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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奔夢將軍][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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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0: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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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西北蒙古,有艷碧青麗的大小湖泊,中央蒙古,則是天連地,地連天,遼闊的戈壁與草原,舉目四望,碧洗藍天有如巨缽一般覆在無盡大地之上。
  古老的鮮卑敕勒族部長斛律金所作的遊牧名歌,此刻正由兩名美麗的蒙古少女吟唱著——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
  「小格格,一路平安哪!大伙全都會為你祝福!」
  「瓔珞格格,別忘了咱們啊!」
  十六歲的瓔珞和小她一歲的小妹妹玲兒中止了歌聲,由馬車中探出身,開心地向四周送行的牧人們揮手。
  「你們要好好保重啊!替我照顧我阿爹和阿娘啊!」瓔珞嘹亮清朗的嗓音隨著笑容擴散在翡翠般的大草原上。
  「格格,平安!一路平安!」數個牧人急急切切地騎著馬兒追在迎親隊伍之後,紅通通的臉上淨是純樸熱誠的祝福與喜悅!
  「格格,別忘了大家,別忘了這片土地!」遠方送行的人終於忍不住哽咽地喊話。
  瓔珞沒有回答,因為隊伍行進速度之快,她的聲音已難以達到族人的耳邊。她高舉兩隻纖白的小手,朝著天空吹起細長悠遠的哨音,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天賦。
  幾個前來迎接這個蒙古格格的滿族士兵不明所以,只是專心護衛著,不時瞄向美艷絕倫卻舉目怪異的瓔珞。
  突然間,這些個滿州士兵愣住了。
  雲雀!偌大的碧綠草原上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群又一群的雲雀。二、三十隻的雲雀在迎親隊伍上方盤旋啼唱,一片紛紛攘攘,像是上天派來祝賀小新娘的使者。
  瓔珞專注地仰望藍天吹著口哨,兩隻小手像有魔力一般地吸引著不斷飛來的雲雀,它們歡喜地圍繞著瓔珞,像樣久別重逢的老友。
  「格格啊……我們的瑚圖靈阿。」族中一些長者忍不住感傷的淚,低低地念著,遙遙地目送著他們最珍貴、最美麗、最具天賦的瓔珞格格嫁往京城,成為大清將軍的新娘。
  追不上了,大家的馬兒再也追不上疾馳遠去的迎親隊伍,可是牧人們仍坐在馬上用力地揮著雙手,極力地高聲吶喊著:「格格,平安!一路平安!」
  悠遠而此起彼伏的喊聲不再是歡欣,而是強忍不捨、故作堅強的祝福。
  每間一個人心裡都捨不得,每一個人心裡都難過,可是沒有一個人放聲而哭,因為格格出嫁是喜事。縱使送別的人們眼眶全紅了,嗓音抖抖的,沙啞的沙啞,卻沒有一個人放得下臉上強撐的笑容。
  「你的族人們似乎很喜歡你。」迎親的滿州士兵中,軍階最高的一名男子駕著坐騎與馬車並行,溫和一笑。
  「對啊,費英東大人!」瓔珞轉回視線,雙手很快輕刷過臉頰,尷尬的笑著。
  「不必叫我大人,直接叫我費英東就可以了!」他勉強以笑容掩去憐憫的神情。他知道,瓔珞格格並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我們這一族雖然不怎麼強大富裕,可是每個人的感情都很好。」瓔珞開心而微微自負地答道。
  她言教雖然輕巧地抹去淚痕,但抹不掉眼眶中的紅潤。
  「很抱歉!我必須快馬加鞭地送你到京城。」迎親不比行軍,應該緩步徐行,以體貼新娘以及嫁女兒一方的心情。可是……唉!
  「沒關係,快一點也好,我好想早點看看京城長什麼樣子!」
  面對瓔珞充滿期待的興奮笑容,費英東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要不要告訴她這樁婚事的真正面目?可是她對未來的一切似乎滿懷希望,她的族人們的心意與祝福又如此殷切,他能坦白地說出事實,殘酷地粉碎她和她族人們所有的夢想嗎?
  「費英東?喂!」瓔珞的小手在他面前左右揮晃。
  「啊?」他這時才回過神,「什麼?」
  瓔珞噗哧一笑,頑皮地縮著肩膀,神態成分可愛。「我在問你話,怎麼叫了你老半天,你淨顧著皺眉發呆?」她還以為大清的將領一定個個長得凶神惡煞般,不苟言笑,沒想到會有費英東這種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人存在。
  「對不起,我只是……在想事情。」他實在沒有滑溜的口才,連掰個理由也結結巴巴。
  「你人真好。」堂堂一個大清將領,居然會如此誠懇地向她這個貧窮部族的蒙古格格道歉。
  「我?」一看瓔珞那張毫無城府的甜美笑臉及坦率的讚美,高大健壯的費英東慌得手足無措,「我沒什麼好的,我……」「赫蘭泰將軍是什麼樣的人?」她突然轉回先前一直想問他的問題。
  赫蘭泰將軍,如英雄一般的滿清傳奇大將,喀爾喀蒙古甚至將他傳誦為守護神似的男子。因為他的強銳軍隊有獎地扼阻了漠西厄魯特蒙古的進犯,漠北一帶幾乎拿他當天兵神將般地祟拜。
  這名傳奇中的男人,正是她未來的丈夫。
  「他……」面對瓔珞格格那雙清澈無比的大眼,費英東的喉頭像是梗住了一顆大雞蛋。「他……呃……他和我從小就一塊兒長大的。」
  「那你很瞭解他羅?」她興奮地倚在馬車窗邊。「他人好不好?長得怎麼樣?有些什麼嗜好?」
  「格格,你別探出身來,這樣很危險。」騎在馬上,他輕輕拉攏馬車車窗的布簾,藉機逃避話題。
  「能夠嫁給他,是件很幸福的事吧?」她由偷偷掀起一角的布簾縫探出小臉,眨巴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費英東,忽而她開心地抿嘴笑瞇雙眼,一溜煙地又縮回馬車內。
  隨著馬車內傳出瓔珞和陪嫁的妹妹玲兒清嫩的笑聲,費英東的臉色更沉,罪惡感也更生。
  瓔珞格格究竟會由他護送到幸福的人妻之路,還是會被他引往地獄之途?
  「兩位格格,抱歉,讓你們久等,晚膳來了。」費英東在大伙過夜的客棧內充當跑堂,親自端飯菜入客房伺候再瓔珞姐妹。
  「哇,白米飯!姐姐,你看,是白米飯!」玲兒又驚又喜地盯著放在桌上的一道道菜餚及兩大碗白飯。
  「好漂亮的米!」瓔珞的雙眼閃耀興奮的光芒,開心地合著手掌。
  「這米……很漂亮嗎?」費英東狐疑地盯著那兩碗再平凡不過的飯。
  「費英東,你不和我們一起吃飯嗎?」瓔珞會在桌前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玲兒則是直勾勾地瞪著白飯瞧。
  「你們吃,我和樓下的弟兄們一起用膳。」
  「可是……」瓔珞為難地紅著臉比手畫腳著。「你可以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啊。樓下的人他們……他們吃的一定沒我們的菜色好,你身為帶副將領,一路上又很照顧我們,所以你……你何不……你有資格可以……」
  「什麼?」他實在有聽沒有懂。
  玲兒也莫名其妙地望向語無倫次的瓔珞。
  「你留下來陪我們好不好?」瓔珞微縮著肩,難為情地哀求著。
  果然還是個小女孩,費英東愛憐地笑看瓔珞藏在桌下絞扭成一團的雙手,「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瓔珞一聽,臉上立刻綻開放心的笑容。她跑出客房,在二樓欄杆旁往下嘹亮一喊:「喂!麻煩你們樓下的,替費英東大人端碗飯上來好嗎?」
  客棧樓下立刻傳來恭敬地吆喝回應。
  「我先開動羅!」玲兒不管姐姐的阻止,端起碗來,大口大口地扒飯。
  「在我們蒙古,很難得吃到白米飯呢!」瓔珞故作輕鬆自在地替妹妹打圓場,一張小臉尷尬得紅似蘋果。「而且我們向來習慣全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所以晚膳時間,我們的帳裡總是鬧烘烘的!」
  「聽來滿有趣的,」難怪她會想留下他在這裡作伴。
  從今早護送這兩姐妹離開家鄉起,費英東一直覺得很怪異,瓔珞格格知道成親是怎麼一回事嗎?她知道一旦嫁出去,就再難有返回蒙古的一天嗎?
  看她從一早開始像要去郊遊踏青的開朗表情……原來全是裝出來的,避免族人看了傷心或擔心。
  「費英東,京城好玩嗎?」瓔珞實在忍不住好奇。
  「我也不太清楚。」他根本沒在京城「玩」過,每次回京不是為了稟報戰況,就是奉召接令。「不過京城很繁華,和塞外風光完全不同。」
  「赫蘭泰將軍在京城裡的房子大嗎?」聽說京城的人不是住在帳裡,也不睡在駝毛氈子上,而是睡在炕上。
  「他……他的房子很大。」不過他幾乎一年沒回京住過幾回。費英東明智地保留下一句,額角帶汗地咬著食不知味的飯菜。
  「那他家裡有哪些人……」
  「你的族人為什麼叫你瑚圖靈阿?」他截斷瓔珞的問話,神色慌張。
  「費英東,我……」
  「瑚圖靈阿類似漢語中福星的意思。因為姐姐的運氣特別好,經常化險為夷,也常帶給別人好運。」玲兒滿嘴飯粒,得意洋洋地插嘴。
  「喔,真的啊?」費英東假意地睜大眼睛,衷心感激玲兒的多嘴。
  「姐姐真的是福星啊!」玲兒放下碗筷,鄭重其事地板起小臉。「她小時候好幾次差點死了,可是在緊要關頭總會出現貴人相救,逢凶化吉。」
  「嗯嗯嗯。」費英東只負責認真點頭,這反應讓玲兒愈看愈不是滋味。
  「你看這個!」玲兒急切地從遭到衣襟內拉出一條項鏈。「看,這就是證據,姐姐曾經死裡逃生的證據。」
  「這是熊牙嘛!」八成又是蒙古部族視為招福的東西吧。他嗯嗯啊啊地扒飯夾菜,敷衍地看了那條串著兩顆大熊牙的鏈子一眼。
  只要別再提到有關赫蘭泰的話題,再怎麼荒謬無稽的事,他都很樂意洗耳恭聽。
  「我是說真的!」玲兒急躁地掄著小拳頭。
  「我沒說你講的是假的啊。」費英東不耐煩地微微皺眉。
  「姐姐是福星!她真是爺爺所說百年難得一見的瑚圖靈阿。」
  「對啊對啊,」他的確看過瓔珞那招「呼喚雲雀」的特技表演。「真是太厲害了。」也僅僅如此而已。
  「你一點都不相信姐姐真的……」
  「玲兒!」瓔珞簡直急壞了,慌張地攔著站起身,掄著拳頭的妹妹。「費英東,請別介意,玲兒的性子向來比較急,她沒有惡意的。」
  現在看來,比較急性子的似乎是瓔珞。費英東笑笑,「放心吧,我們本來就只是在說說鬧鬧,沒什麼好介意的。」他又不會把玲兒拖出去宰了,怕什麼。
  「誰跟你鬧來著!你這態度簡直是在污辱姐姐神奇力量和……」
  「玲兒!我求求你,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她沒說破這是在替費英東向玲兒道歉。
  「你不要老是這樣柔柔弱弱的!」可是玲兒就是掙不開瓔珞那雙死黏著她不放的手。「以前我可以替你出氣,可是你現在要嫁人了,還老是這副德行,你要如何在將軍府待下去?」
  他覺得玲兒倒比甜美嬌弱的瓔珞更有做姐姐的架式。
  「我不會待不下去的,將軍府又不是陰曹地府,而且府裡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對不對,費英東?」
  回應瓔珞極力安撫玲兒的話的,是他猛然爆出的嗆咳聲。
  「費英東!」瓔珞手忙腳亂的拍撫著他的背。「你怎麼了?噎到了是不是?」
  「怎麼滿清的副將領連吃飯也不會?」真是奇了,玲兒像看到天下奇觀似地愣在一邊。
  「玲兒,你再讓我聽到一句對費英東不敬的話,我馬上跟你絕交!」可惜瓔珞的嗓門太嬌嫩,連威嚇都聽起來像嬌嗔。
  「哼!」為了這名無禮的副將領而跟姐姐絕交,不值得!
  「費英東,你等一等,我馬上替你拿茶水來。」瓔珞焦急地往樓下奔去,暫時不理玲兒的硬脾氣。
  等就寢時再跟她私下算帳!
  「瓔珞格格,你不用……」費英東根本無法出聲攔阻,一聲接一聲地咳個沒完沒了。沒辦法,誰教他突然被瓔珞的問題嚇一大跳。
  可是要一位格格去替他跑腿倒茶,這還得了!
  「格格,你……咳!」費英東邊咳邊追下樓,急著想要抓住像受到驚嚇的小鹿般四處亂竄的瓔珞。
  「快拿茶水給我,快了!」
  看著捧著空杯,花容失色的瓔珞格格,士兵和車伕們全愣住了。
  「這兒有茶水,沒人喝過,乾淨的!」大家連忙端出自己尚未飲用過的茶杯。
  「格格,我沒事的,我……」
  「快!快喝下去!」茶杯一交到費英東手裡,她趕緊繞到他背後拍撫他壯碩的背,因而看不見費英東微紅的臉頰。
  「謝……謝謝格格。」他僵硬的以喝水的動作遮掩自己羞赧的神色。
  只是不小心嗆到自己,瓔珞的大驚小怪卻把這件小事弄得人盡皆知,費英東真不知該如何面對麾下的弟兄。可是她的純樸、體貼,讓他微微有股暖烘烘的感覺。
  「死不了的啦,姐姐。」玲兒神態倨傲地緩步下樓。
  「又不是你嗆到,你當然覺得死不了。」她怎麼不想想自己嗆到的感覺有多難過?
