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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家有閒妻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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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2: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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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牛郎織女每年七夕還可以相會溫存一番
該死的他結婚三年居然才得以「洞房」一次
這個「『閒』內助」果然閒得有些秀逗趴帶
竟然天才到免費奉送保險套給自己的老公
要他出外自個兒找樂子,就是別再找她?!
哪知她自己後腳卻跟著進了星期五餐廳
還要勞煩他這個掛名的丈夫到警局去招領她
她小姐卻在那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稱說她出此下策全是為了體驗「兩性關係」
開什麼天大的玩笑!居然想要他當「烏龜」?
頂著綠雲威脅,他這廂可是吃了秤坨鐵了心
硬是扯破臉,撂下了「離婚」的最後通牒
誰曉得她竟哭哭啼啼大喊:「我有話要說!」
說什麼?且聽閒妻若她,娓娓道來……

《 本帖最後由 lovebaby99 於 2010-4-2 00:3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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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4:41 |只看該作者
年少的夢和情


  年少的夢與情,如酸中帶甜的青蘋果滋味,縱然時光飛逝,仍能隱約地撩撥著豆蔻情懷,教人無法克制那股蠢動,只能任剪輯過的純美回憶浮現腦海。
  《家有閒妻》從牟允中與鄒嫻這對傻夫傻妻婚後第三年的情況切入主題,慢慢追溯兩位主人翁年輕時所共有的心情故事。
  記得曾有朋友告訴阿蠻,結成眷屬的夫妻感覺上好像與浪漫絕了緣,出現在愛情故事裡似乎不大有吸引力。但我卻懷抱另一種想法,只要肯花心思去經營生活,就連柴米油鹽醬醋茶這類俗事,都可成為現實生活中浪漫的主題。
  這本書雖然沒以往厚重,但卻花了我不少的時間去思考、觀察,把世故的飲食男女轉回無邪的少男少女,所以整個寫作過程仍是充滿挑戰。不過後來我發現,僅是取材於他人並不夠,便開始「反諸己身」,努力回憶起自己「小而蠢」的單戀感覺,從幼稚園開始,歷經小學、中學,一一不放過。最後,下了一個結論,也決定將這個結論延伸到這本書中來發揮。
  那就是,覺得她(他)可愛?是因為喜歡上了她(他)!在同理可證的原則下,便將這理論套進了本書主人翁牟允中與鄒嫻的關係裡。
  讀者想知道擁有鄒嫻這麼一號搞怪「閒妻」的牟允中,為何肯苦守「寒窯」近三載的緣由嗎?且讓阿蠻啜口奶茶潤潤喉嚨,再細細為您道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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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5:2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從沒見過一個像他那樣擅長殺時間的男人!
  儘管在這樣一個陰雨紛紛的初春早晨,他依舊在七點三十分整,準時推門踏入這家速食店,以穩健的步伐走近櫃檯。今天亦不例外,只是手上多了一把與他的性別不甚相稱的女用花傘。
  照例,他會將公事包放在地上,然後帶著充滿魅力的笑容,微點下頷地向店裡的餐員致意,再以沉穩簡潔的嗓音要了一杯熱咖啡。儘管大伙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他仍是不厭其煩地追加了一句:「不加奶情不加糖。」
  等到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托盤上時,他會伸出潔淨的大手,恭敬地將二十五塊零錢遞到服務員的手掌心中,然後隨意將早報擱在托盤上,提起公事包後,再慢條斯理地伸出那只戴著金戒指的右手,穩當地端著托盤,旋身朝角落的單人桌走去。
  那裡窄得連一平方公尺都不到,但卻是他個人的堡壘。
  這個男人逗留在這兒的時間平均不會超過四十五分鐘,其他早來的常客似乎都默契良好地保留那張桌位給他。
  他將手上的東西輕放在桌上後,慢慢地卸下黑外套,抖掉毛料上的水珠,再將衣服橫掛於公事包上。一身圓領棉衫和西褲讓他溫文爾雅的氣質自然流露而出,完全毋需矯飾與賣弄,足以讓在場人上對他報以欣賞的微笑。
  老實說,不知怎地,在場的人一瞥見他的舉動就覺得這個令女人怦然心跳、謎樣般的大男人像一塊千片拼圖!雖然大伙皆是抱著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態度,未曾攀談過一句話,不過每天在這兒打照面,揭開一天工作的序幕,使他們產生了認同,一股人情味就在此間傳散開來了。
  他從未與店內的任何人對過眼,也毫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不管是羨慕也好、愛戀也好、懷疑也好、嗤之以鼻也好,他都視而不見,彷彿置身於一個無人之境,只有冒著白煙的黑咖啡和那根叨在嘴邊、卻從未被點上火的長壽煙,伴著他打發閱報時光。
  現在,他又是照慣例地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隨意往嘴緣送了過去。
  出乎意料之外,他打破以往的常規,從口袋裡掏出一隻打火機,無視他人投來的好奇目光,坦率地點燃煙頭,慢吐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吐得雖輕,卻頗具震撼力!
  白煙從他口中噴出後便瀰漫角落,氤氳的煙霧成功地包圍住他,將他憂鬱的眼神隱藏起來。這樣一來,慣於欣賞他的客人便摸不透他的心情了。
  要知道,當初他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曾對他只含煙卻不抽煙的特殊習慣感到疑惑,如今一見他真的哈起煙來,反而覺得怪怪的。
  他們紛紛在心裡猜測,他一定是遇上了不順己意的麻煩事,才會心浮氣躁地抽起煙。
  是事業不順遂呢,還是家庭不和睦?
  是和女朋友分手呢,還是和太太大吵了一頓?
  答案是沒人知道的,除了他自己及惹他煩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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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牟允中坐在心理醫生的正對面,坦然接受對方的打量。對於被人研究這回事,他已習以為常。
  林醫生的雙手交合在桌前,瞪著眼前英俊不凡的男子,考慮了好半天,瞄了牆上指出十點整的鍾一眼,才摘下眼鏡,揉了揉疲憊的眼窩,慎重地問:「你確定你剛才不是在開玩笑?」
  牟允中不耐煩地蹺起二郎腿,反問:「有人會在花錢、任人揭瘡疤後,還開得出玩笑來嗎?」
  「嗯……這種情況不是沒有過……」
  牟允中霍然起身,大半截身子橫過桌面,兩手握拳地抵在桌緣,低聲對醫生道:「我不是神經病,也不是有錢沒處花的凱子,只是一個娶錯老婆的可憐男人!所以你別再用那種奇異的眼光看我,我長成這副德行,並非我個人的錯。」
  「當然,當然。牟先生,請你先冷靜。事實上,我得說,有很多男人會非常羨慕你的外表的,你在令賢妻那邊受到挫折,並不表示……」
  牟允中不接受醫生的安撫,堅定地打斷對方的話。
  「我說醫生啊!我來這裡不是花錢買安慰,而是來尋求解決之道的。所以你不要淨扯一些言不及意的話。還有,我再次重申,她不是賢妻,一個真正的賢妻不會把老公搞得這樣瘋狂,她名副其實地是個閒在家裡什麼都不會的怪妻!」
  巧得很,牟先生的太太的名字叫「鄒嫻」,真是巧!從資料上收回眼的林醫生舉起雙掌,表示投降。
  「是,好!為了表示你的意識清明,我需要你再將事情重複一次。」
  牟允中慍著臉,回絕道:「我拒絕一再反覆不停地轉述我和我太太的房事。」
  「我是醫生啊!牟先生,你千萬不要難為情,萬事起頭難,也許你的經驗不足讓你誤會了你太太的意思。畢竟,結婚快三年才進洞房是慢了點。」
  原來這個醫生把他看成一個神經兮兮的在室男了!牟允中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我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癡。我從國三時就有一位固定的女朋友,她和我現在的老婆上同一所女中,但大我老婆一屆。我和那個女孩子交往有五年之久,但因為彼此間的個性差異太大,所以幾次考慮後,我決定和她做個了斷,不過卻因為她突然赴美深造,我們就此不了了之。此後幾年,我沒有和任何女人發展出穩定的關係……」
  「那男人呢?」林醫生是就事論事,想找出問題點。
  牟允中怒視醫生好半晌,忍下捶胸的衝動,才要死不活地說:「也沒有,除了和我爸有父子關係,和我弟弟有兄弟關係外。如果你想問我是不是有雙性戀傾向,直接問無妨。」
  林醫生偷覷了他一眼,再次強調:「對不起,這真的是例行公事。你剛才說到此後幾年,能請你繼續說下去嗎?」
  「我與那個女孩分手後,就過著非常單純的大學生生活,一路念到研究所後,就去當兵,退伍後,直接進我丈人的公司上班。」
  「丈人?」
  「喔,那時還不是,不過我們兩家是世交,亦是鄰居,再加上我父親在該公司任職,基於諸多原因,讓我不能不進那家公司。」
  「這麼說來,你很早就認識你太太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是很早就認識她,但離兩小無猜還有段距離。而說起距離,她一向不喜歡親近我。真不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娶她!」
  看來這位先生是嫌相見恨早了。醫生又問:「你剛進來時說過你想和她離婚?」
  牟允中針對問題回答,只說:「不離的話,你就等著看我發瘋起乩。」
  林醫生在表上填寫了幾個字後,又問:「你到你丈人的公司上班後呢?」
  「我被分配到行銷部去,苦熬了四年,才升到經理的位置。等到我討老婆成家後,才跟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說了拜拜,半年後,把這輩子的老本從銀行領了出來,開了一家骨董店。」
  「這之間,除了和你太太交往外,你有想再跟別的女人談戀愛嗎?」
  牟允中將鼻子一皺,聳肩道:「我不覺得那是戀愛。」
  這位先生的脾氣還其難摸透!
  「好,不覺得是戀愛。那你有再和別的女人發生關係嗎?」見牟允中的表情不是很高興,林醫生馬上換一種說法,「對不起,我忘了你剛才已說沒和任何女人有關係過。但是坦白說,你在上班期間,難道沒對別的女人起愛慕之意嗎?」
  「我的確曾欣賞一位女同事,但沒到『起愛慕之意』那麼嚴重的地步。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她不巧被調到南部分公司的話,我想那種事免不了要發生。」
  「你會為那段腰斬的戀情惋惜嗎?」
  「不會。那種感覺就像肚子餓了,想找東西裡腹,而正巧有人遞吃的給你一樣。」他的回答斬釘截鐵。
  「那麼如果拿你太太、你前任女友,以及那位女同事的感覺相比的話,哪一段感情讓你最難忘懷呢?」
  牟允中乾咳一聲。「我那時幾歲,現在又幾歲了,怎麼比都沒標準,更何況我已經忘了第一次戀愛的滋味了。」
  「是不是也是肚子餓,想找東西吃?」
  牟允中支手撐顎,回想了一下,慎重地說:「沒那麼複雜,畢竟我那時才十五、六歲而已。」
  「那現在呢?你有沒有覺得肚子餓的時候?」
  「林醫生,你這不是多此一問嗎?不餓的話,我會找我太太下手嗎?」
  「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別的女人呢?現在這種一拍即合的事很多,而你條件不差。」
  牟允中聳聳肩,無奈地說:「我不知道,也許是反抗心作祟吧!尤其是當我一打開公事包,就看見我太太為我準備的東西後,我只有反胃的感覺。」
  「她為你準備了什麼?」
  「保險套!」丟出這一句後,牟允中默觀林醫生的反應。
  醫生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牟允中深吸一口氣,「她鼓勵我出外找樂子,以為如此做,我才不會找她麻煩。」
  醫生眉頭陡蹙,強抑下同情的表情。
  「那你怎麼反應呢?」
  「幹嘛要反應!我讓它們原封不動地窩在我的公事包裡。」牟允中說著彎身拿起公事包翻找起來,同時發起牢騷來。「事實上,我這裡還有很多,你如果要的話,不用到衛生所,這裡讓你免費索取。而且你知道嗎?她真是抬舉我的能耐,當我是超人,三兩天可以用掉一包!」
  醫生將盒子接過手後,好奇地問了一句,「你不能嗎?」
  牟允中停下手邊的動作,回視對方一眼,思索片刻,才說:「這問題問得真好。不只是你,我也極樂意去發掘一個三十三歲男人的極限在哪裡。但是很不幸,我沒那個機會去瞭解自己。」
  醫生聽了,不表意見,只是無動於衷地將盒子挪進抽屜裡,繼續問道:「所以你們結婚三年,一直沒圓房的原因是出在你太太身上?」
  「她鄙視這種事,認為行房是齷齪下流的勾當。」
  「即使是夫妻?」
  「答對了!」
  「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忍到現在才有行動?」
  牟允中想了一下,「事情總有個開始的時候。」
  觀察敏銳的醫生瞄了他一眼。「你確定這是答案?」
  牟允中眉一挑,自我嘲弄地點點頭,「自然也該有結束的時候。」
  「所以你就利用非常手段來達到非常目的,逼她離婚?」
  「那是下下策。我當初的打算是想孤注一擲。如果她能接受我這個丈夫,這段婚姻就有望;如果不能,那就一拍兩散。」
  「你現在後悔自己所做的事嗎?」
  牟允中仰望著天花板良久。「這一個月來,我也問過自己不下數十次。」
  「有沒有結論?」
  「有,結論是矛盾。後悔,同時也不後悔。」
  「我不懂。你後悔的是什麼,又為了什麼不後悔?」林醫生稍加解釋,「恕我問得太仔細,只是我想具體的答案是比較有助於分析情況的。」
  牟允中換了一個坐姿,嘗試從千頭萬緒的混亂中找出線頭,「我太太原本是很信任我的,我強暴她的那晚後……」
  「牟先生,我知道你自覺罪孽深重,但是你不覺得用『強制執行婚姻關係』會更好聽些嗎?起碼你太太沒有對你提出告訴吧!」
  牟允中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改了詞,「那晚後,我們之間的和諧就不復存在了。」
  「和諧?」醫生從眼鏡上緣瞄了他一眼。他執業多年,從國外看回國內,從直言不諱到言不由衷的患者,可說是形形色色,但就是沒碰過一對三十而立的夫妻,能以柏拉圖的方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之後,還自認那是和諧的日子。
  林醫生忍下了心中的匪夷所思。「牟先生所說的和諧指的是……」
  「這事說來話長。我和內人當初會結合,全是為了要將她拉離一樁她不能說不的婚姻,所以彼此心裡有數,也因此一開始就明定這樁婚姻只需為期兩年。你已知道我打七歲起就認識我太太,雖然她對我若即若離,我卻始終疼惜她的遭遇。她娘家雖有錢,卻是重男輕女,以至於她始終擺不出嬌貴小姐的架式,而且她對她父親是百依百順,就連我丈人要把她嫁給一個她極端討厭的人,也絕不說不。」
  「那她後來又是怎麼嫁給你的?」
  「嗯……首先是我小舅子牽的線,然後有我父親在一旁煽風點火,但是最後的決定權都在我。我想我會答應的原因是我認為她沒那麼討厭我,所以也同意這門親事,只是在我們之間有一道默契,那就是各過各的生活,不干涉對方的隱私。」
  「喔!結果你的衝動打破了這種和諧?」
  「也不完全是。其實這種和諧早在一年前就被打破了。因為那時內人已年屆三十,能自行動用她母親留給她的基金,所以我也依約提出離婚的請求,但大概是我刻意強扮出來的正人君子表現讓她誤會我是一個『性』趣缺缺的傢伙,所以強力說服我打消了仳離的念頭。我拗不過她,便同意她撕掉那張協議書。畢竟,我喜歡下班後回家的恬適感覺,而她也習慣有個男人替她拿主意。」
  「但你並非真如她所料的那麼無動於衷,對不對?」
  「沒錯。」牟允中直言不諱地承認。「我們好歹在同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了兩年多。日子雖不好過,但我熬過去了,並且期盼此後可以有個正常的婚姻生活,」說到此,神色黯然的他頓了一下,苦笑地說:「遺憾的是,奇跡並沒發生。」
  「那麼你是為了彼此不再和諧而難過了?」
  他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旋即給醫生一個肯定的答覆。「不!我想我是為自己傷害她而難過。」
  醫生往後靠在皮椅上,再次審視眼前的男人。「所以你是因為傷害她而難過了。但先前你也說過並不後悔。這不是很說不通嗎?」
  「是不大通。可是我得告訴你,當我回想起和我太太結合時的那一剎那,那種解脫的感覺,是我很久沒有感受過的經驗,我甚至有種想大哭大笑的衝動。更荒謬的是,我還把自己想成了牛郎,而她是織女,好不容易才求得在那座該死的橋上相遇的機會。因為我天真地妄想,原來我的婚姻還是有希望的,還是有前途的。結果……」牟允中兩眼泛紅,強嚥下一聲哽咽,沉靜地說:「那次後,我被她罵得一文不值。」
  聽到這裡,醫生真的是忍不住了,他抽出兩張衛生紙,一張遞給牟允中,一張則是放到自己的鼻子前,用力擤了一下,猶豫地問:「她罵你什麼?」
  「強盜、土匪、色狼、你去死!罵得人順口,聽得人順耳,不是嗎?」牟允中調侃自己。
  林醫生迅速瞥了牟允中一眼,突然有個新的想法。「牟先生,你太太是不是曾經歷過不幸的事情?所以讓她這麼怕男人。」
  牟允中看了醫生一眼後,將眼睛挪到自己的鞋尖處。「對不起,林醫生,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譬如曾遭受男性的虐待、被男人玩弄拋棄,或者一些不幸事件之類的。」
  牟允中雙手交握在腹間,雙肩一聳,「應該沒有。」
  林醫生微抬起審視的眼,掃向牟允中。「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說過她以前很信任我,對我是有話直說的。而且我是我太太的第一個男人。所以如果有任何不對的話,應該是心理障礙的成分多於生理。」
  「喔!」繞了半圈,他這個專業醫生都還未敢下結論,病人已知毛病在哪兒了。不過,對方若不肯說真話的話,他實在不知從何幫起,「沒有與牟太太深談的話,我實在不知道為何她會這麼排斥親密關係。也許你可以再告訴我她的事。」
  聽醫生跳過類似剛才的問題,牟允中像是鬆了口氣地說:「她有潔癖。我們家向來一塵不染,凡是宴客過後,不論多晚,她非得再三撣過沙發才會關燈就寢。」
  「你認為這是癥結所在?」
  「誰知道,反正有時候我會被她弄得神經兮兮的。」
  「你可以描述一下你老婆嗎?不管好與壞,把你對她的感覺說出來。」
  「她是個大家閨秀型的女人,不抽煙,也不賭博,連股票市場都不肯上,但是對直銷銷售人員而言,她是一塊超級大金餅,怎麼刮都分不完。當其他女人為了悅己者容的理由穿金戴玉、美容健身、上街大血拚時,她可以穿著一雙爛拖鞋,跑遍台北市的保險公司,只為自己買一張全險。她這麼做的理由是,如果她這個做太太的不幸翹辮子,那麼我這個做丈夫的不必跑去澳門賭馬,就可以變成全台灣最有錢的鰥夫。如此大費周章只是想表達她是在乎我的。但是林醫生,我請教你,如果你有這種『閒內助』的話,該怎麼辦?」
  「我會很高興,起碼人財不會兩失。」林醫生本來的意思是想幽他一默的,但玩笑開得不是時候,馬上招來牟允中的怒視,連忙正色地說:「但……這種事嘛,實在是因人而異的。」
  牟允中緩緩撤去想置醫生於死地的表情,張開乾澀的唇,繼續刻板地說:「她有時會到市貿附近的大樓教授插花課程,和一票女性朋友聊天,其餘的時間全都花在理家、煮飯、洗衣、買菜等工作上。」
  「你不喜歡她這樣嗎?」
  牟九中將雙手一攤。「談不上喜不喜歡,只要她高興就好。」
  「聽你說了這麼多,我還是很好奇,到底……這些年來,你們是怎麼維持和諧關係的?我是問,你怎麼肯願意忍那麼久?」
  「那很簡單,只要把我和她想成是一對過了更年期的老夫老妻,包準行得通。」牟允中自嘲地說。
  「即使你清楚自己是個三十三歲、有著正常慾望的大男人?牟先生,這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容易辦到的,所以我覺得你沒必要苛責自己,增加心理上的負擔。你應該放寬心,試著去取得她的諒解,讓她知道她錯失了多少美好的時光。」
  「這我已很努力在試了。」
  「那麼成效應該不差才是。」
  「是不差。」牟允中冷嗤了一聲。「她的諒解方式就是照樣在我的公事包裡塞套子,然後為我物色一個情人,好發洩獸慾。」
  從八點半起至目前十點半,整整聽完眼前的男子的敘述後,林醫生已無話可說了。他倒覺得該來跟他談一談的人是牟太太,而不是牟先生。
  「牟先生,不知道你下回願不願意帶牟太太走一趟本中心。我想夫妻之間的問題,若能一起探討的聒,解開心結的成功率會比較大。但這也得視當事人是否願意配合我們醫生而定。」
  牟允中很平和地看著醫生,但太平和了,有點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已經來過了。」
  林醫生嚇了一大跳,整張臉充滿了疑竇。「真的嗎?可是我不記得最近有替姓鄒的小姐問診過啊!」
  牟允中抓過西裝外套,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掛號卡,往前一遞。「她用的是假名,叫陳月倩,和我媽的名字一字不差。」
  「陳月倩!」林醫生喃喃念著,從後面的櫃子裡抽出一份檔案,翻閱了片刻,考慮了幾秒才緩緩地說:「我記得她。她說她是個可憐的有錢女人,老公當年是為了錢才和她結婚的,婚後需索無度,而且有施暴的習慣。她來找我純粹是想詢問,用什麼法子可以轉移她先生對她的注意力,或者讓她能配合她先生。但是我可以老實告訴你,她和我其他的中國客人一樣,害怕說實話。」
  「她當然沒說實話!該死的她,竟把我說成那麼低級!」牟允中狠咒一句後,站起身,不悅地對醫生說:「所以那些發洩管道的餿主意,都是你出的羅?」
  「當然不是,我沒有給她任何意見,只是指點她一條路,要她去找專業性學人士,與她先生好好溝通。此後,她就沒有再來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個禮拜前嗎?」
  因為這種推論與她真正當上牟太太的日期不謀而合。可是醫生給他的答案卻讓他暗吃一驚。
  「喔,不,沒那麼近,應該是三個多月前。」醫生隨手翻了一下檔案日子。「正確日期是三月二號。」
  「三個多月前?三月二號!那麼早?」牟允中在心中納悶著,不明白鄒嫻為何會挑那天來看心理醫生,而且潛在動機是什麼?
