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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蘭京] [白虎狩月][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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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26: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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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的第一個感覺是冷,而後是熱,再來是呼吸困難。
  她怎麼了?倒在雪地之上了嗎?臉側、頸側、前胸直達腳尖,一片冰冷。身上的熱氣與雪地相融,化為更刺骨的寒意。唯一感覺到溫暖的,是額角湧出的熱源。它們絲絲汨汨地橫越她的臉,滲入雪中,與她的體溫一同凍結。
  這是怎麼回事?她靜靜地俯著,一動不動,彷彿靈魂已與肉體分離。但被封住的鼻息,成為她此刻唯一的求生依憑。
  她微弱地、使勁地、本能地努力呼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卻只得到極度稀少的空氣。這感覺,有如孩童時期在睡夢中不小心被棉被蒙住的夢魘——
  她應該可以很容易地剝開障蔽呼吸的阻礙,可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動作她會完全做不到?
  小時候,會有細心的奶媽連忙將她自被筒裡拖出來,現在呢?
  啊,好冷。不知斷氣後,屍體和冰雪哪個會比較冷?師父一定已經開始搜尋她了吧。真諷刺,她一直想逃避的對象,此刻卻希望快快被他找到。也許,死了反而比較好。她實在不希望師父變成她的……
  「怎麼樣,白虎?」一個低沉渾厚的輕笑掠近她臉旁。「找到了。」
  縱使意識瀕臨潰散,她仍知道有無數無聲的形影落至她身旁。地府的鬼卒來接她了……
  「死了嗎?」
  「沒,不過倒發現了個挺有意思的東西。」他又淺聲笑起,那聲音,很熟悉。
  一隻大掌霍然清掉悶住她氣息的障礙,四周立刻揚起一陣詫異。
  「居然是個小女孩!」
  男子輕謔,似在譏笑這幫搞錯重點的蠢蛋。他看著她頸邊落出的玉墜——一件非常有意思的小東西。
  「現在該如何處置?」
  他橫了一隻手搭在她鼻前.似乎發覺到什麼,傾臉貼近她昏迷的面容。
  「怎麼了,白虎?」
  「噓。」他專注地盯著蒼白的小臉。「你想說什麼?」
  溫柔的呢喃、溫和的撫觸、溫暖的鼻息……好熟悉,又好陌生。為何他們不能保持規矩的師徒關係?為何他會愈來愈不甘心只單純地身為她的……
  「師父」眾人聽不見她微弱的無聲呼喚,只看見白虎漸漸漾開的邪魅笑容。「我在這裡,你安心休息吧。」
  頭痛!孫悟空被金箍咒困緊腦袋的感覺,八成就是如此。
  「噢……」連起個身都好難受,好想吐……
  「小心小心,別太快起來。」一股清涼的香氣同時移至她鼻前,壓下她強烈的暈眩。
  她怎麼……頭昏昏的?伸手掠開濃密長髮之際,赫然碰到奇怪的東西。
  「這是什麼?」
  「我看你還真是撞昏頭了,是繃帶呀。」笑聲咯咯咯地響不停。
  繃帶?撞昏頭?怎麼回事?
  「來,先把這蠱藥膳喝了。躺了四天都沒進食,一定很餓吧。可你不能馬上吃東西,得先補足元氣,也省得腸胃……」
  「走開!」她悍然推開一切.砸了一地珍貴補品;直接衝往花廳。不料一陣暈眩猛然襲來,整個人傾跌至左方,渾身無力地攀在梳妝台旁。
  「你真是頑皮。」
  她虛弱地抬眼。這是誰?著起來很好心,沒脾氣,被灑了一身狼狽卻笑容依舊。
  「吃飽了再跑也不遲呀。而且你這身模樣,能跑到哪裡去呢?」
  她這身模樣……這是什麼下流衣裝?!
  「誰……哪個不要臉的東西,竟然給我穿男人的中衣!」中衣雖然極為寬大,衣擺卻只到膝前,無恥地裸露了兩隻小腿。
  更糟的是,她突然察覺到自己在這薄衫底下,一絲不掛。
  「你啊,人都虛成這樣了,脾氣還是那麼大?」「你是誰?」憑什麼用如此熟稔的口氣跟她說話?
  那名女子微怔,沉下溫和的臉色。「很有意思,冰雅,你覺得鬧夠了嗎?可以靜下來把東西吃一吃了嗎?」
  冰雅?
  「我沒指望你會原諒我,但這次意外,你自己多少也要負點責任。你若不希望我出現在你面前.我走就是,別把氣出在這些藥材上,它們可全是貝勒爺的心意。」
  貝勒爺?
  「不是每個人都有嘗到老山參的福氣。他拿老福晉養身的極品來伺候你,給足你面子,呵護你裹子,還有什麼不滿意呢?」女子一則認輸的無奈相。
  「你到底是誰?」她憤吼,嬌嫩的嗓子聽來不像恐懼,倒像在耍脾氣。可她知道,自己攀在台邊的手正急遽顫抖。
  女於寂然凝望她,放棄地深深歎息。
  「那你好好保重了,冰雅,我這就叫詩女們進來。」
  冰雅痛苦地伏首在台面上,彷彿連呼吸都會耗盡她的元氣。
  「冰雅?頭很痛嗎?」女子仍放心不下地走近。
  是,她頭很痛,但卻是被自己剛才的大吼吼痛的。她好難受,從沒感覺到如此虛弱。她真該謝謝這名女子的輕聲細語,因為她現在才明瞭,自己已經脆弱得受不了一點刺激。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你先上床躺著。」女子溫柔地扶著她雙肩。
  就算冰雅再倔,也無法不向自己的現狀投降。她的確非常需要躺下。但當她不經意掃現過鏡面時,赫然大驚,瞪著其中影像,半晌都不曾眨眼。「這……是我?」
  女子苦笑。「病人本來就會憔悴些。不過你放心,等你休養好,自會恢復原來艷光四射的形貌。額角上的傷嘛,就算會留痕,也可以用頭髮蓋掉。」
  不,不是,她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這不是我的臉。」
  「要是我哪天也病成這樣,我恐怕也會這麼說自己。」女子聳肩。
  這不是她的臉——一張十六歲少女的蒼艷容顏。她不應該是這副模樣!
  「冰雅?」女子莫名其妙地看她慌亂摸索自己的面容。
  這明明不是她的臉,為什麼摸起來卻那麼熟悉而真實?鏡中的人是誰,她自己又是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冰雅,你還是快回床上吧。」愈來愈慘無血色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她努力沉下思慮與情緒,在腦海中迅速搜尋蛛絲馬跡,卻全然一片空白,只有一陣強過一陣的耳鳴,整顆頭脹痛得連眼珠子都快爆出來。
  「冰雅!」
  她痛苦不堪地軟軟在地上,錯成一小團,緊緊掩著雙耳。
  「快躺下!來,我扶你回床上!」
  不要,她要再看一下,鏡子裡有她要的答案,只是她一時想起來……
  「別壓到傷口啊,冰雅!」女子慌了,邊扶邊嚷:「來人,快來人哪,替我把冰雅帶回床上去——」
  「怎麼了?」
  這聲音!冰雅猛然朝門外方向抬眼,但巨大身形背後射入的燦爛光線,令她猝地驚聲尖叫。
  「關門!快把門關上!」
  「貝勒爺,門!」女子連忙扶住縮成球狀劇烈顫抖的小身子。「她的眼睛怕亮,快別讓陽光照進來!」
  就算門已立刻關上,也斷絕不了突來的強烈刺激帶給她的折磨。
  「冰雅?」低柔的嗓音情至她身畔。「你也真是的,一醒來就急著照鏡子,這麼愛漂亮,嗯?」
  渾厚的輕笑隨著一隻手臂,輕輕巧巧地就將她打橫抱起,步向床畔。
  這個人的聲音、感覺,是熟悉的,她記得……「師父?
  「乖,等吃完藥膳再撒嬌吧。」他笑著將脆弱的小人兒輕柔安置到軟榻裡。
  「師父?
  「你看你,每次東西都要替你準備個四、五份,只有一份是真正派上用場的,其餘全是先讓你砸個痛快的。」他無奈地笑著床邊碎爛的藥盅。
  「師父?
  「嗯?」他轉向她,與她互望。
  啊,他是師父,可是……為什麼其餘印象,全都想不起來?
  他很高,甚至有點太高。他很壯,卻壯得太過粗獷。他很魁梧,厚實的身軀令人備受壓迫感。他的脖子相當粗壯有力,肩臂雄健,可見得其底子之深厚。但……她呢?
  「還在拗脾氣嗎.冰雅?」
  唔,他笑起來……是那種非常危險的男人,因為太俊美。英武的剛稜臉龐與這副寵溺的笑容一配,天下女人只有酣軟嬌歎的份,恐怕連站的力氣都沒了。
  「幹嘛這樣瞪我,在不高興什麼?」他很自然地以指節撫摩著地細嫩的臉蛋.彷彿他倆之間的習慣動作。
  「她自一回來就不太對勁。」女子感慨地再度捧來一蠱藥膳。「我想她需要的恐怕不是我。哪,貝勒爺,還是您自個兒來吧。」
  「小壞蛋。」他擰擰冰雅的小鼻子,坐在床上挨在她身邊。「再寵下去.都快把你給寵上天去了。」
  「唸唸念,您還不是照寵不誤。」女子哀聲歎氣地將東西遞上。
  冰雅一直犀利地盯著他,無論進食也好,他和女子閒談也好,她的視線始終不放過他。
  「結果老福晉氣得差點跳起來臭罵他一頓。」
  「阿瑪就是這樣,善於偷腥,卻老忘了把嘴抹乾淨。」哎,慘哉慘哉。
  「也難怪老福晉會只疼孫子、不愛兒子了。」女子坐在床邊花凳上蹙眉。「可是您和冰雅的婚事怎麼辦?王爺害您表嫂吞金自盡.喪期未了,您怎好迎親?」
  「老祖宗不會讓表嫂的喪事和咱們家有任何牽連。」花個幾千兩銀子,就可以叫她家的人統統閉嘴,自行善後。「所以,婚事照辦,不必延期。」
  冰雅愣住,忘了吞下他喂來的另一逃湯藥。
  「來,再一口。」
  婚事?她和師父的婚事?
  「冰雅,再不張口我就要用灌的了。」他假作威脅。
  對,婚事,她有印象,而且是樁感覺不怎麼愉快的婚事。可是深入思索下,就陷入無邊無際的茫然。為什麼會有不愉快的認命感?她不願意嫁嗎?
  突地,強烈的男性氣息拂至她鼻前,回神之際,她已被深深地吻下去。
  幹什麼!她驚恐而憤怒地推打著,卻感覺到他在她唇中輕笑,隨變即將她完全捲入懷中,愈吻愈激狂。
  住手,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她!
  他重重地摩弄著她柔軟的紅唇,飢渴地吮愛她的細小抗議,吞噬她的氣息。他的舌大膽而充滿自信,徹底探索她唇中的嬌潤與甜密。糾結的鐵臂撫擁著虛弱掙扎的嬌軀,以他的身體去測度她的柔軟與細膩。
  極品!他在她的嘴裡酣然歎息,胸膛深處蕩漾低沉的共鳴。他順勢將她壓入床褥裡,沉重的身軀幾乎今她窒息。他應該緩一緩、輕一點,畢竟她仍是個脆弱的病人。但……再稍微等一會,等他探測出這份微妙的感覺為何,他立刻停手。
  冰雅難受且憤怒地拚命扭頭閃躲,但都會被他放浪的鷹舌輕鬆捕到,享受貓捉老鼠般的樂趣。
  師父不應該會對她做這種事,他也不曾如此對她過。因為她很肯定,自己從沒有被如此對待的經驗。這種無助的窩囊感,令她厭惡得想吐!
  她憤然以唯一能夠使用的武器,向她唇中的侵入者狠狠咬去,卻倏地被一股蠻橫的力道抓住左乳,令她駭然驚叫,聲響卻全被他吞沒。
  他殘酷地擠捏著薄衫底下豐挺的雪乳,似在警告,更像在懲戒,又彷彿被撩起了什麼,開始在渾圓堅實的酥胸上玩起折磨人的遊戲。
  走開!快走開!冰雅暴躁地在他的吻吮下怒斥,拚命以怒氣掩飾淚意與恐懼,可惜這些對他完全不具威脅性,反而讓他更加挑釁地深入她的衣襟,揉起赤裸的細膩觸感。
  他的拇指抵著柔嫩的蓓蕾粗魯揉轉著,強迫它化為粉艷的珠玉,好任他彈攫滾動,夾入指間逗弄。
  冰雅不肯承認她聽到自己啜泣的抽息,更加憤慨地拳打腳踢。可是劇烈的頭痛、枯竭的元氣,讓她無力反擊,只能挫敗地隨他蹂躪。
  救命……她真的不行了……
  「決定投降了嗎?」他貼在她唇上莞爾,有一下沒一下地咬咬她豐潤紅唇。
  如果她有足夠的體力,絕對會打爛他那張嘴,扭斷他每一根手指,撕毀他可恨的笑容!
  「真是的。」他悠哉地摩挲她臉上淚珠滑過的路徑。「你這脾氣已經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怎麼到現在還是不肯收斂一點?你以為你有幾個腦袋,可以任你再砸一遍?」
  「別再跟我作戲,你根本不是我師父。」冰雅冷冷怒視他。
  「我有說過我是嗎?」
  果然!她駭然心驚,卻強作鎮定。「那你是誰?」
  「你認為我是誰?」他慵懶地一面呢喃,一面以手指描繪她頸窩纖細的脈絡,彷彿那是極其精巧的珍貴古玩。
  她迷惘了,落入更大的空洞與不安。他是誰,她自己又是誰,她身在何處,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
  「我……想不起來了。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她極力在他貼近的俊魅面容與撫觸中保持驚醒。
  「兩天前你就已迷迷糊糊地醒來數次,哭著問自己在哪裡、我是誰、你是誰,又昏昏睡去。」
  「我才不會哭!」她虛脫地駁斥。
  「是啊。」他的手指譏誚地替她抹去眼角撒謊的證據。
  「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是不是你玩了什麼把戲?」
  他瞳中不悅地掃過一陣冷光,隨即閒散笑起。「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很樂意現在就為你玩些把戲。」
  「住手!你幹什麼?!」
  她慌亂的抗拒敵不過他將薄衫自她香肩扯下的悍動,兩團雪艷豪乳霍然彈脫而出,完全暴露在他瞇起的的烈視線裡。
  冰雅惶恐地直想掩住身軀,被他扯至肘部的衣衫卻困住了她的雙臂,任她再怎麼扭動都掙脫不了,反而更顯挑逗。
  「放開我,你憑什麼對我這樣?」
  「憑我們的婚約。」
  「我是要和師父成親。你又不是我師父——」
  「我有說過我不是嗎?」他笑得更加輕狂。
  冰雅快被混亂的處境逼瘋了。他既不說他是,也沒說他不是,那到底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更可怕的是,她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為何會受到如此卑劣的輕薄?她會不會……,難道她是個……
  他疏離地看著她的困惑、她的恐慌、她的胡思亂想。比起那對渾圓美麗的酥胸,他的視線竟然反當地被她的神情吸引去。
  「他確實是你的師父。你認得他的聲音,不是嗎?」淡然坐在花凳上的女子嫣然淺笑,一句話就救回冰雅失落的靈魂。
  是,她記得他的聲音,她方才一聽就猛然喚醒了腦中的什麼。
  不過他對女子的多嘴顯然不怎麼領情,絲毫不隱藏自己輕蔑的目光。
  「多謝你的囉唆。」
  「哪裡。」她得意地彎著雙眼。「我若不開口,恐怕你都快愈是稀有的珍品,摧毀起來愈有樂趣。
  他的手指像火一般,遊走之處都燃起的烈的感覺,將他的名字熾熱地烙在她身上。她氣憤難當,也羞愧難忍,咬牙撐著無比煎熬的刑罰,抗拒體內被他點燃的某種陌生的、不悅的、奇怪的感覺。
  「白虎。」
  「沒錯。」他愉悅地支著冰雅的下巴。「不過別念得這麼咬牙切齒,你叫我為師父時就顯得撩人多了。」
  「貝勒爺,別忘了您手邊的正事。」一旁的女子沉聲叮嚀。
  他懶懶一哎,才坐起身子,冰雅便憤恨地立刻拉回開敞的衣襟,退到離他最遠的床角去.嗔怒的淚眼盈滿對他的鄙視。
  「別這樣,開心一點吧。」
  她厭惡地打開又想碰觸她臉蛋的毛手,卻被他更快地猛然箝住雙肩,拖至床沿。
  「幹什麼!拿開你的髒手!」她雖元氣殆盡,仍使勁瘋狂反抗。
  「難得對你溫柔,你就不能識相點嗎?」他和藹可親地加重殘酷的手勁。
  「我才不希罕你的溫柔!你滾,我的死活輪不到你囉唆!」
  他揚起一邊嘴角。「看來你連這是誰的地盤都不記得了。」
  「那我走!我不惹你,你也別來惹我!」
  「很不幸的是,你已經惹到我了。」醉人的笑容驟然轉為陰森,令冰雅一震。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在你失去記憶的這段時間,我陪你玩遊戲。等你恢復記憶之後,再來跟你算咱們之間的帳。」
  算帳?她有什麼地方得罪到他了?〞算完帳……之後呢?」
  「那就看你的造化了。」他的指背再度貼上冰冷的小臉。「不過,和我作對的人,通常難有什麼好下場。這或許就是你忤逆我的報應。」
  「你……你到底是我的什麼師父?」
  「恢復記憶後,你來告訴我吧。」他的手指似乎對她嬌小而豐潤的雙唇有著莫名的癡迷,撫揉著,並不自覺地將拇指探入其中,霸道地享受柔軟潮濕的觸感冰雅不悅地扭頭閃躲,反遭到左臂上巨掌的粗暴箝制,將她更加拖往他面前。
  「我不管你是什麼狗屁師父,你都無權把我押在這兒!」
  「當然有。你忘了我們的婚約嗎?」
  她差點亂了陣腳。「那是你的片面之辭,你憑什麼證明我們確實有婚約?」
  我的證據是:「你對這事確有印象。」
  他的敏銳令她發寒,居然連她的心事都能看穿。「也……也許我只是假裝對此有印象。」
  「那麼你也很有可能是在假裝想不起一切。」
  冰雅渾身猛然竄過一道寒顫,驚恐的大眼與他互視,無法言語。
  「怎麼,給我說中了嗎?」
  「既……既然你覺得我有可能是假裝失憶,你何不現在就把咱們之前的帳給盤查清楚?你逼供啊!」順便讓她推敲出這整團迷霧般的現狀。
  「何必呢?趁著你腦袋不清,咱們好好來玩場遊戲。忙裡偷閒,不也別有情趣?」
  可她根本不想跟這無賴玩任何遊戲!
  「怎麼,怕嗎?」他訕笑。「那你可以賣弄一下楚楚可憐的姿態,放下脾氣乖乖求我,撒撒嬌,像個小女人般——」
  「你等死還比較快!」
  「虧我還千辛萬苦地把你從雪地裡救回來。」真是忘恩負義啊。
  他百無聊賴地起身活絡一下筋骨。「好,該走了,在這兒已經浪費夠多時間。鴛鴦,這混帳徒兒就交給你照料了。」
  想到他是救她回來的人,又是特地來探望她的狀況,冰雅忍不住基於禮貌地感到愧疚。「師父……謝、謝謝你的周到和……」
  他輕巧卻有力地以一指抬高她的下巴,迫使她仰望他詭異的彎彎俊眸。「等我把咱們之間的帳了結後再謝我吧。」
  「如果你能活到那一刻的話。」女子順勢添上的這句笑語,將冰雅打入寒涼谷底。她轉望白虎,以眼神質問那句恐嚇的其實與否,他卻只是懶懶挑眉,揚長而去,不曾回頭。
  老天爺,這到底是什麼處境?她安全嗎?危險嗎?這些人到底是敵是友.是要救她還是要害她?她為什麼會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就是想不起來?
  「別壓到頭上的傷口,省得傷口又裂開,把你惡化成個大白癡。」女於輕笑。
  「鴛鴦……你叫鴛鴦是嗎?」她已無依無靠到只能依賴。這個始終親切的人。「我究竟和白虎是怎麼樣的一對師徒?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這裡又是哪裡?」
  鴛鴦神情怪異地蹙眉審視,似在確定什麼,而後才長歎。一口氣,俯身收抬起先前被砸在床畔的碗蠱碎片。
  「好吧,我跟著你的遊戲玩就是。你跟貝勒爺,很久以前就相互對立,老在同一件事上意見相左。在大伙看來,你根本是故意找喳,好引他注意,畢竟他身份老圍著各色才貌雙全的高徒。你呢,要耍脾氣是無妨,但貝勒爺可是頭猛虎,凡事太過分,難免會招來危險。我不知道你是吃了哪罈子醋,淘氣過頭,惹毛了貝勒爺——」
  「他到底是什麼貝勒爺?」別兜圈子!
  鴛鴦蹲在地上抬望冰雅,微有容忍到極限的不悅。「他是百禎貝勒,端王爺的次子,你滿意了嗎?」
  可見她目前人在端王府。「但他剛才明明說他叫白虎。」
  「那個稱謂是禁忌,也是秘密,貝勒爺根本就不該告訴你,你也不可以在人前提起他的白虎之名。」
  「為什麼?」
  「不為什麼。」鴛鴦起身,對這種幼稚問答感到厭惡。「你想玩什麼失憶遊戲,隨便你。但要是你敢忤逆禁令,在人前暴露他是白虎的秘密——」一片尖利的破片直抵冰雅細弱的喉頭。「我就殺了你!」
  冰雅靜靜地僵著,任喉頭流出的細小熱液滑入衣襟,滲為片片紅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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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28: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機會就在今天,一定得溜出去。可是……
  冰雅衣冠楚楚地坐在梳妝始前瞪著鏡面,一臉不悅。
  她已經很用心地乖乖待在房裡靜養十多天,為何額上的傷和頭疼的狀況毫無進展?為什麼不快點好起來?這種脆弱不堪的無力感令她厭煩。而且,自那次口角後,百禎師父就再也不見蹤影,這比他出現在她跟前更教人膽戰心驚——完全猜不出他哪天會突然顯靈。
  「冰雅姑娘,該喝藥了。」一名待女冷漠地召她回魂。
  什麼姑娘,沒規沒矩的稱呼!冰雅一直對此稱謂有著莫名的反感。那別人家怎麼叫她才對勁?
  她也不知道。
  「我師父今天會來嗎?」冰雅坐在桌前一邊喝藥,一邊犀利盯視忙著收拾床褥的侍女。
  果然還是老樣子。不管冰雅問這侍女什麼,她一概相應不理,只負責傲然執行工作,當冰雅是只小蟲子般地不屑一顧。
  「師父都在忙些什麼?為什麼這麼多天都沒來看我?」冰雅努力保持天真而聒噪的語調,視線機警地掃過門外。
  沒侍衛看守!總算等到他們輪替的空隙。
  「你伺候我這麼多天了,為什麼還是不肯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侍女依然疏離地背著冰雅忙她的事,對捧著大碗盅步步逼近的小身影毫無所察。
  「你一定很不甘心自己被指派來服侍我,所以才天天擺著一副臭瞼。你為什麼討厭我?是因為百禎師父偏疼我的緣故,還是因為我長得比你漂亮所以很嫉妒?」
  侍女不甩她,折疊被褥的勁道卻十分火大。
  「你不想伺候我就不要勉強嘛.成天一副晚娘臉,還沒嫁人就已像只慾求不滿的母夜叉。」
  「你閉嘴!吃完你的藥就——」
  「上床休息去吧。」冰雅親切的冷語連同大碗盅一同砸在回頭痛罵的侍女前額上。
  侍女在滿頭湯湯水水下瞠住大眼,而後,直挺挺地向後癱躺在床中央,被面無表情的冰雅迅速剝下了衣裳。
  門外輪管的侍衛們回到崗位,瞥望床榻上被筒隆起的景象,確定冰雅已經休息了,才步至門廊矗立守衛。
  一身侍女裝扮的冰雅在偌大林院裡奔竄,機警的雙瞳不斷掃視四方,探測週遭狀況。但這府邸實在太大,格局也太豪華,每個地方各有一片濃蔭,巧妙地形成重疊屏障,阻礙她確定目前處境。
  大殿在哪裡?找到大殿才能找到正門方向。咦,這兒她剛才不是走過了?
  不行,她的體力有限,不能全耗在這裡。她要趕快、盡快找到……
  「這麼急,要上哪兒去?」突來的傲慢笑語,令冰雅渾身一震。
  猛然回首的剎那間,她竟有些莫名的雀躍。「師……」
  「是我。」一張活似百禎嚴重發福的流氣臉孔盈盈出現。「咦,我沒見過你,你是哪房的丫頭?」
  「百禎貝勒的。」不是……不是師父……
  「把頭抬起來,抬起來呀。」他支著下巴嗯了好久。「不錯嘛,什麼時候進這府裡的?」家中有此傾城嬌娃,他怎會不曉得?
  「十幾天前才進府的。」
  「多大歲數?」
  「十五、十六吧。」
  「怎麼對自個兒的歲數這麼沒把握。」他倨傲地仰頭輕笑。「叫什麼名字?」
  「冰雅。」師父在哪裡?為什麼不是碰見他?
  「別這麼畏畏縮縮的.我又不會吃了你。」他笑嘻嘻地伸手拉人,卻被冰雅嫌惡地閃開,臭著一張小臉斜瞪身旁樹幹。對於那男子,看都不屑看。
  這對自負的男子形同嚴重的冒犯。「你這是什麼態度?」
  冰雅的極度失望轉為惱怒,陷入一個人的世界中。為什麼不是碰見師父?為什麼不是師父?為什麼看不見他?為什麼?突然間,一陣意念貫穿她腦門。她幹嘛要找師父?這麼難得的機會,她不是應該逃到外頭去才對嗎?為何白白放著大好良機,莫名其妙地胡亂搜尋一個棄她不顧的痞子?
  「過來。」見冰雅不理睬,他吼得愈發火大。「我叫你過來!」
  那人霍地抓住她的臂膀,便將她拖進他肥軟的懷裡。
  「你做什麼?手腳放乾淨點!」她駭然回魂,瘋狂推拒整團肥肉的糾纏。
  「少假作清高,你會不知道你進府來是做什麼的?」他毛躁地箝著難以控制的小身子,漸漸被這陣纏鬥引發慾火。「我才在抱怨百禎最近進來的貨色怎麼愈來愈乏味.沒想到馬上就挑個亮眼的小辣椒來了。」