  「好了,瓔珞格格,請你別再說了。」費英東無奈地阻止,她再這樣解說下去,他鐵定成為整隊的大笑話,一路傳到京城去。
  「對不起,玲兒只是……」
  「大人,有信差急來傳報!」一名士兵自客棧外急急衝入稟告。
  「怎麼回事?」費英東臉色一斂,立刻召信差入內。
  信差附在費英東耳畔低聲竊語,費英東愈聽臉色愈沉,忽然,他調了眼神,驚愕地瞪向瓔珞。
  「出……出了什麼事嗎?」瓔珞不自覺地站到高她半個頭的玲兒身後,費英東為什麼要這樣看著她?
  整間客棧陷入一片死寂,凝重的視線全集中在玲兒身後的人影上。
  費英東蹙緊了眉頭,欲言又止,可是話不說不行,但心有不忍的情緒全梗在喉頭,接連嚥了幾口口水還是難以啟齒。老天,當初幹嘛要派他負責接應瓔珞格格?為什麼要讓他當傷這個女孩心的大惡人?
  「費英東?」瓔珞怯懦地喚著,柔軟的語調讓他的心揪成一團。
  「格格,很抱歉!」費英東把心一橫,決定殘酷到底。「我們不去京城了。」
  「不去京城了?」她的小臉一片慘白。「那……我……赫蘭泰將軍他……他不要娶我了?」要不是玲兒的背支撐著她,恐怕她顫抖的雙膝會無力地癱軟在地。
  「我不知道。」
  「那……你們要把我送回蒙古去?」她努力不讓淚水崩潰,可是卻阻止不了聲音的虛弱。
  恥辱,這簡直是大大的恥辱!一個連夫家都還沒跨進去的新娘竟然在半途被送回老家去,她這輩子再也無法做人,再也無法在族人面前抬得起頭。
  「不,我們不是要送你回蒙古。」費英東硬逼自己把話吐出來。
  「我們……你要把我送往哪兒?」瓔珞再也感覺不到費英東是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朋友。
  「赫蘭泰的駐紮地,塔密爾!」
  事情不對勁。
  她到底要嫁到何方?到底要嫁給什麼樣的人?她的未來到底會如何?為什麼一下子她的人生完全陷入迷茫的混沌之中?
  她不是要嫁給漠北的大英雄——赫蘭泰將軍嗎?她不是應該前往他在京城的豪邸,等著當他的新娘嗎?現在為何迎親隊伍疾速奔往赫蘭泰的邊關駐紮地?
  在還未抵達塔密爾的途中,瓔珞就借玲兒之力逃走了。
  「瓔珞格格呢?她跑哪兒去了?」當費英東發現馬車內只有玲兒一個人時,簡直快急瘋了。「玲兒?你姐姐呢?」
  「不知道。」玲兒一反之前的熱切開朗,像是困獸一般頑劣地與費英東對峙。
  「什麼不知道?你根本不明白這附近有多危險,不居民點把你姐姐找回來還得了!」他急慌了頭,莫名其妙地和小女孩鬥起來。
  「你又何嘗不危險?什麼事都不說,對人也不坦誠。不要以為我和姐姐是笨蛋,你說話是不是出於真心,我們從你的眼睛就看得出來。」
  「我哪有當你們是笨蛋,我什麼時候說話不是出於真心了?」簡直氣煞人也。
  「你根本就沒把我們的話當一回事。我說姐姐是瑚圖靈阿時,你只是嘴上回應,其實心裡根本不信!」
  費英東一時語塞,他沒料到十四、五歲的小女孩竟有這麼敏銳的觀察力。
  「你也要不是把姐姐的問話當一回事。你完全不知道她自從離開家後有多不安,她一直問你有關赫蘭泰將軍的事,你卻拚命地閃爍其辭,姐姐和我當你是好人,是朋友,你呢?你把我們當什麼?」
  「我……其實我……」他又何嘗不想坦誠相待?可是對於朋友的秘密,基於道義,他不能不守。「對不起,我不是……」
  「你連改送我們到塔密爾的原因都不肯說,還有什麼資格質問我?」
  「關於這點,我還是只能抱歉,因為我不能……」
  「不要碰我!」玲兒凶悍地喝阻費英東友善地朝她伸出的手。
  「玲兒?」他不敢相信,甚至是不願相信,他竟會在玲兒眼中看見排斥和敵意。
  「我不相信你,也不再認為你是好人!」
  「我不是壞人啊!我有任務在身,不得不對你們隱瞞一切。但是我完全沒有害你們的意思,我求你快把瓔珞格格的下落告訴我。」
  「我死也不會說的!」玲兒像狂野的山貓一般弓著背,完全排拒費英東於心門外,誓死守護姐姐的行蹤。
  「天哪!」費英東懊惱地將臉埋入大掌中。「來人!派兩個人前往塔密爾報告狀況,其餘人馬分四路搜尋,車伕留下來看照玲兒格格。」
  所有的人洪亮地應聲一喝,立刻展開搜尋。
  費英東隨士兵們駕馬離去前,滿臉愧疚地朝馬車內的玲兒深望一眼。
  「對不起。」明知玲兒已經關上了原先友善的心門,但他仍忍不住良心上的不安而向她道歉。
  比起瓔珞格格的失蹤,這兩姐妹對他的信賴崩潰才是真正令他焦慮內疚的主因。
  如果他找回了瓔珞格格,她會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一想到玲兒的眼神,費英東痙地閉起眼眸,為了朋友,他對這兩姐妹仍然只能說一句話:對不起。
  自從先前聽從玲兒的建議,半路偷偷跳下馬車之後,瓔珞跑得氣都快喘不過來了。尤其是這片崎嶇的樹林,柳條子雜亂地叢生著,根本辨不清方向。
  哪裡才是回家的方向?要如何才能聯絡到家人?
  入夜後氣溫將會急速下降,她這身輕便的衣衫能抵得過酷寒嗎?她這一逃,究竟是逃出了生路,還是逃入死路?
  忽然一個失神,她腳下一滑,整個人摔進深淺難測的河水中。意外來得如此突然,瓔珞連喘氣的機會也沒有便捲入河水中。
  她拚命在水裡掙扎著,卻始終探不出頭來呼救。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她急須空氣,卻只能吸到嗆人的水流。
  她會死!再任強大的水流如此沖刷淹溺,她真的會死!她從沒想過水會這麼可怕,現在她知道了,卻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此生恐怕沒有記取才識的機會!
  她不該逃的,這就是她逃避命運的下場!
  就算赫蘭泰將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面目可憎的殘暴男人,她都不應該逃走!忤逆上天既定的安排,下場就是如此——不得好死!
  救命……阿爹、阿媽……滾滾河流淹沒她殘存的意識,她想求救,想抓住什麼東西,可是湍急的河水將她衝往不知名的方向。
  幽冥之門正在前方!
  驀地,一股強而有力的勁道拉住她的手,猛一提起,痛得她五官絞成一團,卻也因此震回她幾近渙散的意識。一股強悍的力量攬住她的腰,霸道的悍勁完全無視於河水的狂暴威力,硬是將她自河流的猛力沖刷中拉往另一個方向。
  空氣!當瓔珞突然感覺到口鼻間一直充塞的水流消失,她立刻深吸一口氣,孰料還沒吸進去,就猛然嗆咳不止,咳得她整個人趴在河邊泥草地上,奄奄一息。
  「沒事了,把水吐出來!」一個異常魁梧的身軀抱起她,巨大的手掌不斷拍著她的背。
  「別……咳!別拍……」她的內臟都快被這隻大掌拍得吐出來,可是她的咳聲猛烈而連綿,根本找不到空隙開口發言。
  「你只是嗆到,喝些河水而已。」
  瓔珞背後那隻大掌不再拍打她,改為溫和而有力的撫著,來來回回,似乎連她驚魂未定的劇烈心跳都能一同撫平。
  得救了,她得救了。瓔珞虛脫地趴在這偉岸的陌生胸膛上,一點力量也沒有,連哭的力氣也沒有。她活下來了,她終於得救了。
  背上安撫她的大掌放鬆了她緊繃的身軀與思緒,瓔珞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嬌小的身軀癱軟在這身結實的肌肉裡。
  「喂!別睡!你家在哪裡?」天快黑了,不快把這小姑娘送回家不行。
  「不要……不要這樣……」她虛弱無力地呻吟著,因為她快被箝著她兩肩的大掌搖昏了。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喂!醒醒!」他輕輕拍打著瓔珞沾滿泥草的臉蛋。
  「我……不能回去……」雖然意識開始模糊,但她方才在生死之際領悟到的教訓卻仍清清楚楚,「我要去……塔密爾……」
  「塔密爾?你去清軍駐紮的遊牧地做什麼?」那裡是隨時都有敵人進犯的邊防重地,她一個小女孩往那裡跑幹什麼?「喂!別睡著!」
  她不是想睡,可是頭就是昏昏沉沉的,「不要怕我……不要……」她臉頰痛得直想掉淚,但不是沒法子提起力量抗拒。
  「糟糕。」再不換下這身濕衣服,她不著涼才怪。天漸漸暗了下來,雖然快馬加鞭送她去塔密爾不成問題,但兩人此刻渾身濕漉漉,要在刺骨寒風中策馬奔馳,對他是沒什麼影響,但對這個小女孩而言,恐怕他送到塔密爾的會是具僵冷的屍首。
  「不找個地方生火不行。」魁梧男子輕巧地橫抱起瓔珞,往樹林間走去。
  荒郊野嶺,這個小女孩怎麼會獨自在這裡?要不是他臨時起意策馬遠行,她這條小命豈不白白溺死在河裡?
  樹枝燃燒的爆烈聲隱隱喚回她的意識。這是哪裡?
  瓔珞虛弱地躺在一個背風的小洞穴中,昏暗的洞外似乎有馬嘶。好累,眼皮好累,她身上又濕又冷,體內卻熱得像火爐。樹枝辟啪燒著,朦朧之際彷彿有個巨大的身影朝洞穴走近。
  「你醒了嗎?」那男子手上拎了塊乾淨的濕布。
  「冷……我冷……」這個救了她的人好像很高很壯,一站進洞穴,柴火的光幾乎被遮去了大半。當他跪在她身側撫觸她額頭時,她才模模糊糊地看清她救命恩人的臉。一張如刀刻出來剛稜冷硬的容顏。這是一張完全北方的臉,威猛、有力、目光如炬,渾身蓄滿爆發力。他的半張臉掩蓋在濃密的落腮鬍中,雙眸閃耀著犀利的光芒,晶瑩剔透。
  「豹子……」
  「什麼?」他不解地看著滿臉污泥、渾身狼狽的小姑娘。
  「你有一雙豹子的眼睛……」她模糊地呢噥一句,又昏迷過去。不行,她愈來愈燙。男子走向繫在洞外的馬匹,解下馬背上的小囊袋和薄毯子,這點東西根本祛不了寒,但至少可以活命。
  「喂!醒來!」他撐起了瓔珞的後頸,把囊袋的口對在她嘴邊。「喝下去!」
  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命令一樣,不等她回應,男子直接把囊袋中的酒灌入她口中。一時間,瓔珞像是突然吞下一口火似的,猛地嗆咳不止。
  好辣!什麼東西被灌到她嘴裡?那般刺灼火辣的感覺燒著她的喉嚨,直衝往口鼻的濃烈氣息簡直燒烈炙人,嗆得她眼淚都冒了出來。
  「再喝!」
  「不要……我不要……」她的微弱反抗完全無效,硬是被那男子連灌好幾口如火一般的烈酒,灼熱一路延燒到肚腸。
  男子一口仰飲剩餘的烈酒,用手抹了抹嘴,扶她躺回硬土地上。
  「你……你要幹什麼?」她整個人難過得要死,呼吸中充塞著嗆人的酒味,可是……這男人扒她的衣服作什麼?
