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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蕗] 愛你意亂情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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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06:20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怎麼有人可以連背影都這麼好看呢?
第一次看到蔣希彥,沈嘉璐就被他深深吸引。
他瀟灑不羈,突然且霸道地出現在她的世界裡;
從小幸福成長的她初次如此失控地迷戀一個人!
也許是上天故意給她的磨練,要她栽在他手上,
明知他絕情冷漠,壞男人的特質皆具,她仍意亂情迷;
明知他只是因為寂寞,她仍甘心付出一切,無怨無悔……

對她,蔣希彥有著深深的愧疚感,他欠她好多、好多……
五年前,美麗的她天真善良,是個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五年後,她因他而歷經滄桑,成了一個堅強的單親媽媽。
直到她放手離開的那一刻,他才醒覺自己的真愛!
習慣孤獨的他頭一次如此執著,天天祈求和她重逢,
他不再遲疑、不再保留,只求她願意和他共組一個家……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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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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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07:12
楔子   


  和煦的暖陽、清爽的微風,充滿新綠芳香的紅磚街道,春天的午後,總是明媚而宜人。

  「啊!」

  一聲驚訝的尖叫聲在如此美好的氛圍中赫然炸開。

  「妳沒事吧?」

  一個男聲從上方傳來,撞上人而摔倒的沈嘉璐緩緩抬起頭來,與那人對視。

  男子穿著合宜的深藍色條紋西裝,高挑的身材、帥氣的臉孔,是容易讓人一見鍾情的類型,不過就是表情略顯冷淡。

  男子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謝、謝謝。」沈嘉璐踩著高跟鞋,不怎麼穩的站了起來,看著地上散落的手提袋,連忙再度彎下腰去撿,男子見狀,自然地幫她撿了起來。

  「東西沒壞吧?」

  「沒壞,沒事的。」沈嘉璐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過卻又突然輕呼一聲。「啊!」

  「怎麼了?」

  「我……我的絲襪破了……」

  「破了?」男子下意識地低頭掃視了女子的美腿一眼,直覺回答:「我賠妳一雙吧!」

  「不不,不用了,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不好意思,耽誤你的寶貴時間。」沈嘉璐連連搖手笑道:「我沒事,謝謝你。」

  「是嗎?」男子看了看手錶,他還有約,可不能遲到,不過就這麼走了似乎也不太禮貌,於是便從皮夾中掏出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因為我現在正趕時間,沒辦法多待,如果妳的腳有受傷或者是東西有損壞,我願意賠償,請妳屆時按名片上的電話與我聯絡……」

  「呃……我都說沒關係了……」

  「請妳收下吧!」男子客套地微微一笑。「那麼,我先失陪了。」

  語畢,他轉身離開,留下沈嘉璐一人站在原地,怔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轉到名片上。

  「燁升建設董事長特助……蔣希彥?」

  燁升建設?沈嘉璐看著名片上的公司名,眉頭不禁輕輕皺起。

  「這名字怎麼好像在哪聽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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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07:50
第一章   


  燁升建設辦公大樓,董事長辦公室。

  「全天下哪有妳這種女兒!」坐在辦公桌後頭的沈健章將煙頭按熄,從柔軟的真皮座椅中起身,看著眼前嬌俏可人的女兒無奈地道:「才出國幾年,好不容易學成歸國,居然連妳老爸開的公司叫什麼名字都忘了!」

  「別生氣嘛,爸爸,我又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太久沒回來了,而且這一陣子為了處理回國的事,我忙得暈頭轉向,別說你的公司叫什麼名字,我連自己住哪裡都要忘了。」沈嘉璐雙手合十向父親討饒,沈健章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

  「妳這孩子向來就是這樣,好啦好啦!我也沒真的怪妳,妳的行李不是都已經寄回家裡了,怎麼還大包小包的拎了一堆東西回來?」

  沈嘉璐看向腳邊那一堆紙袋,忍不住歎了口氣。

  「還說呢!這全是朋友托我幫她們買的包包還有保養品,重死人了。」

  「妳啊,雞婆的個性一點也沒變。」沈健章笑著下了一句評語,就在這個時候,外頭傳來敲門聲。

  叩!叩!叩!

  「妳先到沙發上坐坐,我交代一些事情,待會兒就能走了。」有意提早下班與女兒共進晚餐的沈健章,一邊示意女兒待會兒再聊,一面對外頭的人朗聲吩咐:「進來。」

  話聲甫落,辦公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的五官端正、神色嚴謹,剪裁合宜的西裝穿在他身上,更流露出一股穩重自信的感覺。

  「啊!」沈嘉璐大眼直盯著他,突然輕呼出聲,與她四目相交的男子更是一愣。

  「是你!」

  「是妳?!」

  兩人異口同聲的指著對方喊了出來。

  「妳怎麼……」蔣希彥嚇了一跳。

  「咦,你們怎麼啦?認識嗎?」

  「不、不認識……」沈嘉璐看著父親尷尬的笑了笑。「哎,爸爸,你別多問嘛!」

  「爸爸?」她叫董事長爸爸?蔣希彥一臉疑惑,剛才在路上,他就注意到她長得很漂亮,長及腰際的鬈發配上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像尊瓷娃娃,可惜掉落在她身旁的名牌精品提袋顯示出這位小姐是個愛購物趕流行的敗金女,他對這種沒有內涵的女子最反感了,想不到現在又遇上了。

  即使對她的評價不怎麼正面,但事關紳士風度,他輕咳了兩聲自我介紹。「敝姓蔣,蔣希彥,我是董事長特助。」

  嘉璐微微一笑。「你好。」

  「方纔不曉得小姐的身份,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沈嘉璐看到他手上拿幾份資料夾,顯然有要事與父親相商,連忙搖手。

  「我沒什麼事,你們有事先說吧!」

  不過對沈父而言,蔣希彥的話似乎比公事更值得關注。「希彥,這是怎麼回事,你們認識嗎?」

  「方纔我在路上不小心與沈小姐發生擦撞,如此而已。」蔣希彥輕描淡寫地說明,恭謹且禮貌地將資料夾攤開放到沈健章面前。「董事長,我這邊有份資料要請您盡快看一下。」

  「好好好。」沈健章順手接過,嘴裡還在叨念著。「哎……真是的,忙成這樣,女兒回來我也走不開。」

  沈嘉璐笑了笑,視線瞟到背對著她的男子身上,不自覺的打量起來。

  怎麼有人可以連背影都這麼好看呢?脫掉西裝外套的他穿著筆挺的襯衫與西裝褲,捲起的袖子露出了結實的手臂,短髮瀟灑清爽,俊逸側臉像石膏雕刻一樣稜線分明……

  真是一個斯文沈穩,卻又存在感特強的人哪!

  「董事長,這是周經理一直在談的土地買賣案,前兩天已經跟地主講好價錢了,請您過目。」燁升是業界頗具盛名的建設公司,近幾年來雖然經濟不景氣,但由於燁升推出的是鎖定高階客層的精品大樓,重質不重量的策略一直受到客戶的歡迎,最近更準備推出一個別墅山莊型的建案,土地老早就看好了,只差簽約而已。

  「好、好,這事我曉得,你也看過這些資料了吧,有什麼想法沒有?」蔣希彥雖是特助,位階算在周經理之下,但由於沈健章向來器重,所以會特地詢問他的意見。

  蔣希彥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說道:「董事長,我稍微研究了一下,總覺得我們提出的價錢比公告地價高出不少,理論上應該是可以出更合理的價格……」

  「喔,是這樣嗎?」沈健章快速地翻了兩下資料夾,沈吟了下後道:「希彥,周經理跟了我這麼久,辦事情我一向很放心,就放手讓他去處理吧!原則上我相信他不會想造成公司的損失,這件事我會留意的,就暫時這樣吧!」

  「我明白了。那麼董事長你們聊,我先出去了。」董事長都這麼說了,蔣希彥自無異議,他明白沈健章向來是個寬厚下屬的上司,更何況周經理又是陪著他打下建築業江山的開國元老,情分特別不同。

  看他準備要離開,沈健章又突然叫住他。「欸欸欸,先別急著走。」

  「董事長還有什麼吩咐嗎?」蔣希彥聞言回過身來,不經意發現沈嘉璐那雙明亮烏黑的大眼睛正看著自己。

  沈嘉璐連忙別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只是臉頰卻不自覺地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希彥,晚上要幫嘉璐接風,你也一塊來吧!可別跟我說不去啊!人多一點總是比較熱鬧。」

  「是。」董事長都這麼說了,蔣希彥只得答應。

  「那麼你收拾一下,我跟嘉璐到樓下等你,就坐你的車。」沈健章交代完,便走到沈嘉璐身旁,笑道:「嘉璐,走走走,咱們今晚好好的吃它一頓!」

  沈嘉璐偷偷拉了拉父親的袖子,低聲道:「爸,人家說不定還有事要忙呢,你何必……」

  「我是老闆,我來決定他忙不忙。」沈健章笑著拍了拍女兒的手。

  「那麼我就先去取車了。」蔣希彥轉身出了辦公室,門才關上,沈嘉璐便無奈地看了父親一眼。

  「爸爸,我才剛回來,就咱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吃頓飯不行嗎?幹麼連員工都扯進來?難道你還想在用餐的時候談公事?」

  「希彥就像自己人一樣,沒關係的。自從他來到公司之後,我輕鬆了不少,妳都不曉得他幫了爸爸多少忙呢,請他吃頓飯也不為過吧!」

  沈健章看重他年輕又上進,組織能力強,辦事情細心,交際手腕十分有一套,再難對付的客戶碰上他也服服貼貼,一心想好好栽培他。

  「你都這麼說了,我有什麼辦法……」沈嘉璐也不是覺得讓蔣希彥列席有什麼不好,畢竟她在國外唸書,個性向來活潑,就算是剛認識的人也能很快熟稔起來,只是她總覺得蔣希彥對她不是很友善,老是面無表情,一副難以親近的模樣,真是教人覺得彆扭。

  「老爹幫妳介紹新朋友嘛!不好嗎?」無視於女兒的無奈,沈父呵呵一笑,輕鬆搭著她的肩膀,一齊走出了辦公室。

  


  傍晚用餐時間,來到某間客家風味餐廳,只見紅漆木質餐桌上擺著各式精緻美味的客家小菜,沈嘉璐與父親並肩而坐,蔣希彥落坐在他倆對面,表情依舊嚴肅。

  「嘉璐,妳畢業之後不是跟同學去法國自助旅行了嗎?來來來,說說妳到巴黎去,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沈父喝著小酒,興致盎然地問道。

  「唔……大概是去逛街的時候吧,那些店員好像都不太瞧得起東方面孔呢!我跟同學在那裡逛了好久都沒什麼人理我們,大概以為我們是買包包回來賣的吧!」沈嘉璐笑著說,雖然她只是陪有名牌情節的同學去逛街,不過那些高鼻子藍眼睛、下巴總是抬得高高的店員的確讓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後來帳一結,店員的表情就變嘍,畢竟簽單後面的零還滿多的,我們走出去的時候,他們還送到門口呢!」

  「真是的,妳們女孩子家,這一點倒很不肯認輸啊!」沈父樂得大笑,將頭轉向蔣希彥。「希彥,我說的對嗎?」

  蔣希彥露出一抹淡笑。「這種不認輸的方法,好像太奢侈了一點吧!」

  「你……」沈嘉璐一愣,莫名地慍怒起來。雖然血拼的人並不是自己,但他只是個不相干的外人,憑什麼評論她?她又何必在乎對方怎麼看她?沒有解釋的必要,沒有。

  咳了兩聲,她露出甜美的微笑。「這樣有什麼不好?買到想要的東西,做生意的人也賺到了錢不是嗎?燁升也是做生意的,難道就不想獲利嗎?」

  蔣希彥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地說:「董事長,小姐心地還真是善良,總為別人的荷包著想,您可要多加支持她的『慈善事業』了。」

  沈嘉璐看著眼前這男人四平八穩地用平常語氣說著挖苦人的話,一臉不可置信。

  「希彥講話向來很直接,妳爸爸我就是欣賞他這一點,比那些只會拍馬屁的人好太多了。」沈健章聞言不禁呵呵大笑起來。「嘉璐,希彥長妳幾歲,日後妳在公司如果遇到什麼問題,可以請教他,我相信他能給妳最好的建議。」

  「爸爸!」沈嘉璐愣了一下,驚訝道:「你別這樣嘛,我才剛回國,還沒確定是不是要到燁升上班呢!」

  「為什麼不來?這有什麼好想的?」沈健章側著頭看著女兒。「我不是在妳回國前就告訴過妳了嗎?只要回來就不必擔心工作的事,爸爸會替妳安排……」

  「爸爸,不是這樣的。」沈嘉璐緊蹙著雙眉。「我不是不知道好歹,只是這跟我念的比較文學實在差太多了,我還是希望能夠有更自由的空間……」

  「哎,妳念的東西爸爸是不懂啦,不過爸爸知道妳英文講得很好,這樣不就行了?公司有些客戶跟廠商都有英文翻譯的需求,妳別跟爸爸討價還價了,這樣欲拒還迎,妳的薪水也不會比較多唷!呵呵呵。」

  哎!怎麼都說不通啊!沈嘉璐一陣無力,忍不住站起身來。「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神經向來很粗的沈健章不覺有異,就在這個時候,包廂內響起了手機鈴聲,蔣希彥拿起手機,發現訊號微弱,說了聲抱歉後退了出來。

  「喂?是……是……」他拿著手機走到包廂外的走廊上,靠著窗邊回電話。

  不多時,沈嘉璐去完化妝室回來,看見他站在那裡,不禁慢下了腳步。

  真是個好看的男人,修長的雙腿、閒適卻不顯得頹廢的站姿,他的外表簡直是一百分了,只要不開口的話。

  還有,最最吸引她的一點就是他的眼神,不管是談正經事抑或說笑,蔣希彥的眼中始終有著一股凝結的陰鬱,淡淡的、淺淺的,隔絕了他人有意的探詢與侵入,讓人猜不透,卻又不由自主的感到好奇……

  「妳怎麼站在那裡?」

  「沒……沒事……」沈嘉璐一呆,連忙低下頭咳了兩聲。

  蔣希彥不耐煩地抿著唇呼了口氣,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她死盯不放的視線了,不過是初初見面的陌生女子,她未免太過直接了吧?

  「沒事了就進去吧,別讓董事長久等。」

  「等一下。」沈嘉璐喊住他。

  「什麼事?」

  「那個……我……」嘉璐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叫住他,一時間手足無措,心跳又心慌,想別開視線,卻又被釘得牢牢,只得任由一股熱燙攀上臉頰。

  「妳想說什麼?」蔣希彥雙手插在口袋中,好整以暇地等待著。

  「那個……」沈嘉璐看著他,不知不覺的解釋起來。「我只想跟你說,你好像誤會了我什麼,LV我是陪著朋友一塊去的……」

  「就這樣?」還以為她叫住自己有什麼事呢,蔣希彥一愣,接著忍不住嗤笑出聲。

  「雖然我也買了一個包包……雖然沒有跟你解釋的必要……」

  「嘉璐小姐,妳的確是沒有跟我解釋的必要。」蔣希彥打斷她的話。「與其跟我說這些,還不如別讓妳父親等太久比較好吧?」

  看著他不當一回事的笑容,沈嘉璐登時有些後悔,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何況她只買了一個包包,花的又是自己打工賺來的錢,理直氣壯、不偷不搶,為什麼那麼介意被他誤會……

  而且他的態度未免也太冷淡了,這傢伙真的是父親的下屬嗎?怎麼那麼氣勢凌人。

  悻悻然地回身來到包廂前方,一隻長手伸了過來,為她拉開包廂門,她一抬頭,只見蔣希彥的側臉就近在咫尺,她輕抽一口氣,下意識地向後一縮,正好抵上了側後方的一堵硬物。

  這不是牆,這溫厚結實的觸感是……

  「對、對不起!」如同被雷劈到一樣,她瞬時往另一邊彈跳開。

  他沒聽見、沒聽見吧?她那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妳不進去嗎?」蔣希彥開口。

  回過神,發現他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沈嘉璐連忙掩著側臉,避開他的眼神。

  「會、會熱,我想在這裡吹吹風……」許是心虛吧,她連回答的音量都很小聲,一說完便快速走到旁邊窗口假裝要吹風散熱。

  「熱?」蔣希彥更加不解了,包廂裡面明明就有冷氣,更何況沈嘉璐一身無袖洋裝的打扮也很清涼,熱真不知從何說起。

  或許美麗的女人就是這樣,不但缺少大腦,連神經也比別人大條吧!

  苛刻的想法在心中一閃而過,他不自覺又是一聲冷笑。「那麼嘉璐小姐慢慢『散熱』吧,我先進去了。」

  隨著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響,沈嘉璐原本作勢搧風的右手也隨即停止動作,取而代之地,是一口好大好大的喘息。

  「呼……」好險好險,沒在他面前做出更失措的事,要不然她一定會很想拿把刀捅死自己……

  可能是時差還沒調過來,所以她有些失常,只是這樣,絕不是因為在乎他,絕不是的。

  奮力搖了搖頭,沈嘉璐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決定振作起來,做好心理準備後,開門回到包廂中。

  「女孩子家就是這樣,東摸摸西摸摸去那麼久。」才一進到裡頭,父親的聲音馬上傳來。

  「這不是回來了嗎?爸爸。」若無其事地坐回父親身邊,拉著父親的手臂,沈嘉璐下意識又掃了蔣希彥一眼,不看還好,一與他的眼神對上,她才發現對方也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似乎在嘲笑她這麼大了還愛撒嬌,沈嘉璐連忙觸電似地跳閃開。

  沈健章樂得很,笑道:「唉,真是的,妳這孩子老是這樣,都這麼大了還這麼黏人,人家希彥也在呢!」

  「我沒關係的,」蔣希彥微微牽起嘴角。「董事長不必顧慮我。」

  「呵呵呵,希彥哪,放輕鬆一點、放輕鬆一點,老是這麼板著臉孔,硬邦邦的,你想嚇唬誰啊?」

  「董事長,別開我的玩笑了。」

  「不是在開你玩笑。」沈健章喝了口茶清清喉嚨,表情突然正經起來。「對了,希彥,你目前還是單身嘛!」

  「爸!」沈嘉璐直覺想也不想地連忙阻止他。「這樣問人家太失禮了啦!」

  「我這做長輩的關心一下年輕人,有什麼失禮不失禮的?」語畢,他復又好奇地看向蔣希彥。「怎麼樣?」

  蔣希彥笑了笑,簡短地回答:「是的,董事長。」

  「那……」沈健章緊抓著蔣希彥的話尾,瞟了身旁的女兒一眼,意有所指地問道:「你覺得我家嘉璐如何?」

  「爸!」沈嘉璐差點沒昏過去,他在講什麼啊?也不管本人就在旁邊、旁邊欸!