  那一天其實不具任何意義,但若往前推一天的話,就有了!三月一日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第一任女朋友范姜雲從國外回來,打電話敘舊的日子。
  那天晚上,用完晚餐後,鄒嫻依慣例坐在小茶几邊閱讀雜誌,而他則是蹺腳看電視轉播的足球比賽。
  一陣電話鈴響後,他從表情怪異的鄒嫻手中接過話筒,一認出是老朋友范姜雲的聲音,他當場興奮的怪叫一陣,便和前任女友在線上聊起天來。他們天南地北、滔滔不絕地說著,連鄒嫻何時進房睡覺,他都不知道。
  最後,他們決定見個面,上啤酒屋把酒暢言一番。本來他是要帶鄒嫻一起去的,但她卻睡著了。於是,他只好單獨赴約,一直到凌晨三點才入門。
  由於怕吵到她,他便睡在客房。
  她會不會誤會了什麼?牟允中愁著眉想。
  林醫生不想催他,但是眼看差十分就十一點了。
  「嗯……牟先生,時候不早了,我們可以下次再談嗎?」
  「喔!」牟允中恍然回神。「當然,當然。時候的確不早了,抱歉把你拖得這麼晚。」他掏出幾張千元大鈔放在桌面。
  電話鈴正好響了起來,醫生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低聲下氣地回應了幾句,說他馬上回去。
  牟允中見狀,撈起了外套勾在肩後,跟林醫生揮一下手,便步出問診室。他推門而出,站在人行道上反覆思考同一個問題:為何鄒嫻會早在三個月前來找醫生,而不是在受他騷擾後才來看呢?
  一陣鈴聲又響了起來,這回換牟允中掏出自己的行動電話。
  「我是牟允中,哪一位?」
  電話彼端的人支支吾吾的。
  於是他再次大聲問了一次,「牟允中,哪一位?」
  「允中,是我……」
  從話筒傳出的聲音細如蚊蚋,但仍讓他認出來了。「鄒嫻?」
  「嗯。」
  他氣歸氣,但還是很關心老婆的。「聚餐還沒結束嗎?」
  「結束了,你……可不可以來接我?」
  他考慮一秒,吁了口氣,強迫自己忘掉她說他有需索無度和施暴的習慣。「可以。現在天色很暗,你就在餐廳裡面等我好了,別站在外面,吹到風可不好。」
  「允中……可是我現在人不在餐廳『裡面』。」
  「那你在哪裡?餐廳『外』嗎?」
  「不是。我在……我在……」
  「在哪裡?忠孝東路,還是敦化北路?」
  「都不是!我是在中山分局裡面。」
  牟允中好久不吭一句話,最後才忍不住冒出難聽的字眼。
  「你跑去中山分局幹什麼?告我牟允中強姦你嗎?那你也蠢了些,我們家住景美,中山區的警員沒時間管到文山區的案子。」正在氣頭上,他已顧不得其他人的眼光。
  「不是啦!允中,你不要生氣嘛!我和朋友出來玩,但是碰上警察臨檢,由於我沒帶身份證,他們不讓我走,就算我說我已年過三十了,他們還是要我走一趟警察局……」
  「太荒謬了!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上正當場所聚個餐,也要受到這種騷擾嗎!」
  「嗯……允中,這也不能怪他們啦!事實上,我們去的餐廳並不是很正當的。」
  「你不是去T·G·I·Friday's?」他嗅出不尋常,口吻嚴肅得像個做爹的。
  而鄒嫻的聲音則小得太過謹慎了些。「我早上跟你提的時候,有多加T、G、I這三個字母嗎?」尤其她念出那三個字母時,彷彿踩在地雷上似的。
  沒有T·G·I·三個字母的星期五餐廳+不是很正當的場所+警察臨檢,這三個條件都成立後,可以歸納成什麼?
  沉默好半天的牟允中終於搞懂他老婆的意思了。於是,他嚴厲地問:「你去那種場所做什麼?讓人嫖,還是找牛郎?」
  牟允中沉穩的聲音和他臉上的表情簡直不成正比,他快被鄒嫻氣得爆炸了,一手叉在腰間,便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恨不得一手砸爛電話。
  「你不要生氣嘛!」鄒嫻的聲音畏怯哽咽。
  牟允中則是欲哭無淚,無奈地對著話筒裡的聲音呼喊:「你給我一個不要生氣的理由!給我啊?」
  對方只是一逕地發出嗚咽的聲音。
  「老天爺!我牟允中是造了什麼孽,你要塞一個這樣的老婆給我!不溫自己老公的床,反去找野男人!你說!你到底是妓女,還是聖女?」
  「允中……」
  「別要我現在去帶你出來,否則我會掐死你。」
  「那怎麼辦?我不要在這裡……」
  「去找你那個有通天本事的弟弟,去找你那個完美無瑕的父親!別要我再像個白癡一樣,為你四處奔波、掩蓋事實。」
  他猛地關機,氣得將行動電話用力往地上砸,壓克力碎片登時四裂開來,就像他的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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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陣尖銳的煞車聲吱地刮過馬路,接著傳來摔上車門的撞擊聲。
  牟允中大手爬梳頭髮,在車頭附近徘徊兩圈,才拖著遲緩沉重的步伐跨進警分局。
  嘈雜的人聲充斥四處,他以謹慎的眼四下梭巡,才看見留了一頭披肩長髮的鄒嫻坐在角落的一張椅子上。
  她一臉疲憊,妝早脫了一半,由於身上穿著時髦的褲裝,使她看起來年輕十歲,而她平常居家的模樣就已經很年輕了,也難怪人家不相信她已三十一歲了。
  牟允中走向一位警員,遞出他和鄒嫻的身份證,說明來意,徵得警員的同意後,才走到她面前,不發一語地從褲袋裡掏出手帕,往前一遞。
  鄒嫻沒精打彩地抬起頭,看見來人時,眼睛眨了好幾秒,猛地起身撲向前,倒入他懷裡,邊哭邊笑地說:「允中,我以為你真的不理我了!」
  牟允中下意識要舉手撫她的頭,但及時告訴自己不能心軟,於是強硬著頭皮說:「我們之間是完蛋了,理不理的結果都一樣。你先把眼淚擦乾淨,然後跟我回家就對了。」
  聽他這麼狠心的下通牒,鄒嫻的淚又淌了出來,但是眾多人前,她不敢哭得太囂張,一直到跌坐進牟允中的黑色BMW後,才破聲哭出來。
  「允中……你聽我解釋!給我一次機會。」
  正操控著方向盤的牟允中不說話,惱火地扯掉領帶徒後座一丟,直到駛過三個交通號志,才咬牙地說:「鄒嫻,你最好閉上嘴巴,若再冒出一個字,明天社會版的頭條新聞就會多一樁交通事故出來!」
  ◎◎◎
  一進到家門後,鄒嫻噘起嘴巴,就要往自己的臥室衝去。
  牟允中大力鎖上門後,回身叫住她,「做什麼?事情還沒解釋清楚,你又想做縮頭烏龜了!」
  鄒嫻揪著包包,苦著一張臉說:「是你要人家閉上嘴巴的啊!」
  「打什麼時候起,你開始這麼聽我的話了?我要你閉上嘴巴,是因為我在開車。你聒噪的哭哭啼啼,是想讓我一路在羅斯福路上撞車撞個過癮,是不是?等一等,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又要去哪裡!」
  她一派聖潔地打從火冒三丈的老公面前經過,朝落地窗邁去,大力拉上窗戶和窗簾,才理直氣壯地回他一句,「沒有我在關窗戶嗎?」
  「關窗戶!」牟允中無奈地彎下身子,將大手攤放在大腿上。「這個節骨眼,你竟然還有心情理那扇該死的窗戶!」
  但她的理由可多著呢!「最近大樓管理法案才宣讀通過,現在凌晨一點了,吵到人家不好意思。」
  「去他們的不好意思!」牟允中不客氣地脫下西裝外套,摔在地毯上,見老婆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挪步要來撿時,伸出一指警告道:「你敢撿我的衣服,試試看!」
  「允中,我今天還沒打掃過,衣服會髒的。」
  「就讓它髒!」
  「怎麼行,衣服又不是你在洗!」她將他的長指往下扳,無視他的威脅,彎身拎起衣服往沙發椅背上一放,滿意地看著那件衣服。「你瞧,這樣不是好多了嗎?你要不要來杯熱牛奶,或可可?喔,對了!我忘了替你準備拖鞋了。」話畢,她又往鞋櫃衝去,翻出他的便鞋。
  「鄒……嫻!」牟允中搶過那雙拖鞋,一把將她扯進客廳,雙手搭上她的細肩,用力將她壓坐在沙發上。「你存心想惹毛我,是不是?」
  「才不是,我只是想喝水。你要不要也來杯水降降火氣?」她試著掙扎地站起來,但被下顎緊繃的他猛推了回去。
  「不許動!」他命令道。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允中,你幹什麼?你把我弄痛了,你知不知道?」
  他鼻口翕張,活像一隻被人踩到尾巴的噴火龍,抬起右腳一步跨上沙發墊,大聲斥責:「把你弄痛又怎樣!又不是豆腐做的,掐一下會皮開肉綻嗎?」
  鄒嫻被他絕無僅有的凶樣嚇傻了,歇斯底里地抱怨,「你……你……你幹嘛對人家那麼凶……」彷彿發現了一具死屍,她驚駭地慘叫一聲,「討厭啦,你又把沙發踩髒了!」
  「對!我就是要踩髒它!而你就給我坐在原位,那兒也不許去。」
  鄒嫻大張的嘴倏地合起往下撇,右手搭在肚子上,左手揉著頭,抱怨著,「可是人家口好渴,頭好痛,剛才喝的XO又把我的胃搞得好難受,我一定得喝杯水,不然準會失眠。」
  又是這種情況!
  每次他想大吵一架時,她就有本事冒出一大堆五四三之類的問題。牟允中氣餒地搖搖頭,白眼一翻,緊盯著吊在天花板上的燈飾數秒,才把持住脾氣。
  「好,我幫你倒水來,這一次,你別想輕易打晃過。」說完,他轉身往廚房走去。
  「喔,對了!別忘了還有胃藥哦!」鄒嫻不知死活地又補了一句,害牟允中差點想提著菜刀出來嚇嚇她。
  一分鐘後,他放棄拿刀亮相的主意,改端一杯白開水、一錠胃藥及一杯黑咖啡出來。
  鄒嫻從他手中接過藥,瞄了一下他的杯子,怪聲嚷道:「允中,現在都一點了,你喝咖啡做什麼?」
  「做什麼?咖啡是興奮劑,你說我這麼晚喝咖啡是為了什麼?」他諷刺地微微扯唇,冷嗤地說。
  鄒嫻防備地瞄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地吞著藥片,兩手握著杯子,咕嚕咕嚕地將水灌下喉。等到她把茶杯往茶几上一擱後,像沒發生任何事似地說:「好了,我們倆累了一天,也該回房休息了。」
  牟允中的心情很惡劣,他想砸東搗西再狠狠拿自己的腦袋去撞牆,但是上一次發癲過度的教訓將他的怒氣強壓了回去,迫使他以言語來恐嚇她。
  「回房休息?你這是在對我提出邀請嗎?」
  「邀請?!」她的嗓音突然提高,整個人挺得跟木棍一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答應不再亂來的嗎?」
  亂來?要老婆盡點義務也叫亂來!牟允中一臉憤怒。「那又怎樣?不表示我沒資格回房睡吧!」
  「允中,你……別鬧了!你說要給我一些時間適應的。我……人家……還沒準備好……」話還沒說完,她就抓起身旁的抱枕,低頭輕聲啜泣。
  鄒嫻的眼淚一向說來就來,調控自如得像裝了水龍頭的蓄水塔,讓牟允中佩服得不得了。
  從他懂事起,嚴父慈母就耳提面命地一再幫他洗腦,說與男生打架,只要手段正當,即使打輸對方都是光彩的。若能贏的話,當然是光耀門楣的事。但若跟女生起了衝突,不管對方是個多麼厚顏無恥的番婆,也絕對得再三忍耐到底,不必跟她們一般見識。就是這麼一條不平等的家規,讓他對女人的眼淚沒法度。
  他極度容忍地解開襯衫的扣子,不耐煩地說:「拜託,現在各地方都缺水,你可不可以別任意洩洪?」
  但鄒嫻聽而不聞,香肩仍抖個不停,搞得牟允中不得不將態度放軟。
  「好,我的確曾那樣跟你保證過,但這不表示你可以跑到外面去找別的野男人。」
  受到這樣的指控,鄒嫻驚愕不已,頭一抬便大聲否認,「我才沒有亂找野男人!」
  「敢說沒有!」牟允中將馬克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黑得發亮的液體猛濺了出來,弄得他腳下的灰色地毯到處是暈開的黑漬。「你最好一五一十地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講出來,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回鄒嫻只是瞪著那塊地毯,不再吭一句話。
  牟允中趁她的淚液還來不及複製的當口兒,起身一屁股坐到她旁邊,攤著大手問:「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樣天殺的理由要跑去那種場所,甚至拿我的薪水去貼小白臉?」
  鄒嫻以手揩拭淚水,梗著喉解釋。
  「我又沒有動用你的錢去做那種事。你給我的錢,我都用在持家上,繳了房貸後,剩下來的錢也幫你存進銀行了。我知道有些太太會存些私房錢,但我沒有那麼做,所以不可能拿你的錢去貼小白臉。」
  那當然!她生母童玄德留給她的遺產起碼可以買一架F十四戰鬥機,豈會在乎他那份微薄的薪水袋!牟允中沒好氣地想。
  「夠了,鄒大小姐,我是問你為什麼,你別淨扯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來規避我的問題。」
  「我……我這麼做還不是全為你好!」
  「為我好?」牟允中簡直要咳出血來了。「你當我腦袋生蟲長繭是嗎?會聽你胡扯!那簡直就像潘金蓮跑去跟武大郎說,她全是為他好,才和西門慶有了姦情。」
  「拜託!這完全是兩碼子的事。」鄒嫻揉著太陽穴。
  「沒錯,這的確是兩碼子的事。至少武大郎的不舉讓潘金蓮有個出軌的藉口,但你沒有!」
  「沒有什麼?」鄒嫻頗不識相地搶白。
  「沒有不舉的丈夫!」牟允中氣得頭頂快冒煙了,他覺得自己和鄒嫻好像不是在說同種語言。「我實在搞不懂你的居心何在!你先是擺出一副清高聖潔的模樣,讓你的老公做了將近三年的雲水僧,現在,你好像認定他已修煉成仙,又決定將他當成綠頭神龜,擺上神桌供養。」
  「允中,我沒有那個意思。你別發火,聽我解釋嘛!飆得那麼大聲,你教我明早怎麼出門買菜嘛!」
  「怎麼出門買菜?你死要面子,只在乎別人如何看我們,對不對?」
  「我當然要在乎啊!這幢大廈住了二十八戶人家,其中九戶是離了婚的單親家庭,另外九戶是不婚貴族,三戶是給人家包養的小老婆,剩下來的才是包括我們在內的七戶正常家庭。每次開鄰里大會時,就有人告訴我,說我們的存在讓他們羨慕得要命,也讓他們開始相信婚姻制度。你說,我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去毀了人家的期望呢?」
  「哦!所以為了滿足別人愚蠢的期望,我就得忍受這個沒有愛與關懷的婚姻關係嗎?拜託,我不是種族部落裡的圖騰,更不是殉道者,你可不可以饒了我,再另外找個和你有著相同『病態理念』的笨男人,去共同實踐你柏拉圖世界的信條?」
  「不要!」鄒嫻固執地拒絕,無視牟允中幾近瘋狂邊緣的模樣,提醒他道:「我們已有夫妻之實的關係喔!你不可以當我是塊破抹布,說不要我就不要我!」
  誰把誰當破抹布來著了?牟允中好想抽出臀下的坐墊蓋住臉,把自己悶死算了。
  但個性使然,這種事他只能當夢在作,無法付諸行動,再說,他若先下閻羅王殿報到的話,全台灣最年輕有為的鰥夫就得換人做做看了,這麼「好康」的事他怎能白白便宜了頂他位的人?