  「晾乾你所衣服!」他一個壯碩的男人身上穿著濕衣服,在這氣溫遽降的寒夜裡冷得雙唇發紫,更何況是這名發著高燒的小姑娘。
  「不要……」她怎麼可以任人褪去她的衣衫?可是她頭昏腦脹、四肢無力,還來不及抗拒,就被她脫得一絲不掛。
  「手拿開!」他不悅地警告著。「我在幫你擦臉,你的手沒事給我乖乖閃開點。」他又冷又餓,脾氣也越來越火爆。
  等到擦乾淨瓔珞滿臉的爛泥雜草,他背過身去扔掉髒布塊,俐落地脫下自己身上的濕衣服,抹乾胸膛上殘餘的水珠後,將濕衣服扔向火堆旁,大漠地區氣候乾燥,明天一早這些衣服自會風乾,不必他費心處理。
  他一把抓地過那條薄毯子,回頭向瓔珞下令道:「我只有一條毯子,咱們倆今晚要想活命,就只能……」剎那間,他愣住了,張著話才說到一半的雙眼,兩眼一瞬一也瞬地盯著半昏半醒的瓔珞。
  她不是小女孩,她根本就不是個小女孩。
  他一直以為自己救起來的嬌小姑娘只是個娃兒,可是她不是。一絲不掛的她嬌弱地曲著單膝斜躺著,賽雪的無瑕肌膚吹彈得破,豐潤的胸部流露少女才有的彈性與弧度,方才滿臉的污泥下藏的竟是一張絕色容顏。透過烈酒的威力,她閉眸,微蹙的娥眉,雙頰酡紅。纖弱無依的體態伴隨著迷離的虛喘,熾烈地燃燒著男人的肉體與狂野的心。
  渾身赤裸的壯碩男子拎著毯子坐在瓔珞身側,粗糙的大掌撫著她粉嫩的臉蛋,拇指來回摩挲著她柔軟的紅唇。他的拇指像是愛上她豐潤甜美的唇瓣般,不住地撫摸著,以手指品嚐著那份觸感。
  他們兩人身側的火焰愈燒愈狂烈,整個洞穴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柴火細微爆裂的燃燒聲響,以及她短促的喘息。
  「格格!瓔珞格格——」
  遠方忽然傳來和微弱呼喚,令她如獲救星般虛弱地張開雙眼,有人中叫她,是費英東派來搜尋她的人馬。
  「我……是我的朋友……」她努力地嚥下口水,可是喉嚨仍是一片灼痛。「我的朋友在叫我……他們來找我了。」
  她以晶燦而誠懇的雙眼祈求男子,衷心地期望他替她的朋友們指引一下她現在所處的地點,否則漫漫黑夜、幽幽林野,費英東的人馬極難發現這個背風的洞穴。
  他沒有說話,如豹的黑眼在陽剛的俊臉上熠熠發光。
  「拜託你,我的朋友們……」她輕輕一咳,「他們在叫我……」
  男人始終面無表情,直直盯著她嬌美的容顏。
  「我什麼也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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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瓔珞格格,你在哪裡?」費英東和一組搜尋人馬在黑夜中燃著火炬呼喊著。
  他們幾乎在四周找了一個下午,毫無頭緒,費英東卻始終棄,硬是扯著啞嗓拚命喊叫。
  「大人,天色實在太暗,再找下去,恐怕我們自己的人馬會有危險。」一名低階將領不得不為了手下的弟兄們大膽請命。
  「另外三組人馬都沒有消息嗎?憑瓔珞一名嬌弱的少女,能跑到多遠的地方?」
  「大人,天色實在太暗了,就算屬下有一流的追蹤本領也沒辦法在默認中辨識足跡。更何況朝東的那路人馬中,有人還失足滑入河裡。」
  「他沒事吧?」
  「人是救上來了,可是弟兄們繼續搜尋下去,恐怕只有增添危機,卻無多大收穫。不如今晚先在此紮營,明早天一亮,大伙立刻繼續搜尋。」
  「也好。」費英東蹙眉沉思。「你就召回所有弟兄吧。我先快馬奔回塔密爾向思麟貝勒請求支援,好加派人手做更大範圍的搜尋。」
  「遵命。」
  老天保佑,千萬別讓瓔珞格格有任何閃失,費英東擔憂地仰望滿天星斗,如果她真是瑚圖靈阿,就讓她逢凶化吉吧。畢竟這一帶的戰事甫定,目前雖然是清軍的領地,但准噶爾族的叛兵有可能仍在附近流竄。
  「瓔珞格格!」費英東在臨走之前仍不死心地回頭大喊一聲,但回應他的始終是一大片廣闊的黑暗與死寂。
  不是瓔珞不想回應無方傳來的微弱叫喊,而是她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確信她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甚至依稀分辨出費英東遙遠而隱約的喊叫聲,可是她渾身虛軟無力,頭昏眼花,如何喚起費英東對這個方位的注意?
  「為什麼不幫我……為什麼?」眼前這名坐在她身側,像山一樣壯碩魁梧的男人到底是要救她,還是要害她?為什麼他在轉瞬之間由可信賴的救命恩人變為詭異不可測的危險男人?突然,瓔珞躺在地上的身子被男人抱了起來,困在懷中,兩副赤裸的肉體霎時緊密地貼合在一起,嚇得她倒抽了一口氣。
  「你要幹什麼?」她完全沒有力量推開男子兩隻鐵臂的環抱,她因為發燒,所以全身發燙,那這男子呢?為什麼他的身上也像著火一般地熾熱?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用極具侵略性的狂野雙眸盯牢她。他倏地以一手拉過一旁的薄毯,俐落地將兩裹在毯子內,他緊緊摟著懷中柔軟滑膩的嬌小身軀,背靠著巖壁固定好休憩的坐姿,大手在瓔珞背後震顫著她靠緊他的胸懷。
  「放開我!你怎麼可以……」
  「不要亂動。」男子發出低沉而冷冽的命令。
  「可是……」瓔珞首次近距離看清這名男子的面孔。
  她從沒看過氣勢如此狂野的男人。她錯了,這男人不僅有雙豹子的眼睛,甚至連駭人的壓迫感與氣息都像進入狩獵狀態的猛豹。
  而她,現在正完全地困在這頭豹子精壯的懷中。
  「你最好別試驗我的耐性。我雖然救你一命,但我畢竟是個男人。」他突然更加收緊雙臂,差點擠光瓔珞肺內所有的空氣。
  她無助地緊貼在男子的胸膛上,不安而警戒地仰著美麗的臉蛋看向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只要是男人,都是危險的,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一樣。」他低吟的氣息拂過她稚嫩的臉龐,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刷過她明粲粲的雙眸。「睡!」
  他的命令應該是很駭人的,但是很奇妙的,瓔珞心中突然湧起莫名的安全感。為什麼?她並不認為為個男人,她也相信他方才說的:每一個男人都危險,但是他的胸懷卻是安全的,為什麼她會有這種感覺?
  在未找到答案之前,她的小腦袋已在不知不覺中柔順的倒在他的頸窩間,墜入沉沉的夢鄉。
  感覺到懷中佳人身體的放鬆與吐息的平衡,他知道她睡著了。柴火的火光映在合抱的身軀上,讓他清楚地看見與自己黝黑肌膚對比下,她的身子有多麼雪白細緻,貼著他結實胸肌的柔軟乳房,不斷騷動著他熾烈的本能。他仰頭閉目,背靠著冷硬的巖壁調勻逐漸加重的氣息,感覺到柴火燃燒漸漸減弱,他隨手撈過先前預備的枯枝,扔進炎堆中,保持火勢的暢旺與熱度。
  巖壁的寒氣與地面傳來的涼意滲過單薄的小毯,侵襲著他魁梧的身體,卻完全侵襲不到被他緊緊護在懷中的纖弱嬌軀。
  他一直守護著瓔珞,徹夜無眠。
  天還沒亮,瓔珞就被男子粗魯地搖醒,而後放她一個人在洞穴內著衣。
  她一整夜睡得既溫暖又舒服,一早起來就通體舒暢,再也沒有絲毫發燒氣虛的徵兆。不過她不太敢回想剛才被那男子搖醒時的景象,她一想就臉頰發燙。
  那男子一早搖醒她後,把毯子和衣服丟在她身上便赤裸的朝洞外走去,行經他衣服被棄置的地方時,彎身一撈,繼續大刺刺地往樹林裡遠去。
  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的男人啊?嚇死人了。
  可是他的身軀實在令人咋舌。結實的肌肉佈滿全身骨架,就像野豹一般,每個動作都牽動起不同的肌肉,輻射出充滿爆發力的勁道與美感。
  但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散佈著或大或小的傷痕,有的只剩淺淺的疤痕,但依稀可看出當年負傷時的駭人景況,尤其是他仍包裹著布條的右肩,由隱隱浮現的血跡來看,想必是最近才遭到的嚴重傷害。
  他是獵人嗎?
  當他衣衫整齊地拎著囊袋進洞穴時,嚇得瓔珞立刻收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正襟危坐地跪坐在一旁。
  他打開囊袋澆水熄滅殘燒的灰燼,隨手將囊袋準確地拋入瓔珞兩手中。「快喝,喝夠了就上路。」
  「不……我不喝!我不要喝酒!」她記得很清楚,昨晚被灌下這囊袋中的烈酒後有多痛苦。
  「我也沒那麼多酒給你喝。」他冷冷地看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向外頭牽馬。
  「他在說什麼啊?」瓔珞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語,待她聞聞囊袋口之際,才發覺原來裡面裝的是水。
  他怎麼知道她口很渴,一直想喝水?
  「你摸夠了沒?」男子不悅地高聲一喝。
  她立刻慌慌張張地抹乾唇邊的水珠,趕緊奔出洞外。
  「我喝夠了,謝謝。」她柔順地把囊袋遞還給他。「謝謝你昨天救了我。我叫瓔珞,你呢?我該如何稱呼你?」
  「上馬。」他完全不看她一眼,只顧著拴好囊袋口。
  「啊?」他叫「上馬」,怎麼有人取這麼怪的名字。
  「我叫你居民點上馬!」他斜眼朝她一瞪,就能讓嬌小的瓔珞完全感受到他的怒氣。
  「喔,好……」她尷尬地笑著,不敢看他不耐煩的臉色。「唉?不對,你要帶我到哪裡去?」他雖然救她一命,可是素昧平生,他們沒必要一路同行吧?
  他抿著嘴調開視線,自顧自地翻身上馬,棄瓔珞的慌亂於不顧。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你要丟下我一個人嗎?」她急切地抓著他的衣角,深怕被他丟棄在這片野林裡。
  既不願與他同行,又不肯讓他離去,她還真麻煩!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高高地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卻額冒青筋地斜睨可憐兮兮的瓔珞。
  「對不起,請你不要生氣。」這位大鬍子恩人的脾氣似乎不太好,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惹他動怒。「或許你有你的行程,我不該耽誤你,可是我……」
  不等她囉嗦完畢,男子大手一撈將她捲上馬背,側坐在他身前。
  「啊!你……要幹嘛?雖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是……哇!」她被突然高高揚起前蹄嘶鳴的駿馬嚇到,整個人向後倒入男子懷中。
  「不想摔死就自個兒抓牢。」男子發號施令完,身下駿馬立刻捲起塵土大步狂奔,嚇得瓔珞花容失色。
  「你要帶我到哪兒去?」她又急又怕地喊著,兩手死命地環抱住他厚實的身軀。
  「塔密爾。」他實在懶得再和她囉嗦半句,抿著雙唇專注地策馬馳騁。
  她一路上嘰嘰喳喳個不停,不是問男子知不知道滿清將軍赫蘭泰是什麼樣的人,就是問塔密爾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男子直視前方,一語不發。
  「我們騎了一個上午的馬,不休息嗎?」看看烈日當空,瓔珞有點睜不開眼。
  騎馬趕路並不是件輕鬆的事,尤其男子又如此快速的方式行進,連坐在他懷裡的瓔珞都有點體力不濟。
  「我可不可以再喝點水?」她自男子偉岸的懷中抬起頭請求道,等了半晌沒得到回應,只見他一直嚴肅地盯著遠方,彷彿他的眼中只有目的地塔密爾,視她如無物。
  瓔珞沮喪地垂下頭,這位救命恩人好像一點也不友善,她一直努力地想打破兩人疏離的沉默,拚命找話和他談,但效果顯然頗差。
  愈近末時,烈日愈強。男子的大鬍子下巴與胸膛之間形成了最佳遮陽屏障,剛好容下她嬌小的身軀躲在其中。
  「這位大叔,你知道嗎?其實我是要去塔密爾當新娘。我要嫁的,正是我方才一直向你打聽的赫蘭泰將軍。」
  唉,他不說話也罷,她可以自言自語,努力平緩內心的不安與疑慮。
  「到底我要嫁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一直為這個未知的答案煩擾、恐懼,卻又不能流露出來,被別人發現。可是這位大鬍子恩人既非她的族人,也非赫蘭泰的手下,她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一吐心中焦慮。
  男子始終沒有反應,彷彿什麼也沒聽進去。
  她在馬匹的快速行進中抬起頭,凝視著她頭頂上的那張大鬍子臉。
  「大叔,你為什麼要留這麼濃密的鬍子?你知道嗎?若不是這一叢鬍子的阻礙,其實你是個滿好看的……」
  「閉嘴!」他憤然一喝,嚇得懷中柔軟的嬌軀立即僵硬。
  「對不起。」她睜大眼,低下頭來顫抖地掩住小口。
  內心的挫敗一陣陣地侵襲著她、刺傷著她。為什麼這裡的人都不像故鄉族人那般親切?為什麼她友好的態度不是換來像費英東那樣的欺瞞,就是得到這男子般粗暴的回應?
  為什麼外面的世界會是這樣?
  「不准哭!」男子勒住馬,冷酷地威嚇著。
  她兩隻手緊緊地蓋在嘴上,不敢發出一點聲響,可是淚水卻不由自主地滾滾而下。
  男子剛硬的臉龐閃過一抹極快、極淡的微妙變化,瓔珞低著頭,什麼也沒看到。直到他抱著瓔珞翻身下馬,她才怯懦地抬起雙眼。
  服喉頭一緊,倏地偏頭轉身,走向斜坡草地的山谷那一側,頭也不回地嚴厲交代一句:「給我乖乖待在那兒。」
  男子大步走向谷地,急著找尋他方才在馬背上聽到的微弱長鳴,可是腦中仍充滿著瓔珞楚楚可憐的嬌美容顏。
  「女人!」他惱火地冷哼一聲,大手猛地撥開雜亂的草叢,他絕不會被女人的眼淚左右,長得再好看也一樣!他向來厭惡女人這種投機取巧的心理戰術,把自己包裝成弱者的模樣,以取得下一步的優勢,予取予求。
  「卑鄙的伎倆!」他暗哼一聲,同時發現了一腳被卡在巖縫裡動彈不得的小牛,它正不斷地哀鳴著,痛苦不堪。
  可是他會不會太凶暴了?他是不是嚇壞那名小女孩了?面對她揉人心腸的淚顏,他竟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想安慰她,但要怎麼個安慰法?