  正在她著急羞窘的當口,蔣希彥突然回答了。「嘉璐小姐長得十分漂亮,學歷又高,我想她是所有男人夢中的理想對象吧!」

  「喔?」

  「啊?」

  與其說父親的問話很突兀,蔣希彥爽快的回答讓沈嘉璐更加莫名其妙,他剛剛在外頭明明一副沒把她放在眼裡的模樣,怎麼這會兒居然稱讚起她來了?

  不過相較於她的驚訝,沈健章倒顯得開心多了。「既然如此,你單身,我家嘉璐也還沒有男友,有沒有興趣兩個人做個朋友,交往看看啊?」

  「爸!」雖然有不好的預感,可沈嘉璐沒想到父親居然會直截了當的說出來,霎時她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怎麼樣啊?」

  「爸,別再說了啦!」對父親的鍥而不捨,沈嘉璐真的快瘋了。

  「我明白董事長的心情,但我想,還是應該尊重嘉璐小姐的意思。」蔣希彥從容不迫地答道。

  「呃?」他……他這模稜兩可的回答是什麼意思?

  「這麼說,你是沒意見嘍?」嘉璐的疑惑未解,父親爽朗的大笑聲倒是讓她受到更大的驚嚇。「嘉璐,怎麼樣,爸爸可替妳挑了個好對象呢!呵呵呵呵呵……」

  別……別鬧了啦!

  沈嘉璐只覺腦袋裡出現了一個無底漩渦,爸爸到底把她的女性尊嚴放到哪兒去了,當著她的面作媒就算了,居然還是把她介紹給一個對她有誤解的男子……

  她可不希望自己被誤認成沒人要,需要靠老爸介紹對像或四處倒貼的女人啊!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為時已晚,他應該已經徹底誤會了吧!

  就跟他覺得她很虛榮一樣……哎,早知道就不要那麼沒大腦,幹麼在他面前聊什麼LV啊!早知道就跟爸爸說說法國的左岸、羅浮宮什麼的,聽起來不很詩情畫意嗎?

  沈嘉璐沒來由的懊惱起來,她就是不願意被他誤解啊!

  「嘉璐,怎麼啦,都不說話,莫非妳太高興了?」

  「爸,別再亂說話了,」沈嘉璐已經不敢再看蔣希彥的表情了。「你喝多了,我們還是快點回家休息吧。」

  「是的,董事長。」蔣希彥的聲音自對面傳來。「您應該也累了,我這就結帳,順便去開車。」

  「哎哎哎,你們那麼急做什麼?想撇下我老頭子一個人去單獨約會嗎?」

  「爸!」沈嘉璐簡直哭笑不得。「你玩笑開得太過火了!」

  「呵呵呵,我們嘉璐害羞了?」沈健章打了幾個酒嗝,笑得可開心了。「老爸幫你們年輕人製造機會,你們應該感到高興才對,是不是啊,希彥?」

  就在嘉璐還來不及制止父親繼續亂點鴛鴦譜時,蔣希彥的回答卻讓她愣了一下。

  「董事長的好意我知道了,不過接下來的事該讓年輕人自由發揮,您就不必再擔心了,還是趕緊回家休息如何?」

  「自由發揮?」沈健章頓了一下,看看女兒,又看看蔣希彥,突然心領神會似地笑了起來,還頻頻點頭。「對對對,自由發揮,自由發揮!你們就盡情發揮吧,這樣我抱外孫的那一天也就不遠嘍!」

  「爸!」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抱外孫的傻話?真虧他這做父親的說得出口哩!

  蔣希彥彷彿透析了她的心情,突然說道:「我這就去開車,送你們回家。」

  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大步邁開,沈嘉璐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料父親卻突然湊到她眼前。「怎麼樣?」

  「爸爸?!」沈嘉璐愕然地看著父親,他剛剛不是還要醉不醉的嗎,怎麼這會兒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爸爸戲演得不錯吧!」沈健章笑嘻嘻地,難掩得意之色。

  「演戲?」沈嘉璐重複了一次父親的話尾。「爸爸,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的寶貝女兒,爸爸還不都是為了妳!」沈健章拉著女兒往外走,一邊笑道:「希彥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爸爸當然要好好的替你們兩人製造機會啊!」

  「什麼為了我,我看是為了沈家的事業吧!」沈嘉璐忍不住吐槽,而且,蔣希彥會不會太狡猾了,明明對她那麼冷淡,在父親面前卻還裝客套。

  「不過女兒啊!希彥的確是個沒得挑剔的對象是吧?」沈健章仍笑得十分開心。

  「爸,你別亂來喔!」沈嘉璐連忙說道:「你還是多花點時間在你的事業上吧!剛剛蔣先生不也要你注意周伯伯嗎?」

  「周經理是我多年的戰友了,安啦安啦!」沈健章笑嘻嘻地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現在有什麼事會比我寶貝女兒的婚事還重要?」

  「不管我的意願?」

  「什麼不管妳的意願?」沈健章瞟了她一眼。「妳的個性爸爸難道還不瞭解嗎?從小到大,妳不想要的東西就一推到底,如果是妳喜歡的東西,妳的態度就變得模糊不清,好歹我也是妳爸爸,妳肚子裡有幾條蛔蟲,我清楚得很。」

  「爸!」沈嘉璐忍不住臉紅,不過沈健章可沒空理她,看見蔣希彥將車子駛了過來,連忙又演起酒醉戲碼。

  「啊……車來了車來了,來來來,快扶我上車,免得妳老爸穿幫,快點!」

  哭笑不得地看著父親把手掛回她肩上,沈嘉璐有些無奈、有些無措,唉……這下可該怎麼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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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08:58
第二章   


  翌日一大早,沈嘉璐懶洋洋地走到樓下的廚房,準備倒杯果汁,卻不意發現父親已坐在餐桌前享用早餐。

  「來來來,陪爸爸一起吃。」

  沈嘉璐拿著果汁轉過身子,慢慢地拖著腳步走到餐桌旁,沈健章慈愛地看著女兒,笑道:「哪,難得咱們大小姐終於能陪爸爸一塊吃早飯了,妳要荷包蛋還是火腿什麼的嗎?」

  「我吃不下。」沈嘉璐搔搔頭,在父親旁邊的位子上坐下。

  看著她無精打彩的神情,沈父仍是笑。「怎麼,昨晚熬夜了?」

  「嗯……是失眠。」沈嘉璐隨口答道。

  「失眠?時差沒調過來嗎?」沈健章關心的問。

  嘉璐不置可否的喝著果汁。失眠?時差?笑話!真正讓她睡不著的原因另有其他好嗎?罪魁禍首的爸爸居然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真教她抓狂啊!

  想到昨天,她就希望時間能夠倒轉,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跟他好好解釋清楚……

  解釋清楚!沈嘉璐忽然眼睛一亮。對嘛!有誤會,解釋清楚不就好了?約他出來見一面,把話講清楚,一切從頭來過,她不希望別人對她留下什麼壞印象,況且這個對象還是蔣希彥,回想到他幾近不屑的眼神,她便無來由地難過。

  「嘉璐?」

  「抱歉,爸,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待會兒要上班了吧,路上小心點,BYE!」

  沈嘉璐快速地在父親臉上親了一下,便立時起身,頭也不回地朝自己的房間飛奔而去。

  看著她匆匆忙忙的背影,沈健章不禁呵呵一笑。

  嘉璐回來了,這家,總算也熱鬧起來了呢!




  正午時分,蔣希彥剛結束一場會議,回到辦公室,電話正好響起。

  「喂,我是蔣希彥。」順手接起話筒,他一邊翻閱著手上的文件,電話那一頭卻沈默了一會兒。

  「喂?」蔣希彥皺起眉頭,再次喂了一聲,這時另一端才突然出現女子的聲音。

  「你……你好。」

  這聲音聽起來頗為耳熟,而且似乎有點緊張?蔣希彥想了一下,突然微微一牽嘴角。「妳是沈小姐?」

  「你怎麼知道?!」

  「認人聲音,我還有點自信。」他輕鬆地回答著。「妳是不是打錯了?我幫妳接董事長的辦公室吧!」

  就在他正想轉接時,沈嘉璐急急阻止了他。

  「不不不……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找我?」蔣希彥感到莫名其妙。

  「不好意思,突然打攪你,請問你現在有空嗎?」

  「嗯,請說。」

  沈嘉璐大大地吸了好幾口氣,在心底鼓舞著自己,鎮定一點、鎮定一點。「是這樣的,我現在人在公司對面巷子裡的瑪朵咖啡廳,不知道……是不是方便約你出來見個面?」

  「見個面?」蔣希彥皺起眉,這女孩還真是主動啊!

  「呃,請你、請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很多話在電話裡講不夠清楚……現在剛好也是中午的用餐時間,如果你方便的話……」

  「我明白了。」蔣希彥突然打斷她。「我這就過去,五分鐘後到。」

  「呃?」沈嘉璐反而愣住,沒想到蔣希彥會這麼爽快又乾脆地答應。

  茫茫然地收了線,坐在咖啡廳裡的沈嘉璐下意識地將頭轉向窗外,原本是想等待蔣希彥從外面走進來,卻在這時看見了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啊!口紅淡了……」直覺地,她立即打開包包,拿出口紅補上。嗯……該不該連粉也順便補一補呢?

  就在她忘神地對著小鏡子搽搽補補了一陣後,突然傳來一陣輕敲桌面的叩叩聲響,抬起頭一看,赫然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咖啡廳的蔣希彥。

  「對不起!」也不知道自己幹麼說對不起,她一陣手忙腳亂,慌張地將粉餅盒喀一聲地蓋上收進包包裡。

  蔣希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不明白為何沈嘉璐這種外表看起來頗時髦精明的女孩子,在他面前總是一副很慌亂的模樣。只是有趣歸有趣,他完全沒有什麼更進一步的想法,畢竟董事長千金總是難侍候。

  「叫我過來有什麼事?」蔣希彥拉開椅子坐下來。

  他今天的西裝內搭粉紅色的斜紋領帶,柔和的色調同時融合了活潑與斯文的感覺,品味十足的搭配讓他看上去更加有型有款,令沈嘉璐忍不住偷偷讚歎了一下。

  「謝謝你答應過來。」

  「沒關係,正好是午休時間,我也還沒用餐。」蔣希彥一手招來服務生。「給我一客商業午餐,妳呢?」

  「我一杯葡萄汁就可以,其他不用了……」

  「吃不下?」蔣希彥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女人就是這樣,在異性面前總要刻意表現出自己胃口小,其實根本是在減肥,他眼前這一個自然也不例外。

  沈嘉璐立即察覺到他的意思,連忙辯駁。「我是已經在家裡吃過了,而且……」

  「而且?」

  「而且我也沒想到你會願意用一餐飯的時間跟我聊。」

  「我也常常利用午餐時間談公事,這很正常的。午休只有一個半小時,希望妳省去那些客套的社交辭令,想說什麼就直接講吧,我洗耳恭聽。」

  「你還真是直接啊!」沈嘉璐苦笑了笑,他就不能再隨和一點嗎?

  「在生意場上打滾的人,平常的生活就要越簡單,包括談話也是,只要妳的話不是太難下飯,我想直接一點還是比較好。」蔣希彥攤了攤雙手,示意話題該由她繼續下去。

  「那好吧。」沈嘉璐緊張地喝了口水,又撥撥劉海。「我爸昨天說的話你還記得吧!」

  「董事長說的話?」蔣希彥頓了下,點了點頭。「我記得啊!」

  「你把它忘記吧!」

  「忘記?為什麼?」蔣希彥十指交握,雙肘撐在座椅兩側的把手上,一派閒適地回問:「董事長願意用這種方式來提拔我,我高興感激都來不及了呢!」

  「你不是認真的吧?」沈嘉璐瞪大眼奇怪地問,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認真的,還是故意在開她玩笑。

  「出人頭地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夢想,我當然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往上爬的機會。」蔣希彥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為什麼?」沈嘉璐不禁漸漸激動起來。

  「我是祖母帶大的。」

  「呃?」面對他突然岔開話題,沈嘉璐一怔。

  「我父母在我十四歲的時候,就因為幫人作保背債而自殺,那時候起,我的生活就暗無天日,祖母帶著我到處躲債,國中跟高中平均一年就要換一間念,現在想起來雖然都很遙遠了,不過因為那段日子,讓我知道只有往上爬,才有獲得喘息的機會……」說到這裡,他頓了下,正巧服務生上菜,他微微一笑。「啊,飯來了。」

  「你……」她真不知該作何反應,他竟能將這麼灰暗又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去,說得像流水帳一樣不帶任何感情。

  「所以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代表你……對我……」話講到一半就卡住,她難以相信蔣希彥對她有意思,意識到這個可能性,心兒陡然漏跳一拍,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

  「說啊!是妳找我出來的,卻又一直吞吞吐吐。」蔣希彥一邊專心吃著自己的午餐,一邊滿不在乎地回應她。

  沈嘉璐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不著邊際的扯了幾句:「聽完你說的話之後,我有點驚訝你對成功的執著,也讓我第一次發現身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

  「這不是妳剛剛要說的話。」蔣希彥打斷她的話:「妳剛剛想問的是什麼?」

  「我……」瞧他那表情,似乎很樂於看到她手足無措的模樣,她都已經跳過那個話題了,他幹麼還硬是要牽回來啊!

  「說啊!」蔣希彥看了看手錶。「妳只剩下三十分鐘。」

  算了,豁出去吧!

  沈嘉璐索性一股腦兒將話全丟了出來。「我本來是想請你不要將爸爸的話當真,畢竟感情不能勉強,可是我剛剛聽你的口氣,你似乎把我當成往上爬的梯子,所以,你不排斥照爸爸的話做,對嗎?」

  一口氣說完心中的疑問,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嚕咕嚕的灌了一大口,說真的,當她歸納出這個結論時,多多少少有些生氣,不過幸虧她有修養,忍得住。

  「要把妳這麼漂亮的女人當作梯子,似乎有點說不過去。」蔣希彥微笑地說道:「至少妳的外表不是我討厭的類型。」

  沈嘉璐直覺感到不對勁,這是他第二次稱讚她,但是那不太真誠的笑容似乎意有別指……他說並不討厭她的外表,難道意思是說他所討厭的……是她的內在嗎?

  「怎麼變啞巴了?」蔣希彥的聲音再度傳來。「太高興了,以至於說不出話嗎?」

  沈嘉璐對上他的視線,不禁有點惱火,從初識蔣希彥起,她就明白這男子並不是一個會輕易說出內心感受的人。

  「你奶奶一定覺得很棘手吧?要把你這種講話刁鑽又不客氣的小孩帶大,她一定花了不少心血。」

  「咦,怎麼了?妳還真的相信啊!」

  「什麼?」他沒來由的一句話,令沈嘉璐愣了下。

  「妳真的相信我方才說的那些話嗎?」

  「剛剛說的故事都是唬我的?」對照眼前男子忍俊不禁的表情,沈嘉璐霎時明白一件事。

  回答她的,只有蔣希彥忍不住的輕笑,令她更感到氣惱不已。

  「你、你這傢伙……實在太差勁了!」

  蔣希彥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微微側著頭看著她。「怎麼樣,開始討厭我了吧!討厭我之後,妳就會輕鬆多了。」

  「你……」這個男人還真是惡劣啊!

  沈嘉璐猶自生著悶氣,卻不知道這其實才是蔣希彥的謊言,他所告訴她的過去全是真的,只是他從不喜歡在別人面前提起自己的身世。他故弄玄虛,只是不希望她對他抱有任何期望,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另外,還要告訴妳的是,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沈嘉璐先是錯愕,接著忍不住瞇起眼睛。「這……該不會也是騙我的吧?」

  「疑心病真重哪。」蔣希彥聳聳肩。「很遺憾,這次沒有騙妳。」

  瞧他那篤定自然的神情,沈嘉璐的心忽地微微一沈,這種失落的感覺是什麼?看著他的笑容,突然感到有些刺眼。

  「既然你有女朋友,為什麼一開始不明講,還在我爸面前說那種讓人誤會的話!」也害她……害她像個傻瓜似的……

  蔣希彥感覺到沈嘉璐言語之中並不平和的波動,抬頭看著她,正經地說:「抱歉,我只是不希望當面拒絕弄得場面太難看,當時董事長也已經有點醉了,要是我不先應付過去,也沒辦法順利結束那個話題,更何況……」

  「更何況?」

  只見蔣希彥端起旁邊的咖啡,輕輕啜了一口之後,才慢條斯理地回答:「更何況,我也不認為,董事長會真的願意將女兒嫁給沒有家底跟後台的年輕小伙子。」

  沈嘉璐壓抑著惱怒,深吸了口氣後再度抬起頭來,勉力擠出一朵僵硬的微笑。

  「總之,知道你的心意,我就放心了,也不會再胡思亂想,我這就先離開,你慢用。」語畢,她拎起包包從椅子上站起來,同時也順手拿起帳單,就在這個時候,蔣希彥突然一手按住帳單的另一頭。

  「讓女人付帳不是我的原則。」蔣希彥語氣平淡,但態度亦十分堅決。

  沈嘉璐聽見他的回答,忍不住嗤笑了聲。

  「讓女人付帳不是你的原則,讓男人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幫我付錢也不是我的原則。」她率先鬆手,從皮包裡拿出一百元紙鈔,「啪」地一聲拍在桌上。「為了堅守彼此的原則,我們各付各的,這樣如何?」

  蔣希彥不置可否,嘴角卻露出一抹笑意。皺眉且語氣尖銳決斷的沈嘉璐,跟昨天那迷糊又慌張失措的她簡直是兩個人,令他感到很有意思。

  「妳在生氣?」

  「我哪有?」她不知不覺的抬高了八度音。「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話而已,再見!」

  看著她掉頭就走,蔣希彥吁了口氣,他不是傻子,對方對他存著好感和被拒的難堪他不是看不出來,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視線慢慢地由沈嘉璐那嬌俏的背影調轉回來,卻不經意地發現一件女性的外套掛在他對面的椅背上,很明顯的,正是某人氣過頭以至於連離開都忘了拿走。

  「真是沒辦法。」蔣希彥站起身,拿著外套走到櫃檯付帳,然後從餐廳大門走了出去。

  「救命啊!搶劫啊!」

  一聲尖銳的女子叫聲忽然傳進了蔣希彥的耳朵裡,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沈嘉璐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我的包包!我的包包!」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快速,蔣希彥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發現一個小伙子正抓著她的包包沒命的往前跑,直覺就是上前狂追。

  「不要跑!」

  「搶劫啊!」

  此起彼落的叫喊跟呼救聲瞬間充斥在小小的窄巷內,沈嘉璐也跟著跑上前去,搶匪一邊跑一邊確認包中的值錢物品,不值錢的就沿路亂拋亂丟,囂張的態勢更讓在後頭追趕的蔣希彥冒火,開什麼玩笑,大學時代一百公尺十秒半可不是跑假的!