  所以他當然還是坐在「賢淑溫婉」的老婆面前,板著一張臭臉說:「你是個剛拆封的高級毛巾,離臭抹布還有段距離。」
  鄒嫻這才消了一丁點的氣,抬頭瞄他一眼,一語雙關地探問:「所以你不會說丟就丟,對不對?」
  「沒錯。」他被惹毛了,不客氣地提出警告,「但你若再拖拖拉拉,我連包裝紙一齊扔!我最後一次問你,你為什麼出入那種聲色犬馬的場所?」
  「沒有啊!」她猛吞口水。「朋友找我一起去的嘛!」
  「什麼樣的朋友?在哪兒認識的?」
  「在……是在插花那裡認識的。」
  「哦,是嗎?那從今以後你休想去教插花了。」
  鄒嫻苦了臉。「不是的,我記錯了,不是插花時認識的,而是上健身房做三溫暖時認識的。」
  牟允中不相信,但還是順著老婆的話問:「認識多久了?」
  「嗯……」幾乎一輩子了!但她還是不得不咬緊牙根,改口說:「才兩個月而已。」
  「哈!『才』兩個月而已!才兩個月,她就能把你哄去那種場所,如果超過半年,改明兒個我是不是得上銷金窟把你拖回家來?!」
  「允中,你完全誤會了。不是她帶我去那裡的!」
  「你是個路癡,除了上市場買菜外,若沒人帶過一次路,根本到不了那兒。」
  「我可以叫計程車。」
  「是沒錯,不過她也可以先繞到這裡來接你。所以別再找藉口替你的朋友掩飾罪行。她結過婚沒?」
  「結了。」
  「幾歲了?」
  「快四十五了。」
  「什麼?」牟允中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四十五歲的老太婆了,還這麼風流!八成是死了老頭的寡婦按捺不住寂寞。」
  鄒嫻的口氣忽地一粗,「你亂講!她老公活得好好的。」
  「好好的?哼!那準是『供不應求』!」
  鄒嫻狠狠地回瞪他一眼。「別亂猜,人家夫妻生活美滿得不得了。」
  「騙死人不償命。生活美滿,她會帶你去那種場所鬼混?警察一來,就把你丟在那兒見死不救。」
  「我要跟你說幾次你才會懂!不是她,全是我自己的主意,是我拜託她帶我去的。她因為有駕照,所以才沒被留下來。而且對方的先生也在家裡等,不能因為我的小事就引起人家的家庭糾紛吧!」
  「你在替她找藉口!我要對方的電話號碼,跟她丈夫檢舉她是如何帶壞人家妻小。現在就給我,沒有但是。」他的手伸得長長的。
  「允中……現在都那麼晚了,別吵人家。」她一臉坐立難安,雙手摩挲了大腿的布料後,又不安地撐著額頭。「不要逼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有難言之隱。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有沒有下次無所謂。」他無動於衷,鐵了心腸地來回挑動五根手指,跟她催電話號碼。「現在就寫給我,否則,不是離婚就是合床睡。隨你挑!」
  她不要離婚!但是合床睡又讓她緊張得發起抖來了。考慮良久,她才報出一個電話號碼。
  他坐近電話旁的沙發椅,拿起話筒就按下了鍵,趁著嘟聲大響時,還回頭問了句,「她怎麼稱呼?」
  「嗯……」鄒嫻吞吞吐吐。
  他口氣一緊,「怎麼稱呼?」
  「鄒太太。」
  正巧電話彼端有人拿起話筒,一個男人發出沙嘎的低音詢問:「喂!找哪一位啊?」
  「我找鄒太太,麻煩你叫她聽電話。」正冒著火的牟允中不顧禮貌地下著命令。
  對方似乎對他的態度很不以為然,輕咳一聲後,才慢條斯理地說:「對不起,內人睡得正熟,我是她先生,有什麼話我來轉達就行了。」
  「那好,我告訴你,你太太她很沒有規矩……」
  「喀」地一聲,電話線便被人切斷了。
  牟允中怒不可遏地仰頭瞪著鄒嫻,撥開她放在切話鈕的手,再次按了重撥鍵。
  「允中!拜託你,別鬧了!你掛上話筒,我馬上一五一十地跟你說清楚。」她伸出雙手要抓過電話線。
  但他一把推開她。「來不及了!手走開……」
  鄒嫻踉蹌坐到沙發上,費力地喊著:「允中,他是我爸……」但已太遲了!
  線路一通後,對方不等牟允中說話,就自動報了名。這次換了一個較年輕的聲音。
  「喂!我是鄒懷魯,找哪一位?」
  牟允中聞聲嚇了好一大跳,一下子講不出半句話。
  「喂?喂?有人在那兒嗎?」對方見仍沒人應聲,試探地問了句:「是為盼嗎?怎麼不說話呢?」
  牟允中一聽到妹妹的名字,當下深吸了口氣,搞不懂情況地摔下話筒,身子一挪,就朝老婆那兒坐了過去。
  「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幹嘛給我你家的電話號碼,害我差點就在這凌晨一點的時候,對著你爸吼出我的名字!好險後面那通是你老弟接的。」
  「我不是要你別打這通電話嗎?」
  「你故意錯報電話號碼給我。」
  「我沒有!唉,事到如今,我只好跟你說清楚了。」鄒嫻豁出去了。「陪我去餐廳的人不是別人,是我二媽!」
  牟允中倏地彈身而起,難以置信地對她的耳朵大叫:「你二媽?!」
  鄒嫻首先塞住自己的耳朵,然後勉為其難地承認:「是,是我二媽。所以我才不要你打那通電話的嘛!你若跟爸亂扯,他一定會逼二媽說的,那樣我幹的好事就會被揭穿開來,以後我就沒臉回娘家了。允中……求求你,不要破壞我們父女之間的感情。」
  說來說去,她顧忌的不是她父親和繼母的家庭問題,而是害怕破壞她在她父親心中的乖乖女印象!
  對於自己娶了一個有戀父情結的老婆,牟允中除了深感無奈外,更覺疲憊。
  「允中……」
  他聞聲緊盯著侷促不安的鄒嫻,褲管一拉,再次跌坐沙發上。他全身乏力地將頭置於膝間。「說吧,我正洗耳恭聽著。」
  「允中,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因為我始終沒辦法扮演一個正常妻子的角色。雖然……雖然你最後……」
  「雖然我最後還是強迫你就範。」他黯然地接口。
  她倏地轉頭面對他,趕忙解釋:「但我不怪你,真的,從來就沒有過……嗯……也許剛發生時很想不開,但是沒隔幾天我就不生你的氣了,因為最起碼這是你應得的。」
  「我應得的?」牟允中忽地仰頭大笑了一聲,為的是掩飾他心裡的苦。「你在頒發熱心服務獎嗎?」
  「不是的!這三年來,你對我照顧有加,下班後還特地趕回家教我做菜,平常忍受我的任性不提,還在你父母親面前淨說我的好話。允中,你的體貼與所作所為,我現在都牢記在心裡,不敢再視為理所當然。」
  「你豈止不敢,你簡直是變本加厲!」他冷冷地譏諷她。
  「我不是!」鄒嫻眉頭深鎖,一臉冤枉。「每當你心情不好時,我哪一次不是忍氣吞聲地退步?」
  「我不要你裝模作樣的忍氣吞聲,我要大大吵一架,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像現在,我只要聽你的解釋,為何跑去那種餐廳?其他陳腔濫調,你可以省給下一任老公!」
  鄒嫻倉皇地回身,猛地揪住他的手,「不要!我這就說,你不要發火嘛!我去那裡不是真打算找男人的,只是想找一個男人練習調情罷了。」
  「練習調情!這是什麼歪理?」牟允中一臉要休克的表情,大手甩掉她的碰觸,比了一下自己。「我的身體哪一部分的結構讓你看不上眼的?你要學習調情技巧,來找我這個現成的老公練習不是更省錢嗎?幹嘛讓別的男人摸來摸去的,吃你的豆腐!」
  「嗯……允中,事實上,是我摸他,不是他摸我。」
  牟允中聞聲大眼一瞠,「媽的!你最好別讓我知道那小子的名字,要不然我非得宰了那小子不可!」
  「允中!別忘了,是我主動的,不是他!」她好言好語地再次提醒他。
  「那我更有理由宰他兩次!你是我太太,我們結婚那麼久,過街時,你連我的手都不肯牽,卻跑去對別的男人上下其手。你從實說,你讓那個男人佔了多少屬於我的東西?」
  「沒有,我們只聊了一下天,我的手才剛摸上他的咽喉,一批警察就闖進來了。」她試著表演當時的動作,輕觸上他的咽喉。
  他忍下積在心頭的怒火,一把抓住她的手,慢半拍地說:「哈!感謝那批英明有遠見的警察,要不然我下輩子穩當定烏龜了。」
  「你不會變成烏龜的,我二媽也在那兒,她不會讓情況演變到那麼荒唐的地步的。」
  「喔!那麼說來,我老婆還挺有良心的嘛!只摸一下,沒有出軌行為,所以老公絕變不成烏龜,只不過是個孵不出龜仔的鱉蛋!」
  鄒嫻一愣,盯著他醋意大起的模樣不語。「允中,你正經一點好嗎?我跟你保證,你沒有損失任何東西。」
  「不成,我要親自檢查,才能確認有沒有損失。」他一回身,挺起胸膛便將她壓進沙發裡,動手拉扯她的衣服,想找出蛛絲馬跡。
  鄒嫻嚇了一跳,有監於前次的經驗,她聰明地不再扭身抗拒,迅速啟唇解釋:「允中,求你別這樣!我還是很怕男人碰我,我不希望事後讓你誤會我的反應,以為你又干了十惡不赦的事。你千萬得鎮靜下來聽我解釋,我之所以花錢找人練習,就是決心克服我愚蠢的恐懼,直到我習慣那種感覺後,再去面對你。因為像你這樣一個好男人,該擁有的是一個更正常的妻子,而不是個神經兮兮的潑婦。」
  她話一說完,他的大手同時自她褲腰間的扣子撤去,罩住大臉後,猛吸了一口氣。
  「拜託你別再做這種事。我什麼關係都不求,只求你對我表達最基本的尊重。如果你連我最起碼的要求都不能配合的話,我不知道這樣生活在一起有什麼意思。」
  鄒嫻一聽他暗地發出飲泣的聲音,更加愧疚了。
  「喔!對不起,允中,我不是故意的。我喜歡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你,如果能夠自我控制的話,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但是……」
  「但是你辦不到,儘管你再怎麼對天宣稱喜歡我,你還是辦不到,如同我再怎麼懇求你去看心理醫生,你還是依然故我。」
  鄒嫻往他的寬肩靠了過去,暗地吸入他獨有的男性氣息,然後嘗試讓他瞭解自己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允中,我去過了,但是我就是沒有話對醫生說。」
  「那也沒必要對醫生撒謊吧!」他深沉的雙目一動也不動。
  鄒嫻愣了一下,臉色一沉。「你調查我?」
  他不否認。「你到底在逃避什麼?又為了什麼原因上林醫生那兒?」
  「我沒有在逃避。我上林醫生那兒,只是想尋找和你相處的方法罷了。」
  「是嗎?不上婚姻諮詢中心,反而上心理醫生那兒,你不覺得你找錯地方了嗎?」
  「是啊,是找錯地方了,我以為心理醫生也做婚姻諮詢,能給我一點意見,但我一進去就發現我錯了。」
  「是嗎?但你還是撒了不必要的謊,尤其是有關我隱私的那部分。」牟允中咄咄逼人,又是一副質問的口氣。
  「那是……那是因為我發現自己走錯了地方,才隨便扯一些話出來的。你知道我的個性,我只是比一般人需要更多的時間來適應環境和角色的轉變罷了。」
  「這藉口聽起來是很合理,實際上卻狗屁不通。三年的時間對你來說還不夠長嗎?」他說著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拔腿站了起來。
  「允中,你不相信我嗎?」鄒嫻仰頭看著他嚴肅的面孔,發現寒霜罩面的他裡了一層哀莫大於心死的冷淡,這表情與態度是鄒嫻不曾見識過的。
  這回她恐怕真要失去他了!
  「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但你老是在敷衍我。你打著如意算盤,以為找個男人練習技巧後,再回來用在我身上。如果行得通的話,你就可以逃過看心理醫生的命運,對不對?」
  「不對!看醫生對我沒有任何益處。」
  「鄒嫻,你看著我的眼睛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在怕什麼?」
  鄒嫻猛烈地搖著頭,倉皇地低喊:「沒有,我沒有怕什麼事!就算有,我也記不得了。」
  他抬手輕輕放在她的肩頭,哄著她:「好!那就再去看一次醫生,這次我陪你去。」
  兩行淚滾下它的臉龐,「我不要去。允中,求你……」
  但他雙眼緊盯著鄒嫻可憐的模樣,以篤定的口吻說:「鄒嫻,沒有藉口了,這是唯一可以讓我們的關係維持下去的方法。如果你還要我當你的丈夫的話,就試著去跟醫生談。」
  鄒嫻就是沒法跟外人啟齒,她斷然拒絕這項提議。「我要你當我的丈夫,我也要當你的妻子,更想替你生個孩子,但我不要跟一個不認識的人談。」
  「那就跟我談。我感覺得到你對我有所顧忌,鄒嫻,告訴我,如果我能辦得到,一定改。」牟允中苦口婆心的求著。
  但鄒嫻仍是那一句,「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面對鄒嫻的執拗,好說歹說都不見效果,牟允中轉身就想走。但鄒嫻很快地起身撲向他,雙手從他腰際緊緊攏他他。
  「允中,拜託。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現在就上床,我會證明給你看,自己是個稱職的老婆。」
  他聞聲慢慢回過頭來,盯著她淚眼婆娑的嬌客,心軟地為她拭去淚痕,俯頭在她顫抖不止的朱唇印下一吻。之後,他沒離去,反而捧住她的雙頰,以細膩如絲的撫觸懇求她的回應。
  她生澀地任他行動,不抗拒也不帶鼓勵,有那麼一刻,她被他吻得陶陶然,甚至合上雙目享受他的吻。
  直到一個明艷無瑕的女孩彎著一抹嘲笑的嘴角從她腦海閃過,她忍不住心驚膽戰地大退了一步,下意識地要掙開他的擁抱。
  這時,鄒嫻才發現,他剛貼在她胸際間的手馬上撤離,他的唇也不再溫柔,更令她心碎的是,他的目光又轉成冷漠、輕視與不屑。
  「你誤會了……」鄒嫻正想開口解釋,要不是范姜雲的影像突然出現的話,她不會這樣的。
  無奈他不再給她辯駁的機會,扭身朝客房走去,臨關上門前,不客氣地丟給她一句話──
  「我明天到高雄出差一天,晚上才回來。以後你若再裝模作樣,我會讓你後悔沒早和我離婚。」
  鄒嫻聞言惻然應道:「請相信我,我沒有裝模作樣!」
  「那就別勉強自己!」他大吼一句,砰地摔上房門,反鎖一壓,算是給她最後的警告。
  鄒嫻心焦地上前去敲房門,「允中,請你開門聽我解釋!」
  無奈,除了單調死板的叫門聲外,還是叫門聲。鄒嫻不死心,乾脆就蹲踞在門邊的牆角落。
  照以往的經驗,體貼的他拗不過她的固執的,不到一刻鐘,他一定會開門放她進去,然後寬容地摟著她的肩,說他瞭解她的困難。天生體貼的他一定會這麼做的!鄒嫻篤定地告訴自己。
  但這一回鄒嫻錯了,她敲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指關節處腫到發疼,他仍無動於衷,最後她累得倚在牆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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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次日清晨,鄒嫻輕掀眼臉,自不安穩的睡夢中清醒過來,此時鬧鐘上的時針已指著七點。她猛然一驚地彈身而起,頓時發現自己處身於偌大的臥室裡。
  是他抱她進來的!
  她欣喜地掀被下床,急衝進客房,想跟丈夫說句話,取得他的諒解。但東陽斜灑的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一疊被他摺得整齊的床被,靜躺在那張藍白條紋的單人床上。
  原來他早就出門了!鄒嫻背倚門框而立,勉力拂去即將淌出的淚,沒精打彩地來到衣櫃前,拉開木門檢視衣物一番。
  櫃裡缺了一套他不常穿的灰色系西裝、一套休閒棉衫及中型旅行袋。鄒嫻瞭解他是不願去吵她,才會動這個衣櫃裡的衣服的。
  望著裡面掛著一排排的舊衣裳,她抬手順了衣料一下,然後慢慢地停在一套男用黃卡其大學服上。她若有所思地觸摸質料粗糙的襯衫衣袖,再往右探向懸在一旁的高中女生制服,以食指順著黑色百褶裙的褶線而下。
  她怔然望著衣櫃裡那兩套年少時期的衣物,感慨萬分地合上衣櫃門。
  青澀的秘密並沒有隨著緊閉的門留在衣櫃裡,反而持續地鑽出縫隙,撩撥她的記憶。
  鄒嫻倒走向床沿,旋身撲向那張單人床,抓過他躺了一夜的枕頭緊摟在懷裡,將臉頰慢慢地偎了進去。鄒嫻一直不明白,為何愛了那麼多年,甚至終於成了他的枕邊人之後,卻還是不敢對他放開自己?
  她把枕頭當成老公,彷彿緊挨著她的是那片撫慰人心的胸膛,喃喃自語地告白著:「允中!我多希望能再回到讀高中的日子,如果那時我能有足夠的勇氣對你坦承心裡感受的話,該多好?」
  ◎◎◎
  那年鄒嫻十八歲,就讀於一所知名女子高中二年級。
  鄒嫻文靜、討人憐的面貌本該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無奈,被動與木訥的個性卻讓她在與朋友交往時,注定得多吃一些苦頭。
  功課不頂好也不頂差的她沒有什麼脾氣,喜怒哀樂不明顯,風頭不夠健,再加上過分迴避大眾,使得她難惹人注意。
  其實不能引人注意應該不是天大的罪,但處在熱血年少階段,若性子孤僻,外加處世中立,又不肯加入小團體的話,那准遇不上幾個投契的朋友可以談天,即使勉強去談,也頓覺索然無味。
  所以每當下課,帶著青春熱力的同學,不是三五成群、嬉笑怒罵地步出校門,便是掛著愛情滋潤的靦腆笑容獨自奔向站崗的男朋友,唯獨鄒嫻靜靜地走出校門,低頭數著人行道上的紅磚,逕自挪近站牌處搭車。
  她左手提了一隻裝著啦啦隊道具材料的袋子,右手撐著一把細緻的花傘,踩著一雙黑頭鞋,輕躍過地上一攤攤的積水,來到人群外圍。
  天雨路滑,車子一向難等,人愈來愈稠密,車班卻拖得嚴重。此刻雨已轉細,她為求方便,只好將傘合起,面無表情地站在槽雜的人群之中。
  她無聲無息地站在四、五位高談闊論的學姊身邊,不到十分鐘,便被人重重地踩了一腳。
  踩到她的人很快地轉頭,訝然說道:「啊!對不起,把你的鞋子都踩髒了。」
  鞋子被踩事小,但引來不少人的側目,令鄒嫻心裡發了涼。鄒嫻臉紅地看著眼前的女孩,認出她是誰後,慌張地說:「沒關係,不礙事的。」
  對方衝著她綻放一個開朗的笑,半嗔怪半疼惜地說:「還說不礙事,瞧你痛得臉都皺成一團了。來,過來學姊這裡站吧,免得我講話一興奮起來,活蹦亂跳,又去踩疼你了。」
  鄒嫻順從地照著她的話做。她下意識地把頭垂得低低的,不敢公然仰視對方。
  這個學姊名叫范姜雲,是畢聯會主席,也是學校裡第一號的風雲人物,不論學業或校外活動,無不搞得有聲有色。倘若她們學校要推舉校花的話,非此人莫屬。
  不過鄒嫻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的原因並非她顯赫的名聲,而是因為她恰巧是隔壁鄰居牟家大兒子──牟允中──的女朋友。
  范姜雲見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露出一個自討沒趣的表情,便回頭繼續和同學們聊天。
  她們吱喳的聲音沸騰得直上樹梢,一旁的鄒嫻不得不將她們的對話聽入耳──
  「范姜,你真的要跟我們去看電影啊!你那個讀T大的男朋友不是會來載你嗎?」
  「那又如何?男朋友歸男朋友,又不是非得天天栓在一起。而且他今天一定又要逼我去圖書館唸書了!天啊,今天是禮拜六,我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你要放他鴿子嗎?」
  「當然不了,我怎麼敢?你們陪我等他一下,好不好?」
  「不行啦!跟C中那一票人約好要看第一場的,哪有等的時間?而且這部片子那麼賣座,不早去根本畫不到好座位。我看還是我們先去好了,你呢,就在這裡等他,然後叫他載你來找我們。」
  「不行!我怎麼能見色忘友。況且就他一個大學生,他不尷尬,我倒覺得弩扭。」話雖是這麼說,但范姜雲無意露出的炫耀口吻可一點都不彆扭。「反正我不要他跟就對了……啊,有了!」
  范姜雲突然轉頭瞄向鄒嫻的身後,不顧旁人耳朵的分貝承受力有多大,扯嗓就嚷起來了,「小胖,你的公路局要等比較久,對不對?你可不可以跟我男朋友解釋一下,說我臨時有事?」
  「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車很準時的,最遲一點就會來。」小胖回答。
  「放心啦!今天交通那麼壅塞,那班車會準時到才奇跡哩,更何況他騎車,一下子就會到的。小胖,你要幫我編個好一點的藉口哦,而上千萬不能讓他知道我溜去看電影!」
  「好啦!好啦!」小胖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她。
  姓范姜的女孩這才高興地咧著嘴和同學走了。
  那些女孩一走後,鄒嫻的四周也頓時安靜了些。她所等的公車一連來了兩班,第一班因為已近超載邊緣,過站不停成了司機大人的權利;第二班雖然往前開了幾公尺,但好歹煞住了輪子,不過擁擠的情況是掙得下來、擠不上去。
  鄒嫻見狀,只好打消主意,和其他大失所望的乘客改等下班車了。
  這時,鄒嫻原本站的位置已被緩緩馳來的一輛機車佔據了,跨坐在機車上的騎上穿了一件防水的靛青風衣,套著皮靴的雙腿直直地伸出,平踏在濕漉漉的地面,穩當地撐著車身。
  只見他大手一抬撥開安全帽的擋風鏡片,雙肘輕鬆自在地抵在儀表板上,磚頭和那個叫小胖的女生講話。不一會兒,他斜著腦袋沉思半晌,足足五秒之後才點一下頭,然後將手微微抬起,算是對吞下一喉唾液的小胖致謝,扭頭就端視正前方。
  就在他準備抬腳發動車子時,那雙黑眸不經意地和鄒嫻謹慎的目光接觸了。
  一抹詫異閃過他的眼底,沒多久他發車騎近鄒嫻,在她身邊停了下來,衝著她說了句,「上車吧,我載你回家。」說完,還順手派上一件雨衣給她。
  彷彿他手裡拿的是一捆黃色炸彈,神經質的鄒嫻驚嚇過度地往後退了一大步,斷然拒絕。「不,我要搭公車。」
  他不以為忤,態度依舊坦然,拎著雨衣的手晃了晃,催促著,「不要那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趕快穿上雨衣跨上車!這個時候你要搭車回家,起碼得拖上兩個小時。」
  鄒嫻咬著唇往右瞥了一眼,注意到那個叫小胖的學姊擺出了看門鬥牛犬的架式,瞇著一雙精悍狹長的眼睛,緊迫盯人地瞅著她和眼前這位騎士的舉動。
  於是,她回頭啞著嗓子再次凜然拒絕。「我沒要回家,我是要去別的地方。」
  騎上將寬肩輕聳一下,「那也沒關係,我還是可以載你去。」
  鄒嫻知道對方是好意要讓他搭便車,沒別的意思,但她不想讓那個小胖學姊有碎嘴質疑的機會。
  鄒嫻為難地說:「對不起,我穿著學生裙,不好坐……」
  「放心!這場雨早把大家的心情搞得一團糟,沒人有那種閒工夫管你坐姿雅不雅觀的。」
  說著,他將黃色雨衣用力往鄒嫻那個方向一抖後,敏捷的雙手從雨衣尾端直探到頂口,像套麻布袋似地,一聲不吭地往鄒嫻的頭上罩了去。
  鄒嫻來不及反應,等到她要抬起雨傘和袋子時,才發現自己的行動已被雨衣所縛。如果她要脫去這件雨衣,勢必得鬆開手裡的東西,要不,將它們放在濕淋淋的地上;要不,放在他的車後座。
  眾目睽睽之下,兩者皆非明智之舉!鄒嫻進退維谷。
  牟允中不明白鄒嫻的顧慮,頗為無辜地眨著眼,接受她的怒視。「怎麼了?是我這輛二輪車的椅墊裡埋了一排鋼釘,還是你當真這麼難伺候?」他雙手環胸,似乎打算在這綿雨下跟她窮耗。
  看來,她雖固執,但硬不過眼前的人。
  鄒嫻深吸了一口氣後,瞄了一眼「小胖鬥牛犬」,不帶勁地說:「我上車就是了。」
  他聞言瞬間綻了一個滿意的微笑,彎身取過她手上的東西掛在車頭邊,再遞上一頂安全帽給她。
  可憐的鄒嫻像根半截黃香蕉,連跨帶跳地上了他的車,雙手從雨衣袖子裡鑽了出來後,又不知往哪兒擱,因為他這輛機車的屁股沒扶把!