  「滾開!」竟想拿他油肥雙唇抹她的臉。「再不放手,我就要叫人過來!」
  「怎麼、你喜歡跟大夥一起玩嗎?」縱使冰雅聽不懂他的話,也看得出那副笑容有多淫穢。「那你就儘管叫人來吧,只要能讓我盡興,你愛怎麼玩都沒關係。」
  她忍無可忍,抓向自己髮釵便狠狠刺進他手掌,痛得他駭燃尖叫,發狂似地緊握釘著髮釵的右手又吼又跳,引來遠處的家僕。
  「抓住她把她給我抓起來!我要砍了這賤人的手!」
  「大貝勒!」趕來的家僕無一不凜然。「這……這是怎麼弄的?您又要奴才們替您抓准?」
  「還抓准!當然是抓百禎替我買來侍寢的臭丫頭!」他罵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哀號。
  在林蔭掩護下逃竄的冰雅被這陣狂吠凍住了心。侍寢?她是個專門用來侍寢的女人?那種廉價而下等的貨色?她猝然明白自己在剛甦醒時何以會遭到百禎極盡羞辱的對待,也頓悟到百禎為何總不正面回應她他這個師父究竟是負責教什麼的。
  怎麼會這樣?她的人生怎麼會是這樣?
  連日來的焦慮與恐慌淬然一擁而上,混亂地擠進她腦中。她在被帶來之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是否早被許多男人碰過,是否卑賤且墮落?否則為什麼——
  冰雅一個失神,一頭撞上一株突兀的粗壯大樹,痛得她眼冒金星,舊傷復發。
  「玩得這麼開心呀。」大樹淡淡笑著。
  百禎師父!她愕然抬望著高高在上的俊美笑容,癡癡傻傻地呆看了好一會,才被自己內心奇怪的悸動驚醒。看到他有什麼好高興的!他丟著負傷的她不管,十幾天來完全不聞不問,讓她急得到處亂跑,害她被可惡的大胖子毛手毛腳,如今還有臉站在她跟前笑!
  百禎挑眉觀賞她不斷變換的鮮活表情,這小東西實在有意思。
  「不過去跟我大哥這個歉嗎?」
  「該道歉的人是他。」
  「你啊……」百禎獨具魅力的歎息慵懶逸出。「真拿你沒辦法,那咱們就回房去吧。瞧你,才養好的傷又給撞裂了。」
  「托你的福。」也不想想是誰突然蹦出來擋她的路。
  百禎雙手環胸,閒散睥睨著寧可盯腳趾也不屑抬望他的冷悍娃兒。家僕搜尋的呼喊著逐漸朝這方向前進,他倆卻不為所動地繼續對峙。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用你管。」
  「謝謝你這麼替為師的省功夫。不過,少了一條胳臂的娃兒對我來說有點累贅,可以的話,你就好人做到底,徹底了結了吧。」
  冰雅瞪視他遞來的一柄匕首,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和煦的笑容。
  「你以為我大哥說要砍你手臂是說假的嗎?」
  「只是這樣……就要砍我的手?」
  「大哥他從小脾氣不好,一不高興就會胡亂行事。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老忙著替他找女人?」
  難道那些女人都……
  「大哥喜歡破壞東西,卻不喜歡有一丁點瑕疵的東西,更何況是被他斬手砍腳、挖眼剁耳後的殘缺美女?」
  冰雅幾乎嘔吐。
  「所以為師的建議你,如果不想跟我走,就趕快自我了斷吧。否則被活生生砍下手臂的滋味,可比撞破腦袋痛快多了。」
  漸趨圍近的嘈雜聲加重了她的恐懼。她抓緊自己雙臂,瞠目直盯著百禎手中匕首發出的寒光。怎麼辦?沒有其他路可走了,怎麼辦?她不想死,也不想白白失掉一條手臂。但要她在這時候向師父低頭,她寧願一頭撞死。
  「怎麼樣?」他持著刀尖朝她上下甩著刀柄,悠哉挑釁。
  不必向他這種人求救!這副態度,分明是在嘲弄她。
  「找到人沒有?」家僕們的吼聲交錯逼近。
  「我們改往這兒走,你們朝那兒搜,來個兩面包抄!」
  「諒她也跑不掉!」
  冰雅的倔強神情被一道冷汗劃破。
  「師父,我……,我真是被你買來替你大哥暖床的嗎?」
  「我想你現在恐怕沒那個榮幸。」他流露遺憾的笑容。「大哥不會把一個惹毛他的女人帶上床去,也許在你被剁掉手臂前會草草糟蹋一陣吧。不過我覺得他會把你丟給他的手下們當眾糟蹋,因為對他來說,這樣子報復的樂趣比較大。」
  這是所有女人的最大夢魘,冰雅的臉上也幾乎沒了血色。
  「你別以為我那麼好騙……被你三言兩語地就給嚇倒。」
  他輕歎,彎著愛憐的笑眼。「你老把為師的看得那麼不堪,我真是白疼你了。」
  「你把我一個人丟在房裡十多天還談什麼疼!」她嬌聲痛斥。
  「寂寞難耐了,嗯?」
  她氣憤的紅臉差點爆掉.百禎則嘖嘖有聲地搖著腦袋低笑。
  「好個小浪貨。」
  一個巴拿不由分說地霍然擊去,狠狠打中他俊美無暇的面容。他只是淡淡地偏頭閉目,似在享受,又彷彿是故意讓自己被她打中。
  冰雅毫不猶豫地由他左側擦身而過,直接奔往另一處院落,探尋出口。途中正巧碰上大貝勒的搜索人馬時,趕緊裝出一副受驚嚇的小婢女模樣,遙指另一個方向,謊稱見到那兒溜過鬼鬼祟祟的女人身影。
  反正根本沒人知道大貝勒要抓的女人究竟長什麼德行。
  溜出府不難。大凡王府府鄰,其內擁有的大小僕役多達百人之譜,扮做婢女矇混出去,十分容易。京中貴族的府邸又有嚴謹定制,格局多半大同小異,只要抓出南北方位,逃出這裡簡直輕而易舉。
  但是,她為什麼會本能性地知道這些?
  冰雅茫然佇立蕭條大街上。逃出來了,可是,情況卻仍和之前一樣。她不知道她是誰,不知自己從何處來,不知該往何處去。逃出來又有何用?街上稀疏的人影各有各的歸處,她好想抓個人來問:她該到哪裡去,往哪裡走。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孤立在廣闊的街口,不知所措。
  好冷……原來又開始飄雪了,她真該偷件棉襖再逃出來。
  師父沒有阻止她逃走,也不追來,為什麼?
  路邊一個熱呼呼的包子攤,冒著滾滾白煙與香氣,冰雅這才意識到她好餓。可是,她沒錢……為什麼會淪落到這種處境?
  雪花片片飛落她身畔,沾在她身上的,隨著她的體溫融為一股寒意。她一步一陣哆嗦地前行,縮著雙肩快凍成小球。師父根本不來找她,可見得對他來說,她算不了什麼。那當初何必救她?死了都比當個廢人來得痛快。
  「姑娘,我看你臉都發青了,坐下喝碗熱茶吧。」
  冰雅顫抖轉望一旁的小茶鋪,粗樸的胖婦一臉誠懇地擦拭著髒圍裙。雖然胖婦毫無敵意,冰雅依然防備森嚴。
  「姑娘?」
  「我沒錢。」
  「啊……你一定是錢掉了或被人扒走了,對不對?」看她這孤零零的模樣,實在教人心疼。「不然這樣,這茶我不算你錢,你就進來暖暖身子吧。」
  「大嫂,那咱們的也可以不用算錢了吧?」小茶鋪裡的人們暖烘烘地開起玩笑。
  「啥,湊什麼熱鬧!」她轉向冰雅關切道:「姑娘?」
  冰雅掃視茶鋪裡的人,一抿雙唇,冷然轉身。
  「哎,姑娘?你別急著走啊,你好歹也可以先烤烤火再……姑娘?」
  冰雅快步拋開溫暖的呼喚,擺脫人情糾纏。她不想要任何人接待她,特別是在她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來的時刻。她討厭自己,討厭被人同情憐憫,討厭路人頻頻朝她注目的狼狽感。
  骯髒的女人,骯髒的人生……死掉算了。就這樣凍死、餓死在路旁,跟著冰雪一同消融腐爛,或被丟到哪個亂莽崗去也是不錯的下場。反正她沒人要,連她也不想要自己。
  好,那就去死!
  突來的明確目標讓她找到了方向,即使是死路也起碼不再令她迷惘,她要的就是這種確定的感覺!
  「你怎麼會在這裡晃蕩?」一個狀似跑堂倌的少年赫然拉住她。
  「幹什麼?」她怒斥地憤然抽手。
  「我老遠就看見你,還以為看走眼了。」他焦急地壓著嗓門左顧右盼。「你瘋了是不,怎麼大白天地就跑出來拋頭露面?我已經派人去知會大爺,他馬上趕到,你快回茶樓裡躲著!」
  「你認識我?」她瞇眼審視。
  「你這模樣我還能不認識嗎?」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低哮,好像她沒穿衣服就跑出來似的。「現在情勢這麼緊張,你還散散閒閒的,想害死我不成?」
  什麼情勢緊張?他剛才又說了什麼大爺?
  「快走快走,用……用這把臉遮一下!」他連忙自肩上扯下油膩膩的毛巾差在她頭上。「我的姑奶奶,你行行好吧。你這麼不小心,自個兒遭殃倒也罷了,怎麼不想想我們這些會受牽連的小角色?」
  受什麼牽連?
  冰雅一路被他拖著跑,在小巷這裡東奔西竄,經過一個個彎、一扇扇後門。她試圖拼湊起破碎的訊息,可狀況仍是一片混亂。
  「你是怎麼發現我的?」她刺探。
  「這一帶全是咱們的眼線,我會發現不到你?」少狗眼看人低了!
  眼線?冰雅邊跑邊疑惑,猛然間,她注意到這些小巷裡的後門都不大對勁。有的充斥著下注的叫鬧、吃喝、酒氣、酸臭味兒,有的則是低俗的唱唱笑笑,女子尖嚷與撒嬌,噁心的廉價香粉氣息與後門的腐菜味交雜在一塊。
  他要帶她去哪裡?冰雅頓時有股想抽手逃走的衝動,她不想再深入這些污穢的巷弄。但是不行,就算再怎麼逃避,這終究是事實,她必須正視自己的命運。
  「喲,小二,怎麼跑到這兒來廝混了?」三兩個妖嬈女子攀在樓上台邊嬌笑。
  「廝混個頭,滾回大廳做你們的生意去!」
  「小二好大的脾氣呀,想必在床上也很夠勁兒吧。」女子們樂得花枝亂顫。接下來的兩頭對嚷簡直不堪入耳,冰雅拒絕再當他們雙方叫罵挪揄的對象,甩開跑堂倌的牽制,轉身就走。
  「喂,你想到哪去?」
  「別碰我!」她厭惡地揮開扣在她肩上的污手。
  「就是啊,小二。這種上等貨色,哪是你碰得起的。」一具粗矮壯碩的身軀堵住他倆去路。
  跑堂倌連忙拉過冰雅,護在身後。「把毛巾圍上,快!」
  冰雅錯愕地拉起滑至肩頭的油膩毛巾擋住面孔。這是怎麼回事?
  「讓開,我老早就看見她長什麼樣了。」大漢毫不遮掩滿臉的邪念。
  「她是……我妹子,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女人。」
  大漢吐掉齒縫間咬著的細簽,好笑。「你妹子?說她是你主子還差不多。」光氣質就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來擋他,你快乘機回茶樓去。」跑堂倌朝冰雅耳語後,立刻抽出腰間兩把菜刀,拉開陣式。「這位大哥,大伙各做各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你也未免太不懂規矩。」
  大漢彎身抓起門邊斧頭,笑容猙獰。「我就是這條街的規矩。」
  斧光猛然重重砍下,樓上女人驚叫不已,但見跑堂倌交疊成十字的兩把菜刀準準地架住斧頭,卡在雙刀間,令大漢砍也砍不下去,抽也抽不回來。
  「臭小子!」大漢抬腳掃向跑堂倌肚腹,跑堂倌原地一蹬,飛踢大漢的膽門,順勢向後騰空一翻,靈巧著地。
  「你站這裡幹什麼!還不快——」跑堂倌剛向冰雅吼完,立刻被樓上躍下的妓院打手狠踹一記,跌了個狗吃屎。
  「打死這小子,把那娘兒們抓過來!」三、四名打手應大漢的怒喝,霍地殺向冰雅他們。
  「快走!別在這兒礙我手腳好不好?」跑堂倌一面力戰群雄,一面咆哮。
  「你要我走到哪去?」冰雅又急又惱。
  「現在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情跟我開玩——喔!」跑堂倌赫然被人擊中後腦,跪倒在地。
  「喂!你——」一隻快手倏地抽走她臉上蒙的毛巾,嘖嘖浪笑。
  「哪兒來的上等貨?難怪大哥會獸性大發。」打手們轉而圍住冰雅。
  她蹲扶在半昏眩的跑堂倌身旁,慍怒地冷睇周圍人渣。
  「你們憑什麼這麼做?」
  「憑你們沒經許可,就打老子後門經過。」大漢暗暗挑眉。呵,這小妮子居然沒被嚇得鬼哭神號。
  「有話大可好好說,為什麼要動手傷人?」
  「老子沒空跟你囉唆,有話到床上再說。」大漢一勾手指,示意打手們押人上樓。「把她帶進去。」
  「你就沒膽自己過來帶我進去嗎?」這句淡漠的嘲諷挑起了大漢的興致。
  「你這娘兒們。」他將之視同勾引般地上前伸手,冰雅正想狠狠吐他一臉口水,卻被一陣寒光掃斷。
  大漢驚天動地的狂叫嚇到整條後街房舍裡的人,冰雅更是震愕,瞠眼呆瞪大漢突然被菜刀削飛到雪地上的四根手指,無法反應。
  「還不快走!」跑堂倌抓起冰雅就溜,連菜刀上的血跡都懶得清理,任其飛濺至她身上。混亂的叫鬧聲被遠遠拋在她身後,過度的驚嚇卻殘存她腦中。
  「你……為什麼……」直到她被帶人某間茶樓的二樓廂房半晌,仍神魂未定。
  「我不從後門把你帶進來,難不成要由大門帶你送來艷光四射地招蜂引蝶?」跑堂倌設好氣地扯過毛巾擦拭刀身。
  冰雅不自覺地蹙眉輕撫受傷的額角。「我不是說這個……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那麼殘忍地動刀砍人?對方雖然很惡劣,但有必要狠到這種地步嗎?」
  「你是吃錯什麼藥了?」他毫不隱藏自己的厭煩。
  「因為我忘記……」
  連忙將她拉回廂房內。她實在太顯眼,這樣下去會暴露他們的行蹤。「你快進來!」
  冰雅卻趁他忙亂之際掙脫箝制,憤然衝下樓去。
  「你去哪裡?!」他慌張大叫。「快回來!」
  她不要回去任人辱罵、任人踐踏尊嚴。她也不准自己難過、不准有受傷的感黨。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陌生人,每一個人都不可信任,每一個地方都危險,每一個處境都不友善。沒有人是可靠的,連她自己都不可靠!
  「哩?哪兒來的小姑娘呀?」
  「坐下來陪爺們喝杯茶吧。」
  她厭惡地躲開樓下大廳裡喧囂的無聊客人,可是人聲鼎沸的擁擠茶樓裡,她閃了這桌的糾纏;就同時傾近了另一桌的調戲。
  「長得細皮做肉的,挺標緻的嘛。」
  「哪家的人哪?怎麼會跑來這裡做生意呢?」
  放手!不要碰她,不要隨便摸她的臉!
  「瞧瞧,野貓似的性子。就算悶不吭聲,也照樣辣得嗆人。」
  「我嘗嘗看。」一隻毛手嬉笑伸來,立刻被她羞憤打開。
  「哎喲,還真是辣勁兒十足,合老子胃口哩!」
  店裡低俗的客人們揚著曖昧的笑鬧聲,伴隨廉價的茶水味、熱爐的氤氳,烘得她頭暈目眩,整座茶樓開始在她腳下旋轉。
  讓開,她要出去透透氣,不然她快窒息了……
  「就是她!就是那丫頭!」茶樓大門霎時衝來一大票人影。
  她還搞不情狀況,就被人粗暴地架住雙臂往外拖。他們是誰?他們要幹什麼?
  「你們確定是這女孩嗎?」一名架住她的捕快問道。
  「沒錯,就是她!另一個人成是這裡的店小二。他們聯手砍了我們大哥四指,搶走了五百多兩銀子,我們都可以作證!」
  「真是。」另一名捕快輕嗤。「長得一副嬌貴樣,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搶!」
  沒有,她沒有砍人,也沒有行搶。
  「拖回衙門去!」
  她跨腳的力氣來不及凝聚,被拖出門時雙足重重打上門檻,痛不堪言,非但沒人道歉,反而冷嘲她活該。為什麼她要遭受這一切?為什麼?
  眼前的景象卷為一回巨大漩渦,人聲、馬聲、車聲,狂亂地充塞到她耳裡,企圖爆破她的腦門。救命……她的頭好痛,好痛好痛!額角的傷口似乎猛然伸展開來,將她整個頭顱破為兩半。
  「走開走開,別淨擠在這兒看熱鬧!」
  「大捕頭,人家臉色都發青了,等你拖到衙門,她都成死人啦。」旁人閒閒笑道。
  「少在這時候裝病裝死,老子不吃你這套。走!」
  誰……誰來救她?打從她有記憶起,她已不知問了幾百次「誰」。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回應?為什麼……
  「給我站起來!」
  她像破布一樣地被人猛力往上扯,纖細的手臂幾乎脫臼,再大的痛楚卻也引不起她絲毫力氣,只能狼狽地任眾人擺佈、踐踏。
  她撐不下去了,真的不行了……誰?拜託,救救她……
  「冰雅。」
  啊,這聲音……她在作夢,還是陷入瀕死的幻想?
  「冰雅,沒事了,我在這裡。」
  她感覺到熾熱的大手覆在她額上,感覺到強烈的體溫環繞著她,感覺到低沉的吐息,感覺到所有的疼痛與恐懼由眼角緩緩滑落,被溫柔的手指滴滴拂去。
  「冰雅。」
  揪住他的衣襟。她看不見馬車外被打得橫七豎八的捕快們,聽不見遠處茶樓裡圍剿的哀嚷呼號。此時此刻,對她而言,這輛馬車就是宇宙,這個胸懷就是全世界。
  師父,她的師父。
  一切的偽裝突然瓦解,所有的警戒都粉碎,她放任自己痛快傾洩,完全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真實面。她知道,這不是她應有的態度,她也討厭如此無能的可恥模樣,可她控制不了……
  「傻丫頭,在師父面前還撐什麼,早點這樣老實地倚靠師父不就得了?」他垂著笑眼凝瞇胸膛上緊揪著他衣衫的蒼白小手,怯懦地顫抖,彷彿擔心自己下一刻會突然抓個滿手空。
  她撐不下去,她真的沒辦法獨自面對目前的處境。無依無靠的感覺太恐懼、太孤獨。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只要能救她脫離這片泥沼就好;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她真的再也撐不下去了……
  「冰雅,冰雅。」
  百禎愛憐地擁著、撫慰著,緊貼著蜷在他懷中不住抽搐的小人兒呢喃,宛如疼惜著一個嬌弱的嬰孩。他一聲聲地呼喚,喚著她飄離失所的靈魂,讓徬徨的心有了可休憩的蔭蔽。
  「安心吧,冰雅,把一切交給我就行。」
  那一刻起,他便擒到了她的心,也獵得她純美無暇的胴體。熾熱的狂潮席捲兩人的意識,奔騰在百禎緊閉的奢華院落裡。他悠意飽覽冰雅雪艷柔媚的嬌軀,貪婪品嚐她的每一寸細膩。縱使她未經人事,他也不曾試著收斂自己的欲焰。他放浪地挑逗;玩弄她脆弱的感官,盡情折磨美麗的小獵物。享受盛宴。
  「師父……」她惶恐地抗拒著,陌生的衝擊比先前的失憶更教她害怕。
  「不對,剛才不是已經告誡過你了?」他懲罰性地大口吮咬著她整團玉乳,同時加重在她身下的撩撥。她悶聲抽息,不自覺地弓起背背企圖逃避。「在我床上就得叫我的名字。」
  「不……我不要這樣。」纖細的小手極力推著精壯魁梧的身軀.仍阻攔不了他沉重的壓迫。她喜歡師父的呵護及低語,喜歡他溫柔的輕吻與擁抱,喜歡他細細的摩掌與依偎,此刻卻完全走樣。除了裸裎相對,他究竟還要做什麼?
  「你連這些都不知道嗎?」他笑著吮起她的下唇。
  「師……師父.我想我……」
  「又犯戒了。」他的手指彈打在她嫩弱瓣蕊上,令她赫然驚恐戰慄,卻怎麼也並不回被他身軀阻隔的雙膝,被迫完全開放自己。」曾告過你別老師父師父地叫,難不成你希望我這時候還以師父的身份待你?」
  情況不對,她突然意識到師父似乎不像想像中的安全。
  他高深莫測地淡淡笑著。「你相信我嗎,冰雅?」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你已經別無選擇,還是早點認了吧。」
  可她沒想到局勢倉走到如此詭異的地步。「我們……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不?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不是嗎?」他和煦地與她對眼凝望,探入她體內的長指卻狂放而蠻橫;全然不顧她的叫嚷與痛苦。「看來……我們有得耗了。」
  她的嬌小令他備感灼烈的慾望煎熬,再加入一隻長指擴張進犯的領域。這是他垂涎已久的獵物,他最具挑戰性的一項征服。
  她激烈的哭泣與反抗,只引來身下長指更加急速的進攻。他的拇指同時控操著前喘的花蕾延長無止無休的折磨。
  「師父!師父!」她痛泣地推打著他的俊魅笑容,承受不了逐漸強烈的感官衝擊。她好難受,完全無法確定這感黨是什麼。她已經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很陌生,現在對自己的胴體感到更陌生,甚至無法肯定自己的雙手究竟是迎還是拒。
  他悍然揉起她豐乳的輪廓,讓高聳的嫩弱蓓蕾任他吮弄。他舔洗著,幾番吮啜,幾番輕嘗,才將他徹底冶盡的乳頭交在指間波動,方便他襲向另一側酥胸。
  當他巨大的亢奮貫穿她的意識時,她痛得幾乎昏厥過去。體內沉重的壓力令她無法呼吸,她以為自己會支離破碎.就此喪命,他卻開始玩起可怕的拿手好戲。雖然他的身軀重重壓在她之上,他逐漸急遽的進擊即使她無法躺平,拱挺的背脊不斷背叛她的意志,與他激狂的動作合而為一。
  他的胸腔深貼著她的乳房,狂野的熱氣緊籠她雙瞳蒙上的無助水光激起他更深層的慾望.倏地伸手探往他們最親密的結合處,玩弄起她無法承受的危險把戲,她在劇烈戰慄中不斷抽泣,不明白這一切該稱為疼愛或凌虐。她認不得自己的聲音、自己的反應,可他對她的瞭解透徹得令人恐懼。他知道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份感觸、當百禎將她抱起,正面盤坐在他身前時,她嚇得快魂飛魄散。她從沒這樣開敞自己、這樣徹底地面對男人.極度的羞愧讓她想咬舌自盡,但他的唇舌早一步進犯她嘴裡,隨著他悍然的挺進一同襲擊。
  「拋掉你的羞恥心吧,就像你之前丟掉自尊心那樣。」他咬著她的耳翼。一次又次次地深入,一句又一句地摧毀她的意志。
  漸漸地,某種不知名的力量開始在她靈魂深處運作,驅使她攀向他結實的背肌,緊密地和他貼近。
  百禎在她細緻的包圍下痛苦呻吟,藉著狂野的衝刺發洩洶湧的慾望波濤。她好小,稚弱得令他既想疼惜,更想縱情蹂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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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30:10 |只看該作者
究竟是他會征服冰雅,還是冰雅征服他?他不知道。只是連續數天,他們都不會離開院落一步。白天黑夜,時而平靜,時而狂烈。乎靜時,他們不需交談,只依偎著彼此。狂烈時,更不需要言語。他帶領她進入情慾世界,不知不覺中竟被她引入更深遠的神秘領域。
  若非密使傳來了緊要消息,恐怕他還會繼續沉淪下去。
  「百禎?」
 他應聲回望衣衫單薄的小人兒。老天,他到底創造出什麼樣的魔物?冰雅的美已經淬煉至令人恍惚的境界。嬌柔的容顏更加燦艷、純稚的神情散發著某種勾魂的魔力。那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依賴,足以擰碎男人的雄心壯志,只求換取她更多的依戀。
  「貝勒爺。」院外密使的催促抓回他飄蕩的思緒。
  這幾天來,他每次想踏出大門的前一刻,都被冰雅不捨的雙瞳勾走神志,重新折回她的纖纖玉手中。怎麼會這樣呢?他苦笑。
  「你要去哪裡?」
  「別這樣看我。」他懶懶地以指背撫著她的臉蛋。「我若不出馬收抬『四府』的問題,就只能等著被人收拾了。」
  「什麼『四府』?」
  「一群壞人。」
  「你會有危險嗎?」
  他垂眼凝望抓緊他衣抽的小手,不禁自嘲:「跟你在一起,比對付他們還危險。」
  他扳開身畔小手,冷然脫離她的掌握,打理衣裝,準備出門。
  百禎為什麼這樣?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
  她乖乖地、靜靜地、怯怯地杵在角落,緊張地胡思亂想著,卻不敢囉唆,怕打攪到他淡漠的情緒。
  臨出門前,他斜睨冰雅一眼,小小的無助身影凝住了他的視線,許久許久,無法回神。
  「該死!」他低咒地衝回屋內,抓起她的後發激烈吻吮,唇舌纏繞著,氣息交融著,由吮啄變為緊密的擁抱,由擁抱變為熱切的探索。
  他猛然將冰雅推至一臂之遙,胸膛隱隱起伏,抓著她的肩頭疏離瞪視。「真有你的,冰雅。」
  她征忡,百禎笑得好奇怪。
  「你搬到東跨院去,別再待在我這院落裡。」
  「為什麼?」
  「我們已經玩得差不多了,再玩下去,連正事都辦不成。」他霍地捲上巨大被風,繫好領結。
  「百禎?」
  他不耐煩地擺擺手,看都不看她一眼。「去吧,我有空會過去看你。等我解決完『四府』的問題,再來解決你。」
  解決?她還來不及自錯愕中找回聲音,就被他的再度轉變懾住。
  他直瞅著她,似在盤算,忽而咧開駭人笑容。「不,你還是留在我這見吧。或許……你會是咱們攻陷『四府』的重要工具。」