  「停下來!」他卯足全力追上去,搶匪突然被地上的凸起物絆倒在地,結結實實地摔倒,被後頭的蔣希彥給逮個正著。

  兩人在地面上扭打了一陣,一旁湧上好幾個路人幫忙制伏搶皮包的惡賊。蔣希彥一手扯回仍被搶匪緊抓在手中的包包,沒多久,沈嘉璐氣喘吁吁地跑來了,手上還拿著一堆剛剛在路上撿回來的物品。

  「天、天哪……」好久沒這麼激烈的跑了,何況她還穿著高跟鞋。

  「妳的包包。」蔣希彥將包包交還給她,雙手插腰不斷深呼吸,沒辦法,剛吃飽馬上就做這麼激烈的運動,實在很難受啊!

  「你、你沒事吧……」上氣不接下氣地問著狀況,沈嘉璐忍不住湊到蔣希彥面前,這一看忍不住低叫起來。

  「啊!你的衣服都破了!」

  「沒關係。」

  「我會賠你的……」沈嘉璐懊喪地咬著下唇。

  蔣希彥搖了搖頭。「不賠也沒關係,比起我的衣服,妳應該先確認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沈嘉璐忙不迭地打開皮包,東摸摸西摸摸一陣後,找出一張護貝過的照片。

  「啊,在這!幸好沒掉!」

  蔣希彥正覺得奇怪,那不是提款卡也不是信用卡的東西,何以讓沈嘉璐如此重視?正想問呢,對方卻自己先說了。

  「這要是不見了,我可就傷腦筋了……」沈嘉璐撫摸著照片,流露出愛惜的神情。「這是我跟媽媽的合照。」

  「跟媽媽的……」合照?

  無視於蔣希彥的錯愕,凝視著照片的沈嘉璐好似掉進了回憶裡,一徑地喃喃述說。

  「這張照片,是媽媽去世前一年跟我一起照的,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照過相了,所以我一直把它帶在身邊,要是它不見了,我跟媽媽的回憶也就會跟著不見……所以……這是最重要的東西。」

  看著她那眷戀不捨的神情,蔣希彥的心忽然微微一震,恍若被什麼觸動了……

  也只是一瞬間而已,沈嘉璐完全沒有發現蔣希彥凝視著自己的表情,待她回過神來看他,蔣希彥已然順勢將目光移開,沈嘉璐露出了微笑。

  「不管怎樣,謝謝你。」

  蔣希彥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答話。




  做完筆錄從警局出來,已經是下午時分,兩人一齊走出警局,沈嘉璐歎了口氣。

  「終於結束了。」她有些抱歉。「對不起,耽誤你這麼久,爸爸那邊我剛剛打電話跟他說明了一下。」

  「這只是一樁意外而已,誰都不希望它發生,妳不用放在心上,回頭我會再跟董事長解釋。」

  「不不不,我想拜託你,既然我沒什麼大礙,被搶的事情就不要跟我父親說,免得他擔心。」

  蔣希彥聞言,笑著點點頭算是應允。「幫妳叫計程車?」

  「不用了,」沈嘉璐連忙阻止他。「我待會兒搭公車回去就好,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回公司去吧!」

  「那就這樣吧。」蔣希彥向她點點頭,轉身要離開,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看了一下來電顯示,他忽地眼睛一亮。

  「喂,如宜?」不自覺地聲音放緩,蔣希彥整個人似乎變得柔軟起來,對如宜,他永遠是這樣細心呵護。

  「希彥。」

  電話的那頭呼應著他的叫喚,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我們已經兩個月不見了,是吧?」如宜的聲音輕輕的,有她一貫的溫柔。

  「算算好像是。」

  「那麼,後天晚上有空吧!我有事要上台北一趟,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

  「當然好,我到時去接妳。」

  「沒關係,我自己過去。」

  任憑如宜怎麼說,蔣希彥還是不放心。「不,還是讓我去接妳吧!」

  約定好時間之後,蔣希彥收了線,突然發現沈嘉璐還站在旁邊。

  「妳怎麼……」還沒走?

  話還沒說完,沈嘉璐便打斷了他的話。「我正要走。」

  「那好,快回家吧!」蔣希彥無心的回答,反倒更像催促。

  沈嘉璐低垂著眼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過身來。

  「那個……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唔?」

  「剛剛打來的,是你的女朋友?」

  蔣希彥聞言,微微一怔。「嗯。」

  嗯,這個字就像烙印一樣,將她的心燙出了一個小洞,熱熱辣辣的,卻不疼也不痛,只覺得被燙到的地方整個空掉了。

  「你和她說話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

  說完之後,沈嘉璐這次是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蔣希彥站在她的身後,莫名地盯著她修長又纖瘦的背影,視線移轉不開。

  是他的錯覺吧!

  為什麼、為什麼他竟會在一剎那之間覺得,那個女孩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的落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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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09:39
第三章   


  兩天後,下班時間。

  搶劫事件過後,蔣希彥便沒再與沈嘉璐有碰面的機會,此時佔據他心頭的只有如宜一個人。

  原來這日正是他們相約見面的日子,蔣希彥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正打算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沈健章忽然走了進來。

  「要走啦?」

  「今天跟人有約,董事長。」

  平常都是蔣希彥到董事長辦公室報告事情,董事長很少親自來找他,今天的例外,令他覺得有些奇怪。

  「耽誤你幾分鐘,不介意吧?」

  蔣希彥自然不會拒絕。「董事長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嗯,這個……說來話長,我就直接講好了。」沈健章抿了口咖啡,似在心中整理著思緒,半晌才開口。「你對嘉璐的印象怎麼樣?」

  「嘉璐?」蔣希彥一愣。

  「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的年紀也大了,很希望能看到她有一個好的歸宿,當然啦,你們年輕人只要有意願,我都不會插手的,嘉璐從小就被我寵到大,個性是有比較嬌啦,但是她很善良,做什麼事都會考慮到父母,不是我在說,誰娶到她,真是誰有福氣……」

  前幾天是藉著酒醉撮合,今天就乾脆明著來了嗎?蔣希彥滿懷無奈。

  「董事長,其實……」他正想攤牌算了,不料話還沒講完,又被對方打斷。

  「別別別,你先別急著告訴我答案。」沈健章連連搖手,示意蔣希彥住口。「你們畢竟才剛認識,需要時間也需要機會,我不介意過幾個月再聽你的答案。」

  「董事長……」

  「我不諱言,條件比你好的男人多得是,但是希彥哪,你一直是我非常看好的人才,如果公司是交到你的手上,我也就能放心退休了,當然,前提是你要愛護嘉璐,能愛我女兒的人,才能做我的好女婿,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這些事,明白嗎?」

  「謝謝董事長的抬愛,但是我……」

  「我說過了,我現在還不想聽你的答案。」沈健章再度打斷了他,看了看壁上時鐘後,他揮手催促蔣希彥。

  「你剛剛不是說你跟人家有約嗎?遲到了可不太好,快走吧。」

  面對沈健章這種完全不顧他人意願的做法,蔣希彥只能苦笑,如果他能無視於自己的心、無視於自己的情感,也許面對這千載難逢的向上良機,他沒道理不把握住的,偏偏他不是那種人哪……

  如果時間能證明,那就只好等到那個時候了。




  晚上,蔣希彥總算及時到達了約定地點,不多時,一個穿著雪紡洋裝的清秀女孩出現在他面前,朝他款款走來。

  是方如宜,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跟她在一起,永遠讓人感覺如沐春風。

  「希彥,對不起,我來晚了,火車有些誤點。」方如宜走到蔣希彥面前,有些抱歉地道。

  「沒關係。」蔣希彥微笑地看著她,方纔的事早就被他拋諸腦後。由於兩人分隔兩地,方如宜平時也要上班,是以兩人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平時總是靠手機或簡訊聯絡,也因此,難得看到女友的蔣希彥,自不會在意多等些時候。

  「到淡水去吧!」待方如宜上車後,蔣希彥問道:「妳最喜歡那裡了不是?」

  方如宜不置可否,只是微笑,蔣希彥便逕自驅車前往,抵達了目的地,停好車子之後,兩人便一齊下車散步。

  「好久沒來了,這裡越來越熱鬧了呢!」時值夜晚,許多遊客絡繹不絕地穿梭在商店街與碼頭邊的路上,蔣希彥看著眼前繁華街景,忍不住歎了一句。「看來以後妳可得常常北上才行,這樣我才有機會陪妳出來,不然都要悶成土包子了。」

  「希彥……」方如宜看著他,欲言又止,蔣希彥卻渾然不覺。

  「幸好妳來了,看到妳,什麼疲累都忘了。」說著,他伸手去牽方如宜的手,不料才剛觸碰到,方如宜卻像是突然間碰到火一樣猛然閃開。

  「怎麼了?」他不解地問,雖然她平常也很安靜,不過這一次的情況卻有點怪怪的。

  方如宜避開了他探詢的眼神,逕自將視線轉向平靜的淡水河面。

  「希彥,我不是跟你說,這次上來台北,我有事情要辦嗎?」頓了好半晌之後,方如宜幽幽開口:「其實,我是有話跟你說。」

  看著她凝重的神情,蔣希彥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希彥,我們分手吧!」如宜輕聲地揭曉答案。「我要結婚了。」

  ……

  即使有了預感,親耳聽見仍是措手不及。

  如果這是夢,他希望趕快醒過來,如果不是夢,他希望他聽到的只是一個玩笑,但理性告訴他,方如宜沒必要,也不會開這種玩笑,她的眼神他向來最清楚,那歉疚不是假的,那份決然也不是假的……

  一瞬間,滿腔的熱意陡然冷卻了下來,熱切的眼神也凝窒如冰。

  蔣希彥再開口時,只覺嗓音低沈苦澀得宛若另一個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

  「我是在問妳這是怎麼回事?!」蔣希彥赫然厲聲大吼,將方如宜狠狠的嚇了一跳,登時抬起頭來,與他四目相交。

  「別這樣。」方如宜婉言道:「希彥,我沒看過你這麼生氣……」

  「那是因為我從不覺得有必要這樣對妳!」蔣希彥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著自己。「說清楚,我想我總該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方如宜忍不住歎了口氣轉過身去,也許唯有如此,她才能和盤托出她的真心話。

  「我們已經交往多久了?九年,還是十年?打從畢業之後,你我就分隔兩地工作、生活,這樣的日子一共佔了十年裡頭的幾年,你算過嗎?」不待他回答,她立刻說出答案:「八年,答案是八年,包括你當兵的日子在內。」

  「聚少離多,是我的錯嗎?」蔣希彥苦澀一笑。

  「我當然知道你沒錯,當初堅持南下工作的是我,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想做的工作就是在那裡,我不想為了任何人折斷自己的翅膀,你不也是這麼認為的嗎?」

  沒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前程看得比感情還重要,的確是他們兩人的共識,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穩定而強壯的感情基礎上,他沒想到會背離這個共識的人,竟然是她,那個一直以來被他捧在掌心呵護的女孩……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方如宜怔了怔,蔣希彥忍不住諷刺一笑。「放心,我不想對他怎麼樣,我只是想知道,願意讓妳這麼做的男人是誰罷了。」

  「他在台中經營電腦連鎖事業還有古董店,是一個正人君子。」

  經營電腦公司和古董店?看來她還真是釣到一個金龜婿了不是?

  「希彥,你怪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畢竟提出分手的人是我,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誤會,能不能請你也體諒我、試想我的心情?」

  「體諒妳的心情?」那麼,誰來體諒他呢?蔣希彥只覺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

  「他是我父親介紹的對象,原先我對他並沒有意思,但是日子久了,一直以來,他都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照顧著我,等到我發覺的時候,我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所以,」蔣希彥深吸了口氣,痛絕地看著她的背影。「妳就可以沒有我?」

  「如果我說是,你會覺得我很絕情吧!」方如宜轉過身,臉頰蒼白,看起來彷彿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希彥,請你相信我,跟你分開,我心如刀割,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會那麼痛,可、可是我……我真正想共度一生的人,卻不是你,而是他啊……」

  「夠了。」蔣希彥赫然打斷了她的話。「別再說了。」

  「希彥?」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就到這裡為止吧!」他比誰都明白,再說下去,只會讓傷口越來越深。

  為了不再流血,就此打住吧,趁血還沒有流得太多的時候。

  他還是可以武裝自己,顯現出做為一個情場失敗者應有的風度……

  他,可以做到吧……

  「婚期訂在什麼時候?」

  「呃?」方如宜一愣。

  「怎麼了,難道跟我分手了,就連喜酒也不讓我喝了?」

  方如宜連忙搖頭,露出了微笑。

  「當然不是那樣的……」她壓抑著哽咽的聲音。「你願意來,我會很高興……」

  「那好。」蔣希彥點點頭,回轉過身時,原本上揚的嘴角抿成一直線。「我會等著妳的喜帖。」他舉手看了看手錶。「夜深了,我送妳回飯店休息吧!」

  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哪還有半點方才高興又深情的模樣,頃刻間,方如宜突然體悟到一個事實。

  他的心從今而後已經不會再為她而打開了,是她傷了他,傷了他從來一如以往的深情……

  「希彥!」

  聽見方如宜的叫喚,蔣希彥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他知道她要說什麼。

  「對不起。」

  如宜的嗓音略帶著顫抖與哭音,令人有想立刻衝上前去擁抱她、安慰她的衝動,但他卻已經失格了……

  握緊了雙拳,他仍是什麼都沒有做,能回應她的,只有兩個字。

  「走吧!」

  淡水的月色淒清,如果可以的話,他永遠也不想再回到這裡了。




  深夜。

  蔣希彥喝了酒;如果酒精可以麻痺自己,那麼現在的他應該是意識不清楚的,但說也奇怪,喝得越多,頭腦卻越是清醒,居然還能向司機報出家中的正確地址,看來他滿有實力參加千杯不醉的比賽。

  待計程車到達巷口後,蔣希彥搖搖晃晃地下了車,扶著牆壁一步步地往前走,就在快到達家門前時,卻發現那兒站著一個女性身影。

  是誰這麼晚了還一個人站在那兒,還穿著短裙?真是沒常識……三更半夜的在等誰啊?就不怕有居心叵測的歹徒嗎?

  「蔣先生?」

  「呃?!是……是妳?」看清來人是沈嘉璐時,蔣希彥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妳怎麼知道我家?」

  「我打電話問了爸爸公司裡的人。」明白蔣希彥對自己別無他意之後,她也不想直接跑到公司和他碰面,免得被父親誤會。

  「妳來做什麼?」蔣希彥有些不悅。

  沈嘉璐愣了一下,察覺到他身上帶著酒氣。

  「你喝酒了?那我下次再……」話未說完,她突然驚叫了一聲,原因沒別的,只是蔣希彥突然抓住她的手臂。

  「有什麼話要這樣吞吞吐吐的?就說啊!通通一次解決不是比較乾脆嗎?說啊!」

  「你不要這樣!」沈嘉璐想甩開他的手,無奈蔣希彥的力氣比她大得許多,她根本拿他沒轍。

  「放開我!」用盡力氣也掰不開他,沈嘉璐只得大聲的對他吼了一句,說也奇怪,蔣希彥被她這麼一喊,似乎冷靜下來,也順勢鬆開了她的手。

  沈嘉璐連忙退到旁邊,蔣希彥則是扶住了自己的額頭,似想為自己紊亂的思緒尋回一絲理智。

  「抱……抱歉……」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我心情……不大好。」

  「看得出來。」沈嘉璐沒好氣地答了一句。「快開門哪,你三更半夜在大馬路上大呼小叫的,不怕鄰居告你嗎?」

  蔣希彥聞言,默不作聲地掏出鑰匙來開門,但可能是喝醉酒眼花了,鑰匙怎麼插都插不進鑰匙孔中,弄了好一會兒後,他終於放棄了,將鑰匙遞到沈嘉璐的面前。

  「能不能麻煩妳?」

  沈嘉璐只得接過鑰匙,三兩下俐落地為他打開門。「你進去吧!」

  「妳不進來?」蔣希彥看著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沈嘉璐,有些疑惑地問道。

  「不了。」跟個醉鬼怎麼談,也談不出個結果來。「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改天我再約你。」

  「等一下!」突如其來地,蔣希彥不希望她走,想也不想就一把攫住她的手臂。「別走。」

  「你……」沈嘉璐原先想拒絕,卻在看見蔣希彥的眼神時突然閉上了嘴巴。

  他是怎麼了,看起來那麼難過?無言的對視了半晌,仍舊無法從他的目光中得到答案,但沈嘉璐卻明白,她不能丟下那樣一雙眼睛不管……

  「進來吧!」察覺到對方已經沒有掙脫的意圖,蔣希彥鬆開了手,沈嘉璐只好順勢走了進去。

  「這裡只有我住而已,沒別人,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蔣希彥不穩地跌坐至沙發上,一邊伸手鬆開領結,疲累地歎著氣。

  沈嘉璐看在他酒醉的分上,也懶得多加計較,環視了屋內一周,便自動摸進廚房,倒了一杯水走出來,放在蔣希彥面前。

  「你家的廚房和冰箱就跟曠野一樣,沒有飲料也沒有茶,什麼都沒有,就剩水了,將就點。」

  「麻煩妳了。」蔣希彥虛弱地道了聲謝,卻沒有拿起來喝的意圖,兀自眼睜睜地盯著天花板。

  沈嘉璐見他沒打算跟自己說話,索性自己開口。

  「到底怎麼回事?」

  「只是喝得有點過頭了而已,沒什麼。」

  「或許是我不該問?畢竟我們只是上司的女兒與下屬之間的關係而已。」沈嘉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眸光晶瑩璨璨。「我們甚至連朋友都不是呢!」

  「既然是這樣,為何深夜站在我家門口?」

  「因為這個。」沈嘉璐將身邊的紙袋拎起來,放到他的面前。

  蔣希彥顯得有些困惑。「這是……」

  「新的襯衫。」沈嘉璐將袋子拆開,將衣服往他面前一擺。「很抱歉那天害你弄破了衣服,我是特地買來還你的。」

  蔣希彥順手將衣服抓起來,仔細地瞄了幾眼之後,突然笑起來。「嗯,名牌,眼光獨到哪!」

  察覺到他語意不善,沈嘉璐皺起眉,果不其然,接下來他所說的話令她火冒三丈。

  「逛大街、買名牌,隨意進出陌生男子的家,妳們這種女孩,總是生活得既輕鬆又自在,每天只要帶著錢包出門,腦袋留在家裡就行了是不是?」

  「你這話什麼意思?」沈嘉璐惱怒地看著他。「搞清楚,是你自己硬要我進來的,我還沒蠢到人家不要我,我也甘願自動送上門的地步。」

  「都一樣、都一樣……」蔣希彥苦笑著揮揮手。「女人都是一樣的,妳只是比較好命罷了,從小就在富裕的家庭中長大,拿著父親的血汗錢盡情揮霍,身世不如妳的,就只能靠自己想辦法往上爬,就跟她一樣……」

  內心湧上無比的苦澀,他心裡其實十分清楚明白,方如宜不是那種攀附權貴的女子,但若不這麼想,他只會覺得更不公平。

  這次,就讓他藉酒裝瘋吧!他只想讓自己好過一點,只想自怨自艾這麼一回……就這麼一回……

  「你……是不是跟女朋友吵架了?」讓他喝成這樣的人,就是那個「她」?沈嘉璐小心翼翼地問道。

  蔣希彥冷嗤一聲。「分手了。」

  這三個字一講出來,沈嘉璐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難怪他看起來這麼消沈。

  「因為這樣,你就跑去喝酒,還順便把我損了一頓,這樣你滿意了、開心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一陣暈眩襲來,蔣希彥扶住額頭,現在他很想睡覺,但沈嘉璐的聲音卻讓他無法入眠。

  「被甩就被甩啊,像你這種男人,平時自傲自大慣了,被人家甩了,就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認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愛慕虛榮、沒有真心,還喝得這麼醉,你想博取誰的同情?」

  「我沒有……」即使意識不清,沈嘉璐的回答還是清清楚楚地、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的耳中,直覺地,他想要為自己辯駁,卻又沒來由的辭窮。

  也許、也許……她說對了?

