挑起一眉,便噗哧笑了出來。

  「你連要甩掉人家都這麼大費周章嗎?」

  「我得聲明一點,那一次的送花事件我可是無辜的。我對那個女人沒有任何興趣,是高文見我可憐才幫我出的主意,招式雖然毒,但挺管用的。你千萬別再胡思亂想!」他有點兒緊張了,見我一臉笑意後,才鬆口氣繼續道:「其後,我曾親自造訪藍斯洛花坊,但都沒見到你的蹤影,便當你是打工計時人員,還特別跟關琳打聽你的下落。狡猾的關琳讓我誤以為你還是半工半讀的學生,固定時間上下爐,所以我還特別換上牛仔褲守在校園出口,並且只將目慓鎖定在身著大襯衫與牛仔褲的女學生身上,因為你送花當天就是那麼打扮。」

  我可憐他地附和道:「不料竟是個鼻樑上掛了個大黑框眼鏡,頭髮綰了個髺,身著古板套裝的女副教授!」

  「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他大概也在回想我平庸的打扮,笑開了懷。「等了幾天後,我隨便就抓了幾個路過的學生問了你的大名,他們一個個都猛點頭表示知道你是誰。我心褢想你的名氣還真是不小,抓五個問,每一個都說「如雷貫耳」!終於最後有一位男同學自告奮勇地告訴我,他才剛修完你所授的地方方言這門選修爐,並且順勢一指就要幫我去找你。當我看見你之後,簡直不太敢去認你,深怕隨意搭訕的後果,會招來你的謾罵。」

  「你還是開口說話了啊!」我不知道自己的裝扮竟是那麼駭人。當初也是因為怕自己太年輕,說服力不夠,才想打扮得穩重一些。

  「那是因為我不甘心白等了十天之故啊!就看在那十天日曬雨淋的份上,說什麼也得試一試,即使碰了一鼻子灰也在所不辭。想想一個快三十三歲的大男人竟使土招術追女人,說給高文聽他可是要笑翻天了。關琳這樣的朋友也實在夠意思,沒跟高文提過半句。」

  「也還真多虧你的「不甘心」!」我低頭梳理他微鬈又密的黑髮,欣賞他完美的鼻樑。

  「不客氣!」他咯咯地低笑,趁我毫不設防之際,丟出了一個炸彈。「我愛你!」

  全身一僵的我愣在一旁,表現得呆透了,又問了一句:「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他也愣住了。

  「你愛我啊!」我耐心地提醒他。「我以為你該知道原因。」

  「什麼原因?」

  「我愛你的原因啊!天老爺!我們一定得表演脫口秀嗎?」

  「哦!」我呆頭呆腦地應了一聲,隨即道:「但我想聽你親口說耶!」

  「聽我說什麼?脫口秀?」

  「不是!」我氣得大叫。樹上的小烏,大概也快被我們的對談逼瘋了,聽我一吼,隨即抗議似地臨空投下了幾滴鳥屎,就那麼湊巧地在他的頭頂上登陸。

  我笑得全身抖動,指著他的頭髮。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頭一探究竟,倒楣地沾得一手,便無話地揚起頭,伸出一指對枝頭上的小鳥故做警告狀,卻也不得不跟我笑做一堆。

  「我愛你!因為你傻得令人愛,」他終於想到一個像樣的理由了。「還有愛你的憨直、不作態,明明心褢妒火中燒、卻一副無所謂的大方樣。儘管我已被你氣得直跳腳,還是無法讓我少愛你一分;我更愛你微微上吊的圓睜杏眼及彎彎柳眉,尤其是配在你小巧可愛的臉蛋上,更教人我見猶憐。你是我的天才傻女,一個不小心從天堂落人凡塵的天才傻女,既驕傲,卻又自卑;既成熟,卻又不懂事:既善解人意,卻又不世故:既甜,卻又酸滋滋。愛上一個任性、機伶卻又迷糊的天使是會要人命的,但我活過來了!而且打箅把你綁在身上,再也不讓你從我身邊逃開。」

  「天堂之於我將不能算是個天堂,如果我在那兒見不到我的丈夫!」我聲淚俱下的引用傑克遜的誦,把荌子改成了丈夫,並主動地獻上了一吻,然後掏出手帕清理他頭上的「鳥黃金」。