  「該死!」他抽出短刀插入卡著牛腿的巖縫,使力拔著。小牛痛苦的聲聲哀鳴著,想盡辦法卻始終抽不出傷腿。
  要不是那個叫瓔珞的漂亮女娃老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他會更早聽見這隻小牛的哀鳴,女人為什麼那麼囉嗦?他明明覺得煩不勝煩,為何始終不開口阻止,任憑婉轉嬌柔的嗓音在他懷裡不停地喃喃。
  一聲尖細的叫聲喚回他的注意力!瓔珞!
  當他哪閃電一般奔向坐騎與瓔珞所在的位子時,老遠就看見四個粗鄙的漢子圍著她,還不時地拉拉她的辮,以手指摸摸她柔嫩的臉頰。
  「不要這樣!」她嬌弱地推開那只怪手,厭惡地閃躲著,卻沒料到這一躲,反而貼近了另一名痞子的懷中。
  「哎喲,這娃兒還真熱情,看來大爺我不疼疼你都不行。」那名痞子浮選穢的笑著,順勢摟住瓔珞。
  「走開!救命啊!」
  「好聽。」另外兩名漢子浪蕩地扯著嘴角。「讓大爺來教你如何呻吟吧!憑你這嗓子,呻吟起來鐵定教男人骨頭髮酥!」
  淫浪的笑聲掩蓋瓔珞纖弱的呼叫,正當一名男子抻手探向瓔珞的襟口時,他整個人倏地被踢飛到老遠。
  「什麼人?」另三名下流漢子立刻回頭,還來不及看清來人是誰,就被鐵板似的巨掌打腫了臉頰,隨著強猛掌勁,飛甩至草地上,捂臉哀叫。
  「你……」其中一名男子奮力開口,臉頰卻腫痛得令他嘴巴吐不出完事的字句。
  「啊!」另一名漢子看到自己吐出的帶血大牙,臉色發青。
  「大叔!」瓔珞一見到大鬍子恩人,瘋了似地哭著奔入他懷裡,重重地撞了他胸膛一記。「我以為……他們……他們居然……」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的口氣充滿不耐煩,摟抱著她的雙臂卻不可思議地溫柔,甚至愛憐地撫著她的背,放鬆她的恐懼與緊繃。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打大爺們的臉!」那四名漢子狼狽地站起身子,各自撫著被打歪的嘴,口齒不清地放話逞威風。
  男子狠狠一瞪,那四名無恥之徒立刻後悔自己找死的舉動。
  他推開瓔珞,一個箭步飛上前去,隨即爆出四個掌聲,這回可不是只有打掉他們的牙齒而已,其中一名漢子甚至已經昏死在地,口鼻見血。
  「哎呀呀呀,小的知道錯了,小的……啊!」一聲淒厲的嘶喊中斷了痞子的討饒聲,大鬍子硬生生地折斷了他方才碰觸瓔珞的那只毛手。
  「大叔!」她簡直不敢相信,這太粗暴了!
  「大爺饒命!」剩下的兩名痞子還來不及下跪,其中一名就被大鬍子一腳自鼠蹊部猛力揮踢,飛墜到兩丈之遠,不省人事!
  「大叔,不要這樣,會出人命啊!」瓔珞死命拉著他擒住最後一名痞子頭蓋的大手。「夠了,已經夠了,大叔!」
  「放手!」他凶殘的豹眼瞪得她寒毛聳立,可是她顯然沒有乖乖服從的意思。
  「不要。除非你停手,否則我絕不放手!」她的淚顏雖然嬌弱可憐,眼眸裡卻閃著明顯的固執。
  「你?」憑她這身小貓般的力量,連他一根手指的勁道都阻止不了,也敢挺身阻撓。
  然而他放開了那名失禁痞子的腦袋,凝視著瓔珞漸漸放鬆警戒的雙眸。她有一雙令男人沉醉的眼,可是其間閃耀的純稚無邪,擺明了她還不懂得如何用這項武器征服所有男人的心。
  「他們可是欺負你的壞胚子!」幹嘛還替這群人渣求情?
  「你已經救了我,這就夠了!」她只求平安,至於報復什麼的,冤冤相報何時了,不如得饒人處且饒人。
  「如果他們佔有了你呢?」他就不信她還能這麼慈悲。
  「如果……可……可是他們並沒有佔有我!」他為什麼用這麼冰冷的眼光審視她?
  「如果他們有呢?」他一步步欺近不停往後退的瓔珞。
  「那我……我……你會來救我。」說實在話,若不是大叔出面搭救,她實在無法想像被四個男人侵犯的下場。
  「你就只會指望別人來救你?」他流露出鄙視神色,令她大受打擊。
  「不是的,我……大叔,小心!」她赫然看見那名失禁男子正想自大鬍子背後偷襲。
  「你少賣弄你廉價的慈悲。」他根本頭也不回,肩頭往後微側,一拳準準地打斷偷襲都的鼻樑。
  她驚恐得雙手捂唇。
  「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你如果只想依賴別人的保護活下去,不如等死還比較快。」他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便走回山谷中救小牛去。
  「大叔!大叔,等等我!」她連忙跳過躺在地上的痞子們,追著他魁梧的身軀,「大叔!」
  「我不是你大叔!」他幾乎是用吼的回罵她,嚇得瓔珞縮著兩肩,帶著一泡眼淚站在原地發抖。
  他挫敗地咕噥一句,轉頭便背著她繼續往前走。
  「大叔,我也要跟你一起去……」她柔弱的叫喚聲隨著他的身影一同隱沒在山谷中。
  這一晚,他們就在這片山林野地過夜。
  他始終皺著眉頭沉默不語,打野食、撿柴、生火、照料馬匹、處理負傷的小牛,背後還黏著一個喋喋不休的小美人。
  他雖然一直保持沉默,專心工作,額上浮現的青筋卻越來越明顯。可惜瓔珞的個子只勉強到他肩頭,站在向後什麼都瞧不見。
  「大叔,你在做什麼?」明明柴火已經燒得旺烈,他為什麼還要四處檢拾枯枝樹條?
  他一語不發。
  「大叔,你會不會累?要不要我幫忙?」
  他沉默以對。
  「大叔,你渴不渴,囊袋給我,我去替你裝水好不好?」
  他面露不悅,極力隱忍著怒氣。
  「大叔……」
  「你吵夠了沒?我不是你大叔!」他如果再沉默下去,就不算男人!哪有女人會這麼聒噪?為什麼她不乖乖坐到火堆邊取暖或乾脆昏倒,給他點安寧?
  「可是……」她又是一副受傷的表情,兩眼淚花亂轉。
  用眼淚攻勢的人最卑鄙,尤其是賣弄柔美皮相又楚楚可憐的女人!可是這卑鄙的招數卻很有效!
  「好了好了,大叔大爺隨你亂叫,
  我不管了!」他只管回火堆前看照野兔是否烤熟,懶得再理瓔珞。
  「我來幫你。」
  「不用。」他厭煩地推開想接過兔肉,替他翻烤的兩隻小手。
  「那……我去溪邊替你裝些水來。」
  「你不怕溺死,儘管去。」
  他這句話倒真的嚇住了瓔珞。昨天落水差點慘遭滅頂的恐怖記憶再度浮現腦中,她甚至不自覺地微微打顫。
  「我不去了,我留在這兒陪你。」她緊貼著他,與他坐在同一塊大石上,牢牢地揪著他的衣袖。
  「走開!」她又黏著他身旁幹嘛?
  「可是我……會冷。你繼續烤肉,我不會妨礙你的。」
  他倏地轉身,瓔珞反應不及,趴倒在石布。還來不及抬眼質疑大叔為何突然如此對她,一條薄毯猛地飛來蒙住了視線。
  「大……大叔?」等她扯下薄毯,就已看見大叔換了個位子,坐在她的對面,繼續烤著兔肉。
  她沉默地垂眼咬著下唇,乖乖地以那條薄毯裹住全身,坐在石上盯著火焰,再也不出聲。
  大叔不喜歡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不僅從水中救了她,從惡人手中救了她,現在還得一路護送她到塔密爾。非親非故,他其實沒有必要照應她如此周到。
  是她一直在麻煩人家。
  「大叔,我們什麼時候才會到塔密爾?」
  他沒有回答,自顧自地烤著兔肉。
  穿越火焰的熱氣,她只能看到影像晃動的魁梧身影,聽不見一句回應。
  依他快馬加鞭地速度,他們現在應該早已抵達塔密爾,然而他明顯地感覺到懷中的瓔珞的疲累與不適,一再地放慢馬速。照這情況來看,恐怕要明天正午才能趕到塔密爾。
  可是他無法出口。
  明日正午抵達,那是在毫無意外的情況下,最理想化的推論。但孤男寡女在這荒山野嶺過夜,他不敢保證自己還能發揮昨夜那非常人的超強自制力。不可諱言的,瓔珞的確是個美少女。他見過的美女太多了,無論邊疆或京城,上至王族公卿之女,下至粉頭兒胡同裡的鶯鶯燕燕,他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但沒有一個人像她一樣,有雙湖水般澄澈透明的眼。
  或許是他在邊塞生活久了,才會被這個帶有天地自然靈氣的少女迷惑。碧洗藍天與遼闊草原的女兒。
  「拿去,吃的時候小心,別燙著了。」他撕下一塊鮮美的兔肉,越過火堆遞到她面前,這時才看清了她躲在薄毯下偷哭的紅眼。
  「謝謝大叔。」她伸出小手接過兔肉,尷尬地擠出笑容。「大叔,你腳步好快輕,我都沒聽見你走近……大叔,你要去哪裡?」
  瓔珞慌亂地起身,大叔不是坐在原來的石塊上用餐,而是拎起囊袋與隨身行李往黑暗的樹叢彼端走去。
  他要丟下她了?
  「坐回原來位子去。」他惱火地定下腳步,回頭怒喝。跟跟跟,他走到哪她就非得跟到哪嗎?「乖乖吃你的東西、烤你的火,我去溪邊裝水而已,你留在這裡,給我好好顧著柴火!」他下完命令轉身就走。
  瓔珞孤孤單單地坐回石上,眨巴著哀切迷濛的大眼睛,盯著大叔背影消失的方向,像被拋棄的小狗期待狠心的主人回頭。
  他一到溪邊就狠狠地把頭裁進水裡,他需要冷靜,徹徹底底的冷靜。
  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他心裡砂斷質問自己。他大可不必理會策馬奔馳時瓔珞有多不舒服,只管把她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即可,何必怕她勞累,怕她難受,刻意放慢速度而耽誤了行程?現在可好了,不得不再度於野外與她獨處,他不是聖人,而是男人,一個慾望強盛的男人!
  「混帳東西!」他咬牙低吼,就著月光在溪邊更換肩上的布條,重新上藥。裹上布條之際,他看著自己黝黑的赤裸臂膀,腦中立即浮現昨夜他懷中與這一身肌肉互為對比的雪白嬌軀,細膩光滑,柔嫩豐潤的身子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他的手掌似乎還留有摟著那身無瑕雪膚的觸感,引發令他疼痛的狂野慾望。
  「該死!」他猛然以冰冷的溪水不斷拍打著自己的臉,他必須做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他抽出行囊中鋒利的小刀。最好在他回到火堆時,那丫頭片子早已睡得不省人事,好讓他與她各據炎堆一方,平平安安地一覺到天明。
  可惜老天不怎麼搭理他的期望。
  「啊!」
  一聲尖細的叫喊聲自他左側不遠處響起,同時傳來嘩啦的落水聲和掙扎聲。
  「大叔,大叔救我!」
  看到她滑倒跌坐淺灘的模樣,他心思耗竭得無力發火。
  她沒事跑過來幹嘛?他不是交代她好好看照火堆嗎?他實在很想怒吼,但一看到瓔珞可憐兮兮的德行,他連大吼的力氣都沒有了。
  長歎一聲,他伸手將她自泥濘中拉起。
  「對不起,大叔!」她一身狼狽,如泣如訴地解釋著。「你好久都沒回來,我好擔心你出了什麼意外,我留在這裡陪你好不好,大叔?」
  她抬頭仰望他時,突然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若不是那雙如豹般犀利的熟悉眼神,她真懷疑她是不是認錯了人。他根本不是大叔!剃掉一臉落腮鬍的的英俊面孔,年輕得根本不夠資格被稱為「大叔」。他方正的下巴和稜線分明的臉龐構成了剛毅威猛的輪廓,就連雙唇的線條也強硬冷漠得令人難以親近。
  「大叔,你……你究竟多大歲數?」他看來不再像父執輩的人,但飽經風霜的粗糙面容微有歲月痕跡,也更顯出男人的氣魄。
  「二十八。」他轉頭冷漠地收拾行囊,裝些水入囊袋中,完全漠視她的存在。
  「大……大叔,你要去哪裡?」慌張之際,她還是習慣喊他大叔。
  他懶得回應,大步走向火堆。他一回到火堆旁便放下行囊,悍然撕扯兔肉大口咀嚼,眉頭皺得如小山一般高。
  瓔珞不也坐在他身旁,乖巧地走回火堆對面的石頭上坐下,這一坐,她才發覺自己的裙後一大片與下擺全都濕漉漉的,簡直就像她渺茫混亂的婚姻狀況。
  她挫敗得幾乎想哭。
  在她垂頭喪氣地走近火堆烤乾裙擺的同時,無意間瞥見隔著火焰緊盯著她的大叔。他似乎吃完東西了,速度快得驚人。可是他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大石上,狂霸的架式比他那雙獰獵似的雙眼還駭人。
  「大叔,你……」她困難地嚥了嚥口水。「你是不是沒吃飽?我的兔肉可以分給我……」
  「傍晚。」
  「什……什麼?」她不安地揪緊裙擺。
  「我們明天傍晚左右才會抵達塔密爾。」因為他決定,沒有必要急著送她到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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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4-8 09:12: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還是他本能中潛伏的獸性在騷動?他昨日為什麼要騎馬往柳條城去,又為什麼在無意中赫然看見湍急河流裡無力掙扎的一隻小手,為什麼他救起來的會是哪些艷麗的少女?