  自大與自傲,恐怕同時也是自卑的另一面,一直以來他努力工作,在事業上汲汲營營求取成就,即便如此,如宜仍選擇了別人,他怎能不感到灰心與失望?面對沈嘉璐一針見血的指控,他只能莫可奈何的承認。

  「也許妳是對的,假如……假如她選擇的對象,是個沒名沒利的小伙子,可能我就不會那麼不平衡了,她讓我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也沒用,只能滿肚子不甘心,責怪自己輸不起……」

  蔣希彥話一說完,便突然感到胃中一陣猛烈激絞,強烈的情緒激發了生理上的不適,他霍地站起來朝廁所跑去。

  沈嘉璐見狀不大對,也連忙跟上去,果不其然,才走到門邊,便看見蔣希彥正趴在馬桶旁邊狂嘔不止。

  「你沒事吧?」忍不住擔心地上前,沈嘉璐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為他順氣。

  「為什麼,她不肯多等我幾年……」蔣希彥苦澀地道:「再過幾年,我一定能比任何人都還要有成就……只要再給我幾年的時間……」

  沈嘉璐無言地望著他,看著他為愛傷神,感受到他的不甘與無奈,她不禁有些心疼,逕自回身扯了條毛巾,弄濕後遞到他面前。

  「什麼都別說了,擦把臉吧!」她的語調溫柔而低緩,像一道溫暖而綿長的流水。

  蔣希彥聽到她的聲音,原本的自言自語停了下來。他默默地接過毛巾,在臉上擦了幾下之後,遞回給嘉璐,兩人雙手碰觸的那一剎那,他忽然伸出雙手,一把抱住她!

  「你……」沈嘉璐驚愕地倒抽了口氣,毛巾因此掉在地上。

  「拜託妳。」不及等她應允或抗議,蔣希彥緊緊緊緊地抱著她的腰,感受著她的溫暖與真實。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他低聲而懇切地呢喃,就像一個在海上溺水的人,緊緊地攀著無意間漂流到面前的浮木,彷彿只有藉著浮木,才能抓住一線生機,唯有感覺到有人陪伴在身旁,他才能繼續呼吸。

  無意間碰觸到這份軟弱,沈嘉璐始料未及,然而她最意外的是,她竟不會因此而討厭他或瞧不起他……

  這是同情嗎?

  不,她清楚這不是同情,即使是同情,她也不會讓一個認識不久的男人緊緊地摟住自己。

  人與人的身體警戒距離是四十七至七十五公分,蔣希彥卻打破了這個距離,也同時佔有了她的心……

  意識到這一點,沈嘉璐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地撫了撫懷中男子的背。

  這份溫柔,能傳遞到他心底去嗎?

  她默默地想著,然而蔣希彥卻渾然不知,已經在這片溫暖中,首度感到安穩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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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翌日。

  蔣希彥是在一陣猛烈的頭痛下張開雙眼的,宿醉的滋味真是太恐怖了,宛如在地獄裡醒過來一樣。

  「唔……」他掙扎著下床來到浴室,強忍著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正想洗把臉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腳底傳來一陣異物感。

  「這是什麼?」扶著洗臉盆蹲下來,拾起腳底的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耳環。

  亮晶晶的,漂亮的耳環。

  「女人的……」喃喃自語了一句,直盯著那耳環看的蔣希彥忽然想起來──

  這耳環是「她」留下來的!

  這下子,昨晚的事他都完完整整的想起來了,他居然抓住董事長的女兒不放,還跟她吐露情傷,讓她照顧自己……真該死,這可不是普通的酒後失態啊!

  想到這裡,他的頭又更痛了,但光是在這裡頭痛也無濟於事,他可還要上班呢!匆匆盥洗過後,他走出浴室,卻在這時無意發現擺在餐桌上的東西。

  對了,昨天沈嘉璐似乎是為了拿東西給他才來他家的。

  餐桌上靜靜躺著一個塑膠袋和一張紙條,蔣希彥拿起紙條,上面有著沈嘉璐娟秀的字跡──

  早安,你現在頭大概很痛吧?我幫你買了藥在袋子裡,冰箱裡也有一些食物。

  以後別再喝得這麼醉了,照顧的人很辛苦的,何況你身邊也沒人照顧。

                      嘉璐

  她這是在開玩笑嗎?

  忍不住苦笑,蔣希彥拿著紙條走到冰箱旁邊,一打開冰箱門便愣住了。

  這……這丫頭到底是?

  「她把整間7-11都搬來了是不是?」在打開的冰箱門前蹲了下來,蔣希彥錯愕地看著擠得一點縫隙都沒有的食物堆,又是便當又是飯團,還有牛奶跟飲料,連蛋糕、甜點都有。把冷凍庫打開,裡頭也被冷凍水餃、雲吞、貢丸、冰淇淋等有的沒的塞得快要滿出來。

  看到這一幕,他的頭痛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不禁撐著額頭笑了出來。

  看來,沈嘉璐是把他當成難民在看待了……

  關上冰箱走回房間準備換衣服上班,就在這個時候,蔣希彥看到放在床頭的衣服,那是沈嘉璐昨晚拿來的,淡藍色細條紋襯衫加上深藍底圓點領帶,搭配得還不錯,拿起衣服,心中竟有一股無以名之的暖流流過,沈嘉璐……

  她雖然不在這個空間裡,她留下的形跡卻是那麼真實的存在著,這許是從小就在幸福環境中成長的人才擁有的能力吧!她所傳來的溫暖,即使只有片刻也教人感動。也是這個時候,蔣希彥才想到,與方如宜分隔兩地那麼久,相互關懷也漸漸地只剩下電話中的簡短問候而已,也許方如宜早就察覺到了彼此關係早已淡薄,是他過於遲鈍,才會直到沈嘉璐出現才發覺吧!

  是該向她道個歉,還有道個謝……

  腦海中一旦湧出念頭,蔣希彥便立即想要付諸實行,正拿著手機想撥電話,手指卻徒勞地停留在半空中。

  不對啊!他根本不知道沈嘉璐的行動電話號碼好嗎?!

  跌坐回床上,蔣希彥忍不住低低地詛咒了一聲,眼看上班時間快到了,也只能先出門再說。

  但這件事始終佔據在腦海盤旋不去,使得他上起班來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總是不自覺地飄向董事長辦公室,考慮了許久,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要問嘉璐的電話?」這是沈健章聽到蔣希彥的問題時第一個反應。

  蔣希彥冷靜地點點頭。「她幫了我一些忙,我想跟她道謝,只是沒有手機號碼,聯絡不到人。」

  「這有什麼難的?」沈健章可樂了,完全把公事拋到一邊,隨手抽過紙條快速地在上頭寫下電話號碼之後,連忙將紙條塞進蔣希彥手裡。

  無視於蔣希彥有些尷尬的神情,他還饒富興味地看著他,一副好奇得要死的神情。

  「哪,希彥啊,這是怎麼回事?嘉璐幫了你什麼忙?我能不能『關心』一下?」

  「這個……」要是他說他差點吐在董事長女兒身上,董事長的表情大概會比現在還精彩吧!蔣希彥無奈地想。

  不過他的無奈看在沈健章眼中,卻成了一種心虛的表現,沈健章忍不住呵呵笑起來。

  「好好好,算了算了,你們年輕人的事我這老頭子還是別管比較好,自由發展卡快活啦!」

  蔣希彥只得乾笑。「謝謝董事長,那麼我這就出去了。」

  「欸!希彥!」沈健章忽然又叫住他。「有件事要告訴你,嘉璐現在人不在台北唷!」

  「呃?」什麼?蔣希彥以為自己聽錯轉過頭來,卻看見沈健章肯定的點頭。

  「她今天早上突然說要出門,就坐火車南下去找同學了,你現在約她也約不動啦!」

  這算什麼啊?她是故意的嗎?昨天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離開他家,現在又讓他找不到人?

  「那,請問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唔……」沈健章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大概要六、七天嘍!」

  六、七天?

  「而且她同學家住在山區,手機訊號滿弱的,我怕她接不到電話。」沈健章還不忘補上一句。

  蔣希彥聞言,心下真是莫可奈何,為善不欲人報答也不是這樣吧?

  「怎麼,失望了?」冷不防沈健章突然湊過來耳語了一句。

  蔣希彥一愣,連忙咳了兩聲。「既然這樣,那我就之後再跟她聯絡。如果董事長沒別的吩咐,我就先出去了。」

  若無其事地對答,冷靜的態度,從容的離場,這樣的蔣希彥,不禁讓沈健章覺得沒趣。

  「唉,現代的年輕人,真是一點也不坦白啊!」

  


  不知不覺,已是一個星期後,也恰巧是星期六的早上。

  蔣希彥起了個大早,從冰箱裡拿出一盒冷凍米堡丟到微波爐中加熱,一邊拿著手機,看著過去的撥接記錄。

  「還是沒訊號……」自言自語地看著手機螢幕,蔣希彥有點無奈,就在這個時候,微波爐當了一聲,表示東西已加熱完畢,蔣希彥順手將食物取出。

  這些食物是沈嘉璐上次留下來的,真奇怪,或許這些食物也賦予了沈嘉璐的存在感,每次只要一吃冰箱裡的東西,他就無可避免地想起她。

  或許,他比自己想像中的脆弱多了,否則怎麼會人家稍微對他好一點,他就這般念念不忘?

  蔣希彥自嘲地笑了笑,眼角餘光這時掃到了放在餐桌另一端的紅色信封,上頭印著燙金雙囍字,這是他昨天就收到的,也不知道是刻意逃避還是怕被那炫目又太過耀眼的火紅所燙傷,他一直擱著,刻意的漠視,但是現在他卻起了想看一看的心情,忍不住拆開了信封。

  喜帖的正面,便是方如宜與未婚夫親密的合照,白色的新娘禮服、燦爛的微笑,這個女人所依偎的男子,他曾以為會是自己……

  世事真難料。

  正當他出神地盯著喜帖看的同時,手機突然無預警地響了起來,他連忙接起。

  「喂?」

  「是我。」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了女孩的聲音。

  錯不了的,蔣希彥知道,這聲音是沈嘉璐沒錯!隔了那麼多天才又聽見她的聲音,他莫名地高興,但即便如此,他仍理智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一回來,就聽爸爸說你要了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事嗎?」

  「什麼?」蔣希彥一時不解其意。

  「我是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沈嘉璐忍不住歎了一聲。

  她真是有夠笨的,總是自己送上門,活該不被人當作一回事,乍聽到蔣希彥要她電話時還高興得跟什麼似的,真是個大白癡。

  「如果你沒事,只是想要我的手機號碼去簽樂透的話,那祝你中大獎,我要掛電話了……」沈嘉璐決定不跟他耗下去了,好歹她也是女孩子,他卻愛理不理的是怎樣?

  蔣希彥霎時想也不想,情急地回答:「等等!」

  沈嘉璐聽到他的聲音,又將話筒拿近。「到底什麼事?」

  「電話裡不好說,妳現在人在家?」

  「是啊。」

  「那麼……我方便過去找妳嗎?」蔣希彥單刀直入地問道。

  電話那端,沈嘉璐大眼眨了兩下,過了幾秒才消化掉這句話。

  奇怪,她才出門幾天,這傢伙就轉性了?居然還會主動找她?

  忍不住內心偷笑,她卻正經地咳了兩聲才回答:「當然好,不過,你不怕看到我爸爸?」

  「為什麼要怕?」蔣希彥反問。

  沈嘉璐終於輕笑出聲,想到他不怕爸爸再問些有的沒的,竟有些愉悅。

  約定好時間之後,雙方收了線,蔣希彥想也不想便一把推開椅子站起身,拿起車鑰匙便往外跑。他並沒有特別催促自己,然而不知為何,他的腳步還是無意識的加快了許多。

  這也許,也許只是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輕鬆的心情了。

  這種既輕鬆又愜意的心情……

  


  和煦的陽光、宜人的微風,季節花朵盛開的春天庭院。

  當蔣希彥一下車,迎面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一道水霧在開放式庭院空中漫天細灑開來,原來是沈嘉璐拿著灑水器正在院子裡澆花,仔細看她今天的穿著,有別於平日的盛裝,居然只穿著一件牛仔熱褲與粉紅色的運動式無袖小背心,不但充分展露修長的美腿,隨意盤起的秀髮也讓她纖細優美的頸項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白皙細緻……

  「你來啦!」沈嘉璐轉過頭來看見他,自然地流露出微笑。「剛剛在屋裡等你,後來我想,乾脆出來澆澆花好了。」

  蔣希彥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看見她甜美的笑容,心中湧上一股恬恬淡淡的欣喜。

  「爸爸一大早就跟朋友去打高爾夫球了,有什麼話到裡面說,我順便泡杯咖啡給你?」沈嘉璐邊說邊打開矮柵,收了水管便往屋裡走。「進來吧,再晚一點太陽就更大了,我可不想曬黑。」

  蔣希彥也沒有推辭,跟在沈嘉璐身後走了進去。

  沈家他不是沒來過,但每次都只是接送沈健章而已,有時沈健章邀他進屋小坐,他總是委婉拒絕,並不是討厭待在沈家,只是打從他初次看到這棟花園洋房,他就臆測到這棟房子所擁有的氣氛為何。

  家。

  這是他所不習慣的氛圍,身在其中,他總是覺得自己特別不堪一擊。

  原因或許來自於他的出身,從小父母早逝,嘗盡人間冷暖的他知道人世間是有所謂的幸福家庭,但耳聞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下意識地,他避免去接觸這樣的人。

  只是他卻認識了沈嘉璐,一個在富裕環境中長大,被幸福滋養得紅潤又美麗的女孩……

  她與如宜完全不同,如宜看似溫柔如水,心中卻常另有主見而且不宣之於口。沈嘉璐呢?坦率無偽,對人有著笨拙卻真誠的體貼,雖然那種體貼方式有點不按牌理出牌就是了……例如深夜跑到他家。

  許是這樣的捉摸不定,令人視線移轉不開,怕錯失了她的下一個動作,她就會消失、不見……

  「怎麼站在門口發呆?」沈嘉璐的聲音傳來,讓蔣希彥愣了一下,連忙走進沈家。

  果不其然,房子內的氣氛如他所想的一模一樣。

  「等我一下,我現在正打算磨豆子,待會兒就能煮咖啡了。」

  聲音從廚房裡傳來,蔣希彥循著聲音來處走去,只見沈嘉璐正在忙。

  「我說……」他敲了敲沈嘉璐前方的桌子,引起她的注意。「妳可以不要這麼忙嗎?這樣我怎麼跟妳說話,跟我到外面去走一走怎麼樣?」

  「呃?」聽他這麼說,嘉璐手上的動作不禁停了下來。「你……這是在叫我跟你到外頭約會嗎?」

  「隨妳怎麼想吧!」蔣希彥笑了笑。「去不去?」

  「去去去!當然去!」沈嘉璐忙不迭地應允。「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馬上來!」

  看著她三步並作兩步,蹦蹦跳跳地跑上樓,蔣希彥不禁又是一陣微笑,他的邀約,真的讓她那麼高興嗎?


  一個小時後,蔣希彥與沈嘉璐離開了沈家,來到郊外,兩人隨意地在綠野中信步踏青。

  地點換了,蔣希彥似乎也自在許多,終於開了口。「其實,我是想跟妳道謝。」

  「道謝?」

  「上次我喝醉酒,謝謝妳的照顧。」

  「就這樣?」沈嘉璐怔怔地問,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點頭。

  「就這樣。」

  一秒、兩秒、三秒過去,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不久,沈嘉璐突然輕笑不止。

  「原……原來你是為了那件事啊!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告白呢!不然何必在電話裡不說,剛剛在我家裡也不說……」

  不理會她的玩笑,蔣希彥仍然很正經。「我認為當面表達謝意也是很重要的。」

  「是嗎?在自己最瞧不起的人面前醜態百出,一定讓你覺得很不安吧!」她其實不是沒感覺,蔣希彥對她的態度始終非常冷淡。

  「我並沒有瞧不起妳,相反的,我很感謝妳,畢竟是妳照顧了我。」

  沈嘉璐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湊近他,狐疑地問:「你的動機就這麼單純?你敢說你找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你敢說你其實不是想見我?」

  蔣希彥聞言,內心忽然一個錯跳漏拍。

  「妳對自己很有自信吧?」半晌,他終於回答,只是並沒有正面迎戰她的問題。「也許妳收集奉承慣了,覺得知道別人的仰慕、愛戀之心,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沈嘉璐愕然,他幹麼老是曲解她的意思啊!「我並沒有那種莫名其妙的習慣。」

  「是嗎?」蔣希彥撇嘴笑了笑,一副天曉得的模樣。

  沈嘉璐不禁有些惱怒,剛才的好心情都飛走了。

  「你這男人真是的,好好的假日你不休息,偏偏把我找出來挖苦,很有趣嗎?為什麼不坦率一點、老實一點,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行嗎?」

  「生意場上,妳的話可是行不通的。」

  「誰跟你做生意了。」她要聽的,是他的真心話!