  「這句話比「我愛你」悅耳十來倍。」他啞聲地在我耳邊低喃,然後命令我道:「閉上眼睛!」

  我順了他的意思閉上眼,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才不到幾秒,他又要我張開眼了。

  目光一啟,所見之物是他平攤的左手,其上有個卡迪兒的珠寶盒,籃錦緞上靜躺著兩枚戒指,是我這一生永遠不會遺忘的定情物。

  我紅了眼,半喜半泣地喊著:「你還保存著它們!」

  他但笑不語地拿起了鑲著可愛白鑽的女戒,套人我右手的無名指。這樣子,我的無名指上就有兩枚戒指了。

  「你願意嫁我,做我一生一世的新娘嗎?」他挪揄地拿起另一枚男戒遞給我。

  我一逕地點頭說我願意,並依樣畫葫蘆地將戒指戴進他左手的無名指。我記得公證結婚當日,曾因忘記準備戒指而向他致歉良久,當日他說什麼來著?好像是「不需要」這類的話。

  我有千百個問題想提出來,頃刻間,卻只想得出一個。

  「嘉伯,三年前你是單單因為出車禍,要把我推開,才宣佈和另一個女孩訂婚的嗎?」

  他收起了笑意,嚴肅地看著我。「在滿足你的好奇心以前,先讓我跟你講個故事,聽完故事以後,你也許會更明瞭我之所以那麼做的原因。」

  「我愛你!」我深怕他不瞭解。

  他挑了挑眉,然後將我輕摟進他懷中。他清涼的刮鬍水味道舒弛了我的意識,只聽他低喃一串:「我一直都知道。親愛的,從來沒有懷疑過。但請你還是不厭其煩的告訴我,最好一天三回外加睡前。」

  「又不是在吃藥!」我笑了。

  「錯!那三個字的確是心藥,而且是專治心病的藥。」

  彷彿是在應和他的話,一陣風起,我們背靠的大榆樹也因風搖擺而傳出了震動聲,落葉紛紛地旋轉降落下來,在草垀上追滾著。

  就如同倫敦多變的天空一般,嘉伯的愉悅心情沒有維持很久。十分鐘前天空才剛露出如少女般的妍笑,此刻卻是烏雲密佈了。

  我們起身,很快的將東西收拾好,提起野餐盒,便傾全力的步出公園,才剛要跨過馬路時,天空即落下了豆大的雨珠,打得人疼人骨褢。嘉怕脫下身上的軑呢夾克,披在我頭上,護著我心跑步地過了馬路,進人一家旅館咖啡廳。很快地,我們找了位於角落的小圓桌,便窩進了舒適的沙發內。

  躲雨客不少,一時之間竟門庭若市,所以嘉伯沒有再開口談起嚴肅的話題,人潮一且沒有散去,他的心情愈來愈沉重。

  好久,他才站起身走向吧台,回來時手上便耍著一串鑰匙,領我走向樓上的旅館部。

  進人房間,門才剛被他用腳踹上,他便緊摟住我不放。

  「嘉伯,你不是有事要告訴我嗎?」我是真心地想知道他的心結。

  「那個可以等。我們先補度蜜月。」說完,他將我扳過身,便深情長駐的印下一吻。

  我醒來時,天色已然粲然,夏日白晝舒遲,不到晚上十點,太陽不西下。

  嘉伯早已醒來,淋了浴,此刻正站在陽台外抽著煙,思緒糾結般的神情,令我見了難以舒懷。

  他一瞥見我醍來,便以兩指捻熄煙頭,走人室內,順手帶上法式窗門。

  「餓不餓?我們下去用餐。」他拖延著建議道。

  我重重的搖頭,不願再看他坐立難安的繼續拖下去。「我不餓!先解決你的問題。」

  他乾脆地點頭。「好!」

  我坐進了沙發椅,等他起頭。

  「我是個私生子!」話甫畢,就傳了五封信給我。

  我接過信,以平穩的口氣鼓舞他。「很好!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一面展信閱讀,聽他繼續解釋。

  「你現在讀的信,就是史考特的黑函,前四封是一年半前爺爺過世後我陸續收到的信。他在文中告訴我勒索的目的,並要我拿錢封他的嘴。直到一個月前,我收到第五封信時,才發現他要勒索的重點和我以為的重點是兩碼子事。但關鍵點都是指向我的身世之謎一個私生子。」

  我翻了一下信,前四封是點出嘉伯是個私生子。這今我也猶豫了一下,想起嘉伯他父親庫克子爵那淡得出奇的碧眼。但第五封信褢,史考特卻指名道姓的說范嘉伯應該更名為史嘉伯才是,因為史考特才是嘉伯的老子!我很難去相信這樣的事實。因為上回我不小心闖進那間純白的密室時,所瀏覽過的袓先畫像褢,就有一位和嘉伯神似,除了瞳孔的顏色不對外,在五官方面都能窺出雷同之處。