  為什麼經歷過幾番紅塵的他,從不對女人動心的他,會因一個小女孩而陷入理發與清欲的掙扎中?
  「那……大叔,之後你要去哪裡?」瓔珞牽著裙角,怯生生地隔著火堆發問。
  「什麼?」
  「我是說……送我到塔密爾後,你要去哪裡?」老天,她實在不敢直勾勾地盯著沒了鬍子的大叔看,只敢有一眼、沒一眼地偷瞄著。他真的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到盯久了會呼吸急促,臉紅心跳。
  「問這做什麼?你打算跟我走嗎?」
  「怎麼可能!」他講這話是開玩笑嗎?「我是要去塔密爾嫁人的,怎麼可能跟你走?」不過聽他說這話的時候,心底仍忍不住微微悸動。
  「如果我不送你到塔密爾了呢?」他冷冷的一句話霎時讓瓔珞從頭頂涼到腳底。
  「你不送我去塔密爾?那……你真的要放我一個人用走的?」長路漫漫,她要走多少天才能到達目的地?
  他沒有回答,可是一瞬也不瞬的犀利雙眸始終緊盯著她,像是看準獵物的猛獸。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跟我裝傻?」外表看來純真無邪。
  尤其是女人!
  「大叔,你為什麼要這麼說?」他難道不明白自己隨隨便便問的話有多傷人?「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她再也不想對他明顯排斥的態度視而不見。
  「討厭也罷,不討厭也罷,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已歸屬於我,由我來決定一切。「至於什麼討厭不討厭的,她沒必要多問。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瓔珞委屈地小聲抗議。」你……你不應該是這麼冷酷無情的人。」否則他不會冒險自河流中救起她,不會快馬兼程地適她趕往塔密爾,不會特地偏下馬救野林中負傷的小牛,也不必訓誡她這世上有多險惡。
  「我是怎麼樣的人,輪不到你下定論。」
  「可是明天我們若是各走各的,還有機會再碰面嗎?好歹告訴我你的名字吧,而且我連你要旆哪裡去都不知道,來日匿是……」
  「你膽敢干涉我的事?」他瞇起殺氣騰騰的雙眸。
  「不是的,我不是干涉,我是關心。……」
  「我的事用不著你囉嗦。」
  她倏地咬緊下唇,努力不再落下他最討厭的眼淚.可是那種明顯的排斥感,一再把她推拒在外的態度,確實刺傷了她。
  「好吧,如果大叔決定不送我到塔密爾,那我們就在此分手吧。」只是她不懂,為何大叔的決定如此反反覆覆。
  「我們不會在此分手。」他根本不曾提到分手的事,全是她在胡猜瞎想。
  「呃?」她鬆開了咬紅的下唇,兩眼水光盈地望向他。
  「我會在此讓你變成我的人。」他的結語連同霍然站起的架式震懾了瓔珞,她呆愕的雙眼立刻散發恐懼。
  「大叔?」不會吧,她是不是聽錯了?
  「別告訴我你不明白我方才在說什麼!」她若再裝無知,他會馬上狠狠拆了她的底。
  她當然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也瞭解他即將採取的行動,可是……怎麼可能?他是好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怎麼可能對她做出這種事?
  「我……嫁給赫蘭泰將軍的,你……你不能……不可以……」她顫抖得連話都說不清,一步步往後慢慢退。
  「我不管你要嫁給誰,你的命是我的。」他有力的語氣在在宣告著他的所有權。
  當初救她的人到底是誰?是之前冷酷的鬍子大叔,不是眼前這名徒具形體的英俊惡魔?
  跑!趕快逃!一個明確的警訊閃入她的腦中,她不假思索地轉身逃走。
  她甚至還來不及邁開步伐,,原本隔著火堆與她對峙的他快手一抓,自她背後箝住她的肩頭。
  「大叔!不要,不要這樣!」她完全不知道是怎麼被擒到的,只知道自己已被他魁梧沉重的身子壓倒在地上。
  他定住瓔珞左右搖晃的小腦袋,眼光深幽地盯著雪白嬌顏上的兩片紅唇。
  「放手,放開我!」她的拳頭拚命又推又捶,但微弱的力道根本動搖不了他一分一毫。
  突然欺上的炎熱唇舌嚇得她深奧全廠,死命閉緊眼睛逃避一切恐懼.她巴不得立刻化成一屍首,沒有任何感覺,也不必受到任何羞辱。
  他清楚地感覺到瓔珞的抗拒,但並不打算撤退自己貪婪的雙唇.他狂野的品嚐著她甜美的唇舌,翻攪著/挑逗著.事實證明,他的有本事挑起女人本能的反應。
  她怎麼了?瓔珞為自己奇怪的感覺感到庶民.他打算侵犯她,這件事,可是他的吻讓她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在恐懼之中摻雜著難以言喻的暈眩與悸動?
  突來的深吮與她頸間一隻熾熱大手的探索嚇回了瓔珞的神智,他放肆地輕嚙她的唇,甚至以舌強迫,希望她給他相同的回應.他輕易地解開瓔珞的上襟,粗糙的大掌摩挲著她雪白柔嫩的頸窩,另一隻手緊緊地環抱著瓔珞纖瘦的腰肢,讓他身下的嬌軀完全沒有撤退的餘地.好可怕,她超常地感到恐懼.她怕的不是大的力量雖然完全反抗不了他,但她覺得可怕的是,當大叔舔吮著她的耳垂時,她的力量完全消失,連神智都快被他控制。
  她害怕,覺得自己似乎會變成另一個人,她快在他時而狂野、時而溫柔的侵略下,變成一個連她自己也覺得陌生的她耳畔游移的唇再度侵入她微啟的紅唇,他明白未經人事的她已在他的挑逗下逐漸軟化,但還不夠,他要她對他產生渴望,他要聽到她的呻吟。不知從何而來的執著,他就是要成為釋放瓔珞熱情的男人。
  這是他曾對任何女人有過的念頭。
  即使是豪無經驗的瓔珞,也感覺得出大叔對她的紅唇有多眷戀,他輕撫著她頸際、肩頭的手,與熾烈有力的吻合為一道火焰,在她體內燃燒著。
  她僅剩的微弱意志份陌生的邪惡誘惑,可惜她沒有足夠的經驗與理發對抗這一切。
  「大叔……」她以眼神哀求暫停動作、凝視她的粗獷面孔,她想求他別再召喚她體內陌生的火焰,卻不知道嬌弱可憐的容顏只會更加煽動男人的慾望。
  「你幾歲了?」一個突兀的問題讓她分散了注意力。
  「我……十六,。」
  「十六?」在他瞇起審視的雙眸盯著她的同時,他的大掌具侵略性的復上她的右乳,拇指挑逗著她的蓓蕾。「臉蛋像十六,身材卻像女人般惹火!」
  「不要!」她驚恐地尖叫著,雙手狂亂地推著他的臉,拉扯著他的髮辮,卻毫無作用。
  他忽然撐起上身,將瓔珞的衣裳自肩上往下一拉,雪白赤裸的嬌軀霎時完全暴露在他眼前,他忍不住再次為眼中的景象驚艷。
  瓔珞嚇壞了,卻只能以兩隻小手緊緊地掩住臉,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這是夢!是一場惡夢!把眼睛閉起來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寧願什麼都看不見!
  「啊!」她纖細的手腕倏地被他的雙手抓開,定在她的頭側,逼得她不得不重新對上那雙豹眼。
  「看著我!」他用力扳回瓔珞挪開視線的小臉,「看清我的臉,我就是你這輩子唯一的男人,唯一的主宰!」
  她已經完全沒有逃避的路,連逃開這男人影像的力量也沒有,被迫將他英俊卻殘酷的面容烙印在腦海中,一輩子都磨滅不掉。
  只要是男人,都是危險的,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一樣!
  此時此刻,撐著上身扣住她兩手的男人在她被淚水迷濛的視線中,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像。可是她腦海裡卻浮現另一個清晰的人影——那個曾如此告誡她的大鬍子恩人。
  「大叔……大叔救我……」她終於忍不住放聲痛哭,連樹林旁邊休憩的馬兒和小牛都不安地騷動起來。
  「現在我救不了你,但我可以救我自己。」他終於可以軍事演習苦捱了兩天的狂烈慾念。
  「不是,你不是大叔!」她睜著淒艷的大眼直視著他。「大叔不會欺負我,他一直都在保護我!」
  他瞇起雙眼與她對上,「你少跟我玩花樣!」他明明就是大叔,而她的態度卻似乎在宣告他是另一個人,而且是個壞人。
  「你把大叔還給我,求求你。」她真的怕夠了,只想盡快見到大叔,那名留著絡腮鬍子的守護神。
  「你別跟我裝傻!」他火大的箝住瓔珞的下巴。「你已經注定是我的人,最好乖乖認命。無論如何裝瘋賣傻,結果仍然一樣!」
  「大叔……大叔救我……」她得到自由的右手抓著他的肩頭,像即將溺死的人抓著岸邊的草求救一般。
  他的肩頭感應到的力量如此微弱,卻在他腦中赫然產生強烈的震撼,竄向他的四肢百骸。她抽噎著,那雙淚眼比嘴巴更會說話。她真的認為大叔會來救她,她對大叔那種近乎荒謬的信賴與依靠,讓他頓時無言以對,被她迷濛的雙眸看進了靈魂深處。
  他在做什麼?他為什麼要如此對待一個柔弱的小姑娘?怎麼回事?他撫著額頭,挺身坐在瓔珞的雙腿上,陷入兩種對立的思緒中。
  他想要瓔珞,他的身體也明確地證實這一點,可是腦中卻不斷迴盪著另一個聲音,他怎能如此驚嚇她?怎能如此粗暴地對待纖弱無助的她?要她的方式有很多,但為何要選擇最壞的一種?
  偏偏她的形貌極度甜美誘人,嬌艷得足以把男人的自制力逼到爆破邊緣。
  「大叔?」
  「不要叫我大叔!」他不知道如此怒吼過多少回,而她也總是以淚眼回應。
  他狠狠地瞪著她,她的眼中卻流露逐漸安心的神采,帶著百分之百的信賴,因為她覺得他言教那一聲怒吼,很有大叔的味道。
  「別以為你擺出一副可憐相,我就會放過你。」可是他又有奈她何?
  他就這樣跨坐在瓔珞腿上,與不停眨巴著純美且信賴眼神的她對瞪半晌,終於忍不住長歎一口氣,他認輸了。
  他站起身,彎腰拿起毯子,猛一側甩就丟在她光裸誘人的身上。
  「大……大叔……」沒事了嗎?大叔恢復正常了,不再想欺負她了嗎?她緊緊地抓著毯子坐起身,怯懦地盯著像山一般高大壯碩的背影。
  他什麼話也沒說,也不回頭。
  「大叔?」他居然往溪邊走去。「大叔,你要去哪裡?你……」
  「住口!」他在樹枝間猛地回頭暴喝一聲,「再讓我聽到你說一個字,我馬上繼續完成剛才的事!」
  「不,不要不要!大叔,你慢走,你儘管去!」她拚命搖晃的腦袋突然停了下來,又癡癡地望向他,「可是……我一個人待在這邊……」
  「會比兩個人待在一起安全!」他殺人似地咆哮一聲,狂霸地往溪邊踱去,消失在黑暗中。
  聽到這粗暴無禮的怒吼,她不但不怕、不傷心,反而有種放了心的安全感。
  很可惜,老天很少從人願。第二天天未亮,以同樣粗暴方式搖醒她上路的,是沒了鬍子的英俊惡魔。
  她比較喜歡滿臉鬍子的大叔,感覺起來比眼前這名下巴光潔清爽的惡魔來得安全。
  「上馬!」他繫好行李,打點好一切後,依舊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地丟下兩個字。
  「你……你要帶我去塔密爾嗎?」她縮頭縮尾地躲在馬匹的另一側。
  「如果你不在這裡窮蘑菇,中午左右就能到達。」他俐落地上馬,原本站在馬側的瓔珞立刻往後跳開,好像她是隨時會咬人的猛獸。
  「你昨晚不是說傍晚才會到塔密爾的嗎?」她不太信任這個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人。
  他端坐在馬背上,不耐煩地眺望遠方。「你到底上不上馬?」
  「可是你說話反反覆覆的,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真的送我去塔密爾。」萬一他把她載去賣了還得了。
  「如果現在起程,中午鐵定到得了塔密爾。」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捺著性子轉頭向她說明。「至於昨晚我為何會預估傍晚才到,是因為我原本打算和你火熱糾纏一整夜,如此一來多少會耽擱點時間。」
  「你……」瓔珞紅著臉又往後退了一步。「你怎麼可以滿腦子都是那種……那種……」
  「男人面對美麗的女人時,只會想到『那種』事。」他的鼻音極重,瓔珞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哼她。
  「我……我想我們就此道別好了,你不必大費周章的特地送我去塔密爾,我自己去就可以了。」她很努力的擠出微笑,但連她都感覺得到這個笑容有多難看,臉部肌肉全硬邦邦的。
  「你自己去?」他不悅地瞇起眼睛。
  「嗯。」雖然她已經站在離他和馬匹有五、六步之遙的地方,但還是怕怕的。
  「隨便你。」他調開視線,扯動馬韁。「只不過這一路上多得是像昨天騷擾你的那種人,你好自為之。」
  「等一下!」她慌張地奔上前拉住他的衣領。「真的嗎?這附近真的有很多那種無賴漢嗎?」
  「等你碰到了之後,不就明白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向來不允許有人質疑他的話,他沒立刻宰了瓔珞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瓔珞的臉蛋都發白了。「那……那我……」
  「手拿開,既然不跟我同行,就別擋我的路,浪費我的時間。」
  「大叔。」她不但不放手,反而揪得更緊,楚楚動人的明眸又籠上一層水光。「大叔,你在生氣,對不對?我不是故意要懷疑你的話,而是因為你昨晚太……太怪異了,所以我……」
  「不准掉淚!」他大吼一聲,嚇得身下的馬兒侷促不安。
  「沒有沒有,我沒有掉淚。」她一邊搖頭,一邊用衣袖抹眼淚,乖乖地站在一側,咬牙忍著抽噎。「可是我……我想我還是跟你一起……」
  他又是不捨又是氣惱,低咒一聲,將她抱上馬來,安放在自己身前側坐著。
  「我先警告你,這一路上你最好保持安靜,若敢再聒噪半句,被我丟下馬就別怪我我狠心。」他眺望著遠方放話,但瓔珞認真點頭的身勢由他懷中傳來,算是應允了他。
  他一夾馬腹,再度展開風馳電掣的奔波。
  一路上,她的確乖乖地沒說一句話,可是小臉早已皺成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她的腰好酸、背好痛喔!她知道自己沒必要在他懷裡側坐得這麼僵硬正直,可是經歷了昨夜的風波,她實在不太敢像之前那樣,依偎在他懷裡休息。
  大叔的感覺就像阿爹,所以她一點害怕的意識也沒有,可是現在駕馬的這個沒鬍子的惡魔很危險的,而且非常危險!