  蔣希彥無聲一笑,想起了早上看到的那張喜帖,不知不覺地脫口而出。「如宜……我的前女友,她要結婚了。」

  「我知道。」沈嘉璐的反應不大。

  「妳知道?」蔣希彥一愣。

  「你喝醉那晚跟我說過。」

  蔣希彥點點頭。「我明白了,不過這次我指的是,她已經將帖子寄過來了,日期在下個月中。」

  沈嘉璐無聊地玩著手指。「那很快嘛!」

  「嗯……」長長地應了一聲,兩人間又恢復了靜默。

  「我會赴宴的,只是……」沈思了許久,蔣希彥終於再度開口,轉頭看向沈嘉璐。「我缺少一名女伴。」

  「所以?」沈嘉璐隱約有種感覺,他提起如宜的結婚宴並不只是尋常的告知而已。

  「我希望,能夠請妳做我的女伴。」

  「我不想去!」

  面對她快速又強硬的回答,蔣希彥愣了一下,沈嘉璐露出反將一軍的微笑。「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失望?」

  蔣希彥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我不會勉強妳答應。」

  這人真是……

  沈嘉璐氣結問道:「雖然我說我不想去,可是你難道就不能多說點什麼來說服我嗎?也許我會因此變得想去!」

  蔣希彥看她一眼,皺起眉頭。「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求人。」

  「誰叫你求我了,死腦筋。」真會被他氣死,不過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她……誰叫她……

  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她非得自己解套不可了,沈嘉璐頓了一會兒,在心底鼓足勇氣,然後,將內心的要求宣之於口。

  「師出無名,要我跟你赴宴沒問題,只是要以你未婚妻的身份。」

  她的聲音很清楚,但蔣希彥差點以為自己聽錯。

  「妳……是認真的?」

  「認真的。」沈嘉璐的答話依舊很肯定簡潔。「你一定覺得我瘋了,不過,這是我唯一的條件。」

  蔣希彥實在難以置信,不過接下來沈嘉璐卻說出了更爆炸性的發言。

  「我喜歡上你了。」沈嘉璐坦率地看著他,清澈的雙眼沒有半絲雜念。

  「從你差點吐在我身上的那一晚之後,我發現我真的喜歡上你了。」

  「這……」

  「為了確定我不是一時衝動,不是同情心作祟,所以離開你家之後,我就立刻離開台北靜下來想一想,如果只是同情、如果只是衝動,那麼這七天之內我一定能想明白的……」

  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她還能用修養來控制情緒。但是當喜歡上一個人之後,那種心情卻是無法矯飾的,非得暫時找個地方悶起來好好想一想不可。

  「不過,離開是沒有用的,因為這幾天,無論我是站著、躺著,還是坐著,心裡總是想著你,其實,也許一開始就有那個跡象了也說不定……」

  「那個……跡象?」

  「剛開始認識你的時候,雖然覺得你是個驕傲又自大的男人,但我其實並不討厭你,雖然爸爸要把我們倆湊在一起,我也感到對你有些抱歉,後來……發現你為了前女友那麼傷心難過,我也覺得很揪心,但是也許就是看見你軟弱的一面,讓我更不能置之不理吧……」

  「那也只是不能撒手不管的心情罷了。」蔣希彥露出苦笑。

  「但是……我真的、真的從來就不討厭你,每次和你見面之後,我一整天都很愉快,而且認真說起來,知道你和女友分手的事情後……」說到這裡,沈嘉璐輕咳了兩聲垂下頭,囁嚅地道:「其實我心裡有一點高興……」

  「真是想不到,妳會誠實到這種地步……」蔣希彥澀然一笑。「妳要知道,雖然我不想一個人出席婚宴,但也不是非找伴不可,為什麼為了參加別人的婚禮,我就得找個未婚妻,妳不覺得自己的要求有點……不,是太過荒唐嗎?」

  「跟我在一起有那麼不好嗎?」沈嘉璐反問他。

  蔣希彥沈默了,她的問話也不是沒道理,的確,無論從外貌、家世、學歷上看來,她都是無可挑剔的,想追求她的男子一定多如過江之鯽,她看上自己,他可真該要偷笑了,只是……被女人這麼主動又大膽的示愛,他可是頭一回碰到啊!

  「國外也有所謂的試婚。」沈嘉璐看著他說道:「更何況我們只是先訂個婚,假如你努力之後發覺還是沒辦法喜歡我,我會自動退讓的。」

  不愧是國外回來的,對感情還真是開放啊!蔣希彥看著她認真的眼神,忍不住問了一句:「妳認為我值得妳這麼做?」

  「不管值不值得,至少我目前的心情是這樣。」說完這句話,沈嘉璐突然轉身伸了個懶腰。「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真舒服!」

  看著她舉高雙手左彎右彎,彷彿真的鬆了口氣似的,蔣希彥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而意識到在微笑的自己,更讓他覺得驚訝。

  認識她也不過短短一陣子,他發覺自己竟開始被她影響,即使這種舒暢的感覺很細微,不是那麼強烈,但是他也知道這並不尋常。

  該答應嗎,這看似遊戲的提議?

  「考慮好了嗎?」

  女孩回過頭來,對他淺淺地微笑著,蔣希彥心中一動,知道自己已然無法拒絕這迷人的笑容、甜蜜的誘約。

  「我答應。」

  雖然只是簡單的三個字,但這代表他的答允,沈嘉璐兩邊的嘴角也因此不自禁地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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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訂……訂婚?」

  當沈健章聽到女兒向他宣佈自己跟蔣希彥的婚訊時,不禁嚇得差點下巴脫臼。

  「我是想過你們兩個很相配……可是我沒想到你們進展會這麼快……」沈健章斷斷續續地說著,真是的,他還想多留女兒幾年呢!

  「希彥呢?希彥怎麼不跟妳一起來見我?既然是你們兩人的終身大事,怎麼可能只讓妳來說?他人呢?」

  「他要上班嘛!大忙人一個哪有什麼時間,要不是爸爸把什麼事都放給他去做,他也不至於連跟你報告的時間都沒有啊!」

  「妳這丫頭!」沈健章聞言,忍不住捏了捏女兒的鼻頭。「都還沒嫁呢!就心疼起他來了,我真是白養妳。」

  「爸,別這麼說嘛,我還有一件事要說。」

  看沈嘉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沈健章突然一愣。「等等等、等一下,妳這麼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妳該不會、該不會是有了吧?」

  沈嘉璐聞言一呆,隨之而來的便是滿臉通紅。「我跟他還沒……還沒到那種地步啦!是這樣的,爸,我跟希彥都希望在正式結婚之前不要有太複雜的儀式,所以……也不要請客好嗎?」

  畢竟她答應過蔣希彥,在結婚之前,他可以好好考慮,為了使事情有轉圜餘地,一切還是低調些比較好。也許她期待的,是一個夢想中的童話結局吧,如果這段期間,蔣希彥能真正對她動情,那麼……也許這個婚約就再也不會名不符實……

  「嗯嗯嗯……啊?!」沈健章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怎麼行!」開什麼玩笑,他的寶貝女兒怎麼能隨隨便便嫁出去?「別的都好商量,只有這個絕對不行!我跟妳死去的媽發過誓的,一定要把妳的婚事辦得體體面面,讓妳風風光光的嫁出門,雖然是訂婚,也有訂婚應該要辦的禮俗……」

  「爸!」沈健章講得口沫橫飛,卻冷不防被沈嘉璐打斷。「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向來最怕麻煩了。」

  「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了,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沈健章不以為然,沈嘉璐不禁歎了口氣。

  「爸爸,聽我說嘛!不然咱們各讓一步好不好?」

  「各讓一步?」

  「就是啊,只要訂婚省下來,結婚典禮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這樣好不好?」

  「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托著下巴沈吟了會兒,沈健章考慮了很久,終於無可奈何地瞪了女兒一眼。「如果只是訂婚要這樣搞的話,那我勉強可以同意。」不過他立刻補上但書。「但是結婚典禮可就不能馬虎了,妳答應爸爸的噢!」

  「沒問題,就這麼辦!」終於達成目的的沈嘉璐爽快地答應,同時心底也偷偷鬆了一口氣,沈健章卻又補了一句。

  「唉!你們年輕人的事我管不動,不想訂婚,想晚一點結婚,這些我都可以沒意見,只是妳答應爸爸的事一定要做到,明白嗎?」

  「我明白啦。」面對這般切的叮囑,沈嘉璐也確實感覺到了父親愛護著自己的心情,忍不住感動得在父親頰上親了一下。

  爸爸,謝謝你……謝謝你總是原諒我的任性呵……沈嘉璐默默地在心中道謝,對父親充滿著無與倫比的敬愛之情。

  


  下午,蔣希彥正在公司裡參加例行的會議,只是會議上卻不見周經理,結束之後,看看時鐘已近下班時間,他特地問同事周經理的下落,結果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周經理去香港看防火建材展?」

  「對啊,他說如果有碰到合意的建材會跟廠商訂購,要用在工地中。」公司一名同事小黃說。「他昨天就出發了,找經理有事嗎?」

  蔣希彥沈吟了半晌。「董事長吩咐過,叫我看周經理目前經手的案子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所以我才想找他……」

  該說是他多心嗎?最近他對周經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行蹤直覺地感到奇怪,但對方卻又沒什麼值得非議的作為,不……可能就是因為他太守規矩了,守到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才奇怪……

  「小黃,周經理什麼時候才會從香港回來?」

  「唷,那可久了。」小黃笑道:「他還順便把以前累積起來沒放的假都排下去連休呢!」

  「連休?」蔣希彥有點疑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他回來不是還要很久?他手邊處理的案子怎麼辦?」

  小黃忙不迭地道:「特助,您放心,周經理最有責任感了,早在出國前就都安排好了,而且每天都會打電話回來聽報告、做指示,說真的,周經理平時那麼努力,偶爾放放假,帶老婆、孩子到處走走逛逛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最好是這樣……儘管心中尚有疑慮,但礙於當事人不在國內,也沒有辦法問個清楚,蔣希彥撐著額頭思考了片刻,只得暫時作罷。

  就在這個時候,彷彿是要岔開他的心緒似地,手機突然響起,蔣希彥一邊向小黃示意沒事,對方可以離開了,一邊走到窗邊,接起手機。

  「喂?」

  「希彥。」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傳來,著實讓蔣希彥一愣。

  「如宜?」對方竟是方如宜,她怎麼會再打來?

  她的聲音一如從前的溫柔,但如今聽在他耳中已有了很大的改變,似乎顯得有些緊張,有些小心翼翼,或許是因為她負了心?

  總而言之,一切都變味、走樣,感覺不對了……

  「我打電話,只是想要問你,喜帖收到了嗎?」

  喜帖……腦海中瞬時出現了那張燙金的紅色卡片,新人儷影雙雙,十足的恩愛甜蜜,像一隻蠍,冷不防地螫痛了他的心。

  但他仍力持鎮靜。

  「收到了。」蔣希彥淡淡地回答:「照片拍得很好,哪一家照的,不妨列給我日後做參考。」

  「希彥,你這是在挖苦我嗎?」如宜道:「我只是想再次告訴你,不要太勉強自己來參加我的婚禮,即使分手了,你還是我最關心的人,我不願意看到你難過……」

  「放心吧,我很有自制力。」蔣希彥飛快地打斷她。「我不至於為了妳大鬧婚禮會場的。」

  對方一陣長長的沈默,蔣希彥又道:「沒事的話,以後就不要再打電話來了,讓妳先生知道妳跟以前的男友還有聯絡也不太好。」

  「嗯……」方如宜已經完全失去了和他對答的勇氣,只能無力地以氣聲應答。

  「那麼,我掛電話了。」不等她道別,他也不說再見,蔣希彥啪地一聲將手機合上,轉過身,卻看見沈嘉璐正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自己。

  「什麼時候來的?」看她那副模樣,肯定是聽到他回答的話了,蔣希彥倒也不覺心虛,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小黃離開會議室之後。」沈嘉璐答得坦白。

  「這麼說,妳全聽見了?」蔣希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聲不響地站在人家背後偷聽,可不是個好習慣,要改過來哪!」

  「你還好意思說我。」沈嘉璐咬著下唇。「背著未婚妻跟前女友通電話,這種習慣也不太好吧!」

  「這麼快就以我的未婚妻自居了?」是吃醋嗎?看她咬著下唇的模樣,蔣希彥突然覺得滿有趣的,一時間竟起了逗弄的心思,想也不想便舉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的手上可還沒戴上戒指呢!」

  「你……」沈嘉璐瞪了他一眼。「我不跟你扯了,星期六到家裡來一趟吧!爸爸說想跟未來女婿吃頓飯。」話一說完,她回身就要走。

  蔣希彥見狀,很自然地一把撈住她的手臂。「欸,等等,妳要去哪?」

  「你管不著吧?」沈嘉璐回過頭,還以顏色地送了他一記衛生眼。「我的手上可也還沒戴上戒指哩。」

  「沒有戒指,那就讓它變得有戒指不就行了?」

  「啊?」這下子驚訝的換成沈嘉璐了,蔣希彥卻無視於她的驚愕,牽著她的手直接走到門外。

  「喂,你幹什麼!」沈嘉璐低聲喊著,蔣希彥卻完全不搭理她,拉著她的手就直接穿過辦公室,無視於眾目睽睽,回到座位拎起公事包,便再度拉著沈嘉璐往外走,中途還不忘跟大家說再見,一直走到外頭,他才鬆開沈嘉璐不停試圖掙脫的手。

  「你這是做什麼?」沈嘉璐有點羞惱地詰問:「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用這種方式昭告我們的關係?」

  蔣希彥惡作劇似地笑著。「反正早晚我們的事也是要公開不是嗎?」

  沈嘉璐聽了可不覺得順耳。「所以你就故意拉著我的手做做樣子?」

  「是不是做樣子,跟著我來,妳就知道了。」蔣希彥突然向她眨了眨眼睛,沈嘉璐雖然感到有些驚詫,卻仍是不由自主的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走。

  也許……她是真的瘋了、傻了,否則怎麼只要蔣希彥勾勾小指頭,她就像被勾了魂似的身不由己、心不由主呢……

  


  珠寶店中。

  站在專櫃小姐前面,沈嘉璐看著玻璃櫥櫃中一排排閃亮亮的戒指,只覺心中浮動,雖然沈家家境富裕,但她向來不是很喜歡全身上下戴得珠光寶氣,平時也很少逛這類型的商店。

  見沈嘉璐一副目不轉睛卻顯得有些困惑的模樣,蔣希彥始終覺得很有趣。

  「先生、小姐,要選戒指嗎?」專櫃小姐看到眼前男女穿著打扮皆不俗,心中一邊掂量著他們可能消費的金額,一邊堆著笑走過來。「讓我為您介紹,這些都是今年的最新款,不但貴氣大方,而且也很受歡迎唷。」

  快手快腳的挑出幾副鑽戒放在檯面上,全都是大顆鑽石,不禁讓人看得目眩神迷。

  「怎麼樣,喜歡哪一個,試戴看看?」

  「嗯……」沈嘉璐看了看那堆戒指,又抬頭看了看蔣希彥。這就是他的表示?為了讓她對訂婚有實質的感覺,所以帶她來選戒指嗎?

  接觸到對方微帶笑意的眼神,一時間她彷彿也受到了鼓舞,遲疑了幾秒後,她才首度開口。

  「這些……都太大了,我不喜歡。」她瞄了旁邊的櫥櫃一眼,突然眼睛一亮。「那對,請拿那對給我看一看。」

  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沈嘉璐指的是一對簡單的圓環戒,平嵌著幾顆碎鑽,雖然不若店員拿出來的商品豪華,但是簡單的造型十分耐看。

  「小姐的眼光真不錯,這也是我們店裡的人氣商品,雖然鑽石比較小,不過很秀氣,很適合您唷!」

  「我看看。」蔣希彥忽然插進來,拿起男戒往手上試戴。「嗯,不錯。」

  「是嗎?我也很喜歡。」兩人的左手都戴上了相同的戒指,這種一望即知兩人關係的微妙連結,令沈嘉璐不禁粉頰微紅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她發覺蔣希彥竟也正看著自己,連忙咬著下唇抑住笑意,朝他點點頭。

  「既然我們都喜歡,那就選這一對吧!」接收到她認可的眼神訊息,蔣希彥便做出決定,整個挑戒指的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

  蔣希彥掏出信用卡來付帳後,兩人提著袋子走出珠寶店,直到上了車,蔣希彥才開口說話。

  「為什麼選這一對?我以為妳會覺得那些大顆的鑽戒比較好呢!」

  「因為我不想再被搶嘛!」沈嘉璐答得自然,蔣希彥卻牽起了嘴角。

  「妳該不會是在為我的荷包著想吧?」

  沈嘉璐悶聲一笑。「你臭美。」

  「總之,現在妳我的手上都有戒指了,這也算把彼此套牢了吧!」瞧她看著戒指的欣喜模樣,就像一個達成願望的小女孩那般的甜蜜,微笑而滿足的表情,讓他一時悸動不已。「這樣妳會安心一些?」

  「戒指只是一個形式,我想要的東西,在這裡。」沈嘉璐轉過頭,與他四目相交,神情溫柔地回答,然後,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

  蔣希彥聞言,仍是微笑。不可否認,沈嘉璐的答案令他感動,她燦爛甜美的微笑,更讓他不知不覺地漸漸陷入其中……

  「真是貪心不嫌多,是嗎?」

  沈嘉璐聞言,正欲分辯,冷不防卻有一隻手伸過來扶住她後腦,來不及意識是怎麼回事,一股強勁的力道便將她由後往前帶,然後,有東西覆上了她的唇。

  暖暖的、熱熱的,世界上只有一樣東西可以與自己的唇這般吻合,那就是心上人的唇……

  這不是夢吧?蔣希彥居然……居然吻她……

  唇與唇的碰觸間,一股熱流與輕微的暈眩令她感到甜美而酥軟,不自禁輕啟朱唇,任他進一步的需索著自己,再也沒有比這更甜美的親吻了,嘉璐暈陶陶地想著。而原本只是想蜻蜓點水的蔣希彥,卻也意外地陷進了溫柔的糖蜜深淵,是太久沒吻了?還是……眼前的她太過醉人?

  清新的髮香、嬌艷的粉唇,還有囈語般的呢喃,雖然早就明白沈嘉璐是個美麗的女人,卻沒想到真正碰觸到她,竟會像烈火燎原一般不可收拾,熱烈的唇舌交纏,交迸出濃烈的情潮,要不是在車內,他恐怕也把持不住自己……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個長長的吻,蔣希彥鬆手放開沈嘉璐時,只見她因為憋氣而顯得雙頰緋紅,迷醉恍惚的眼神十足的誘人。

  「妳想要的東西,必須自己來拿。」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撩開她略亂的髮絲,蔣希彥再度開口,聲音卻是低沈而充滿慾望的。「妳想要的那樣東西,我從來不會輕易給人,所以,如果想要的話,自己想辦法來奪走吧!」

  聽到他的話,沈嘉璐抬起頭望進他的眼中,俏皮一笑。「用『奪』的嗎?我怎麼覺得,剛剛已經有人把那裡的鑰匙交給我了?」

  蔣希彥聞言,像是呼應她的話般,亦是忍不住微笑了。

  也許,真的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的融化、發酵、萌芽吧……

  應該是那樣的吧!否則、否則他怎麼會感覺心底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然呢?