  「你抱好我的腰,免得失去重心。」他微側過頭提醒她。
  鄒嫻伸著十指猶豫半天,最後決定將它們擱在自己的大腿上。
  只是當車子飆出去時,鄒嫻的腦袋因為慣性定律的作用,差點往後仰翻了出去,她急忙揪住他鼓起的風衣。
  老天彷彿存心要為難她似地,在她驚魂末定時,機車騎到路口處又猛地來了一個大回彎,讓鄒嫻的一半身子斜掛在車體外。
  這時,鄒嫻才認命地抱住牟允中的腰,強將身子扳正到安全的角度內。等到她稍喘口氣趴在牟允中的背上時,猛然想起那個小胖學姊,正要回頭時,牟允中又是一個大彎往右拐去,讓她錯失觀察對方表情的機會。
  她心悸了一秒,隨即一想,管他的,又不是她主動要牟允中載她一程,別人要怎麼想,不是她能控制的。
  但這種率性的想法在她嚴謹慣了的腦袋裡待不住,沒多久,她趁等候綠燈的當口兒,鬆開放在他腰間的手,「我看你放我在這裡下車好了。」
  牟允中回頭看了她一眼,「在這裡?」
  「嗯!」她微點頭,嘗試不讓失望留在臉上。「我要去美術社買一些顏料,可是前面是單行道你過不去。」
  「稍微繞一下路就好了。店又沒那麼早打烊,你不差那幾分鐘吧!抓好!」說著,綠燈一亮,他再度發動車子了。
  見他執意孤行,鄒嫻頓時咬緊了下唇,但怎料心底的喜悅竟是多過懊惱。
  牟允中將車子停在一家頗具規模的美術杜前。鄒嫻不等他跨下車,罩著一身雨衣和安全帽就直往店裡走去。
  但在門口而被他的叫聲留住了,「等一下。你穿那樣進去,打算搶劫啊!」
  他兩步趕上她,解下她的安全帽後,抓住她雨衣的肩部朝天用力一掀。
  鄒嫻的手臂跟著他的施力方向朝上舉了起來,不到兩秒,雨衣便被脫去。
  於是,她一臉清湯掛面,瘦弱的肩頭掛著一袋書包,呆站一隅的模樣,像極了一個迷路的小學生。
  牟允中只顧著收拾雨衣,頭也不抬地說:「你現在可以進去了。我把車停妥,再去找你。」
  鄒嫻對他的命令毫無異議,身子一旋,便走進店裡。她在廣告顏料架邊徘徊好一陣子,無意識地挑了幾個顏色,最後眼光落到深綠色的瓶罐上,這讓她酸澀的心倏地糾結起來。
  有一首耳熟能詳的英文歌──愛是憂鬱,作詞者利用顏色來表達一段沒有回報的愛戀情愫。
  藍色代表憂鬱,紅色代表懊悔,而綠色便是嫉妒。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討厭自己剛才為何沒堅持要牟允中走,現在搞得滿腹的酸楚,吃味的妒意大啃她的心脾。
  「你還差幾種顏色?」他人站在她身後問。
  鄒嫻恍然一醒,不敢回視,只能繼續仰頭看著最上排的罐子,「就一種!」說著踮起腳尖,伸手要取那瓶金色的顏料。
  見她夠不到,他輕鬆為她效勞了,沒將那罐顏料遞給她,反而取走她手中的六罐顏料,問:「缺畫紙嗎?」
  鄒嫻蹙著眉,搖了搖頭,「不,家裡有。」
  「好,那我們去結帳。」他大步走在前頭。
  「我來付帳就好。」鄒嫻急急地跟在他後面大喊。
  他一臉玩味地回頭的她,老實的說:「當然是由你付了,我又不是凱得能到處亂散財。」
  鄒嫻的臉頓時紅得跟粒軟柿一樣,只要他再多說一句話,那層「熟」得發燙的薄皮可就要爛掉了。
  步出美術杜後,騎樓外已下起滂沱大雨,這讓牟允中的嘴角迅速下撇。「要命!下這麼大的雨啊!」
  鄒嫻的臉也不由得跟著他的語氣垮下。
  他回頭看她一眼,問:「一點半了。你應該還沒吃飯吧?」
  她搖搖頭。「我都是回家吃。」
  「但現在你回不去了。瞧這股雨勢,就算中山北路不淹水,我的車也絕爬不上坡。這樣好了,你打通電話回家,說要在外面吃飯好了。」
  「這……」鄒嫻一臉為難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怎麼跟爸說。」
  「說你人在外面,被雨困住了,等雨小一點再回去。」他交臂倚著騎樓的樑柱,將一枚硬幣丟進公用電話,再將手上的話筒遞給她。
  她睨了他一眼,自我掙扎一番才接過話筒,撥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來接她電話的是鄒奶奶。
  「奶奶,我是小嫻。我現在人在外面,雨下很大,因為怕塞車……」鄒嫻吞吞吐吐大半天,還是沒講出重點。
  牟允中大手一抓,接過那支話筒,幫她解釋,「鄒奶奶啊!我是隔壁的允中啦!鄒嫻現在跟我在一起。雨太大了,車不好等,我叫她別急著回去,免得感冒。是!您安心啦,我會送她到家的。回頭見了。」說完,他單手輕鬆將話筒擱回原處,轉身對她攤開大手。「這不是搞定了嗎?走吧!咱們去吃飯。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
  鄒嫻搖搖頭。
  「我知道有家便宜又大碗的簡餐屋,吃撐了以後還可以賴在那兒喝泡沫紅茶,夠我們打發這個無聊的午後了。」他說完,逕自走在她前面。
  鄒嫻不表意見地跟在他後面,但心裡對他那一句「無聊的午後」是在意得要命。她「無聊乏味」不是她這成的錯,是他自己硬要扮「俠客」的。
  所以吃飯時,她根本不敢看他,明知這會讓場面更僵、更無聊,但她就是裝不出若無其事的臉孔。
  牟允中倒一點也不介意她的木訥寡言,只是他天生不信邪,非得哄她說話不可。
  他咕嚕咕嚕地吸進最後一團麵條,大力嚼著柔韌帶勁的牛肉後,又將湯碗送到嘴邊,解決掉那碗清湯牛肉麵,然後才說:「我要來罐啤酒。你想喝點什麼?」
  她低著下頷,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上,含糊應他一句,「隨便。」
  「喔!那你也來罐啤酒吧!」
  鄒嫻一聽,喉頭頓時被湯匙裡的蔥花給梗住了。
  她一手捂著嘴,另一隻拿著湯匙的手在半空中揮啊揮的,趕在他起身前冒出一句,「不……不要啤酒。」
  他半抬著屁股而立,張著無辜的眼看著她,「咦?是你說隨便的。」
  「隨便不包括啤酒。」她快速瞄了眼貼在牆上的飲料目錄,順口說:「柳橙汁好丁。」
  「那你早說不就結了!」
  他離座一會兒,回來時,手上多了兩杯果汁飲料,皆是柳橙汁。
  鄒嫻瞄了一眼他遞上的果汁,沒問他為何臨時改變上意。
  他露出一記無邪的笑,主動解釋,「我忘了這裡不賣酒。」然後將杯裡的吸管一抽,開始「牛飲」起來。
  鄒嫻愣愣地看著外表斯文的他很不斯文地解決了那杯果汁,半晌,才又低頭吃麵。她的這碗麵雖是小碗的,卻仍超出她平常食量的一倍,由於家中有條「不留盤中飧」的規矩,下嚥的食物即使堆到她咽喉處,她也不敢輕言放棄。
  牟允中看到最後於心不忍,趁她掏出手帕擦汗之際,快速端起她那剩了四分之一的面,「看你這樣硬撐會讓我得急性胃炎的。我看還是我幫你解決吧!」
  不給她說不的機會,他三口之內扒得碗底朝天。當他將碗推開時,鄒嫻的筷子甚至還沒離手哩!
  服務生將餐盤收走後,鄒嫻總算囁嚅地冒出一句,「謝謝。」
  「小事一件,我還佔了你四分之一的便宜哩。不過,你比我女朋友好太多了。她在我面前吃東西時,食量小得跟只麻雀一樣,我這大胃王就是被她訓練出來的。」
  鄒嫻勉強跟著他笑了兩聲。然後,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頓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你女朋友在我們學校很出名哦!」
  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那是因為她愛出風頭,喜歡四處風騷。」然而他話裡所含的疼惜是大過責備的。「聯考就快到了,她還玩得那麼凶,真拿她沒轍。」
  「我想她一定會上第一志願的。」
  「喲,你對她那麼有信心啊!我可沒你那麼有把握。我們國中時念同一所學校,她的成績比我還好,那時誰也料不到她會晚一年才上高中。」
  「你放心吧!她每次模擬考成績都很好的。」
  牟允中聞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沒想到會有女生這麼注意她。我們學校裡正大吹『愛人同志風』,沒想到這股風潮也蔓延到高中了。」
  鄒嫻頓時啞口無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理的藉口。「她……是我們班同學的直屬學姊,而且每次大考後,學校都會公佈成績,因為……她好幾次都是全校前十名,所以……」
  「所以要你們不注意也難。」他見她發窘的模樣,連忙接口。「哎哎哎!別緊張,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罷了。」然後巧妙地轉了話題,指向她座位旁的紙袋問:「你是啦啦隊的?」
  鄒嫻連忙搖晃兩隻手。「不是,我根本沒有運動細胞。啦啦隊的人只管練習舞步,道具則是我們在做。」
  「什麼樣的道具?」
  「尼龍線球。」
  「哈!這是我在行的,每年我注定得幫她做兩顆。如果你不想做的話,我幫你完成。」
  「喔,不。我可以自己完成的。」
  牟允中快速瞥了鄒嫻一眼,有感而發的說:「噯,還是你這種個性好,不像范姜,那麼愛撒嬌、耍賴。」
  「你們男生不就喜歡女孩子跟你們撒嬌嗎?」鄒嫻脫口而出。
  牟允中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出聲,悅耳的嗓音很是動人。「鄒嫻,你不點破,我還真沒注意到呢!你看我們男人就喜歡虐待自己。譬如我明知道范姜今天放我鴿子,我還當著她同學的面裝傻。」
  鄒嫻的身子頓時伸直,訝然脫口問道:「你知道她去了哪裡!」
  「不知道,反正她不是去別校的社團,就是去看電影。至於家裡有事,那全是臨時瞎編出來的藉口。」
  「你不氣?」鄒嫻覺得自己希望他說是。
  「當然氣,但想想好像也逼她緊了點。」
  「可是她那樣騙你,太不應該了。」鄒嫻的口吻突然變得相當苛責。
  牟允中聞言眄了鄒嫻一眼,五指在桌上彈了一下才說:「說得也是。我幹嘛那麼循規蹈矩啊!走,咱們看電影去。」
  「看電影……」方才義正辭嚴的鄒嫻頓時縮小聲音地說:「不行,雨一小我就要回家。」
  「彆扭扭捏捏的,你應該多接觸異性朋友。改天我介紹一些學校的朋友給你認識,但你今天姑且將就我,實習一下如何不害怕異性。」
  鄒嫻拚命甩著頭和手。「不要,我不要實習。」
  他不顧她過度的反應,箝住她的手腕,拉她起身。「不實習也可以,算是陪我耗掉這個下午,好不好?」
  鄒嫻聽出他話裡的沮喪,這才知道,原來他還是很在意范姜雲放他鴿子的這件事。「好……吧!但你得收回要介紹朋友給我的那句話。」
  他咯咯笑出聲,「不介紹就不介紹。走吧,咱們往西門町殺去!」
  「我不要去西門町。」
  「為什麼不去西門町?」
  因為范姜雲會在那裡!她可不想找麻煩。「嗯……那裡人太多,太擁擠了。」
  「擠才好啊!你可以乘機擠回去,即使踩到別人的後腳跟,也沒人會變臉。」
  「可是我覺得很不妥……」鄒嫻說著要摔開他緊掐住腕間的手。
  但他握得更緊,拎起她的書包斜背上身後,便拖著她朝門口走去。「別再可是了,如果夠快的話,說不定能趕上第二場電影。」
  鄒嫻拗不過他,只好順了他。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抵達西門町電影街時,還懸著一顆心四處張望,等到他們掐著半截票,終於踏進黑壓壓一片的戲院後,她才大大鬆一口氣,同時安慰自己,范姜雲看的是第一場的電影,待這場戲散後,也應該遠離此地了。
  整整兩個小時,她盯著銀幕,與牟允中靜坐在黑暗中,一點一滴慢慢地搜集這難能可貴的一次經驗。
  當他們再次隨著人潮走出戲院、重見光明時,已近五點,雨也不再下了。
  鄒嫻靜靜地站在他的機車旁,側頭關心地看著雙眼泛紅的牟允中掏出手帕大牌鼻水。
  良久,她謹慎地探問:「你……還好吧?」
  他瞥她一眼,將手帕塞回褲袋裡,啞著嗓子從實地說:「不好。這齣戲真是天殺的感人。你還真堅強,一滴淚都沒流。」
  鄒嫻心虛地低下了頭。事實上,她如蜜的心思全都繞在他身上,雀躍萬分都來不及,怎可能有餘心看電影,更遑論掉淚了!