  我翻完信納悶地望了他一眼。

  他露出一個惆悵的笑容。「全部事實,也是分好幾段被揭露出來,至於是否有其他遺恨,我不得而知。」他來回踱步走著。「三年前,我因車禍差點身亡,昏迷之中常常念及我的父親–庫克子爵。我從小就受人寵,家中長老、僕人,對我皆愛護有加,唯獨我父親自我有記憶以來,從沒抱過我,連拍個頭對我說一句話都不肯。少年時期,我只當他喜愛旅行、遊走各地,所以並不在意他的冷漠。直到我十五歲時,他終於回家住了一宿。我趁他不留神之際,偷偷地在他身後抱住他,想給他一個驚喜的吻時,他卻狠狠地將我打倒在地,一手掊著我親過的臉頰,厭惡地對我詛咒了一句:「離我遠點,小雜種!」

  「那時,我悟出他是討厭我、甚至恨我,並且恨得想傷害我。不明就裡,又哭訴無門,這件事就成了我心中的陰影。在我二十三歲時,他與我母親保琳死於山難的惡枆傳回倫敦時,都沒讓我為他掉過一滴哀悼的淭。但是我的心中還是非常在乎他不肯施捨給我的父愛。人很奇怪,你一旦擁有百分之九十九,少了那百分之一,就是消弭不了的缺憾。愈是想要,愈是無法得到。

  「而那種遺憾並沒有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消逝,反而在那次車禍中達到最高點。瀕臨死亡的恐懼教我不得不撐著痛,對我爺爺慟哭,以祈求告解。我要知道我的父親為什麼不愛我?為什麼當我們父子出現在同一個社交圈時,他總是背過身嘲笑我?

  「當爺爺聽我哭著告訴他這個父子心結後,才懊悔的道出他和庫克子爵的關係。他以為我得知真相後就不會再困惑、自責,豈料真相對我而言無異又是另一個重擊。

  「爺爺和父親的名字竟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都叫范羅烈。大家只當我爺爺以子為榮,所以賜給兒子自己的名字。這種做法當時普遍得很,也就沒有人懷疑過他的動機。然而這卻是一個故佈巧思的詭計。早在孩子末出世時,他就猜出自己所娶的名門閨秀,早就暗懷珠胎,為了顧及面子所以忍辱吞聲,假裝新生兒是親骨肉,一直等到病弱的妻子在產後拖了半年病故後,才肆無忌憚地展貽d復仇計劃。」說到此,他走向我,把我緊環人他胸前。我能從他的言談中瞭解,要他剖析這段歷史是殘忍不仁的。

  「要知道,我爺爺出生在一八九六年,那時階級封建制度的陋習還是普遍存在,霸道、跋扈、專制、為所欲為、不擇手段的行徑是從小的環境教育使然。即使他一時之間沒有親生的子嗣,也會設法弄出一個,雖然百般不願意,還是立了那個私生子為庫克子爵。」

  我思忖半天,想著老公爵及庫克子爵的外形。初見時也是認為他們父子兩長得一點都不像,還以為是不同的作畫風格造成的差異。

  「他們之間的關係雖是淡漠得很,表面上倒也裝得有禮,相安無事的各過各的日子。直到做兒子的庫克子爵長到二十歲,因摔馬意外事件昏迷不醒時,他老人家才下手報復。他以重金買通醫生,假療傷之名,強替私生子庫克做切除睪丸的不仁手術,造成庫克終生無後的傷害。

  事後這對假父子起了極大的衝突,在爭吵中,庫克反諷地譏嘲他根本是多此一舉,因為有斷袖之癖的庫克根本沒打算娶妻生子。

  「為了報復爺爺的不仁,庫克刻意地搬出公爵邸,隱暪隱疾,於二十二歲時,將艾靈頓男爵之女保琳娶過門,再安排他的男伴與不知情的保琳發生關係,以求得一子,來斬斷公爵的後路。」

  我聽他停口,便小心翼翼地問:「庫克子爵的男伴即是史考特?對嗎?但他絕對不是你的生父,他這種歹竹不可能生出任何好笱的。」

  嘉伯終於泛起一絲笑意。「這是這出謬戲裹唯一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一九四三年,做兒子的庫克才剛向社交界公佈婚事後,已四十七歲的爺爺就和一位甫進邸內的十八歲女傭蜜莉有染。儘管我爺爺辯解他是情不自禁地被蜜莉吸引,但我確信這根本又是另一樁求子計謀的一步棋,不可能庫克才剛成親,做老子的就戀愛了!時間巧得離譜。爺爺在一確定女傭蜜莉受孕後,假怒之下以莫須有的指控將她辭退,暗中卻將她安置在一個秘密地點待產,等小孩呱呱落地,確定性別後再伺機行動。

