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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蕗] 愛你意亂情迷【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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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5:54
第八章   


  五年後。

  交通尖峰時間,一台黑頭轎車困在擁擠的車陣中,車內男子望著窗外繁忙的街景,單手托著右頰凝思。

  台北這城市,永遠不變的,就是它的瞬息多變,今天還在的人事物,也許明天就會消失,一旦消失,就會連半點痕跡都不留,彷彿從來沒有過,也彷彿像是一場夢……

  「有心事?」旁座傳來另一人的聲音,正是當年力邀蔣希彥合夥開公司的岳倚笙,而托著腮看著外頭的,不是別人,就是蔣希彥。

  「唔,大概是有點累了,忍不住就發起呆來。」

  「老是把工作擺在第一順位的你,居然也會喊累?真是不可思議。」岳倚笙笑道。

  對他的調侃,蔣希彥只是淡笑回應。「我也是人啊!」

  是的,他也是人,有血有淚有愛有恨,也有甜蜜與苦澀的回憶。

  自從沈嘉璐不告而別,匆匆一過已經五年,當發現她賣掉房子,處理掉公司的債務,隨即便帶著父親消失在台北這個城市的時候,他的震驚現在想來依舊,如果後悔有用的話,當初他說什麼都不會讓她離開,他要緊緊的抓住她的手……

  但如今恐怕連再見她一面,都只是遙不可及的想望,每日每夜,他都被雙手不及抓住的失落感驚醒,回想起當初與方如宜會分開,是因為兩地相隔太久,感情淡了,分手之後雖然難過,卻也能很快釋懷。但沈嘉璐卻是乍然消失,那種突然被掏空的感覺,比當初和方如宜分手的痛苦更加讓他無法忍受,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藉著不停的工作來麻痺自己……

  也幸好公司正值草創,沒日沒夜的工作是正常的生活型態,蔣希彥全心投入,使得他倆合夥的數位電子產品公司在短短的幾年內不斷地成長,甚至遠赴大陸設廠。

  這些年來他們奔波往來於兩岸三地,生活過得並不輕鬆,不過即便如此,岳倚笙也很少聽到蔣希彥喊一個累字,今天由他口中吐出來,還真是令人驚訝。

  「我看你是很久沒放假了。」岳倚笙笑道:「明天是星期六,要不和我一塊兒去打一場高爾夫球?」

  「不了,那只會讓我感覺自己又在應酬。」蔣希彥想也不想便搖頭拒絕。「我想在家裡休息一下。」

  岳倚笙不禁感到無奈。「哎,你這樣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差別啊,真是讓人不舒服。」

  「這個行屍走肉可也幫你賺了不少錢啊,別嫌了。」蔣希彥推了他一把。

  「懶得跟你說,我電話來了。」岳倚笙將蔣希彥的手撥開,接起手機開始說話,過沒幾分鐘便收了線,只是表情卻有些無奈。

  「誰?」蔣希彥問道。

  「台南的王老闆,他說想跟我談一下大量採購的事,我看明天的高爾夫球是打不成了……」

  「誰說打不成?」蔣希彥懶懶的接了一句。

  「要去開會怎麼打得成?除非我會分身術哪。」

  「那還不簡單?」蔣希彥指了指自己。「我代你去不就得了?」

  岳倚笙喜出望外的看著他,不一會兒,突然又搖了搖頭。「你自己都兩個月沒放過一天假了。」

  「反正我放假也只是在家裡睡覺而已。」蔣希彥伸了伸懶腰。「明天你打你的高爾夫球去吧,我會去台南的。」

  「這……你既然這麼說,我就欣然從命嘍。」岳倚笙放鬆了下來。「哪,為了謝謝你,今天的晚飯就由我來請吧!」

  「這可是你說的。」蔣希彥連眼皮也沒抬。「給我開到市區內最貴的餐廳去!」

  「你這小子。」岳倚笙聞言,不禁呵呵大笑起來。

  


  翌日下午,台南。

  一大早就搭機南下談生意,走出人家的公司都已經過了中午,蔣希彥不打算多加逗留,準備直接趕回台北。

  走在人行道上,全然無心欣賞古都特有的濃郁風情,蔣希彥只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表,掂量著何時到達機場,該坐哪班飛機……就在這個時候,他招到一台計程車,正要上車的同時,忽然看到對街馬路上一個不施脂粉、面容清麗的女性。

  她身材窈窕纖細,穿著短袖的雪紡上衣,飄逸的薄紗將她雪白的肌膚襯得更加柔媚動人。之所以會望向她,只是因為沒來由的感到熟悉,她走路的模樣、無意識地撩撥開髮絲的動作,令他下意識地多瞧了兩眼,這一看,心跳卻突然錯拍!

  該說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一瞬間,世界的聲音彷彿變得遙遠,街道上,所有的人事物動作通通慢了下來,蔣希彥怔怔地看著那名女子朝著自己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隨著她越靠近,益發能感覺到真實……

  不會錯的……

  即使她的穿著打扮再不如以往艷光四射,長鬈發也成了僅至肩頭的清湯掛面,但一個人的五官樣貌、身影,還有氣質是不會變的……

  她是沈嘉璐。

  五年前驟然由他的生命中消失,如今又奇跡似地返回他觸手可及之處……

  「不會再讓妳離開了,這次絕對……」喃喃自語著,眼看著沈嘉璐雖朝著他這一頭走過來,卻在尚未看見他時往另一邊轉彎,蔣希彥回過神來,直覺砰地一聲關上計程車門。

  「對不起,我不坐了!」匆忙向錯愕的計程車司機道歉,蔣希彥連忙拔腿追了上去。

  跟在她身後,蔣希彥亦步亦趨小心地跟著,並沒有打算馬上上前和她相認,就怕沈嘉璐不願見他,萬一趁亂溜走,那麼他肯定就再也找不著她了。畢竟她當初是鐵了心像蒸發一樣的突然消失,他一點都不懷疑她不會想再來個第二次人間蒸發。

  沈嘉璐腳步略快的在人行道上走著,似乎趕著去哪裡,走了一會兒,突然彎進一條小巷弄裡頭,蔣希彥跟著彎進去,突然發現她停在一棟建築物前,而這棟建築物門口的招牌竟是……

  「幼稚園?!」難道她在這裡工作?蔣希彥皺著眉隱身在不遠處的角落,疑惑地看著她。

  然而沈嘉璐並沒有走進幼稚園中,而是直接站在門口等待,過沒多久,穿著工作圍裙的幼稚園老師牽著一個小孩子走了出來,並將小男孩的小手交到沈嘉璐手中。

  「今天來得很早呢!」老師微笑地說道:「小軒一直說媽媽今天會早點來接他,心情很好呢!」

  「是嗎?」沈嘉璐笑睇著小男孩,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今天補習班所在的那個社區停電,美語班只好先停課,我乾脆請半天假回來。」

  「是嗎?多出半天可以休息可要好好把握呢,回去的路上小心一些唷!」幼稚園的老師向他們道別後便進屋子裡去了,沈嘉璐也牽著小男孩的手準備離開。

  「小軒有畫圖要送給公公。」叫小軒的小男孩向母親展示手上的圖畫紙。「媽媽看看。」

  「好,媽媽看。」沈嘉璐微笑地順手接過,正要舉起來看個清楚的時候,眼前的視線突然被一個陰影遮擋住。

  直覺地,她抬頭看,驀然一怔。

  「媽媽?」小軒疑惑的抬起頭,同時也看到一個很高很高的「叔叔」,正擋在母親和他的面前。

  大白天的……怎麼會看見夢裡的人呢?

  沈嘉璐睜著大眼,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人,她不是作夢,因為……太靠近了……連他的氣息都那麼一清二楚,他眼中的神情是那樣複雜,有驚有喜又有怨,還有著太多的疑惑……

  「媽媽?」一聲稚嫩童音打破了兩人緊張又沈默的對峙,沈嘉璐回過神來,下意識便拉緊了孩子的手。

  「媽媽?」蔣希彥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妳……有孩子了?」

  人生空白了這麼多年,孤獨了這麼多年,他所等到的,竟是一個這樣的結局嗎?