第三章

  日子又恢復之前的狀況。百禎再度留下她一人獨守數日空閨,完全見不到他,也得不到任何他的消息。唯一差別大概就是多了現在纏在她身旁的可疑分子。
  「冰雅,你別這樣瞪我,好像我是什麼奸細似的。」高大健美的貴氣少女委屈道。「禎二哥是因為我們年紀相仿,才關照我有空多來陪陪你的,你別每次都擺一到冷冰冰的面孔給我看嘛。」
  遠看這涼亭裡的兩名少女,形同怪異的畫面。略嫌魁梧的那名不斷哀聲歎氣,賣弄小女兒風情,嬌小柔弱的冰雅卻直挺挺地疏離以待,傲然不屈。
  「冰雅好過分喔,每次一聽我提到禎二哥,神情就好熱切,一不提他,你就好冷漠。難道除了禎二哥,你對其他人就沒點興趣嗎?」
  或許她會,但不是此刻。冰雅沉默地枯坐涼亭內,冰涼的小拳緊揪著膝上手絹,洩漏了疏離面容底下的真實情緒。她想百禎,好想好想他,他在哪裡,在做什麼,為什麼又不要她了,她無意中冒犯什麼了?
  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
  「冰雅,你有沒有在聽人家講話嘛?」老是心不在焉的「你真的好奇怪。從來沒人敢這麼不把我放在眼裡,可你樣對我,我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生氣耶。」
  想她堂堂琥珀郡主,可是人人手上捧的寶,從不曾受如此的輕忽對待。
  「我這才想到,你對我的態度和小祺好像呀!」她興奮地合掌笑道。一想起她被指婚的對象百祺,就難掩欣喜。「小祺他雖然只是所有兄弟中最小的一個,但在我眼中,他比禎二哥更具大將之風!」
  啊,小祺,她的英雄。
  「他好討厭喔,明明都快成為我丈夫了,卻還是對我不理不睬。可我就是沒辦法對他生氣,反而愈來愈喜歡,很奇怪吧。」
  冰雅從頭到尾沒搭理過一句,琥珀也照能興致勃勃地講個沒完沒了。
  「我聽說小祺很疼他的妹,就刻意模仿他妹好一陣子,不過他似乎一點感動也沒有。」害她好生失望。「冰雅,你覺得我有沒有把那種古道熱腸、正義感十足的味道給學成功?我的演技好不好呢?」
  「不准不准,人家還沒聊夠,坐下來陪我!」琥珀任性地嬌嚷兼糾纏,令冰雅不勝負荷。
  「琥珀郡主,我頭痛。」
  「可我頭不痛呀。坐下來、坐下來嘛,我還沒把最要緊的部分告訴你呢,很精彩的,你不聽一定會後悔,而且我從來不隨便跟人提這些,你非聽不可!」
  冰雅便被迫又聽了一遍琥珀對百祺的傾慕,一段長達一個多時辰的動人情史。
  「所以小祺以後不但會是這整個端王府的中流砥柱,更是四靈中最重要的靈魂人物。」而她,就是這位無敵大豪傑的賢內助!
  冰雅眼神一銳,本能性地壓下了情緒,保持漠然。「什麼『四靈』,你搞糊塗了吧?我記得明明是『四府』。」
  「你才搗糊塗了呢!」琥珀悍然嬌嗔。「居然把『四府』那幫惡徒跟咱們『四靈』攪在一塊兒!」
  「你沒憑沒據的,最好別胡亂罵人。」冰雅故作無趣地撫弄袖邊毛絮。
  「什麼沒憑沒據!他們『四府』老在朝堂上和咱們過不去,咱們每次想有些作為,改善積弊,他們『四府』就來搗蛋,唯恐天下不亂。而且僅著自己豪門貴胄的身份,處處橫行霸道,好像他們就是老大、就是王法,天下都是他們家的。這還不算惡徒嗎?」
  冰雅暗忖,「四靈」與「四府」,顯然互為政敵。那百禎想利用她去攻陷「四府」什麼?
  「你都不曉得他們有多壞,我在皇阿奶身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她一想到就氣。「他們最會裝好人、裝忠臣,凡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就全都把咱們當壞人看。但最為大清根基著想的、為大清效力最多的是咱們,功勞老是被『四府』那群紈褲子弟搶去。你瞧,他們多陰哪!」
  「你又不站他們那邊,當然會覺得對方不好。」人人皆如此,事事都以自己為準,不站自己這方的就是壞人。
  「你簡直腦筋有問題!」琥珀愈激動.愈是中了冰雅的計。「那我講個實例,你來評評理!咱們大清明定了貴庶不得通婚,滿洲貴族更是娶不得漢家民女。前些年我哥愛上了一名漢婢,只不過想收她為妾,就被『四府』抓來做文章,害我哥遭到參劾與責罰,連小妾都逃不過一劫。可『四府』他們呢?他們之中有人貴為貝勒,卻娶一名專做畫買賣的流民之女做正室,替她假造滿洲身世,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冰雅,你說,同樣一件事,為何會有兩種不同下場?旁人看他們的故事覺得很浪漫.可有誰體會到我們這方的心酸?」
  「對不起。」她也自覺有些過分了。
  「我不怪你,畢竟,這些內幕也不可能會有人告訴你。」琉璃接過冰雅送來的手絹拭去淚痕。「其實我也知道咱們『四靈』有時手段不夠光明磊落,但目的絕對是為大清好,『四府』的一切作為則是為了他們自己好,所以我才說他們是惡徒。」
  「的確是。」只不過百禎似乎比「惡徒」兩字更詭魅難測。「琥珀郡主,我真的得回房休息了。」
  「你的頭還在痛嗎?」
  「不,可是……」她想回去等百禎.也許他會突然歸來,也許他會……
  「你太內向了,成天關在屋裡,難怪老是一臉蒼白。」真是不健康。「對了,換你來跟我聊聊禎二哥和你的事了。」
  「我?」還有輪流聊的規矩?
  「是啊,你們之間進展如何,什麼時候才告訴大伙你的真實身份?」琥珀天真地支肘撐著小臉,晃蕩雙腿。
  「這……」
  「別裝了,大伙早在私下推測你一定是他看中的人,只是礙於某些因素才把婚事給壓了下來。是你父母不同意這門親事嗎?」
  「他、他們…」
  「我可以理解。當皇阿奶把我許配給小棋時,我阿瑪和額娘也是嘔得要命。沒辦法,准教他們端王府的男人一個長得比一個出色,又花名在外,艷史不斷.不過我有自信能拴住小棋。你也應該要有這種信心,才能說服你父母。」
  這一句直直刺入冰雅心坎裡,疏遠的面具登時融化。「我沒有那種信心。」
  「為什麼?你很漂亮啊,好看到連你那彆扭的性格我都能勉強忍下,只為了能這樣多觀賞你兩眼。」
  冰雅懶得深思這到底是褒是貶。「我說的不是長相,而且我也討厭以色事人。我指的是……」
  她很可能原先是被買來替大貝勒暖床的。
  「冰雅?」
  「我……我的出身……恐怕不太好。」那日出府的慘痛印象令她備感污穢。那種下層社會,也許就是她過去的生存環境。
  「不可能,你出身好不好,我一看就知道。」
  說得倒輕鬆,冰雅苦笑。
  「我是說真的!其實只要在某個層次的圈子生活久了,自然就會有靈敏的嗅覺。有人哪,明明出身小家小戶,卻硬要擺闊充派頭,賣弄風雅,自抬身價。我只消聽他一句話瞄他舉止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斤兩。」
  「那是對方演技太差。」
  「不,那是一股味兒。」琥珀雙眼忒地篤定。「不管他演得再好,明眼人就是嗅得出來,那味道不對。」
  「你指的是氣質吧。」
  「啊,對對對,就這意思!」這詞用得好,她只是一時沒想到。「這種人我看太多了。愈是身份不高的人,愈愛找些雜七雜八的名目製造假象,愈愛在言行上玩些自以為高明的花樣,活像小孩裝大人,假作貴婦卻一副村姑相。沒辦法,因為那些下等人對咱們的生活環境全是憑空想像,或道聽途說,根本接觸不到。而你呢,一眼就知道你正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裝不來的。」
  冰雅迷惘了。若真如此,百禎為何不聲明,害她一直深信自己是被買來侍寢用的卑賤女子?
  「你在想什麼呀?」老是不說話。「我真有點懷疑你的年紀。你看來比我小,心境卻比我老,性子一點都不可愛,那幹嘛長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呢?好像你是未經世俗污染的小天女,心思單純的玉娃娃,骨子裡卻全不是那回事。你已經把身子給禎二哥了嗎?」
  這句嚴重冒犯了冰雅的隱私,憤然起身。
  「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連這也計較,未免太小鼻子小眼睛了。「可我還是猜不透你的來歷。禎二哥從不在自個兒院落裡養著女人的,因為那兒是他獨處的聖地,處理公務的神秘禁區,不是跟女人廝混的地方。他倒一直把你安置在那裡,實在反常。」
  「或許他正是要利用我來處理公務。」
  這話說得冰雅自個兒都心寒,丟下琥珀的叫喚堅決離去。
  百禎到底是怎麼看待她的?說是和她有婚約,卻在要了她的人之後就打算把她請出去,隨即發覺她在正事上似乎有某種利用價值,又將她留下來。他在打什麼主意?她還要多久才能想超過往,脫離這團疑雲?她能依靠的人只有百禎,但他也是最不安全的一道謎。
  百禎從不吝於和週遭女人發生關係。
  冰雅頹然靠在緊閉的門扉上,虛弱地顫聲喘息。她怎麼了,為什麼傷心?她茫然凝睇手心裡盛住的滴滴淚珠,緊緊捏在小拳裡。
  為什麼會這樣?她可以對所有人冷漠,一面對百禎,卻變得極度脆弱。是他有瓦解他人防備心的魔力,還是她就是無法在他面前戴上面具?她該怎麼辨?她不應是如此懦弱無能的角色,她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不斷呼喊:她不是。那她該如何解釋目前的處境?
  她靠著門板沿坐在地,雙手緊壓腦門,雙膝緊抵前額,哭泣。
  百禎,百禎在哪裡?為什麼還不回來?她心底強烈的痛苦是因為愛,還是依賴?
  冰雅,沒事了,我在這裡。
  在這麼多個記憶茫然的日子裡,她都是靠著百禎這溫柔而熟悉的耳語在支撐著。她什麼依靠也沒有、什麼才華也沒有、過往不明、前途渺茫,她目前唯一擁有的只有他而已了。
  他為什麼要丟下她這麼多天?冰雅顫巍巍地咬著指甲沉痛落淚。她好害怕,每當獨處的時候她就好害怕,控制不了腦子裡的胡思亂想。誰來陪她都沒有用,只有百禎能制伏她心底深邃的恐懼。這是愛嗎?應該不是,她只是處境太無助……
  禎二哥身旁的女人,他哪個沒睡過,冰雅心頭猛然一絞,抽得她痛不欲生。她離不開百禎,可他卻離開得好輕鬆、好悠哉。她的生命中心是百禎,而百禎心裡呢,她會有那麼重要嗎?
  簾垂深院冷蕭蕭,花外漏聲遙。青燈未滅,紅窗閒臥,魂夢去迢迢。
  伺候她梳洗的人來了,她不理。晚飯送來了,她不應。將自己深深鎖在院落裡,沒人知道她一直蜷在被中哭泣。
  百禎、百禎。幾乎流了一千道淚,幾乎輕聲喚了他一千遍,她才漸漸拼湊起破碎的思緒。
  她想留在百禎身邊,就算百禎只是想留她用來對付政敵也沒關係。她好希望為他做點什麼,不想當個對他毫無用處的廢物。或許,可以打動他的心,或是多少吸引一些他的注意……
  「白虎大人,『四府』若再追查下去,咱們在江南的鹽路就要給刨出來了。雖然咱們不靠這條們這過活,但好歹也是條重要財路。再者,『四府』這一查辦鹽務,就免不了順道掘中咱們的根。」
  「漕幫?」
  「是,畢竟咱們在私鹽買賣上,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就在港船來往。恐怕……事情會愈搞愈大。」
  百禎在馬車內沉思,安適得彷彿在打量待會要點哪出戲觀賞,看得對應老人一身冷汗。
  「大人?」他到底聽懂事情嚴重性了沒?
  「是哪些人負責查案工作?」
  「敬饉親王府的元卿貝勒及格王府的海格貝勒。」老人的雙眼閃動熱切光芒。「咱們就直接針對這兩人下手,斬草除……」「白癡。」他的輕笑惹得老人肝火大動,卻又不敢出口犯上,憋得老臉一片紅。『』你這一出手,不等於告訴他們『四靈』確實與鹽務有牽扯嗎?」
  「可、可是……難這就只得任他們宰割嗎?」
  「別輕舉妄動。『四靈』與『四府』不過是在朝堂上對立的政敵,私交上倒還過得去。可鹽務的事若正面和他們起衝突,恐怕雙方真會徹底槓上。」
  「槓上又怎樣,咱們『四靈』還會怕那些臭小子!」哼!
  百禎以手中輕拭頸側的濕濡,垂眼淡笑。「這就是你永遠也成不了『四靈』的原因了。」
  老人還不及發飆,百禎就已跨下馬車,丟了一句在腦後,「記住你的身份,以後少在我面前說『咱們』。」
  馬車內的老人一陣惜愕,許久之後才怒沖腦門。這是什麼意思?他為「四靈」付出多少心力、財力、人力,甚至不惜拉下老臉與他們熱絡感情,竟然還不夠格與他們平起平坐?四個混帳小輩,又有什麼資格霸著「四靈」的寶座,佔盡一切名利與權勢?
  犀利的老眼在黑暗中瞪著消失在瑞王府內的身影。
  年輕人,小心了。
  百禎才懶得甩他,與其跟著老頭子起內訌,還不如與美人溫存。才這一想,他就停住邁往東跨院的腳步。
  他的鶯鶯燕燕,多半住在東跨院,儼然他的小後宮。至於府裡各房的佳麗,只要看對眼,多得是可共度春宵的地方。此刻他的心思卻盤桓在他最忌諱情慾牽扯的處所……
  「禎二哥!」花廳內的琥珀欣然轉望門扉外的人影,頓時笑容凝結。「你怎麼……渾身濕成這樣?」
  「表嫂家的人似乎不太歡迎我去弔唁。」他聳聳肩。
  「那也不該拿水潑你呀!」氣得琥珀哇哇叫。「來人,快燒熱水來!這麼冷的天,你就這樣濕漉漉地回來,著涼了怎麼辦?我叫人煮薑湯去,這事也非得跟老祖宗講不可,叫她替你出氣!」
  「不急,我自會處理。倒是多謝你這些天替我陪伴冰雅了。」
  始終靜靜坐在琥珀對面的冰雅不禁一震,面無表情地力持鎮定,與他對視。
  他淺淺揚著令人神魂顛倒的笑靨,冰雅不為所動,眼神中甚至做有慍怒。
  奇怪,她是這麼渴望見到百禎,鎮日期盼.甚至捨不得離開百幀的院落半步。盼了那麼久,一見到他,卻滿肚子無明火……連她都有點搞不懂自己。
  「別這樣瞪我,冰雅.我今兒個已經夠慘的了。」他苦笑。
  有什麼好慘的。神采奕奕,一派優閒,好像他離開她也不過一個時辰似的。
  百禎凝眸她疏冷的神情一會,懶做地轉望一直嘰嘰喳喳、使喚僕役的琥珀。「你們這些天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啊,只是不太喜歡冰雅老愛待在屋裡的拗牌氣。你看,難得雪霽天晴的好日子,她就是不肯跟我出去走走,連到涼亭裡坐坐也不願意。」逼得琥珀不得不跟她窩在屋裡。
  「她怕碰到我大哥吧。」百禎優雅地寬衣解帶,準備以熱水擦擦身子。「她前陣子才被大哥糾纏過。」
  「啊!難道在胖大哥手上紮了個洞的丫頭是你?」琥珀傻眼。
  「噓,別這麼大聲嚷嚷。」百禎好玩地傾在琥珀耳旁叮嚀。
  「我就奇怪被胖大哥處罰的那個丫頭哭哭啼啼、唯唯諾諾的,一點也不像會於這種事的人,原來你找人頂替冰雅受罪呀。」
  「不然受罪的就是我們啦。」
  「說得也是。」她與百禎相視而笑,兩人一副頑皮樣。
  冰雅簡直不敢相信,小嘴開開合合數遍.不知該從何罵起。找人替她頂罪,這麼嚴重且殘酷的事,他們居然笑得出來。這些人的心是什麼做的?
  「冰雅?幹嘛繃著臉呀?」琥珀天真地關懷著。「你不是一天到晚都在跟我追問禎二哥的事嗎?現在你可以親自問他了。」
  「喔?她追問我的事?」百禎嘴上問著琥珀,狡猾的笑眼卻睨著冰雅,令她難堪。
  「是啊,每天的話題都兜在你身上轉,我煩都快煩死了。」
  「你為什麼要找人代我受你大哥處罰?」冰雅惱羞成怒地截斷琥珀的話。「你沒有權利這樣對待一個無辜的人!」
  「禎二哥哪去找無事的人來活受罪!」琥珀惱了,冰雅說話未免太沒分寸。「他只是把原來該罰的人換一種方式處置,不縱容過犯,也不傷害無辜,而且他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你這個安穩妥當、四肢健在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譴責他!」
  「不管對方有沒有過錯在身,誰都沒有資格要她背負她不應受的懲罰!」
  「當時逃之夭夭的人,訓起人來倒挺威風的嘛。」百禎低笑。
  冰雅握緊小拳,困窘得無以復加。
  「你逃之夭夭倒也罷了,遇上那種事誰不會怕。可是你不該恩將仇報,囂張譴責當時替你收爛攤子的人。冰雅,你這彆扭個性真該改一改。你一天到晚跟我念著禎二哥,都快把我耳朵給念穿了,結果禎二哥一來,你卻端架子擺臉色來給人看。你這人反反覆覆,一點都不老實!」
  冰雅堅決地孤立在這兩個比她高魁的強敵夾殺下,冷然低語:「我是怎麼樣的人,還輪不到你們來教訓。」
  「你放屁!禎二哥什麼時候教訓你了?要為人就儘管衝著我來,別把矛頭指到無辜的人頭上!虧你剛才還訓得頭頭是道,什麼誰都沒有資格要人背負不應受的懲罰,結果隨便懲罰別人的元兇就是你!」
  「有什麼關係呢?」百禎安然絞著熱手巾。「我給她罵一罵又不會少塊肉。」
  「可我就是看不過去!」琥珀一拳重重捶上桌面,震得杯盤叮噹響。「禎二哥在這府裡已經受夠多委屈了,沒想到冰雅你也這麼狠,專咬好欺負的人。之前我跟你說了那麼多禎二哥替他阿瑪及大哥頂罪的事,你還和我一同為他抱不平,為什麼突然間就變得這麼不講理?」
  琥珀邊惱邊揉眼角的水花,又氣又傷心。
  「特別是禎二哥才從他表嫂家探喪回來……污了表嫂清白害她吞金自殺的明明是他阿瑪,他卻啥也不管,全交給禎二哥處置,害大家都認定了是禎二哥害死表嫂。禎二哥他一句辯白也沒有,想說也不能說,去探喪還被人潑了一身水。你說他委不委屈?你不安慰他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出口傷人?」
  「好了,琥珀,沒關係的。」百禎笑著將她擁入赤裸的胸膛裡。
  冰雅心頭倏地一抽。他對什麼人都可以溫柔,什麼人都可以擁入懷中。
  「現在你該知道自己的不對了吧,是不是該向禎二哥說點什麼?」
  冰雅為難而堅定地望著傷心的琥珀。琥珀性子雖然率直魯莽,卻是一位非常坦誠的朋交。她不想傷琥珀,但也不想哄騙她,製造和諧圓滿的假象……
  「百禎……替他父親背黑鍋的事的確令人感動,可我覺得……他並不是真的在做好人,而是背後別有目的……」
  結實的一記巴掌猛然甩偏了冰雅的腦袋,甚至將她震了個踉蹌。她還來不及站定,就遭到琥珀尖爪的撕扯攻擊。「你這個沒心沒肝的女人!你的良心在哪裡,你的腦子裡究竟裝了什麼東西?我跟你說了那麼多,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住手!你幹什麼……」冰雅拚命阻擋,卻礙於體型差距,根本反抗不了琥珀孔武有力的攻勢。
  「你這個不要臉、小心眼的壞胚子,我看錯你了!禎二哥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給你吃、給你住、給你找伴兒、替你收拾爛攤子,你沒說聲謝謝也就算了,可你竟然還把他當小人看!」
  「別這樣……你放手!」她整把頭髮都快被琥珀扯下。
  「那我呢,你又是怎麼看待我的?我陪你聊天,跟你分享所有心事,傻不愣登地任你套口風、騙情報,我算好人還是壞人?我是不是背後也有別的目的,啊?」
  「琥珀郡主!」送薑湯來的奴婢見狀大驚,連忙趕去拖住扭打在地的兩人。
  「你說話啊,你不是很會說嗎?你要吵要罵可以衝著我來,不要專挑好脾氣的軟柿子踩。你若想欺負禎二哥,就得先過我這關!」
  琥珀一句一掌,一問一拳,接連不斷,冰雅完全閃避不及,跌坐在地,抬著雙掌極力抗拒如暴雨般落下的攻擊。
  「你討厭禎二哥的話,為什麼不跟我直講?為什麼要假裝你好像對他有意思地誘我對你大吐情報?原來你只想傷害他,甚至連我也利用上!」
  「琥珀郡主,別打了!」
  「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
  兩名奴婢一邊挨揍一邊救人,好不容易左右兩方架住了琥珀,給她雙肘往後一甩,當下摔得七零八落,撞倒大桌及點心茶水,一室狼籍。
  「我生平最恨人家利用我、欺騙我,我以為你和我週遭的小人不一樣,以為你和宮裡那些別有目的的狐狸不一樣,原來你才是最是別有目的的那一個!」琥珀哭喊到近似狂嘯。「你這種人,還有什麼資格指責禎二哥!」
  「琥珀,你在鬧什麼!」
  門外衝入的陌生怒喝,凝住屋內一切動靜。琥珀家結了冰似地凍住正掄在半空的鐵拳,一臉呆愕。
  「小棋?」
  俊秀傲慢的少年佇立廳外,尷尬地繃著怒容,掃視廳內的整團凌亂後,眼光停在一個蜷坐在地的陌生身影一會兒,隨即轉回琥珀身上。
  「我看二哥若是沒差人叫我過來,你是非把人家揍成肉醬不可,是不是?」
  「沒有,我只是……」
  「不要囉唆,還不快出來!」
  之前才驍勇剽悍的琥珀馬上融為一江春水,哇地一聲直奔小棋懷裡,哭得像受了什麼天大委屈似的。
  被打得長髮披散、處處淤傷的冰雅孤傲地垂頭坐在原地,不發一語,逕自以手背抹去嘴角血跡。
  待眾人散去,房內只剩她和百禎,她才忍不住紅了眼眶。
  「疼嗎,冰雅?」
  她悍然甩開想拉她起身的友善大掌。
  「怎麼了?」溫柔的低吟充滿疼惜。「關心你也不可以嗎?」
  「剛才杵在一旁涼涼地看我被揍,你還有什麼臉說你關心我?」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自己討打,我有什麼辦法呢?」他無奈地咯咯笑。
  「走開,別碰我!」無論她再怎麼奮力掙扎,嬌小的身子依舊被他輕鬆拉起,箝立在身前。
  「你不是很想我嗎?琥珀說你對我很好奇,有什麼問題,你現在可以盡情問我了。」
  她撇頭閃躲他魅惑的呢喃、若是以往,她會為之沉醉,如今只令她反感。
  她這一撇頭,避開了他逼近的俊容,卻沒料到他會順勢咬上她的耳垂,恣意吮弄。
  「幹什麼?你走開!」他還有臉對她這麼做!
  「你流血了。」他貪婪地深深吻上她的紅唇,啜飲其中鮮艷的血液,不顧她疼痛的抗議,一再舔噬她嘴角的傷口。
  冰雅痛苦地在他緊密的擁抱中掙扎,抗拒他餚似溫柔的折磨。他的大掌撫揉著她才被打傷的處所,彷彿在測試這到底能讓她有多痛。凡是破皮之處,他就使勁摩掌,如同愛極了這美麗的傷口。
  「住手!」她聲淚俱下地推打著他邪美的笑容。「你是鬼,沒心沒肝的惡鬼!」竟然這樣欺侮她。
  「你做錯事了,當然要受罰。」
  「我哪裡做錯?如果你在氣我誣賴你為你阿瑪頂罪是別有目的,你大可直說!」
  「你沒有誣賴我。我出面承擔表嫂自殺的亂局,的確是別有目的。」
  「那我哪裡有錯?」
  「你錯在不該公然掀了我的底。」呵呵,她實在是個漂亮的小東西,配上這慧黠冷僻的性子,別具風情。「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心底在打什麼主意,也沒人敢揭穿過。」
  「放手!」她討厭百禎這樣捧著她的雙頰撫摸,令她無法思考。「我既然沒說錯,你為什麼還放任琥珀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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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31:54 |只看該作者
「好讓你受點教訓嘛。」
  他還笑!「你自己的掩飾功天不夠到家,憑什麼教訓我?」
  「因為你是唯一識破的人,所以必須受到教訓。」他咧著詭異的笑容,將她壓靠在壁板上。「等你學到了教訓,以後再識破我的把戲時,就曉得要三緘其口了。」
  「百禎?」她困惑地被夾立在他的胸膛和牆壁之間,動彈不得。「你……這是……」她突然不敢問,立即轉口。「你是怎麼找到替我頂罪的丫頭?你大哥見過我,他怎會認不出那丫頭根本不是真兇?」
  「你說呢?」
  她怔仲良久後一愣。「你找到和我長相相似的替身?」
  「若我真找得到那種人,我現在還需要你嗎?」
  「那是……你做什麼?」幹嘛要剝開她的衣服?「我在問你話!」
  「你問啊。」他一手解著她的襟扣,一手探入她裙裡解著褲帶。
  「住手!我只是想問你怎麼弄來一個跟我很像的替身……」「當然是運用了你的看家本領。」他冷笑,悍然襲往深邃的雪白乳溝,以唇齒搜索粉艷的巔峰。
  「不要,我在跟你談事情,不要這樣!」她慌得一臉慘白。
  「談吧,你愛談什麼就談什麼,我奉陪。」
  「別碰我!」她瘋狂推拒著胸前的大腦袋。「我不是用身體伺候男人的賤貨!」
  「我也沒那樣看待過你。」
  「可是你……」她突然以尖叫中斷了重要的問題。
  「你是我的獵物,一個對我十分癡迷的小獵物。」他以堅實胴體壓制著壁板前的嬌軀,吻著她的下顎低語,同時不斷加深兩指進擊她脆弱的領域,順道以拇指搓揉她的花心。
  「我沒有……」戰慄的小手蜷在他肩頭,無力反擊。
  「那你為何一直向琥珀探詢我?」
  她猝然埋入他頸窩抽搐,氣惱而無助地任他的手指盤旋戲弄,時輕時重,好整以暇地慢慢逼供。
  「承認吧,你已經愛上我了。」
  她渾身緊繃得幾乎破碎,每根神經抽緊到極限,瀕臨崩潰。百禎卻毫不留情地再加入一隻長指探進,享受她最細嫩的秘密。他喟然埋首在她的芬芳裡,承受著肉體上莫大的考驗,細細品嚐征服的樂趣。
  「冰雅?」
  她難受地打著哆嗦,咬緊下唇拒絕逸出絲毫他最喜愛的嬌吟。她絕不能承認自己早已愛上他!百禎明知她的孤單與恐懼,明知她是多麼需要他相伴,卻照樣一再地棄她多日不顧,讓她備受煎熬。若承任自己愛上這種男人,她還有何價值、有何尊嚴?連她都會瞧不起自己,更何況是百禎!
  「頑固的傢伙。」他輕哼,強橫地以巨大的亢奮侵略她的嬌弱領域。霎時,他進入迷眩的幻境,連呼吸都為之停息。她的緊窒與嬌小,她頑劣的意志與柔弱的身軀,一再衝擊著他的意識:這裡不是縱慾的地方,此時不是浪蕩的時刻,她也不該是他奔放慾望的對象。他很清楚這些,也已經一再告誡過自己。
  他沉重地猛力挺進,傾聽她無法承受的抽息與戰慄。「冰雅,承認吧。你的身體已經向我招供你有多想念我,何必嘴硬?」
  她不要。他有可怕的魔力迫使她的身子背叛自己,她眼下唯一能掌握的只有自己的靈魂。若是鬆手,她在百禎面前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彷彿透析到她的心思般,百禎悍然加重節奏,粗暴地攻擊她的稚弱,以一隻手臂勾起她左膝後方,抬起她的嬌軀,更加開敞她自己迎向他的佔領。
  「不要,百禎!」她驚恐地摀住雙唇抽泣。她好丟臉,她不要自己這樣呈現在他面前。
  他狂亂地伸手撥弄她的慾望核心,隨著強悍的節奏粗野蹂躪,使她全然崩潰地伏在他肩上痛泣,止不住劇烈的顫抖。對他懇求慈悲沒有用,就算是有他想要的答案也沒有用。只有他能決定要摧殘她的靈魂到何種境地,只有他能左右烈火焚燬的程度。
  「百禎……」不要這樣,她真的承受不了了。難道連施捨一點溫柔也不願意?
  「說啊,冰雅!」他懲戒似地怒吼著。
  她幾乎開口祈求,絕望地招供,但她就是不想變成任他予取予求的廉價女人,這份自尊是她僅剩的籌碼了……
  他有如面臨一場棘手的戰鬥,無論他如何猛烈進去。敵方始終頑劣不屈。
  「那你就一個人去玩你高傲的自尊心吧!」他倏地在烈焰中咬牙抽身,額上暴凸的青筋規欲繃裂。他撇下冰雅,轉身就走。
  被再度丟棄的恐懼猛然貫穿她的意識。「百禎!」她豁出命似地激切大嚷,顧不得虛軟的雙膝,跌在地上緊緊抓住他的腳踝。「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這句痛聲懇求之後,一堂凝寂。冰雅愕然撫著自己的雙唇,無法平息渾身顫抖;瞠眼直瞪著他腳下踩的地面。
  她說什麼?她剛才恬不知恥地說了什麼?
  「冰雅!」
  不要叫她,她什麼都不想聽,最好連剛才的失控哀求都聽不見!她奮力堅守的原則竟然這麼容易就丟棄,只因為,她無法承受百禎的離去……
  「冰雅。」他俯身箝制趴臥在地的小人兒。
  「不要碰我,你不要管我!」
  「看著我,冰雅。」
  別在這時候才對她溫柔!這種深情,形同嘲諷。她失去控制地急遽顫抖,雙手緊緊捂在唇前,蓋住了羞愧的哽咽,卻止不住滾滾掉落的豆大淚珠。
  「這是你自己說的,你不要我離開你。」他此刻的笑容,帶著野蠻的滿足感。
  是的,是她說的。她驟然緊閉雙眼,懊惱一旦衝出口的話,為何無法收回。
  「你瞞不了自己的。」也瞞不了他。「還是乖乖地承認事實吧。」
  他詭魅的俊偉笑容貼近她臉龐,一邊啜飲她戰敗的水光,一邊冷笑地呢喃:「你早就愛上我了,冰雅。」
  她痛苦地直想掩住雙耳。這話就跟她目前的處境一樣,赤棵。無助、無可隱蔽,而且真實。她的確早就愛上百禎,只是直至此刻,她才確定。也許在失去記憶之前,她就已失去了感情的自主權。她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會疼愛她、珍惜她、善待她的殘酷男子。
  她不會是他唯一的女人,也不會是他最後的女人。他主宰了她的生命與靈魂,她卻擁有不了他一分一毫。怎麼辦?她竟把一切都送給了這頭幽魅而歹毒的猛虎,陷入他無止無休的折磨與征服。
  百禎揚著悠遠而醉人的笑容,抱起全然敗陣的雪白身子,步向床榻。在重重幃簾中,盡情享用他美麗的獵物。