  「而另一方面,無辜的保琳一懷孕後,就被庫克去口公爵府,他則繼續和史考特在外遊蕩,但這卻是他們失策的關鍵點。因為保琳表面上毫無怨言,骨子褢卻恨透了庫克及史考恃,懷孕期間便一直想把胎兒弄掉,只是心地善良的她始終沒付諸行動,直到瞥見了懷胎十個月所產下的男嬰,竟是畸型兒時,便崩潰了。造成嬰孩畸型的主因是保琳時常餓著肚子不肯進食,但她卻將之歸咎於是史考特的孽種,不是她的錯,所以當天便親手扼殺了寶寶。行兇時被爺爺撞見,他發現保琳已接近神經崩潰的邊緣,口中還直喊著:「我要健康的寶寶,我要健康的寶寶。」為了安撫保琳,他一口就允諾會給她一個完整的孩子。

  「蜜莉早保琳兩周產下一子,所以他的確是做到了那項允諾,將兩個嬰兒偷天換日地送出送進。保琳有了寄托,身體與心智就漸漸恢復了!而假裝流產的蜜莉也在一個月後被請回公爵邸宅,理所當然的成了男嬰的奶媽。你應該猜到了,我就是那個活下來的男嬰。」他將我的臉轉過來,探視出我眼底的瞭解,繼續說:「爺爺將名義上的孫子,實為兒子的我正式取名為嘉伯,他認為我的出生安慰了保琳,又實現了他自己的願望,一個來自喜神的厚愛。這世界不公平!霏比,不公平!」

  他緊抓住我,聲淚俱下。見他掉淚我於心不忍,我多希望能分擔一些他的錐心之痛。一個大男人肯在妻子前輕彈眼淚,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他在為一個他無法操縱與扭轉的命運認錯、內咎,但他是無辜的,前世的恩恩怨怨怎麼能由他一人承擔呢?

  「嘉伯!你沒有錯,你是無辜的!」

  但他沒聽我勸,繼續說:「我在知道庫克的可憐遭遇後,就解除了對他的恨。他自小就沒有人肯對他付出愛,看著同是私生子的我卻受到天壤之別的溺愛,自然是很恨我了!

  「當我知道你懷了身孕的那一刻,我震驚不已,以為這家族的詛咒又應驗了,而曾發生在我親生爺爺與庫克身上的噩運又要在我身上重演時,我簡直希望自己沒從那場車禍中活過來。儘管我知道你心中沒有別人,但恐懼還是蒙蔽了我的理智,我終於體會出爺爺當時的心情。但不同的是,我願意去承受這項打擊,我不想再失去你,一切的痛苦都抵不上沒有你的日子。」

  「嘉伯!」我回想著那天他大發雷霆的情景,而他竟只輕拍了我的臉頰。「這不是你能椌制的,你該為我們的寶寶著想,它是我們的希望。你我能做的就是不讓事情重蹈覆轍,不讓已發生在你身上的事重演。而你也的確做到了!即使誤知結果的情況下,你還是沒有失去人性的萼嚴,不是嗎?你不遷怒於我與無辜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不直得你所說的!霏比!以前我認為活著不如死好,知道真相不如渾渾噩噩的度日來得好,不過現在一切又改觀了。因為我還有你們,是你們讓我跳出這段夢魘。今日的話,只是想吐露我的苦悶,讓你更瞭解我,我無意讓你也陷入這麼醜陋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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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8 14:26:27 |只看該作者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好高興。」

  「太好了!」他笑了起來,大手拭去找如雨而下的淚水。「史考特強行勒索的事,是我在生父百年之後,重整產業才發現的。他老人家留了一本日記本,上面記載著自我一出生到他去世前所支付的逐項交易。一年一萬英鎊,每五年隨物價上揚,再加一萬英鎊,你算總共是多少?」

  一萬鎊在現在不算多,但二十六年前可買下十輛「捷豹」跑車,或是五幢獨門獨院的大房子。「哇!將近一百四十萬英鎊!你價值不貲呢!」我打趣道。

  「但是他們還是照樣花得精光,史考待至今還認定我是他的兒子,以為挨著大樹有材可燒。金礦也不是這麼挖的!」嘉伯的幽默感已恢復了一半,我心下頓時鬆了一口氣。

  「若徒感性的出發點來看匼件事的話,你父親……嗯!爺爺應該是想保護兩個人,一個當然是你,另一個則是保琳。我想他不忍心看她的名譽再被糟蹋,同時也顧及到她娘家艾靈頓氏族的聲望。果真如此,你爺爺所付出的投資報酬率就相對的提高了!史考特這些年來,不懂得乘機抬價,實在無知得很。他若獅子大開口,你爺爺老人家也是不會拒絕的。搞不好,他現在在地底下還含笑九泉哩!」