  一股巨大的恐懼突然籠罩全身,蔣希彥作夢也沒想到沈嘉璐竟然會另組家庭,下意識地他一直排拒著這個可能,畢竟當初先示愛的是她啊!他從來不曾懷疑過她說喜歡他時的那份真誠……

  不……五年了……他怎麼可笑的忘了他們之間存在著五年的差距?五年,一千多個日子已足可發生太多太多的事,包括讓她重組一個家庭,製造出許多不包括他的回憶……

  「吃驚嗎?」沈嘉璐的聲音傳進蔣希彥耳中,喚回他的神智。她微笑著,臉上有著他從來不曾看過的平靜與從容。

  「妳結婚了?」蔣希彥乾脆挑明地問,他不能忍受模稜兩可,他要一個答案!

  孰料沈嘉璐仍是沒有正面回答他,反倒將視線移轉到小男孩的身上,蔣希彥不由自主地也隨著她的眼神看向那小男生。

  「這是我的兒子,他叫啟軒。」沈嘉璐將小男孩輕輕地推到蔣希彥面前,寵愛地看著他可愛的眼睛,豐潤如桃的粉嫩雙頰,然後,深吸一口氣,念出了他的全名──

  「蔣啟軒。」

  「蔣……啟軒?」跟著念了一次小男孩的名字,蔣希彥心中忽然一震。

  「妳說……他……姓蔣?」

  沈嘉璐沈默了許久並不答話,半晌之後,終於點了點頭。

  蔣希彥見狀,更加不可置信,彷彿要確認似地,更精確的問道:「他……難道是我的……」

  沈嘉璐這回沒有再猶豫,簡短的應了一聲。「嗯。」

  小巷子裡頭他們三個人默默地站立著,蔣希彥盯著那個小男孩,一陣暈眩盤旋而來,被瞞住的感覺實在教人難以接受。

  這是怎麼回事?十分鐘以前他以為他還是個單身男子,怎麼這會兒居然成了個爸爸?

  沈嘉璐不發一語地看著他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色,外表平靜的她,內心所起的波瀾並不亞於眼前的男子。多少次,這種再次重逢的情景她預想了多少次、猜測了多少次?然而一旦真的見面,她也意外自己居然還能保持這麼平靜的心情向他表明,小軒就是他的兒子,那個令她絕望的夜晚所孕育出來的種子……

  其實這一切並不是沒有徵兆,當初她太粗心,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懷了身孕,一直到拋售了家裡的不動產、還清了大部分債務、離開台北塵埃落定之後,才發覺自己月事老早幾個月沒來,做了檢查之後,確定腹中果然多了一個小生命,她立刻決定將他生下來,不為什麼,就為了將小軒當成蔣希彥所給予她的禮物。

  小軒的存在,讓她覺得自己似乎與蔣希彥還有一點連繫,這是她唯一感到安慰的事,或許也是因為仍偷偷企盼能有跟蔣希彥相逢的一天吧!而今命運之神終於聽到她的微小願望,又將這條曾經中斷的繩給接續上了……

  「你……是我的兒子……」懷著奇異的心情,蔣希彥蹲了下來,看著眼前這歪著頭看他,一臉好奇的小男孩。他是他的兒子?真是不可思議啊!這個孩子身上確實流著他的血,承襲著他的姓氏……

  「媽媽……」許是蔣希彥盯著他看的神情太嚇人,小軒直覺地便躲到媽媽身後,只露出半顆頭,半是害怕卻又半是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叔叔」。

  「沒關係,不要怕。」沈嘉璐安慰著兒子,有些歉然地對蔣希彥說道:「不好意思,我教得不夠好,這孩子總怕生。」

  「不……」蔣希彥搖搖頭。他哪有什麼資格評論她教得好不好呢,他甚至到剛剛才曉得這個孩子的存在。

  「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為什麼要瞞著他……

  「這……」

  「既然是我的孩子,我總該有權利知道這件事吧!」蔣希彥伸出手,想摸摸那孩子的臉……天,他錯過了這孩子出生至今的多少年?

  「我也不是沒想過告訴你,但是爸爸的病,我實在走不開……」沈嘉璐的聲音變得小小的,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爸爸……董事長!」腦海中閃過沈健章的影像,蔣希彥連忙追問。「董事長還好吧?」

  「我爸爸已經不是董事長了。」沈嘉璐黯然地笑了。

  彷彿感受到她的無奈,蔣希彥也沈默了下來。

  午後的驕陽仍炙,他們卻面對面一動不動的站著,彼此都是心潮翻湧,尤其是蔣希彥。

  他從來不知道,當五年份的思念找到出口,宣湧而出時,那份悸動竟會讓他連說話都困難,千言萬語,到得此刻,卻是相對無言,情潮翻騰著,幾乎將他灼化、消融……

  最終,沈嘉璐率先打破了沈默,語調中有著刻意的平淡。「一直站在這兒說話也不是辦法,要不要到我家坐一坐?爸爸看見你,也許會很高興。」

  「妳不問我,我也自然要去。」蔣希彥幾近強勢地說,而後突然改變了語氣,對她身後的小軒說道:「小軒,你叫小軒對吧?」

  見小軒點了點頭,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小軒,雖然見面有點晚了,不過,我是你爸爸噢!」

  「爸……爸。」小軒猶疑地以稚嫩的童音喊了一句,同時抬眼望母親,卻看見了母親略微含淚的雙眼。

  媽媽在哭嗎?可是在哭的時候,為什麼又在笑呢?

  


  沈家位於台南市區的某個安靜巷弄之中,是一幢老舊公寓的最頂樓,光是爬到樓上就夠讓人氣喘吁吁了,蔣希彥安靜地尾隨在沈嘉璐身後,走著灰暗的水泥階梯,想到從小住慣花園洋房的她如今卻棲身於此,牽著孩子的模樣看起來雖然溫馨,卻也透露出無可言喻的落寞,不禁令他感到不捨。

  「到了。」沈嘉璐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她拿出鑰匙打開有些生銹的鐵門。「就是這裡,請進來吧。」

  兩房一廳、一廚一衛的簡單格局,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間,這裡就是沈嘉璐的家,雖然不大,但是溫馨舒適,內部收拾得很乾淨,因為是頂樓,所以日照絕對充足,讓室內有著和陰暗樓梯間截然不同的感覺。

  「看來……妳努力讓自己過得很好。」蔣希彥內心五味雜陳,像是被排除的人,被遺棄在這空間之外,感覺實在是很不好受……

  「只是過日子而已,談不上什麼好不好的。」沈嘉璐苦笑了笑,拿了雙拖鞋遞到他腳下。「換上鞋子,到爸爸房間去吧,我得去準備晚餐。」

  別過頭,避開蔣希彥那熱烈深沈又充滿愧對的眼神,沈嘉璐雖然力作若無其事,卻漸漸止不住被他凝視時,那種連腳跟都會發熱的無措與慌亂……或許這就是他的魔力,讓她想忘也忘不了,但此時此刻卻只能逃避。

  是的,只能逃避,畢竟五年可以改變太多的事,這些年她嘗遍了人情冷暖,當初最困難的時候,原本交情不錯的朋友聽到她的電話都推托有事避不見面,讓她的心涼到了谷底。現在好不容易生活穩定了下來,蔣希彥卻又突然出現,他所為何來她也還弄不清楚,她有老父、幼子需要照顧,絕對不能再錯踏一步路、下錯一步棋了啊……

  蔣希彥不是沒注意到她迴避的眼神,但礙於兒子就在身邊,一時也不好說什麼,只得默默地跟著進了沈健章的房間裡頭。

  對他來說,與嘉璐的重逢就像是重新點燃原本以為早已熄滅的熱情,時間彷彿沒有在兩人過去的空白中留下痕跡,反而宛如令他從長長的情感冬眠中醒來似的,充滿著前所未有的生機與希冀。

  房間裡,一個老人坐在躺椅上合目睡著,頭髮花白、穿著睡衣的他,幾乎教蔣希彥認不出來,當年那個總是西裝筆挺、高聲闊談的沈健章,竟會是眼前這個人……

  心不自覺緊揪了下,他走到沈健章的身邊坐了下來。

  沈嘉璐輕輕將父親搖醒。「爸爸,你看看,誰來看你了?」

  老人聞言,微微張開了雙眼,順著女兒的話轉過頭,迷惘地看了看蔣希彥,沒有焦距的雙眼似乎很努力的想回想些什麼,可是最終仍是徒然的轉了回去。

  「爸爸,他是希彥、蔣希彥啊!你還記得嗎?你當初最賞識的人呢!」

  沈健章聞言,這會兒似乎有了些反應,不過卻不是針對蔣希彥這個人,而是對蔣希彥的名字。

  「希……希彥……」他含糊不清地重複著蔣希彥的名字。

  「看來他還記得你,只是不認得人了。」沈嘉璐搖搖頭。

  「董事長一直都是這樣嗎?」蔣希彥不可置信地道,想到沈健章當初對他的提攜之情、知遇之恩,更添無盡感傷。

  「也不全是這樣。」沈嘉璐感傷地回答:「雖然開刀取出了血塊,但是大腦畢竟還是受到了損傷,爸爸的狀況時好時壞,我要上班,實在沒辦法二十四小時陪著他,狀況就一直惡化下去了……」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不來找我?」心痛與憤怒湧上,在這五年內他什麼都不知情,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夕之間壓到她的肩頭上來,她卻只選擇默默承受?