  「噢!」突然揚蹄飛渡小溪的馬兒害瓔珞渾身一震,臂部與脊背的酸痛差點逼出眼淚。
  她真不曉得自己還能打直腰桿撐到幾時,但就是不願癱軟在他懷裡。
  「將軍——」
  突然間,遙遠的草原彼方傳來一句模糊的呼喚。
  瓔珞赫然睜大明粲粲的雙眼,搜尋聲音的來源。她剛才好像聽見有人叫「將軍」,是她聽錯了嗎?
  天寬地闊的草原和山谷,哪有「將軍用武之地,頂多只有牧人在此趕趕羊隻牛群罷了。不過這裡的牧草非常不錯,看來是塊上等的牧區。
  直到她注意到山谷深處奔上來的一大群黑影時,才忘我地急急攀住他的胸膛。
  「大叔,你看那邊……那些人……」
  一大片精銳的清軍往他們的方向奔來,剛猛的氣勢嚇壞了瓔珞。他見勢也收住韁繩,停下馬步。
  「大叔,怎麼辦?你誤闖清軍的領域了,我們完蛋了。」
  他輕握著馬韁,誼豪氣萬丈地坐鎮馬上,根本無懼於整片向他包圍而來的大軍。
  「大叔,他們會不會……」
  「你跟他們走吧,他們會護送你到安全的營區。」
  「可是……」是啊,她是要嫁給大清的將軍,這些逐漸奔近的清軍理當會護衛她。
  「可是你怎麼辦?」
  「我?」她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你為了送我,擅闖清軍的牧區,你會有危險的。」從小生在蒙古,她很清楚跨越封地的處罰有多嚴酷。
  他冷冽的雙眼低垂地看著她,像是審視,也像是試探。
  「我的事用不著你來囉嗦。」
  「不行!」看來大叔挺沒常識的,不知此事的嚴重性。「我留下來陪你,由我來替你說明實情。」
  「你?」他一點也不曉得自己瞇起眼時看來有多不屑他人。
  「除非我作證你是為了護送我而闖進這兒,否則他們一定會把你當作入侵者而……」
  「你跑哪兒去了?!」一整片清軍兵馬鎮在眼前,黑壓壓地駿馬巨人中,最為醒目的高大男子開口就爆出這句咆哮。
  嚇死人了!清軍的正規打扮看來實在駭人,和迎娶她的隊伍陣仗完全不同,她彷彿是闖入巨人國的侏儒。
  「去呀,你不是要作證,要說明嗎?」他威迫性地推她下馬。
  「不要!大叔!」她不敢了。她死命地抱著他,小臉埋入他懷中,他的衣襟立刻濕了一小塊。
  「這是怎麼回事?」剛才咆哮的那名男子拉著馬走近他們倆,「這娃兒是誰?你怎麼會帶個小女孩回來?」
  「我也正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冷酷地回應,大手卻溫柔地摟緊懷裡攀著他的小人兒,像是在向眼前所有人宣告,這娃兒是他的!
  「抱歉,赫蘭泰,我很想跟你把事情講清楚,但是……」那男子歎了一聲,蹙緊了眉頭,不知該如何交代這團混亂。
  赫蘭泰?瓔珞睜大了雙眼,轉頭看向那名急於解釋的男人。他剛才說誰是赫蘭泰?
  「我知道你會對這門親事發火,可是我們和蒙古的部族已經講定,瓔珞格格也正由迎親隊伍送來此處,你和瓔珞格格的婚事已成定局了!」
  這個有雙琥珀色眼的男人在說什麼?她怎麼有聽沒有懂?
  「定局?」赫蘭泰冷哼一聲。「我的婚事輪得到你和費英東來操心?」
  「赫蘭泰,你聽我解釋……」
  「赫蘭泰?」瓔珞怪叫起來,看看琥珀色眼男人,再指指大叔,「你叫大叔赫蘭泰?」
  「這娃兒到底是誰?」琥珀色眼男人略微驚艷於這位罕見的小美人,但正事當前,他無暇讚賞。
  「大叔……」這些人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她抓緊了大叔的衣袖,彷彿是求救,又像是質詢。
  他喜歡這種被她信賴的感覺,說來奇怪,他向來討厭被女人死纏在著不放,瓔珞卻不一樣,她黏他,煩他,惹得他這兩天咬牙切齒,他卻似乎漸漸迷上了瓔珞無助地攀附他的感覺。為什麼?
  他愛憐地撫過她的臉頰,嚇了她一跳,也嚇了所有人一跳。他們從不認為赫蘭泰會是做出這種事的男人,而且還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
  「赫蘭泰將軍,您……您請回帳休息,思麟貝勒有要事和您說明。」在一旁的低階士兵忍不住稟報。
  「你有什麼廢話,大可在這兒說明,思麟。」赫蘭泰停住撫弄她粉嫩臉蛋的手指,轉頭冷睇琥珀色眼男人。
  思麟抿緊了雙唇,心中再多怒氣也不宜在這種場合引爆。「瓔珞格格失蹤了!」
  「啊?」瓔珞又開始怪叫。
  「失蹤?」赫蘭泰臉上閃過一道怒氣,一把扳過她的小臉面對思麟。「看清楚這張臉,她是不是失蹤的瓔珞格格?」
  「大叔!」她痛苦地掙扎著,可是她哪比得上赫蘭泰的力道。
  「她?」思麟一臉愕然與疑慮。
  「啟稟將軍,貝勒,是她沒錯,她就是瓔珞格格!」士兵中一名迎娶隊伍中先歸隊的小卒高聲稟報。
  「她就是瓔珞格格?」思麟簡直不敢相信。「赫蘭泰,你在哪兒找到她的?」費英東整整搜尋兩天兩夜的人,竟會安穩地窩在赫蘭泰懷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瓔珞的冷汗漸漸自額上冒出,滑下臉龐。
  「啊!」她忽然被大叔翻抱下馬,他硬箝著她的肩頭將她壓攏在身側。
  一見他下馬,所有人也跟著下馬拱手,等待將軍下命令。
  「大……大叔……」她顫巍巍地依附在他身旁。
  「我不是你大叔。」他猛然支起瓔珞的下巴凝視著。「我是赫蘭泰,大清將軍,也正是你應該嫁的人。」
  他真的就是赫蘭泰?瓔珞腦中轟然一聲巨響,所有思緒蕩然無存。他是赫蘭泰?他就是她沿途口中不斷叨念的赫蘭泰?
  那他為何始終不對她說?他為何一直滿著她?
  「費英東呢?」赫蘭泰冷漠地質問思麟。
  「他還在老遠的地方搜尋瓔珞格格的下落。」思麟的口氣也不怎麼好,狠狠地回瞪赫蘭泰。
  「你……你真的是赫蘭泰將軍?」她還是無法接受突來的事實,緊緊揪著他的衣裳。
  「不許你懷疑我的話!」他衝口而出的怒吼嚇得瓔珞倒退兩步,嬌小的身影更顯無依無助。
  「赫蘭泰,別對她這麼凶!」思麟馬上護到瓔珞身側,這個半途失蹤的格格搞得他一個頭兩個大,但他向來看不慣大男人凶弱女人。
  赫蘭泰的眼中立刻射出寒氣逼人的冷光。
  「別太愛護我的女人,思麟。」
  他的女人?這麼說……
  「你同意這門親事,願意娶瓔珞格格了?」思麟臉上浮出驚喜,他為赫蘭泰費心安排的婚事終於獲得他的認同了。
  「我沒說我要娶她,我不娶妻的立場依然不變!」
  赫蘭泰不願意娶她?她千里迢迢地遠從家鄉嫁到此處,幾度經歷生死關頭,內心多少不安焦慮,得到的竟是這樣的答案?
  她原本以為在繁華的京城會有個盛大的婚禮等著她,途中卻莫名其妙地被調了個方向轉往塔密爾。在她遭遇多少驚恐與艱辛,到達塔密爾得到的結果竟是他不娶她?!
  她睜著大眼睛,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把所有搜尋瓔珞的人員召回,費英東聽候失職處分,其他人各守崗位去。」赫蘭泰大聲一喝,響徹雲霄的呼應聲立刻揚起,士兵們行動快如迅雷地散開。
  「赫蘭泰,你若將瓔珞格格送回蒙古,撤消婚事,形同向蒙古的部族下戰書!」思麟衝口怒吼。
  「我不娶她,但我要她。」
  冷如寒冰的一句話深深刺進她的胸口,赫蘭泰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要她的人,卻不給她名分。她歡歡喜喜地被族人送出來,不但沒當成新娘,還淪落到連妾都不如的地步。
  這是當初救她的人嗎?這是一路上守著她的人嗎?
  「過來,瓔珞!」赫蘭泰站在馬側,朝她伸出一隻有如毒蜘蛛的巨掌。
  她驚恐得說不出話來,搖著頭一步步退卻,一不小心後退到思麟的胸膛前。
  「過來!」赫蘭泰的怒火連同聲量一起加大。
  不要,她再也不想接近這個反覆無常的惡魔,她連忙閃躲到思麟背後,逃避如惡魔般恐怖的巨掌與眼光。
  她這一躲,更加激怒了赫蘭泰。
  他倏地跨上馬背,如疾風般飆至思麟身後,一把攫住瓔珞上馬,行動之迅速火爆,完全出乎思麟意料之外。
  「赫蘭泰!」他是不是瘋了?
  「不要!放開我!」瓔珞被強摟在他懷中,隨著馬蹄的奔馳,飛往不知名的前途。
  赫蘭泰兩眼直視前方,將她的喊叫置之不理。
  「放手!救命啊!快來人哪!」她死命地捶著硬如鋼鐵的胸膛,她寧可摔落地上死於馬蹄下,也不願跟著惡魔一起下地獄。
  「大叔,大叔救我!」她的呼叫無力地迴盪在天地間。
  這裡是他的世界——他的遊牧地、他的下屬、他的鎮防基地、他的勢力範圍,而他懷中摟著的,是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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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進到赫蘭泰的帳幕內,瓔珞立即被丟在鬆軟的長毛臥榻上。她滾了半圈,趕緊以手臂撐起身子,拚命向後退。
  他打算做什麼?
  瓔珞強作鎮定地注視赫蘭泰的一舉一動,他當著她的面脫衣裳,才一會兒工夫,便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他突然掀開帳門朝外交代了下屬幾句,便掉回頭走向臥榻邊。
  他……他到底想怎麼樣?瓔珞兩手握成拳頭,不住地發抖。
  他為什麼一直盯著她,不動也不說話?她越來越不敢面對眼前矗立如山的男人,像做錯事的小孩般,戒懼地低下頭,眨巴著游移不定的大眼睛。
  「啊,你要幹嘛?」他居然動手脫她衣服!瓔珞拚命抓回被他拉開的衣襟,卻一點用也沒有!「不要!你這禽獸,快住手!」
  他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他是那種一旦下決定,必定執行到底的男人,沒有什麼能阻撓他。
  同時,他也是個速戰速決的男子,厭惡拖泥帶水。
  「嘶」的一聲,他連拉帶扯的硬是扒掉瓔珞身上的衣物。
  「住手!」她被站在臥榻邊的赫蘭泰壓制在床上,柔美的身子完全裸裎在他眼前。老天爺,如果可以,乾脆讓她因羞愧而死,她不想活了,再也沒臉見人了!