  


  時間匆匆從指縫中流去,很快就到了方如宜結婚的當天。

  方如宜的婚禮是在台中舉行,蔣希彥與沈嘉璐自行開車到達婚宴地點,並且由於方如宜富甲一方的夫家頗大手筆地為遠來的賓客訂了一晚的飯店,不住白不住,吃喜酒也當作度假,因此他們也各自帶了一個小旅行袋出來……不,蔣希彥帶的的確是旅行袋沒錯,但看到沈嘉璐拖著一個行李箱出來的時候,他忍不住一呆。

  「妳是打算出國嗎?帶個登機箱幹什麼?」指著她腳邊那個行李箱,他驚訝地問道:「我們只是去吃喜酒,順便在那裡過一夜而已。」

  「有備無患嘛!」沈嘉璐笑咪咪的回答,第一次能夠二十四小時地跟蔣希彥在一起,她當然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啦!參加婚宴的小禮服她就多帶了一套,其他還有便服、整發器、化妝品、保養品、常備藥等等等等……不用行李箱哪裝得下啊!

  沈嘉璐絮絮叨叨地數完自己所帶的東西之後,蔣希彥聽得目瞪口呆,為了維持美麗做到這等地步,他還真不得不佩服女人的毅力與愛美永不變的恆心啊!

  認命地替沈嘉璐將那也不知道是在重什麼的行李箱放進後車廂後,兩人上了車,沈嘉璐才坐定,蔣希彥將一份熱騰騰的早餐遞到她面前。

  「我想妳太早起床,應該來不及吃東西,所以我在路上隨便買了些吃的。」

  沈嘉璐微微愣了愣,伸手接下,冰涼的豆漿與溫熱的饅頭是她好幾年不曾吃過的台式早點,樸實無華的溫暖,讓她無意中窺視到了蔣希彥體貼細心的一面,雖然只是小事,卻讓她感動莫名。

  然而蔣希彥卻沒有發覺身旁人那竊竊欣喜的微妙情緒,只顧著上路往台中疾駛而去。

  幸好今日路況不錯,在沒怎麼塞車的情況下,兩人很順利地抵達了目的地,也就是方如宜舉行婚禮的飯店。

  「真是氣派哪!」這是沈嘉璐下車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蔣希彥不禁感到好笑。

  「從小到大,妳見過的場面還會少嗎,怎麼這會兒還東張西望的?」將車鑰匙交給泊車小弟後,蔣希彥走到她身邊,很自然地曲起臂彎。

  「那不一樣啊。」沈嘉璐順勢勾住他的臂膀,微笑道:「我又沒來過這裡,永遠對未知的事物保持新奇感,人生才會有趣不是嗎?」

  「妳很樂觀。」蔣希彥勾起嘴角。「樂觀的人讓人欣賞。」

  「只有這一點讓你欣賞嗎?」沈嘉璐忍不住嘟起嘴,她費心打扮是為了誰啊?怎麼他卻寧肯讚美她的內在,卻不連外在也順便褒獎一下?

  她的心思輕易被看穿,蔣希彥暗自笑了笑,才咳了兩聲說道:「除了樂觀,我也很肯定妳在其他方面做的努力,這樣可以嗎?」

  什麼跟什麼嘛!連讚美人都這麼無趣,就不能來點什麼實質的獎勵,比如說承諾帶她去哪裡玩之類的?沈嘉璐沮喪地抬起頭,正想抱怨幾句時,這才發現蔣希彥嘴角隱不住的笑,霎時她才瞬間領悟過來自己被耍了!

  忍不住又氣又窘又好笑的心情,她直覺地就是往他手臂上捏了一把!

  「居然來陰的?」蔣希彥忍痛瞪了她一眼,兩人此時已經走到飯店櫃檯前,一時間沒法「報復」,他只得暫時作罷。

  「兩位要check  in嗎?」

  「是的。」蔣希彥從懷中抽出喜帖放到飯店人員面前。「我們是受邀而來。」

  「請等一下。」飯店人員取過喜帖,又要了證件登記了一會兒之後,便將裝著卡片鑰匙的小信封遞到兩人面前。「這樣就可以了,祝你們有個愉快的一天。」

  「謝謝。」蔣希彥接過信封,挽著沈嘉璐離開,直接坐電梯上樓。

  「不知道房間長什麼樣子?」電梯裡,沈嘉璐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

  蔣希彥聞言,只是聳聳肩膀。

  「飯店房間不都長得差不多嗎?不過就是一個梳妝台、一組桌椅、一張床罷了。」

  一個梳妝台、一組桌椅、一張……床?

  等等等等……床……只有一張?!不是兩張單人床的那種唷?

  就在她的驚訝還來不及迸發,兩人已經來到房間門口,蔣希彥將卡片插進插槽中,待燈亮後推門進入,果不其然,才剛進入房裡,一張雪白大床便佔據了兩人視線!

  天哪……這會不會、會不會太刺激了一點?

  「看起來還滿舒服的樣子。」

  滿……滿舒服?!

  也不知道是有心或無意,但蔣希彥隨口而出的話卻讓沈嘉璐一陣沒來由的緊張,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該不會……

  就在沈嘉璐逕自窮緊張的時候,蔣希彥已然率先提著行李進入房間中,自然的態度讓沈嘉璐覺得自己實在有點蠢,只得拖著腳步跟了進去。

  「我換個衣服、妳補個妝,就可以準備下樓了,婚禮一共有兩場,中午是正式的喜酒,所有親友都會來,晚上則是小型的派對,招待新人的朋友,會比較輕鬆。」蔣希彥一邊說,一邊自包包中取出較正式的西裝。他和方如宜之間有許多共同的老朋友,既然人都來了,他便打算參加到底,免得被人誤會自己受不了分手的打擊,中途落跑。

  「嗯……嗯……」

  「怎麼了?」好不容易察覺到沈嘉璐的異狀,蔣希彥終於抬起頭來。「妳怎麼都不說話?」

  「啊?!」驟然被他那麼一問,臉上不禁泛起紅潮,沈嘉璐吞吞口水,連回答都顯得乾澀。

  「沒啊!我只是、我只是……」視線有意無意瞟向床鋪,唉,沒辦法,一看到那張床,她就自在不起來啊!

  循著她的視線看到那張大床的存在,蔣希彥再遲鈍也察覺得出她在支支吾吾個什麼勁了,忍不住一笑。

  「在擔心晚上的事?」

  「嗯……啊!」先是直覺點了下頭,接著突然又意識到這句話的「嚴重性」,沈嘉璐猛地驚叫出聲,整張臉已經跟煮熟的蝦子沒兩樣。「哪……哪有,我才沒有!」

  「是嗎?擔心到連話都說不完整了,還說沒有?」拿好衣服的蔣希彥,略過沈嘉璐身邊,肩膀同時輕輕地擦過她的手臂。

  「別胡思亂想了。」停下腳步的他,突然在沈嘉璐耳邊呵了口氣,不斷滾動在喉頭的笑意使得他所說出的話形成一道低沈又充滿磁性的顫音。

  「晚上就猜拳決定誰打地鋪吧!」惡作劇地戳了戳她的背,蔣希彥呵呵笑著走進浴室換衣服去了,只留下沈嘉璐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猜、猜拳決定?!」也就是說,輸的人就得睡那裡嘍!

  「哪、哪有這樣的!」忍不住跺腳回身,但身後哪還有蔣希彥的影子?

  真是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虧他還長得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但即便是這樣,想到他所說的話,沈嘉璐還是忍不住掩嘴,輕輕地低笑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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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3:44
第六章   


  婚宴現場。

  蔣希彥與沈嘉璐兩人雙雙進入喜宴的現場,送上禮金之後,蔣希彥帶著她入座,沈嘉璐還在看熱鬧,座位上卻有人已經站起來打招呼。

  「希彥,這不是希彥嗎?你居然會來!」一個男子大聲的呼喊,吸引了沈嘉璐的注意力,她回過頭,只見同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用著驚詫的眼神看著他們。

  「怎麼?我不能來嗎?」相較於對方的大驚小怪,蔣希彥的反應就顯得泰然多了。

  「當然不是不能來……畢竟你人在台北嘛!」那人話轉得硬,誰都知道蔣希彥跟新娘子曾經是情侶,如今方如宜別抱他人就已夠讓他們驚訝了,沒想到蔣希彥居然還若無其事的來參加舊情人的婚禮,而且……還帶了個漂亮的女伴?!

  「希彥,能不能幫我們介紹一下這位漂亮的小姐啊?」

  「那當然。」蔣希彥若無其事地為沈嘉璐介紹著。「嘉璐,這些都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各位,這是我的未婚妻,沈嘉璐。」

  此話一出舉座嘩然,蔣希彥卻半點不在意地為沈嘉璐拉開椅子,兩人入座之後,沈嘉璐也同時意識到整桌的人變得十分沈靜,原本熱鬧的大聲聊天也變成小小聲的交頭接耳,這些人與新娘也是舊識,現在肯定正暗自揣測著蔣希彥的用意吧!

  就在氣氛顯得尷尬的時候,現場突然暗了下來,入口處打起了聚光燈、響起了結婚進行曲,司儀的聲音從講台上響起。「讓我們歡迎新郎新娘人場!」

  「啊,如宜來了!」同桌的人中,有人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讚歎聲,所有賓客均一同將視線投向了紅地毯中央,穿著飄逸的長長白紗,美麗的新娘出場了。

  「真是美麗啊!」沈嘉璐低聲喃喃自語了一句,一邊抬頭瞥了蔣希彥一眼,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

  或許是燈光太暗,暗得讓人沒有防備,所以他緊緊皺起了眉,恍然忘了,有個女人就站在他的身邊,將他那因看見光彩煥發的新娘身影而顯得被刺傷的表情,一覽無遺地盡數收入眼底……

  「你沒事吧?」

  沈嘉璐的聲音,喚回了蔣希彥的神智,他猛然一醒,頓了頓,方察覺不知何時手心已沁出一掌冷汗。

  「我沒事。」向她擔心的眼神抱以一個淺笑,蔣希彥不禁對她感到有些內疚,卻又為她掛念自己的眼神所感動,如宜早成過去,現在的他,身邊所牽繫的,是另一個女子啊!

  「謝謝妳,真的。」下意識地反握住了她的手,蔣希彥說。

  面對他感歎似的低語,沈嘉璐給予他一個寬慰的微笑,是她自己願意的,願意做他的陪襯、他的擋箭牌。

  對她來說,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只要能讓他看著自己,感受到他的溫柔,即使只有一點點、一些些,她也能滿足……

  就在兩人互握著手凝視對方的當兒,會場的燈重新亮起,新人一同站在講台上接受證婚人的福證。

  服務生們也開始上菜了,沈嘉璐正打算舉箸用餐時,蔣希彥卻突然挾菜到她碗裡。

  「一大早到現在沒吃什麼東西,妳餓了吧?多吃點。」

  「謝謝。」他溫柔的表情和語氣,讓沈嘉璐錯愕又驚喜,當然蔣希彥的一舉一動落在他人眼中,也引起了話題。

  「希彥真的很體貼呢!對未婚妻這麼好。對了,剛剛都還沒問你們呢!你們訂婚多久啦?打算什麼時候請喝喜酒啊?」

  「這……」蔣希彥還來不及回答,就被人打斷。

  「唉喲!可別太快!今天我已經是大失血啦!」

  眾人聞言,很有默契又捧場地大笑起來,沈嘉璐也忍不住輕笑。

  酒過三巡、上過幾道菜之後,這一桌的氣氛顯得更加輕鬆,連蔣希彥也沒了方才緊繃的模樣,一直暗中注意他的沈嘉璐也鬆了一口氣,畢竟是幾年的同窗,熱絡得快,而就在這個時候,新人敬酒已經輪到他們這一桌子。

  「來來來!」也不知道是誰在喊,將一群人簇擁到桌前。「這些都是新娘學生時代的好同學、好朋友,來,讓我們一起乾一杯慶祝一下吧!」

  該來的總是要來啊!

  沈嘉璐默默地舉起酒杯跟著眾人站起來,這是她首次見到方如宜,而方如宜也看見了她,更看見了蔣希彥的手,正親暱地放在她的纖腰上。

  方如宜不自覺地看向蔣希彥,面對她迷惘的眼神,蔣希彥開口了。

  「恭喜。」

  蔣希彥舉杯為她慶賀,方如宜回過神來,立即收起迷惑的表情,綻出一朵美麗微笑,客套而公式化地向他回了杯酒答禮,便快速地將眼神避轉開去。隨著敬酒結束,新郎、新娘又被人帶到別桌去了,眾人再度落坐。

  蔣希彥的心情似乎有了改變,原本有人問一句他才答一句,現在居然還主動和人聊天。這樣的他,與其說是鬆了一口氣,倒不如像是終於完成了一件工作,可以好好的釋放疲憊的心情一樣……

  他的心,很累、很累了吧……沈嘉璐看著他,不禁有些心疼。




  夜。

  換上黑色的小禮服,展現出雪般白皙的肌膚,將長長的頭髮鬆鬆綰起,輕輕繪描上珍珠色的口紅,輕簡合宜的打扮,造就出鏡中脫俗高雅的美女。拿起面紙抿了抿嘴唇,沈嘉璐仔細地審視著自己,確定滿意之後,才走出浴室。

  「嘿。」走到陽台邊,發現蔣希彥正站在外頭,她忍不住出聲輕喚。

  「換好衣服了,」蔣希彥的聲音顯得懶洋洋的。「那我們走吧!」

  「你……」沈嘉璐有些氣悶。「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讓人看了就有氣,為什麼一副提不起勁來的模樣,莫非你還在想著新娘子?」

  「別胡說了。」蔣希彥搖了搖頭。

  「我胡說?」沈嘉璐冷笑道:「要是讓別人看到你現在這副模樣,他們還會認為我胡說嗎?」

  「妳到底想怎麼樣?」蔣希彥不耐地道。

  「我不想怎麼樣,我只要你想清楚!你現在的未婚妻不是方如宜,是我沈嘉璐!」沈嘉璐一邊說,一邊用力地拉住蔣希彥的手,讓他整個人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看著我!從今以後你的眼底只能有我,聽清楚沒有?」

  「妳?!」望進她的眼中,蔣希彥驚訝的發現她眼中的頑強與執著,自從認識她以來,他從未見過她有這麼激烈的舉動,總是笑臉迎人的女孩,竟也有這一面……

  「我明白了。」輕歎了口氣,蔣希彥反手握住她的。「很抱歉我剛剛表現不佳,令妳失望,但也請妳明白,我和她已經徹底結束;還有,我是人、不是神,但我無論如何會盡力不讓妳傷心。」

  「只有盡力?」天知道她要的不是他的盡力而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需要盡力維持的東西就是勉強,為什麼他會不明白?

  她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蔣希彥總是讓她覺得摸不透、抓不著,即使她都那麼努力了……

  也許是自己活該,誰教她要喜歡上這麼一個難以捉摸的男人呢?

  一陣苦澀掠過心頭,沈嘉璐突然失去了爭論的力氣,露出一抹苦笑,只能自嘲。

  「算了,也許找還該謝謝你。」

  「謝我?」

  「是啊,謝你。」別開了視線,沈嘉璐走回房中。「謝謝你讓我知道,你至少還願意為了我努力。」

  「……」

  「走吧,別遲到了。」知道他在看著自己,沈嘉璐卻徹底迴避了他的視線,拎起晚宴包走到門邊,強自吞下心中悄悄流淌而出的眼淚。


  婚禮晚宴採取簡單的雞尾酒會形式,氣氛較為輕鬆,也沒有那麼正式,大家端著酒杯與小點心在會場中自由走動,偶爾在音樂的伴奏下起舞,十分愜意輕鬆。

  「怎麼了?」一杯調酒遞到沈嘉璐面前,沈嘉璐抬起頭,拿酒給她的正是蔣希彥。

  「你怎麼不去跟別人打招呼,來找我做什麼?」她沒精打彩地問,原來當人心情不好時,身處在熱鬧愉快的氣氛中不但不會緩解,反而還會更加煩悶。是以她躲到了外頭的花園式陽台想喘一口氣,沒想到蔣希彥卻仍找得到她。

  「還在不開心,」蔣希彥看她悶悶的,於是道:「我向妳道歉行嗎?」

  「向我道歉?」沈嘉璐懶懶地抬眼看他。「你做了什麼事需要向我道歉了,我可不記得。」

  「不生氣的話,那喝了這杯酒。」蔣希彥勸誘地將酒杯晃了晃。

  「想把我灌醉嗎?」沒好氣地回答了一句,沈嘉璐仍是伸手接過了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塞回他的手中。「我去化妝室。」

  蔣希彥曉得她仍在嘔氣,無可奈何地苦笑了笑,回過身來,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如宜?」

  「怎麼,嚇到了?」穿著粉紅色雪紡紗小禮服的方如宜今晚依舊楚楚動人。

  「有什麼事嗎?」蔣希彥語氣淡漠地問道。

  「沒事不能跟你聊一聊嗎?」方如宜水汪汪的眼睛溫和地看著他,蔣希彥卻別開了視線。

  「剛剛那一位,就是你的未婚妻吧?」方如宜看著方才沈嘉璐離去的方向,笑容看起來卻不甚自然,反倒是客套的成分居多。

  「漂亮吧?」蔣希彥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反問道。

  「漂亮,很漂亮。」方如宜點了點頭。「你是什麼時候訂的婚,也沒通知我一聲。」

  「妳不也忙著自己的終身大事嗎?」

  「希彥,我自然是希望你得到幸福的,你比誰都還要有資格,可是……你真的幸福嗎?」方如宜望著他,她是真心希望他好。

  蔣希彥聞言,銳利地掃了她一眼。「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和那個女孩,是在與我分手之後倉促訂婚的吧!」

  看著蔣希彥不說話,似是默認的表情,方如宜不禁歎了口氣。「希彥,我知道我這樣問不太妥當,不過,你該不會是為了賭氣,才答應跟那個女孩結婚的吧!」

  沈嘉璐此時從另一邊走回來,正想開口喚人,卻發現蔣希彥正在和別人說話,那人居然還是今晚的女主角,她愕然的看著他們,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縮,躲了起來,不能克制自己的豎起耳朵,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兩人在做什麼。

  只見蔣希彥嘴角一勾,露出冷笑,忽地轉過身來,將手掌貼在方如宜背後的牆上,如冰似刀的語氣,令人難受。「新娘子,妳會不會管得太多了?」

  「希彥!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請你住手。」方如宜忍不住有些慍怒。「她是無辜的,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心態跟她訂婚呢?她太可憐了!」

  「她一點都不可憐,相反的,她為了能和我訂婚,還感到非常高興呢!」蔣希彥故意這麼說。

  方如宜不禁深感難過,即使她跟別人結了婚,蔣希彥依舊是她重視的朋友,不……甚至比朋友還親,只因她也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雙親,與她同病相憐的蔣希彥,就像是自己的家人,她是不會容許他做出傷害別人的事情來的……

  「如果真的是那樣,就請你一定要好好的對待她。我知道我沒資格講這種話,可是……你要好好的對待她,不要讓她失望……」方如宜不禁面呈憂色,她瞭解希彥太深,他父母早逝,一直由祖母撫養長大,偏偏奶奶也沒能陪伴他太久,很早就過世了,這麼多年來總是一個人,如果他是受不了分手的打擊而害了另一個無辜的女孩,她會良心不安的。

  「放心吧!」蔣希彥只覺可笑,忍不住出言譏刺。「要對她好有什麼難的?就像妳一樣,嫁進了有錢的夫家,想必生活一定如魚得水,想不愛丈夫都不成,不是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如宜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他的苛刻。

  「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做了跟妳一樣的事情而已。」

  「跟我……一樣的事?」

  「就和妳一樣,妳嫁了個好老公,我也即將要娶一個對我的事業和前途都有莫大幫助的女人,她不僅僅是長得漂亮而已,學歷也很高,父親又是一向很提拔我的上司,巧的是,她對我一見鍾情……」蔣希彥一字一句,慢慢地述說著,冷峻的臉上全無表情,似乎他說的完全是別人的事,與自己完全無關,只是他並不曉得這些話全被旁邊的沈嘉璐聽了去。

  「只是因為這樣,你就答應了?」方如宜不可置信,蔣希彥卻反問她。

  「只是因為這樣還不夠嗎?男未婚女未嫁,我又憑什麼不答應?對我來說,沒有比這種事更好的了,我要是不接受,豈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希彥……」方如宜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要是自己被誤解能讓他心中好過,她不會有怨言,但如今卻將一個無辜的好女孩牽扯進來,這實在非她所願啊!想到這裡,她抓住他的手,真摯地道:「你這樣是在傷害你自己。」

  蔣希彥一把甩開她的手!