  「我……我想……我是怕……」

  「怕?」怕什麼?

  「我怕你知道我懷孕之後……不要這個孩子。」沈嘉璐話一出口,蔣希彥愣了愣。

  「妳怎麼會這麼認為?」

  「因為當時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啊……」儘管再怎麼忍,說到這裡,沈嘉璐仍難掩有些激動的情緒。「而且,我怎麼可能故意用孩子綁住你,你自己失業都自身難保了,我和爸爸沒有理由拖住你,被你認為我是個不顧一切,連孩子都拿來作為挽留人心的工具的人,不是我的所願……」

  「嘉璐……」蔣希彥真是無言以對,她的考量不是沒有道理,但……就為了不拖累他,她就拖累自己?

  該說她是傻?還是堅強?

  「把小軒生下來,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抉擇。」沈嘉璐低著頭道:「我也沒有權利要求你負這個責任,畢竟當時我們已經分手了。」

  「分手是分手了,但是小軒的身體裡流著的是我蔣希彥的血,妳怎麼可以擅作主張……」蔣希彥急切地道,但沈嘉璐卻打斷他。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所以,我不會要求你什麼,你也不必覺得心裡有負擔,我們一家人現在在這裡過得很好……」

  「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沈嘉璐怎麼會認為,只要道個歉,說兩句不必負責的蠢話,就能將他完全的撇除在外?她現在到底把他當成誰了?一個徹底的外人?!

  蔣希彥原本還要再問,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迷迷糊糊的沈健章突然醒了過來,一個挺身坐起,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啊!小軒回來了吧?」

  沈嘉璐忙堆上笑容,柔聲地對父親說道:「爸爸,小軒在外頭看卡通呢!」

  「唷唷唷,我去找我乖孫。」沈健章笑咪咪地從躺椅上起身,蔣希彥直覺去扶,就在這個時候,沈健章回過頭來看到了他。

  「希彥噢!你怎麼不去開會?站在這裡幹麼?」

  「董事長?」他叫了他的名字,那是認得他嘍?

  蔣希彥疑惑地看著沈嘉璐,沈嘉璐卻只是苦笑,並不回答,待送父親出客廳,將房門掩上才開口。

  「爸爸有時候很清醒,有時候又不太認得人,幸虧他生活可以自理,鄰居也常常幫我看著他,我才能放心的去上班。」

  「妳從剛剛就說上班上班的,到底是在哪上班?」

  「我在附近的美語補習班當英文老師。」沈嘉璐道。

  蔣希彥已在心中做好了決定,脫口而出:「把工作辭掉。」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老天爺已經讓他們重逢,這一次,他絕不再讓她不告而別了。

  「呃?」沈嘉璐一愣,下一秒,蔣希彥整個人逼近她面前,眸中的目光是如此堅定又不容置疑。

  「我要妳把工作辭掉,跟我回台北!」

  沈嘉璐錯愕了幾秒,待得消化他的言語之後,頗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

  「我不會辭職的。」

  「為什麼?」

  「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養活我自己,還有爸爸跟小軒。」

  「妳的頑固有時會讓我很想掐住妳的脖子。」蔣希彥咬著牙怒視著她,情緒略顯激動,此時此刻,他只想先抓住眼前的機會,無論如何先將他們帶回台北,他想要挽回失去之後才發覺有多麼重要的人啊!

  「妳只想到妳要自立、妳要自強,妳要不依靠任何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妳有沒有想過,妳最重視的兩個人跟我的關係也不淺?妳的父親一手栽培了我,妳的兒子也是我的骨肉,妳憑什麼剝奪我付出的權利,就因為妳那無聊的自尊心?!」或許也就是那份焦躁與急切,令蔣希彥在言語上顯得強硬了起來,反而忘了顧及沈嘉璐的感受。

  「你……」雖然對他強勢到可恨的話感到生氣,但沈嘉璐也被他堵得啞口無言,他說的都是事實,她委實無話可說。

  「妳知道這五年來我是怎麼過的嗎?我一直在想妳去哪裡了?董事長的病怎麼樣了?就算我有了新的工作、成功的事業,這些失敗仍舊在我的心底盤旋,我一直自責,當初為什麼不更留心周經理的事?如果更注意一點,也不至於發生那樣的事……還有妳,我知道我對妳不夠好,可是妳說走就走,妳給過我彌補的機會嗎?」

  「希彥……」沈嘉璐完全無言以對,被他激烈言辭所撼動的自己,竟仍是如此脆弱又不堪一擊。

  她曾以為五年過去了,她會變得堅強一點,她以為他們能平靜相對,沒想到一相見,這些想法卻全然不管用了,這也是她第一次發現他內心狂烈而絕對的佔有慾與悲憤,她只能用力用力地摀住唇,不教那哽咽的聲自喉間無助地逸出。

  是她做錯了嗎?不該不告而別、不該沒告訴他他有了孩子?這五年來他一個人過的日子裡,是否時常感到絕望而孤單?

  無視於沈嘉璐蒼白的神色,蔣希彥宣洩完心中埋藏許久的憤懣後,深情地看著她。「把話說白了,不是妳結束一切,而是妳拋棄了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妳,我總該有權取回屬於我的東西吧!」

  「屬於你的……」什麼東西是屬於他的?小軒的身影倏地在沈嘉璐心中一閃而過,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你……難道你要的是小……」小軒的軒字尚未說出口,蔣希彥突然緊緊扣住她的腰,迫使她仰首,然後,將嘴唇壓了上來!

  是一陣久違的吻,既飢渴又狂烈,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讓沈嘉璐幾乎以為自己掉進了夢境之國……

  是的,夢中……

  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個夜裡,她曾經在黑闇無邊的夢境裡,憶起那樣醉人又甜蜜的吻,醒來時卻只有落寞蕭索的失望與悵然。好不容易,當她連夢也不再作了的時候,蔣希彥的吻卻突然喚醒了她!

  那陌生又教人懷念的吻啊!唇舌交纏著令人昏厥的甜蜜,這些年來,她做好一個女兒與一個母親,卻忘了身為女人的自己……不自覺地,她伸出了雙手回抱他,他寬闊的胸膛溫暖依舊,令她感動得想哭。

  「搬回台北來吧!」他在她的耳畔,悄聲低語。「就算為了我……」

  曾幾何時,他對她有這麼不顧一切的溫柔與佔有慾呢?原以為自己應該已經平靜下來,再不會被感情沖昏頭,也不會再有機會與他見面,此時此刻卻完全地不由自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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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8:43
第九章   


  是夜,用餐的時候,蔣希彥偷了個空,溜到陽台撥了通電話給岳倚笙。

  「要請假?」

  對蔣希彥表示想在台南多留兩天的要求,電話那端的岳倚笙感到十分吃驚,這個工作狂居然要請假?不過聽蔣希彥的口氣很正經,他也就很識相的沒再多問。

  蔣希彥交代完公事後走回屋內,屋子裡,沈嘉璐已經煮好一桌菜,正在排餐具,沈健章和小軒也已入席,一家和樂融融的模樣,是那麼的溫暖。

  他想要融入這個家庭,一如從來不曾分開過……意識到自己對「家」的渴望如此強烈,他也不禁訝異,那個在廚房忙碌的纖瘦背影呵,是那麼莫名而溫柔地牽動著他的心……

  「電話講完了?吃飯了。」發覺他一直站在原地看著自己,沈嘉璐也忍不住心頭突突一跳,但外表卻仍保持著平靜,微笑地招呼他入座。

  蔣希彥不發一語地走向前,在小軒身旁坐了下來,只見小軒的眼神充滿好奇,卻又有點怕生。

  忍不住與他親近的心情,蔣希彥和顏悅色地問道:「小軒,你今年幾歲?」

  小軒直覺地先看了媽媽一眼,沈嘉璐報以鼓勵性的眼神,小軒便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比了個四。