  「我……我也有哭啊,只不過是把淚往心底流。」她小聲地說,一語雙關,但牟允中忙著抬出自己的機車,沒去留心聽她說話。
  當他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時,臉上已是一片開朗。「趁雨停的時候,我們趕快回家吧!」說著拍了拍身後的皮椅催她上車。
  鄒嫻很快上前,跨坐上去,小心翼翼地將裙子夾好。不料,一聲驚呼從前方傳來,差點讓鄒嫻跌下地。
  她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牟允中!你怎麼會在這裡?」范姜雲從一群人中奔了過來,抓著機車把手,吃驚地瞄了鄒嫻一眼。
  牟允中本來是很高興和女朋友碰上面的,但聽出她語帶責難,笑眼頓時撤回。
  「你又怎麼會在這裡?」他平靜地反問她,還刻意瞄了她身後一票的男生、女生,注意到他們已換了便服。
  范姜雲不想自己理虧在先,反而義正辭嚴地質問他:「她是什麼人?」
  「你學妹。」牟允中的口氣更淡了。
  「我看制服也知道!我要問的是,她是你的什麼人?怎能穿著制服任陌生人亂載!」
  「學姊,我……」鄒嫻想出聲解釋,但被牟允中的話打斷了。
  「她沒有任人亂載。我們是鄰居,認識了十幾年。范姜,你放開我機車的把手。我們得回家了。」
  「牟允中!那我呢?」范姜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就丟下我不理嗎?」
  「你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不,我看我還是自己搭車回去好了。」鄒嫻囁嚅地插進一句話,便要下車。
  范姜雲頗滿意地點了點頭,對鄒嫻擠出一個頗具風度的笑容。
  但是牟允中強抓過鄒嫻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回頭對她說:「你不行下車,我答應過你奶奶要送你到家的。」然後轉頭說:「范姜,講點理,我晚上再掛電話給你。」
  當著眾人的面,范姜雲是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你如果把我丟在這裡的話,就別再打電話給我了。」
  牟允中雙眉齊揚,據唇不發一話地挪動兩腿,將機車往後滑,接著龍頭一轉,載著一臉惶恐的鄒嫻離去。
  約莫四十分鐘後,牟允中的機車在鄒家大門前熄了火。
  鄒嫻足一踏地,便緊張地對他說:「對不起。」
  牟允中輕綻了一個微笑,「幹嘛說對不起,你又沒做錯事。」
  「可是你女朋友似乎很生氣。」
  牟允中神色凝重地歎了口氣。「就讓她氣,氣完了她自然會想通。好了,你不用擔心我的事,趕快進去吧。」
  鄒嫻還想再說些話,但他已舉手跟她道再見。她只好從書包裡掏出一串鑰匙,開門進去。
  她合上大鐵門時,沒有馬上移步,反而背抵著門,聆聽他發動車子的引擎,少頃,那轟隆隆的引擎在圍牆另一側熄滅,開門聲隱約響起,尾隨著的便是穩當的關門聲。
  鄒嫻確定他也進入家門時,才慢踱著步履,朝前方的大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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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鄒嫻再次和范姜雲面對面,是在上課外活動的時候,距離那次尷尬的週末午後已隔了十天之久。
  這段時間,鄒嫻忙著和同學製作校慶所需的道具,所以難得離開教室一步。現在,她又窩在自己的桌前,埋頭將亮片、緞帶及珠珠縫到啦啦隊隊服上。一個心不在焉,她粗心地將針戳進自己的指縫裡,痛得她將拇指放進嘴裡吮乾血。
  這時,有同學叫她,「鄒嫻,外找。」
  「喔,謝謝。」鄒嫻輕應了一聲,把針別在衣服上往桌面一擱,起身走出教室。
  當她發現找她的人是范姜雲、小胖鬥牛犬及兩個陌生學姊時,臉色頓轉慘白,旋身就想躲進教室。
  「等一下,學妹,我有事要跟你說。」范姜雲上前兩步,握住鄒嫻的手將她帶到一邊。
  鄒嫻一句話都不吭,只是盯著范姜雲俏麗的臉龐。
  范姜雲自信滿滿的粉頰泛起一抹抱歉的微笑,狀似誠懇地說:「別緊張,我沒有找你麻煩的意思。事實上,我是特地來跟你道歉的。那天我真是缺乏風度。」
  她這一招倒是鄒嫻始料未及的,不多想之下,鄒嫻也就和氣地說:「沒有關係。我沒有放在心上的。」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麼小氣的人。那天晚上,我和牟允中就在電話線上把事情談開了。我好傻,竟然懷疑他會變心。只是牟允中非得要我來跟你道歉不可,可是我又不知道你是哪一班的,問了好多人,拖了好幾天才找到你班上。」她眸光閃耀,舉止坦然又大方,口才流利得不得了。「我承認那天自己失態,在大街上跟你爭那種無謂的飛醋,害你下不了台。可是女孩子嘛,將心比心,任誰都沒辦法的,對不對?」
  鄒嫻點點頭,不善辭令地附和,「對,如果換作是我的話,也受不了的。」
  范姜雲精明的眼睛在鄒嫻秀氣的眉間溜了一下。「你真好!那麼善解人意。我想牟允中說得對,像你這樣乖順的女孩,還輪不到他追哩!」
  鄒嫻一聽,眼神黯了一下,笨笨地問:「他這樣說嗎?似乎太誇張了。」
  范姜雲嘴角掛著一抹淺笑,保證似地點點頭。「一點也不。那天我在候車處,就覺得你很有氣質,渾身帶著一種古典美,有股像小說裡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韻味。」
  不食人間煙火?她又不是妖怪、狐狸精,不食人間煙火怎麼過活!鄒嫻在心裡咀嚼范姜雲的話。
  老實說,雖然她外表看來很好騙,但是還沒真笨到聽不出對方言不由衷的讚美。為了不弄擰氣氛,她還是僵著不自然的笑容說:「謝謝。」
  「不過,我還是憋不住想問你一句,真的……是他堅持要載你的嗎?」
  鄒嫻很快地抬眼看了范姜雲一眼。「嗯,那天幾乎等不到公車。」
  「那你們為什麼沒馬上回家呢?」
  鄒嫻這才明白她在對質求證。她想斥責對方不該懷疑牟允中的話,但終究還是決定解開她的疑慮。「因為我得先到美術社買廣告顏料,後來下起大雨,我們才去吃飯的。」
  「你們一起去吃飯?」范姜雲的口氣嚴肅得像是揪到一個間諜。
  顯然牟允中和大部分的男生犯了同樣的毛病,不愛鉅細靡遺地把事情說得那麼仔細。鄒嫻只好又補充一句,「是我提議的。」
  范姜雲的花容這才恢復一些血色。「也對,他那時肚子一定是餓扁了。吃完飯之後,你們就去看電影了?」
  不需要范姜雲問得那麼清楚,鄒嫻主動地說:「看電影是他提議的,因為他只想耗掉那個下午。」
  「喔,原來如此。」
  當然是如此,前因後果你早知道了,只是疑心病太重,不敢確定罷了!鄒嫻心裡嘀咕著。
  顯然鄒嫻將范姜雲的心態揣摩得相當成功,像范姜雲這麼精明能幹的聰明女孩要的當然不是一個好聽順耳的結果,而是真實性,而她又不甘心露出善妒的醜態,只能扮笑臉找答案了。
  確定牟允中沒說假話,而且鄒嫻不具威脅性後,范姜雲這才換上了誠心的微笑。「學妹,真謝謝你。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別跟他提我來問你這些事?」
  鄒嫻沒跟范姜雲解釋她和牟允中住得雖近,但並不常碰面,更沒熟到無話不談的地步,僅會意地說:「你只是來跟我道歉的。」
  「學妹真聰明,一點就通。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如果你在學校裡遇到麻煩事的話,記得找我哦。」說著,她身子一扭,領著那三個跟班走了。
  鄒嫻的情緒一下子跌進了谷底。她暗暗發誓,下次遇見牟允中時,一走得躲他遠遠的。這麼做的原因不為他和范姜雲好,而是為了她自己。
  不過老天爺偏愛跟鄒嫻作對,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了!同樣是週末午後,只不過事發地點換在一輛公車上,除非跳車,鄒嫻即使想躲都沒處藏。
  那天鄒嫻的繼母童玄羚要她下課後,先去一家位在中山市場附近的鞋店買雙新鞋再回家。一如往昔,鄒嫻上了公車,站定不過五秒,便發起呆,對週遭所發生的事一概不予理會。
  就因為如此,鄒嫻沒能及時瞄到范姜雲和牟允中兩人也在同班車上,一直到她發現時,對方早已注意到她了。
  他們倆坐在車尾,牟允中首先抬手跟她打招呼,示意要把位子讓給她坐,但鄒嫻來個置之不理。靠窗口而坐的范姜雲則是睨到他的行動才側過頭探個究竟,一發現鄒嫻也在同班車上時,她的表情乍然一變,然後才慢慢地對鄒嫻擠出一個微笑,緊接著挽住牟允中的手臂,仰頭在他耳邊說些悄悄話。
  鄒嫻把他們兩人親密的舉動看在眼底,迅速地挪開視線,她暗中慶幸自己站在車中間,而他們坐在車尾,中間擠了七、八名站待至歪倒倒的乘客,為三人省下了招呼。
  但禮貌性的招呼就算現在不打,下了車還是得正面相對的,因為從車站到鄒嫻和牟允中研住的社區起碼得走上十分鐘,這漫長的十分鐘要怎麼熬啊!
  鄒嫻沮喪得不得了,為了這檔小事鬱鬱寡歡,無心去留意車上的乘客不見增多,卻還是有人硬要緊黏著她的臀部站立。等到對方伸手摸它的後腰時,鄒嫻才驚覺自己遇上了公車之狼!
  她不敢聲張,只能暗地用手肘撞他,但對方經驗老到,一下子就閃掉了。鄒嫻第一次在車上碰到這種事,心慌得不得了。
  這時,她不得不睜著一雙驚嚇過度的大眼,轉頭朝牟允中那個方向望了過去。
  牟允中一接收到鄒嫻眼裡所傳達的求救信號時,張望了一下情況,但視線被擋,他根本不明白鄒嫻的遭遇。於是他警覺地起身,竟赫然發現有一個身著體面西裝的矮男人貼著鄒嫻而站,狡猾地以公事包擋在鄒嫻的左側腰間,公然大施變態把戲。
  他想都不想,低沉地對不知所以然的范姜雲說:「范姜,我到前面看一下。」不等她反應,逕自擠過一排人群,往鄒嫻那個方向而去。
  他沒有貿然行動,反而繞到鄒嫻和那男人的右側,一手抓著車頂的鐵環,低頭確定這色得陶陶然的傢伙的確是頭無恥的狼時,才沉著聲問對方:「你在幹什麼?」
  對方聞聲,愣了一下,張眼回視牟允中一眼,馬上收回了手。
  但牟允中的動作更快,他一把攫住對方的賊手,朝車頂舉了上去,順便大喊一句:「有色狼!」
  眾人被他那句中氣十足的大喊震醒了,紛紛轉過頭來探視情況。
  那人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老羞成怒地抽回自己的手,大聲駁斥:「神經病,誰是色狼了?你才是!」
  牟允中理直氣壯地瞪著對方,「你被我當場逮到了,還敢強辯!」
  「你放屁!我看你這個飛仔才是色狼!」
  「咦?你這人還真是死不認帳。」
  「我沒做錯,幹嘛要認帳!你說,我對誰不軌了?」這男人口齒清晰,講話條理分明,單憑外表,還真猜不出他有這樣差勁的癖好。
  牟允中對女生雖然很體貼,但這時他只想到必須揪出這惡人的真面目以杜絕此現象,無暇顧慮鄒嫻的感受。
  他將她拉到自己的身邊,以保護者的姿態問:「鄒嫻,這男的有沒有欺負你?」
  所有目光頓時向她掃去,鄒嫻緊咬住唇,強迫自己別掉淚。
  「如果有的話,你說啊!」那男的也不屑地睨著她,好像所有的錯都是她自找似的。
  鄒嫻迎視對方邪惡的眼神,肚子裡一陣翻滾,一股酸味從胃湧上她的喉嚨,羞憤的淚水便如滾豆般奪眶而出。
  見她遲遲不發聲地飲泣,牟允中也急了起來,「鄒嫻,你說話啊!」
  男人見狀得意的說:「說不出來吧!哼,根本是子虛烏有,沒這回事。」
  牟允中豎起一指,警告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怎麼?你敢打我嗎?」對方擺出挑釁的姿態。
  「我怎會不敢!你這衣冠禽獸!」牟允中說完,拳頭直直一出,讓對方往後顛躓了兩步。
  驚呼聲隨之響起,這時才有一個中年女人附和:「對!打死他!這痞子,我注意他好久了。」
  牟允中沒有因為她這句遲來的支持而得意,反而語重心長地反問一句:「那你怎麼不早說?」
  對方愣了一下,辯道:「咦,奇了,這笨女孩都沒抗議,我幹嘛多管閒事啊!」
  女人話一說完,本來只是暗地飲泣的鄒嫻終於忍不住崩潰,哭號出聲,她從牟允中和那男人之間鑽了出來,奔向車首,歇斯底里地對司機喊道:「我要下車,放我下車,司機先生,我求求你!」
  司機被哭得淚人兒似的鄒嫻嚇了一跳,同情地伸指扳下車門開關。不待門完全打開,鄒嫻便倉皇地逃下了車。
  牟允中微愣了一下,從窗口往外看到鄒嫻拔腿狂奔的樣子,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重傷到她,也追下了車,邊跑邊吼:「鄒嫻,等一等,停下來!小心車子!」
  鄒嫻充耳不聞,一個勁地猛往下斜的坡道奔去。
  在後面追趕的牟允中眼睜睜地看她絆了一跤,書包的背帶纏住了她的膝頭,讓她跌坐路旁起不了身,正當此時,遠處卻有一輛疾飛的車迎面而來!
  連捏把冷汗的時間都不敢耽擱,他彈身一個大跨躍朝鄒嫻的背後撲抱了過去,環住她的腰,往山道旁的陰溝滾了過去。
  一句兇惡的「趕著超生啊!」,外加響過十秒之久的刺耳喇叭鳴聲,倏地飛過兩人的耳際。
  一腳跨在山溝、整個背部平懸在溝槽上的牟允中,花了整整一分鐘的時間才從驚嚇的狀態恢復到正常,死裡逃生的那一幕讓他忍不住喘息、呻吟,並且猛吞口水,飢餓感突然侵襲他的腸胃,讓他四肢俱疲。
  他等了半晌才挪動一下虛脫無力的身子,將平趴在他身上的鄒嫻扶到一邊後,撐臂起身,倚著厥類苔癬滿佈的山壁而坐。
  鄒嫻與他面對面,兩人灰頭上臉,四足同時放進山溝裡。
  牟允中平合著眼,微帶怒意的目光從眼簾間射出,不發一語地打量眼前的女孩。
  她的短髮凌亂地黏在淚水乾涸的頰上,白嫩的手臂和小腿被粗糙的石粒刮得淤青滲血,套了白襪的纖足缺了一隻鞋子,楚楚可憐的模樣可直逼一個被人遺棄的破布娃娃了。
  牟允中忍住脾氣,拔腿起身往山道走了幾步,趁沒車經過時,快速撿起她失落的那只鞋子和書包,回來蹲在她身邊,將鞋子遞上去。
  鄒嫻手一伸,接過鞋子後便緊握在手上。
  牟允中兩手交握地垂在大剌剌岔開的腿間,想了好久,才說了一句,「下次別再這樣亂跑,很危險的。」
  鄒嫻沒反應,一意瞪著捧在手心上的鞋子,沒多久,眼淚撲簌簌地流出,垂直地墜進鞋身裡面。
  牟允中見她又哭了,無奈地垂肩呆坐在她旁邊。
  好久,她才小聲地開口,「我太沒用了。那女人說得沒錯,我自己不站出來,還指望別人能出面制止,當別人出面制止後,我又沒勇氣去指認對方。說來說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你以前沒碰過這種事,當然會被嚇到。該怪我的,沒去想到你們女生的立場,一味地當著眾人的面逼你承認這麼難為情的事。但是你要知道,你沒做錯任何事,所以該難為情與羞愧的人絕不該是你。」
  她點了點頭,啞著嗓子說:「謝謝你……幫我,不僅在車上,還有剛才發生的事。」
  「好了,有了這次經驗,下次若遇上這種事,你就知道該怎麼應變了。現在快把鞋子套上吧!我們走到前面一站去搭車。」
  「你先去搭車好了,我用走的。」
  牟允中的眼睛突然睜大。「雖然只有三站,但得走上二十分鐘,你的腿又受傷……看,膝蓋的皮都磨去了一大塊。」他兩指小心地捻起她的裙擺,審視她的傷口,嚴厲地反對。「不行,你得趕快回家敷藥才是。」
  鄒嫻一想到要搭公車,噁心的感覺又回來了,反嘔兩聲,她往一邊趴了過去,將胃裡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牟允中大駭,四處掏著衛生紙,最後才在她書包裡翻出一包,遞給她應急用。「好,你要走路,我就陪你走。反正有小路可鑽,快又安全。」
  鄒嫻擦拭嘴角後,才提醒他一句,「可是你女朋友……」
  經她一提醒,牟允中這才想起范姜雲還在那輛公車上。
  他懊惱地將額前的頭髮往後爬梳,不是擔心她會迷路,而是唯恐她又使性子,說些無中生有的話。
  他隱藏好自己的憂慮,向她伸出大手,「沒關係,她去過我家好多次了,精得很,要迷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來,我扶你起來,小心別讓裙擺碰到傷口。」
  「喔!」鄒嫻猶豫了一下,小手才放進他厚實的掌心裡,任他扶著重心不穩的自己爬上坡道,等到站穩後,很快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而他剛好要放鬆力道,所以讓鄒嫻的動作不至於顯得太倉卒。
  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走約五百步後離開大道,彎進一條靜謐的小徑。
  這條小徑旁植了好多松林,有各種喊不出名字的鳥在此處築巢,鄒嫻五歲時曾經為了追一隻小鳥,誤闖進林子迷了路,幾乎被困兩個小時,才被新搬來此地、在附近閒逛認識環境的牟允中和他爸爸年冠宇發現。
  當然,現在她已大得不會再追著小鳥跑了,不過膽子小了很多,若沒人陪著,她連進入這片林子都不敢。她希望牟允中忘了這檔事才好,因為她仍記得自己當時抖縮地靠著牟允中大哭的糗模樣,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沒多久,他打破沉默。「啊!我記得這片林子,你小時候曾在這裡迷過路。」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嗯,好像是。」她洩了氣地含糊應一聲。
  牟允中興匆匆地回憶童年往事,揚手撥開一枝挑揚而起的樹枝,讓她先過。
  「我們那時剛搬來沒幾天,爸帶我四處逛逛,逛到一半時竟然聽到娃娃的哭聲,找了好久才看到你抱著一個快被兩柱淚水濕透的玩具熊蹲在樹根邊。我還沒走上前,你就朝我撲了過來,渾身打顫地緊掐住我的脖子,我差點沒辦法呼吸。」
  鄒嫻想像那滑稽的畫面,也忍不住偷笑了幾聲。
  「喝,還敢偷笑!後來我爸好不容易把你抱起來,問你『尊姓大名』、『家住何方』時,你像雲雀似地啾啾啾個半天,啾不出任何名堂。」
  「不是啾,我那時一定是想跟你爸說我的名字是鄒嫻。」
  「但沒人聽得懂。後來問你住哪裡?你說『住家裡』。要哄你說出家裡電話號碼是幾號,你又一個勁她哭。天啊!若想從你嘴裡套出話,比撬開蚌殼還難。」
  鄒嫻斜著頭回眸睨了他一眼,「沒那麼誇張吧!」
  她的話彷彿指控他在亂掰,牟允中不客氣地告訴她,「真正誇張的是你哭得慘兮兮的模樣。」
  「那後來我是怎麼到家的?」
  「問不出頭緒,只好先把你抱回家了。我爸那時一路上大作白日夢,說什麼若真找不到你家人,乾脆收你做養女。結果不到十分鐘,他的夢就在我家大門口被你爸的出現打破了,因為你二話不說,淚水自動關緊,掙脫我爸的手朝那個匆忙下車的男人跑了過去。老實說,我爸那時想女兒想瘋了,一看到那種天倫之樂的景象羨慕得要死,回家還跟我媽賭了一晚的氣。」
  「不會吧?」
  「就是會。你難道還不相信我爸是重女輕男嗎?我還好,回為常順著他,所以被罵得少,反觀定中,不拘小節外加固執,吃了不知多少次皮鞭……」牟允中自然而然地對鄒嫻侃侃聊起家中的情況。
  這些林林總總鄒嫻都耳聞過,畢竟多年鄰居一場,送往迎來、交頭接耳後,對彼此總該略悉一二。但她始終耐心的聆聽著,不願也不甘心打斷他的話,因為她喜歡聽他溫厚的嗓音所傳送的熱力節奏,更欣賞他豪放不羈的灑脫儀表。
  她突然期望這林子能在瞬間被魔法施咒,冀盼兩旁的樹木能暫時封住朝家的那個路口,別讓他們太快返家,哪怕是多施捨給她短暫的十分鐘都行。
  但現實殘酷,往往不留給人討價還價的餘地,一分鐘不到,他們已站在鄒家的後院了。
  牟允中等著她進去,但鄒嫻抱著書包不肯行動。
  他見狀,不解地問:「怎麼了?你沒有後門的鑰匙嗎?」
  鄒嫻看了他一眼,咬唇慢吞吞地說:「請你先回家吧。我不要家人為我操心,尤其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解釋這傷口,等我想好後,會自己進去的。」
  牟允中啞口無言好半晌,終於語帶不耐地說:「如果你到晚上都想不出藉口的話,是不是打算站在這裡喂蚊子?」他板著一張臉,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走,先跟我回家,請我媽幫你上些藥,再想想怎麼解釋你這一身傷。」
  鄒嫻一聽到要去他家,深怕又要去面對范姜雲,她的臉蛋在捻指之間白得像張紙。
  「不行,我不要再去叨擾你家人了。」她低頭翻著書包找鑰匙。「我馬上開門進去……」
  「然後偷偷溜進自己的房間,帶傷爬上床,對不對?」
  他隨口的推測讓鄒嫻的罪惡感瞬間流露。於是,他連拖帶拉地將鄒嫻帶離原地,朝隔壁的家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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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分鐘後,鄒嫻兩腿直伸地平躺在牟家客廳的沙發上,明眸不安地向四周轉了一圈。
  牟允中十歲大的小妹妹為盼坐在餐桌前,一手搖著鉛筆算數學,但靈活的大眼不時會飄到鄒嫻的身上打轉。而理了三分頭的牟定中則以手肘抵著桌面,托撐著腦袋,督促妹妹用心做功課,但三不五時會將視線挪到她和牟允中之間,來回評估打量,銳利的目光似要挖出一些秘密。
  鄒嫻被他們看得很不舒服,只好低下頭,迴避他們好奇的注視。
  終於,慈眉善目的陳月倩捧了一盒藥箱出來,一庇股坐到鄒嫻身邊,結束了磨人的尷尬。
  「萬靈藥箱來了。把裙子往上挪一下,讓牟媽媽將傷口瞧個仔細……哎呀!這窟窿是怎麼弄的?瞧你白嫩的皮膚被弄得淤紫!」
  牟允中不等鄒嫻開口,逕自應了母親,「媽,鄒嫻是跌倒時擦傷的。」
  「這跋可跌得不輕啊!我們得先徹底消毒傷口,再送你去醫院打一針,免得發炎感染。來,孩子,忍著點,牟媽媽要給你上雙氧水了。」
  陳月倩以攝子夾了一大團浸了雙氧水的棉花,小心翼翼地接近鄒嫻的傷口處,怕弄疼了這女娃兒,還猛對著傷口吹氣。
  一道灼熱倏地傳散開來,令鄒嫻蹙起了秀眉,她眼睜睜地任無數的白沫從她的膝頭處一路蔓延至小腿腹,為了強抑抽回腿的衝動,她不得不以雙手緊緊攫住沙發套。足足二十秒後,那種刺癢難過的感覺才漸漸淡了些。
  陳月倩勤快地動著雙手,話帶輕鬆地安慰快哭出來的鄒嫻,「好了,該紅藥水登場了,咱們可以放輕鬆。」說完,她瞄到佇立一旁的大兒子,見他一臉凝重地盯著鄒嫻雙腿發呆的模樣,忍不住調侃他。「兒子,你可別現在昏倒啊!輸給女生是要被你爸笑翻天的。」
  牟允中不是被嚇到,而是見了此景,心莫名其妙地揪了一下。
  他認真的黑眸和鄒嫻的杏眼很快地在半空中會合,不過她卻在極短的時間內閃開了目光,短得幾乎讓牟允中不敢確定她有看他一眼過。
  疑惑像漩渦似地在牟允中心裡愈轉愈大圈,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於是垂下目光想理出個頭緒,但又被接下來的對話打斷了。