  他笑看我不語,只是點頭,也不辯駁。「也真真給你說准了,但誰又知道呢?你餓了?」

  「還不餓!」我搖頭。

  「還有問題?」

  「明知故問!」我怒嗔他一眼。「你就因為自己是個私生了,才故佈疑陣地要趕我走嗎?我真笨,竟中計了。」

  「我沒料到自己竟能僥倖活過來,在脫離危險期後,我曾怨過你,但更恨自己。」他將雙手支在下巴上,撐著腦袋。「剛遇見你時,我被你迷得團團轉,因為你在許多觀念上令我迷惑不已,我只知道為了你,自己可以收起遊戲人間的玩心:但真正教我深思,對以往種種作為感到羞恥的,卻是那次死裹逃生的經驗和醜陋的出生根源。其實私生子也沒什麼不對,錯就錯在我不該生在這種家庭褢。我一向以天之驕子自許,年輕時自視甚高,憑恃自己的財富及吃香的外貌幹了不少荒唐事,以為兩情相悅是男歡女愛的要素。這個青天霹靂雖然不受我歡迎,但來得正是時候,教我認清自己。不管一個人的出身是貴、是賤、是好、是壞,都沒有權利去玩弄別人。我是個既自私,又自以為是的人,我不配你的愛。」

  「嘉伯!是你太善良了!何必把罪都爦在自己身上呢?我們都是凡人,有情、有欲、有愛、有恨,犯錯更是不可避免的。當然啦!儘管因為你的判斷錯誤,讓我以為你是個始亂終棄、十惡不赦的人,不可否認,我還是愛你的,雖然你有時是蠢得無以復加。」

  「喲!嘴裡說愛我,實際上卻是拐彎抹角的在摜我。」他笑瞇了眼,直盯著我的肚子。

  「略施薄懲罷了!」我點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後也摸了摸肚子。「我想你的寶寶大概餓了。」

  「我早聽到它在抗議了!」











第十章


  事情的發展全在嘉伯的意料之中。一旦食髓知味的吸血蟲無利可圖時,就會狗急跳牆,使出卑劣的手段。

  史考特故意向各大小報洩漏他所知道的嘉怕的身世來源,以賺取微薄的佣金,但卻正中下懷。若他真的證實了嘉伯是他親生的兒子的話,嘉伯之後的第二順位繼承人使可以向法院提出法定繼承,嘉伯會一無所有,甚至赤手空拳所打下的畜牧業,也會被剝奪一空,所以史考特便勾搭上了嘉伯的叔父范佛斯議員。

  但是范佛斯是個做事謹慎,又懂得權衡輕重的人,他知道若是史考特輸的話,他將會被別的工黨閣員攻擊,並被批評為臨陣倒戈的牆頭草;若嘉伯輸的話,他也可以乘機撿個現成的便宜當上公爵。政治上的磨煉今他表現得不動聲色,並持中立的態度。

  為了引君人甕,嘉伯、高文,及兩人雙方的律師召開了緊急的會談,我得以再次和伊狄倫先生見面,當他一見到我時,露出覺得我面善的表情,但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我。

  我已改變了許多,不再是清湯掛面的莽撞女孩,反而搖身一變,成了穩重的少婦。

  當他們在會議桌開會時,伊律師會不時地朝我這個方向探視。

  為此,嘉伯很不高興,且沒風度地大吃飛醋。

  而名律師不疾不徐的為自己辯解:「請大人不要誤會,我一直認為您的夫人很面善,但卻記不起在哪見過面。」

  嘉伯金筆一擲,雙手支著脖子,拉長臉道:「會議停止吧!直到你想出來為止,否則我無心與會,哪怕拖到明年我都奉陪!」

  名律師再次轉向我。「夫人,從您笑意盎然的臉上看來,我是否該說,您已有了答案了呢?」

  嘉伯馬上轉頭,不高興的瞪我一眼,威脅她以眼神暗示我快說出真相。他怒目而視的樣子,好可愛!