  「四歲啊!」蔣希彥點了點頭,又道:「小軒,媽媽煮了好多菜唷!你喜歡吃什麼?爸爸幫你挾好不好?」

  小軒看向餐桌上的菜,半晌,指出他喜歡吃的鳳梨蝦球,蔣希彥於是挾了塊鳳梨和一顆蝦球到他碗裡。

  沈嘉璐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小軒只喜歡蝦球而已,鳳梨他不會吃的。」

  「唔,這樣嗎?」蔣希彥對小軒說道:「小軒那麼喜歡吃蝦球啊,以後跟爸爸一起住,爸爸也煮蝦球給你吃好不好?」

  一旁的沈嘉璐聞言,不禁輕笑。「你也會做菜?」

  「學不就會了?」蔣希彥答道,眼睛仍然看著可愛的小軒。

  沈嘉璐出神地望著他們父子瞧,他是想籠絡孩子的心嗎?為了小軒,他這個大男人居然開口說要學做菜?她不禁感到有點好笑,更奇特的是,她從前一直認為小軒比較像自己,現在蔣希彥一出現,和小軒坐在一起相比對之下,父子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或許這就是血緣的神奇魔力吧,能將父母雙方的特徵巧妙地融合成為另一個人的相貌……

  「我已經和公司請假了。」蔣希彥突然開口,雖然並沒有看向她,但這句話很明顯地是在對她說。「我這個星期都會留在台南。」

  沈嘉璐一愣。「為什麼?」

  「這還用說嗎?」蔣希彥答得理所當然。「這個星期內,我希望妳能做好決定,盡快辭職,跟我回台北,讓我負起我應該負的責任。」

  「……」

  見她猶豫不答,蔣希彥又加重語氣。「小軒也是我的孩子,難道妳真的希望他沒有父親?」

  沈嘉璐聞言,想也不想地辯道:「我當然不……」

  「既然是這樣,妳就得好好考慮。」蔣希彥抽了張面紙,擦了擦小軒嘴邊殘存的美乃滋。「妳父親現在的狀況也不允許身邊沒有人,我有能力讓他得到最好的照顧,這是我必須做的。」

  「你嘴巴上說要讓我做決定,但其實並沒有讓我選擇的餘地吧!」沈嘉璐苦笑了笑。「好不容易在這裡安定了下來,你卻要我說走就走……」

  「當初妳不也說走就走嗎?」蔣希彥想到仍是有氣,不禁冷冷地道:「一人說一次,公平吧?」

  沈嘉璐不答,面對他的專橫,她無話可說,但一股怒氣卻漸漸惱了上來,偏偏她就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是蔣希彥命中注定克她,還是她上輩子欠他的?

  就在氣氛正僵的時候,原本一直默默吃著飯的沈健章,突然抬起頭來。

  「嘉璐,妳跟希彥回去!」

  「爸?!」

  「妳都已經嫁人了,不可以一直賴在娘家,人家希彥都來請妳了……」

  「爸,你胡說些什麼啊!」沈嘉璐歎了口氣,她跟蔣希彥只是訂過婚而已,根本沒和他舉行過婚禮好嗎?正想解釋時,蔣希彥卻率先開了口。

  「爸,謝謝你幫我說話。」

  「喂!」沈嘉璐愣了下,對他的稱呼顯得有些錯愕。「你會不會改口改得太快了點?」

  「不改口難道還要叫董事長嗎?」蔣希彥微微勾唇笑道,再度轉向小軒。「小軒,吃完飯以後,爸爸陪你玩好嗎?」

  「嗯!」畢竟是小孩子,只要聽到玩,心胸就立刻打開了。

  蔣希彥摸摸兒子的頭,笑問:「那小軒要告訴爸爸,你平常最喜歡做什麼,好不好?」

  「好!」

  「在那之前,我們先來吃飯,哪。」蔣希彥一邊說,一邊將鳳梨塊用筷子弄得碎碎的,然後跟蝦球攪在一起,用湯匙餵給小軒。

  沈嘉璐雙眼不禁瞪大,看著小軒張口就把鳳梨給吞了下去,忍不住驚訝之情,伸手掩住嘴巴。

  「好不好吃?」蔣希彥問小軒,小軒也咪咪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吃!」

  孩子的笑容如此具有感染力,令蔣希彥的心不自覺地溫暖了起來,一股從未有過的父愛在他心中急速的萌芽,他想張開雙臂,為這小小的小人兒擋風遮雨……

  「嘉璐。」他突然喚了一聲。

  「呃?」

  「不要再一次剝奪我的機會。」蔣希彥看著小軒,語氣鄭重而真摯。「我是孩子的父親,拜託妳了。」

  沈嘉璐一震,看著眼前的父與子,雖然今天才相認,但他們的互動卻是那麼自然,小軒這孩子平常很怕生,不過才跟蔣希彥相處了一個下午,此刻竟也十分熟稔了,可是啊可是……親子的緣分固然是刀槍不斷,但她跟蔣希彥呢?舊緣真的能夠重修嗎?蔣希彥是孩子的父親,那她呢?她對蔣希彥而言是什麼?是一個女人,還是孩子的附庸?那個房間裡的吻,是因為他忘不了她?還是……想要籠絡、彌補她?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她又該怎麼辦呢?

  意識到自己居然對這件事這般在乎、在乎到不得了的地步,沈嘉璐不由得緊緊地摟住了自己的雙肩。

  


  周休假期過後,沈嘉璐上班時間。

  由於週六與蔣希彥的重逢,使得沈嘉璐整晚翻來覆去,徹夜難眠,上完上午的課之後,整個人便沒精打彩地趴在辦公桌上,睡意濃濃地籠罩著她,讓她連中飯都懶得吃,只想好好的補個眠。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輕輕地敲了敲她的辦公桌,將她吵了起來。

  「嘉璐,很累啊?看妳好像昨晚沒睡好?」

  沈嘉璐抬起頭,原來叫她的人是補習班的班主任須大偉。

  「沒……家裡有些狀況……」她連忙坐起身,但仍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狀況?」須大偉一愣。「莫非是伯父……」

  「沒事,我爸好得很。」沈嘉璐疲倦地笑笑,岔開了話題。「班主任有什麼事要問我嗎?」

  「呃,其實也沒什麼……」須大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打從沈嘉璐兩年前來到他的補習班應徵美語老師的時候,他第一眼就迷上了這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子。後來雖然知道沈嘉璐有一個兒子,但一直以來看著她獨力撫養孩子的堅強與對工作的認真,他對她的好感在無形中一點一滴地累積加深。

  他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她、想對她好,看見她受累,他就心疼、對她噓寒問暖,已經成了他的例行功課,全補習班的員工沒有一個人看不出來,就是沈嘉璐這個當事人卻全然無感,讓他的心意無處宣洩,萬分的苦惱。

  「這樣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伯父了,要不然下班之後,我送妳回家,順便看看伯父怎麼樣?」

  沈嘉璐聞言,突然想到早上她出門上班前,蔣希彥正挽起袖子坐在餐桌旁喂父親吃稀飯的模樣,下意識地就是拒絕。

  「我今天恐怕不大方便……」開玩笑,要是讓蔣希彥看到他,起了什麼誤會還得了?現在可是多事之秋,別再橫生枝節了啊!

  「是嗎?沒關係,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須大偉難掩失望。

  「不好意思。」沈嘉璐尷尬的笑了笑。

  須大偉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後便離開了,他前腳一走,沈嘉璐立刻趴回桌上,一股疲累湧上來,讓她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到了下午,疲累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好不容易上完了最後的兩堂課,沈嘉璐硬撐著收拾東西打算盡快回家,沒想到才一打完卡走到補習班外頭,便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她只得伸手趕緊扶住柱子。

  怎麼搞的,突然犯起頭暈來?正當她尋思著是不是睡不飽導致的時候,須大偉突然出現了。

  「嘉璐,妳怎麼了?」

  「主任……」沈嘉璐愣了一下,連忙道:「我沒事啦,大概是睡眠不足,覺得頭有點暈。」

  「頭暈?」須大偉可緊張了。「我開車送妳去醫院看醫生吧!」

  「不……」沈嘉璐正想拒絕,兩人的面前忽然有一道黑影籠罩而來,直覺地抬頭,看見來人,沈嘉璐驚愕的愣住。

  蔣希彥!