  「怎麼了?兒子,不會真被嚇到吧?」陳月倩關心地掃了愣站一旁的兒子一眼。
  「不,當然沒有。」他牽強一笑。「我只是訝異鄒嫻竟能忍痛不哭出來。」
  陳月倩心疼地看著鄒嫻姣好的面容,衝著她綻了一個窩心的笑。「可不是嘛!勇氣可嘉。喔,對了,允中,我忘了跟你提一件重要的事。你女朋友來家裡坐了二十五分鐘,等不到你就先回家了。」
  「喔!」老天!顯然他只顧及鄒嫻的傷,又忘了這件重要的事了。他急躁地問:「媽,你沒留她下來吃飯嗎?」
  「當然留了。可是她說她下午還有重要的事得辦,可能要很晚才會到家,她要我轉告你她很好,今天不用打電話給她了。」鄒嫻的腳猛地抽了一下,陳月倩以為自己施力過重,連忙地向她道歉,「啊!我太用力了!人就是不能一心二用。」
  鄒嫻沒多加解釋,只是囁嚅地說:「沒關係。」這回她的眼睛緊鎖住自己的膝頭,要自己別去瞄牟允中。
  此刻的牟允中心繞著范姜雲,鄒嫻的傷勢與他心裡所擔心的事一出,根本微不足道。
  他轉身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對餐廳那頭的弟弟說:「定中,我的機車送去保養了,借你的車騎,可以嗎?」
  牟定中二話不說,起身從褲袋裡掏出一支鑰匙朝哥哥丟了過去,同時撂下一句,「記得把油加滿。」
  「謝了!」牟允中穩穩地在半空中接住那支鑰匙後,一邊翻著外套領子,一邊轉頭對母親說:「媽,我出去一下,若不回來吃晚飯的話,會掛電話回家的。」
  「那鄒嫻怎麼辦?我們總得送她去醫院一趟啊!」
  牟允中頗為難地半回過身來。
  見他不耐煩的表情,鄒嫻忍下受傷的感覺,急忙對陳月情說:「沒關係,我再待一下子就要回家了,可以要家人帶我去醫院的。」
  牟允中的肩像是甩開了一個大包袱似地頓時鬆懈。「喔!那樣是最好不過了。」旋身就開門離去。
  陳月倩對兒子罕見的緊張模樣不解。「怎麼搞的?人家明明已說她有事了嘛,這樣急匆匆的做什麼?」
  好久都沒出聲的牟定中這時終於開口說話了,不過他的心思有一半在為盼的數學簿上,以至於有點心不在焉。
  「媽,這你就不瞭解女孩子的口是心非了,尤其對哥的女朋友來說,那跟單式定理無異當她強調她很好、沒事時,百分之百准有那麼一回事。」說著,還刻意瞄了鄒嫻一眼。
  「喲,你又知道了什麼?」
  「嗯……聽人家說過一些事,但不知道有幾分真切。」
  陳月倩將藥箱往旁一擱,決定就這個話題和兒子深談。「知道多少就說多少。你哥對她保密得要命,我除了知道范姜雲是你哥國中的同學,功課很棒以外,對她沒什麼瞭解。」
  「媽,是你自己不找哥問清楚的。」牟定中是直腸子個性。
  「怎麼問?我每次問允中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時,他就說是好女孩,然後淨往人家爸媽的職業扯去,好像我很在乎那些似的。到最後,我放棄了,連問也懶得問。」
  「是嗎?可是你還是一找到機會就問了啊!」
  「好奇心誰沒有?他不說,我就不能旁敲側擊一下嗎?」
  「能,當然能。你有本事乾脆就殺到人家家裡,住個十天九夜不就什麼事都知道了?」
  「開玩笑!幹啥要那麼叨擾人家,問你不是更快!」
  牟定中兩眼一瞪,面帶嫌惡表情地說:「我又不是張媽媽,專做包打聽的事。」
  「你是我兒子,就算我要你當匪諜,你也得給我去。」
  「哪有人這樣問話的?」牟定中苦著臉,暗罵自己多此一舉。
  「有,就是你媽媽我。」陳月倩忽地一轉,對乖女兒說:「為盼,數學寫好了嗎?」
  為盼不樂地嘟著小嘴說:「我難道不可以聽嗎?」
  「等你長到跟鄒嫻姊姊一樣大時,媽再說給你聽。現在,你回房間把功課都寫完後,再找哥哥訂正。」
  「每次都這樣。」牟為盼只得乖乖收拾書本,背起書包上樓,窩進自己的臥室。
  「定中,你現在可以說了。」陳月情回頭對鄒嫻眨了個眼,在她來不及表明她該回家之前,拍拍她的手說:「先坐著,別太快起來走動。」
  鄒嫻沒法拒絕,只能順著陳月倩的意思。不過,她多少也是想聽聽情況的。
  牟定中跌坐沙發上,找到一個舒服的坐姿後,才以慵懶的語氣說:「我聽人家說,哥的女朋友在國三下學期時曾經住過半年醫院。」
  陳月情心本就軟,聽兒子這麼一說,原不特別欣賞范姜雲個性的她,語氣一下子緩和不少。「知道她生了什麼病嗎?」
  「不是很清楚。」
  「怎麼不清楚?你那時不也進去念國一了嗎?」
  「媽,那並不代表我神通廣大啊!」牟定中一臉無辜地說著,「而且哥的教室和我的隔了好幾層樓,天大的事塌下來還有二年級先頂著。」
  「好,媽說錯話了。除了這件事外,你有沒有聽你哥提過別的事?」
  牟定中不高興地將雙手一攤,反問母親,「這是什麼意思?調查犯人嗎?」
  陳月倩背脊一挺,迎視兒子倨傲的眼神。「看,又來了。我只不過想瞭解一下情況罷了,你就對我防衛成這樣,更別說去問你大哥了。要說你們兄弟倆沒刻意瞞我的話,那簡直當我是傻瓜了。」
  「媽,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哥有他處理事情的一套方法。你信任他好嗎?」
  「我很信任他啊!就是因為太信任了,才會覺得允中和那女孩子的事很不妥。講最實在的例子好了,你哥的個性明明是不會放任作風太強勢的女生,但他還是對范姜雲百依百順。媽不是說范姜雲不好,她漂亮又聰明,只不過他們在某些觀念上真的是差太多了。」
  牟定中頭一偏,不耐煩地伸出食指搔著頸部,「我看媽是在嫉妒未來的准媳婦。」
  「你媽才沒那麼無聊。我只是希望你哥能多想想未來,如果真覺得不適合的話,趁早和人家說清楚。」
  「那等他一回來,我就勸他趕快甩了范姜雲。」牟定中比了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手勢。
  「這樣消遣你媽,算對嗎?」陳月倩睨了兒子一眼,轉向一臉不安的鄒嫻。「看,養兒子沒用的,老是刻薄他們的娘。」
  靜了好一陣子的鄒嫻試著說些安慰話,「我想……定中的意思是要您別操心的。」
  陳月倩其實沒有抱怨的意思,只想讓鄒嫻輕鬆一些,所以抓起她的手歡喜地拍著,活像獻寶似地回頭向兒子炫耀,「還是女娃貼心。」
  牟定中露出一臉吃不消的表情,故意將小指一翹,往耳朵掏去。
  鄒嫻被他逗趣的動作惹得發噱,屏氣將笑聲嚥下喉,柔聲說:「牟媽媽,謝謝你幫我療傷,不過我該回去了。」
  陳月情一臉失望。「這麼快?!再坐一下嘛。你和鄒妍好久都不來牟媽媽家玩了,這麼大個屋子就我和為盼這一老一小的,無聊得可以。對不對,定中?」
  牟定中說話可一點都不幫襯。「媽,人家忙著唸書、考試,你放人家回去吧。」
  這理由很充分,陳月倩只好捨不得地鬆開鄒嫻的手,改扶她起來,再三叮嚀著,「回去別讓傷口碰到水,如果行的話,先去醫院打一針破傷風。啊!我看還是我送你出去吧!」
  鄒嫻趕忙搖頭,「不需要的,牟媽媽。」接著踩著疲軟的雙腿要向大門走去。
  牟定中適時地拔腿而起,「媽,我正好要出去走走,順便送鄒嫻回家好了。」
  「那再好不過!你小心看好人家,步伐別跨得太大。」
  「安啦!」
  於是,鄒嫻再度被牟家的兒子伴著走,只是這個兒子不愛寒暄,所以一路上沒有任何對談。
  說來也奇怪,酷面弟弟其實比笑臉哥哥更嚴肅的,少了點溫柔,自然也不夠體貼,但鄒嫻卻沒感到一絲窘迫,這與和牟允中在一起時的害怕犯錯,有了交錯性的矛盾。
  當兩人走到鄒嫻家門前時,走在前面的牟定中突然回身對鄒嫻冒出一句,「你覺得我哥怎麼樣?」
  鄒嫻謹慎地看了眼前和她同齡的男孩一眼,簡短地答了句,「不錯。」
  他眉一挑,歪著嘴問:「僅僅不錯?」
  「對。」鄒嫻一臉坦蕩,但那是她努力做出來的表情。
  可惜牟定中寧願相信自己的觀察力。「剛才我哥在的時候,你好像很緊張。」
  「沒有。」
  他不理會,像上霸王似地繼續問:「你在意我哥嗎?」
  「不在意。」
  「為什麼不?」
  鄒嫻倏地停下腳步,以很平常的口吻回答:「因為我對他沒感覺。這樣的答案你滿意了嗎?」
  一抹趣味在他眼底橫生而出。他懶懶地丟出一句:「問我幹嘛?該問你自己啊!」
  鄒嫻惱火地瞪了牟定中一眼,穿過他身邊,想直接推門進去。
  牟定中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慢條斯理的說:「如果你真在乎他的話,現在表明還有一絲希望。」
  「牟定中,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不理她,繼續說:「我媽猜得沒錯,我哥和范姜雲之間的確有問題存在,只是他一直忍著,不願讓問題明朗化,因為他以前曾試過要和范姜雲分手……」
  牟定中刻意拖長的話調,終於引出鄒嫻的好奇心,只不過她不願追問結果。
  「結果范姜雲自殺了,左腕一刀,輸了將近一千C·C·的血才救了回來,這也是為什麼她晚人家一年上高中的原因。」
  鄒嫻詫異不已,整張臉毫無血色,好久才訥訥地說:「她……看起來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那你就錯看她了,她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堅強。追根究柢一句話,她有心病,不願接受任何失敗,尤其在不能控制局面時,她就會使出這種手段。」
  「你似乎太武斷了。」
  「這招很有效,我哥不就乖乖地回到她身邊嗎?而且還任她為所欲為。」他不置可否,繼續說:「再聽一個故事吧!我國三時有個同學成績很好,他父母都是醫生,對他寄予厚望,結果他只考到第三志願,後來重考,聽說在念國四班時服安眠藥自殺死了。如道他是誰嗎?他是范姜雲的弟弟。那一家子都聰明絕頂,但一不如意就想不開。」
  「范姜雲的弟弟也……」
  「所以你可以想見為何我哥會那麼小心翼翼了。」
  「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鄒嫻非常迷惑。
  「因為我想看這個僵局被打破。范姜雲如果不能面對現實,要尋死,儘管去,只要別拉著我哥陪葬就好。」牟定中冷酷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鄒嫻啞然無話,逕自低語,「我不認為牟允中對我有好感。」
  牟定中眉一皺,丟給她一個「少來了」的表情,絲毫不忌諱地說:「他對你究竟有沒有好感,你該是冷暖自知。不過坦白告訴你一件事,范姜雲的事若沒擺平的話,他永遠不會對你有任何承諾的。這就是我哥,死守原則,不懂變通,爛好人一個。」
  ◎◎◎
  鄒嫻捧著托福英文單字本,躺在床上死K字彙,嘴裡反覆念著:「……rapeseed,seedrape;rapeseed是油麻菜籽,seedrape是油麻菜;cane※suguar,suguar※cane;cane※suguar是蔗糖,suguar※cane是甘蔗……喔!該死,你幹嘛這樣作弄自己的腦袋!」鄒嫻苦著臉,氣餒地將手一鬆,任單字本從床邊滑到地板上。
  突然,窗外那陣等待已久的引擎聲隱約地鑽入了鄒嫻的耳朵,她倏地掩起雙耳,拒絕去聆聽,但隔壁牟家那扇鐵門開了又關的噪音,便將她意志不堅的心刮搔得難受。
  「不行,鄒嫻,你每次都這樣。說好不再做這種事的,你又手癢了?」
  鄒嫻提醒自己不到三十秒,便無可奈何地放下耳邊的手,翻身往窗邊慢慢爬了過去。她將下巴頂在窗台上,一手緊掐住兩片窗簾布的下緣,另一手從中撥開了一條縫,鬼祟地遠眺坐落在圍牆另一端的房屋,她將全身的注意力集中在遠處那間與她正面相沖的臥室──牟允中的窩。
  由於兩幢房舍是在同時期出自同一位建築師之手,所以房屋的坐落方位及室內格局也是大同小異。不過,儘管兩家的房子有諸多雷同,但牟家二樓左側臥室的主人卻與鄒家二樓右側臥室的主人有著天南地北、迥然相異的習慣。不管春、夏、秋、冬,不分白晝、黑夜,不顧衣冠楚楚或袒身露體,牟允中從不拉下百葉窗,他這種過分光明磊落的癖好,讓鄒嫻不得不緊掩窗簾。
  現在,對面房間的燈已旋亮,鄒嫻也清楚地看到牟允中脫下外套往椅上一拋,然後拿起書桌上的話筒按了鍵,等待片刻後,才意興闌珊地掛了電話。
  鄒嫻見了此景,落寞地鬆掉窗簾,回身倚牆而坐。她呆呆地盯著牆上的布谷鳥鍾發愣,一直到小鳥破屋而出,啾啾啼叫之後,才注意到午夜已過。
  鄒嫻懊惱地抓起了枕邊的小布娃娃,捏了對方的塌鼻子一把,「現在你是頭髮梳不成,蘋果皮也甭削了,反正他永遠不可能會是你鏡裡出現的那個男人。鄒嫻,你既膽小又沒出息,為什麼老是偷偷摸摸地做這種無聊的把戲!」譴責了布娃娃一頓後,她往床被上一撲,便打算關燈就寢。
  正巧她繼母童玄羚的聲音從電話上的擴音器裡傳出。
  「小嫻,睡了嗎?有你的電話哦!是隔壁的允中打來的。如果三秒內你沒接的話,我就跟他說你睡了。」
  鄒嫻一聽,抓起話筒,上刻就說:「媽,我在看書,還沒睡!」
  「那就接二線吧。」童玄羚不忘叮嚀一句,「別聊得太晚,明天是學校校慶呢。」
  「我知道。」鄒嫻等繼母收線後,閉上眼深吸口氣,慢慢地按下了綠色通話鍵。
  一聲「喂」馬上在她耳邊響起,然後她便聽到他溫厚的嗓音了。
  「是鄒嫻嗎?」
  「嗯。」
  「對不起,我是隔壁的牟允中,這麼晚還打電話吵你,但我注意到你房裡的燈還亮著,以為你還沒睡……」
  剛才偷窺他的鄒嫻心虛地搶話回答:「我在看書!」
  也許是她的口氣稍嫌急促,反讓牟允中誤會她不高興。「啊!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打斷你用功。」
  鄒嫻暗敲自己一記腦袋,急忙解釋:「不,你沒有打斷任何事!我的意思是我剛才的確在看書,不過現在已合上書本了。」還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就在你打電話過來之前。」
  「喔,那就好。」牟允中明顯地也吁了口氣後,關心地問了聲,「你腿的傷勢如何了?」
  鄒嫻下意識地瞄了短褲下的那雙腿,撫住卜通卜通跳的胸口,試圖壓下雀躍的情緒,乾澀地回道:「還好,只要不跑步,行走沒什麼大礙。」她口氣平淡的講完最後一句話後,線上的兩端再次陷入了膠著狀態。
  彼此沉默半晌後,牟允中見鄒嫻又靜了下來,便兀自決定扮演起話頭的角色。「對不起,我下午急匆匆的走了,沒能立即送你去醫院。」
  「不要緊的。」
  「你後來有去醫院打針嗎?」
  「喔,醫院?有,有!定中,就是你弟弟,」鄒嫻緊張得有點話無倫次,「先送我回家,但家裡沒有大人,所以我們就搭計程車去榮總掛號。」
  「喔,定中陪你去的啊?」對方有些訝異,乾笑了一下後,停了幾秒都不吭聲。
  「我妹鄒妍也有跟著去,你別亂猜。」鄒嫻敏感的覺得他不太高興,雖然厘不清原因,但她還是神經質的加以補充,免得他想歪了。
  牟允中輕笑了一下,爽朗地說:「別緊張,我不會到處亂說的。我只是訝異我那個酷弟弟也開始懂得體貼這兩個字了。」
  原來他對這件事根本沒有任何感覺!心中好不容易燃起一小簇火苗的鄒嫻,頓時像被人潑了一盆冷水。
  「這樣最好不過。還有什麼事嗎?」她有氣無力地問。
  「啊!的確是有些事。」牟允中頓了一下,才說:「我想拜託你幫個忙。」
  「幫個忙?」鄒嫻傻傻地跟著他重複重點。
  「對,是這樣的。我想我最近對范姜似乎有點不盡情理,視她的存在為理所當然。今天從下午到晚上,我試過很多次要跟她溝通,但一直抓不到竅門,這令我難過極了,因為我自認對范姜的感情沒變,但她就是怎樣也聽不進去,一直說我變了。」
  「她說你變了?」鄒嫻忍不住扭身撥開窗簾,往窗外有去,只見線上那端的人雙腿大刺刺地分開,靠坐在床角處抱頭聽著電話。
  「是啊!」他說。
  「你真的沒有變嗎?」鄒嫻很謹慎地反問。
  「我對范姜一直就是這樣的。」
  這真是奇怪啊!他的聲音在耳畔,他的人影在眼前,但他的心卻繞繫在另一個女孩的身上。鄒嫻覺得一股沉重的失落感慢慢籠罩了她。
  「我想我是男生,心粗了點。不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可以供我參考?」
  「我……我不知道啊!問你媽媽吧!」
  「行不通的。跟范姜相比,我媽的思想算是上古時代的產物。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來煩你,只是我真的沒有別人可以問了。你與范姜同校,和她只差了兩歲,喜好應該差沒多少吧?最起碼會比我媽強一些。」
  鄒嫻忍下心裡的不平衡,「是不是因為我的事又讓她誤會了?」
  牟允中連忙解釋,「喔,你千萬別這麼想,問題絕不是你引起的。以前也曾有這樣的情況,只要我一接近別的女孩子,她就會反應過度。」
  「那你把自己拴在她身邊,不就得了。」鄒嫻很生氣,但又不願爆發出來,以至於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刺耳。
  牟允中搞不懂鄒嫻突來的改變,有點困惑地問:「你在逗我開心吧?」
  鄒嫻深吸一口氣,潤了潤唇才說:「對不起,我的確是開玩笑的。」她心裡交戰了半晌,才斷絕了想攪和的壞念頭。「現在,告訴我,你有沒有送花給范姜雲過?」
  「花?!」牟允中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送是有送過,但不常。」
  「那你用什麼表示自己的心意?」
  「用說的啊!」牟允中直得憨。
  「用說的?不論喜怒哀樂都用說的?」
  「對,用說的最直接嘛。我記得第一次送花結范姜時,她沒什麼反應,因為她認為花太俗氣了。」
  鄒嫻的性子現在是拗起來了,她一反以往的溫順,反駁他:「至少還有我這個俗氣的人喜歡。」
  牟允中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道歉。「對不起。我並不是說花不好,只是想讓你瞭解我女朋友的情況。」
  鄒嫻沉默了好久才又開口,「你即使把她所有的生活史告訴我,我也沒法全部瞭解她的情況。不過,我想有些事你該清楚,也許你覺得用言語表達心願是最有效率的辦法,但幾千萬個字的長篇大論,有時抵不過一個小小的行動。」
  「你是說……」
  「我看你還是送她花吧!一朵就好,這樣她就會瞭解你的心意。」
  「一朵?這……會不會太簡單了點?」牟允中完全不解花語,自然無法把簡單、小氣的「一朵花」和羅曼蒂克的「你是唯一」聯想在一起。
  情緒陷入低潮的鄒嫻也懶得跟他明說,只換個主意,「你要大方?那就送她九十九朵花好了。」
  「九十九朵?!難道送女生花一定得做得那麼極端嗎?」
  「當然不是一定的,我只是給個建議罷了。」鄒嫻冷冷地回道。
  「那就好。剛才經你一提醒,我也想到了一個主意。你想送她小首飾好嗎?譬如項鏈或手鏈之類的。」
  鄒嫻在心裡說不好,但她的嘴背叛了她。「很好啊!我相信她會很高興的。」
  「那明天不知道你有沒有空陪我去銀樓挑個適合她的首飾?」
  「明天校慶下午有園遊會,我得顧攤位。」鄒嫻想都不想,就推拒了。
  「那園遊會結束後呢?」
  「可能得打掃。」
  「打掃完畢後總行了吧!我會去接你,買到東西後就馬上送你回家,盡量不耽誤你的時間。」
  「不,我想你還是直接帶她去,挑個她中意的吧!晚安。」鄒嫻說著就要掛電話。
  「等一下,鄒嫻!先別掛電話,我有話問你。」
  鄒嫻忍著頭疼,低聲問:「還有什麼事?」
  牟允中深吸口氣後,以不確定的口氣問:「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鄒嫻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句,整個人頓時傻眼,半天不知如何啟口。
  於是,他又換另一種方式探詢,「你覺得我很煩人,對不對?」
  不是!不是!鄒嫻在心裡吼了不下十句,但終究只吐出一句,「對不起,我是真的很睏了。」
  她連再見都不說,直接切斷電話,然後將被子一拉,把自己從頭包到腳。
  這一夜,她躲在被子裡,把枕頭都哭濕了。可笑的是,她甚至連自己為啥事、為啥人而哭都搞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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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翌晨,太陽高掛空中,鄒嫻卻帶了兩粒貓熊眼到學校。由於她沒邀請任何人,所以自願負責熱狗攤位。
  范姜雲在中午時帶了一票人打鄒嫻班上的攤位前經過,害她忐忑了幾秒,急忙迴避與對方照面的機會。不過范姜雲似乎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揮著包了一圈手帕的手腕,帶領其他人走到另一邊去。
  這一幕讓鄒嫻猛然驚愕,同時一直納悶為何牟允中沒來陪范姜雲?這一發呆之下,被夾在長筷尖端的熱狗一下子又掉進了滾燙的油鍋裡,造成一樁小騷動。
  「哎喲,油都彈出來了!鄒嫻,你專心一點,別把油鍋砸了。要不要我們換個手,你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鄒嫻忍著手臂上的灼熱,緊咬牙關地將金黃酥脆的熱狗從熱騰騰的油鍋裡撈了出來。
  就這樣,一整個下午,她與同學忙著賣熱狗,然後清理桌面、刷鍋子及善後,等到她步出校門來到候車處,垂頭瞄表時,才發現已快要五點半了。
  站不到五分鐘,一輛熟得不能再熟的機車霍然在她面前停下,讓她頹喪了一整日的心情,正式跌進了深山谷底。
  「鄒嫻,上車。我有話跟你說,十分鐘就好。」牟允中摘下安全帽後,衝口就是這麼一句。
  鄒嫻硬生生地對他擠出一個微笑,然後把眼睛調開,刻意張望著公車。「有什麼話,現在說不也可以?」
  牟允中忍下難堪,很快地對她說明來意。「我為我昨晚貿然的行為跟你說聲抱歉。我想你是對的,如果我有誠意的話,應該讓范姜去挑個她喜歡的樣式。」
  「不,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只是覺得她應該會比較喜歡自己挑罷了。很抱歉,如果我昨晚的態度讓你誤會……」
  牟允中苦笑地聳聳肩,表示他並不真的放在心上。「你只是把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罷了,犯不著愧疚。不過,我必須修正自己昨天說的一句話。」
  「你指的是……」鄒嫻無法掩飾好奇。
  「有關我對范姜的感情這件事。」牟允中將頭掉轉回來,直望進鄒嫻迷惘的眼眸,「昨天我說『當然沒有變』,這是實在話,因為我們打從國中至今就是如此,不像一般情侶,反倒像兄妹。不過我對你……」他說到這裡時,猶豫了幾秒,幾度搖頭後,才打消原意,轉口說道:「等一下我會再和范姜談個清楚,回家後可能是入夜了。我不知道……如果……我是說屆時我可能會想找人聊一聊,不知道我還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當然,如果超過十一點的話,我就不吵你了。」
  鄒嫻靜靜地咀嚼牟允中話裡的意思,他那麼小心翼翼、深怕被她拒絕的態度,像在跟她暗示什麼似地?