  「伊先生,你該不會忘記李察.波頓及安東尼.霍普斯金吧!」

  他聞聲眼睛隨即亮了起來,心中謎團頓時消散。

  「嘿!別打啞謎了!桌首的火山快爆發了。」高文好意的提醒了我們嘉伯一臉想把律師釘在十字架上的模樣。

  大律師急忙解釋了那天在交易潘華大宅時巧遇我的來龍去脈,嘉伯的眉心才漸鬆,最後哈哈大笑。「看樣子,我欠你這個月下老人一份大人情呢!」

  會議一開完,嘉伯隨即在高文及律師的伴同下發表記者會,因為事情也牽涉到另一個艾靈頓氏族,所以各界媒體皆與會出席。

  由於情況雛亂,我只坐在講台左側的幕簾邊,聆聽事情的發展。

  記者提出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個個成了無冕王。

  「公爵閣下,請問您對史考特揭露出這樣的有趣真相,有何看法?」

  我斜看嘉伯彎下了腰,刻意的看了一下發問的記者的名牌才說:「道林先生,請你直呼我的名字即可。」說完就轉向另一個記者,以行動表示他對這個「有趣真相」不予置評,並抗議這名記者在真相還沒大白前,就以「真相」兩字提出質疑,來譴責他缺乏新聞素養。

  下一個女記者就懂得察言觀色多了。「嘉伯,你對史考特訛傳其為您生父之看法如何?」

  「此人無異於瘋狗,見人就咬,我只擔心不知誰會是下一位受害者。」他露出頗為擔憂的表情。

  「史考特堅持已故公爵每年付他鉅額資金,以感謝他的合作,三十五年來總金額高達一百四十萬英鎊,這點您是否知情?」

  「請讓我在此中明三點。第一,我不知道有關這項交易,也沒聽已故公爵提過:不過,很高興的知道,史考特先生把我評估得這麼高,一百四十萬英鎊,哇!第二,這一百四十萬的算法從何而起?有沒有證據?還是天馬行空的隨便報出個數字?第三,我已和兩位以上信譽卓著的會計師對過帳,並查過已故公爵歷年來所有的銀行往來帳戶,並沒有發現大筆金額做每年固定的挪出及提撥,我想史考特先生可能搞錯受害者的姓名了。」

  我知道此時的嘉伯很感激他的生父沒有留下蛛絲馬跡的線索,付款時都以現金交易,而且每次交易地點都不一樣。公爵臨終時將日記本交給嘉伯的用意就很明顯了。老謀深算的公爵早在三十六年前收到第一封黑函時,便知道這會是長時期的抗戰,便以高文袓父的名義在銀行開戶,並存人兩百萬英鎊,以利滾利,並利用「高瑞德」的名字做大額提撥,這樣就死無對證了。公爵每年還會以賭場老闆的名義請人做徵信調查,知道史考特吸庫克害怕行跡敗露後沒好處可拿,所以不敢大肆宣揚,也得知他們根本沒把錢存人銀行,只是定期地以假名向銀行承租保險櫃。這點他們就的確幫了嘉伯一個大忙了,因為死無對證。

  「高文先生,你對這件事看法如何?」一名記者轉移了目標。

  「記者先生!我倒請問你,若是史考特找上的是我,宣稱他是我父親的話,你的看法又是如何?」商場上打滾多時的高文最擅長聲東擊西之計。世人皆知他是嘉伯拜把多年的好朋友,這個時候一定是正經八百的否認訛傳,怎知他根本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穩定了軍心。

  「閣下是否能透露艾靈頓家族的看法?」

  「他們的看法與我一致,我的母親是清白無辜的。」

  「史考特宣稱他與你所謂的「父親」庫克子爵是密友,並且同屬一個特別的圈子,您知道這事嗎?」

  「這也是我第一次耳聞這種說法,但是如果史考特先生真是我父親的密友的話,我父親他若地下有知,必定會很失望。」

  「閣下對於這樣影響您個人聲望的謠傳,您是否打算採取任何法律行動?」

  「這一點我的律師會代我釐清。」

  「爵爺,您打算控告史考特嗎?」

  「我的律師會代我回答你的問題。」

  我聽著嘉伯漸行不耐煩的回答,直希望此刻能握住他的雙手。

  好不容易地,三十分鐘的記者會終於結束了,他步下發言講台走向我,將我擁入懷中。我將頭輕放在他寬闊的肩頭上,聆聽著伊律師代表嘉伯所發表的聲明。

  「各位記者小姐先生們,本人伊狄倫謹代表委託人范嘉伯,格蘭斯特公爵九世做以下的聲明——

  「史考特先生不經思索及求證即對外宣稱不實之謠傳的魯莽舉動,已嚴重地損害了本人之委託人的良好聲譽,甚至污蔑本人之委託人先妣、祖先的榮顯。這種明目張膽、無的放矢的行徑,不啻一個強盜行為,於法不容。