第四章

  氤氳的水氣令她半睡半醒,柔嫩的耳垂有一下沒一下地被人揉弄著。她的臉貼在鮮猛壯碩的赤裸胸肌上,傾聽沉穩有力的律動,漸漸迷離。
  「怎麼又睡著了?」寧靜的雪夜中,百禎的低笑別具魔性。「我看你以後出門不必找客棧休息,帶著我就行。」
  她疲累地揉揉惺忪睡眼,依舊赤裸地蜷在他懷裡,一同沉浸在熾熱的大澡桶中。
  「冰雅。」他撫著她細嫩的臉蛋,沙啞地斷續呢喃。
  「為什麼丟下我?」
  他怔仲一會兒,才確定她不是在夢囈。「忙公事。」
  「對付『四府』的事嗎?」
  「部分。」
  「我不懂……」她恍恍惚惚了一陣,才聚回神智。「什麼『四靈』,『四府』,好混亂。琥珀說了好多遍,我還是迷迷糊糊的。
  「那就繼續迷糊下去吧。」
  可她不相淪為腦袋空空,只負責提供胴體的女人。「你說過要利用我攻陷『四府』.所以我想搞清楚。」
  他輕歎。拇指摩拿著佈滿吻痕的玉頸。「『四靈』是我和另三個朋友們的稱謂:東方青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我們在朝堂上的立場、私下的交情、處事的手法以及……某些事情上都有相當密切的關聯,算是生死與共的一票人.『四府』則是和我們立場相反的另一票人。」
  對方的四組人馬分屬京城四大王府,形成巧妙的對立局面。
  「他們是故意和你們作對嗎?」
  他沉思。「有可能只是巧合。但……愈來愈多的巧含,很可能導致完全對峙的宿命。」
  「可雙方如果真的不小心衝撞上了,你也無所謂,對不對?」
  她在他懷中抬起小臉,與他剛稜冷俊的面容對望。「你想說什麼?」
  「不要樹敵。如果能避開衝突.就盡量閃避。不管雙方有意或無意對立,你都可以努力保持彼此和諧的關係。」
  「喔?」
  「給人一條退路.也就是給自己一條退路。若是硬跟人槓上了.傷人也傷已。不必把寶貴的心力浪費在跟人纏鬥上.那樣成不了大器,也做不了什麼大事。」
  「是嗎?」他著迷地以手梳掠著她濕潤的長髮。
  面對冰雅,時常令他驚奇。他們的個性看似相反,實則相似————都很表裡不一。他有著偽裝的溫柔.她則有著虛假的冷淡與孤傲。如此頑強自我防備的面具低下,藏的竟是顆柔軟嬌弱的心,其中卻又包含著堅毅正直的性子。層層疊疊,像是永遠也解不完的夢幻之謎。
  「百禎?」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衝突是能閃就閃,但往往情勢不由人,最後還是難逃一戰。」
  「別太好戰。」誠懇的柔媚大眼倏地刺穿他的心,被她一語道破了某個不欲人知的秘密。「你雖然說你也不喜歡衝突,但你的靈魂卻渴望戰鬥與血腥,那是你潛伏的天性。別讓這份獸性主宰你,你是人,你要努力用良知把這份獸性壓下去。」
  他噗哧一笑。「你愈說愈離譜了。」
  「可我感受到的你確實是如此。」
  「你的感覺有問題。」他揉起水中豐潤的豪乳。
  「或許吧,但是……別這樣。」她會分心。「但是由我聽到的每一件事來看,都會發現你在事件背後別有……」乳頭上傳來的粗魯捏弄令她不適的抽息。
  他好整以暇地把玩著盈滿他巨掌的玉乳,毫不溫柔地擠捏著令人銷魂的細膩觸感。「說啊,我在聽。」
  「我……等一下,你這樣……會干擾我。」
  「哪樣?」他架起她的雙腋,懶懶地將她抱至身前正面跨坐在他之上。
  「你不要這樣岔開我的話題。如果你不喜歡我跟你談這事,你大可————」「我很喜歡。」他在水面下進入完全開敞的嬌軀,享受她承受不住的戰慄與驚喘。「繼續談啊,冰雅。」
  她根本沒法子想起剛才的對談,體內緊窒的迫人壓力使得她腦子裡裝不下任何思緒。縱使她早已是百禎的人。稚弱的身子仍不堪他精力悍盛的負荷。
  「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談……」一聲又一聲的難受呻吟打斷了她的話語。
  「盡量談,我喜歡你帶給我的不同樂趣。」他激越的挺進卻像懲罰似地讓她談不下去,受困在他別有目的的狂野侵襲裡。
  「我不是用來取悅你的玩物……」她倏地抽息,雙手無力地推在他強壯的肩膀上,企圖抗拒夾住她身下花蕾使勁捏弄的手指。
  他慵懶笑著備受欲焰摧殘的妖冶娃娃。「你高興說你是什麼都行,為我張開你的腿就好。」
  他不僅以一再地征服為樂,更不吝於帶她出門公然炫耀————三天後,冰雅在他友人的邀宴中深覺有此感受。
  「我跟你合作這麼多年了都還猜不著你的心思,沒想到你竟然會被小徒兒給看透了。」席間一名男子哀叫。
  「我是懶得浪費功夫去看穿你,不是沒有本事看穿你。」一名女子傲慢道。
  「被你看穿,有什麼價值可言?」另一人輕嗤。
  眾人大笑,氣得姿色平平的女子狠瞪冰雅一眼。她不喜歡這種氣氛,請多恭維聽來像是挪揄嘲諷,更不喜歡這樣被精心打扮、供人觀賞的感覺。縱使她一直撇開視線不看任何人,也感受得到四面八方的矚目。
  「你不喝酒嗎?」百禎在她身旁笑問。
  她連他也不看,她又不是來陪酒的。
  「在不高興什麼?」
  明知故問。
  「我陪你到市街上逛逛如何?」
  「我自己去。」她不想除了他朋友外,還被外頭的村夫民婦觀賞他倆師徒情深的好戲。
  「你又看透了我的別有居心,嗯?」他低聲貼近,揚著嘴角。
  「恕我告退,我想到外頭透透氣。」她一臉反感地閃開百禎,起身就走。
  「我送你。」他悠哉地順勢扣住她的肩頭,任她再怎麼扭動也掙不脫,索性認了,省得拉拉扯扯的,當眾出糗。
  一離了酒樓的二樓雅座,冰雅在樓梯間立刻掙脫他的箝制,卻反被他抓住手肘拉近身。
  「這裡已經沒你的朋友在,不必作戲了。」她冷道。
  「可是有外人在。」他居然還笑得那麼燦爛。
  「你幹嘛硬要抱我出來在人前展示?」
  「你說呢,你不是很能看透我嗎?」
  「走開!」她厭惡地掙扎低斥。「你去跟你的朋友們廝混,我要回去。」
  「行,馬車你拿去用,我的朋友會送我回去。」
  「別再跟我瞎扯,他們是你哪們子朋友,根本像是在你手下聽命辦事的大嘍囉。」
  他挑起詫異雙眉,一臉有趣。「不愧是為師的第一弟子,腦袋雖然撞破了,觀察力卻沒被撞壞。」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仍是個負傷的人。」她慍怒地推開他的糾纏,卻適得其反地被他拖得更近。
  「真是不可思議,冰雅,實在不可思議。」他漾起俊美逼人的笑容。」你到底還藏了多少天賦沒讓我知道?」
  「你也失去記憶了不成?」「伶牙俐齒的小傢伙。」他的笑容漸斂,雙瞳深處凝起令人戰慄的慾火。「如果咱們不是在外頭,我會好好品嚐你這張頑劣的小嘴。」
  他不用直接行動,光是那副熾烈的緊迫視線,就令她口乾舌燥,難以呼吸,彷彿她的唇舌正在他的狂吻下慘遭蹂躪。
  「回去等我。」他沙啞的低喃像某種森幽的詭異咒語,主宰她的靈魂,使她不得不聽命。若非他的大手仍牢牢箝著她雙臂,她恐怕早已癱軟在地。這個男人有著可怕的魔性。
  「我……想在外頭走走,再……回府裡去。」想在這種顫抖狀況下保持疏冷,實在很難,但她已經盡力了。她不允許自己被他的魔性左右。他有著詭橘的本煩,能開啟一個女人沉睡的靈魂,化為慾望的野獸,飢餓地獵尋,隨著他的指引奔馳、咆哮、忘了原本的自己,不知何為節制、何為矜持。
  想來就教她毛骨悚然,可自己卻正一步步走入這夢魘裡。
  「別讓我等太久。」
  「什————什麼?」
  他彎起勾魂的雙眸。「早點回去,別在外頭晃蕩太久,我和朋友一談完也會立刻趕回去。等我,別讓我等你。」
  總是等待的人飽受折磨。之後,她幾乎像孤魂野鬼般地在熱鬧市街上飄流,任馬車待在路旁靜候,思緒迷離。
  事情不對勁,有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可是每當她向百禎求證時,總被他搞得意識渙散,連原本的疑惑都再也想不起,但事情真的不對勁。百禎和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師徒?他們之間不是有婚約嗎,為何在成為他的人後就再也沒聽他提起?琥珀也不曾提起,王府裡也沒有任何要辦喜事的反應。她漸漸覺得自己不太像將成為新娘的人,倒覺得她眼前的處境像個……
  侍妾!
  這陣意念如雷般劈進她的腦門,頓時清醒。
  她被百禎迷花了心志是不,為什麼這麼重要的線索她會無所察覺?百禎說他是她師父,但他教了些什麼?百禎說他成天忙公事,忙什麼公事為何不讓她曉得?起先照顧她的鴛鴦到哪去了?百禎說等她恢復記憶再跟她算的帳又是什麼?
  她究竟是百禎的什麼人?心中的駭然令她腳步茫然,她就任由自己的雙腿無助地沿路前行。商販、路人、吆喝,她看不見也聽不進。她好像……只是百禎想征服的一項有趣挑戰,除了激情之外,根本沒有感情。等他膩了之後,是不是就打算利用她的美色去攻陷「四府」,把她的胴體發揮得淋漓盡致、使用到極限?
  他根本不需要她的腦子,只想用她的身子。如此處境,簡直比侍妾還糟……
  「冰雅?」
  突來的叫喚令她一震。誰?怎會有百禎以外的人叫她?她這一四處張望,才驚愕地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中走到先前她慘遭官差逮捕的茶樓前。她是怎麼走到這裡來的,她怎可能會認路?
  「冰雅!」一對年輕夫婦由路邊的華美馬車內跳出來。「總算等到你了。大伙都在四處找你,你到底跑到哪裡去?」
  她在年輕夫婦的熱切逼近下連連後退,極度防備。上回被那名跑堂倌拖入後巷的恐怖經驗使她分外提高警覺。
  「冰雅?」秀美的年輕婦人擔憂地瞅著她。「還在為你師父的事跟大伙嘔氣嗎?」
  她瞇起雙眸,蹙緊眉頭。「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夫婦倆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婦人婉轉開口。
  「我明白你的心情,大伙也都已經在反省了,你就跟我們回去吧。」
  「回去哪裡?」
  「冰雅?」夫婦愕然望向她的疏冷。
  「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名男子忍不住受挫地怒喝:「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就算我們倆再怎麼對不起你、沒考慮到你的意見、沒站在你這邊說話,我們也全是為了你著想啊!」
  婦人壓抑地咬緊顫抖的下唇。「為了你和你師父的事,我們倆已經自責夠久了。我們知道不該硬是說服你嫁給他,也瞭解到你是真的不喜歡他,你還要怎樣才肯結束這場離家出走的遊戲?」
  冰雅呆愣。她不喜歡百禎?她不想嫁給百禎?模糊的事情漸漸浮出輪廓。
  「跟我們回去吧,冰雅。」如火紅著眼眶懇求。「我們得知你曾在這期間回過茶樓一次,就天天在這外頭等你出沒。這份誠意,難道還不能化解你受的委屈嗎?」
  「不是……」這份懇切融化了她的防備。「對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過你們在說什麼,因為我在負傷中忘記了————」「好,你不想聽我們說,我們閉嘴就是!」男子絕望地憤然拉過傷心的妻子入懷。「你自己去跟他說,冰雅。把事情搞成這副局面的元兇就在那裡,你有什麼不滿就去向他發洩。」
  冰雅順著男子的手指著向敞開車門的馬車裡,這才發現陰影中還有個人。她心頭悚然一緊。靜謐的氣息由馬車內緩緩流洩,與車外的喧擾紅塵隔為兩個世界。她的靈魂喚醒了對這份悠悠邈邈的依戀,彷彿很久以前,她就已十分傾醉於這感覺。
  但,為何心中同時有股被背叛的疏離感?
  陰影內的人微微前傾,馬車外的燦燦冬陽映照出極為俊美的下額與雙唇。縱使仍看不清藏在黑暗中的大半面容,也足以令冰雅悴然心動。
  誰?這是誰?
  「月兒。」
  醉人至極、優美至極的一句輕喚,重重打擊冰雅的心。這動聽的溫柔音韻非但述醉不了她的靈魂,反而引發了無比複雜的強烈抗拒。
  「冰雅?」候在一旁的年輕夫婦驚叫。「你要去哪裡?冰雅!」
  她頭也不敢回地拚命沖,火速逃離那句駭人的呢喃。
  月兒。
  她不明白這意思、不認識這名字,但她本能性地產生驚恐,小手慌亂地摸索著頸際,彷彿在搜尋什麼。怎會不見了?那個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怎麼不見了?她好像忘了什麼非常非常要緊的事,她死也不該忘的事,但又希望自己別太快想起,結束了這場夢境。那是什麼?
  「冰雅!」夫婦倆沿路追趕,擔憂地邊叫邊嚷。「怎麼了,冰雅?快回來啊!」
  她面無血色地駭然橫衝直撞,打翻了小販的骨董攤、踢倒了人家的整籠包子、踩爛了果販擱在地上的新鮮蔬果、絆倒了擔著兩籃雞蛋的挑夫。沿街揚起的驚叫怒罵,都阻止不了她的腳步。
  百禎在哪裡?百禎,她好怕,百禎呢?
  熟悉的馬車映入眼簾,冰雅衝入車內,門也來不及帶上地驚惶大嚷:「回端王府!快點回府!」
  當百禎從她口中得知此事時,反應冷淡得令她詫異。
  「喔,你已經見著他們了。」他打了個大呵欠。
  「百禎?」她呆望剛返回府邸、害她枯守一夜的閒邊身影。「你知道他們是誰?」
  「知道啊。」他癱在炕上抬起一隻長腿。「脫鞋。」
  她悍然拍開他的無禮大腳,冰冷質問:「我先問你,我們的婚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哪回事?」
  「我是為了逃避我們的婚事,才意外摔傷了腦袋嗎?」
  「大概吧。」
  「你若真要娶我,那婚事辦到哪去了?」
  「這恐怕不光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他訕笑。「你願意嫁給自己的師父嗎?」
  「我————」冰雅愕然。不願意!她差點直覺地衝出這一句。她的內心不願意接納百禎?她不是早已愛上他了嗎?
  「看,這事是你有問題,不是我有問題。」他舒懶地橫躺下來,將雙臂枕在腦後,曬著窗外斜灑的燦燦朝陽。拼了一夜的酒,此刻只想好好摟著美人休息。「過來吧,冰雅。」
  久久不見回應,他微微睜眼,但見她戒備十足地遠遠杵在花廟桌邊。
  「要我過去,還是你過來?」他百無聊賴地剝起胸前衣扣。
  「叫東跨院裡頭的女人去伺候你吧。」
  「幹嘛,又鬧脾氣了?」
  「別跟我打馬虎眼,也別想再用性來搪塞問題。告訴我實情!」
  「好哇,想聽哪方面的?」
  終於有機會一舉澄清,叫他把她的身份確實講明!「我在你心裡到底算什麼?」
  話一出口,她立刻呆住。她在問什麼?
  他閉目沉思,似在認真思索。「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心。」
  冰雅的口氣柔和下來。「那你可曾喜歡過我?」
  「我很喜歡跟你做愛。」
  「這以外呢?」
  「沒想過。」
  這話徹底涼透她的心。在他的慾望之外,她根本不存在。「為什麼是我?你身旁不乏美女,為何要挑我下手?」
  「征服你,別有樂趣。」
  「因為我不願意與你成親?」
  他輕笑。「這問題等你恢復記憶後再說。好了沒?」
  「什麼?」
  「和你在一起,我很難保持冷靜。」他掀起衣襟,袒露腰垮再難掩飾的粗壯勃起。「除了嘮叨這些外,我來教你用那張性感小嘴做些有意義的事吧。」
  「我不會再讓你碰我。」她絕望低語。
  他受不了地懊惱呻吟。
  「除非我想起一切,我不想再跟你在一起。」
  「就只因為我讓你等了一夜?」
  「你不只讓我等了一夜!你對我在街上遭到的怪事完全漠不關心,你才不管我的恐懼、我的孤單,你永遠都只想到自己!」她在怒吼中不小心震出淚珠。
  「冰雅?」他好笑地起身。
  「如果是你等待我一夜,你會有什麼感覺?如果是你喪失記憶,你會甘心任人耍著玩嗎?你沒有心、沒有感情,可我有。你這樣隨隨便便地傷人,自己毫不覺得痛,有沒有想過我會痛?你只會一再笑著戳我的傷口,拿我的痛楚當好戲看。」
  「冰雅。」
  「為了你,我連失去的記憶都不要了。因為每次我問,你都不回答。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知道,我就順著你的意思不去知道,讓自己當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遊魂,自己去承受那種腳不著地的恐懼。我想辦法去瞭解你、協助你,而你卻只拿我當個閨房玩物看待。」
  「我是真心待你的。」他疼惜地笑著扣住她的雙肩。
  「你只是真心喜歡拿我來洩慾。」瞪大的雙眸不斷顫出淚水,她卻強迫自己壓抑情緒,不准再發出之前瘋婆似的鬼吼鬼叫。
  「你不是早就知這我是個多麼差勁的男人嗎?」他溫柔撫慰。
  「而且你也毫不吝於利用我的這份瞭解。」她等了一夜,等到心冷。「你或許覺得這樣愚弄我很有趣,但我拒絕繼續任人愚弄下去。」
  「我不是存心愚弄你。」
  「那是因為你還沒看透自己的本性。」可悲的男人,她冷笑。「就照你之前曾脫口而出的那項命令去做吧,我馬上搬到東跨院去,不再待在你這院落裡。至於你想利用我去對付仇敵的事,你決定好了行事方向,再通知我去執行。」
  他逼視強撐堅決的柔弱涼顏,沉寂良久。「我想你在路上碰到的那對年輕夫婦,應該是你的五哥和五嫂。」
  「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是誰。」她回瞪著,不曾移開這目光的對決。
  「那你在乎的是什麼?告訴我。」
  絕不。她不會被這廉價的溫柔打動,不會被這虛偽的深情凝眸左右。
  百禎也不逼她,他只是等,不斷以指背撫慰著她的臉蛋。一室靜謐,只聞他充滿男人味的低沉喘息。
  「你連最疼你、護你的哥哥和嫂嫂都不記得了,可你記得我,而且丟下他們回到我身邊來了。」他毫不掩飾溫柔凝視下的滿意與自負。
  「我只是回來問清事實,問完照走!」
  「不,你不是。」慵懶的笑容悠悠蕩漾。「你回來是因為你想躲入我懷裡。」
  「我說過我不想————」「這裡是你唯一覺得安全、唯一可以依靠、可以擺脫恐懼的地方,所以你回來,所以你徹夜等待、所以你現在會這麼生氣,嗯?」
  「幹什麼?我不要你再碰我!」她奮力扭打著他席捲而來的雙臂,將她捆死在硬緊有力的胸膛裡。
  「冰雅。」他緊抱著柔軟的細小掙扎,貼在她耳畔吸取著淡雅的罄香。
  「放開我!」別以為她會再被這些打動!
  「你是愛我的,不然你不會在那麼恐慌的情形下拚命趕回來。」
  「你胡說!」
  「那你為什麼哭?」
  「我沒有哭!」
  「為什麼顫抖?」
  「因為我在生氣!」
  「為什麼緊緊揪住我的衣襟,怕我突然消失?」
  「我這是準備狠狠把你摔出去!」
  「為什麼這麼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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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34:33 |只看該作者
她無語,努力保持堅決的怒氣,嚴厲阻止自己洩漏情緒。
  「你恨我,是因為你愛我。」
  冰雅不小心逸出一聲痛泣,猝然埋入他懷裡緊咬下唇,仍掩不掉令她羞愧的抽息。
  「冰雅。」他慨然地一再輕喚,不斷以臉龐癡醉地摩蹭著她的粉頰。「沒事了,我在這裡,別怕。」
  她頓時全然崩潰,癱伏在他懷中放聲哭泣。她等了一夜,惶恐了那麼漫長的時刻,期待的就是這一句。這句承諾太過輕忽、太過優閒、太不可靠,這些她都知道,但為何自己還會如此無能地敗在這殘酷的溫柔裡?
  她不知道。
  這一回,百禎沒有乘勢與她熾烈糾纏、激狂地翻雲覆雨,只是在炕上這麼靜靜地緊擁著她,拍撫著,輕柔地搖擺著。彷彿正呵護著一個嬰孩。她時而啜位,時而恍惚睡去,時而迷茫轉醒,發覺自己總是細密而完全地被他摟在懷裡。
  好任性的笨蛋冰雅!她苦澀一笑。
  她最看不起把一切都繫在男人身上的蠢女人,活像個奴才。生死由他、喜怒由他、取捨由他。一離了男人,就如廢物一個。她怎會淪入這種連自己都瞧不起的處境?
  「放開我吧,百禎。」沙啞的嗓子細細吐息。
  他在深邃的黑暗中微微抽緊手臂,將她更加貼入懷裡。
  「不用勉強你自己。」他有這份心意,她已經滿足了。「我想……我大概是被市街上碰到的那些怪人嚇壞了,才會亂鬧份緒。」
  深沉的夜裡,沒有任何燭焰燈火,只有屋外月光映在雪地上的幽亮,藍藍冷冷地透過軒窗。整個世界沒有一點聲息,只有她臉龐貼著的胸膛,透過層層衣衫傳來沉穩有力的聲響。
  她閉上雙眼,讓自己再沉淪些許,因為她就將清醒。沒有百禎,她還是得活下去。至少,她也該開始學習凡事靠自己。
  「我該走了。」可是她仍枕在他懷中。「你若想好攻擊敵手的計謀,派人到東跨院通知我就成————」她忽然痛苦地皺眉輕吟,幾乎被腰上蠻橫的鐵臂截斷身軀。
  「我明早就派人著手提親事宜,中間拉拉雜雜的程序了結後,我再放你回家去,等我迎娶。」
  百禎此話,不只冰雅惜愕,連他自己也暗地一驚,遑論數日後得知此事的其他人。
  「你發什麼神經?娶她?」
  「鴛鴦,冷靜點吧。」一名男子不耐煩地蹙起濃眉。
  「你為什麼要娶冰雅?」鴛鴦差點氣爆腦門。
  「反正這事已成定局了。」百禎懶懶接過這府邸主人遞來的信箋拆閱。
 「你說你只是想玩玩,我才幫你一起哄騙冰雅。為什麼突然假戲真做,對她認真起來了?」
  「我還是在玩啊。」只是事情愈玩愈大罷了。「啊,那個混帳老頭,我就知道他巴不得自己跳上『白虎』寶座。」他無聊地瀏覽信件內容。
  「你要是不惹他,他也不會這度魯莽行事。」府邸主人淡漠地用小牙匙舀了些鼻煙,通通氣息。
  「我在跟百禎談冰雅的事,不要岔開我的話題!」鴛鴦大叫。
  「鹽務的事比冰雅要緊,你最好別意氣用事。」一旁始終看鴛鴦這瘋婆樣不順眼的貴公子低聲警告。「鐘老頭打算圍剿『四府』的壯舉,搞不好會反過來把自己人給全剿了。」
  「老人家嘛,閒著也是無聊,讓他鬧鬧又何妨。」百禎斜癱在大椅內玩著玉扳指。
  「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日子太和平就不好玩了。」
  「那你為什麼要找冰雅玩自己的婚姻大事?」鴛鴦冷道。「你把她留在你院落裡靜養時我就覺得不對勁,你後來沒把她遣至東跨院更不對勁,現在還發神經地準備娶她為妻!」
  「你今兒個是怎麼了?」百禎無辜地苦笑。「平常溫柔聰慧的鴛鴦跑哪去了?」
  「你什麼人不娶,為什麼要娶她?」
  百禎慵懶的笑眼閃過一道冷光。「就算我不娶她,也不會拿你當成親的對象。」
  「為什麼?」她痛心怒斥。
  他聳聳肩,一臉坦誠。「對你沒感覺。」
  她什麼都給他了,只挽來一句沒感覺?「那冰雅呢,她跟我有什麼不一樣?」
  「她嘛……」他閒眸沉思,漸漸漾開沉醉的笑容。「很不一樣。」
  「倒底哪裡不一樣?」她狂嘯。
  「不告訴你。」呵呵。
  鴛鴦震怒與傷痛的雙眼狼狠瞪著他的輕忽,半晌之後,憤而離席,不發一語。
  「女人!」貴公子厭煩地以茶碗益刮著林上茶沫。「一談起感情就整個人走樣。」
  「就是這樣才可愛。」百禎咯咯笑不停。
  「別隨便惹那些看來小貓般的女人,她們一旦感情受挫,比母獅子還凶狠。」府邸主人冷嘲。
  的確,這是百禎不曾碰過的危險,他也沒料到鴛鴦會就此趕往他家,衝進他的院落尋找冰雅。
  「鴛鴦?」
  「好久不見,你頭上的傷好些了嗎?」她溫柔地笑望冰雅的錯愕,飄然入室。
  「從我清醒後那日,你為何都不再來?」
  鴛鴦凝望她,伸手探向她領口,翻開雪白粉頸上曾被她刺破的傷痕。「這……還痛不痛?」
  「還好。」
  「真對不起,我……再怎麼說,也不該為了嚴守秘密而傷你。」
  「無所謂。」這反而也讓冰難順這得知百禎為「白虎」的嚴重性。「我反而該謝你,因為你在我受傷期間的悉心看護。」
  「那是因為不得已。」
  「可還是改不了你照料我的事實。」
  鴛鴦沉默,空茫瞅著冰雅的頸際許久。「你的墜子呢?」
  「什麼墜子?」
  「你什麼都沒想起來?」她不覺微愕,冰雅也尷尬。
  「我……一直都極努力地試著回想,卻印象一片空白。不過我曾經兩次在相同的地方碰到熟人。」
  她疑惑地將一切悉數傾吐,鴛鴦始終滿臉關切。
  「那個馬車裡的男子說了句很奇怪的話:月兒。不知為何,我聽了很害怕,當下就逃走,什麼都來不及問。」
  「因為你忘記了一項最重要的事。」鴛鴦悠悠低喃。
  「是!就是這奇怪的感覺2」冰雅突然激切而驚喜地抓住鴛鴦。「你知道那是什麼,對不對?」
  「百禎貝勒也知道。」
  「可他從不回答我。每次我一問及過往,他……他就……」
  鴛鴦冰冷地瞪著冰雅羞愧的紅臉。「我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了。」
  冰雅微怔。老毛病?
  「那傢伙,老是以折騰新鮮玩物為樂。」
  冰雅的戒備倏地湧上,疏離地回視鴛鴦的苦笑。「你很熟悉他了?」
  「因為我過去也曾新鮮過。」
  冰雅倏地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想拒絕接受這殘酷的頓悟,卻又無處可躲。
  「別生氣,你的處境比我好多了,至少他已經著手要與你成親,不是嗎?」她柔聲勸撫。
  「那為什麼不乾脆與你成親?」冰雅冷道。
  鴛鴦深歎。「我的作用沒有你大呀。」
  「什麼作用?」
  「你我都是女人,能帶拾他的享受是相同的,所以我想,最大的不同應該是你獨有的作用。」
  「別再兜圈子!」
  「這個嘛……」鴛鴦故意拖拖拉拉地想了想。「我看,於脆把墜子還給你好了,或許你的把柄就不會落在他手裡。」
  「你說的到底是什麼墜子?」
  「別凶嘛,怪嚇人的。」她嬌嗔。「我想想……對了,他向來都把重要東西藏在那裡。」
  冰雅僵立在花廳桌前直瞪著鴛鴦的一舉一動。她為什麼這麼熟悉地就往內房深入?為什麼這麼老練地就爬上百禎的床榻,在壁格暗門裡抽出東西?百禎不是從不放女人駐進他院落裡嗎?
  她是百禎的第幾個新鮮玩物?
  不行,不能胡思亂想。冰雅努力穩下隱隱脹痛的腦門。不管百禎的過去如何,他倆要共度的是未來,計較過去的事毫無意義,徒增惱擾。而且……冰雅冷瞇笑吟吟捧著小墜子走來的鴛鴦。她覺得鴛鴦有股說不出的親切與熟悉,卻又帶著些許不可信。在無法判斷鴛鴦究竟是敵是友的狀況下,她寧可站在百禎這一方!
  「冰雅,我若想害你,就不會冒生命危險翻找百禎的秘密。」她誠摯地步步逼近。「要把你害慘很容易,只要繼續隱瞞你實情就行。」
  「什麼實情?」
  「這個。」她將墜子高高滑落至冰雅的掌心。「帶著它去那間茶樓吧,我相信你五哥和五嫂一定派了人在那兒繼續等候你。去問他們這墜子是什麼,你就會知道一切。」
  握住那條墜子的瞬間,她如遭電擊。就算她的腦子不顧想起,她的手掌卻有記憶。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觸感,再熟悉不過的重量與存在,這是比她生命還重要的珍寶,她靈魂的一部分————一塊溫潤白玉雕成的水月觀音。
  紊亂而熟悉的畫面交錯閃現她腦海中,千萬個聲音、千萬個細節.急遽爆發,擊碎了她短暫而幸福的夢境。
  「去吧,冰雅。」見她寂然佇立.鴛鴦不禁使勁鼓動。「你若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就拿它去問你五哥、五嫂————」「不必問。」
  鴛鴦詫異於她幡然轉冷的懾人神色。
  「我已經想起來了。」








第五章

  乍見她時,還以為這是專仿照六、七歲小女孩做的假娃娃。粉雕玉琢。不言不笑、不動不眨,晶透明爍的大眼視而不見地望著地面。彷彿拒絕別人進人她的世界,也拒絕進人別人熱鬧的圈圈。
  「可以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嗎?」一名美少年溫柔笑問。
  小女孩坐在書齋大椅內,緊抓著她方才在屋外撿到的一塊木雕佩掛不放。
  「元卿!你是不是又躲到書齋裡去了?」人未到、聲先到的男子在老遠就一路朝這兒邊跑邊叫。
  少年沒什麼動靜,依舊安坐在小女孩隔壁的大椅上,倒是她,連忙鑽進他的椅子底下,躲在他衣擺的遮掩後面。
  「外頭的喜宴上見不著你人,就知道你一定又溜到書齋裡混!」男子一身紅袍地殺進屋裡哇哇叫,一屁股坐在之前小女孩待的位於上。「太不夠意思了,這是我的婚宴喔。」
  「抱歉。」少年笑著鬧鬧翻開下一頁。
  「我看你一點都不抱歉!」哼。
  「真是不識好人心。」
  「是啦,你早點閃人對我來說是比較有面子,省得大伙只顧著觀賞你而忘了身為主角的我。可你不在,我更沒面子,因為每個人都拿我當聽差似地猛問:元卿呢?元卿在哪裡?都沒人來跟我說恭喜!」
  「你節哀順變吧。」
  「我是早已習慣這事兒,可是碰多了還是會不舒服。加上找你之外,我還得找小九。我看我這新郎官不用當了,去當跑堂倌還差不多。」
  「什麼小酒?」
  「我們家老九。」他不耐煩地比畫著矮小的個頭和形貌。「就這麼大,頭上扎這個樣的娃兒啊。這丫頭,一天到晚不理人、不說話,跟個鬼影子似地四處遊蕩。」
  「就是你阿瑪一直沒給她取名字的老?」
  「我阿瑪跟她,簡直一模一樣的臭脾氣!」害他這個老大當得真麻煩。「不過我心裡有時也會像阿瑪那樣地怨她,畢竟就是為了生下她,我們才丟了額娘。」
  「我看你阿瑪其實挺關心她的。」只是不喜表達。
  「問題是他們父女倆脾氣一樣硬,兩人一對眼就只會互瞪,這個不理人、那個也不理人,我們這幾個哥哥姐姐在中間再怎麼扮丑角、熱絡氣氛也沒用。現在我反而高興小九很少在阿瑪面前出現,省得我們老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她或許正是不想讓你們為難,才和自己的父親避不見面。」
  「才怪,她根本是在耍性子!」新郎官一哼。「仗著她跟額娘長得一模一樣的優勢,什麼都用最好的,任何東西阿瑪都會派人送去給她先挑,再讓我們這些哥哥姐姐撿剩的。」
  「你不是說過她一向不拿你阿瑪送來的東西嗎?」
  「瞧,那丫頭夠刁吧?」
  「她也許是想把好東西讓給哥哥姐姐們。」
  「那是因為她挑剔,全看不上眼!」想來就令人不爽。「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帶聊著聊著,就感歎起來。為什麼當年不保住額娘的性命,卻保了個沒用的傢伙?」
  「留點口德。」少年冷然低語。
  「小九她真的沒什麼用處啊,只會成天製造大伙的不愉快,一看到她就想起因她而難產過世的額娘。我至今……仍很想念額娘,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那麼完美的女子了,所以每當我一看見小九心裡就矛盾。她真的太像額娘,偏又是害我失去額娘的兇手。我想親近她,卻也厭惡她……」
  「別說了。」少年椅下的無所動靜令他略感擔憂。
  「這倒是,我幹嘛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聊些感傷的事。」他努力以僵硬的笑容掩掉眼眶的潮紅,爽朗起身。「我們回酒宴上好好喝他兩場吧!」
  「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別又乘機溜掉,小心我在姨媽那兒告你一狀,回去可有你好受的!」
  少年等人影跑遠了,才慨然拉出底下藏的小人兒。她沒有表情,沉默地垂眸抓著掌中的東西,彷彿地根本沒聽見剛才殘酷的對談。但他知道,她什麼都聽見了,也都聽懂了。
  他凝眸半晌,由頸際拉出一條墜子。「你沒有任何玩具吧?」他蹲下,與她面對面。「我用這個墜子,跟你換你手上的木頭佩掛,好不好?」
  她不出聲,直直冷視眼前友善的面孔。
  「這是我上回進宮時太后賜給我的,叫水月觀音。」他將白玉墜子吊在她眼前晃呀晃。「以前,在唐朝的時候有個叫蔣凝的美男子,風骨與人品都和他的容貌一樣超凡絕俗,大家都說看到他就會感受到一股祥瑞之氣,似乎能沾點好運,所以叫他水月觀音。」
  她著迷地傾頭凝望雕工細膩的白玉墜子。會帶來好運嗎?
  「會啊。」
  充滿期待的小臉上微有退縮.似在懷疑。
  「真的。」他望進她幼推的雙瞳。「從今以後,你不但會有個名字,還會有屬於你自己的才能,不再是個沒用的人。」
  她像掉入夢境般地失魂怔忡,呆呆地任少年將墜子掛在她身上。她會有名字,還可以不用再當沒用的人?
  「喜歡嗎?」他和煦一笑。
  她緊張地雙手牢牢抓著胸前玉墜,唯恐好運會跑掉。她不敢表現出任何情緒,卻仍掩不掉臉蛋上的兩團興奮紅暈。
  名字,她要名字!晶圓燦亮的大眼渴望地逼視著少年。
  他微愣,繼而發笑。
  「難怪你一天到晚不出聲。」她的眼睛比嘴巴還會說話。他深瞅眼前甜美無邪的玉人兒,像是聯想到了什麼而怔然失魂,心神蕩漾,彷彿眼前凝睇的是另一個人。
  「冰雅。」他迷離輕喃著『月亮』的滿洲語,幽邈如風鈴般細細敲過她的心。「從此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月兒冰雅。」少年牽起小女孩雪白柔軟的小手,眼神忽然轉為堅定。
  「月兒,跟不跟我走?」
  她仍在呆愕中,飄浮在自己名字清靈婉轉的音韻裡。
  月兒冰雅。
  「你要留在這裡當個沒用的小九,還是跟我走,成為獨一無二的明月?」
  她一驚,瞪大了雙眼,宛若在剎那間被開啟了什麼。
  小手突然牢牢反握住少年,使盡全力地抓著他,如同在做某項強烈的宣誓,寂靜的吶喊。從那一刻起,時至今日,已過十年,她不曾後悔,也不曾辜負少年的苦心栽培。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小女孩,轉而幻化為令人咋舌的絕艷。少年也不再是少年,早由歲月琢磨出醉人心魂的縹緲風采。唯一不變的,是他們緊密的關聯。
  「我潛入『四靈』的酒宴裡,意外探到他們手邊關於鹽梟的情報,不料被人看出馬腳,只得趕緊撤退,在被他們追擊的途中,我不小心傷到了頭,好一陣子什麼都想不起,直到偶然發現我遺失的墜子,才突然恢復記憶。」
  「什麼忘了一切.根本是胡說八道,我從沒聽說有人會受這種怪傷。」之前在茶樓裡和她大起衝突的跑堂倌大嚷。
  「小二!」大廳內一名男子冷硬喝道。「這裡是元卿貝勒府邸,不是酒肆茶樓,注意你的口氣!」
  「是……」跑堂位馬上頹然洩氣,不忘偷偷狠瞟冰雅一記。
  「探到了什麼秘密?」座上的元卿專心挑選著商販剛送來的整盒玉石。
  「衙門與鹽梟交易的據點在揚州,人脈也大多鋪設在那裡。」
  「啊。」遠方白田石挺適合做畫齊印監的。
  「關鍵在於兩份信函。」冰雅在元卿漫不經心的態度下力持穩定,詳細說明兩份信函的重要性。
  「好,我會和負責密查此案的朋友親自下揚州一趟,試試能否截到衙門與鹽梟勾搭的這兩封證據。」他隨口虛應,又撿起另一方硃砂印蹙眉細看。
  冰雅孤立無援地杵在大廳中央,一旁站著跑堂倌,眼前坐著那名冷硬男子及疏離散漫的元卿,氣氛尷尬,四人各有心思。
  「你失憶的那幾天……」那男子勉強壓下關懷,維持權威性。「過得還好嗎?」
  「謝天魁師父關心,徒兒一切安好。」她漠然垂眼。
  「你都待在哪兒?」
  「某個小戶人家家裡。」
  「某個?」
  「我……想起一切過往後,反而記不太清楚失憶時發生的事,只……隱約有印象曾被好心人收留過。」元卿冷冷勾著嘴角,審視玉石,不發一語,令冰雅更加侷促不安。
  「結果如何?」
  「什麼?」冰雅回望師父。
  「我說你給大夫診治頭傷的結果如何?」
  「很好,已經沒事了。」她淡漠地調開現線。「反正額角的小傷痕,用頭髮遮掩一下就行,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
  「我擔心的不是疤痕,而是你的健康。」
  她始終閃避著天魁師父的關注。她一直只把他當師父看,不想從他眼中發現男人對女人的疼愛。
  「你失蹤的那幾日,師父找你都找瘋了,連家丁都全數派出去搜尋。能夠嫁給師父這樣的人,師妹你真是好福氣。」跑堂倌猙獰訕笑。「既然你回來了,我也該準備重新提親————」「不要!」她駭然打斷師父的話後,才發覺她的冷靜全然崩解。「我的意思是……我的……我的頭傷確實還未完全復原,至今仍然偶有暈眩。我想我們的親事……就再延一次吧,等我狀況好點了再說。」
  「冰雅,你還是老實說吧。」天魁冷下俊偉面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歡這門親事,只是礙於這是你元卿表哥一手撮合的,不好推辭?」
  她想回答,又不敢回答,盯著地面沉默半晌。
  「從我打算提親那刻起.你就不對勁。你的差事向來就只是傳遞情報,安全無虞,後來卻突然不要命地到處潛伏敵陣、探測消息。你不會武功,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這些事也不該由你來做,為何故意冒險犯難?」
  「對,專搶我的功勞!」跑堂倌慘遭師父怒瞪,立刻縮頭縮腦。
  「你想證明什麼?」天魁高高佇立在她跟前。「抬頭回話。」
  她不要。她不喜歡看到師父注視她的眼神,太熾熱。天魁從她小時就負責傳授她獨門秘技,對於她的性子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唯一摸不透的,是她的心思。
  「這是我最後一次依你的意思去做:再延一次提親的日期。以後不難你再碰任何危險的事情,也不許出任務。你今後的職責,就是專心為人妻、為人母。」
  她駭然大驚,急忙轉望元卿求援。
  「你師父說得對,也該是你歇手的時候了。」他悠然品茗。
  元卿表哥……冰雅被遭人出賣的感覺凍住,瞠著大眼無聲地質疑。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感到被他背叛。上次是決定撮合她與師父,這次則是同意師父罷掉她的職務。
  待閒人散去,廳裡只剩冰雅和元卿,她才顫聲細問:「為什麼?」
  「已經決定的事了,問理由又有什麼用?」他垂眼把玩著一方上品軟玉,撫摩那份溫潤之感。
  「你還是沒有坦白告訴我。」
  「你呢?你又何曾向我坦白過?」
  她在元卿抬起的笑眼中一凜,蜷緊了冰涼的小手。「我……這不是特地留下來等著向你說明了嗎?」
  「好啊,我洗耳恭聽。」他心不在焉地交疊著長腿,鑒賞玉石之美。
  為什麼……表哥要用這種態度待她……
  「救我的人,其實是咱們的死對頭,『四靈』。可是對方趁我失憶之便,謊稱是我師父……」
  元卿冷笑。「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因為我什麼印象都沒了,卻記得他的聲音!」她急切說明。「我根本不知道那聲音是敵是友,只知道我聽過那聲音!我當時好害怕,什麼都不記得,連自己是誰也不曉得,只有熟悉的聲音能令我安心……」
  「你也很熟悉我的聲音,卻當著我的面逃之夭夭。」
  她愕然想起在茶樓前碰見五哥、五嫂的事,羞愧得紅透了臉。是啊,她當時雖然失憶,卻對馬車內身影隱約的元卿有印象,更對他的那句『月兒』起了強烈反應,只是她沒料到,這反應會強烈到當場就倉皇逃離。
  「你的背影,傷透我的心。」
  冰雅才被這句輕吟刺傷。「我不是故意要逃離你!我當時負傷,腦袋不對勁————-」「所以你那時沒有餘力說謊,只能老實反應。」
  她再度被重重挫擊,錯愕無語。她是嗎?其是這樣嗎?
  她心底有想著要逃離元卿表哥嗎?
  「我想……我可能有點記憶錯亂……」她脆弱地努力開導自己。「瞧,我把敵人當親人,把親人當外入,腦子裡簡直一團糊爛。這……實在可笑,只是撞破腦袋,竟會做出這麼多蠢事!」
  她勉強地撐著輕鬆笑容,卻忽略了額角冷汗。
  「你不信任我。」他低喃。
  她斂起差勁的假笑,不否認。
  「為什麼?」
  她深深望進元卿終於對上她的雙瞳。那份俊美依舊,溫柔依舊,卻有一樣和以往再也不同。
  「為什麼要把我嫁給師父?」輕柔的細語幾近無聲,卻仍未成功地掩去沉重的不安與背棄感。
  「他是一個好歸宿,家世人品都配得上你。從小就指導你、守護你、偏愛你,是個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的男人。」
  「我要的不是那樣的好歸宿!」她嬌喊。
  「那你要什麼?」
  「我要保有我的職責、我的作用!我每次都很認真小心地替『四府』眼線、傳情報,我沒有失誤過,我也沒有利用師父的偏愛或你的權勢或我的家世背景。我靠的是實力,我也很努力,可我需要的不是一個好歸宿,而是————」元卿凝睇著她突然煞住的激切,等著下文,她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月兒?」
  她捏緊顫抖的小拳,極力忍住情緒,避免淪入哭鬧場面。她此時要的不是大男人對小女人的同情,也不是兄長對小妹妹的無奈包容。
  「我以為你是懂我的。」她絕望地閉眸深呼吸。「結果你竟把我當個庸俗女子看待,以出嫁為終身大事。」
  「我也以為你是懂我的,會明白我在這背後的苦心,結果你卻用最庸俗的角度看待,認定我就只是在嫁人了事。」
  「表哥?」
  「你回去吧。」
  「等一下,表哥!」她慌了。「我不懂你剛才說的意思。」
  「我也不懂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已經住在『白虎』府邸、成了『白虎』的人,為何還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不敢坦言?」
  他知道了!冰雅渾身血液瞬時凍結,意識墜入谷底。他已經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
  「虧你剛才還在人前演得有模有樣。」他冷峻地一掀嘴角。「月兒,演戲的雖然是瘋子,看戲的可不一定是傻子。別以為我眼睛不行了,就開始在我面前睜眼說瞎話。」
  「我沒有!」她急得差點掉淚。
  她知道表哥眼睛受創的秘密,也一直從旁掩護著他故作視力正常的演技,更明白毀了他雙眼的元兇就是「四靈」.但她真的沒有因此而愚弄他!
  「我看見光明的時日已經不多了,等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黑暗,一輩子的不見天日。我還能依靠什麼、還能相信什麼?而你,卻在這種節骨眼上跟我玩遊戲。」他的連連輕笑聽得冰雅椎心刺骨。
  她明白表哥的感覺,她失去記憶時就嘗過這種深遠無邊的茫然與恐懼。加上表哥原本可以漸漸復原的雙眼轉而急遽惡化,那種由希望掉入絕望的重挫,更令人難以承受。
  元卿的笑聲漸趨和緩,神情空洞,終而橫掌覆住雙眼,輕聲歎息。
  「對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要瞞你。」
  「別說了。」她努力眨著眼睛,咬緊牙關,不讓情緒決堤。
  許久,兩人都沒有聲息,無所動靜。
  「抱歉。」
  冰雅失神好一會,才意識到那句低吟確實來自元卿。
  他癱靠入椅背,仰頭閉目,似在冥想什麼,又像正倘佯在大地,仰望天際。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她竭盡所能地不發出一點聲音,讓感傷由眼眶悄悄滑落至前襟。
  元卿茫然思索,忽然咯咯笑起。「看來我的眼睛還未失明之前,心就已失明。」
  「表哥。」
  「『白虎』的事,我不該責怪你,畢竟你是為了替我探消息才會意外負傷。」她又何嘗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拖你涉入這圈子。」讓她陷進危險裡。
  「如果你當年不拖我下水,我會更恨你。」
  他微愕,轉望殘破的影像。
  「在『四府』裡,好歹我也是個有點用處的小棋子。若你當年不拉我一把,我至今很可能仍是個沒用的小九,只能用來嫁人生孩子的工具。」
  「那也是種幸福。」
  「可是我拒絕接受這種無知的幸福,一輩子靠男人來肯定我的存在。」
  他慨然捏著鼻樑蹙眉沉思。「失去清白的事,你怎麼說?」
  她的強硬突然瓦解,陷入難堪之中。「我不想說。」
  元卿的雙眸忽而犀利起來,瞪得她手足無措。但縱使親如兄妹,她也不敢將如此私密的事搬上台面。
  「月兒,『白虎』對你來說太危險,他不是你能碰的男人。」
  「我會小心。」
  「還是不肯死心?」
  冰雅從頭燒紅到腳趾,捏緊小拳穩住冷靜。「我沒有必要因為敵人太強就退縮或死心,我寧可繼續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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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36:09 |只看該作者
 「我不是指身為敵人的『白虎』,而是身為男人的『白虎』。」
  「不……不管他是何種身份,與你對峙的,就是我的敵人!」
  元卿瞭然地斜倚扶手,支著額角審視。「『四府』裡面,以敬謹親王府的我與他們衝突最直接。我擔心,他們會以與我最親近的你做為攻擊目標。」
  「我不會拖累你的。」她沮喪咕噥。
  他深歎。「我不怕被你拖累,相反的,我很期望能被你拖累。」
  冰雅怯怯迎上他朝她伸出的雙手,任溫柔的大掌分握住她冰涼的柔荑。