  莫非他是打算再次和范姜雲攤牌?
  莫非自己與牟允中之間曖昧不明的關係真被牟定中一語道破了?
  如果范姜雲沒辦法接受事實,再次想不開的話怎麼辦?
  還有,自己的情況是否又好過范姜雲了?
  如果牟允中轉回頭發現她其實不比范姜雲好到哪裡去的話,又怎麼辦?
  一個假設接著一個閃進鄒嫻的思緒裡,成串的問題便在她胸際堆成了一座小山,壓得她心口好悶。
  儘管如此,鄒嫻畢竟是個平凡女孩,她雖善良,但也有私心;她雖悲天憫人,但也難免會嫉妒情敵。這時候,「愛不是佔有」這句老掉牙的鬼話早已被她否認得一乾二淨了。
  因此,她對牟允中點下了頭。「好,我等你電話。」
  原本一臉肅穆的牟允中豁然開朗起來,他那緊抿的寬唇頓時咧出一記憨笑,接著如釋重負地說:「太好了!」
  這時,她的公車正巧也來了。
  牟允中見狀,趕忙將自己的機車稍微往後挪了數步,吱嘎的後車門便在兩人之間旋地彈開,這讓鄒嫻沒有藉口再多逗留一秒,只能趨前而上了。
  上了車的鄒嫻倚門而立,兩眼貼向玻璃窗,俯視窗外的牟允中跟著公車並馳。突然,他豎起大拇指對她做了一個保證的手勢,然後便慢下了車速,任鄒嫻隨著公車漸漸遠去。
  一路上,鄒嫻懷抱滿腔喜悅,回到家裡已近七點。匆匆吃完飯後,她快速地洗了澡,陪著奶奶看完新聞報導及連續劇後,又頓覺無事可做。
  回房間看書嘛,簡直是騙自己;和妹妹、弟弟玩跳棋,又老是下到別人的子;每當電話鈴響,她一定跑第一,結果是期望愈多,失望愈大。總而言之,她的心懸浮在半空中,七上八下根本定不下。
  最後,是父親鄒雋易一句話提醒了她。「小嫻,今天累了一整天,要不要提早上樓歇著?」
  鄒嫻馬上鬆開撐著下巴的手,挺胸打起精神對目光炯炯的父親說:「不!我還不睏,我想繼續看電視。」
  鄒雋易睨出異狀,沒對女兒做任何表示,只是回頭丟給老婆一個奇怪的表情。童玄羚輕晃了一下頭,要他別問太多。
  當其他人陸續回房休息時,鄒嫻著實大喘口氣,輕鬆地癱坐在沙發椅上。不過,她還是堅持守在電話旁,望著電視螢幕上的影像發呆。
  鄒嫻知道牟允中還沒回到家,所以告訴自己再多等一個小時。
  結果等到十二點時,電話仍靜悄悄地。於是她開始神經質地檢查線路,懷疑是否有接觸不良的情況,這時等得有些不耐煩的鄒嫻再也按捺不住衝動,拿起話筒直接撥到牟家去。
  只是當鄒嫻一聽出接電話的人是牟定中時,她又毫不遲疑地掛上話筒。
  現在,她呆坐在沙發上,不知如何是好,直覺一定是發生了很糟很糟的事了。
  莫非范姜雲不願妥協,又鬧起自殺了?
  莫非牟允中在路上翻車了?
  莫非他們還是決定在一起?
  就算情況走到這步田地,牟允中照理也該打個電話知會她一聲才是,但事前他有說過若超過十一點的話,就不吵她的。
  諸多假設讓鄒嫻緊張得啃起指甲,她想哭,又找不到哭的理由,想生牟允中的氣,又發現他沒做錯什麼事,怪來怪去,都是她自己找來的麻煩。
  最後鄒嫻強迫自己上樓,奈何摸黑躺上自己的床又不得好睡,她或躺或臥、或坐或立,這種牽腸掛肚的難受感覺是鄒嫻生平頭一遭遇上。
  戀愛真不好!單戀的感覺更傷神傷身。
  好不容易,鄒嫻在體力不支的情況下睡著了。臨睡前,她還告訴自己,再也不要這麼笨了!
  ◎◎◎
  翌日,對鄒嫻來說是最難熬的一日。
  她在朝會時昏倒了!她像一隻四肢被縛、等待祭獻的小豬仔一般,被同學與老師扛進保健室休息。由於她面色蒼白、眼袋黑腫,血壓低於正常指數,當場被護士強制扣留於病床上。
  干時不太蹺課的鄒嫻能在病裡偷閒,心裡也滿甘願的,只是這種甘願的程度在范姜雲出現在她床邊時,疾速降到最低點。
  「怎麼樣?頭還會暈嗎?」范姜雲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說了些客套話,「你該多做些運動的,看是打球或慢跑都好。」
  眼前的女孩是來者不善,所以鄒嫻悶聲不響地盯著對方瞧,她邊瞧邊想,揣度牟允中和范姜雲之間的發展。因為范姜雲化了點淡妝,紅潤的面頰讓她有來神采奕奕、信心十足;反觀鄒嫻,憔悴的神色令她在氣勢上就矮了一大截,不戰而逃的蠢念往她腦裡大肆作祟,自然不敢貿然去碰那個禁忌的話題。
  范姜雲見她毫無應話的意圖,也就不客氣的說:「像我,平時體力不錯,所以就算失眠,熬個一夜也不會體力透支。」
  鄒嫻聞言一愣,不解地瞟了范姜雲一眼。四眼接觸之下,毋需言語的憑藉,鄒嫻已感受到對方眼裡傳射出來的敵意了。
  「你來有什麼事?」鄒嫻問。
  范姜雲臉上浮現一股同情。「我來告訴你結果啊!昨夜你想必久等了一夜吧!我說牟允中也真是粗心,如果及早告訴我他跟你有約的話,我一定會提醒他掛個電話給你的,偏偏他拖到凌晨兩點才想起這檔事來。」
  「是嗎?」鄒嫻暗自慶幸她的臉色已夠蒼白,再難看也不過如此。「那麼我寧願聽他親口跟我說。」
  「聽他說什麼?推托之辭嗎?別傻了,男生都是三心二意的,先愛上了一朵花,喜歡就佔為己有,以後看上另一朵,則可以把以前說過的話撇得一乾二淨,甚至否決昔日的交情。哼,也唯有喜新厭舊的人才敢把這種話說出口。」
  鄒嫻想出言反駁,但她實在沒辦法為牟允中辯白。「你會這樣說,我想是因為你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吧。」
  「我沒辦法接受事實?」彷彿受到莫大的侮辱,范姜雲防禦式地提高了音調,尖刻地說:「笑話!我又不是沒有其他人追,何必單戀他這枝草,更何況還是那種見異思遷的薄倖草!」
  鄒嫻的態度依然謹慎,但臉上已顯露不信的強烈表情。
  范姜雲是個極度敏感的女孩子,一下子就連想到牟允中。她傲然地問:「牟允中跟你說過我以前的事?」
  「沒有。他跟我還沒談到那麼深的話題。」
  「你說謊!他跟你說了,對不對?他說我自殺過,對不對?因為我不甘心被甩,所以才想不開地纏著他,對不對?」
  面對范姜雲這般歇斯底里的模樣,鄒嫻一反常態地鎮定下來。「他從來沒有跟我談起這件事。事實上,他很關心你。」
  「關心?少騙我了!你和牟允中是一丘之貉,表面上善良溫順,實際上卻壞心得很。你以為他真的愛上你了嗎?別傻了!他只是覺得你很新鮮、很好哄,想藉著你來甩掉我,等你的利用價值沒了,也大概是你夢碎的時候。」
  鄒嫻眉心微蹙,低聲說:「你的想法未免太一相情願了。不過,如果這樣能讓你好過一些的話,隨便你怎麼想。」
  「你現在很得意?你認為搶了人家的男朋友很光榮?你是什麼樣的女孩,十幾年和他住得那麼近,啥事都沒發生,卻在這個節骨眼上冒出來!你說你到底安著什麼樣的心?」
  鄒嫻覺得被罵得冤枉。因為不論是在感情或言詞上,牟允中都沒有跟她許下任何的承諾,他甚至要在取得范姜雲的諒解後,才肯對她表明態度,因此鄒嫻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下斥責對方的衝動。
  范姜雲秀眉微揚地睨著她。「無話可說了嗎?」
  「沒錯。因為你這樣子,讓我很難跟你溝通,就算說破嘴,你還是認定我和牟允中有罪。」
  范姜雲冷然而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我又不是上帝,你們有沒有罪可由不得我來判定。不過話說回來,我和牟允中分了倒好,省得他媽媽老要擔心,怕我吃定了她兒子。今後,這個討人厭的問題恐怕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鄒嫻看著范姜雲強扮出瀟灑,再次強調,「你真的誤會我和牟允中之間的關係了。」
  范姜雲以一種看透了的眼神斜睨鄒嫻,漫不經心地說:「我在想,如果牟允中發現你和我其實是同樣彆扭的女孩時,不知會不會後悔,大喊上當。」
  鄒嫻面無表情地躺在小床上,心底卻因對方的這句話大受影響,因為這正是她所擔心的事。
  「你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到底是怎麼裝出來的?」范姜雲繼續說。
  鄒嫻極度不悅。「我天生就長這樣,不是裝的。總歸一句,你來就是要我難度日就是了。」
  范姜雲微聳肩頭,不置可否。「如果我們互換立場,難道你就會輕易放過我嗎?」
  鄒嫻想了想,老實的說:「應該不會。」
  范姜雲掀起得意的笑容。「真高興你終於肯說實話了。」
  鄒嫻不瞭解范姜雲言下之意,眼帶疑惑地盯著那雙緊扣在小腹間的雙手思量著,她覺得自己像是落入蜘蛛網陷阱間的小昆蟲,而漸漸察覺出范姜雲所說的每句話都是為了某種目的……
  說著說著,范姜雲又故計重施,「你怎麼都不問問我牟允中的事呢?」
  「就算我想知道,也不會找你問。」鄒嫻衝著范姜雲脫口而出。
  范姜雲沒被激怒,反而一臉同情地看著她,「你就那麼信任年允中?」
  「不是,我是信任自己的判斷力。」
  「說得好!不過你又怎能確定你的判斷力不會被感情蒙蔽呢?」她將目光調轉回來,直視鄒嫻。「你難道不曾納悶他昨夜是在哪兒過的?為什麼他會忘記打電話給你?難道你不想找出真相,視情況再下決定?喔,等等!先別急著回答,如果你說『沒那個必要』的話,我可真是要對你大失所望了。」
  鄒嫻快被她煩死了。「你有話就說吧!不要這樣拐彎抹角的。」
  「牟允中昨晚在我房裡過夜,不過請你放心,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但應該是最後一次了。當然,前提是你要有辦法看牢他,讓他不再變心。」
  鄒嫻怔然一愣,消化了范姜雲的言下之意,輕「喔」了一句,好半晌不答腔,但心裡卻已暗潮洶湧。
  「只有『喔』這麼一句?」范姜雲蛾眉輕佻。
  「不然要我說什麼?」
  「說說你的想法啊!這時你還堅信自己不受感情操縱嗎?來吧,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們的個性那麼像,你不用刻意再佯裝了。」
  鄒嫻很惱,不理會她自信滿滿的嘴臉,反而以更淡漠的口吻說:「這是你和牟允中之間的私事,我不便過問。」
  「少自欺欺人。雖然你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但我知道你在乎得要命。你一定覺得奇怪,我怎麼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鄒嫻實在沒那個耐性,更無多餘的精力繼續跟范姜雲磨耗下去,她甚至希望護土小姐能及時出現,趕她回教室上課。但老天爺打昨日起,恐怕已執意要跟她作對了。
  「范姜雲,我很累了,你若有話,就趕快說吧。」鄒嫻想挪身拿水杯。
  范姜雲很快起身,傳了水杯給鄒嫻,然後以憂心忡忡的口吻說:「我替你捏把冷汗呢!」
  鄒嫻以水潤潤乾澀的喉,很不客氣地說:「別裝得太過分,我還沒傻到無法識破你的伎倆。」
  「是嗎?不過你拒絕聽過來人的經驗談,也聰明不到哪兒去。」范姜雲回以顏色地反諷。「我是已看透和牟允中的這段感情,也早有心理準備了,雖氣他薄情寡義,但又能怎麼辦?總不能再去死一回吧?」
  鄒嫻猛地抬首,一臉吃驚地瞪著范姜雲。
  她揮了一下手,「別緊張。我現在懂事了,可不會再做那種傻事。不過瞧你這種態度,要說服我牟允中沒跟你提過任何事是真的很難。現在,給你機會,只要你肯問,我一定照實回答。」
  鄒嫻的心裡正拚命掙扎著。
  俗語說:情人眼裡素來容不下一粒沙。鄒嫻年紀尚輕、未歷世事,根本就是溫室裡的花朵,禁不起外界的流風流雨,所以,說她不想窺探牟允中和范姜雲之間的私情是做作的,但老在計較過去似乎心窄量薄了些。
  幾度考慮後,鄒嫻才問:「你們之間很親密嗎?」
  范姜雲聞言垂下了濃密的眼睫,遲疑數秒,彷彿不太願意回答她的問題,最後又改變主意,抬手撥開垂頸的短髮,將右領拉開,微彎下身,好讓仰躺的鄒嫻能把她頸項上的玫瑰唇印瞧個仔細,然後她輕聲地說:「雖然他提出跟我分手,而我也接受了他的建議,但是相信這個印子應該可以解釋我們昨天幹了什麼樣的好事。」
  觀察到鄒嫻眉心緊蹙、雙唇微顫後,范姜雲直起身子,將領子翻正,若無其事地繼續說:「我在國中時就已經不是『女孩』了,你說我們之間還能多親密?對你來說,這種超友誼的關係可能很難被接受,不過,我既然決定把這麼私人的事告訴了你,也就不怕你看輕我。」
  「我並沒有看輕你。」鄒嫻低著頭,悵然地否認。
  「但你心裡在笑我笨,對不對?笑我都要被人甩了,還任他糟蹋身子對不對?哈,這也難怪你要笑了,因為你沒有那種瘋狂陷入愛情的經驗,當然體會不出我的感受,自然也不懂牟允中之所以對你著迷的原因。」
  鄒嫻不答腔,一逕地想若昨日苦等一夜電話的情景。她不瞭解,為什麼牟允中要這樣耍弄她?
  這時,范姜雲將音調放軟,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誡她。
  「牟允中是個很體貼的情人,他有耐心、肯在小處遷就女孩子,讓她們覺得自己是特別的、被人捧在手心上的寶。因此我對他非常死心塌地,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他,但是在感情上,他畢竟還不穩定、還不成熟,愛情之於他是唾手可得的,因為太容易,也就不怎麼珍惜。而你,跟別的女孩不一樣,你對他的態度總是冷淡、被動的,甚至一見到他就躲,想想,對一個老是在陷阱裡撿起自投羅網的獵物的獵人而言,你是個多麼具有誘惑力的餌啊!但是你若想拴住他的話,行為和想法可就不能再那麼死板了,否則我這樣讓步不啻白白便宜了其他女孩。」
  鄒嫻仍是不發一語。范姜雲的話,她究竟該信多少?因為她所聽到的牟允中和她心裡的牟允中並不能相疊在一起。
  但既而一想,他與范姜雲早有肌膚之親,就連和人家分手時,都還是藕斷絲連,這樣一個沒有原則的人,會是她心中傾慕已久的男孩嗎?但是她這個私下暗戀著他的鄰居會比范姜雲還瞭解他嗎?