  「怎麼,妳也覺得這麼做的我很卑鄙是嗎?勾搭一個有錢人,少個十年奮鬥,我這種行為,的確不怎麼可取吧!」

  知道他根本是指桑罵槐,方如宜卻啞口無言。就在這個時候,沈嘉璐從柱子旁邊衝出來,一個箭步上前,迎面狠狠給了蔣希彥一個耳光!

  霎時蔣希彥覺得臉頰熱痛灼辣不已,方如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場面嚇呆了。

  這是一個難堪的場面。

  一切在那個清脆響亮的巴掌聲後,似乎全部靜止下來,沈嘉璐狠狠的瞪著蔣希彥,眼中早就蓄滿了淚水,卻仍倔強的硬是忍住,不肯讓它滴落。蔣希彥則是一徑不語,視線瞥向他方。

  「看我。」沈嘉璐沈著聲,努力壓抑止不住顫抖的聲音。「為什麼不敢看我?」

  「小……小姐……」方如宜正要開口。

  沈嘉璐轉過頭來,沈聲地道:「抱歉,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那……我先離開,你們好好談。」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會讓場面越來越僵,方如宜只得先離開,讓兩人好好談一談。

  看著她離開陽台之後,沈嘉璐才再度開口。

  「她走了,你不追嗎?」

  「……」蔣希彥默然,沈嘉璐不禁苦笑。

  「算了,就到此為止吧!我待會兒會坐車回台北,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語畢,她掉頭就走。

  蔣希彥心緒煩亂,知道自己理虧,也只得追了上去,在飯店走廊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別走!」

  「放開我。」沈嘉璐並未回頭,蔣希彥卻不放,逕自拉著她往房間走去,拉扯之間,好不容易才將情緒壓下來的沈嘉璐又被激怒了。

  「叫你放開我!」她奮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蔣希彥卻全然不管不顧,硬是將她拖回房間,並砰地一聲用力地甩上房門。

  「你這渾蛋!」那聲甩門聲響,也許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嘉璐終於潰堤了!她舉起另一隻手劈頭就要打下去,卻在半空中硬生生被蔣希彥攔截。

  「放開我!」

  「冷靜一點!」蔣希彥的聲音蓋過了她的怒吼。「這樣情緒用事對妳有什麼好處?」

  「你管不著!」沈嘉璐怒瞪著他。

  蔣希彥不由自主冷笑出聲,陡然一鬆手。「對,我管不著,管不著妳這種千金大小姐,一不順心就只想打人,驕蠻又任性,誰受得了?」

  「受不了你也得受!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伴隨著負氣的話語淌出的,是再也噙不住的眼淚,依著兩頰順滑而下。「你笑我自己送上門也好、罵我自作多情也罷,可是……可是……我是真的……真的喜歡你……」

  蔣希彥愣住了,她喜歡他,他從來是知道的,但為何聽見她用破碎傷悲的聲音再次述說時,他會感到那麼震盪呢……

  哽咽的聲音未停,淚河中有著破碎的心,沈嘉璐沒辦法止住眼淚了,她靠在牆上,無力地呢喃著。

  「我是真的喜歡你,沒來由就是喜歡。你答應了婚事,我很高興,即使是在那種情況下答應的,我還是很高興……可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說出那麼傷人的話……我沒辦法對你說的話無動於衷……」

  抬起頭,看著蔣希彥的身影,她哽咽地下了結語。

  「你會讓我後悔,後悔不該喜歡上你這樣的人。」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很長的沈默,空氣中凝結著令人窒息的鬱悶,痛苦無聲地佔據了兩個人,然而最後打破沈默的,卻是蔣希彥無奈的冷笑聲。

  「真是可笑……一切都是妳的自以為是不是嗎?」

  「什麼?」沈嘉璐聽到這句話,頓了一下。「什麼意思……」

  蔣希彥看著她,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道:「或許妳一開始就看錯了,我原本就是如此的冷酷無情而且又勢利眼,現在再來指控我的錯,妳不覺得很諷刺也很可笑嗎?」

  愛情是盲目的,盲目得讓人認不清其他的一切,甚至以自己所想的方式去理解那個人的行為,拒絕承認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他不值得她如此愛他,她不該對他有任何期待,所以,該讓她看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算她因此而離開,他也沒有任何損失……反正長久以來,他早就習慣一個人,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他,他也能撐下去的……

  「你……騙人……」

  「我沒有騙妳。」蔣希彥伸出手執起她的下巴,眼神透露著掠奪,然而卻又有著被絕望侵蝕的痛苦。

  方如宜跟他分手,對他造成的傷害有那麼大嗎?

  沈嘉璐看著他哀傷的眼睛,一顆心緊緊揪起,一瞬間竟有種伸出雙手擁抱他的衝動。她該做什麼、能做什麼……才能消除那種落寞的眼神?

  「我就是那種人,也正是妳最討厭的那種,剛跟方如宜分手的我極需要被安慰,恰巧妳就出現了,妳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漂亮又多金的女人,這樣的妳對我投懷送抱,我沒有不接受的道理,是不是?」

  還來不及將那些令人鼻酸的心碎話語咀嚼落腹,沈嘉璐霍地被蔣希彥擁進懷中並帶到床上,他緊緊緊緊地抱著她,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中,炙熱的體溫燃燒著兩個人,他的唇毫無預警地欺上她的,彷彿要制住她的哭聲,更好似要讓她失去言語的機會……

  「唔……」不要啊!沈嘉璐失措地掙扎著,然而他卻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他的吻和上一次是那麼的截然不同,像是要將她吞噬般那麼強取豪奪,任憑她再怎麼抗拒,他的唇依舊沒有離開,雙手也隨著她誘人的曲線游移至她的胸前,挑開了她的小禮服,掌握住她豐滿細緻的酥胸。

  不……不能這樣……模糊不清的意識中,沈嘉璐虛弱的想,但她實在不能……

  她知道,他受傷了,她也是……

  她沒有力氣推開他的擁抱,他的雙手、他的愛撫,只因她曉得,一旦他放了手,她只會感到更空虛。那又燙又灼熱的激情,不停地焚燒著她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的淚,她不由自主地迎合著他,嚶嚀地發出細微的喘息聲。

  這一場儼然只是個懲罰的戲碼,怎麼會失控到這個地步……

  就在這個時候,蔣希彥突然抬起頭注視她,炯爍的雙眼中有著奇異的火焰。

  「為什麼不阻止我了?」他迷惑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他原是想要傷害她,想要讓她難堪的,但為什麼,為什麼擁她入懷的自己,卻反倒變得更加迷亂?她的唇那般柔嫩、她的身體那麼溫暖,令他放不開手,竟只能一徑的沈淪,意識到自己竟陷落在這雲端夢境也似的溫柔擁抱之中,他有著茫惑不已的混亂。

  面對他的質疑,沈嘉璐突然伸出雙手環住他與她貼合的腰際。

  「抱我吧!我……想要你,不管是怎樣的你……」只要能夠安慰他一丁點,那樣也是好的……她難掩憂傷地望進他的眼底,冰涼的手指畫過他寬闊的胸際,輕輕扣住了他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臀。

  想要他,不管是無情的、自私的,還是眼前這個狂暴又傷心欲絕的,他是獨一無二且令她喜歡到連心都會顫抖的男人……哪怕只有今晚也好,她是真的想要成為他的女人。

  望著她純然的眼神,蔣希彥心頭忽然不受控制的一陣劇烈狂跳,不是酒喝多了,更不是吃了什麼迷魂藥,但他就是無法遏止那猛烈洶湧的情潮,忍不住俯身,進入了她……

  夜已經深了。

  他們激烈地做著愛,就彷彿不會再有下次,擁抱著彼此的體溫,索求著對方的唇,透明的玻璃窗映出兩人交纏的身影,就這樣直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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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4:57
第七章   


  翌日。

  隨著日照升起而清醒的蔣希彥,張開雙眼看到的第一個畫面,便是一個女人正背對著他坐在床頭,長長的鬈髮梳到左側前方,露出光滑的美背。她兩手背在身後,正在扣著內衣的後扣。

  是沈嘉璐。

  一瞬間,昨晚的回憶排山倒海地湧了上來,蔣希彥登時感到喉嚨乾澀不已,但同時內心又有一種難言的感受,許是微妙的欣喜吧,這樣看著她,即使是背影,她的一個小動作,一個微微側身,都讓他的視線無法稍離。

  曦光溫馴地拂照在她線條優美的背上,那種感覺是這麼的平靜祥和,真希望這一刻永遠持續下去……

  「你醒了?」

  沈嘉璐的聲音忽地傳來,讓蔣希彥回過神。他定睛一看,只見她已經轉過身子,拿起外衣打算穿上。

  「妳……」不由自主地,他追尋著她的眼神,發覺她除了雙眼紅腫,眼中似還充斥著細微血絲,忍不住問道:「妳又哭了?」

  沈嘉璐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逕自穿著衣服,半晌才開口──

  「解除吧!」

  她的聲音很輕,簡直細若蚊蚋,然而在安靜無聲的室內,蔣希彥卻聽得再明白不過。沒頭沒尾的短短三個字,他隱約猜得出意思,卻下意識拒絕深思。

  「……什麼意思?」

  「婚約,解除吧。」沈嘉璐的聲音十分平靜,好像就在等他問這句話。她穿好裙子,一邊拿起絲襪,一邊淡淡地道:「就當從來沒發生過好了。」

  「為什麼?」

  雙手撐著絲襪,將修長左腿套進襪中,沈嘉璐怔了怔,手上的動作也稍微停止了下來,但神色仍舊未變。

  「因為……一切都跟之前不同了。」她微笑,笑意中卻有著濃濃澀然。「輕易跟你發生關係的我,這下也成了你口中那種隨便的女人了吧?再繼續下去,連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說到這裡,她看向蔣希彥,這也是今天她第一次正眼瞧他。「結束了吧!好嗎?我累了。」

  「……」蔣希彥不語。

  面對他的默然,沈嘉璐突然別開眼神轉過頭去,咬了咬下唇。

  她太蠢了……

  雖然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和他上的床,但她怎能希冀他只因為一夜情就瘋狂愛上她?在他的眼底,她沈嘉璐恐怕早就跟倒貼、輕浮畫上了等號,時至此刻,她又能多企盼些什麼?

  但……她還是盼望啊……由蔣希彥的口中,能說出一句挽留她的話,她會留下來的,留在他身邊,就算被傷得遍體鱗傷,她也會留下來……但,他卻選擇了一語不發。

  為什麼還要有期望?說好放手就要放手了,要堅強啊!嘉璐!

  「今天,還是麻煩你讓我搭你的車回台北好嗎?我太累了。」努力保持著語氣的自然和平靜,沈嘉璐走回床邊,將手上的戒指拔了下來,遞至蔣希彥面前。「這個,你收回去。」

  「妳……可以留著。」望著那亮晃晃、象徵忠貞情愛的戒指,蔣希彥竟感到心煩意亂。

  把戒指拔掉,不就什麼都沒了?他們畢竟……畢竟才剛共度了一個熱情的夜晚,為什麼非得走向這無可奈何的破滅結局?但是,他也受過傷,對於是否還有能力愛人,連自己都是存疑的,怎能在一切都不確定的情況下給她承諾?這對她並不公平啊!

  此時此刻,尚未整理出頭緒的蔣希彥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下意識地再說一次──

  「我希望妳能留著。」

  「是嗎……」沈嘉璐也沒再堅持,隨手將戒指放進裙子的口袋裡。

  蔣希彥將這一幕盡收眼庭,他唯一能說的話,卻只有一句:「嘉璐……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沈嘉璐打斷了他。「雖然很遺憾是這樣的結果,可是我沒有後悔。」愛是不能勉強的,她早該知道,卻仍想奮不顧身地嘗試,如今受傷了,能怪誰?是她自己活該,是她該受的罪,她並不後悔。

  就在兩人無聲對視的這一刻,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這鈴聲總算稍稍解除了眼前尷尬的窘境,沈嘉璐隨即避開蔣希彥的眼神,接起了電話──

  「喂……我是,有什麼事嗎?」聽了一會兒之後,沈嘉璐忽然神色大變。「什麼?你……你說什麼?!」她不知不覺緊緊地抓住了話筒,力道之大甚至令她指尖泛白,這一切不為別的,只因電話那頭所傳來的消息,令她一陣暈眩……

  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蔣希彥也忍不住側耳聆聽。

  「我……我爸腦溢血……現在人在醫院?」

  她說什麼?!蔣希彥聞言,登時從床上跳了起來。董事長腦溢血?怎麼會這麼突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了……我現在立刻趕回台北,大概兩、三個小時左右會到,在哪間醫院?嗯,好……待會兒見。」

  她才收線,蔣希彥馬上湊了上來,急切地追問。「怎麼回事?我剛剛聽到妳說……」

  「爸爸中風了……」沈嘉璐此時心亂如麻,只想到不能呆坐在這裡,連忙回身收拾東西。「他現在人在醫院裡,我要馬上趕回去才行,一定要馬上趕回去……」

  慌亂地自言自語,沈嘉璐已經完全亂了章法,就在這個時候,蔣希彥霍地抓住她──

  「冷靜一點!」抓住她的雙肩用力搖晃了幾下,確定她的眼神看著自己後,他才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現在就去換衣服,然後退房,妳收好行李以後到大廳等我,我載妳回台北,明白嗎?」

  蔣希彥決斷迅速地命令著她,聲音裡彷彿有種穩定的力量,讓此時此刻根本無法思考的沈嘉璐省卻了東想西想的時間,乖乖地照著他的話做。

  看著蔣希彥連領帶都來不及打便抓著外套匆匆離開房間的模樣,她雙腳一軟,忍不住跪坐了下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會這樣呢……她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台北,某大型醫院。

  白色的長廊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焦急心切的沈嘉璐和蔣希彥兩人一前一後地火速趕往加護病房,只是到了加護病房外頭,未到探視時間也無法進去,在外頭守候的,只有一開始負責將沈健章送到醫院的公司人員小張。

  「嘉璐小姐!」小張看到沈嘉璐,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太好了,特助您也來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董事長平時好好的,為什麼會突然中風?」相較於沈嘉璐的手足無措,蔣希彥倒是冷靜得多,搶先問道。

  「這……」小張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蔣希彥見狀越發焦急,連忙又問:「到底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危險?快說!」

  「醫生說,董事長是出血性中風,只要開刀將腦中血塊取出來,理論上應該可以恢復得很好,現在就等您來簽同意書了。」

  「簽同意書……」父親的腦部要開刀?!沈嘉璐摀住嘴巴,至目前為止還沒辦法相信,一向疼她愛她,有如大樹般屹立不搖的父親竟然也會倒下,這讓她簡直失去了自主的能力,連思考都覺得頭痛不已。

  「嘉璐,」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抬頭一看,是蔣希彥。「董事長的病不能拖,開刀取出血塊的速度也會影響日後的復原,我們快去找主治醫生。」

  蔣希彥的話就像一劑有力的強心針,聽到他的話,沈嘉璐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麼,連忙跟著去找主治醫師。


  一陣折騰之後,好不容易辦妥了手術與住院的種種手續,此時已近傍晚,沈嘉璐累得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的白牆,心中想的無非是方才父親被推進手術室裡的身影。

  「會沒事的……」她像是要說服自己般地喃喃自語著。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等到父親康復出院,一切就會回到從前,一切都會沒事的……

  「來,吃點東西。」不知何時,蔣希彥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拿著超商買來的三明治和飲料塞進她手中,但沈嘉璐卻沒半點胃口。

  「謝謝你,我不想吃。」她搖頭,想把東西遞回去。

  「不能不吃!」蔣希彥將吃食塞回她手中,語帶嚴厲地說道:「現在妳要支撐董事長,萬一連妳也倒下去怎麼辦?由不得妳不吃!」

  無聲地抬起眼,望著蔣希彥不容拒絕的眼神,沈嘉璐歎了口氣,只得拆開了包裝,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即使吃進嘴裡的東西味同嚼蠟,在蔣希彥的注視下,她還是努力地吞嚥著。

  看著她艱難地吃著東西,強忍著情緒的模樣,蔣希彥忽然有種想緊緊擁住她的衝動。他從未見過這般脆弱的沈嘉璐,簡直像是輕輕一碰就要碎了似的,插在口袋裡的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心在痛……是為什麼?因為在乎她的喜怒哀樂嗎?意識到沈嘉璐的情緒起伏竟這般地牽扯著自己的情緒,蔣希彥驚訝不已。這是許久不曾有過的感覺,就連方如宜離開他時,也沒有這麼痛過……此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在乎嘉璐已經到了自己都難以想像的程度……

  這是愛嗎?他疑惑地自問。愛怎麼會來得如此突然又急遽?但眼下又怎麼是讓他仔細釐清的時候,嘉璐一顆心全懸在父親身上,他怎能再擾亂她?