  「看來妳不管走到哪,都有人照顧。」他雙手插在口袋中,冷冷地看著須大偉伸手攙扶著沈嘉璐。

  「呃……」須大偉愣了愣,這傢伙是誰啊?和嘉璐是認識的嗎?

  他直覺地轉頭想問沈嘉璐怎麼回事,卻發現她神色鐵青。

  「嘉璐?」須大偉擔心地喊著她,不料下一秒,突然有隻手橫隔過來,將沈嘉璐纖細的手臂自他掌中抽走。

  「多謝你照顧內人,我這就帶她離開了。」蔣希彥一把摟過沈嘉璐,語氣生疏有禮,還帶著冰冽的殺氣。

  他叫嘉璐什麼?內人?

  「嘉璐,他是……妳先生?」須大偉嚇了一跳,打從認識沈嘉璐時,她就一直是孤身一人,從來也沒聽她提起自己有先生,怎麼這會兒她「先生」卻像空降部隊一樣突然出現了?!

  面對須大偉的疑問,沈嘉璐面有難色地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是該承認還是否認,承認不等於讓蔣希彥撿了個現成便宜,否認的話,嗯,招來麻煩上身的可是自己。

  然而蔣希彥並不給她模糊地帶,他緊扣著她的手,硬是將她拖離須大偉身邊,對她的默不作聲,更是心中慍怒,但畢竟見慣大場面,這種事情他還能忍耐,只是額上青筋有些爆出罷了。

  「走吧,我們不是還要去接小軒下課嗎?」蔣希彥開口,微笑地示意沈嘉璐離開,沈嘉璐只得向須大偉點點頭後,踉蹌地跟隨著他的腳步離開。


  「你這是做什麼?」好不容易離開了美語補習班,沈嘉璐第一件事就是試圖掰開蔣希彥像水蛭一樣牢牢吸附在她手臂上的五指,奈何她實在沒啥力氣,掙了半天仍是徒勞。「怎麼沒說一聲就跑來了?」

  「那個男的是妳補習班的同事吧?」蔣希彥挑著眉,並不直接回答,其實他只是臨時起意,想看看她的工作環境,所以才找來,不料卻教他發現這令人醋意十足的一幕。「他對妳倒是挺關心的不是嗎?」

  「那是我們班主任。」沈嘉璐沒好氣地應回去。「他對誰都很和氣。」

  「是這樣嗎?」蔣希彥可不這麼認為,身為一個男人,他太瞭解須大偉看嘉璐時的眼神包含著什麼樣的意思,如果只是普通的關心,又何必那麼著急地攙扶住她?

  「不然還會是怎麼樣?」這男人的佔有慾還真不是蓋的,她有那麼搶手嗎?「我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他能對我有什麼想法?你別太抬舉我了。」深吸了口氣,她挺直身子,站穩後說道:「還有,能不能請你以後別這麼直接的殺到我上班的地方?這樣會對我造成困擾的。」

  「我造成妳的困擾?」聽到這句話,蔣希彥忍不住揚起諷刺的微笑。「造成妳什麼困擾?不過就是站在外頭等而已,能有多少麻煩?還是……妳怕的是我的出現影響妳和那位班主任的進展?」

  「你!」沈嘉璐忍不住一陣羞怒,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他明明知道實情不是那樣,為什麼說得出這樣惡意傷人的話來?「你真是不可理喻!」

  她氣得轉身就想走,奈何她的手仍在蔣希彥的箝制中,下一秒就被一陣猛烈的拉力拽回他懷中,對上的,是他如焰似火的眼眸,彷彿要將她吞噬、將她融入其中。

  「對,我是不可理喻,但對妳這麼一個肆意闖入我生命中,卻又說走就走的女人,我還能講什麼道理?現在既然將妳找了回來,這次我就絕對不會再輕易放手,妳說我專制也好、無理也罷,這都是妳自找的。」

  他一字一句皆沉重如石,重重地壓在沈嘉璐心頭上,讓她分不別、辨不清,到底他是溫柔還是現實,他真正想要的,從來不是她不是嗎?想到這裡,她又是一陣暈眩。

  「你知道嗎?你讓我手足無措了,」她低聲地道,語音有些顫抖。「雖然我知道你為什麼非把我留在你身邊不可……」

  「妳知道?」蔣希彥冷冷一笑。「妳倒是說說,妳知道些什麼?」

  「還不夠明顯,還不夠清楚嗎?你想要報恩、想要回自己的骨肉,如果我不跟你搬回台北,你的計劃就永遠沒辦法執行,不是這樣嗎?」沈嘉璐閉著眼不看他,陰鬱地說道:「我太清楚了,只要我不點頭,就算你死纏著我也沒用,你還是把我們沈家人都忘了,趕緊回台北展開你的新生活吧!」

  蔣希彥聽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咬著牙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們沈家人?小軒姓沈?!」

  沈嘉璐身子一顫,張開了雙眼,卻正巧被那雙鷹般的雙眼擒獲住,再逃避不得,但身為一個母親,她仍直覺地反抗著。

  「小軒是我生的孩子,他跟我、還有我爸爸是分不開的!」

  「是嗎?」他的心被她給深深刺痛了,沒有他,她的人生也完全無所謂嗎?更可笑的是,小軒分明就是他們倆的孩子啊!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便冷了下來。他是不會就這麼放棄的,對他而言,結果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帶她回台北,他不在乎過程採用了什麼手法,又或者,他其實也想刺痛她吧!就像她總在自以為是的體貼和容忍裡一再的令他感到受傷……現在,他不過是回報她一丁點兒罷了,有何不可呢?

  她不也讓他整整尋尋覓覓了五年,等到幾近絕望嗎?

  緊緊地扣著她的雙手,他沈聲而冷酷地說話了。「隨便妳怎麼說我我都無所謂,只有一件事我不會也不願跟妳妥協,那就是帶你們回台北,如果妳一天不答應,我就一天不回去,妳該知道,現在經濟上、環境上,我的狀況比妳優勢太多,如果訴諸法律,孩子的監護權還不知道會判給誰,如果不想母子分離,妳應該知道怎麼做對我們彼此都有利。」

  話一說出口便無可挽回,蔣希彥看見沈嘉璐眼中閃出了淚光,忍住想抱緊她、安慰她的那股柔情,硬是冷下臉來,字字句句毫無感情的逼迫著她。

  「是不是開始後悔了?後悔當初沒一見到我拔腿就跑,還讓我知道了小軒的存在?」

  「你……」

  蔣希彥冷笑,續道:「嘉璐,妳該不會希望,事情搞到最後反倒是你們母子分離的結局吧?」

  「蔣希彥……」沈嘉璐哽咽的看著他,心中的酸楚已被他的刻薄言語刺痛得無以復加,他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

  「我在等妳的答案。」蔣希彥仍不放鬆,步步催逼著她的回復,沈嘉璐不自禁退後了兩步。

  「說啊!」

  蔣希彥的聲音、蔣希彥的面孔,在淚水模糊間,她想要堅持,卻不得不放棄。

  「你贏了。」淚水滑落雙頰,隨著無力軟弱的白旗一塊兒舉起的,卻是沈嘉璐的雙手,她憤怒而悲傷的舉,就這麼絕望又沉重地打在蔣希彥的胸膛上。

  「你贏了!你贏了!我跟你回台北去,這樣總行了吧!總行了吧!」

  悲傷的低泣,一直勉力支撐的神經終於崩潰,沈嘉璐就在這麼一時激動間,在蔣希彥面前毫無預警地突然昏了過去。

  


  在迷迷濛濛的夢境裡,沈嘉璐聞到了一陣食物的香味。

  她發覺自己似乎是躺在家裡客廳的沙發上,很努力的想睜開眼睛,卻只看見面前像籠罩了一層白霧似地不清不楚,周圍有人在走動,怕驚醒她似地,說話、動作都好輕微,但細語是那般溫柔,就像樂音一樣溫緩地流進她的耳朵。

  「媽媽,媽媽妳還要睡多久?」孩子的聲音像鈴鐺,清脆又甜蜜,問句尾音的上揚,殷殷期待著別人的接續。

  「讓媽媽再休息一會兒,她就會醒過來了,小軒,來吃吃看爸爸煮的咖哩飯啊!」男子的聲音和悅又低沈,是緩解人心的大提琴音韻,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比得上這天籟之聲,令人沈迷,宛如深墜醇釀漩渦裡頭。

  她也醉了嗎?