  鄒嫻心中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這使她的信心開始動搖。「你說……白白便宜其他女孩是什麼意思?」
  范姜雲頗無奈地搖著頭。「你也夠天真了。難道你以為我是你唯一的情敵嗎?」
  鄒嫻的頭仍是發脹難受,所以反應慢了些,必須集中心力才能領會范姜雲的意思。「你是說……」
  「我是說,你太不瞭解牟允中了!咱們省去膚淺的相貌不提吧,單輪他的才情及辦事能力就夠引人注意了,因此他根本不用招手,自然會有女孩子來親近他。所以你該瞭解,我以前那麼愛吃醋、那麼容易小題大作,並不是平空想像出來的,而這種揪心的感覺留待給你自己去體會了。」
  鄒嫻其實並非耳根子軟的人,但這時她已沒了主張。「你怎能一下子放得那麼開、那麼灑脫?」
  范姜雲苦笑一聲,瀟灑地甩動俏麗的短髮,釋然地說:「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啊,也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坦白說,我的心態要一段時間才能平衡過來,原因還是在於我並不討厭你,反倒欣賞你。所以我希望你知道如何去掌握牟允中的個性、去容忍其他女孩的存在,否則同樣的事是會再發生的。」話到此,她起身離座。「我似乎太碎嘴了,但還有件事得跟你說一聲,畢業考一結束,我就直飛美國,所以先跟你說聲再見了,並祝你們兩人的愛情一帆風順。」
  鄒嫻趁她還沒踏出保健室前,喚住了她,「等一等,范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牟允中現在在哪裡?」
  范姜雲頓了一下,才說:「他應該已到家了吧!」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鄒嫻坐在床上,久久無法平息心底的創傷。她知道自己無法度過接下來的幾堂課,於是趁護士小姐進來看她情況如何時,跟她要求請病假回家休息。
  護土小姐見她的臉色不見轉好,反而更蒼白,就答應幫她開了一張病假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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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 00:3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鄒嫻付了計程車資後,站在牟家的大門前有三分鐘了。她右手豎起的那根食指也伸縮了不下五回,卻遲遲沒膽去按牟允中他家的門鈴。最後,她咬著下唇,鼓起勇氣地閉上眼睛,雙手俱出,緊緊地將那個小紅鈕壓到最底處。
  等了好久,對講機那端傳出了低沉的聲音,沒睡飽的口氣聽來並不怎麼和藹,「哪一位?」
  「是我……」鄒嫻以為應話的人是牟定中,情急之下連連口吃,「鄒……嫻……」
  對方不給她繼續咬舌結巴的機會,很快地說:「等等,我馬上來!」
  不到兩分鐘的光景,鄒嫻眼前的那堵門牆霍然被人拉開,來者半裸著胸膛,只著一件運動短褲,正不疾不徐地將套在頭上的棉衫往下拉。
  鄒嫻急忙調轉眼光,不待看清對方的臉,脫口冒出預先擬好的說辭,「對不起,打擾了。我有事必須找你哥談,不知道他在不在?」一說完話,她就垂下目光,等著對方自動報出答案。
  困在棉衫裡的人頓了足足三秒,才泰然自若地將衣服拉正,接著以一種頗帶玩味的語氣問:「我什麼時候多出一個兄弟來著了?」
  鄒嫻一聽,猛地抬頭,接觸到他笑意盎然的眼眸後,以手半掩住訝然而張的嘴,難為情地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是你弟弟。」
  牟允中眼一翻,故意板了一張怪模怪樣的嘴臉,不客氣的質問:「姑娘,你到底要找誰?是哥哥,還是弟弟?」
  鄒嫻沒跟男生拌過嘴,給他這麼一逗,嘴一抿,噙著淚,掉頭就要離去。
  牟允中傻眼了,壓根兒沒想到鄒嫻會把這句玩笑話當真。「等等啊,我跟你鬧著玩的,你別又跑了!」
  他手一伸,敏捷地扣住鄒嫻的手臂,將她拉入大鐵門,一路越過草皮,直進到屋內才將鄒嫻的手鬆開。
  「你想喝什麼飲料?可別又跟我說隨便了。」牟允中打開冰箱四處翻著,有什麼便念什麼地「唱」給呆坐在客廳的鄒嫻聽,「礦泉水?可樂?果汁?還是茶?」
  「果汁好了。」鄒嫻應了一句後,環顧四週一番,問:「你媽媽人呢?」
  「買菜去了。」牟允中將倒好的果汁遞給鄒嫻後,優閒地往沙發上一坐,蹺起了二郎腿。
  他以十指爬梳那頭亂髮,兩眼湛然地盯著鄒嫻姣好的面容瞧了片刻,攢眉往她的制服溜了一圈,疑惑地問:「你今天不用上課嗎?」
  「當然要。只是我沒心情上課,所以蹺了課。」
  他眉微微一掀,吹了一小聲口哨,「真不乖啊,這和我印象中的你可不太一樣。」
  「哦!你所謂的不太一樣,是好還是壞?」
  牟允中聳了一下肩。「無所謂好與壞,只不過倒讓我舒服一點,敢放膽主動去接近你一些。」
  鄒嫻聽他這麼一說,倒有些詫異。「我看起來這麼難相處嗎?」
  「不,當然不是。你只是個性較靜,怕羞,才容易讓陌生人誤會罷了。」牟允中低頭輕笑了幾聲,便一語不發地坐在原處,端詳眼前的女孩。
  他若有所思地瞅著鄒嫻,那一心專注的眼神裡夾雜著幾許的溫柔和認真,教一臉靦腆的鄒嫻無處可躲,只能怯怯然地握著飲料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啜著果汁,承受這種要命的注視。
  彷彿意識到鄒嫻的不安,牟允中大夢初醒般地回了神,稍微挪了一下坐姿,乾澀地問道:「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
  鄒嫻被他問倒了,壓下心裡那份不請自來的尷尬,才說:「我以為是『你』有事要跟我說?」
  牟允中蹙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喔,對,我昨晚說要打電話給你的,但等到事情談完時已兩點了,因為怕吵到你家人,所以就沒掛電話給你了。真對不起,我有讓你等到很晚嗎?」
  鄒嫻努了一下嘴,考慮該不該據實以告,但見他露出一副沒啥稀奇的表情時,馬上改變主意,「不,不很晚。我昨天忙了一天,很累很累,所以大慨十一點一過就睡著了。你呢,事情談得順利嗎?」
  他輕歎了一聲。「該說順利吧。我跟她提了,她的反應比我預料的穩定,只不過我似乎每次都挑錯時間跟她談這種事;上次是高中聯考,這次是大學聯考。你知道現在距離聯考沒幾天了,如果她因這件事影響考試成績的話,未免太冤枉,所以我答應她還是先保持原狀,等她大考完後再一併解決清楚……」
  鄒嫻邊聽邊點頭,但心裡更加疑惑。
  牟允中的說法完全不同於范姜雲的!
  以范姜雲倔強好強的個性,有可能任事情這麼拖著嗎?而且范姜雲早決定要出國了,照理而推,牟允中不可能沒風聞過,現在他卻找了「聯考」的藉口來搪塞她。
  到底誰的話才是可估的?
  「……這段時間……我們就……你說這樣好不好?」
  牟允中仍是滔滔不絕地說著,最後才瞄到發呆的鄒嫻兩眼無神地瞪著自己,不太確定地喚了她一聲,「鄒嫻?你有在聽嗎?」
  「什麼?」鄒嫻恍然回神,含糊地應了句。「喔,好啊!」但她根本不知道牟允中說了什麼,想來應該不太重要才是。
  不過她的答案對牟允中來說卻深藏如釋重負的效果。「太好了,我正擔心自己這樣要求你太自私了,不過你能諒解我的難處,足以顯示你滿懂得替人想的。」
  鄒嫻完全不懂他為何會冒出這些話,只覺得現在追問他剛才究竟說了什麼似乎略嫌晚了點,只得附和:「互相嘛!」
  「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他瞄了一下表,語帶遺憾的說:「我想多留你下來聊一聊,但是我十一點有堂主修裸,蹺了是會被教授殺頭的……」
  「喔!」鄒嫻聞言,遽然從沙發上彈身而起,急急地背起書包,「那麼我還是先離開好了。」
  牟允中眼尖地看著鄒嫻委屈的表情,思索片刻後,建議道:「這樣好了,你跟我一起去學校吧!」
  「啊?跟你去學校?!不好吧,我穿著制服呢!」
  「又沒關係,你就到圖書館溫書,等我一個小時。我下午沒課,可以帶你到郊外走走。你說去東北角曬曬太陽,看海上落日好不好?」
  鄒嫻沒跟他說她一大早就曬過太陽了,而且還中了暑,反而如不怕死的飛蛾一般,硬要往「他」這盞活燈撲了過去。
  「好!」是她唯一能說的一句話。
  現在,鄒嫻發現自己非常渴望能和牟允中相處,就算他真的說了假話、刻意玩弄她的感情,她也不那麼在乎了。
  ◎◎◎
  這一個下午,在東北角岸邊,鄒嫻方才明白,要范姜雲把牟允中這樣一個溫柔的男孩主動割愛給別人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因為她終於體會到被人捧在手心上疼、處處呵護的感受了。她也開始懂得在言行舉止上偶爾淘氣、放肆一下,並且發現這樣做不僅不惹人厭,反而添加了些趣味性。
  在淺海裡游了一陣子的牟允中破浪而出,朝坐在遠處岩石上觀海的鄒嫻揮了揮手,「鄒嫻,你過來這裡一下,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鄒嫻聞聲,提著鞋,搖搖晃晃地從坑洞滿佈的岩石邊走向淺灘處,見他手裡拎了一個布袋,便問:「你要給我看什麼?」
  他拉掉蛙鏡後,掏開了布袋口,命令著:「先把眼睛閉上,再轉過身去。」
  「什麼東西那麼神秘?」鄒嫻踮腳要去偷睨。
  牟允中大力地將鄒嫻的肩一扳。「你馬上就知道了。好,行了,現在可以把手伸進袋子了。」
  「不要!」鄒嫻馬上將手縮了回去。「裡面一定有怪東西。」
  「也有好東西。不冒險是拿不到好東西的。」他哄著她。
  「不要,不要!你也許放了小蛇在裡面。」鄒嫻說著急忙要走。
  「我還大白鯊哩!」他白了她一眼,很快地攫住她的手往布袋裡「一扔」,害不設防的鄒嫻尖叫起來,她想抽回手卻被緊緊地包住,急得她跳腳、迸淚。
  牟允中被她孩子氣的行為惹得發笑,但仍語帶安撫,「放心,裡面的東西又沒長牙,不用那麼緊張,你先試著用指頭去觸摸看看。」
  淌著淚的鄒嫻狠瞪了他一眼,但還是照他的話去做,心想,若他要拿東西嚇她的話,就死也不要理他了。
  結果,她摸到的第一樣東西是硬的,有如石頭一般,不過形狀卻如樹枝,有長有短,鄒嫻靈機一動,馬上聯想到一樣東西,「珊瑚!」說著忙不迭取了出來,果然就是一小截珊瑚。
  鄒嫻得意地舉著珊瑚跟牟允中示威。
  牟允中一副老神在在。「瞧,裡面根本沒有可怕的東西。來,再試試看,有更多有趣的東西哦。」
  照以前的個性,鄒嫻會視這種把戲無聊透頂,但現在,她不再這麼想了。鄒嫻的興致至此被挑動了起來,開始勤快地摸索袋子裡的東西。
  幾個貝殼,被他們認為是海龍王的牙齒,其中有個缺了一小角,鄒嫻煞有介事地告訴牟允中,想來海龍王也有蛀牙。一個漂亮的玻璃瓶,被他們塞了一張小字條,給丟回海裡。最可笑的是,裡面竟有一個奶嘴!這是打死她都猜不出來的東西。
  最後,是一個黏呼呼的玩意兒,稠稠滑滑的,讓她眼睛一亮。「海草,對不對?」
  牟允中一臉思索,「海草?我不記得自己有丟海草進去。」
  「一定是海草!」鄒嫻一口咬定,自得意滿地把東西給抓了出來,定睛一看,只見一團白白透明如膠狀的圓傘下伸出了幾根細長的須腳,教鄒嫻的神經末梢頓時毛了起來。
  她猛然將手一揪,兩腳踢踏地跺著,大力甩著手,嘶聲喊道:「拿開!拿開!好噁心的東西……」
  牟允中急忙抓住鄒嫻的手腕,要搭救那只無辜的生物。「放輕鬆,它不會傷害你的,這只是一隻小水母。」
  「我不管,你拿開!拿開!」鄒嫻像個鬧脾氣的小女孩,氣憤地命令著。
  「是,是,是,但你不放手,我沒法拿開!鄒嫻,快鬆手,它快被你掐得一命歸陰了。」
  被他猛然一點,鄒嫻整個人停止跳動,五指遽張,任水母掉在沙地上。適巧,一道潮水朝他們的腳板襲來,及時將那隻小水母搭救走了。
  鄒嫻十指微張地呆望退逝的潮水良久,忽然回頭詰問牟允中一句,「它……它應該還活著吧?」
  牟允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思及鄒嫻剛才激狂得跟粒墨西哥跳豆一般,不覺莞爾,再想起她緊掐著水母、卻一個勁地哭喊「拿開」的矛盾個性時,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情不自禁的說道:「喔,鄒嫻,你真好玩,你知道嗎?」
  鄒嫻一聽他說她好玩,旋即變了一個臉,把剛才受到的驚嚇徹底發洩出來,「牟允中,我的膽子小,不是能給你這麼玩的!」說完,氣沖沖地套上了鞋子,扭身就要走。
  牟允中幾步追上鄒嫻,懊惱地將她轉了回來,臉帶歉意的說:「你誤會我了。我只是覺得你的反應很新鮮、很有趣罷了。」
  她的臉色不見轉好,反而更難看。「新鮮!有趣!你為什麼不去動物園耍猴?那樣鐵定比『玩』我有趣十來倍。」
  豈料,牟允中泰若自然地回了她一句「何必去人擠人?那裡的猴子又沒比你可愛!」
  他竟拿她和猴子相比!
  鄒嫻簡直被他氣昏了,兩眼死盯著他瞧,氣惱的淚水不自禁地滑了出來,彷彿不甘心認輸似地,她很快地伸指拭去淚水。
  牟允巾見她哭了出來,臉上淨是疼惜。他雙手輕搭在她細弱的肩頭上,語帶保證的說:「喔,鄒嫻,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讓你哭了,你這樣不叫可愛,還有什麼是可愛呢?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歡這樣可愛的你,絕沒有嘲笑你的意思。」
  「還說沒有!你喜歡捉弄人,受看我丟臉、出醜,從小到現在都沒變過。」鄒嫻兩手搓揉著眼,不輕饒他。
  聽到她的指控,牟允中不慌不忙地為自己辯解。「我哪有你說的那麼變態!你對事情的反應那麼鈍,倘若我不這樣逗你,可能一輩子過了,你也不知道有個傻子在喜歡你。」
  鄒嫻以眼角輕睇他一眼,然後想著他的話。
  牟允中見她靜了下來,鼓足勇氣牽起她的手,無視她一臉忙然,領著她慢慢沿著淺灘漫步而去。
  時屆夕陽西下時分,他們並坐在堤防邊,靜待紅火球滾下海平面,這時鄒嫻多麼盼望牟允中能再挽著她的手,而不是禮貌性地扶持而已;她多希望他那動人的唇能靠在她的耳邊輕聲低喃,而不是隔著遠遠地談天說地而已。
  在鄒嫻心底,她明白牟允中是喜歡她的,就像她對他的感覺一般,只是……這種好感又能維持多久?
  唉!如果她能就此留住他一輩子的話該多好,但范姜雲的話像一片烏雲,浮在她心上,令她無法開朗起來。
  牟允中在七點時,準時送她到家門口,他抬指輕點了她被烈陽曬得泛紅的鼻頭,叮嚀著,「別用力搓,等脫了皮就不會癢了。」然後輕鬆地倒轉機車龍頭,往隔壁家門騎了過去。
  這麼一個親密、貼心的動作,對他們的關係來說,應該算得上是種「默許」吧:默許他們的關係已從友誼邁向了愛情!
  只是這種不踏實的默許感覺隨著時間的消逝愈來愈薄弱,弱到鄒嫻已喪失了安全感。因為打從東北角游返的那天後,牟允中就再也沒有主動打過電話給她。
  鄒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不瞭解牟允中為何不再掛電話給她。終於,百思不懈了五天,她按捺不住性子,主動掛電話找他問個清楚。
  八點時,她撥了第一通電話,是他母親接的。
  「鄒嫻啊,允中還沒到家呢!他一回來我就叫他掛電話給你啊!」
  九點時,她撥了第二通,是他那個酷弟弟接的。
  「什麼?要找我哥?他在洗澡喔,你過十分鐘再撥過來好了。」
  十點時,她撥了第三通,這回換他爸爸來應了。
  「啊!找牟允中啊,他剛出去了……去哪裡啊?等等,我問他媽媽一下……喔,跟同學登山去了,下禮拜一才回來。要不要留個話呢?」
  鄒嫻知道牟伯沒認出她,趕忙說不用,便收了線。
  她壓不住心底的失落,不瞭解為什麼自己老是為他牽腸掛肚,而他卻能那麼逍遙地照常過日子。以往暗戀著他時,還能偷偷嘗著憧憬的甜美,現在,那種憧憬卻轉變成了苦澀。
  鄒嫻在失望與氣憤之餘,一個想不開,便衝動地剪斷了電話線,並忍痛警告白己,「鄒嫻,戀愛真的不適合你,只會把你逼瘋罷了。」然後一古腦兒地鑽進了被窩裡,痛快地哭個過癮。
  隔天早餐時,她鐵著一張陰寒的臉告訴家人,為了努力用功、衝刺,從今天起她不接任何電話,就連熟人也不例外。還有,因為通學時間太長,浪費她讀書的時間,她決定搬到外公、外婆家小住幾個月。
  在鄒雋易不反對的情況下,鄒嫻在一個星期之內搬出了這間住了十八年的大洋房,把那段沒有開始的可笑「默許」給打破了。
  那年五月快過完時,范姜雲曾來教室找她,一頭時髦的短髮和成熟的裝束幾乎像個大學生了。
  「我明天就飛美國,」她說,順便遞上一束花給鄒嫻,「希望你跟牟允中能甜甜蜜蜜……」
  鄒嫻收下了花,鎮定地告訴她,「你真的會錯意了,我和他之間只是普通朋友,沒你想得那麼親密。對不起,我得進去準備模擬考了,祝你一路平安。」
  到了七月初,鄒嫻成功地把心情調轉回來,並將那份青澀的感情拋諸腦後。因為已開始放暑假,她沒有藉口逗留在外婆家,只好又遷回家裡住了。
  大學聯考的最後一天,牟允中出現在她家的客廳裡。他笑意滿堆的臉在她下樓不到五分鐘之內,就被她冷漠的態度給沖淡了。
  鄒嫻站在樓梯口處,一手扶著木欄,冷覷眼前的男孩。「你找我有重要的事嗎?」
  「沒有……」他綻了一個開朗的笑,從皮沙發上起身,有些難為情地撾著後腦勺。
  「喔,沒重要的事是最好,因為我正好有重要的事,得出去一趟。」
  「我載你去好了。」他慇勤地提議道。
  鄒嫻斷然拒絕他的好意,不客氣地說:「沒人會感激你多此一舉。我已事先跟爸的司機約好了,再見。」接著冷淡地從木然而立的牟允中眼前橫穿而過,直接推門出去。
  從他狠狠地碰了根硬釘的那日起算,一直到她正式和牟允中相親、訂婚的這十年裡,除了特殊場合外,兩人是竭盡所能地迴避彼此,即使歹命撞到時,也是點頭虛應而已。
  驕傲蒙蔽了她的眼,讓她跌進范姜雲所設的陷阱裡:而死不認錯的倔性子,讓她遲至今日仍不願去問牟允中,當年她在他家的客廳裡,究竟漏聽了什麼樣的對話。
  現在鄒嫻明白,若不解開那一段時間裡所發生的事的話,她心裡的疙瘩是永遠消弭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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