  「月兒,你永遠都可以拖累我,被你靠著,我一點都不嫌累。我知道你很努力,連天魁師父都為你難得的天分與聰慧傾倒。可只要是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你不必在我面前時時逞強。我不也把我最不想讓人得知的真面目與你分享了?」
 這倒是。表哥的家人及朋友,幾乎沒人知道他視力惡化的事,只有幾個協助他偽裝的密友瞭解實情。她正是其中之一。
  好幾次,她聽見旁人批評表哥愈來愈不友善,她就好想挺身反擊。好幾次,她私下瞥見表哥一人承受著視力崩解的痛苦,她就好想哭泣。
  她好想為他分擔些什麼,卻發現自己連該做些什麼都不知道。
  「你只要這樣陪著我,就夠了。」他透過交握的手融入她的心。「每個人都需要伴兒,陪他撐過脆弱的時刻,才能補足元氣繼續奮戰。」
  是嗎?她對表哥來說有那麼大的作用?
  「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涉險。」
  強烈的力量頓時貫穿冰雅,衝擊著她的意識,有如剎那間被熾熱的光亮全然籠罩。她很重要,她在優秀的表哥眼中非常重要!柔軟的小手緊緊地反握著他,傳達著無法言語的震撼與激動。
  「月兒?」
  她是重要的,她很有用!
  元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堅定地握著她的手。有些話想對她說,卻又覺得不是時候,只得收回。
  幾天後,他便與查辦鹽務的朋友南下、親赴揚州搜索冰雅所說的兩封重要信函,看看是否能一舉抓住鹽梟把柄。
  冰雅決定,自己仍然要做顆稱職的小棋子,發揮她對『四府』的功用。不管師父想要如何將她拴為庸俗的無能妻子,也不管表哥打算如何勸她脫離這圈於,她絕不退縮!至於她的感情……
  冰雅苦笑。夠了,她已放縱過自己的感情一次,也認清自己多沒看男人的眼光。不必再陷溺了,還是以公事為重吧。那段旖旎時光,在她恢復記憶時,就已決定統統忘記。
  春陽暖暖普照遍地融雪,走在市街上,雖然到處濕濘、攤販喧鬧、行人雜沓,她卻昂首闊步,篤定地邁向她的方向。
  若想幫『四府』穩住陣腳,就得繼續她失憶前的秘密行動,探查『四靈』。表哥一直對『四靈』這幫神秘人物有不祥之感,卻又摸不透他們是敵是友、來歷為何。縱有消息,也太過片面,實在不利於行事。
  決定了,就由此著手,也讓表哥和師父看看,她的價值並非僅在嫁人生子……
  正盤算到一半,冰雅就被遠處的驚叫混亂打斷。發生什麼事了?
  一輛二馬轎車瘋狂衝過大街,無視街上的熙來攘往,兇猛直闖,剽捍地疾速前行,嚇壞沿路行人商販,許多人閃避不及,跌成一團。
  「哎喲我的媽呀!」
  「快走開!這馬車發狂了,前頭的人快閃呀!」
  「寶寶!寶寶!」「快把孩子拉回來!」
  驚險的場面引爆一片混戰,街上的吵鬧與尖叫聲如潮浪般由這頭捲往那頭,沿街恐慌。
  「等等,快幫我一下!我的餅鋪————」砰聲巨響,漫天灑下酥脆的熱餅,墮落地上,被怒馬踩個稀爛。翻倒的餅鋪推車高高地轉著主輪,底下壓著沉寂的小販。「救命哪,趕快逃哇!」
  「出人命了!」
  突然間,車門在急駛中敞開,抓了路邊一名老太婆入內就猛力合上,暴風般地橫掃而去,消失了蹤影。
  「這……哪裡來的瘋子?」
  「怎麼回事,它抓了老太婆就跑?」
  馬車狂飆過後,留下一路凌亂與迷惑。然而馬車內的風暴,卻正興起。
  老太婆拚死掙扎著,十指瘋狂抓去,卻不敵一隻驚人巨掌的攻勢。它直接抓往老太婆下顎處,兇猛一撕,將臉皮連同白髮粗暴地一道扯落,痛得她放聲驚叫。驀地,一頭細密的長髮如黑瀑般飛洩而下,蒼老的臉皮底下藏的竟是張絕美嬌顏。
  「幸會,月嬤嬤。」
  「你是什麼人?竟敢————」一抬眼,她駭然抽息。
  「喔,不對,月嬤嬤在這裡。」巨掌甩甩連皮帶鑿的老太婆面孔,支起艷麗的真實小臉。「我該怎麼稱呼你?月兒,還是冰雅?」
  她震驚得無法回應。這怎麼可能……大白天的,她怎會突然作了場奇怪的惡夢?
  「百禎?」








第六章

  俊美的笑容慵懶揚起,舒展的身軀凸顯著壯碩結實的陽剛魅力,彎彎的邪氣雙眼在長睫的簇擁下更具魔性。然而,他卻選擇足以摧毀鋼鐵意志的低醇呢噥做為武器。
  「聽說城東茶樓有個半仙月嬤嬤,很會替人批命改運。近來我有些事頗感困擾,特來請教。」
  冰雅一臉敵意地縮在一角,努力避免在狹窄的車內與他狂放的身軀有任何接觸。
  「要找我算命,得先約定時間。我不見任何臨時闖來的客人。」
  「約定時間,好方便你去搜集對方的背景與情報,是嗎?」他傲慢地轉著手中臉皮玩。「不錯嘛,先摸清對方的底,再拿批命改運做幌子,把人家祖宗八代、大小秘密都說得一清二楚,不被人捧為半仙才怪。」
  他到底想幹什麼?
  「好你個月嬤嬤。掛的是算命仙的羊頭,賣的是情報販子的狗肉。」哈!
  「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百禎何其精明,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衝突中注意到一個總會出現的老婆子,而老婆子本身又充滿玄機……
  「你這易容術的伎倆,實在已達無懈可擊的境界。」他不禁欣賞起手中的臉皮。
  「無懈可擊?」她冷然斜睨緊閉的車窗。「還不是照樣給你識破了。」
  「這就怪你自己不小心了。」他笑著牽起雪白無瑕的柔荑。「一個七老八十的臭婆娘,怎會有雙豪門千金般的纖織玉手?」
  她驚惶失措地急著想抽回,卻被他悠哉地牽得死緊。
  「這雙手,倒挺符合承澤親王九格格的身份。」
  他連她的家世背景都摸透了?!
  「你放手!沒事當街擄人做什麼?」她嬌聲急喝。
  「想你喔。」他眷戀地揉捏著細膩小手。「想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想你沒有我在身邊會不會寂寞,想你每天由誰負責撫慰那具嫵媚的胴體。」
  「往口!」她繃起緊張的怒容。「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冰雅。反正你該嘗的甜頭都嘗到了,我們已經兩不相欠,以後少出現在我眼前!」她氣憤地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瀟灑地甩開他的箝制,推門呼救。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我們的婚約嗎?」
  「誰跟你有婚約!」
  「當時可是你又哭又鬧地硬逼我給你個回應的。如今我已籌備完畢,你可別又臨時反悔。」
  「少跟我嘻皮笑臉!」怎麼辦?她已被他逼得一身冷汗。「把車停下來!」
  「到了目的地,它自然會停。」
  「你要帶我去哪裡?」不能怕,絕對不能流露一點恐懼。
  「當然是你想去的地方了。」
  「我現在最想去的就是回城樂茶樓。」
  「還做什麼算命生意呢?既然要玩,就玩大一點的遊戲。窩在那種小地方,你能採到什麼好情報?」
  這對她實在是誘人的餌。她一直都好想大展身手,卻老被師父和週遭人等牽絆著,動彈不得。但她太清楚百禎了,他給的餌,若不是有毒,就是內藏尖鉤。
  「你如果害怕,可千萬要直說,我不喜歡勉強人的。」他溫柔耳語。
  「我沒在怕什麼……你離我遠點。她厭惡地推開他貼近的笑瞼。
  「說得也是。你膽子大到連『白虎』家的酒宴都敢潛入,還有什麼好怕的。」
  「我那時根本不知道你是『白虎』。」只覺得她在探「四靈」的底時總會碰著這傢伙,在她行動時處處圍堵,應該是與「四靈」有所關聯的人物.哪知他正是權力核心之一。
  「為什麼看都不看我?」
  「手走開!」她厭惡地推打著捧起她雙頰的巨掌。「別再惺惺作態,我也不是你能隨便碰的人!」
  他惋惜一歎。「還是臥病在床的你比較可愛。」
  「我說過我已不再是病人!我也不會再……」她突然被猛力推撞至身後的馬車壁板上,後腦的重擊痛得她眼冒金星,這陣撞擊則是肇因於百禎粗暴的吻吮。
  與其說他吻她,不如說他是在吞食巨爪下捕到的小野兔。他野蠻地緊緊捧著她的頭熱烈狂吻,無現她的難受掙扎、她的痛苦輕吟。他連呼吸的間隙都捨不得,綿密地緊緊糾纏她的唇舌,有如乾渴欲死的人忽逢清泉,瘋狂啜飲。
  她根本沒料到百禎會突來此招。他不是豪門出身的貴公子嗎?不是學識淵博的名流雅士嗎?若他們是在他府裡,此舉還說得過去,可是這是車上、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車門外就是喧鬧繁華的世界,千百雙眼都會目擊這驚世駭俗的舉止。
  好痛!他在她唇中咬得好凶!
  柔軟的小手拚命撲打著厚實的鋼鐵肩臂,不光是為著他無禮的吮噬,更為著他探往她裙下猛力撕扯褲腰的巨掌。
  他要幹什麼?!
  「噓,要哭可以,要叫之前最好先考慮一下。」他貼在她唇上悠哉呢喃,手上的扯褪動作卻依舊迅猛有力。「不管你叫或不叫,我都不會停手的。」
  「無恥的禽獸!還不快……」「是啊,全京城的人早就知道我風流無恥,可他們要是聞聲而來,看到承澤親王九格格這副妖嬈模樣、會作何感想?」
  極度的驚恐令她控制不了淚意。百禎褪盡她裙底下的一切遮蔽,大刺刺地拉開她雙膝,切身貼近。
  她沒有想過事情會這樣!這簡直是惡夢!
  「你是太高興了,還是嚇壞了?」他舔吮著她的淚珠輕笑。一手進擊她的柔嫩深處,一手解脫著自己身下束縛。
  情況不應該這樣發展的,不該會如此!
  「一切都會和以往一樣,不會因為你的記憶恢復而有所改變。」他沙啞道,手抬蠻悍地強迫她盈滿甜蜜,以承受他壓抑已久的渴望。
  不,她已經不再是失憶無依的弱女子,她不應該、也不可能淪入相同的處境才對!
  她失措的哽咽和緊繃的油息撩起百禎飢渴的烈火。是慾火,也是怒火。難道她不曾想念過他的一切?
  他猛然衝刺的剎那,車身因路面顛簸而重重一震,加劇了他的進擊,冰雅幾乎無法負荷地伏倒至他肩窩裡。
  他不斷地咬牙逼近被他困入死角的嬌小獵物,一再地深入,急迫地渴望攻陷她的頑固。
  「你想我,冰雅。」
  「沒……」緊繃的難受抽息打斷了她的反駁,激切的哆嗦在他的進擊與手指玩弄之下掃遍她全身,無法隱蔽。
  「你的身體倒比嘴巴老實。」他無奈地笑著狂暴衝刺,埋首在她頸窩貪婪吻吮,企圖喚醒他們之間所有的濃烈回憶。
  她不要,有關她失憶期間與百禎發生的任何事她都拒絕想起!她花了多大心思、費盡多少努力,才將那段充滿羞恥的記憶全然抹去.而他卻輕而易舉地將一切通通喚起。
  他的手指老練地擰揉著她不為人知的脆弱,展示著他對她的透徹瞭解,迫使她的身體一再背叛她的意志.淪入他為她細心鋪設的欲焰陷阱。
  對他而言,冰雅挫敗的淚是他最眷戀的甘泉。他啜飲著,同時加重進擊,迷眩在她的緊窒戰慄與更深吸引。
  從沒有一個女人與他如此肉體相契、靈魂相近。他們的本質如此相似而又相斥,遠超過單純的慾望遊戲。他一再地引誘她、挑逗她稚弱的嬌軀,逼她違逆常理地在白日大街上、在馬車奔馳中,與他瘋狂縱慾。
  抵達陌生的豪邸,他將她帶入雅致的廂房裡,親手替她梳洗打理。
  這是他的怪癖,她無心干預,神思迷離地空茫佇立原地,隨他去。
  他替冰雅著裝完畢,便逕自離去,放她自個兒梳理髮髻。
  她太熟悉他的規矩,她不瞭解的,是自己。
  為什麼再一次淪入他的擺佈之中?這回她可沒喪失記憶,為何處境又和之前相同?她更不瞭解自己的胴體,為何一再地不受意志的控制,被他有毒的魔性吸引、任他左右?
  她咬牙閉緊雙眸,仍然無法逃避事實。
  百禎他……說得沒錯,她想他,想他的陪伴,想他的耳鬢廝磨,想他的熾熱糾纏,想他的體溫,想他的氣息,想他糾結有力的身軀,想得夜夜不成眠,想得愈發孤寂,想得落寞哭泣。
  為什麼會為這樣一個陰狡男人把自己搞成如此德行?為什麼她的身體、她的思緒老是不聽理智的勸?
  因為太想他,她就毒絕地強迫自己忘記。結果她的努力,竟如此不堪一擊……
  她倏地抬眼怒瞪鏡中的反影。
  「你梳理的功夫挺不賴的嘛。」少女好奇地走近觀賞。「難怪你會是易容功夫中的校校者,不僅人物臉皮的捏塑技巧高超,梳理人物形態的本事也很出色,不過在不同人物的性格拿捏上,恐怕比較有瑕疵。」
  她是誰?冰雅漠然暗忖。
  「這可能就是你出身造成的限制了。一個王府格格能見過多少世面、接觸多少小人物?所以你扮起下等階層的人,味道就不太對。但你扮了好多年的那個月嬤嬤,倒演得不錯。真是元卿貝勒特地找了個老婆子入府,讓你天天模仿、時時學習的嗎?」
  冰雅回身瞪視。她為什麼會知道?
  「這有什麼好驚奇的,『白虎』早在你還沒識破他底細前就把你的一切盤查清楚了。」
  冰雅頓時涼透背脊。那麼「四靈」已經早一步把「四府」都給摸透了!
  「很意外吧,『白虎』竟然對你這麼有興趣。」少女開心地會錯意,一相情願地浪漫下去。「其實由他親手替你梳洗打扮的事上,我就看出端倪了。他通常與女人交歡跟上館子吃飯一樣,解決需求後就瀟灑走人,對你卻特別不同。」
  「差別只在於他洗完盤子才走人。」除此之外,她與他平常用來洩慾的貨色沒兩樣。
  「你怎麼這樣講話?」少女不禁皺眉。
  「不想聽就閉上你的嘴,我並不是來這裡陪你聊天的。」她也無意與「四靈」的人馬交好。
  少女審視半晌,諒解地點點頭。「我佩服你對『四府』的忠貞,可你這善惡分明的性子太剛烈,遲早會吃大虧的。」
  「請問你究竟有何貴於?」
  「帶你去見『四靈』裡所有的核心人物啊。」
  冰雅結結實實地震住。
  「百禎沒跟你說?」少女著看她的震驚,感慨地領她出去。「他也沒跟大伙說。所以你最好心裡先有個話,待會兒進廳後的氣氛,恐怕不會太愉快。」
  「他……為什麼突然帶我來這種重要的場合?」
  「問你啊。他若不是為了你,哪會放閒人進來?這對『四靈』來說,可是犯了很嚴重的忌諱呢。」
  為了她?為了她什麼?
  「哎,我說呀,你看來冷靜世故,其實性子實在單純老實,配『白虎』那種男人太危險,還不如找個古板的正人君子比較安全。」
  就像表哥為她選擇的天魁師父……冰雅不自在地嚥下口水。
  「『白虎』他太強了,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華有才華、要相貌有相貌。權力、地位、財富、智慧、心機、手段,他要什麼有什麼,擁有的又都是最頂尖的。」
  「幸運的傢伙。」冰雅低訕。
  「所以他危險。因為他什麼都擁有了,所以從不知自己需要什麼。」
  冰雅腦中閃過一道熟悉的意念……「白虎」對你來說太危險,他不是你能碰的男人。」
  她也知道他很危險。從她著手探查「四靈」底細時,就注意到這分外醒目的男人。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一字一句,散發著奇異的魅力,在不知不覺中勾住人們的心魂,恍恍惚惚地被他吸引。
  縱使她意外負傷、失卻記憶,仍能清清楚楚地記得他的聲音。為什麼?
  冰雅猛然心悸。對啊,為什麼?為何她連那聲音是敵是友都記不清了,卻依舊對那低柔呢喃產生強烈反應?如她第一次在暗中潛伏時聽到的奇異感覺……
  「她來了。」大廳內的百禎一瞄見外頭的身影,立刻咧開寵溺的笑容。
  氣氛的確詭異。她一跨入廳內,背脊就倏地發涼。情勢十分奇怪,「四靈」應該只有四個人,此刻廳裡卻有十多名男男女女,他們會全是核心人物嗎?
  「人呢?」
  「什麼?」冰雅望向一名窮凶極惡的男子。
  「帶你到這兒來的那個人。」
  她這才發覺那名酒窩少女不見了。「我不知道,她剛剛還在我身邊。」
  「那個死丫頭,我就知道她會乘機開溜!」男子怒拍桌面,大步追殺出去。
  「溜得美妙啊。」廁內人隱隱發笑,不知指的是那名少女,還是離席的男子。
  「請坐,冰雅格格。」
  一碗芬芳的碧螺春立即奉上。
  「沒被『白虎』當街強搶美女的舉動嚇壞吧?」一人問道。
  「我幾時強搶美女過?」百禎無賴地還以睥睨。「我只從街上抓走一名老太婆。」
  「這易容功夫實在是……」廳內捧著月嬤嬤臉皮的另一人搖頭讚歎。「若李老師父還活在世上,也不得不欽佩。」
  「如此高明的手法,若非天才,就是鬼才了。」
  「其實一個人易容術的高明與否,只要看他敢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顯本事就曉得了。冰雅格格以月嬤嬤的身份出入大庭廣眾之處而多年未被識破,足見其功力的精巧。」
  冰雅坐立難安地力持冷淡,拒絕跟任何人打交道。
  「冰雅格格別見外,他們這幾個一見到好東西就剖析個沒完沒了。」週遭人笑道。
  「冰雅?」坐在她左側的百禎伸手撫住她膝上凍冷的小拳。
  「你到底帶我來這裡做什麼?」她瞪著地面宣言。
  「幫你啊。你不是一直對我們『四靈』很有興趣嗎?」
  「你幹嘛要幫我這個?」她忍不住轉頭忽視。
  「你說呢?」
  一對上他熾熱的雙眼,她立刻頓悟到自己此舉的失策。可惜她努力撇開視線之前,已在他的眼瞳中失神良久,亂了方寸。
  「怎麼了,覺得大伙都太生疏而不自在?」他輕問。
  正好相反,所有人都和善得令她毛骨悚然。每張笑容都太真誠,每個神態都太悠然,以她精銳的洞察力嚴厲審析,都抓不出絲毫偽裝的破綻。
  但他們憑什麼待她和善?「四靈」與「四府」在很多事件的立場與利益上都相衝突.不是嗎?
  「冰雅,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如果還沒想出要問些什麼,我們就先討論自個兒內部的事了。」百禎才輕撫上她臉蛋,就立即被她揮開。
  少故做大方,她就不信他們會當著她的面討論什麼機密大事。
  「南方的人馬回報,元卿貝勒已與他的查案搭檔抵達揚州,著手搜集衙門與鹽梟勾結的證據。」
  「看來再過不久,咱們在其中經手的秘密也會給他們刨出來。」
  「麻煩的是,鐘老頭為了展現他對『四靈』的赤膽忠心;已經派了一大票烏龍殺手前去宰人了。」百禎哼唱著。
  有人要殺表哥和他的查案搭檔?冰雅大驚。
  「爛招。」一人冷吱。
  「什麼腦袋想什麼招嘛。」百禎看戲似地咯咯笑。
  「這樣下去,會被『四府』誤認為咱們在刻意與他們為敵。」
  「有什麼關係,反正咱們也沒意思與他們交好。」百禎道。「早就告訴你們,乾脆一刀把元卿貝勒宰掉,乾淨俐落,結果你們用的什麼蹩腳貸,竟然只打壞他一雙眼。」
  冰雅登時起身僵立,直直瞠眼愕瞪百禎。「你說什麼?」
  「你該不會以為你表哥的眼睛是因為偷看女人洗澡才瞎掉的吧?」百禎挑眉。
  「我知道他失明之事是你們害的!但……」百禎怎可用如此輕忽的態度閒聊?只是打壞人家一雙眼而已?!
  「怎麼,替他心疼了?」
  「你怎能這樣談論別人失明的痛苦?」她怒喝。
  「你希望我怎麼做?」
  「就算你無法體會,你也該尊重別人的處境與感受。更何況,你正是傷害他的主謀之一!」
  「我該深感內疚嗎?」他一臉無辜。
  「至少你不該如此幸災樂禍!」
  「他處處擋我們的道,能活到現在已經是手下留清了。」他悠哉輕吟。
  「我也正在擋你的道,你何不現在就一刀宰了我?」
  「兩碼子事。」扯在一塊幹嘛?
  「因為你認定你早收取了我,我算不了什麼威脅了?還是你覺得作踐我比宰掉我有趣得多?」
  百禎的眼神終於銳利起來,犀冷的寒光盯進她腦門,令人瑟縮。
  「冰雅格格。」旁人勸道。「『白虎』的性子本來就比較隨意且懶散,不是有意在言詞上冒犯你的表哥。其實他負傷的事我們也……」「少在我面前貓哭耗子假慈悲!」嬌小的身於悍然立於強敵環伺之間。「我們明明相互為敵,何必還裝作一副天下太平狀!既然這是你們向來嚴禁外人介入的秘密領域,又何必自犯規條地讓我進來這裡?」
  「這事我們也是莫可奈何呀。」一人苦笑。
  「『白虎』堅持的事,我們無法反對。」況且他這人難得有什麼堅持,看看好戲又何妨。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她極力怒吼,以掩飾恐懼。
  「你不是想知道『四靈』的秘密?」百禎森寒的臉色與輕柔語氣互為強烈對比。
  無論她問多少次,他的答案始終一致。
  冰雅漸漸緩和情緒,卻仍充滿敵意。「謝謝你,但我在此鄭重告訴你,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也照樣能探查出『四靈』的秘密。我還沒窩囊到得靠敵人施捨才探得到消息!」
  她說完立刻走人,猶如戰場上的將領威武不可欺,拒絕敵人羞辱性的友誼。
  「你拗什麼脾氣?」百禎追至庭院箝住她的左臂,力道狠得幾乎麻了她整條手臂。
  「我從不拗脾氣。放手!」
  「我已經包容你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不滿意?」他冷眼低吟。
  「你包容我?」她以荒謬的怒眼回瞪。
  「你失憶時硬要認我為師父,我就依你。而後你要求一個確實的婚禮,我也依你。你想探查『四靈』的底,我更是依你。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什麼,難道還不夠包容?」
  「你之所以給,是因為你覺得有趣,並不是因為我的緣故。況且我從不曾要求你在公事上幫我什麼,所以少跟我賤賣人情,也別巴望我會對你如此的羞辱感激涕零!」
  「我沒有在羞辱你,只是想幫你。」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別妄想她會再次被這虛偽的溫柔愚弄。「我來這裡只肯定了一件事,『四府』與『四靈』絕對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只因為『四靈』傷了你表哥?」
  「少把人命說得那麼輕賤!我瞧不起那些不把人命放在眼裡的禽獸!」
  「聽來聽去,我只聽出了似乎你表哥的命才是最寶貴的,絲毫傷不得。而『四府』傷過的人,則另當別論。」
  「我們『四府』從不無故傷人!」
  「只擅長一步步地暗算他人?」他勾起冷冽嘴角。
  「沒有的事!」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而且與國家大計有關的事,沒有一件不污穢。『四府』那票站在權力頂端的傢伙,又會乾淨到哪去?」
  「但我很肯定,我表哥絕對是正人君子!」
  「而我就絕對是卑鄙小人?」
  「別拿你跟我表哥相提並論!」
  「也對。他是個只能拿你當娃娃呵護的傢伙,我卻是個能拿你當女人看待的男人,怎能相提並論。」
  「我指的是你們的人品與——」「當我發現自己是你的第一個男人時,我實在不得不懷疑,你這號稱是元卿貝勒寵姬的表妹,到底是怎麼當的?他真的碰都沒碰過你,或是另有奇招?」
  「我們才不是那種關係!」
  「外頭的人倒不這麼認為。」可不是他捏造的喔。
  「胡說!這根本……」她氣惱得無法釐清紊亂的情緒。
  「也多虧他的勇種,我才有此榮幸成為釋放你嫵媚本性的男人。」
  「我不准你如此侮辱他!」憤怒漲紅了嚴厲的嬌顏。「他尊重我、呵護我、處處關照我、還提攜我、教導我、培育我,讓我不再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你算什麼?不過是個趁人之危、奪人清白的無恥之徒。你才是孬種!」
  「他把你許配給你師父時,你一定很失望吧?他這種撇清關係的動作不僅毀了你的浪漫幻想,也讓你多少有種一片癡心遭到背棄的感受吧?」他貼近羞憤的小臉呵呵笑。
  「鬼扯!我從未……」「可憐的小表妹。」
  「你往口!」竟然如此扭曲她對表哥的崇敬。
  「若不是我刺中了你的要害,你何必發火?」
  「你可以中傷我,但我不許任何人中傷我表哥!」他承受的煎熬與痛苦,除她以外,哪一個人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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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39:08 |只看該作者
「他在你心目中還真是重要啊。」他挑眉驚歎。
  「沒錯!」所以最好收斂點這缺德的嘴皮子。
  他展開駭人的俊美冷笑。「或者徹底毀了你們彼此的信賴也不錯。」
  「你想做什麼?」她不禁發寒。
  「想要你啊。」
  「你又不是沒得到過。」
  「可是還不夠。」
  「我不是隨時隨地供人褻玩的妓女!」
  「我也沒說你是。」
  「那你到底還要什麼?!」她受夠了他優閒的調調,忍不住重喝。
  「想要你啊,冰雅。」他發出懾人心魂的呢哺與歎息,像在施以某種法術似地癡醉撫著她臉龐。「為什麼這麼狠心地極力抹殺我們的一切?」
  「因為……」
  她忘了,轉瞬之際,她忘了自己的回應,強制壓下的回憶卻倏地翻湧而起。
  就是這份溫柔,這份低語,這份撫摩,在她最失落無助的那段日子陪伴著她,也折磨著她,攪亂她不曾被波動的心湖。和他在一起的失憶時期,她恨透了他薄涼的性情,卻又掙不開對他的絲絲牽絆。
  「冰雅,你應該是最懂我的。」
  是的,她懂,可是她也怕。怕自己看到他輕率隨性的調調下可能潛藏的另一種真性情,怕自己陷進去,怕自己明知他危險卻無法自拔地繼續沉淪,折騰自己。
  「為何你記起了元卿.就忘了我們之間曾有的過往?」
  沒有,她不曾忘。雖然她時時嚴禁自己憶起,卻怎麼也無法忘記。
  百禎會是真心待她的嗎?可能嗎?
  他通常與女人交歡跟上館子吃飯一樣,解決需求後就瀟灑走人,對你卻特別不同。
  我想要你啊,冰雅。
  她也想他,好想好想他,更渴望他也能如此思念她。
  「快想起來吧,冰雅。」他珍惜地捧著她雙頰細細吻吮,低低期盼。「我想你,想我們在一起的B子,想你的溫柔與依賴。快回到我身邊來吧。」
  「可是……」
  「別管什麼恩恩怨怨、對立是非了。我這麼誠心地放下一切來幫你,你為何不領情?」
  「因為我……」她脆弱地在他細密的擁吻中卸除心防。「我怕自己……只是你一時興起的有趣玩意兒。」
  他的面容登時閃過不悅,卻悠然揚起嘴角。「你果然很瞭解我。」
  百禎這一笑,如冰刀般地湧進她的心。
  他仍然是在耍著她玩!
  「滾開!」她便盡蠻力一推,奮力逃離這詭魅陷阱。
  笨女人,無恥浪貸!他只花了三言兩語,就把她的尊嚴殺得片甲不留。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她一面狂奔而去,一面痛斥自己,一面敞著被他刺傷的心,一面氣自己的愚蠢、恨地的無情。
  「冰雅,我等你。」
  「我們找你都快找瘋了!」
  她一進門,就受到五哥、五嫂的急切糾纏。
  「怎麼了?」她故作淡然無事。「表哥有什麼新任務交代下來了?」
  五哥、五嫂憨直地面面相覷。他們倆雖是家中唯一知曉冰雅與元卿潛藏身份的人,卻一點也不想對什麼「四府」的神秘勾當涉入太深。
  「我想……表哥他最近恐怕不會給你什麼新任務了。」五嫂為難道。「光是眼前困局就已令人一個頭兩個大。」
  「難道是……」表哥視力惡化的秘密被人知道了?
  「在你剛才不在府裡的期間,端王府的人馬上門提親。」五哥快人快語地揭穿謎底。「說百禎貝勒想娶你為妻!」
  冰雅冷下臉色,滿眼不屑。「他們說他們的,與我無關。」
  「可阿瑪已收下聘禮,等於應允他們這門親事!」
  「阿瑪?」冰雅錯愕。這個對她不聞不問的父親,為何突然跳出來干涉她的人生?
  「阿瑪是發了什麼神經我們也不知道,但你在這事上可惹出大麻煩了!」
  但她什麼都沒做啊。
  「你之前是不是要求天魁師父延遲向你提親?」
  「是可是…」
  「他順你的意思延期,端王府的人卻乘隙提親,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能代表什麼?這兩件事根本不相干。
  「天魁師父認定你是故意誘騙他延期,好方便作接納端王府的提親。目前這事已經傳到表哥耳裡,情勢鬧得非常僵。」
  「表哥才不會相信這種荒唐事!」
  「如果剛才你沒有在大街上公然與百禎貝勒連袂而去,他的確不會信。」
  冰雅震驚地被釘在原地,無法言語。
  給表哥知道了?
  「冰雅,是真的嗎?」五哥、五嫂著實不信她會如此孟浪狡詐。他們深知冰雅冷淡疏離的面孔下,其實是顆溫暖耿直的純稚之心。
  「我……哪有什麼……連袂而去……」她根本是當街被人強硬擄走的。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真的和百禎貝勒在一起嗎?」
  無可否認,她也想不出什麼辦法能夠否認。
  「這是誤會……這真的是……我……」局勢至此,她完全失去主張。
  「是誤會就趕快去向元卿表哥解釋清楚!」
  「對啊,快去跟他說明你才沒有跟什麼百禎貝勒在一起!」
  「最好也能告訴他你剛才其實去了哪裡,如此擺脫嫌疑才有力!」
  可她人在「四靈」府邱.而且確實是和百禎在一起,如此答覆還能擺脫什麼嫌疑?
  冰雅突覺重重掉入萬丈深淵,不斷疾速下墜,無法著地。
  這場誤會怎麼解?怎麼解?