  「嘉璐小姐。」就在這個時候,小張突然出現了。

  「是你啊。」看到他來,沈嘉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今天真的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沒爸爸了,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呢?」

  「我沒關係,嘉璐小姐不用擔心我。」小張澀然地笑了笑,說道:「其實,我……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向妳還有特助報告,可是剛剛實在太亂了,一直沒法說起……」

  「什麼事?」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模樣,蔣希彥直覺感到不祥,小張是公司的人,會讓他這麼困擾,除了公司的事肯定再無其他了!「公司出了什麼問題嗎?」

  小張點了點頭。「事實上,董事長會急性中風,跟這件事也脫不了關係。周經理之前不是一直在處理土地買賣的案子嗎?沒想到周經理居然片面毀約,預付的九千萬元被那個地主沒收,造成了公司的損失。董事長也是一直到昨天才發現,周經理去香港看防火建材展根本就是騙人的,不但他沒回來,住的房子也早就賣掉了!」

  「什麼?!」

  「還有,」小張道:「董事長因為覺得奇怪,又想到特助之前說過周經理處理的案子有不太合理的地方,就連忙要我們把那筆土地買賣案調出來看,結果發現了很離譜的事,周經理買的地,根本是塊農地!」

  「農地?!」蔣希彥驚愕已極,忍不住大喊。「這怎麼可能?」

  周經理應是這方面的老手了,怎麼可能會犯這種錯誤,以高價買進一塊根本不能用來蓋房子的土地?不……或許這並不是他的無心之過,如果……如果他是刻意隱瞞公司所有人呢?

  想到這裡,蔣希彥忍不住心頭一陣一陣發涼,耳裡聽到小張仍繼續說著──

  「不但是塊農地,而且還在契約上註明由地主負責將農地變更為建地,我們公司則先支付九千萬元作為保證金,事後地主沒有能力變更地目,周經理居然又擅自跟地主協議,由我們無條件同意自行負責地目變更工作。」

  「這……豈有此理!」

  「因為這樣實在太奇怪了,由買方負責變更地目,根本就是增加公司的成本,而且誰會買一塊根本不能蓋房子的農地啊!所以昨晚董事長就要我們去周經理以前住的地方查一下,有沒有什麼關於他的消息,結果我們找到一個太太,之前是在他們家裡幫傭的,那個太太說周經理最近因為股票被套牢,虧了很多錢,所以……」

  「所以他就……對爸爸的公司下手?」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沈嘉璐,突然輕輕地問了一句。

  小張頓了下,也只能點點頭。「董事長一向都很信任周經理,沒想到竟然會被自己最信賴的人背叛,那個傢伙根本是故意的……只是……周經理早就不見人影了,董事長火得氣都喘不上來,上了年紀的人哪禁得起這種刺激啊!他就這麼當場暈倒在辦公室裡面……」

  「不要再說了!」沈嘉璐赫然打斷了小張的話,她撐住額頭,只覺再無法承受更多人性的醜惡與不堪。

  「我也沒話好說了……」小張垂首,無力地道:「現在只希望董事長快點好起來,特助,這段期間,公司該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的。」蔣希彥道:「今天就到此為止,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待會兒會回公司,這件事情,除了交給警方來偵辦也別無他途了,這段期間希望大家還是謹守自己的本分,好好上班,知道嗎?」

  「我知道了,我會轉告其他同事的。那麼嘉璐小姐,我就先離開了,妳要多保重。」

  「謝謝你。」沈嘉璐虛弱地道了聲謝,此時的她真的再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了,父親突如其來的病倒讓她六神無主,公司的事她也是聽得迷迷糊糊,現下除了讓蔣希彥來發落,也別無他法了。

  沈嘉璐虛弱地倚著牆壁,蔣希彥憐恤地看著她蒼白的面孔,那份脆弱與無助再次狠狠的拉扯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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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5:12
  沈健章的手術結束了,醫生順利地取出了位於他腦部中的血塊,同時將他移到加護病房觀察,由於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有限制,沈嘉璐不能時時刻刻守在父親身邊,無法見到父親的狀況令她心神不寧、食不下嚥,每天奔波在醫院與住家之間,沒兩、三天,人就瘦了一圈。

  蔣希彥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自從周經理惡意掏空公司,導致沈健章倒下之後,他就成了公司裡頭最重要的指揮角色,日日徘徊在開不完的會、應付檢調的偵查裡,但即便如此他都不覺辛苦,唯一讓他掛心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沈嘉璐。

  不管再怎麼忙、再怎麼累,只要一有空,他一定驅車趕去醫院,但往往看到的,都是沈嘉璐憔悴無神的臉孔。他除了陪在她身邊,逼她吃幾口飯以外,什麼也不能做。不,或許是該說,不管他做什麼、說什麼,沈嘉璐的反應總是十分冷淡,簡直像封閉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

  這一日,蔣希彥如同往常地在下班之後前往醫院,才剛走到加護病房門口,他便看見沈嘉璐朝著他走過來──

  「你來了,等你一下子了。」這是這些天以來,沈嘉璐第一次主動開口跟他說話。「爸爸今天移到普通病房了,怕你找不到人,所以我來這裡等你。」

  「太好了。」蔣希彥真誠地道,不管是沈健章移出加護病房,還是沈嘉璐主動和他說話,這兩件事都讓他由衷地感到高興。

  跟著沈嘉璐來到病房裡,蔣希彥看到沈健章,那個一直以來照顧他、提攜他的長輩,正插著鼻胃管,虛弱地半瞇著眼睛躺在床上,因為開刀時取了一部分頭蓋骨,沈健章的頭部有一塊是凹下去的。

  「爸爸,爸爸……」沈嘉璐走到父親床邊,輕輕地拍著他的臉頰,試圖喚醒父親。「爸爸,你看到了嗎?希彥來看你了,你要是聽到我的話,就睜開眼睛看一看啊!」

  沈健章聞言,雙眼雖沒有睜開,嘴裡卻發出噫噫唔唔的聲音。

  蔣希彥趕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董事長,是我,我是希彥,您聽到了嗎?」

  「爸爸就是這樣,雖然沒辦法說話,不過倒還認得人。」沈嘉璐的聲音傳來,淡淡地道:「醫生說,到目前為止復原情況良好,只要好好照顧他,雖然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但是回到原來的五、六成不是問題……」說到這裡,她苦笑了笑。「五、六成,很高的機率了吧……都將近一半了呢!」

  「看來……要像從前那樣打理公司是不可能了……」蔣希彥喃喃地道。

  沈嘉璐聞言,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對了,這些日子公司多虧你了,我什麼都不懂,幸虧有你撐著,我才能專心照顧爸爸。」

  「這是我應該做的。」蔣希彥道:「只是……現在情況不太妙。」

  「怎麼了?」

  看著她擔心的神色,憔悴得連黑眼圈都跑出來,可以的話,蔣希彥實在不想再增加她的負擔,但這公司畢竟是沈家的公司,沈健章一倒下,沈嘉璐就是唯一能代表董事長作決定的人了……

  「檢調那邊發現那個地主的帳戶整個是空的,也就是說,當初我們付給他們的九千萬早就被提領一空,至於是誰提領的,答案很明顯了……」

  「這筆錢,我想是追不回來了。」沈嘉璐神色黯淡地道:「那目前公司本身呢?」

  「這也是我今天想跟妳商量的,因為周經理虧空的關係,公司目前負債將近一億,這部分如果不盡快處理,恐怕沒辦法繼續撐下去……」

  「一億……」饒是沈嘉璐從小在富裕的環境長大,這金額聽起來仍舊形同天文數字,她知道蔣希彥告訴她這件事無非是要她作個決定,但是……這教她怎麼處理?

  「那你說……」她只手撐著額頭,頭痛萬分地問:「我該怎麼做比較好?」

  蔣希彥不忍地看著她,心中儘是不捨,他認識的沈嘉璐是個愛笑的女孩,像陽光一樣明媚的女孩,如今卻時常緊鎖眉頭,不言不語。

  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將說出的話對她而言更加殘酷,他不禁感到自責萬分──

  「如果可以的話……只能賣掉沈家現有的資產來抵債,否則光是銀行的利息,就夠再壓垮人一次了……」

  「賣掉資產?」沈嘉璐愣了愣,直覺望向父親。「那些都是我爸爸辛辛苦苦累積下來的……」

  「為了保住公司,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蔣希彥道,為了公司的債務,近日來他一直四處奔走,但眼看燁升已經成了空殼子,人家躲都來不及了,哪還有人願意搭理他?該給廠商的貨款也是他靠著自己從前打下的良好關係,才暫時求得延後繳款的期限,但最終決定權仍掌握在沈嘉璐的手中。

  「而且,燁升員工們的利益也不容忽視,他們也有家庭……」

  蔣希彥這句話一說完,病房中便陷入一陣長長的沈默,沈嘉璐將臉埋入自己的雙掌之中,深陷長考。

  「……我知道了。」良久,她終於再度開口,聲音卻是氣若游絲。「大家也都是要生活的,這件事情我會仔細考慮。」

  看她話說得肯定,眼神卻是一片無際的茫然,蔣希彥不禁有些擔心,正想問她打算怎麼做,沈嘉璐卻下了逐客令。

  「你也累了,回家休息吧,這裡有我就夠了。」

  她疏離的眼神既冷淡又漠然,蔣希彥實在無法忽視,他想握住她的肩膀,給予她一點力量,但想到他與她之間太多的矛盾,竟伸不出手……

  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蔣希彥轉身步出了病房。他能做的,除了幫沈嘉璐的父親守下那間公司之外,他能報答的、能彌補的確實不多,雖然他不是沒想過要當一個可以讓沈嘉璐倚靠的肩膀,但就因為自己那一份不知名的怯懦,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現在的沈嘉璐,恐怕也承受不了更多了吧!他無奈地想著,邁開腳步離去。




  三個多月後的某個下午,蔣希彥正在燁升辦公室中,這時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特助,外頭有人找你,」小張一邊敲了敲蔣希彥辦公室敞開的大門,一邊大拇指向外比了比。「他說是你的同學。」

  「我同學?」蔣希彥微微皺眉,腦中正思索著是何許人也時,小張的背後陡然出現了個人影──

  「嘿!大忙人,現在連見你都要通報候傳啦?」那男子微笑地調侃了一句,態度十分和悅自然。

  「……倚笙?!」蔣希彥回過神來,雙眼一亮,連忙迎上前去。

  岳倚笙是他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但兩人畢業之後各自忙於事業,平日很少見面,他只記得上次通電話是半個多月前,那時岳倚笙便已口頭邀約他出來見個面,只是他情事、公事夾纏紛擾,竟將好友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如今岳倚笙親自出現在這裡,想來說有事相商的話絕不是隨口講講的了?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真是稀客!」蔣希彥忙不迭地迎岳倚笙入座。

  岳倚笙聞言笑了笑,並沒有立即回答,倒是掏出了香煙伸向他。「要不要?」

  「不了。」蔣希彥苦笑地搖了搖手,走到辦公室另外一頭倒咖啡,岳倚笙也不客氣,逕自點燃香煙,便吞雲吐霧起來。

  「希彥,」待蔣希彥將咖啡端到他面前後,岳倚笙才開了口。「十幾年的交情,我也不廢話,燁升的事,我已經從我認識的建材商那裡聽說了。」

  果不其然啊!蔣希彥笑了笑,說道:「我就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沒錯,燁升目前情況是很不好,不過,你該不會是來看熱鬧的吧?」

  岳倚笙緩緩地吐出煙圈,世故精明的臉上此時卻充滿誘邀的意味。「我可沒那種閒情逸致,我這次來,是有好消息想告訴你。」

  「有好消息告訴我?」

  「沒錯。」岳倚笙點點頭。「我想辭去目前的工作。」

  「這算什麼好消息啊?」蔣希彥忍不住勾起嘴角。

  「當然是好消息。」岳倚笙忽爾往前傾,炯爍的眼神充滿企圖心。「辭職以後,我打算創立自己的事業,希彥,我這次就是來邀請你,希望你來當我的事業夥伴的!」

  此話一出,蔣希彥不禁愣住,過了幾秒後,他才忍不住苦笑出來。

  「別開玩笑了。」他搖了搖頭,靠回椅背。「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假如在這種情況下離開燁升,那我豈不是忘恩負義了?董事長栽培我到今天,說什麼我也──」

  「我當然清楚,」話還沒說完,岳倚笙便打斷他。「可是繼續待在燁升,只是浪費你的才幹和時間罷了,希彥,我從以前就規劃過,假如要開公司,一定需要你這種人才,我們可會是最佳拍檔啊!」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能。」蔣希彥歎了口氣。「倚笙,你的提議真的讓我很心動,能創立自己的公司的確是我的夢想,但在燁升最危難的時候離開,這是我的原則所不能容許的,至少……至少也得等董事長身體恢復……」

  「是嗎?」岳倚笙面無表情地吸了口煙。「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不過,人還是要多為自己想一想。」

  「……我明白。」對於他的話,蔣希彥也只能這般回答了。

  岳倚笙吁了口長氣,霍地站起身來。「那麼,我要走了。」

  「這麼快?」蔣希彥愣了下。「不多坐一會兒?」

  「不了,我待會兒還要去別的地方辦事情,本來這事在電話裡說就可以了,只是我想親自告訴你,以示慎重。」岳倚笙是個實事求是的人,同時也十分乾脆,反正話都講完了,接下來該煩惱的人也就不是他了。「我的想法是不會變的,只要你想離開燁升,就通知我一聲。」

  「謝謝你了。」對於老同學的信任與厚愛,蔣希彥不能說是沒有感激的,看著他打算離開,蔣希彥也打算送他一程,不料岳倚笙才一打開門,他便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嘉璐?」

  「嘉璐?」站在兩人中間,岳倚笙看著眼前這美麗但略顯憔悴的女孩,又直覺回頭看向蔣希彥,卻發現蔣希彥的眼神有那麼幾秒的惻然。

  這奇妙的氛圍……

  看來,真正讓他挖不到人,又讓蔣希彥走不開的,恐怕另有原因吧?

  「你今天的訪客還真不少呢。」岳倚笙笑道:「那我就不耽擱你們聊了,希彥,記得我說的話,再見。」語畢,岳倚笙便側身鑽出兩人中間,一派瀟灑地大步離開,只留下蔣希彥與沈嘉璐兩人。

  「什麼時候來的?」蔣希彥看著她,不自覺放緩了音調,董事長病倒近三個月,沈嘉璐越來越顯憔悴的身影,總是緊擰著他的心。

  「來了一陣子了……」沈嘉璐垂首,直接走進蔣希彥的辦公室中,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眉心一皺,揪住胸口,似乎欲嘔。

  「怎麼了?」蔣希彥想也不想,連忙上前想攙住她,卻被沈嘉璐輕輕推開。

  「沒事,可能是剛剛從外面走進來,太陽太大了,曬得我人有點不舒服……」也是夏季的酷熱之故吧!其實這種反胃想吐的感覺已經持續一陣子,但她並不是特別在意,父親的病情比她更嚴重,她長期以來睡眠不足、食量驟減,也許是身體在抗議了也說不定。

  「董事長那邊……」

  「我拜託過隔壁床的阿姨和護士小姐了,因為是臨時出來,待會兒就要趕回去,所以,讓我長話短說吧!」

  沈嘉璐走到蔣希彥的辦公桌旁邊,無意識地翻了翻桌上成迭的文件,半晌,才抬起頭。「自行創業,這個念頭不錯,不是嗎?」

  蔣希彥一愣。「妳,都聽到了?」

  「嗯。」沈嘉璐點點頭、笑了笑,像只是知道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那個提議那麼好,你為什麼還要猶豫?」

  「嘉璐──」

  「希彥,」蔣希彥正要說話,沈嘉璐卻不給他機會,逕自往下說。「謝謝你這段日子以來的付出,不過,你我都很明白,我對建築業一竅不通,公司負債,而且又少了爸爸,能不能再持續下去實在很難說,花了幾天的時間,我總算也想出了辦法,雖然不是最好的處理方式……不過……也只有這麼做了……」

  她的字字句句聽來有條有理,帶著思考過後的冷靜,然而在蔣希彥耳中聽來,卻有著一股無可奈何的絕望。

  「等等……」蔣希彥直覺她所要宣佈的事情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下意識便一個箭步上前,握住了她的雙肩。「嘉璐,我想過了,只要再跟銀行商議還款計劃,事情多少會有轉機……」

  話未說完,已被截去──

  「我不想再加重你的負擔……」沈嘉璐淒然地歎息。

  蔣希彥卻搖頭。「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

  「夠了。」沈嘉璐再次打斷他。「難道你不知道你這麼做是多餘的嗎?」

  「我不覺得!」蔣希彥厲聲答道。

  「你要知道,燁升要起死回生已經很困難了,」她語氣放軟了,但仍舊沒有絲毫挽留之意。「你實在不必為那種虛無的道義感強留下來,你是有能力的人,龍困淺灘,爸爸不會高興的。」

  「假如我就偏不走,偏要留在這座淺灘呢?」蔣希彥壓抑著被推拒的慍怒,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不願走、不想走,她又能奈他何?

  「你走不走,我都已經決定了。」沈嘉璐低著頭,力持平穩地盡量將這段話說得若無其事,但其實她的心正無法遏抑地顫抖。

  她當然希望他能留下來,無論如何都希望他能留下來,但是,她能嗎?憑什麼拖累他呢?

  「辛苦的事現在才要開始……」彷彿是為了掩飾自己即將崩潰的心情,沈嘉璐走到窗邊,怔怔地望著外面,落地窗外塵囂喧嚷,沈家的起落,根本不會影響這個世界……

  該放棄了,就跟她那苦澀的單戀一樣,也許趁早將一切結束是最好的,這樣,她才不用承受每看到蔣希彥一次,心就要隱隱作痛一次的折磨。

  結束吧……這念頭猶如跑馬燈似地,日日夜夜在她腦海中迴旋翻轉,像是催眠一般地蠱惑著她的心,直到她覺得不這麼做不行……

  轉過身來,沈嘉璐雙手交握,平靜地宣佈了她的決定──

  「我要賣掉不動產還債,然後,解散公司。」


  就在沈嘉璐說出這句話之後的沒幾天,她就突然消失了,帶著父親一起,無聲無息地人間蒸發了。

  當蔣希彥趕到她家,卻發現沈家早已人去樓空的那一刻,他只有抱著頭瞪著門前那塊「已出售」的牌子,整個人幾乎瘋狂。

  「妳去哪裡了?去哪裡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所思所想,只剩下一種絕望的殘念。

  為什麼?為什麼不給他機會?給他一次能夠重建幸福、力挽狂瀾的機會?!

  此後數年間,蔣希彥不只一次地在心中重複這個問題。但沈嘉璐明媚又模糊的笑臉,也從不回應,逕自讓他夢作了一回又一回、話問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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