  「本人之委託人,格蘭斯特公爵九世念在史考特先生年已過半百,故不忍其鋃鐺人獄,若史考特先生肯接受本人之委託人的建議,而知過善改的話,誠為一項智舉。

  「本人之委託人願意給予史考特先生七天的寬限期,以期史考特先生出面澄清不實之訛傳,並登報公開道歉啟事。

  「倘若史考特先生仍執迷不悟,而拒絕本人之委託人善意的建議,本人之委託人即為維護個人及家族的名譽,不得不放七日後向民事法庭提出DNA血親驗血步驟的要求,同時遞交本人之委託人對史考特先生所提出的譭謗與強行勒索的訴訟狀。」

  當然,我們都很清楚史考特並沒有接受嘉伯的建議,仍認走自己會打贏這場官司。

  七日後,民事法庭受理了這件訴訟案,從受理到開庭,尚有一個月的時間供雙方進行搜證,法官秘密指定兩名醫生人選,同時建議雙方各推派出一名專業醫生,以求抽血過程及血液檢驗報告的公開與公正性。一旦雙方的染色體遺傳基因報告出來後,真相自可大白。

  遺傳基因的報告在還沒送抵法院的前兩天,消息便給記者挖掘出來,各大報皆競相報導了血親檢定報告的結果,同時還詳細地刊出格蘭斯特家族的冗長歷史及事跡。

  開庭當日,史考特並沒有到場恭聽報告結果,及法院對他的宣判。由於血親報告指出兩人並沒有相同的染色體遺傳基因時,法官即判定史考特的譭謗罪及詐欺罪成立。

  聽說史考特早在得知報告結果後就潛逃歐洲,不知去向了。

  對於這一個消息,嘉伯並不是很在意,但還是接受伊大律師的勸諫,並沒有撤銷對史考特的控訴,所以史考特的罪名就又多了一項–畏罪潛逃。

  史考特事件過後,日子在嘉伯忙碌的商旅中飛逝而過,我才發現他真的有忙不完的公事,除了家族內外大小的糾紛要解決外,羊群的經營、古宅的維修計劃、觀光局想查看由古堡改建而成的飯店的瑣事、大額的價稅、房屋稅,及佔據他大半時間的格蘭斯特企業等,雖然不用由他親自出面,但光是看到一疊疊由傳真機遞出的報告文件,我就快暈頭轉向了。

  因為我自告奮勇地幫他將文件歸檔,儼然成為他的私人秘書,大概他也覺得讓我有事做,總比成天想著回去教書得好,也就沒有阻止我。

  秋天時,我硬是要跟著嘉伯隨他到歐洲各國勘察市場動向,從這國飛到那國,又搭火車,又搭船,從一個城市跳到另一個城市,巴黎、阿姆斯特丹、米蘭、威尼斯,來回奔走。

  但唯一不變的事是,嘉伯的傳真機好像永遠有吐不完的白紙。

  我們由瑞典取道蘇格蘭,在愛丁堡的古堡飯店住了三天,由嘉伯充當導遊,親自開車載我遊覽名勝古跡。

  嘉伯終於帶我回荊樹莊園了!它地處斯堪地半島上,是個遠離塵囂與污柒的世外桃源。

  此時正值臘月初,銀霜滿地,起伏的山巒橫躺在蕪矌的高原上,像條沉睡的巨龍,龍背上像是被天工灑上了一層薄薄的糖霜,乍看之下甚是可愛。

  莉樹莊園內的建築物是幢中古世紀的古堡,有城垛與圓塔臨空高踞,此堡不但有內外城廓,還有深邃的護城河,河上飄著層層薄冰。

  堡內住了三個可愛的巫婆,其中兩位當然是嘉伯愛逗嘴、愛攻擊對方的雙胞胎姑婆,我發現兩位姑婆雖然受過嚴厲的舊式禮教訓練,但卻是標準的話匣子,言談既「諷」趣又風趣。她們喜歡趁嘉伯轉過背後才偷偷地跟我揭發他的荒唐史,並如數家珍似地從樓下的廚房一直叨念到樓上的客房。

  而另一位和藹可親的巫婆就是蜜莉,我已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但除了當她是嘉伯的奶媽直呼其名外,我別無他法。

  她似乎對這樣的關係不以為忤,甚至不在乎。我時常納悶,難道她不曾企望周聽到自己的兒子喚她一聲「母親」嗎?這時我不禁又想起了喜鵲報夏喜的童謠「七是為了一個秘密:永遠不能說。」