第七章

  敬謹親王府邸「我相信你。」
  冰雅啞口無言地呆坐元卿的書房裡,耳中迴盪著她很本不敢妄想得到的回應。
  她很想為眼前發生的提親誤會解釋些什麼、為自己的清白證明些什麼,可是她所處的劣勢沒辦法讓人相信她的說辭,她也不擅長辯駁,不知該如何找借口,只能將百禎半途擄人和進入『四靈』府邸的事悉數坦白。
  與百禎之間的激情糾葛除外。
  一切的情勢都對她不利,過多的巧合、過多的嫌疑,單純的事件儼然演變成一場曖昧亂局。她的要求師父延期提親、百禎的當街擄人、乘隙下聘、阿瑪的同意、『四靈』的秘密會見……整個局面看來像是她打算背叛『四府』、倒向『四靈』。
  連她都找不出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能奢求大家相信她嗎?
  「我相信你。」
  她幾乎是絕望地來向元卿傾訴,卻得到如此輕柔而有力的回應。
  為什麼?為什麼相信立場薄弱的她?
  元卿悠然閉目閒坐。在她面前,他不必勉強自己瞪大眼珠故作視力正常。
  「你可以捏造說辭,隱匿部分實情,巧妙地欺瞞所有人,但是你瞞不了我。」
  冰雅打了個冷顫,悄悄嚥下喉頭的不適。「我沒有……瞞你什麼……」
  「你說的是實話或謊活,我一聽就明白。」
  她淒然凝望元卿閉合的雙眼。
  表哥何止一聽就明白,視力受損之前.他甚至不需她開口,就能看穿她在想什麼。
  「我可以無條件相信你,但你的天魁師父恐怕很難如此。」
  她並不在乎天魁對她的誤解.但身為徒兒,這樣傷害師父多年來的疼愛,她無法不內疚。「師父那裡……我會親自去向他解釋。」
  元卿寂然深思,忽而淺笑。「平常要你開口說話就已經很難,這回你的主動出面解釋,我看你還沒吐出一個字,天魁老早感動得忘了計較一切。」
  「師父不是那種人。」他正直剛毅到天塌了臉皮都不會動一下。
  「你對男人的瞭解不夠深。」
  是嗎?冰雅不悅地轉眼一瞟。
  「你或許不這麼認為,但你對男人的看法,也不過是由女人的角度去想,太虛幻,也太過女性化。」
  「可是你和師父都說我觀察力細膩過人。」
  「觀察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好比你緊盯『白虎』這麼長一段時回了,仍無法明白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冰雅大愕,糗紅了臉蛋不敢出聲。
  「我早知道你對『白虎』特別感興趣.只是沒料到『白虎』的真實身份就是百禎貝勒。」他支搭著十指靠入椅背。「你若早跟我坦白這項秘密,提親這場亂局就不會發生了。」
  她面容霍然一亮。「你會阻止師父向我提親?」
  「不,我會早一步讓百禎對你沒興趣。」
  她倏地沉下小臉,載滿失望與困窘。
  「你到現在都還不肯跟我招認實情。」哎。
  「為什麼——」「嗯?」
  冰雅在他那副從容等待獵物上門的聞適中由激切轉為退縮。「我……不懂……」
  「不懂他,還是不懂我?」
  冰雅燒透了紅臉,抿緊羞愧的雙唇,慶幸表哥不曾睜眼。
  元卿深深吐息,認命似的。「其實你不用費太多心思去瞭解百禎,只要花點時間多瞭解自己,就會明白你為何會被他吸引。」
  「我沒有被他吸引!」她急嚷。
  「對不起,我更正。你只是對他有超越任務範圍的過度關注,可以嗎?」
  他的溫柔順從反倒令冰雅更形尷尬。
  「我不可能……根本不會被百禎那種人吸引……」這問題她已想了千百遍,仍是一團混亂。「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人!他那麼輕浮、隨性、悠哉游哉,做什麼事都好像輕而易舉,不費力氣,我向來最討厭這種人!」
  「也正因為你凡事太認真、太細心、太努力、太拘謹,才會被一個與你完全相反的男人強烈吸引。」
  「我……我們……不是完全相反的,我們也有些共通點。」
  「那只會更加增添你對他的興趣。你理智上排斥他,因為他擁有你嚮往的自由與隨性,他的事事輕而易舉、他的拿得起放得下、他談笑用兵的卓越天分。你內心深處渴望成為這種人,可惜你不是,所以他是你永恆的夢想。」
  「為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表哥何以如此輕巧地就一語道破?「你又沒接觸過『白虎』,為什麼對他的事那麼……那麼……」她不甘心得語無倫次起來。
  「我是沒接觸過他,但我接觸過你。」
  「我和百禎又沒有什麼關係!」
  「你失憶時也和他完全沒有任何關係?——」強烈的難堪令她咬緊下唇,一時無力反駁。「你……為什麼會知道那些私密的事?又是誰告訴你百禎就是『白虎』的?」
  「你想,會這麼扯你後腿的人向來是誰?」
  她呆愕好一會。「三姐?」
  「是啊,正是鴛鴦。」
  「她告訴你『白虎』的真實身份就是百禎?」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難不成她威脅過你不准跟我說?」她一聲也不敢吭,元卿便瞭然於心地輕聲笑起。「連我都很意外,鴛鴦竟然私下早和『四靈』的人馬攪和在一塊兒。要不是這回你惹上她看中的男人,一狀告到我送兒來,我到現在都還會被蒙在鼓裡。」
  「表哥,為什麼你要敵視『四靈』,把雙方的關係搞得這麼僵?」
  「我不曾敵視過他們,倒是在查緝任務上常被他們擋道,反而被他們視為麻煩人物。」
  「我聽到的卻不是這樣。」
  「那當然,而且我也沒奢望你會棄百禎而聽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有時閒適悠然的表哥比平常的他更凌厲逼人。「我只是……想搞清彼此的立場.到底『四靈』和『四府』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怎麼,懷疑起我是否居心不良了?」他彎起俊美雙眸。
  她艱困地一咽喉頭。「你是嗎?『四府』有沒有藉著權勢與查緝之便圖利自己?」
  「別人我不知道,但我唯一圖利自己的,就是我堅守的賞善罰惡原則。我明白人性中難免會有小好小惡,我自己也不例外,但公義的大原則卻不能變動,也不能妥協。因為原則性的問題,不能談條件。」
  這的確是她所熟悉的表哥。「但……」
  「不明白我原則的人,只會就行為去判斷,下膚淺的結論,隨便定我的善惡。不懂我的人可以扭曲我、污蔑我、信口開河,可是你呢?」
  「我無意侮辱你的人品,只是……」
  「你已經用你的問題來侮辱我了。」元卿晶透的雙瞳中難掩失落。「月兒,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要捨棄我們之間的情誼與信賴?」
  「我沒有!」她急切搖頭。
  「可你已經動搖了,你讓百禎動撼了你對我的信賴、我的人格、我的原則、我的所作所為。你的問題,證實了你在動搖。」
  她委屈地咬緊下唇,堅決地繃著小臉,既不承認,也不為自己辯解。
  「月兒?」
  他不出聲、不抬眼、硬邦邦地僵在原地,倔強地垂著頭。
  元卿悵然,偌大的書房陷入漫漫沉寂裡。
  「為什麼我們的關係會搞成這樣?」他輕歎。
  「只因為我開始有自己的想法。」
  元卿支著額角聆聽,狀似正在閉目養神。
  「我從沒懷疑過你的居心,我只是不明白,為何好人壞人在做事時會用上同樣陰險的手段?」
  「雖然手段雷同,但目的截然不同。善者是為了善,惡者則是為了惡。」
  「可是不論是善是惡,我都無法認同那種尖銳對立、爪牙相同的手段!」她難過地握拳嬌喊。「為什麼要彼此為敵、彼此攻擊?為什麼不能心平氣和地相互協調?世界那麼大,為何『四靈』和『四府』卻像兩頭野獸般,硬要站在同一條這上犄角相抵,徒增紛亂和危險?」
  「所以我才要你快快嫁人,退出這場亂局。」他淡然道。
  「我不想只因我是個女人,我就得被保護、就得逃避!」
  「我也不是因為你是個女人才這麼做。」
  「那是為什麼?」
  「你沒有足夠的經歷與能耐承受這世界的真相,所以我出面替你頂。」
  「你憑什麼說我沒有那份能耐?」她吼得將水珠震出眼眶。
  「我知道你很努力、很拚命,但有些事是無法光靠努力就能達成,而是本質問題。你的本質不是戰鬥,所以我教你技藝,卻不教你武功;所以你一面對激烈衝突,就會思緒混亂、信念動搖;所以你會團惑、會左右為難、會茫然無助。」
  「我不懂你這些冠冕堂皇的說辭!」
  「我也知道你不懂,所以我才說你經歷不夠,承受不起這些複雜的道理,就由我來出面替你項。為什麼要一再逼問我已經回答過的問題?」
  「因為我拒當一個懦弱無知又沒用的女人!」她起身痛斥。
  「我從沒說你沒用。」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法掌握的人還會有什麼用!」激動的嘶喊被抽泣聲沖得支離破碎。「我已經很努力地活出我自己的價值,我在易容功夫上精益求精,我想辦法為你多探得各方消息,我拚命在傳送情報的任務上盡善盡美,不讓自己有一點點失誤,結果我還是淪為一個廢物!」
  元卿霍然站立,高大的身影逼得她邊退邊奮力吶喊。
  「我是冰雅、我是半仙月嬤嬤.我的努力和成果同道中人全都曉得,可是卻仍擺脫不了被男人踐踏的下場!」
  「是嗎?」
  「先是你,要我像個普通女子般地嫁人了事;再是師父,親手傳授我一切技藝的人竟要我全數放棄,乖乖成親,相夫教子;而後是阿瑪,一個冷落我十幾年的父親突然跳出來亂收人家的聘禮,隨便定我的終身,我不是廢物還是什麼?」
  「月兒。」
  「我算什麼月兒?付出了這麼多年的心血,最後還是變回了沒用的小九。你們每一個人對我的肯定好像都只是說說而已,沒有一個人慰留、沒有一個人惋惜,就毫不猶豫地把我所有努力連根拔起!」
  「這是基於安全考量,不是在否定你的能力。」
  「我不要你們任何人的保護!我沒那麼嬌弱,也不屑當那種沒用的蹩腳貨!我只是想和大家一同奮鬥、並肩作戰。我不懂的事我願意學,你可以教我;我缺乏的經歷我願意去開拓,只要你給我機會。為什麼要用這麼拙劣的手段來剷除我,還要我嫁給一個最初訓練我、最後卻阻絕我的師父?」
  「月兒。」
  「我一直明的暗的表示著:我不要嫁、我不要,可是沒有人聽見我的聲音,無論我喊得再大聲也沒有用!」她激切地顫抖,憤恨尖嚷,舞動著滴上顆顆滾珠的小拳頭。「我不願違逆你的好意、不敢傷師父的心、不想頂撞你們在我之上的權力。但我一點都不想嫁給師父,一點都不想放棄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職務。你們每個人都說是為我好,可是為什麼都不理會我真正要的是什麼!」
  元卿無語,看著縮在牆角急遽顫抖的小身影,聽著一聲聲令人憐惜的抽泣。
  兩個人,兩種立場,兩樣心思,都為彼此設想,也都被彼此所傷。
  她不是柔順的凡俗女子,也不再是他年幼無知的小表妹。她已經成熟到會思想,會反抗,甚至玩起翻天覆地的大騙局也不見退卻與悔意。她已經不再是他掌心的小月兒。
  「你和天魁師父的婚事,我會去叫他撤掉念頭。」
  落寞的沉吟令她微怔,茫然哽咽。
  「我只是你的表哥,不是你的父親。你阿瑪既然出面處理你的婚事了,就不需要我多管閒事。」
  他靜謐地轉回座前駐足,任冰雅窺視他空洞的側顏,許久不出聲。
  「表哥?」
  「至於月嬤嬤的身份和算命鋪,」他思索半晌。「我建議暫時收起,另覓陣地。畢竟那裡已經完全被『白虎』摸透,連你和天魁師父的婚約他都挽得到,這個據點必須放棄。」
  冰雅眨巴著晶瑩淚眼,緊盯他的凝重神情。
  「你換掉月嬤嬤的身份,另外塑造一個新角色。原先與探子們聯繫的關鍵人物……我會自己想辦法。」
  她不會被踢出任務之外了?「你要想什麼辦法?短時間之內,你要上哪找人代替月嬤嬤這麼責任繁複的樞紐?」
  「那是我該操心的事,你不必多問。」
  他的背影令冰雅心酸,清冷的低語更令她深感愧疚。
  她在做什麼?只顧著意氣用事,黨忽略了自己無形中加重了表哥多大負擔。
  「你已經被『白虎』完全盯上,為了安全著想,明天起我會派三名侍衛護在你周圍,以防對方找你下手。」
  「三名大漢把我包圍得密不透風,『四靈』豈不是更容易揉出我們的動向?」
  他閉眸捏緊鼻樑,深蹙眉頭。「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目前我實在沒有足夠的體力去設想那麼多。」
  「天魁師父怎麼辦?」
  「什麼?」
  「你不是說要跟他取消掉我的婚事?你不怕這一說,就打壞了你們多年的友誼與合作關係?」
  「世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解決之道。」他苦笑。
  「天底下好人那麼多,你為什麼挑中他做為我的夫婿人選?」
  「因為我們交情夠深、距離夠近,如果他辜負你,表哥自會出面做你的靠山,替你討回公道,或是出了什麼事,也方便就近照應。再說,天魁會看在與我交往多年的份上,特別包容你,有什麼利益定會管你爭取,不讓你在夫家受委屈。」
  她沉默地怯怯走向孤寂的背影。表哥什麼都替她想好了,連她父兄不曾替她關照到的層面,都一一細密打理。他設想的不是一樁婚事,而是她的一輩子。
  「不過,沒有考量到你對他的感覺,是我失誤。男女間的感情偏本就重於一切——」「我願意嫁給師父。」
  元卿蹙眉回首,嬌小的人兒正杵在他身後,懇切地抬望著他。
  「你不必勉強自己。」
  「我沒有。」她輕柔細語。「這回我是真心接受這門親事了。」
  他無法精準地觀測她的神情,只得疑惑地撫上她臉龐。沒有淚,沒有愁容,沒有顫抖,吐息安然,神態從容。
  元卿並沒有深感安慰,更無欣喜,眼瞳反倒格外犀利。
  「對不起,剛才我……實在大失態了。」冰雅困窘地吸吸阻塞的小鼻子。「我覺得……好像凡事只要和百禎牽連上關係的,都會令我變得很奇怪。」
  「你其實內心很高興百禎上門提親,是嗎?」他的呢喃冷如冰鋒。
  「很不知羞恥吧。」她強撐笑容,仍忍不住掉下淚珠。「表哥,我發覺我愈來愈可怕。很多……我明知不該有的感覺與心思,都會不受控制地一個個跳出來。我的確在為百禎提親的事高興,可我不該高興的。這實在……太輕浮、太不要臉了,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樣。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完全沒法控制……」偽裝的堅強頓時崩解,迫出壓抑的啜泣。
  他健臂一展,將冰雅輕柔地緊擁入懷,讓她埋首在他胸膛內盡情哭泣。他這才發覺她是如此嬌小,如此柔弱。冷悍的防衛之下,包裹的是這般脆弱的女兒心。而令她防禦能力失常、方寸大亂的人,不是他……
  「表哥,我是不是很壞?」
  怯懦的呻吟細得幾乎被顫抖粉碎。
  「我該怎麼辦?」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貼在他心口上含糊低語。「我怎麼會變成這樣,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了……」
  他視而不見地冷臉朝外斜陽,晶透的眼瞳猶如琉璃珠一般地清澈、優美、孤冷。
  他絮摟著身前不及他肩頭高的小人兒,卻也明白這份擁抱,再也挽留不住已經失去的明月冰心。
  「就照之前所說的,嫁給你天魁師父吧。」
  冰雅寂然停住哭泣,彷彿被凍住了靈魂。
  「難道你還在期待我做出別的建議?」他溫柔輕吟。
  她不敢回應,生怕洩漏心底可憐且無恥的秘密。
  「你自己決定,我也不想勉強你。」
  剎那間,與百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澎湃地湧上心頭。他今她癡、令她苦、令她悲、令她喜。所有人都保護她、疼惜她,唯獨百禎,不斷地丟給她危機與挑戰,將她拋入混亂中,毫不憐憫,激起她不知名的潛力與奮戰本能。他是如此地不同,如此地……
  「月兒,人不癡狂枉少年。但人生年少有幾時,你又能再癡狂多少時日?」
  是啊,以後她大可稱這段荒唐境遇是因著年少無知,往後的日子卻是一段漫長的現實,更何況,百禎也不曾否認他對她的心態——一時興起的有趣玩意兒。
  「可是表哥,我已經……不乾淨了……」空洞的啞嗓有著無垠的絕望。
  「不要緊,一切都還來得及。」他輕柔捧起落寞的嬌顏。「你有無與倫比的魔力,只要你願意,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你。」
  她無助地眨巴淒涼淚眼。「但我不想欺騙師父。」
  「就算你的人、你的心全給了別人,天魁他也不會在乎,一樣疼你如昔。」
  「為什麼?」
  即使他視力衰殘,仍可感受到她靈魂深處蕩漾的瀲灩波光,懾人心魂。
  「表哥?」她茫然回視著他恍惚的俊秀容顏。「阿瑪收下百禎聘禮的事又該怎麼辦?」
  他欣然淺笑。「我自有辦法要他退回去。」
  可惜,百禎比他更早一步出擊。
  「聽說冰雅從小就和哥哥姐姐們處不好,真有此事?」某日,百禎在冰雅府中如此與她五哥閒聊著。
  「沒有的事,只是大家不太瞭解冰雅的古怪性子而已。」五哥熱切地替自個兒妹圓場。「你若見到冰雅,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給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嚇到.其實呀,那都只是虛張聲勢。」
  「喔?」百禎擺出興味益然的神態,趁著對方搞不清狀況的傻勁兒順勢扮演一個對冰雅無所認識的提親者。
  「這方面你可問對人了。所有兄弟姐妹中,我算是和冰雅走得最近的一個,她的一切我再明白不過。她一點也不像她表面裝的那副刺蝟相,只是怕有人看穿了她的底,會傷害她。」
  「看穿她的底?」
  「是啊,因為她很瞻小、很孤單的。」想來就心疼。
  「我從不知道她會是個膽小的人。」百禎微愕地笑著。「聽說有回她過宮探慰是貴妃病情時,遭太子調戲,結果當場將他推入池子裡。」
  東宮太子當然氣得七葷八素,卻又不敢聲張,怕事情傳到目前正親征西北的皇上耳裡,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表面上看,冰雅確實很有膽、有骨氣,卻沒人知道她那次回來後一個人躲在房裡哭了多久。」要不是她五嫂苦苦哀求好幾天,她恐怕打算把自己活活餓死在房裡,以懲罰自己。
  「啊?」
  「我是不瞭解女孩子家心裡在想什麼,但冰雅很討厭別人把她當嬌弱可欺的小東西看。她老覺得她會遭人調戲,全是因為自己舉止不莊重惹的禍,覺得是自己形貌風騷的錯。我的媽呀,她那樣若也能叫風騷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我三姐了。」
  百禎只是笑,對三姐鴛鴦的豪放艷名不予置評。
  「冰雅她也真夠倒霉的了。因為長得太楚楚可憐、太柔弱嬌艷,很容易得長輩偏愛,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心裡會做何感想?她不用開口,一大堆好處和呵護就會擁到她那兒去.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毫不費力氣。我是覺得人各有命,那些也沒啥好計較的,其他兄姐就不這麼想了。」
  百禎悠然蹺腳,任這直腸子的傻蛋哇啦哇啦地傾倒個沒完沒了。
  「而且,咱們這些兄弟姐妹多少仍會對她有些不愉快。畢竟額娘為了生她而難產過世的事,大伙很難忘懷。她嘛,又愈大愈像額娘,難免讓人看了是既傷感、又反感。你說,這樣她還能和兄弟姐妹們熱絡得起來嗎?」
  「我看她也沒什麼興趣和大伙熱絡感增。」
  「這你可就錯了。」五哥一臉知之甚詳的得意相。「她不是沒興趣,而是不懂得該如何表示,所以常常弄巧成拙,害自己更加討人厭。」
  「喔?」
  「有一回她還真是嚇壤大家了。好像是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成了什麼功夫吧……」他用力地想了想。「反正,不曉得她發了什麼神經,在她屋裡掛了她親手捏塑全家大小的臉皮,還叫侍女們請大伙過去觀賞,差點把咱們嚇得魂飛魄散。」
  「一屋子臉皮的確有點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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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42:14 |只看該作者
「不,那還好,真正可怕的是。她把家中每一個人的模樣做得太惟妙惟肖,活像掛了一屋子我們全家的人頭。」他到現在想起都還會毛骨聳然。「我曉得她是想向大家分享她的心血與成就。可是那景象實在太可怕。看到自己和家人的頭掛得滿屋子都是,誰還有心情去注意她有多渴望大伙給她一點鼓勵?」
  「然後呢?」
  「她就不太敢跟家人主動親近了。」反正大家一看到她也是滿臉怨毒,恨透她的惡劣行徑。「但我也是在那次才曉得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易容術的事。」
  「多久以前的事了?」
  「在她十歲左右吧。」
  百禎挑眉讚歎。「小小年紀就練成了那麼要得的易容功夫!」
  「她學這些古里古怪的把戲不打緊,可是跟著元卿表哥一同趟入『四府』渾水就不太好了。」
  「她也是『四府』之一?」
  「不,她是專替表哥傳送情報、買賣消息的小角色。雖然任務上不會有什麼大危險,有事元卿表哥也會照應著,但我還是不喜歡。感覺好像……她快展翅飛起來了。」
  「再也不是你乖巧柔弱的小妹妹?」
  「是啊。」愈來愈獨立自主,似乎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而且我認為元卿表哥那一票的『四府』同夥們太複雜,參與太多朝政秘辛。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地跟著表哥,只想傾力幫助他。」
  「『四府』參與了什麼樣的朝政秘辛?」
  「多著呢!」他心無城府地倒了一大串內幕。「她幫著元卿表哥忙這些秘密查緝行動,只顧著別人卻忘了顧自己,要是沒我在家人面前替她掩護、幫她在月嬤嬤和冰雅格格兩個身份間跑腿,她早被折騰垮了。」
  「都是托你五哥的福。」
  「是啊。像她前陣子為了幫忙表哥查鹽務的事,失蹤了好一陣子,我到處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她卻故意不從我,毫不領情,我這做哥哥的情何以堪?」
  「枉做好人了。」百禎趁五哥心情舒坦,乘勝追擊。「倒是那個鹽務,目前查得如何了?」
  「挺順利的。」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吐露。「這回冰雅幫的忙可大了,但沒一項功勞曾記在她頭上過。」
  「他們打算如何上奏鹽務的查緝結果?」
  「用密摺吧,不然就是以奏章……」「五哥!」嚴厲的嬌斥自廳門外傳入,一個僵直的震怒身影吸引廳內兩人的注意。
  「啊,冰雅,你來得正好,百禎貝勒退朝後來小坐一會兒,我剛巧想派人知會你……」「誰放他進來的?」
  「冰雅?」五哥傻眼。幹嘛像見到殺父仇敵似的?「他只是順道拜訪,我正跟他聊得起勁——」「你無恥!」冰雅抱著個大盒子衝進屋裡直斥百禎。「你處處利用你的家人,我沒意見,但你休想也以這種卑劣手段壓搾我的家人!」
  「你在說什麼呀!」五哥忍不住仗義執言。「百禎他沒在利用我什麼啊。而且咱們都快成為一家人了,還有什麼秘密不能談的?」
  「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一家人!」
  面對她強烈的敵意,百禎只是淡淡挑眉,專心玩他的板指。
  「冰雅,你到底怎麼了?」五哥尷尬得坐立難安。「這椿婚事都已經談妥,你還……」「不可能談妥,因為阿瑪過兩天就會退回聘禮,結束這門親事!」
  「如果你阿瑪沒涉及而難的貪瀆大案,或許他真會這麼做。」
  冰雅愕然瞪視百禎過分優間的笑容。「阿瑪貪污?」
  「這……這事還尚未定論,阿瑪只是嫌疑頗大的王公親貴之一而已,很……很多皇族也都牽連在內。不過不要緊,百禎他已經公然允諾會還阿瑪一個清白,替他未來的岳父大人洗刷嫌疑。」五哥僵笑著。
  「洗刷嫌疑?」冰雅畏怯地轉望五哥。「那阿瑪真的貪污了?」甚至嚴重到得靠百禎的手腕來脫罪。
  五哥不語,努力避開冰雅的視線。「所……所以我們很需要百禎的幫忙。」
  「需要到連所有的秘密都要向他仔細呈報?」她被傷透心地低問。
  「這樣我才能有效地協助你父親。」百禎溫和勸慰。
  「我們家不需要你的協助!」她傷痛地甩開他輕柔的牽握,掉落了手中大盒,倒了一地西洋糖果。
  五哥瞪著糖果大愕。「冰雅你……還真的把這西洋貢品由二嫂那兒搶來了?」
  他只是前些日子隨口對冰雅提到她五嫂近日害喜,很想嘗嘗官中御舊的西洋糖果,可惜全被家中最悍的二嫂霸去。沒想到冰雅她竟然……
  「快還回去!你快把這些全還回去!」五哥焦急地蹲在地上撿糖果。「你這樣會讓二嫂更恨惡你的!」
  「那本來就是皇貴妃賞賜我的禮物。」
  「我明白你的一片心意,但你這麼做只會讓二嫂更怨妒,搞不好會耍陰的來報復咱們、」他邊撿邊嚷。「你趕快把這些統統拿回去!」
  冰雅固執地瞠著大眼,無聲地抗議。
  「我拜託你不要再為我們添麻煩了!」五哥急急叨念,快快撿拾。「不管是已經敲定的婚事,還是二嫂搶定了的這盒貢品,我真的快被你的任性搞得焦頭爛額。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一下五哥的處境?」
  地努力瞪大雙瞳,硬是不肯眨落任何委屈。
  「快點,把這還給二嫂!」他將整盒珍奇糖果推回她懷裡,一臉煩躁。「你真是的,成天盡會惹堆爛攤子給我收拾。都快嫁人了,別再這麼亂鬧脾氣!」
  她不收,雙拳微顫地握著兩側衣袍。
  「求求你,冰雅.別為難我,好嗎?」五哥轉而哀歎。他向來喜歡和平度日,最怕家中起事執,尤其是惹上二嫂那頭母獅子。「你不怕被二嫂整治,我和你五嫂卻承受不了。你快拿這去向二嫂道歉吧。」
  她突然搶過大盒,沖離廳堂,沿途奔過小橋流水時,將整盒珍品憤然摔到湖裡,嚇得從遠處追來的五哥失聲驚叫。
  再親近的人,都有不瞭解彼此的時候。再溫和的人,也一樣有不小心出口傷人的時候。可是儘管她受挫,她也不要人知道她痛。那種搖尾乞憐的醜態,比死還難看!
  「怎麼哭得這麼傷心呃?」
  這聲醉人的低醇笑語連同強悍手勁一把抓過狂奔中的小身子,輕鬆拎在身前。
  「幹什麼?」她厭惡地掙扎著百禎的閒散箝制。
  「可憐的小東西。一片好意非但換不到你五哥的感動與讚賞,反而慘遭埋怨。」
  「這沒有什麼好笑的!」少在這裡看她好戲。
  「我是在心疼你,為你叫屈啊。」他悠然咧著俊美笑容。
  「我的事輪不到你雞婆!」還不快放手!
  「自己的妻子受委屈,我怎能坐視不管呢?」
  「別再作你的大頭夢,我根本不會與你成親!」
  「這樣啊。」他吟道。
  「你或許威脅利誘得了我的家人,可我絕不受你脅迫、乖乖任你擺怖!」
  「你的嘴皮子還是一樣愛逞強。」
  「等我和天魁師父完婚後,你可以親眼見識我到底能運強到什麼地步!」
  百禎的雙眸倏地陰狠,卻笑容依舊。「啊,對了,你的師父。想我當初四處追殺老婆子月嬤嬤時。你正是倒在雪地奄奄一息地喚著這個人。」
  她僵硬地縮緊下顎,估量著有沒有必要坦誠她那時的呻吟,其實是在祈求師父別娶她,搞砸了他們多年嚴守的師徒關係……
  「說吧,你心裡到底還放了多少個男人?」沙啞的低吟突然沉沉地將她籠罩在龐大的黑影裡。
  「你幹什麼!」她極力在語氣上逞強,挽回步步被逼人樹叢死角的困境。
  「反正你的人注定是我的,還有什麼秘密好瞞,嗯?」
  「是啊,你以為你已經把我的人獵到手,沒啥挑戰性了,所以改而狩獵我的心?」
  「這個說法挺有趣的,我喜歡。」他慵懶一笑。
  「你喜歡當獵人,我卻不屑做你的獵物,你也別想拿我來做為操控我家人的籌碼。我不會容許你如此利用他們!」
  「反正那些都是跟你交情甚差的傢伙,你犯不著護著他們。再說,我也可以借此為你在家中受的冤屈出氣喔。」他癡迷地捲玩著她鬢邊細密,回憶他們瘋狂傲愛時那絲絲貼在汗濕嬌顏旁的嫵媚。
  「不管我跟他們交情有多差,家人就是家人,你休想挑撥離間!」
  「家人只不過是一群碰巧住在一起的人罷了,這麼認真做什麼?」他訕笑。
  冰雅忽而由頑強的敵意中軟化,幾乎洩漏出深切的同情,卻又及時斂起。「或許你的家人不曾像個家人般地對待你,但他們仍舊是你的血親。」
  「那又怎樣?」
  「你多少可以回想起家人對你曾有的關愛吧。」那可是外人無法給予的感受。「想想你小時候,想想你的兄弟姐妹們,想想你的阿瑪、額娘……」
  「不可能有的。」他扯起荒謬的笑容,如同要他想像光頭和尚沖天炮似地滿天亂射的景象。「我阿瑪、額娘都只喜歡女人。」
  冰雅一愕。女人?不是女兒?
  「沒錯。對我額娘來說,男人是天下最髒的動物,和阿瑪成婚是她一生最大的悲劇,生下我更是難以容忍的污點。」他無聊地挑起左眉。「不過她利用我替她找些漂亮女孩時還滿親切,這點和我阿瑪挺像的。」
  他的不在乎令她心頭一揪,再也掩不住憐措。「不是每個人都只想利用你,總會有人是真心關愛你。」
  「誰呢?」
  他執著的銳利神情緊緊盯住她眼眸,令她懊惱起自己的一時失控,連忙不自然地撇開視線。
  「反正不是我。」
  「那你假裝失憶地刻意親近我,有什麼目的?想從我這兒探到什麼?」
  她駭然失色,小嘴數度開開合合。「我沒事幹嘛假裝失憶?」她當時被他追擊得頭破血流,能夠存活已屬萬幸。
  「你來告訴我,你為何要假裝吧。」他輕柔地吻住她錯愕的雙唇。
  他的吮啃緩慢而纏綿,像是深深的依戀,癡癡繾綣。他徐緩地將嬌柔的身於擁入懷中,像是擁著粉艷脆弱的朵朵牡丹,其中又隱含著驟然將之猛力捏碎的脅迫感。
  冰雅茫然暈眩,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及過往回憶緊緊捆住,無助地被迫全然貼入他胸懷深處。
  不要對她這樣……拜託……她花了多大力氣與意志,才將他的影像完全逐出她腦海。她已經發誓再也不荒唐、再也不任意妄為,她要安分地嫁給師父.將一切癡醉與狂戀全數埋葬……
  「你以為你騙得了我嗎?你以為我為何會順著你的失憶遊戲玩下去?」他含咬著她的耳垂沙啞呻吟。
  「為什麼?」
  她被自己虛喘的輕問嚇住。她這一說,豈不是承認當初自己確實是偽裝失憶?元卿表哥也看穿了她的把戲,可她始終守口如瓶,死不承認。為什麼百禎只隨口一問,她就……
  他們在急遽的心跳中凝然互視,彷彿一切都靜止。遠處掠過縹緲的呼喚,是五哥徒勞的搜尋。世界頓時被濃密綠蔭隔為兩個時空,在這裡,只有一觸即發的薄弱寧靜。
  他們淬然環雜彼此頸項,唇舌熾烈交纏,急切地吸取彼此的吐息。他略嫌粗暴地剝扯著她的衣衫,嘴上不曾須臾放過她的紅唇。他罔顧吻吮中細小的痛苦抽息,狂亂地揉捏著豐盈的玉乳,以他的手指熟悉她蓓蕾的細嫩,勾起那段迷離的縱慾時光。
  她明白百禎是表哥的敵人.仍在暗中探查時被他吸引。她當初不認識這個人,不瞭解這個人,而且有完美的傯裝在身,他不可能識破她的真實面貌。可無論她偽裝成小丫頭、老婆子、臭要飯的,他的視線總會穿透重重屏障,深深鎖住她,令她急亂心慌,彷彿被猛獸盯死的香甜小獵物。
  怎會有男人帶著那麼美的一雙眼,怎會有人那麼專注地凝望她的一舉一動,宛如直視到她赤裸的靈魂、使她深感一絲不掛的驚恐?她的失憶計謀最難的不是騙倒別人,而是騙倒自己。她達到了連自己都意外的空前成功,為何他早就識破?
  「我們注定就得在一起。」她將她壓躺入花叢深處,咬著她的唇,拇指熱切地撥弄著她的乳頭。「我們之間的證明根本用不著言語。」
  男與女,強烈的本能吸引,彼此對挑戰的喜好,對高明敵手的激賞,織成細密糾葛的網,牽扯不斷。
  「我們別再玩遊戲了,我已經一再容忍你的迂迴,你還要多久才能我回應?」
  她在雙乳上詭魅的指間捉弄中難受地輕吟,思緒幾乎潰不成軍。但是不行……她不能屈服於他醉人的魔力……
  「別再抗拒我了,冰雅。你想要的我哪一樣沒給過你?還有誰比我更懂你?」他順勢吻下她頸項,全然匍匐在她身上。
  百禎的確懂她,更甚過表哥。但他之前並不認識她,沒有共同的成長,沒有共處的環境,只是短短的幾次偵察,他為何就能看透她?
  「世上沒有人能真的懂我們,只有我們能瞭解彼此。」
  她幾乎為自己頸窩上傳來的呢喃熱淚盈眶。世上真的有個人,不需她開口說明,不需她費力辯解,就能懂她直達靈魂。她還抗拒什麼呢……
  百禎不經意刷過她頸上玉墜的熱吻卻使她及時一震,猛然抓回神智……我相信你,月兒。
  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月兒,人生年少有幾時,你還能再癡狂多少時日?
  「走開!不要碰我!」她瘋了似地狠勁一推,火速抓緊衣襟退坐到離他遠遠的地方。
  百禎一時怔然,雙眼仍籠著濃濁的慾望。
  「別以為我會跟你一樣化做無恥的禽獸,別以為我還會再一次被你的狩獵遊戲愚弄!」她咬牙恨恨低嚷,眼眶盛不住的羞恥感-一墜落,濕了襟口。
  「冰雅?」
  「你算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說你瞭解我!別以為你用這種簡單又低俗的伎倆就可以輕鬆收服我,我、表哥、師父多年的情誼和同甘共苦,無論你再怎麼比也絕對比不過!」
  「情誼再深厚也用不著嫁他。」
  「更不會嫁你!」
  他的雙眼霎時兇猛暴瞠,閃出猛獸慍怒的冷光;震縮了她的雙眉。
  「冰雅,我已經聲明了,我要你。」
  「但我不是你的下人,而是敵人。休想我會聽命於你!」
  「這只是你跟我之間單純的感情糾葛,何必扯到那些恩恩怨怨上頭去?」
  「這的確與過往恩怨無關,但我絕不會背叛疼我、照顧我多年的表哥,絕不會離棄——」「說得好,但倘若是他們背叛你、丟棄你呢?」
  「他們不會!」
  他在激辯中狠然勾起阻邪嘴角,殺氣四射。
  「那就由我讓你的惡夢成真吧。」