  沈嘉璐迷迷濛濛地想著,意識不清。

  「怎麼樣,好吃嗎?」

  「嗯!」

  「那小軒去叫外公出來,爸爸來擺碗筷,好不好?」

  「好!」孩子腳步輕快地跑走了,另一陣腳步聲傳來,是朝著沈嘉璐靠近的。

  突然,一陣溫熱覆上了她的臉頰,將她喚醒了過來,沈嘉璐半瞇著眼看著眼前人,只覺不甚真實。

  是蔣希彥沒錯,但他的表情是那麼平靜溫和,方才因爭執而顯得頑固強硬的臉,已不復見。

  「沒事了吧?」蔣希彥撫著她蒼白的臉說道:「醫生說妳是感冒,加上睡眠不足、壓力過大,一時太激動才引起的突發性暈厥,不過,也真的差點嚇壞我了……」

  「我沒事。」沈嘉璐一時還無法平心靜氣的和蔣希彥說話,直覺就撥掉了他的手,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只是還沒起身到一半,一陣昏眩襲來,她又束手無策地癱軟回沙發上。

  「別逞強了,好好休息吧!」蔣希彥無奈地勾了勾嘴角,對她的倔強,他永遠沒轍。

  沈嘉璐歪著頭看了看,只見父親恰好牽著小軒,祖孫倆一塊從房間裡頭走出來,廚房裡傳出一股濃郁的咖哩香料氣息,讓她眼前似乎都呈現了溫暖的明黃色調,令人安心不已。

  為什麼?

  她明明被逼著做了一個痛苦的決定,但是蔣希彥卻完全沒有帶來不快樂的陰影,甚至……甚至可以說,自從蔣希彥重返她的生活之後,她也鬆了一口氣,好像天塌下來終於有人擋了,她不必什麼事都要一肩扛……

  這種放鬆的感覺,是不是證明她已經開始依賴他?她不想承認,內心仍舊冒出無數個問號,父親雖然有時不認得人,但隨著蔣希彥留下來的時間增長,他叨念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小軒對蔣希彥的照顧和陪伴似乎也頗為喜歡,事情的變化與進展都一面倒地朝著蔣希彥的方向前去,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是否順遂他的心願,也是她唯一能作的選擇?

  「希彥。」幾番心事轉折,沈嘉璐終於開了口,蔣希彥回過頭來,有些錯愕。

  畢竟這是他們相逢以來,她第一次這麼平心靜氣地喊他的名字。

  「謝謝你為爸爸,還有小軒做的事……」

  「這不是應該的嗎?」

  沈嘉璐看著他堅定無疑的眼神,心下瞭然。

  對,在他而言,是應該的,這是盡義務。只要這樣想,壓抑下內心騷動不已的情感,不要去考慮蔣希彥是否愛她,她只要待在他的身邊就好了……

  「我會跟你回去。」

  「呃?」蔣希彥一愣,原以為她方才說的是氣話,不料她居然又平心靜氣的說了一次。

  「我會跟你回去的,但是……請你從此不要再逼我,讓我保有最後的尊嚴吧!」

  最後的尊嚴?

  蔣希彥忍不住眉心皺了起來,她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要他……不要再靠近她,不要再碰她?一陣強烈的失望與失落同時攫住了他,他強忍著那份椎心,反倒有了動作。

  「等著瞧吧!」他伸出手,輕撫上她消瘦的面頰,露出了一抹別具深意,但此刻看來卻是那般柔軟的微笑,厚實的掌心溫暖,令人依戀流連,無法不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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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4-2 12:19:23
第十章   


  補習班外。

  「妳要辭職?!」須大偉收到沈嘉璐的辭呈,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

  「不好意思,這麼突然,可是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這麼做……」沈嘉璐低下頭,內疚地道:「謝謝班主任一直以來這麼照顧我。」

  「為……為什麼這麼突然?」須大偉看到那封辭呈,臉都歪了。萬一真讓她離開,那他的單戀不就這麼無疾而終了嗎?「難道……是因為那個男的?」

  沈嘉璐搖搖頭,並不打算告訴他真實的情況。「我父親的身體狀況最近不是太好,我想帶他回台北找人家介紹的醫生看看,不過老是南北奔波,對老人家也有些吃力,所以……」

  「嘉璐……」須大偉悵然地看著沈嘉璐,她的語氣雖然和緩,卻沒有任何遲疑,看來是真的留不住她了。

  難道,他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讓她離開嗎?想到這裡,一股情熱湧上心頭,他再也克制不了了!

  「嘉璐,別這樣就走了!」他猛地一把抓住她的雙手,急切地道:「妳走了,那我、那我……」

  「主任?!」沈嘉璐完全愣住,她可是第一次看見須大偉這麼激動。「你怎麼了?」

  須大偉急得額上冒汗,雖有千言萬語,卻只有一張口,該怎麼樣才能用最簡單、最清楚的語句告訴沈嘉璐,一直以來他須大偉眼裡除了她就再也沒別的女人?

  無法再深思,他讓那句話衝口而出──「我……我是喜歡妳的!」

  四周的聲音瞬間沈澱了下來,沈嘉璐怔怔地張大雙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沒聽錯吧?為什麼在這時候突然這麼做?

  「很驚訝吧……」須大偉又緊張、又靦腆地尷尬笑著,臉都紅了。「我只是……想到以後要是再也見不到妳……」

  「這……」沈嘉璐咬了咬下唇,思索著如何不要傷害到他。「主任……您是個好人。」

  只可惜,這麼好的人,她注定辜負。

  「嘉璐……」須大偉看著她,眼神中有著熱切的企望。「告訴我,那個男人真的是妳的丈夫嗎?我認識妳這麼久了,從沒見過妳身邊有人,如果妳有什麼難處,一定要告訴我──」

  話才說到一半,須大偉看見沈嘉璐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是他?!

  「交封辭呈也這麼慢?」男子的聲音乍聽溫和、實則冰冷地介入他們兩人之間,讓須大偉說到一半的話硬生生吞回喉中。

  蔣希彥淡淡地掃了須大偉一眼,視線接著移轉至兩人還握著的手,隨著他的眸光移動,沈嘉璐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仍被須大偉緊握在掌中,直覺地連忙掙開須大偉的手。

  「主任這麼照顧內人,真是多謝了。」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客套話,下一秒,蔣希彥很自然地將沈嘉璐的手拉回自己的手中,動作看似隨意,實際上沈嘉璐卻感覺到他的手勁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他在生氣?