  直到第五天,嘉伯因為牧場的排水系統需要改裝,出外約談牧場總監時,她獨自來到我們的臥房來見我。

  她跟我訴說著昔日的光景。保琳與她年紀相當,情同姐妹,時常為著如何使她們可愛的姅天使快樂而絞盡腦汁,她們也都景仰著嘉伯的生父,但卻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沒有人肯踰越禮教,敢跨雷池一步,因為他們得來不易的安逸生活是經不起醜聞的撞擊,就算公開了她與公爵實存名亡的夫妻身份,也不能改變嘉伯一出世就是私生子的事實,反而會再次扼殺保琳的生存意志。

  蜜莉出身於貧民窟,早年的生活是苦不堪言。突然之間,有位貴人出現,表示願意提供舒適安逸的生活,條件是給他一個兒子,而她必須躲得遠遠的。走投無路的她以為這樣子賣身也比陷人娼寮強十倍,於是就點頭允諾。

  本來老公爵的打算是只要小孩,結婚是最後萬不得已之計,因為那樣起碼可以讓嘉伯法定繼承頭銜與袓產,不被庫克剝奪。但是保琳的事使一切都改變了,原來以為得永遠失去嘉伯而沮喪的蜜莉,卻可再次和嘉伯相聚,甚至看著他成長,即使只做個奶媽,她也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我們在莉樹莊待了一個禮拜,臨走時,嘉伯正猶豫著要叫她「母親」時,她卻順口按著他末完成的話:「你母親的忌日快到了,屆時別忘記回來在她墳上放束鮮花。」

  我感動萬分!她是怎樣的女人?可以忍受這樣的痛楚:永遠也不願聽到自己的兒子喚她一聲娘,那必定是心如刀割般的難受,而她還是挨下來了。

  我們的兒子挑了一個惱人的時候降臨人世,聖誕夜。

  這一天雖然熱鬧,但是對要上醫院的我就很不便,儘管如此,醫生還是順應嘉伯的請求,拋下大餐,火速地趕到醫院為我接生。

  我的第一胎很不順利,比預產期晚了兩周,本以為可以自然分娩的我,在忍著十六小時的持續陣痛後,還是得為他挨刀子。小嘉伯一出生就擁有三千九百公克的噸位,所以一個現代女人分娩時可能會有的兩種痛楚,我皆嘗到了箇中滋味。很慶幸自己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否則死於難產的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有很多人來探望我,其中兩位是男爵夫人及艾靈頓男爵,他們興奮得像老頑童似地,看著揮舞著有勁拳頭的小嘉伯,一邊驚歎並讚美造物主,一邊直念「他」多像嘉伯小時候。拜嘉伯與小嘉伯之賜,激起男爵夫人愛屋及烏的天性,她終於認同我了。

  產後六個月,是我丈夫最不能平衡的歲月。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間都轉注到小嘉伯身上也就罷了,最悲哀的是,偏偏兒子要跟他老子過不去。

  每每嘉伯想跟我纏綿時,小嘉伯會沒來由的放聲疾哭,我就得起身為他換尿片、餵奶,這可傷透腦筋了。終於有一回,娃娃又使性子時,嘉伯堅持不讓我到隔壁。

  「讓那混小子餓上一頓,免得他養成予取予求的習慣!」

  結果娃娃哭了一陣就安穩一覺到天明,爾後就漸漸養成了定時的習慣。看樣子,嘉伯誤打正著,儼然有模有樣的成了賽兒專家。

  小嘉伯活潑好動,見人討喜,一副善良小天使的模樣,但對初為人母的我而言,不啻小古靈精怪。當他對我要脾氣,並且嚎啕大哭地扔擲玩具時,我就拿他沒辦法,往往跟他一起哭到嘉伯開完會回家後,才得以解除我的困境。

  我們的生活雖平平穩穩,嘉伯免不了會對我擺出驕縱的少爺架子,強迫我順應他的意見,但都被我有技巧的解決掉了,畢竟他不會像小嘉伯那樣蠻橫不講理地扯喉大嚎。

  我總是會想起我的父親,甫自母親過世後,他辭去教職工作,做個流浪的詩人,行蹤飄忽不定,而最近我常常在嘉伯懷中哭訴那段香港的童年往事。

  九月中旬,嘉伯告訴找他要出遠門,我不疑有他,只是依依不捨的跟他道別。

  三天後,他在一個月圓夜回到倫敦,丁勒載我和小嘉伯到希索機場接機。當他跨出海關時,我興奮地高舉小嘉伯,直到瞥見嘉伯身後的人影時,我激動得無法抑住兩行淚。

  他已幡然改觀,才五十三歲的他頂著滿頭的灰髮,下巴留了個山羊鬍,依然修長的身子在改良過的袍子下,更顯得輕瘦。

  他,就像只孤雁,一生只求一個伴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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