第八章

  「有必要擺出這麼大陣仗抓一個小女孩嗎?」
  「我不僅要奪回冰雅,更要徹底斬斷『四府』一切生路。」百禎冷然打理著自己一身英偉俊拔的朝服。
  深幽廳堂內安坐的幾叢黑影寂然思索。
  「『白虎』,你在這事上似乎太過執著。」
  「你們以為我只會放浪隨性?」
  「不,只是覺得你沒必要因為這一點小事把局勢全面弄僵。」
  「別指望『四府』會跟咱們把酒言歡了。人家自詡為清高之士、正義俠客,只管見義勇為,不顧百姓死活的。」百禎懶懶哼唱著。
  「那個冰雅……究竟有什麼特別?」
  百禎冷眼斜掃,對方馬上展手苦笑。「只想搞清楚狀況,省得幫你幫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予理會,彷彿自己也是首度面對這個問題。
  「她偽裝失憶的企圖吧。」
  「什麼企圖?」
  「就是沒有企圖。」百禎也覺荒謬地深深一歎。「她除了想親近我以外,竟然沒有別的企圖。」
  「顯然她對自己的感情很有潔癖喔。」其中一名帶著酒窩的少女笑嘻嘻。
  「你又使個什麼烏拉屁!」另一名魁梧男子沒好氣地一哼。
  「哎,所以你們幾個臭男人永遠摸不透女孩兒心思到底有多纖細。」少女近似崇拜地酣然感歎。「你們瞧,人家冰雅多有骨氣。只為了親近自己不小心愛上的敵人,就假裝失憶,作一場短暫的夢,沒有什麼『四靈』、『四府』,沒有敵我,好浪漫啊。」
  「你的口水滴下來了。」男子冷訕。
  少女連忙七手八腳地擦嘴巴,發覺被耍後,狠捶男子胃部一記,立刻痛得他咬牙切齒,一副鞠躬盡瘁狀。
  「她沒有想辦法在『白虎』府中探測任何情報?」仍有人陰沉質疑。
  「被愛情沖昏腦袋,連最重要的情報都忘了探。」一人笑道。
  「你豬頭啊!人家是不屑用什麼鳥蛋任務來沾污高貴的愛情,誰像你,滿腦子任務任務,結果你們『四靈』跟『四府』還不是一樣爛。狗咬狗,一嘴毛!」酒窩少女惡了個鬼臉。
  「也難怪冰雅格格上次進到『四靈』的密會中,什麼也不屑探索地扭頭就走。」
  「那就是她道德上的潔癖了。」酒窩少女揚起羞怯笑容。「這點跟她的元卿表哥好像喔,一片冰心在玉壺。」
  百禎腦中閃過一道犀利的印象:冰雅胸前掛的水月觀音。
  不管是她心頭上、或是心口中,他都要徹底剷除這老是橫在他倆之間的障礙。
  百禎離席入宮後,廳內氣氛依舊凝濁,人人各有心思。
  「看來『白虎』根本沒發現自己的不對勁。」
  「難得聽他談女人,有什麼關係?」
  「如果執著到費這麼多心思。還不惜與敵手正面起衝突,就很有關係了。」
  「找個人來拉他這頭猛虎一把吧。」
  「那就找女人羅。」少女露出甜甜酒窩。
  「鴛鴦?」
  「她不行。」少女洋洋得意地搖搖食指。「若要鎮住『白虎』,非得找個高明點的人才行。」
  「死丫頭,再賣關子我就扭斷你脖子!」魁梧男子狂吠。
  「百禎的老相好,江南文華佗,容貴姑娘。」
          ☆          ☆          ☆
  「原來你的喪失記憶是假的!」五嫂坐在被褥中驚歎。「害我一直為那次在街上你故意不認我們的事內疚,回來還跟你五哥反省了好久呢。」
  「對不起。」冰雅坐在床邊骨牌凳上垂眼低語。
  「沒關係啦,只是……你不認我們不是因為氣大家都贊成你嫁給天魁師父的事?」
  她搖頭。「我那時是扮演喪失記憶的人,即使看到熟人,我也不能認。」
  「喔,那倒是。不過你做什麼事都好認真,連小細節也不放過。可你頭上的傷呢,也是裝的?」
  「那是真的,只有失憶是假的。」
  「我覺得百禎貝勒好狠哪。他在酒宴上發現陌生老婆子明明就知道那是你,卻還追殺得那麼緊,打破了你的腦袋。」
  「那是他的職責,畢竟我們是敵人。」冰雅落寞垂望膝上的雪白小手。
  「愛上敵人,實在很苦,連想光明正大地親近他都得如此大費周章。」五嫂感歎。「不過你這法子實在聰明。因為失憶,所以分不出敵我,也因此不用顧忌什麼無聊任務,專心陪伴心上人就行。我下次也來失憶一下好了,這樣你五哥跟我嘮叨什麼朝政時,我就裝傻,讓他自討沒趣。他跟我談情說愛,我才理他。」
  冰雅苦笑。
  「如今你的婚事該怎麼辦?阿瑪已經替你訂好與百禎貝勒的親,你元卿表哥卻安排你嫁給天魁師父,你會為了選百禎貝勒而和表哥撕破險嗎?」
  「不會。」為了愛情毀掉親情與友情,不值得,何況愛情在各種感情中,是最不可靠的一個。
  「你不是戀慕百禎貝勒嗎?」五嫂詫異。
  「年少癡狂是一回事,終身大事又是一回事。假裝失憶的事,已經是一段夠荒唐的過往。關於戀情,我追求過,也重挫過,現在我清醒了,回到現實裡做我該做的事。」
  五嫂不可置信地蹙眉瞪視,久久不語。
  「冰雅,你可不要又為了順別人的意,就委屈自己的想法。你已經在這方面吃了夠多的虧,尤其是婚姻大事,更不可以草草處置。」
  「反正……」冰雅抽了下毫無表情的面容。「我不會跟敵手聯姻。」
  「百禎貝勒是元卿表哥的敵人,不是你的。」她柔聲勸道。
  「我絕對和自家人站同一條線。」
  「你啊。」哎,實在是……「其實我覺得阿瑪為你選對象的眼光,比你表哥好。」
  「阿瑪只是想和百禎家的勢力結合。」
  「不見得,就連我都看得出百禎貝勒比你師父更適合你。」
  冰雅心頭微悸,既好奇,又不敢有所表示,只得沉默。
  「你師父的確是個正人君子,但是太中規中矩,跟你這一板一眼的性子一配,枯燥得要命。他是會很珍惜你,可是日子一定會過得像杯涼水,索然無味,百禎貝勒就跟你投契多了。」
  「沒這回事!」她輕斥,雙頰溫度倏地升高。
  「我是不曉得你們相處的情形如何,但無論你或他,只要話題一牽到對方,馬上就變得好專注、好敏感,整個人的氣氛都變了。」
  胡說,她哪有!可是……她有嗎?她真有這樣子嗎……
  「冰雅。」五嫂溫柔地傾頭笑看她。「如果給你一面鏡子,你就會知道自己現在的神情有多嫵媚。」
  「我要回去了!」
  她霍地起身,急急掉頭,卻踢到椅凳,跌絆在桌旁,震翻桌上熱茶,濕了一大塊桌中,尷尬至極。
  「等一等,冰雅!我不是存心給你難堪。」突然一聲劇烈的深嘔,打斷了五嫂的急喚。
  「五嫂!」冰雅連忙抓過床畔痰盂,攀位猛嘔不已的嫂子。
  她痛苦地連嘔十多聲,只嘔出幾滴胃液,以及滿滿的兩眼淚水,涕泗縱橫,狼狽不已。
  「冰雅,你別弄,這很髒。叫……嘔!」
  她吐到整個人似乎都快由裡翻到外了,最後才奄奄一息地攤回床上。冰雅輕柔擦拭她的滿頭冷汗,替她在額角及喉間扶上藥油,不斷按揉。
  「謝謝,冰雅……」
  她沒有任何表情及反應,只是專心做手上工作。
  五嫂會心而虛弱地一笑。冰雅這性子實在太吃虧了,除非有人能穿透她固執的屏障,否則誰也發現不了那裡面藏多柔軟的心腸。
  「我這身子……真是不中用。」
  「孕吐是很正常的事。」她轉身去絞把熱手巾。
  「很少有人會像我……吐得這麼嚴重,大家都以為……我是在故意裝病呢。」她無奈地自嘲一笑。
  「沒人這麼認為。」
  「但我倒在床上這麼多天,除你之外,卻沒一個人來看我……」平日熱絡的情誼,顯然只是表面功夫。
  「每個人都有事要忙。」
  「你不也很忙嗎?」
  冰雅懶得再辯,不自在地替五嫂更替髒污的衣衫。
  「冰雅,在這府裡,除了你五哥外,你是唯一對我好的。我家的地位實在不如你其他嫂嫂們高,每次我親近她們,都被看做是巴結討好。我好傷心,真的……好傷心。」
  冰雅默默地忙,靜靜地聽。
  「不管過得再苦,為了你五哥,我什麼都可以忍下去。因為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能嫁給自己最喜歡的人,一輩子相伴,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冰雅黯然停手,茫然凝睇繡被上的鳳凰于飛。倘若她失卻了絕色容顏、絕世的易容本領,淪為一無是處的平凡人,百禎還願意與她雙宿雙飛嗎?
  「你呢,冰雅?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不需要任何夢想。」那些永遠不會實現的愚蠢渴望。
          ☆          ☆          ☆
  城東茶樓的月嬤嬤算命鋪,已宣告關門大吉,但偶爾仍會有遠道而來的情報販子來此買賣消息,冰雅只好隔段時日就來收拾殘局。
  「你還來這裡做什麼?」跑堂倌在月嬤嬤的小客房裡沒好氣地環胸瞪眼。「這條門路已經由我接收,沒你的事了。」
  「我知道。」她將閱讀過的紙條丟到小火盆裡。
  「以後你就專心當我的師母吧,大小姐。」哼哼。他對這種貴族千金向來反感,那種舉手投足、眉目流轉間的雍容氣質,噁心透頂!「對了,你以前易容用的那套工具不可以搬走,各個王府內的消息紀錄及地圖也不准燒,那些都算我的東西了。」
  「都保管在永記茶行。」她淡漠地自衣袖裡取出東西。「這是提貨的單子和……」路堂倌立刻狂喜地將之搶去,轉了幾次單子,雖然搞不懂這一團團字該從哪個方向讀,依舊看得很高興。
  「你在提貨時記得帶這個印章跟……」「我知道該怎麼弄,你別囉唆行不行?」
  他等不及地馬上殺到永記茶行,卻因目不識丁,弄不清一堆程序,又回頭也把冰雅給抓了去。
  「啊,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跑堂倌興奮地在茶行樓上的小房間裡用力翻閱各個王府的格局圖。
  冰雅像假娃娃般地寂然枯坐,看她用心繪製、細密裝釘成冊的資料被人粗暴地以大掌捏翻,平整精緻的冊子,皺成一片片垃圾。
  多年的默默耕耘,如今已變為別人發達的工具。她的所有努力,彷彿全都被拿去成就別人,卻成就不了自己,長期以來的奮鬥,她得到了什麼?
  「你慢慢看,我先回茶樓了。」她顫然起身,以冷漠掩飾沉重的挫擊。
  「等一下!」他傲然一喝。「我帶你抄小路回去。」
  「我這副老太婆模樣,沒人會起疑。」
  「我不放心。」
  冰難軟下固執的態度。「那就麻煩你了。」
  「是啊,你的確是個麻煩。」他鄙棄地笑率先離去。「小麻煩若不好好處置,難保將來不會變成大麻煩。」
  這句令冰雅不由得警戒,正打算回府後和表哥討論這份讓人不安的感覺,卻在半途發現自己已陷在危機裡。
  「師兄?」
  「你快點行不行?」前頭遙遠的人形不耐煩地回頭大叫。
  「等一下,師兄!」他跑那麼快做什麼?
  曲折的巷弄裡一彎過後便是一拐,回回轉轉,一個不小心她就會跟丟了身影。這些小道愈走愈隱蔽、愈走愈偏僻。沒落的人家、殘破的屋瓦、沒有一絲人氣的荒涼,使她愈追愈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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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46:17 |只看該作者
「師兄!」她該不會又碰到什麼惡漢堵人的事吧。「師兄,你在哪裡?」
  「快呀,你沒吃飯是不是!」
  左邊!她趕忙追過去,拚命地跑,某種陷入迷障的恐慌緊緊揪著她。
  「師兄!」人呢?為什麼不見蹤影了?
  「這一頭呀!你的腳是用來幹嘛的?」遙遠的人影在夾道盡頭喝道。
  她惶恐地拔腿狂奔,逃往他的方向。這條夾在兩片參天高牆的小道窄得無法兩人並行,天空被夾成一長條,窄窄的藍、沉沉的牆,逼得她喘不過氣。
  快點離開,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充滿壓迫感的幽暗之處。
  她只顧往前衝,沒注意到前方一攤莫名的水娃,想也不想地踏過直奔,突然間,整個人往下疾速下墜。
  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忽然往下掉?
  她不但往下掉,而且是往水裡沉,宛如墜入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
  怎麼可能?她只是踏在一攤地上未干的淺水窪,怎會栽入無底洞般地不停下墜?
  驚駭的氣泡大量地由她口鼻冒出,卻無法吸入一絲毫氣息。一呼救,就被灌入強烈的壓力與水流;一睜眼,看到的只是比黑暗更黑暗的探幽。
  救命。她不能呼吸!師兄!
  百禎請朋友施法啊。她昏茫地轉眼四望,難怪這麼多人。
  「夾道。」
  「什麼?」百禎一面疑惑,一面朝旁人使眼色,將熏爐撤去。
  「我本來在夾道裡。」她異常冷靜,卻語無倫次,神情呆滯。
  「我們利用水道,借夾道中的水窪,把你從這裡抓出來。」
  她愣愣望著他手所指的大水盆。
  「你把我從這水盆裡抓出來?」
  「是啊。」
  「為什麼?」
  「為了把你順利娶到手。」
  「為什麼,我不是早就是你的了嗎?」
  百禎流露無可奈何的俊美笑容。「若不是你被雌麻熏昏了腦袋,我真會因為這句話一輩子為你出生入死。」
  「我也是。」她像孩童般笨笨地、直立地死板答道。
  「『白虎』,讓她休息吧。驚嚇剛過,又吸了那麼濃的麻香,我看她已經有點神智錯亂了。」
  「那又怎樣?我覺得很好啊。」百禎癡醉地笑撫懷裡濕透的小身子。
  「我也覺得很好。」她的回應呈現直覺式的呆滯,毫無情緒在內。
  「我看你還是好好睡會兒吧。」他笑以手指刷過她眼皮。「太乖的冰雅,一點都不像你。」
  她靜靜地閉目沉入夢中,凝寂不動。
  「睡吧,冰雅。睡醒之後,就可以準備做新娘子了。」
  但她回來之後,卻淪入真正的惡夢。
          ☆          ☆          ☆
  「我為什麼要被扣留在你家?」她惶恐地在他房裡怒喝。
  「怕你為咱們的婚事太過煩勞。」百禎滿意地懶懶癱坐炕上笑看她,眷戀著再度將她手到擒來的快感。
  「我沒有要和你成親!」
  「只有你一個人在這麼想。早點面對現實吧,冰雅。」
  「該面對現實的是你。」她切齒低咒。「你沒有權利將我軟禁在此,讓我連一步也踏不出去。你這麼做只會使我們兩家交惡,我表哥更不會坐視不管。」
  「好可怕呀。」
  她氣憤地握緊小拳,轉身踱向杵著彪形侍衛的廳門。
  「冰雅,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他不知何時貼到她身後,輕輕壓回她正怨恨地拉開的門扉。「我不是特地跑來和你拌嘴的。」
  「走開!」她厭惡地推身後龐大的軀體。
  「別再當好女孩了,你管他什麼養育之恩、師徒情誼,你難道連追求自我的膽量也沒有?」
  她無可反駁地掙扭他的溫柔箝引,又被拉回花廳裡。
  「你喜歡我,喜歡挑戰,喜歡冒險,這些我都可以滿足你,你還硬著脾氣在抗拒什麼?」
  「你無恥!」
「可是我很誠實。」他雙掌圈在她高聳的胸脯下,撐著豐盈酥胸的輪廓。「比起故作高潔的偽君子,我無恥得很正直。」
  「你沒資格跟我談正直!」
  「只因為我傷了你表哥?」
  「你傷害我的親人,還有臉妄想我會不計前嫌地和你在一起?」
  「為何不也讓我成為你的親人,化敵為友?」
  「你走開!」不要老貼在她面前呢喃。
  「我從不跟人低頭,但為了你,我願意向自己的姻親道歉,我不該傷了他雙眼。」
  「卻可以阻止我向你的表哥再採取任何暗殺行動。」
  她反感地皺眉瞪眼。「你拿這種事跟我談條件?」
  「我只是在承諾你,絕不傷親人一根寒毛。」
  「那還真是委屈你了。」她鄙棄一哼。
  「你總不可能以為『四靈』永遠不會對你表哥出手吧?他這麼努力地想當別人的眼中釘,『四靈』不宰他行嗎?」
  「你們『四靈』果然是一群小人。」
  「而且是群有良心的小人。」
  「你也配講良心?如果有良心,『四靈』為什麼阻撓我表哥調查鹽務上私梟買賣的內幕?」
  「我們必須如此。」「因為你們正是從這不法勾當中獲利!
  「我不否認這點,但我們行動背後有更大的用意。他要查鹽務可以,不過不能是現在。」
  「有何不可?」
  「對你這種生在京城的豪門千金當然有何不可,但你想過一般的小老百姓嗎?早先的三藩之亂,最近的西北叛變,軍餉的龐大需求幾乎搾乾府庫,大衙門開始搾小衙門,小衙門就轉而搾老百姓。這些小老百姓放著價廉物美的私鹽不買,你要他們怎麼活下去?」
  「可……可是,買賣私鹽是不對的事,不對的事就該查辦……」
  「所以我說要查可以,但不是現在。百姓現在需要休養生息,等到局勢平穩,民生富足些,再查辦也不遲。」
  冰雅沉默地杵在他懷抱裡。她不知道這些,總以為對的事就得全力去做,完全沒顧念到一般小老百姓的生活。
  「難道……元卿表哥做錯了?」
  「他沒有錯,只是時機不對,所以我們『四靈』才全力阻止他繼續查緝。否則他這一徹底查辦,不僅擾民,還會動搖國本。」
  「有這麼嚴重?」
  「他這一查,恐怕很多王公貴族的貪瀆爛瘡都會一併被扯出來。你想,皇上正全力南征北討,京中局勢卻一片混亂。內部不安,他如何攘外?」
  想到自己阿瑪涉入的兩件貪瀆大案,她不禁心驚膽戰。
  這世界的確如表哥所言,太複雜,善中有惡,惡中有善、每個人各有立場、各有說法。她以前黑白分明的生活,實在單純得可笑,宛如孩童時代聽的簡單故事:好人一定是光明燦爛、十全十美地好到極限,壞人就一定得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地徹頭徹尾爛到底。
  「那……我該怎麼辦?這樣我怎麼分得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連善惡都變模糊了。
  「看方向,而不是看表相。只要你的原則與堅持是朝正確的方向走,就對了。而那些看起來似乎很正直的行為、很正義凜然的言詞,有時只是表面功夫,裡頭包藏的淨是邪惡。」
  「那我呢……」她退縮地抬眼凝睇。「我會不會……是邪惡的?」
  「為什麼?」
  她說不出口,羞愧地撇開了頭,卻被他的大掌支住下巴,迫使她面對他令人感到渾身赤裸的濃濁眼神。
  「承認你自己愛上了我,有什麼好可恥的?」
  「我沒有……我才不會……愛上仇人。」可惜這話說得太脆弱,沒她預期的強悍。
  「成親之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我不能……」
  「沒什麼不能。」他吻啄她無助的紅唇。「我會替你解開這道恩恩怨怨的枷鎖,就讓我們的敵對由這樁婚事終結吧,也好讓一切的衝突化為祥和。」
  可以嗎?她心底這項最深的期盼真的可以實現嗎?
  「你……不應該會這麼做的。」她忍不住怯聲吐露。「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他霎時眨亮了驚異的雙眼,隨即流露讚歎的笑靨。「冰雅,你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你是真心想與我表哥和解嗎?」
  看她幾近渴求的純稚眼眸,他差點脫口直言。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我不要你為了刻意討好我而扭曲你的本性。」
  「我有嗎?」
  「你好戰,喜歡刺激的生活,對自己的親人看似和善實則淡薄,能利用的你是毫不吝於利用,也不覺愧疚,更不會覺得自己哪裡有錯。」所以他肯向表哥低頭的說辭,著實詭異。
  「聽來我挺惡劣的。」
  「可是你很少在我面前掩飾你的惡劣。」
  他的凝望突然犀利起來。「這樣的男人你也愛?」
  冰雅頓時漲紅雙頰,有點氣惱自己的多嘴多舌。「少往你臉上貼金,也少把那個噁心的字眼掛在嘴邊。」
  「你不希望我變好?」
  「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面前偽善。」
  「即使我很卑鄙,你也願意接納?」
  「我可沒這麼說。」她被瞪得愈發難堪。「走開,別纏我不放!」
  「冰雅。」他依舊圈她的嬌軀,額抵額地歎息。「我為什麼會這麼想要你?」
  「因為人性本賤,愈是要不到的東西就愈渴望得到。」
  「那為什麼我已經得到的,我仍想要?」
  冰雅還來不及搞懂他的意思,就被他緊緊捧頭側、重重吻上去,宣示他的擁有,強調著他的獨佔,間或含有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憤怒與焦躁。
  她在下唇被咬破之際捶上他糾結的臂膀,阻止不了他的攻勢,反使他更加逼近,將她困在炕桌前。
  「為什麼會這樣,冰雅?」
  「我不知道,你走開!」她頑強抗拒貼在她唇上的低吟,她不要再和百禎有任何暖昧關係。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要擁有什麼。」但為何為了冰雅,他一再破壞自己的規矩,做些無法理解的蠢事?
  為一個女人把自己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實在愚昧至極。為一個女人卯足全力、不計代價地爭奪到底,更是可笑透項。那他現在在做什麼?
  「百禎?」
  他的理智和感情……怎會一分為二?朋友說得對,他沒必要在這事上如此執著。世上也不是只有冰雅一個女人而已,那麼他為何還不抽手?
  「百禎,你怎麼了?」突然摟得她好痛,而且神色頗為怪異。
  他靠在她額上閉目沉思,面容凝重。
  他在幹什麼?他真有必要為了一個女人豁出理智到這種地步嗎?
  是要就此打住,還是乾脆蠻幹到底?
  冰涼的小手在他最混亂難忍的剎那撫上他雙頰,那份細細的撫觸,瞬時沁透他躁動的思緒,滌為平靜。
  「你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
  他直直瞪入冰雅剔透的燦燦明眸,除了擔憂,他偵測不到其他企圖。
  「你既然不愛我,何必管我死活?」
  她拒絕被他冷冽的低咒刺傷,抽回小手傲慢地斜睨軒窗,卻半途被他抓住雙腕,將她的雙手再度擱回他臉龐。
  「你幹什麼!」
  他沉醉地閉起雙眸,品味這份撫觸的清雅溫度。這是什麼感覺?
  「百禎,放手!」
  他恍若無聞,兀自陷入迷離中。他無法解釋,只得放任自己沉淪在這難以言喻的感受。他的聰明才智、他的老謀深算、他的成熟歷練,竟然沒一項能助他勘破這份眷戀。
  他實在無法理解。
  冰雅緩下掙扎,不安地瞅他。百禎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抓不住他的心思,卻不忍看他如此彷徨無助。雪白的小手放棄抗拒,改而柔順地撫著他剛稜俊美的面容。他靜靜閉眼佇立,等待她的溫柔柔荑。
  沉寂的屋裡,兩人始終無語,生怕一字一句會破壞這份靜謐。
  她怯怯地探索起這張令女人傾醉的絕俊容顏,撫掠他濃密微翹的長睫,他挺拔的鼻樑,他性感的雙唇。他微微張口含住纖細的手指,細密吻吮著,汲盡她的力氣。
  「冰雅。」他沙啞而輕柔地夢囈著,俯身親近,雙唇卻被一隻小手抵住。
  她像被人擾亂好夢似地不悅,掉頭閃避他的瞪現。
  百禎冷睇良久,才轉而一笑。「你果然有道德上的潔癖。」
  她蹙眉一瞥。
  「連為我意亂情迷一下,你都會覺得自己背叛了表哥。」他無奈地鬆開箝制。「冰雅,我已經受夠了這場追逐遊戲。」
  他打算放棄了?冰雅頓覺失落,但……這才是他們最好的出路。再纏鬥下去,這段感情也不會有任何結果。
  「你把我抓來,就……為了告訴我你已經受夠了?」
  「失望了嗎?」他挑眉揚嘴角。
  她羞憤地轉身而去,卻被他拉住,方便他觀賞她挫敗盈滿眼眶的醜態。
  「你幹什麼?放手!」耍她還耍得不夠嗎?
  「冰雅,每一個人都不看好我對你的執著,為什麼連你也這樣?」
  「因為這根本就是條死路!」
  「所以你放棄?」
  「現在說要放棄的是你!」
  「噓,冰雅……」他愛憐地將驟然怒泣的小人兒擁入懷裡,牢牢圈住她的抗拒。「我從來沒說過我要放棄你。」
  「我才不在乎你說什麼!」可她卻無法控制心碎的抽泣。
  「嘴硬的丫頭。」他笑舔噬她的淚珠。「撇開那些雜七雜八的麻煩不說,冰雅,你難道都不高興見著我?」
  她難堪地埋在他頸後細聲哽咽。
  「回答我啊。」他柔聲哄勸著。「偷偷地告訴我,嗯?」
  她脆弱地伏在他肩窩,沉寂良久,才悄悄點頭。
  「冰雅……」他癡醉地擁緊懷中嬌軀,深深歎息。「只要有你這回應,要我把整個世界捧給你都可以。」
  但他終究沒有把整個世界捧給她,而是在數天後丟給她極度的震驚……百禎在軟禁她的這段期間內,已與另一個女人成親。