  這裡簡直是地獄。出嫁時對未來抱著的甜美幻想,到現在全成了一場夢魘。她千辛萬苦地來到此處,竟然是為了受這等屈辱。
  「將軍,水來了,乾淨衣服就放在這。」
  隨著帳外的士兵們的呼喊與闖入,她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被厚暖的大千毯整個蒙住。
  「退下。」赫蘭泰冷冽地下令,同時將榻上瓔珞破爛又骯髒的衣服扔到士兵手上。「拿去燒掉。」
  瓔珞在毯中聽了嚇了一跳,偷偷掀起一小角,看見退出帳外的士兵群之中,有一個手上捧著的彷彿是她的衣物,倏地坐起身子。
  「你怎麼可以燒了我的衣服?」那是她貴重的出嫁禮物,也是她唯一帶來的蒙古部族衣物。
  等她自焦急中移回注意力,看清赫蘭泰眼中深幽的火炬時,才發現她因倉卒起身,復在身上的大毯早已滑至腰際。
  「啊!」她趕緊躲進毯內,丟臉得幾乎想就此消失。
  赫蘭泰卻硬是把她整個人由毯內拖出來,打橫抱起。
  「不要!你快放下我,別碰……啊!」她的身子突然丟進一大桶熱水中,嚇得她不小心喝了幾口水。
  熱水!她渾身上下被熱水包圍,一股自體內突然湧起的舒懶感令她醺然,沒多注意手拿熱毛巾站在她身側的赫蘭泰。
  「你在……不要擦我的臉!」她死命地躲著要擦乾淨她小臉的巨掌,偏偏赫蘭泰的另一隻巨掌正卡著她的後腦,不容她有反抗地餘地。「赫蘭泰,我自……我自己來就好……」
  「什麼蒙古格格!」簡直髒得像蒙古野人。不過又是落水又是趕路,她想不狼狽都不行。
  「赫蘭泰……」好吧,她不做無謂地掙扎了,兩手反而可以空下來掩住胸脯。「你擦得我臉好痛!」
  他停下手,凝視著瓔珞。輕歎一聲,他扔掉毛巾,以大掌撈起熱水,親手撫淨她臉上的塵土。
  瓔珞像觸電一般,微啟紅唇卻講不出話。
  他知道他在做什麼嗎?堂堂一名將軍,竟半跪在澡桶外親手擦拭著她的臉。他的手掌十分粗糙結實,以水洗她的臉時,卻又那麼溫柔,使得手指的粗糙變成另一種刺激的感受,令她覺得……覺得……
  「這水好熱喔!」她知道赫蘭泰一直凝視著她,可是她實在不敢看他,眼睛不斷東飄西蕩。
  「往前坐。」他的氣息幾乎拂在她耳畔。
  「啊?什……什麼?」她被赫蘭泰充滿男人味的吐息搞得神智迷離,忘了注意他在說什麼。
  「我叫你往前坐,別一直背靠著木桶。」
  「為什麼?」她乖乖地邊往前移邊發問。
  突然響起的嘩啦水聲與澡桶內她身後多出的人令她呆愣了。
  「赫蘭泰!?你怎麼……怎麼可以……」瓔珞的舌頭嚴重打結,赫蘭泰現在全身赤裸的和她同坐在澡桶內,把她夾在他彎曲的兩條長腿間。
  「我想我已經……洗好了。我先起身,你……你慢慢……」她動不了,無法起身。赫蘭泰居然以大腿緊緊無效分夾住她,令她動彈不得。
  赫蘭泰把瓔珞的辮子甩至她胸前,霎時整片雪白無瑕的背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眼前。
  好美,美得令他意亂情為迷。
  「這……這澡桶坐兩個人好像太小了。」她努力地想盡量往前坐些,好逃避離她背後只有一小段距離的男性胸膛。可是……「赫蘭泰,你的腳……能源能別夾著我?我都不能動了。」
  忽然,一隻巨掌撫上她的背,嚇得她赫然挺直身軀。
  他的手像是要摸遍她背後的每一寸肌膚,不斷地游移摩挲,她的心劇烈地跳著。
  奇怪,水為何會越來越熱?幾乎快把她給融化了。
  「我們……不應該這樣。你既然不想娶我,就……就不應該對我做出這麼……這麼……」
  「嗯?」他的鼻音都有令人心悸的魅力。
  「這麼親……親密的舉動。」她兩手顫抖地死抓著辮子,好像那是救命法寶。
  「你是我的,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他收回手,兩掌放在澡桶邊上,更顯得他魁梧身軀的張狂。
  一時之間她竟然有點失落,現在她身後沒有怪手繼續騷擾,可是她居然有點渴望剛才背上那種酥麻感。
  不過她沒膽敢對赫蘭泰說:請你繼續摸我吧,雖然她很想。
  「赫蘭泰,你為什麼不想娶我?」她開始玩起髮辮,但低垂的腦袋有著明顯的沮喪。
  「我誰也不娶。」
  「為什麼?」她側頭看向高她一個腦袋的赫蘭泰,「你都二十八歲了,還不娶妻的話,不是很奇怪?」
  「我十七歲時就娶過了。」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驚愕的瓔珞。
  「你……你已經娶過正室了?」那清軍這方來提親時,怎麼會說是要迎娶將軍夫人?她被騙了嗎?「那你的夫人她……」
  「死了。」他說得像是秋風落葉般無關緊要。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她趕緊轉回頭,愧疚之中卻仍帶著隱隱地落寞。「你一定很愛她吧?所以在她死後便不打算讓任何人頂替她的位置。」
  「我誰也不愛。」他的雙手卻愛憐地將她拉入他的胸懷,兩具赤裸的身軀交疊在一起。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被他這樣完完全全地擁在懷中,讓她覺得自己嬌小得不像話。尤其是環抱著她腰際的鐵臂……就正好在她的胸脯下方,她和赫蘭泰不是第一次有如此親暱的接觸,但這股曖昧的氣流以前從曾產生過。
  「赫蘭泰,你的手……」可千萬別移上來!「你能不能放開我?我想起身了。」
  「這是什麼?」他突然拉起她頸間掛的煉子,這條由珠玉寶石串成的煉子應當很精美,其間卻串著兩顆突兀的大熊牙。
  「別扯它!它是我的護身符!」她就怕赫蘭泰也把它扯下來拿去燒了。
  她這一側身,對上台了赫蘭泰的視線,面對這張粗獷的英武面孔,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想到要閃躲。
  赫蘭泰的動作比她更快,猛地箝制住她的頭,狂野的吻立刻印在她紅唇上。
  她的力氣本來就比不過赫蘭泰,加上空間狹小,讓她只能完全被困在他懷中。其實她也有點喜歡被吻的感覺,可是他每次的吻都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又太過狂烈,她以為吻應該很輕柔、很甜蜜,而不是如赫蘭泰這樣,像把烈火似的竄燒她每一根神經,吻的力道又急又眩狀態的嬌顏。
  「啊……」赫蘭泰好像在跟她說什麼事,可是在他一波波的深吻下,她只知道自己快昏倒了。
  「雪格格,請留步!赫蘭泰將軍他……」
  「赫蘭泰!」忽然被猛力掀起的帳門闖進一名女子的身影,「你真要娶那個什麼蒙古來的女人?」
  瓔珞差點被來人嚇破膽,連忙埋首躲入赫蘭泰的臂膀中,她和赫蘭泰一絲不掛的共浴景象被人瞧見了,她毀了!
  他坐在澡桶的位子正背對帳門,完全遮住了瓔珞的身子,帳門雖然摔蓋回原來的位子,擋住了帳外的視線,但闖入的女子卻隱約看出澡桶內的不對勁。
  「你在做什麼?」那女子不太相信自己的猜測。
  「雪格格,請您出來吧!」帳外的士兵沒有赫蘭泰的允許,誰也不敢擅闖入內,只能拚命在外頭向那女子哀求。
  「赫蘭泰,你該不會是在……」
  「你有眼睛可以看,何必多問?」他轉頭斜睨著雪格格。
  嘩啦啦的一陣水聲,他自澡桶中站起身,也拉起瓔珞,打橫抱起她便跨出桶外。
  「不要!赫蘭泰!」瓔珞驚恐地在他懷中抽了口氣,她寧可身子給他看去,也不願任何陌生人窺見她赤裸裸的德行。
  「不要亂動。」他威脅地抱著瓔珞走向臥榻。
  丟死人了!羞死人了!瓔珞這輩子所受的羞辱都沒這兩天來得多,赫蘭泰簡直是上天派來毀了她的惡魔!
  「赫蘭泰,你……她是什麼人?」雪格格氣得半死。她知道赫蘭泰抱著一個女人,可是他壯碩的背影巧妙地遮掩住所有可以看見那名蒙古女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頭如絲長髮與掛在他手臂之處的雪白小腿。
  瓔珞被濕漉漉地放坐在榻邊,與半跪在她身前的赫蘭泰面對著面,完全阻絕了她的視線,她始終看不見雪格格的模樣。
  「你可以滾了,雪格格。」他吐出來的話冷得懾人,盯著瓔珞不放的雙眼卻幽深熾熱。
  他是在生氣嗎?瓔珞在他的注視下越來越不自在,兩手緊緊地環抱著胸部,躲避他的視線。
  「我不走!」雪格格妒火轉變成了怒火。「你為什麼要那個蒙古女人卻不要我?」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還是被我親自丟到帳外丟人現眼?你自己選一樣。」
  「你!」為什麼?為什麼以她雪格格如此尊貴的身份,總是得到他這副斜睨的回應?「你為什麼要她不要我,連態度都差這麼多?」
  赫蘭泰憤而起身,赤裸而火爆的面對屢次冒犯他的雪格格。
  雪格格驚愕地掩住小口,她雖未經人事,卻也知道男女不同,但首次面對如此健美精壯的男性軀體,仍忍不住內心狂亂地悸動。
  「滾!」他隨手抓起軟墊狠狠扔向雪格格。
  「赫蘭泰!」連瓔珞都嚇一跳。
  「你居然……」雪格格難以置信,他竟然會這樣待她。可是她連質問和掉淚的機會也沒有,便被他一把推到帳外,跌坐在地。
  「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任何人進來!」
  帳外士兵連忙向帳內的怒吼回應,幾個小卒趕快扶起雪格格,防止她再度觸怒將軍。
  當他狂暴地走回榻邊時,瓔珞嚇壞了,她該不會是他下一個發飆的對象吧?她實在怕極了怒氣衝天的赫蘭泰,他果然如她所料,是個脾氣非常不好的人。
  沒想到他居然拿起一旁的大巾,半跪在她的身前為她擦乾身子和髮絲。
  「赫……蘭泰,你不用這樣,我自己來就可……」
  他憤然轉狠的眼神教她打住了話。瓔珞乖乖閉嘴,任由他主導一切。可是剛剛才看見他對雪格格粗暴的態度,現在突如其來地轉變與溫柔實在令她心驚膽跳。
  「這是滿族的衣服,記得以後自己該怎麼穿!」他一邊發令,一邊親手一件件替她穿上,動作溫柔細膩,與方才摔枕推人的架式完全不同。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她越來越迷糊了。
  「你……你待人一向都這麼凶嗎?」她有點怕怕的。
  「我凶?」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剛才你又摔東西又推人,好可怕。」就算再可怕她也得努力找話講,不然他赤裸裸的身子及替她著衣時不經意地碰觸,快令她渾身著火了。
  「在此處,違逆將軍的命令,只有死路一條。」他沒處分雪格格已經是手下留情。
  「為什麼?」將軍又不是皇帝,哪有這麼大的權力?
  他拉著瓔珞的衣領靠近他的臉,再次享受她突然被嚇到而後轉為羞赧的表情。「這裡是邊關重鎮,與敵人最近的區域,如果敵人進犯,下屬卻不聽將軍的命令回擊,怎麼辦?」
  「呃……對喔。」她思索著,沒注意到他替他扣扣子的動作放得多緩慢。「可是……剛才那個雪格格又不是來和你談軍事,日常小事何必這麼斤斤計較。」
  「小事放肆成習慣,遇到大事時,就會成為反叛。」
  對喔,她都沒想到這些。「可我還是覺得你不應該那樣將雪格格推出去。」
  「軟枕扔不死人的。」
  「是沒錯,但是……」她突然停頓下來,垂下視線擔憂地盯著他的胸膛。「萬一我惹你生氣了,你也會拿東西扔我嗎?」
  他停下一切動作,靜靜地看著低頭絞扭手指的瓔珞,忽然抬起她的臉,瓔珞驚訝極了。
  「不會。」他為什麼會給她如此的待遇,他也不知道。
  「真的?」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准質疑我的話!」他一下子又從平穩的表情轉為慍怒。「我說一就是一,沒有真真假假的餘地。」
  「赫蘭泰!」瓔珞連忙叫住棄她而去的身影,但一看清他是裸身走向一疊衣服並開始穿戴,她連忙轉過頭去。
  天啊,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實在危險,隨時都有不同的駭人狀況發生。她撐得下去嗎?
  「對不起,赫蘭泰。我只是一時習慣就脫口問你真的假的,下次……」
  「赫蘭泰將軍,費英東大人回營。」帳外嘹亮的一句稟報,打斷了她改善和他之間關係的機會。
  「帶到大軍帳,聽候處理。」
  「遵命。」通報的士兵立即和掀帳而去的赫蘭泰離開,丟下不知如何是好的瓔珞。
  她要待在這兒幹嘛呢?她可以到帳外去嗎?一脫離赫蘭泰駭人的氣勢籠罩,她漸漸恢復了思考能力,她想先問出妹妹玲兒被安置在哪裡,也順便把這裡的狀況搞清楚。
  雪格格是誰?而她自己今晚又該留在何處?