  「嘉璐,如果沒事,我們就走吧,別耽誤主任上班了。」蔣希彥說完,拖著沈嘉璐就打算離開,沈嘉璐差點連站都站不穩,慌亂之中,只得向須大偉點頭示意──

  「主任,對不起,辦公室的東西我會拜託人家幫我收拾的,再見。」

  匆匆說完,沈嘉璐便這麼被蔣希彥半拖半拉地強行帶走了,只留下須大偉兩眼無神地癡望她離去的方向,哀悼地品嚐著他才剛告白旋即失戀的苦澀滋味。




  「我終於明白了。」

  計程車裡,蔣希彥突如其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沈嘉璐莫名其妙。

  「明白什麼?」

  蔣希彥環著雙臂,睇了她一眼,語意似笑非笑,態度卻沒了方才在人前的強硬。「我終於明白,妳為何百般不願跟我回台北,原來台南這邊……桃花正旺?」

  沈嘉璐知道他是故意拿剛剛的事作文章,忍不住有氣。「才不是那樣!你別胡說。」

  「但我看人家對妳很著迷啊,你們朝夕相處,肯定很有進展吧?」

  「都已經答應跟你回去了,你可以不要損人了嗎?」她不想跟他起衝突,雖然他的話就像尖針一樣,乍聽是玩笑,實際上卻十分傷人。「我發現,你比五年前的蔣希彥更難相處,說話更刻薄。」

  「是嗎?」蔣希彥勾了勾嘴角。

  他當然也不想唇槍舌劍地刺傷她,偏偏她似乎總在考驗他還能承受多少衝擊,老是一再給他刺激,令他不由自主地說出那些話。

  就好比剛剛吧,當他看見須大偉緊緊抓著沈嘉璐的手不放時,他真有種想把須大偉雙手扭斷的衝動,當然,理智是把那份衝動壓抑了下來,但卻化作另外一種形式,投射在嘉璐的身上。

  他想發洩的對象不該是他的女人,她理應被他擁在懷中,得到至死方休的疼寵,但沈嘉璐一再逃避,讓他還是忍不住以尖銳的言語和強硬的手段,掩飾自己因此而受傷的心。

  只要能把她留在身邊就好了……蔣希彥這般想著。只要沈嘉璐留在他的身邊,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妳其實不該怪我,對妳而言,妳身邊有兒子、有父親,有人在支撐著妳過生活,可是我呢?支撐我的只有一個問號。就像當年前女友離開我,我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然後,妳也這麼做了,匆匆結束公司,讓我對著人去樓空的沈家,不知何去何從,讓我心底揣著一個問號,就這樣過了五年,我會變得刻薄,妳不也有責任嗎?」

  「希彥……」他的這番話,是沈嘉璐從不曾細想過的,她驚異地看著蔣希彥,不自覺地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妳總是用自己的思考方式想事情,怎麼會知道?」蔣希彥苦笑。「自以為是的體貼,有時是很傷人的。」

  沈嘉璐聞言不禁渾身一顫,垂下頭來,再也無話可說了。




  再回到台北,已經是快半個月之後的事了。

  蔣希彥安排得很好,寬敞的房子裡住進了沈嘉璐母子與父親三人都還綽綽有餘,除此之外,他甚至連看護都找好了,父親的房間還有老人專用的無障礙設施,似乎是很早以前就準備好在那裡的。

  「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呢?」她在父親的床上坐了下來,迷茫地環視著室內,一顆心不禁為之怦然。難道……打從他買下這間房子開始,他就想到要和他們父女住在一起了?但在那個時候,她早就已經離開了不是嗎?

  或許是那天在計程車上的話發酵了,她竟開始有了不切實際的揣想。他對她……是她所冀望的那種情感嗎?不單單是為了責任感?

  一開始,她總認為蔣希彥找到她是個意外,後來兩人雖然意外地接了吻,她卻認為那是蔣希彥的試探與故意,他也許對自己很有信心,知道她總是無法抗拒他,雖然後來知道,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也許,是她太瞧輕了自己。她總以為,當初是她先向蔣希彥告白,在他心中自然地位薄弱,所以,她才這麼輕易地連道別都沒有,就悄然離開,卻不知道此舉同樣傷害了他……

  也許,她沈嘉璐在他心中的份量,比她自己所想的還來得更多?

  她這樣,會想太多嗎?

  「滿意嗎?」一道男聲喚回了她漫遊天外的神思,沈嘉璐回過頭來,發現蔣希彥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房間門口。

  「你很細心。」她微微一笑,輕撫過柔軟的床鋪,彷彿感受到他沒有說出口卻無微不至的體貼,心中洶湧著難言的感動。

  「小軒從後天開始會在附近的幼稚園就讀,如果妳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夠,儘管跟我說。」

  沈嘉璐點點頭,默不作聲,他做得已經夠多了,她還有什麼好要求的?

  無語地低頭審視著自己的雙手,她正不知該如何結束這靜寂的沈默時,蔣希彥忽然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起了她的手。「跟我來。」

  沈嘉璐被他帶離床邊,直直地往門口走去。

  「要去哪?」

  她脫口問道,蔣希彥卻是不答,拿起車鑰匙,打開大門,將沈嘉璐給拉出門,坐上自己的車,似乎心中早有目的地地朝著某地直駛而去。




  車子平順地由市區開向郊外,令沈嘉璐驚訝的是,他們所來到的地方,竟是一處納骨塔。

  「這裡是……」

  「待會兒妳就知道了。」蔣希彥將車子開入停車格中,帶著她走了進去,來到了位於某樓層中的一處塔位;塔位中,骨灰罐上的黑白相片是一個老婆婆,照片裡的她微笑自然,眉宇之間與蔣希彥有著幾分神似。

  「她是我祖母。」蔣希彥語氣平淡地說。

  「你奶奶?」沈嘉璐一愣,雖然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但她沒記錯的話,蔣希彥曾說過他從小和祖母相依為命,只是末了他不是說一切都是騙她的嗎?

  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蔣希彥竟將她帶到這裡……

  「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吧!」凝視著她若有所思的沈默,蔣希彥問道。「我曾對妳說過,我跟我祖母住在一塊。」

  沈嘉璐聞言,於是抬起頭來。「你說那是騙人的。」

  「事實是我們的確曾經相依為命,不過只到我高中畢業之前,在那時候,她就去世了。」蔣希彥道:「奶奶是我在世上唯一而且最後的親人,對我而言,也是最珍貴的回憶……」

  「……」沈嘉璐緘默不語,兀自凝視著那張照片,半晌才開口。「所以,你將我帶到奶奶面前,想說什麼?」

  蔣希彥微微一笑。「做孫子的要結婚了,自然要跟長輩報告一下吧!」

  結……婚?

  消化了這兩個字的意義之後,沈嘉璐陡然一震,倏地回頭看向他,他話說得像吃飯喝水一樣正常,宣佈的事卻令她驚訝莫名。

  「結婚?你怎麼突然……?」沈嘉璐支支吾吾地詰問,蔣希彥卻突然雙手合十,閉上眼在祖母相片前拜了起來。

  看著他的模樣,沈嘉璐眼眶剎那間濕潤起來,連忙跟著他照做,對著蔣希彥的祖母默禱──

  奶奶,您好,今天是我第一次見到您……我跟希彥的關係,您在天上一定都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吧!我很明白希彥不想孤單一個人的心,我也知道他是個負責任的人,可是我就是不知道,他到底愛不愛我。奶奶,如果他說他要娶我進蔣家門就算愛我的話,那這種示愛的方法會不會太含蓄了?我真的不懂……

  「都跟我奶奶說了些什麼?」蔣希彥的聲音忽然打斷了沈嘉璐的思考。

  沈嘉璐回過神來,不禁雙頰微紅。「沒什麼,向奶奶自我介紹而已。」

  「是嗎?」蔣希彥伸手撫了撫祖母的相片。「奶奶應該會很高興,這是我第一次帶人一起來看她。」

  「第一次?」沈嘉璐愣了下。「難道,你沒帶方如宜來過嗎?」他們交往了那麼久,蔣希彥又一度將她視為不可缺少的另一半,怎麼可能方如宜會不曾來過這裡?

  「就算是如宜,我也希望是在結了婚之後,才帶她過來這裡,也算是……給奶奶一個驚喜吧!」

  「但我們又還沒有結婚……」

  「但是我們已經有小軒了,在我心裡,妳已經是蔣家的人。」蔣希彥悶笑一聲,語氣輕鬆地道:「接下來只要把結婚儀式補辦過,就可以了。」

  「你講得倒是很順便,很簡單。」雖然聽到「蔣家的人」四個字讓沈嘉璐感到有些喜悅,但不知道怎麼搞的,看到他那麼篤定,實在有點礙眼。

  「我認為這是最好的結果。」蔣希彥咳了兩聲道:「同住一個屋簷下,我又是小軒的父親,難道就這樣不清不楚、有實無名的過下去嗎?我要一個完整的家庭,做一個讓小軒自豪的父親。」

  他的宏願很感人,但沈嘉璐聽著就是不順耳,忍不住出言譏刺。「你真的很為孩子著想,其實,你心裡是不是覺得,只要有孩子就夠了?」

  蔣希彥聞言一愣。「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沈嘉璐冷聲道:「走吧,別在奶奶面前吵架。」