第九章

  「百禎……已經成親了?」冰雅端坐百禎院落的花廳裡囈語。
  「你就是當天和他拜堂的人,還打什麼迷糊仗?」五嫂心痛地怒斥。「你執意要嫁給百禎貝勒無妨,反正我早看出你喜歡他,可你為什麼要公然背叛『四府』,扯你表哥的後腿?」
  「是啊,冰雅,這事你為什麼都不先跟我們商量?」五哥滿頭都是冷汗。
  「我……」她茫然傻眼。「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她幾時跟百禎完婚了?
  「你在成親前的避不見面,還避得不夠嗎?現在我親自上你這端王府來,你還有什麼好躲的?」五嫂對她簡直失望透了。
  「五嫂我……」
  「你五嫂在這事上始終站在你這方,可你婚前為什麼要對她那麼不禮貌,現在還死不認帳?」
  「五哥,我沒有對五嫂不禮……」
  「她特地送禮物過去給你,你卻把她擋在房門外,見你一面都不行,還不叫不禮貌?」他忍不住替老婆叫屈。
  「五哥,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和百禎貝勒拜堂前一天的事!」賴得掉嗎?
  「可是我並沒有和百禎拜堂!」她急嚷。
  「冰雅,不要再跟我們作戲了。我們已經————」五嫂突然反胃,嚇得五哥連忙遞上毛巾,急急撫順她頸背。
  「別激動,慢慢吐息。」五哥一邊安撫,一邊大口大口地跟著老婆調勻氣息。
  冰雅捧著五嫂拒絕接過的熱茶、杵在他倆身旁。
  「我看……我們還是回家吧。」五嫂絕望地顫然起身。
  「再罵下去,我心情也不會好多少,只會更傷心。」
  「不行,你氣息太喘,坐一會兒再走好嗎?」五哥勸道。
  五嫂閉目搖頭。「我不想……再跟她待在同一間屋裡。」
  五哥為難地瞥望冰雅,也深感失望,便點頭應允。
  「五哥、五嫂,我沒有跟百禎拜堂完婚過,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為什麼要拿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冤枉她?
  「那婚禮上的所有人全都是瞎子了?」五嫂瞪眼質問。
  五哥歎息。老婆這次被冰雅傷得太重,讓她發發脾氣也好,反正冰雅實在做得太過分了。
  「坦白說,我在十多天前就被百禎暗中抬走,軟禁在此。我完全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推得倒一乾二淨,何不說你又喪失一次記憶了?」
  五嫂的駁斥如箭一般刺穿她的心。
  「我是真的……被軟禁在此。」
  「你沒有腳嗎?你不會跑嗎?」
  「可門外一直有侍衛阻擋……」
  「在哪裡?」
  「本來有的,今早才莫名其妙地撤掉。我正打算回家,沒想到你們就來了。」
  「編得真好,可惜我沒興趣聽。」五嫂以毛巾掩口,蹣跚地由老公攙起。
  「請你們相信我!」冰雅慌得手足無措。「我到現在都還聽不懂是怎麼回事,請你們不要走!」
  「我只是來……最後一次提醒你要小心。」五嫂瞪著地面艱困地呼吸。這一回你表哥……是真的被你的背叛傷透了心。他決定不再插手干預你任何事,隨『四府』的其他人懲戒你。」
  「我……背叛表哥?」冰雅大愕。
  「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五嫂痛切地變了嗓子,顫然落淚。「你和百禎貝勒成親.你表哥不出手、不作聲,就表示了他的默許。他包容你到這種地步,你為什麼還要反過來害他?你不覺得你的報復太殘酷?」
  「害他?」
  「要不是你洩漏「四府」的機密,元卿表哥怎會在前兩天被人逮著行蹤,還差點死在敵人的埋伏裡!」五哥大嚷。
  怎麼會這樣?她被軟禁的這段日子,外頭究竟發生多少事?
  「不只你表哥,我和你五哥……也決定跟你撇清關係。」五嫂吸吸阻塞的鼻子。「你已經不再是我們認識的冰雅,我也明白了我根本高擎不上你的關愛。這次特來提醒你之後,我想我們也夠仁至義盡了,告辭。」
  「五嫂!」
  她甩開冰雅追來的扶持,由侍女攙著離開。五哥絕望地看了冰雅最後一眼,慨然而去。
  「五哥!」她急急抓住他。「請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不聽我一次?」
  「你的謊言太薄弱。」
  「我沒有說謊,我從來沒有說謊!」
  五嫂由遠方射來的輕蔑斜睨,卻令她猛然想起自己先前的失憶騙局————她此生最大的謊言。
  五哥難過地由衣袖裡掏出一團小布包,展開裡頭裡著的東西。「我和你五嫂,在你出閣那天,由你房裡清出的雜物中發現了這個。」
  冰雅不解地望向兩隻碎成數段的玉鐲。
  「你五嫂為了送你這份賀禮,不知挑了多久,選了幾副,才千辛萬苦托人買到這對月白色的銀絲鐲子,可你卻這樣對待她的一片心意!」五哥不禁哽咽,旋即大步離去。
  冰雅孤立在門口,無語怔忡。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為何短短幾天之內,全變了顏色?
  為何說她早和百禎成親?她人一直被關在這兒,那與百禎拜堂的會是誰?
  百禎呢?他這些天都跑到哪去了?她得找他問清楚,這場亂局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在端王府裡四處亂竄,能找的地方她都瘋狂搜尋。凡是見著她的人,莫不躬身行禮,連連喊著「二少福晉吉祥」。
  是這世界全都瘋了,還是她瘋了?
  她決定逃出去探聽,再也不願坐以待斃。
  她假扮成府裡矮胖的廚娘,由後門溜往城東茶樓的月嬤嬤舊鋪,一切卻已了無痕跡,連跑堂倌都沒了蹤影。她的過往,變為一片空白,所有努力,灰飛煙滅。
  月嬤嬤已經完全不存在。
  她茫然枯坐茶樓良久,才努力提振元氣,拖著疲憊的身心趕往另一處情報買賣的大本營:賭坊,結果使她完全崩潰。
  ————月嬤嬤背叛「四府」,將一切機密全賣給「四靈」,賺過大把銀子。
  ————元卿貝勒呈報的私鹽之案,被政敵在御前攔截奏章,於朝堂上遭公然擊退。
  ————元卿貝勒轉而呈報皇上的鹽務密摺遭到拆封。按皇帝御令,凡經拆封的密摺機密已洩,一概不予審理。
  ————「四府」計劃佔取石虎胡同的地脈,「四靈」就搶先一步奪走。
  ————「四府」計劃以四法王經為鎮敵之寶,「四靈」就搶先一步將之悉數焚燬。
  ————「四府」開始布下少女陣,決定追殺傳言將會統御「四靈」的十六歲少女,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冰雅回到端王府後,始終呆坐不動,或如行屍走肉。
  事情不對,全都不對了。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她由白天坐到黑夜,由黑夜坐到天明,神思游離。直到她無意間握了下手中的胖廚娘臉皮,一道頓悟猛然射穿她的腦門,令她震動。
  「怎麼,在為我等門嗎?」百禎在炫目朝陽的簇擁下欣然進廳。「聽說昨兒個你五哥、五嫂來看你了。」
  她森然退至屋裡的陰影深處,犀利瞪視。
  「冰雅?」
  「你找人偽裝成我,與你成親?」
  「是啊。不過畢竟『四靈』的易容師父功夫沒你高明,所以我叫你的替身沒事少在人前露臉。」
  「並且叫她摔爛五嫂送給我的鐲子?」她冷語。
  「什麼?」他凝往外袍脫到一半的勢子。
  「你還找人佯裝成月嬤嬤,製造我窩裡反的假象。」
  「不盡然,『四府』手下確實有人窩裡反,否則我哪能這麼輕易地抓到你。」
  「為什麼要這樣陷害我?」她低問。
  「不是陷害,是解救。」他揚起明朗笑容,滿面春風。
  「你敢說這是解救?」
  「沒錯。」他笑容依舊,眼神卻轉而強悍地對向她。「從此以後你不用再跟『四府』牽扯不清,我們也就不再相互為敵。」
  「可是你卻讓元卿表哥背棄我!」擊毀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信賴。
  百禎瞇眼望向她憤恨的淚水,莫名其妙。「我不是早告訴你我會這麼做了嗎?」
  「你為什麼要這樣?!」她痛聲泣吼。
  「冰雅?」他好笑地大步逼近她。
  「我跟你有什麼仇,你為什麼要冒我的名為非作夕?為什麼要毀我的名聲?為什麼要毀我所有的努力?為什麼要用這麼卑劣的手段讓所有人誤會我、鄙棄我?!」
  「你是怎麼了?」他婉言相勸。
  「我的家人不信任我,連元卿表哥也不信任我,全天下再也沒有一個自己人會信任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環胸歎息,隨她吼去。
  「利用我的名聲,毀掉我的人格,很有趣嗎?」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因為今天名譽被毀的不是你,你才能說得那麼輕鬆!」豈知她的每句嘶喊,都將心靈扯得更加千瘡百孔。「我過去的所有紀錄、所有心血,已經被人奪走,去成就他的功績,你卻連我最後的尊嚴也奪走,只留給我一堆辱罵和臭名!」
  「有什麼關係呢?你的易容功夫依舊是天下一流的,這項本事永遠會跟著你走。」
  「還有一輩子洗刷不掉的冤屈和誤解!」
  「你如果真的這麼不甘心,乾脆站出來跟大家講明白是我在背後使詭計。」何必如此小題大作?
  「誰會相信我?有誰會聽我說?!」
  「那就是他們對你的信心太薄弱,不是你的錯。」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錯愕無誥。淚水一滴接一滴地墜落,似乎永無休止。
  「你一點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是嗎?」她空洞地輕喃。
  「你太在乎別人的眼光,因而綁死你自己。我之所以使些下三濫手段,正是要幫你解脫。」
  「解脫。」她哼笑,哀痛的淚水不曾止過。
  「你以為大家對你的好印象能撐到幾時呢?」他深沉地望進她的靈魂,彷彿在傳遞某種悲涼的經歷。「冰雅,討好別人是沒有用的,世上最善變的,就是人心。今天可以將你捧上天,明天就可以將你踩下地。生死由人,毀譽由人,這就是你要的生活?」
  她脆弱地眨著淚眼,閃落滴滴心靈碎片。
  「冰雅,如果他們真有那麼信任你,為什麼不聽你說明?為什麼不追根究底?難道他們對你的信賴就這麼不堪一擊?」
  「可是……我提不出證據,為我自己辯白……」
  「需要證據才肯相信的話,那還稱得上信賴?」他抓緊她雙臂,俯身眼對眼地瞪視。「冰雅,你該長大了。如果你想獨力飛翔,就得先睜開雙眼看清現實。」
  現實卻如此殘酷,令她難以承受……
  「你要學著讓自己更剛強,無論別人污辱你什麼、扭曲你什麼、作踐你、鄙視你、誤解你,都動搖不了你的信心和原則,那樣的人生才不會淪為搖尾乞憐的小狗。」
  她嬌柔的雙眸仍盈滿痛楚,裝不進他的勸慰。
  「百禎……我痛,我好痛……」
  她的無聲呼喚,她的無助淚顏,揪住他的心。
  他猛然將她擁進懷中,深深蹙緊眉頭。嬌小的身子如此單薄,連情感也如此稚弱。細緻的心靈與小小的寄托,全被他一掌捏破。想要她學習飛翔,就得將她推出飽受呵護的小窩。
  但她還太小、太柔弱……
  「你若仍覺得很痛,找個目標發洩情緒或許會比較好過。譬如說,你可以恨我。」他疼惜地撫著她癡望的容顏,沙啞呢喃。「就像你剛才做的,怪我,罵我,甚至是詛咒我,只要你高興,我這條爛命悉聽尊便。」
  「為什麼……你設計這麼大個陷講,難這就只是為了讓我學習成長?」
  「聰明的小東西。」他笑著點了下她的鼻子。「這麼說吧,我這麼做,有一半是為了斬斷你過去的依賴。」
  「我不懂……」她累得無力思考,身心懼悴。
  「你的確一下子承受了太多,先休息一會吧。」他撫著胸膛上孤苦無依的小人兒。「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安心睡吧。」
  他的心跳是她最渴望的慰藉,他的懷抱是她最安穩的被枕。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呢噥,細密纏繞著蜷曲的小小身子,化為夢繭,暫離世間紛紛擾擾。
  「嗯?」
  她微有哽咽,帶著依依鼻音,游離在夢境邊緣。「我可能……短時間之內,仍然沒辦法原諒你……」
  「我知道。」
  「但是,我也沒辦法恨你……」
  他心靈深深一悸,虔誠地以臉頰摩挲她的淚顏。「睡吧。」
  這愛他不得,又恨他不能的一輪冰清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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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8:48:06 |只看該作者
         ☆          ☆          ☆
  不管局勢對冰雅有多麼不利,不管表哥對她的信任還殘存多少,不當面把話說清楚是不行的。
  「元卿貝勒,端王府二少福否來訪。」
  她知道今日是「四府」例行的會見,特地挑在這時候與表哥對談。
  家僕傳報期間,她在堂屋等得兩手濕冷。縱使怕,她也不允許自己逃避。這樁誤會,她一定要親自解釋清楚,另外也得阻止表哥他————「二少福晉,請隨我來。」
  家僕領她前往荷萍軒的途中,她不斷嚥著喉頭。心臟鼓跳如雷,衣內冷汗涔涔。熟悉的雅致山水、優美景色,變得疏離且充滿敵意。她才抵達臨水傍柳的軒室,暖暖陽光就融入雲裡,飄起小雨。
  
  「啊,冰雅,快過來,你最喜歡的洞庭碧螺春和江南點心我都叫人備好了,就等著你呢。」元卿揚著俊美笑容,在柳絮清風下更顯飄逸。
  「表哥。」她不自在地向軒室內其他「四府」貝勒們點頭致意。「表哥,我……」
  「在端王府過得好嗎?」元卿將她引人圓桌旁,坐在他身側。
  「還好。」
  「那就好。否則才新婚沒幾天就跑到表哥家來,會讓人以為你在夫家受了什麼委屈呢。」他和煦地笑著親手為她撿點菜食,在她的小碟中擺成形色秀雅的梅花圈。
  她寂然凝望小碟,憶起她曾幫表哥痛下多少苦功才練就出這般流暢的日常動作。
  「這次南方送來一批不錯的古墨,我正跟他們挑選著。冰雅,你也來看看,看中意的就拿去。」
  「表哥……」
  「順便幫你阿瑪選一挺。」元卿柔聲勸著。「他其實一直都很疼你,只是不善表達。你送個禮物給他,他一定會很高興。」
  「阿瑪他……已經有很多寶墨了。」
  「女兒送的,意義不同。」
  她失落地點點頭,隨即才驚醒地「喔」了一聲,以示回應。
  細雨外的遠處山石隱隱幽幽,荷葉田田,水面清圓。元卿與好友們的悠懶閒談,間或爽颯笑語.與軒外的綠波淡蕩相輝映,一派風雅。
  這是她熟悉的環境、熟悉的生活。富裕、悠然、閑雅、從容。有著心照不宣的禁忌,巧妙忽略掉令人不快的話題,吟風詠月,聽雨觀雲,此即豪門生活的默契。
  她有必要打破這份祥和嗎?有必要揭穿每個人心裡的疙瘩嗎?有必要扮演這麼個討人厭的角色嗎?
  「結果兩位王爺競相搶購寶墨,買得昏天暗地,搶得頭破血流,買到的卻又全堆在抽屜裡,用都不用,真不知搶成這樣究竟是為什麼。」一人罵道。
  「非人磨墨墨磨人哪。」元卿懶懶笑歎。
  「表哥,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麼事?」他彎著秀逸雙眸。
  「關於……我和百禎的婚事。其……其實,婚禮前那陣子的冰雅不是我本人,在外頭到處洩密的月嬤嬤也不是我扮的,而是……百禎找人假冒我,胡作非為。」
  「有這種事。」
  他凝神傾聽,專注的神情鼓勵著她一路傾吐到底。她努力地、吃力地、竭誠把所有情況掏盡,換取他的信任。
  「原來如此。」良久之後,他喃喃自語。
  「所以我沒有背叛你,我也從未出賣『四府』。」她愈講愈急切。
  「的確。」
  聽這回應,冰雅心頭霍然一亮。「你相信我了?」
  「我當然相信你,冰雅。」
  他的笑容太過溫柔,太過直接,反倒令她發寒。「表哥?」
  「今晚在表哥這兒吃飯嗎?我打算到額娘那兒用膳,你若跟我去,她一定很開心,叫小廚房多做幾樣好東西。」元卿親切說道。
  那笑容,冷了她的心。
  「表哥,我和你說的是很要緊的事。」她僵硬道。
  「我明白,我相信你。」
  但她強烈地意識到,這只是敷衍用的嘴上相信。「表哥,我是……很誠心來向你坦白一切的。」
  「我很高興你對我仍有這份心。」
  「表哥。
  「嗯?」
  為什麼要用這麼客套的笑容待她?為什麼要用這麼冷淡的溫柔應付她?她的肺腑之言可曾被他聽進心裡,她還算不算是他可以坦誠以待的知己?
  「我知道……我的說辭很薄弱,根本沒有人會相信我,可是,我還是……堅決要來親口對你說。我不在乎別人聽不聽我,但我很……我非常在乎你的信任。」
  她傾力保持語調平穩,卻無法控制變了嗓的哽咽。
  「冰雅?」元卿似乎對她的認真十分不解。
  「你真的相信我嗎?」
  「我方才不是已經回答過了?」
  「我還是你的表妹嗎?」
  「當然。」
如此乾脆俐落的親切回應,讓她倏地皺起哭泣的小瞼,再也掩不往被丟棄的淚意。她早該知道表哥已經鐵了心決定不要她、也不認她————打從她踏進這裡的第一步起,她就不曾聽見表哥像以往一般地喚她月兒。
  她不再是他心靈相契的表妹,再也踏不進他的心門,再也無法分享彼此的脆弱,再也聽不見他的真心話。她永遠永遠都不再是他的月兒,已經被永遠永遠地丟出他的世界。
  「冰雅,你是怎麼了?」
  她想保持鎮定,想像表哥那樣成熟地客套相待,可是她發現自己好像無法控制一發不可收拾的波水,聲聲抽息,更顯狼狽。
  不行,不可以這麼丟臉!快停止!
  這裡有外人在,再這樣下去,不僅她難堪,表哥和客人也會很難堪。她不能讓人以為她是來哭訴撒嬌!
  「表哥,我……不是要來給你添麻煩的。」她使勁抹掉淚水,急切聲明之際,又泛出水意。
  「你現在就已經令我很麻煩了。」他苦笑著,悠然遞上他的手絹。
  她瞠著大眼戰慄良久,才回神急道:「對不起,我實在是……對不起。
  她慌亂摸索著自己的襟側,才發覺自己忘了帶手絹,連忙顫抖著用衣袖胡亂抹拭,抹花了一臉的妝,卻抹不盡泉湧的淚。
  「我今天來,其實,還有一件很要緊的事想告訴你。」她的抽搐斷斷續續,仍努力保持鎮定的語調。「我聽說你用很奇怪的法陣來……來抓什麼未來會統御『四靈』的十六歲少女,只要符合條件的你就殺,這實在,一點也不像你的作風。」
  「我的作風?」
  「你從不濫殺無辜。」
  「喔,這樣啊。」他狀若恍然大悟。
  「我也不希望你,變成劊子手。所以,不要這樣做,好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他蹙眉歎笑。
  「表哥,不管你做什麼,我永遠支持你。可是,不要殺人。人命何其寶貴,沒有人,有資格去摧毀。你停手,好不好?」
  「你臉色很難看,要不要去我額娘那兒休息一會兒?」
  「請你聽我一次,就聽這最後一次!我痛恨所有草菅人命的人,可是我不要恨你,我也不要你被別人憎恨。你停手吧,別再作什麼少女陣了!」
  「冰雅?」他被她緊緊揪著雙臂的衣袖,滿聲乞求。
  「求求你停手。要對付『四靈』,方法很多,但不要用這一種。不要讓血腥沾污你的手,好不好?」
  「冰雅,我想你還是————」「你不答應我,我絕不走!」她嬌聲泣吼。「我知道你不認我了,你瞧不起我,你不相信我,可你永遠都是我的表哥。因為你,才有月兒,我不能眼看你墮落!」
  他無奈輕歎。「來人,送二少福晉————」「我不會走,除非你答應我!你要怎麼樣才肯聽進我的話?」柔細的嗓音已然嘶啞。「我知道你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你心裡一定有什麼秘密,所以你變了。我不會奢望你肯告訴我,我只能拚命拉住你。你在走一條危險的路,你知道嗎?」
  「冰雅,你愈說愈離譜了。」
  「你要怎樣才肯聽我說?」為什麼她的呼喊總是傳不到他心中?「我跟你磕頭好不好?我刎頸求你好不好?我是真的很擔心你————」「不可以。」他忽而轉冷,截斷她的激切。
  「表哥」「你不可以在我這裡刎頸自盡。」
  她的淚眼霎時閃現期盼與感動,表哥終於認真看待她的一片苦心了。
  表哥仍是關心她的,仍是看重她的。捨不得她委屈,捨不得她自殘。他仍是——「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世界頓時化為死寂。
  她僵住了一切動作,連淚也凍結。天地間沒了聲響,沒有風,沒有雨,沒有色彩,沒有光亮。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時光急遽倒流,她多年的苦學與奮鬥,被吸往腦後。她的思緒前行,不斷前行,像風一般疾馳記憶的大地,尋夢萬里。
  那一年,在門口,她小小的手撿起了一塊木雕佩掛,正想佔為己有,就被溫柔的笑話叫住。「我用這個玉墜跟你換,好不好?」
  水月觀音的玉墜子,會帶來好運的玉墜子,美麗無瑕的玉墜子,給了她名字的玉墜子,和表哥形貌極為神似的玉墜子,實現了她的夢。
  「月兒冰雅。從此以後,這就是你的名字。」
  表哥最重要的月兒,表哥最相信的月兒,表哥最疼惜的月兒,就算永遠被依賴、他也不嫌累的月兒。
  當年正是他的手,牽她走出封閉的生活。好希望可以永遠永遠牽著這雙手,相互扶持,共渡人生中的重重難關與寂寞。
  你的血會弄髒我的地。
  冰雅寧靜而安詳地佇立元卿眼前,深瞅地面。淚已停,雨正歇,陽光微微露臉,無人有所動靜。
  「冒昧打擾,請多見驚。」她的心情與話語淡柔,有如狂風驟雨後的風平浪靜。
  唯一殘存的,是長睫上的晶瑩。
  她合上眼,緩緩取下衣內細藏多年的牽絆,安置掌中顧念許久後,輕聲擱到桌面。
  「告辭了。」
  兩個人,兩顆心,兩道命運,就此分離。她靜靜離去,他靜靜凝望軒外水面,兩人都不曾回頭,不曾留戀。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她在人前這麼狼狽。」軒室內的一人冷笑。
  另一人深深吐息,轉向元卿。「你用了最差勁的方式,放她去自由追尋感情。」
  元卿恍若無聞地遠眺天際。瀲灩波光閃爍在他臉上、身上,粼粼光影隨輕風、隨柳絲,盈盈擺落,拂掠他的縹渺與俊逸。
  「你就這麼不在乎她的離去?」
  元卿始終沒有回應朋友的責難。晶透的黑瞳悠悠遠遠,似乎已經看破一切,實則什麼也看不見。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高人淚。
          ☆          ☆          ☆
  冰雅進入與過往完全斷絕的新生活。新婚半年多來,她毫不接觸任何與「四靈」或「四府」有關的事物,徹底放棄曾獨步天下的易容功夫。她安然享受豪門貴婦應有的悠閒與淡漠,閒來讀詩填詞,摩箏琴棋,看戲聽曲,任女眷們擁著她東拉西扯。
  她始終沉默,只出借耳朵。
  王府生活向來別有爭鬥,家門內照樣風起雲湧。可是無論內訌得再嚴重,她毫不干涉。琥珀郡主幾次為她寶貝的夫君小祺向冰雅求援,她也無動於衷。理由是,小祺的麻煩與「四靈」有關,她不想碰。
  只有百禎知道那層冷漠下的真面目。
  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都得將她自淚漣漣的夢魘中喚醒,救她脫離內心深埋的傷痛。但那感覺像幽魂一般,緊緊糾纏著她的脆弱心靈,夜夜折磨。
  百禎無所謂,大方地呵護著,恣意撫慰。他只要能完全獨霸冰雅就好。她變得如何退縮、如何憔悴,他都無所謂。
  只要她有時會冷然凝睇,彷彿在觀測他的癡狂還能延續到幾時。
  他當然瞭解女人不安的心裡,也都以他最濃烈的狂野欲焰予以保證。他自信,肉體的回應更勝於語育。
  然而她的不安不曾褪減。
  以往的他們是在敵我對戰中相互吸引,有衝突、有競爭,她還有驚世絕技在身。現在的她還剩什麼?靠的只是青春,以美色事人。
  縱使她已一無所長,百禎仍待她如昔,深深為她著迷。她不懂,他到底在迷戀她什麼?他還會迷戀她多久?她為了百禎,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人生重回原點,無依無靠,唯一依賴的,只有百禎。而他呢?……
  別再想了,凡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可。
  「冰雅,你就不能看在妯娌情分上幫幫我嗎?」琥珀在返回端王府的馬車內喋喋不休,打斷冰雅的思緒。
  冰雅垂望一身毫無意義的錦繡華袍,完全想不起剛才在宮裡和皇貴妃閒談了些什麼家常。
  百禎卻很喜歡她艷光四射的嬌美扮相,更喜歡將她件件剝光……
  「冰雅,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琥珀愈嚷愈暴躁。
  「你難道真要眼睜睜看我的小棋被人害死嗎?」
  「與『四靈』或『四府』有關的事,我愛莫能助。」
  「可我的小祺是被禎二哥陷害的,你能說這與你沒有關係嗎?他們可是親兄弟,禎二哥卻這樣利用我的小祺,害他被『四府』整得慘兮兮,你也不管?」
  冰雅冷眼茫然。當初她直指百禎利用家人的本性時,被琥珀打得半死,如今卻又拿同樣的問題責怪她的不是。
  「是禎二哥叫小祺在御前攔截元卿貝勒的鹽務奏章,也是禎二哥唆使小祺去拆開元卿貝勒的鹽務密折,完全壓下他查出的鹽務內幕。如今元卿貝勒把矛頭指向小祺,在朝堂上弄得小祺成天焦頭爛額、生不如死。兩個與你有密切關聯的男人把我的男人整成這樣,你也有臉置身事外?!」
  「下車吧,到家了。」
  「冰雅!」
  她頭也不回地冷然大步前行。琥珀天天拿這事跟她吵,吵得她已死的心又開始泛起漣漪。
  不要再去管這些瑣事了,不准再替這些糾紛煩心,更不准再為毫不尊重人命的怪象抱不平。她已經管過,也努力了夠多,更為此被重重傷過。
  她的滿腔熱忱,難道還被踐踏得不夠慘痛?
  「冰雅!冰雅!」
  琥珀沿路追著,無助地由憤慨轉為焦躁,由焦躁轉為難過。追著追著,便淪為邊跑邊哭。塊頭健壯的大姑娘,最後竟像迷途小孩似地皺臉哀泣,緊追著冰雅的背影不放。
  「別這樣。」冰雅故作不耐煩地甩開拉住她後肘袖的牽扯。
  琥珀不管,硬是抓著她,不顧形象地失聲啼哭。她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麼其他辦法可以救小祺,她自己也沒啥本領,但她知道冰雅可以。
  冰雅尷尬地扯下手絹遞過去。「不要哭成這樣,很難看。」
  她不管,為了小祺她什麼都不管了。
  冰雅無奈長歎,努力撐住快要瓦解的冷血堅持。「琥珀,你……到底希望我怎樣?」
  「我只是要你幫我救救小祺而已!」
  「可是我……」
  「我不管什麼『四府』、『四靈』了,我要的只是一條人命啊!」
  冰雅一悸。是啊,這根本無關敵我思怨,而是關乎人命。
  「冰雅!」她催促著,極力施以人情壓迫。「求求你,我真的沒法子可想了才會找你。你就替我救救小祺嘛!」
  「讓我回去想一想再……」
  「不要想了,就這麼決定啦!」琥珀武斷地遽下結論,便破涕為笑。「太好了,那這事就交給你去辦。一定要管我保住小祺喔!」
  冰雅無言以對,就被拋在庭院中寂然孤立,自行收拾殘局。
  很奇怪地,她竟然連自己都莫名其妙地輕輕笑起。琥珀實在率直得令人沒轍,但她的要求深深打動冰雅的心。
  不管是正是邪,人命都是寶貴的,任何人都無權摧殘他人性命。
  和百禎好好商量這事吧。
  冰雅仰望晴空,深深吐息,眼眸中閃耀著久久不曾出現的躍動光彩。她為什麼會忘記自己最原始的信念與堅持?為什麼要退縮得那麼盲目?有些執著可以捨去,但原則卻不該動搖,不是嗎?
  月兒,原則性的事情,不能妥協。
  她閉上眼眸,防止記憶奪眶而出。她是百禎的妻子,她人生的重心也是百禎。她要護衛他的家人,如同護衛她自己的血親,況且,那是條寶貴的人命。
  而且,百禎利用家人的這項惡習,也著實該受點教訓。
  她精神抖擻地邁向百禎的書房.打算展開新的戰役。
  「百禎,我有要事得跟你————」眼前的景象,令她的活力驟然迸碎,整個人被打在原地。
  他正和一名高眺纖瘦的女子站在桌邊環頸相吻,唇舌纏綿,身軀相貼。見她闖入,不驚也不避,只是微微分開綿密的吮物,雙雙斜睨地的呆愕。
  「什麼事?」他沒事似地瞥著冰雅,松下環在女子腰際的鐵臂,但也沒完全分離。
  冰雅徹底地無法反應。這樣不行,她的震駭實在太幼稚,她得趕緊落落大方地表現若無其事,就像他們一樣。
  「冰雅?」百禎終於脫離女子,蹙眉走近。「怎麼了?」
  沒什麼。快!冷冷地不屑說道「沒什麼」,不過來跟他談件小事罷了。快說!
  「冰雅?」幹嘛魂都沒了似地死瞪著大眼?
  「還是我來吧。」女於撫著百禎的臂側優雅介入。「幸會。我是江南女華佗容貴,也是替你和百禎拜堂完婚的易容替身。」
  她的替身?替到什麼程度?包括圓房?包括在書房陪百禎銷魂?
  「你別想太多,也別胡亂猜測。」容貴冷艷疏離地高高睥睨著渺小的冰雅。
  「容貴就往回江南去了,一直想在離去前見你一面。」百禎柔聲引薦。
  「好向我當面展示你們的友情?」冰雅僵硬的笑語頓時弄擰了他倆的友善態度。
  「你在講什麼?」百禎陰沉地瞇起雙眸。
  「請不要說些你自以為很了不起的蠢話。」容貴低柔的嗓音充滿權威感。「如果你沒有能力管好你那顆胡思亂想的腦袋,就努力閉緊你不知好歹的嘴巴。」
  「你沒有資格跟我說話,該閉嘴的人是你。」冰雅冷冷瞪視著。
  「喔?我沒資格嗎?」容貴笑問百禎。
  「冰雅,跟容貴道歉。」
  冰雅霍然轉瞪百禎。他說什麼?
  「你實在太沒規矩,道歉。」他再次凝眸警告。
  她為什麼要跟這無恥的淫婦道歉?
  「冰雅!」他低喝。
  她死瞪著他,硬是咬緊牙關.死不鬆口,沉默地悍然抗議。
  「這就是你最引以為傲的一輪明月,世上最懂你、最信賴你的女人。」容貴的冷笑激爆了他的耐性。
  「過來,跟容貴道歉!」
  休想。
  百禎猛然抓住她的雙肩,硬押她轉身面對容貴。她無聲地奮力掙扎,卻差點被他捏碎肩骨。
  她瞠眼狠瞪地面,不發一語,堅決拒看容貴。
  「你要為你的無禮負責,向容貴道歉!」
  不要,她死也不要!
  肩上突然擰緊的壓力痛得她抽聲哽咽,淚花閃爍,卻硬是不抬頭,不開口。
  「冰雅!」他粗暴地搖憾著瘦小的身子,不斷加重手勁,逼她盡快就範。
  他內心急躁地狂跳。他沒想到冰雅會用如此荒謬的角度看待這場誤解,但這是他和冰雅兩個人的問題,他不想在旁人面前解決,只能先解決她反常的無禮態度,可冰雅硬是不肯屈服。
  他知道冰雅的性子有多剛硬,也知道她的身子有多嬌柔,他被迫走上危險的邊緣,看是會先征服她的倔強,還是會先擰碎她的肩骨。
  肉體上的痛楚摧殘著她的意志,她幾乎無法站立,仍被他牢牢箝住。
  他們逐漸惡化了這場意志力的對決。冰雅的寧死不屈,逼得他掐往她肩窩最脆弱的穴位,劇烈的刺痛射上她腦門,貫穿背脊,直達四肢百骸,渾身刺痛得有如被扎人千萬道細針。
  百禎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
  她努力眨眼,拒讓她的懦弱潰決。她早知道自己無法永遠留住百禎狂放的心,但他為什麼要做得那麼絕?她在他心裡到底算什麼?
  百禎愈是感受到她的內心,愈是惱火,掌勁一抽,冰雅痛得險些跪地,卻仍被他兇猛地箝在容貴面前,無法閃避。
  「冰雅。」他貼在她頸後咬牙低咒。「夠了,快道歉,何必為這麼一件小事把自己弄成殘廢?」
  小事?冰雅猛地皺緊雙眼,肩頭未碎,心頭已碎,所有的頑強抗拒在瞬間徹底瓦解。
  「怎麼樣,想通了嗎?」容貴淡漠道。
  「冰雅。」他低啞地再加重力道。
  她挫敗地微微點頭,泣不成聲,低垂的面容將淚直接墜至冰冷的地面。
  百禎鬆手的剎那,她虛脫地滑跌在地,卻被他溫柔地及時摟住,好讓她在容貴面前站定。
  姦夫在後,淫婦在前,兩尊沉重黑影將她逼死在夾縫裡。這就是她失去一切得來的人生,這就是她豁出一切追求的感情。
  她背棄表哥,背棄師父,背棄自己敵我暫不兩立的堅持,背棄善惡分明的強烈道德,背棄自己理智上的一再告誡,換來的竟是這種下場。
  月兒,百禎對你而言,太危險。
  她為什麼不聽勸?為什麼會盲目到連誰是關愛她的、誰是玩弄她的都分不清?她怎會笨到被廉價的愛情擺佈到這種地步?
  「冰雅。」他柔聲催促。
  她緩緩抬眼,容貴冷傲的面容正杵在她之上淡漠等候,一副勝利者姿態。
  冰雅直直瞪視,既無敗者的狼狽,也無傷痛的哀愁。
  容貴微怔,隨即揚起下巴穩定優勢立場。「你的道歉呢?」
  冰雅眼神倏地轉狠。「你去死!賤人!」
  百禎錯愕之際,被冰雅掙開箝制,憤然奔離這場污穢的惡夢。容貴大笑,笑中有訝異,有讚賞,有滄涼,震回了百禎的神智。
  他只在追往冰雅前冷冷丟給容貴一句,便讓她再也笑不下去——「永遠滾出我的視線。若再讓我看見你,儘管你是我姐姐,我也照砍不誤!」







第十章

  冰雅奔回院落,正轉身把門合到一半,便被另一股霸道的力量猛然擊開,震得她踉蹌卻步。門扉暴躁地砰聲大響,在巨大駭人的身影後被重重摔上。
  冰雅含淚怒視,隔著圓桌與百禎的冷冽相對峙,氣氛緊繃。
  「你為什麼那樣對容貴?」他低斥。
  「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在跟她做什麼好事?」她哼聲冷笑,眼眶盈滿破碎的淚光。
  「你根本不信任我,是嗎?」
  「你又有哪一點值得人信任?」
  百禎握緊拳頭,力持鎮定。「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聲明過,我只有你一個女人。」
  「剛才的事,你怎麼說?」
  「該說的是你。你如果相信我,就該明白剛才的事不可能會是你所想的那樣。」而她卻毫不考慮地當場認定他與容貴必有姦情。
  「你們當時都已經吻得難分難捨,我還能怎麼想?」
  百禎氣得又無奈地咬牙閉眸。行事向來冷靜果決的她,為什麼總是對感情上的事如此脆弱不安?難道他給的保證還不夠多?
  「容貴是『四靈』裡的殺手。」他捺著性子把事實講清。「美貌是她的武器之一,用來勾引獵物,所以她必須很懂男人。剛才她只是要我教導她如何利用唇舌使男人銷魂,方便她乘機使用暗器——」「不要再編可笑的借口愚弄我!」她痛聲泣吼。
  「這就是暗器。」他伸指進入口中;摘下右後方深處的一顆口齒,放人她掌心。「這裡頭裝的全是劇毒。」
  冰雅疲憊地合起淚眼,滑落掌中精巧繁複的傑作。
  「容貴是我的異母姐姐,我和她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曖昧。」
  她不看不聽,不言不語,逕自落淚。
  「冰雅。」他扶住她雙臂,正欲傾訴,就被她驚駭地厭惡閃開,搖頭哭泣。
  她沒辦法忍受他的碰觸,沒辦法忍受被他三言兩語又給哄倒的自己。百禎對她來說,的確太危險。
  百禎放棄地垂頭重歎,沉思良久,從沒想到一個女人能把他的情緒逼裂這步田地。「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
  「讓我搬到別的院落去。」
  百禎猛抬眼,看到的卻是淒絕、無助、被迫至角落的微弱身影,幾乎被黑暗吞滅了存在。
  「你說什麼?」他輕聲質疑。
  「我們……或許並不適合靠太近。」當初那份彼此吸引的感覺,最後卻導致毀滅。「都已經成親了,你還扯什麼鬼話!」他暴喝。
  冰雅搖頭抽搐,已耗竭了元氣。「我們不曾成過親。」
  「我們的婚事早就成了事實!」「你娶的人不是我。」
  百禎強自鎮定地吞下怒火,盤旋踱步,仍忍不住一掌猛擊桌面,震出巨響。他自認已經夠懂女人,也已經傾力為冰雅付出到極限,為什麼還是抓不住她的心?她到底在想什麼?
  「你若想休妻,也無所謂,我不會再去干涉你的生活。你可以……盡情去教導那些美艷殺手任何絕技,可以三妻四妾……」「我不需要那些女人!」他吼得青筋暴凸。「我已經把事情交代得夠明白了,你還有什麼不滿?!你恨我逼你向容貴道歉是嗎?可她是我姐姐,是唯一支持我娶你的人,甚至由江南趕回京來幫忙我。除了她以外,誰支持過我與你成婚?
  連你都不願和我站同一線,甚至現在還想搬離我這裡!」
  難道非得拿條鏈子把她拴在身邊,才能確保他們永不分離?
  簡直瘋了。他重重癱坐椅內,捏著鼻樑雙眉深鎖,在眉心刻下深深的皺痕。
  瘋了的恐怕不是冰雅,而是他。何必為一個女人如此執著,折騰自己的耐性?她想搬出去就讓她搬,反正彼此仍住在同一府裡,又不是永遠分離。可他就是無法忍受,為什麼?
  淡淡的馨香悄悄瀰漫,他知道冰雅靠過來了,也知道她正擔憂地深深瞅著他。
  「百禎?」柔弱的關懷倏地攻陷他的火氣,將他的心揪在一起。他在氣憤時,她也在難過,兩人都有情緒,但她從不因此停止對他的細膩關切。
  「我沒有背叛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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