  「有話就當面說清楚。」蔣希彥可不容許她含糊帶過,一把硬是將她「撈」了回來。「什麼叫做只有孩子就好,妳難道想拋下小軒離開?」

  「你想太多了,我是小軒的母親,我有我的義務。」沈嘉璐諷刺道:「我也想當個跟你一樣『負責任』的人。」

  蔣希彥再笨也聽得出她這句話絕非是讚美,相反的夾槍帶棒,似乎有些生氣的感覺。

  方纔不是還好好的,為什麼說變就變?她這麼反覆無常,心緒不定是打算回台北就開始的,他只想到一個可能性。

  「嘉璐,難道妳……真的……喜歡那個班主任?」

  「什麼?」沈嘉璐簡直氣結。「你說什麼?」

  「不是嗎?這幾天妳一直情緒不穩,除了這麼想,我還能怎麼辦?」蔣希彥眼裡不知不覺籠罩一層厚重陰鬱,如果真是那樣……如果真是那樣……

  「你這人真是!」委屈、不甘願,加上不被瞭解的怨與怒,沈嘉璐的理智當場斷線,她想也不想地抬腳就往蔣希彥的腳狠狠踩了下去。

  蔣希彥痛得鬆開箝制著她的手,痛叫著跳到一旁。

  「妳這是做什麼?!」

  「我生氣!」沈嘉璐豁出去了,什麼顏面、自尊,她都不管了!「你老是說我自作主張、獨斷獨行,可在我眼裡看來,你這個人才是真正的自我中心!」

  第一次看到她發那麼大的脾氣,蔣希彥也不禁愣住了,只能呆呆地聽她說話。

  「對,你要對我爸報恩、要對小軒盡義務,這我都沒話說,我同意,我也不想阻止你,可你呢?你把我當成什麼?我就像爸爸跟孩子之外附加的一個人,我什麼都不是,我只要跟著你的決定做事、生活就好了,不要表露自己的情感也不要讓你覺得丟臉,這樣就好了是吧?我高興、生氣,都不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但是你卻有權決定、認為我應該是愛上了誰,並對我冷言冷語,你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

  「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她一連串的話並未讓蔣希彥昏頭,反倒亟欲釐清。「如果妳真的另有所愛,那我……」

  「那你怎麼樣?」沈嘉璐不待他說完便打斷他。「你就讓我走?!」

  蔣希彥聞言不語,氣氛突然沈滯了下來,沈默裡透露著為難,好似在猶豫什麼。

  「說話啊你!」終是沈嘉璐率先開了口。

  蔣希彥終於說了話。「妳就那麼想離開我?」

  「我……」

  「妳如果要離開,我綁得住妳的人,也綁不住妳的心,只是,儘管我有這種想法,我的手,還是沒辦法鬆開。」他一邊說著,一邊突然走上前,再度牽起了沈嘉璐的手,就像他說的話一樣。

  「我放不開,這雙手已經離開了我那麼久,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就算它想離開我,我還是放不開……」

  沈嘉璐怔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的眼神是這麼痛苦,語調卻又如此低沈纏綿?

  「如宜離開我的時候,妳的陪伴讓我感到安慰,但我卻不能滿足妳所期望的回應妳的情感,那讓我非常矛盾,偏偏命運捉弄,又讓沈家遭遇了公司被掏空,董事長病倒的事……那個時候的妳,很堅強,也令人感到不忍,我於情於理於道義,都該義無反顧的幫忙到底,事實上我也打算這麼做,可是……」他看著沈嘉璐,眼中儘是無奈。「妳卻走了,從我的視線中徹底消失,像是蒸發了一樣,從那個時候起,我的心真正被掏空了,每天每天想著一個人,卻又見不到她,妳知道這種失落的感覺,有多麼令人恐慌嗎?」

  「……」沈嘉璐無語,但不知不覺地,眼眶週遭開始濕潤。他的話不只是單純的敘述著這五年的心境,這裡頭還有著他的痛苦,讓她的心也跟著緊緊地揪了起來。

  「天曉得我用掉多少金錢、花了多少的時間,請人四處打聽你們父女的下落,我沒辦法停止,因為只有靠著找尋妳的動作,才能讓我覺得不至於和妳斷了關係,這些時間,是沒有辦法衡量也沒有辦法重現的,不……或許時間從未流逝,它只是在我發現妳消失的那一瞬間停止了……」蔣希彥悠長地歎了口氣。「直到當我到台南開會,無意中遇見妳的時候,我發現,時間又開始動了,而且感覺那麼強烈,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蔣希彥垂首,炙熱而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女人,越看她,他就越感覺到她的珍貴,越覺得自己此刻是真正活著,不再是只懂得工作的機器、也不再是個忘了什麼是感情的行屍走肉。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被那樣熱烈且毫無保留的眼神所凝視,不知不覺地,沈嘉璐臉紅了起來,直覺想避開,眼睛卻又像生了根似地移轉不開,只能任由那情火延燒,將她融化,連脫口說出的話,都燒得坑坑疤疤。

  「一件……一件什、什麼事?」

  「我愛妳。」

  蔣希彥的聲音很輕,輕得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然而,在沈嘉璐的心中,這句話的音量有如洪鐘,重重地傳送到她的心裡,令她登時傻住,心酥了、魂也怔了……

  只是一句話、三個字,鬧了多少彆扭、受了多少委屈、等了多少個日子……她要的,其實就只有這麼一句坦誠無偽的話,如今從他口中親自說出來,她卻覺得像作夢一樣,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再說一次。」

  「說了,妳就不走嗎?」蔣希彥苦笑了笑,問道。

  「你不說,我現在就走!」沈嘉璐丟下這句話作勢轉身,蔣希彥慌忙將她往回拉。

  「我說,我愛妳。」

  「從什麼時候開始?」沈嘉璐追問。

  蔣希彥怔了怔,但仍如實回答。「也許,是從妳離開我的那一分、那一秒開始。」

  想念、執著,會累積、發酵,最後成為另一種更深刻的情緒,對他而言,那就是愛,他的愛是在這五年間,靠著不間斷的思念漸漸熟成,直至與她重逢的那一刻起,才出窖開封,迸發出醇然雋永的深情……

  「從再見妳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不會再讓妳逃走,我的感情,妳不知道沒關係,妳不理解我也不要緊,總之,我們未來的時間仍舊很長,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讓妳瞭解,但……」說到這裡,蔣希彥卻歎了口氣。「妳真的能瞭解嗎?」

  沈嘉璐微愕,抬起頭望著他。「為什麼這麼說?」

  「方纔嚷著要離開的人不是妳嗎?我很懷疑自己說了這麼一堆話的實際作用。」

  「你知道嗎?其實,你不必拐那麼多彎……」沈嘉璐輕輕地道:「說了那麼多話,我真正想聽的,只有一句而已。」

  「哪一句?」蔣希彥原本要問,卻在見到沈嘉璐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之後,直覺堵住她。「等等,妳別說,讓我說。」

  沈嘉璐噤口不語,等著他說。

  「該不會,妳想聽的話,只有我愛妳這三個字?」

  一陣緋紅染上雙頰,沈嘉璐並沒有回答,表情卻已代她說明了答案。

  蔣希彥突然伸出雙手擁緊了她,力道之大,幾乎是要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的懷中,讓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沈嘉璐沒有抗拒,也沒有說話,但卻發出了無言而滿足的歎息。

  等了多久,才得到一個這樣結結實實的擁抱?

  盼了多久,才讓那個離她最遙遠的人與她兩心相印?

  「這樣子,妳還要走嗎?」良久,蔣希彥的聲音自她頂上傳來,語氣之中有著一絲澀然。

  面對他的問題,沈嘉璐只有用行動來回答。

  她抱緊了他,緊緊地靠著那寬闊溫暖的胸膛。

  「在不確定你對我有感情之前,我是想走但走不開,在確定你愛我之後,你是攆我也攆不走了。」

  「嘉璐!」蔣希彥驚喜地看著她,懷中的人低垂眼睫,柔順得教他心醉。

  「謝謝你帶我來看奶奶,也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你的心。」沈嘉璐輕輕地說道:「我希望,將來,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這句話才是我應該說的吧!」蔣希彥調侃地答道,沈嘉璐不禁抬起頭,和他對視而笑。

  寂靜的室內,瀰漫著一陣幸福的氛圍。照片上,奶奶的微笑依舊,彷彿也在天上祝福著這對人兒,希望他們幸福恆久,綿長不休。

  要白頭到老唷!奶奶的笑容,似乎這樣說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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