  在什麼地方都好,只要別留在赫蘭泰身邊。
  當瓔珞東問西問,繞了半天終於在校場找到思麟貝勒時,嚇了他一大跳。
  「瓔珞格格!」他趕緊拉著她往另一個營區走去。「你不能到校場去,這裡不是每個區域都能任由女人亂闖。」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幾乎是用跑的才能跟上思麟貝勒的腳步。
  「赫蘭泰拉你入他的營帳之後,有對你怎麼樣嗎?」
  她紅著小臉追著思麟的背後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我換個說法吧。」他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瓔珞,臉色顯示出事態的嚴重。「你成了他的人嗎?瓔珞格格?」
  「沒有。」她拚命搖頭,雙頰緋紅。
  「謝天謝地。」不然他真不知道如何向瓔珞的蒙古族人回復。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應?「思麟貝勒,你……打算把我送回蒙古嗎?」她始終放不下這層恐懼。
  「可能不會。」思麟俊美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他是很想送瓔珞回去,免得赫蘭泰不給她名分卻壞了她的清白,但這一送回去,滿蒙雙方鐵定翻臉。
  瓔珞的娘家蒙古哈喇沁部雖然並不富強,卻與清廷關係良好,在大清的滿蒙邦交政策下,倘若出了一個玷污蒙古格格的將軍,會完蛋的人不只是赫蘭泰一個。
  「我不懂,你們為什麼千里迢迢把我迎娶到這兒來,卻要我面對一個絕不娶妻的新郎?」她覺得思麟貝勒和其他人不同,和他似乎比較能輕輕鬆鬆地坦白交談。
  「這件事……說來有點複雜。」他到底該透露多少?思麟歎口氣,領著她在草原上慢慢走回營區。「赫蘭泰這一年來運勢不佳,雖然在戰功上成績輝煌,但危機四伏,他老是陷在險境之中。我和費英東是他的生死之交,他有危難,我們不可能袖手旁觀。我詢問了京城一些朋友的意見後,便決定用結婚的喜氣來替他改改運。」
  「有這種說法嗎?」結婚的喜氣可以改運?
  「聽說漢人就挺時興這一套的。」思麟笑笑。也許是瓔珞的家勢並不龐大的關係,和她相處比面對雪格格還要自在得多。她沒什麼架子,顯然也沒啥心機,卻有本事擄獲赫蘭泰的心。
  「你和費英東為了替他改運,就擅自替他訂了這門親事?」
  思麟低頭淺笑,自己也覺得有點荒謬。
  「這就難怪赫蘭泰會生氣,你們又不是他的父母,哪能任意替他決定這……」
  「你不知道?」奇怪,費英東不是早該在迎娶的路上就告訴她赫蘭泰詳細的身家背景嗎?
  「知道什麼?」她自從出了娘家到現在,只知道新郎不要娶她而已,其他一概不知,也沒人肯告訴她。
  「赫蘭泰沒有父母,在他幼年時族人人大都死於戰亂。現在只剩他一條血脈。」
  瓔珞愣住了,無法移動腳步。
  「他十歲左右就投身策凌大將軍麾下,從最小的僮奴一路苦到……瓔珞格格?」思麟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身後的瓔珞早已停下腳步。「怎麼了?不舒服嗎?你的臉色很難看!」
  「啊?真的?」她僵硬地笑著輕撫臉龐。「我沒有不舒服,我們走吧。」
  她人是沒有不舒服,心卻在聽到赫蘭泰從小痛失父母的那一剎那,深深地刺痛著。沒有父母,這是她完全無法體會的感受。赫蘭泰十歲就決定在軍旅中求生存,而她十歲時還在父母與族人的呵護中,享受快樂的童年。
  他沒有父母,甚至連同他同一血脈的族人也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想到這裡,心頭就痛。
  冷夜寒天裡,誰陪著無父無母的小孩圍爐取暖?大雪紛飛的日子裡,誰替沒了爹娘的孤兒添補衣裳?天蒼蒼,野茫茫,只有一個孩子孤單的身影面對蒼涼的大地。
  「瓔珞格格不入?嘿,別這樣嘛,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居然哭了!
  「對不起……」她剛才還能硬裝出個笑容,現在再也裝不下去。
  「真糟糕!」他身上沒胡手帕之類的東西,可是看她以衣袖猛抹淚水的模樣,又忍不住憐惜。「你要小心喔,赫蘭泰很討厭女人哭。」
  「真的?」她嚇得馬上收住淚勢。
  「而且最好別在他面前反問什麼真的假的。」思麟揚起一邊嘴角,伸出食指警告似的搖晃著。
  這她相信,因為她已經因此挨了赫蘭泰好幾次罵。
  「我記得了,我下次不敢了。」她羞怯地微微垂下眼瞼。「謝謝你,思麟貝勒。」雖然他的忠告來得有點晚,但瓔珞直覺地認為他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那咱們走吧。」美女最好別看太久,免得看久了會心動,尤其是瓔珞這種楚楚動人的嬌艷少女。「其實會選哈喇沁部的人做新娘,也真是巧合。」
  「為什麼?」她又開始追著思麟的背影問。
  「我在京城的朋友替赫蘭泰批命,說若要改他的運,得找和也同生肖的女子才行。」
  「什麼叫生肖?」
  「那也是漢人的玩意兒,就是得選和他同年或差他十二歲的人。」反正那些屬牛屬兔什麼的,他也搞不太清楚。「結果在替他找新娘的時候,聽說赫蘭泰曾是你阿娘的救命恩人,你阿娘十分樂意嫁女報恩,所以就選定你為新娘了。」
  「他就是我阿娘的救命恩人?」怎麼可能?十多年前,她阿娘在生她之前曾差點喪生,幸而有位壯士及時搭救,才保住了阿娘的性命。
  但那位壯士是位高頭大馬的男人,不是十幾歲的少年。
  「我也不清楚。」思麟聳聳肩。「我曾拐彎抹角地問過赫蘭泰,他說沒這回事。十多年前他天天在軍營中操練得半死,哪有閒情逸致去救人。」所以很可能是瓔珞的母親為了讓女兒當將軍夫人而胡扯瞎掰的。
  「我們蒙古人不會說謊的,我阿娘也是。」瓔珞的輕聲細語嚇停了思麟的腳步。
  他有說出自己懷疑瓔珞母親想盡辦法攀上這門親事嗎?
  「你沒有說出口,但我感覺得到。」瓔珞眨著美麗無邪的雙眼,坦誠面對回頭來一臉驚愕的思麟。
  「你……你可以知道別人心裡想的事?」老天,這太神奇了。
  「也不是知道,而是……」她偏頭努力思索適當的形容詞,「感覺得到。」
  「那你感覺得到我現在在想什麼嗎?」思麟玩心大起地走近瓔珞。這種神奇力量有點令人害怕,但他的好奇心遠超過恐懼的感覺。
  「我……我不知道。」她被思麟高大的身子逼得一步步向後退。
  「你不是會讀出別人的心思嗎?」該不會是唬他的吧?
  「我不會!我只是……思麟貝勒,你不要再走過來。」否則她遲早會一不小心往後栽倒。「我只是突然能感覺到而已,我沒辦法刻意去感覺出別人在想什麼。」
  「是嗎?」他現在真像欺負小女孩的大惡霸,而且快把小女孩的眼淚逼出來了。
  「你也想遭到和費英東一樣的下場嗎,思麟?」一聲冷冽的低嗚自兩人身側響起。
  赫蘭泰正從大軍帳走出來,目光犀利帶怒,身後跟著走出來的費英東原本哭喪著臉,一見到瓔珞整個人突然跳馬起來。
  「瓔珞格格,你平安無事了?」
  「啊,費英東大人!」瓔珞驚喜的神色卻費英東放了心的笑容下,轉為愧疚。「對不起,我半路偷偷溜走,讓你擔心了。」
  「不會不會,你沒事就好。」費英東只怕瓔珞面對他的是張不信任、排斥的臉。
  「瓔珞沒事,你可有事了。」赫蘭泰冷酷無情的話立刻打斷兩人熱絡的氣氛,費英東也想起了自己受到的嚴苛處分,沉下剛剛揚起的笑容。
  「幹嘛處分費英東?」基於三人皆是好兄弟的份上,思麟無法坐視費英東的委屈不顧。
  「護送瓔珞是他的職責,他卻讓她半途逃跑,理當處分。」
  「他護送的是你什麼人?赫蘭泰?」思麟咬住了問題不放。「你若要娶瓔珞為將軍夫人這還罰得有理。既然你不肯娶她,那費英東大老遠地送來的人算什麼?替你暖床的女人?而你要為一個暖床用的女人重懲陪你出生入死的副將?」
  「思麟!」費英東嚇壞了,他怎麼可以如此羞辱瓔珞格格。
  沒辦法呀,赫蘭泰這匹猛獸不用狠招是制不了他的。為了保住瓔珞格格的名分,他堂堂思麟貝勒不得不下海扮黑臉。
  「你說的話和你跟費英東擅自胡搞的婚事,足以令你滾回京城,窩回老家去。」赫蘭泰平靜的語調充滿肅殺之氣。
  「要處分,要罷我軍職都隨便你。我和費英東基於朋友交情才花盡心思替你娶妻改運,你若要以這種態度回應我們的一片熱忱,我自認倒霉,算我雞婆,沒事幹嘛顧慮你的死活!」
  「我的事原本就輪不到你們來囉嗦!」更何況這是他的終身大事。
  「如果不是事關你的安危,我和費英東才懶得甩你娶不娶妻,改不改運!」怎麼,難道他思麟貝勒還會無聊到沒事替人當媒婆?赫蘭泰這傢伙也未免太不識好人心了。
  「你最好注意你的措辭!」就算再好的朋友,赫蘭泰好歹也是個將軍。思麟一再地犯上的態度已經逼近他的容忍限度。
  「好威風啊,大將軍!」很抱歉,他思麟貝勒天生皮癢,最愛向別人的威嚇挑戰,才不甩赫蘭泰那一套。「瓔珞格格,你瞧,咱們赫蘭泰將軍多英勇啊。明明人在京城休養,一聽到咱們要送個新娘給他,就提前快馬離京,逃回邊關來。要不是我耳目眾多,英明睿智地派人把迎親隊伍調往這兒來,搞不好你現在還傻傻地在京城裡守空閨哩!」
  「思麟,你別再鬧了。」費英東夾在兩團火焰中間,都快急白了頭髮。「瓔珞格格,你別聽思麟胡說八道,他向來……」
  「這就是你們半途把我送往塔密爾的原因?」為什麼赫蘭泰這樣躲她,如此排斥這樁婚事?「那為……為什麼還要提這門親事呢?」為何要讓她懷著美麗的夢想,到這兒來接受殘酷的事實?
  「還不是為了咱們的大將軍!」思麟笑容鄙棄地冷哼一聲。「若不是為了替他改運,招點福氣,咱們大伙何必在此活受罪?」因為赫蘭泰的反應不只傷害瓔珞,也羞辱了朋友們的好意與關心。
  「什麼娶妻改運的屁話,於公於私,你都已侵犯到我的權力!」赫蘭泰的低喝聲夾雜著喀啦作響的拳聲,站在一旁的費英東滿頭冷汗順頰而下。
  「權力?好個權力!你的權力似乎是專門用來懲戒關心你、親近你、瞭解你的人嘛!」思麟的笑容越來越猙獰,幾乎分不出是喜是怒。「瓔珞格格不入,你要小心哪,赫蘭泰這種男人最危險了,若是一不小心愛上他,哪天他心情不好,不一口咬死身邊的你才怪!」
  「住口!」赫蘭泰咬牙切齒得額頭上都浮出駭人的青筋。
  「你瞧,這就是猛虎發怒的德行。若愛上了這頭猛獸,小心你會屍骨無存,搞不好連心都會碎喲!」
  「閉上你的狗嘴!」赫蘭泰的重拳比驚天動地的怒吼更為火爆,猛地將思麟打倒在地,卻也同時被思麟一腳拐倒。
  「王八蛋!我說中你的真面目你就不爽了,是不是?」思麟馬上還以老拳,與赫蘭泰當場扭打起來。
  「思麟,快住手!」費英東死命拉也拉不開怒氣衝天的兩人,現場一片混亂。
  「迎娶瓔珞格格這個主意是我出的,後果我自己負責,你償要妄想撿現成便宜,不娶她卻硬要強佔她。」
  思麟這句話使赫蘭泰的理性完全失控,瘋了似地狠厲攻擊思麟,發狂的程度到了不殺思麟不罷手的地步。
  「赫蘭泰!」連高大矯健的費英東都擋不住他,甚至不小心白挨了兩拳!
  怎麼思麟一扯到瓔珞格格,赫蘭泰就變得分外暴躁?
  「瓔珞格格,快去校場叫人來幫忙,快……」費英東發現再不找人幫忙拉開這兩頭蠻牛,他可能會是第一個陣亡的人。
  瑟縮在一旁的瓔珞聽見費英東淒厲的呼叫,立刻回神,轉身拔腿衝往校場。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三個出生入死的同袍戰友,生死之交,竟為了她的事,受罰的受罰,挨打的挨打,為什麼會這樣?
  一顆蒙古來的福星,竟然砸毀了三個男人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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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是你的錯,是思麟太沖了。」費英東一邊清理要曬製成燃料的糞堆,一邊和坐在老遠的瓔珞閒聊。
  「是嗎?」她不這麼認為,坐在草地上兩手撐著下巴歎氣,「可是一切爭執全是因我而起,害得你和思麟貝勒無辜受罰。」
  「我們哪裡是無辜的?」要不是他們搞了個娶妻改運的計謀,哪會牽累到可憐的小瓔珞,她居然還把他們當好人看,害他亂心虛的。「你和玲兒還住得慣嗎?」
  「嗯,很舒服。」自從那天開打之後,思麟貝勒硬功夫是把她和玲兒的住處安排到離赫蘭泰最遠的地方。
  很巧的是,這住處離雪格格的帳草帽非常近。
  「思麟那傢伙,鬼主意最多了。」而且技巧之高妙,費英東自歎不如。他再努力個八百年,也比不上思麟那顆鬼才腦袋。
  「費英東,赫蘭泰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啊?」他忍不住逸出又高又長的一聲怪叫,連盛在簍子裡的糞便都掉回草屑裡。
  瓔珞難過地看著費英東。
  赫蘭泰雖然聲明過他誰也不娶、誰也不愛,卻放任雪格格在他身邊轉呀轉的。對她,卻是遙遙冷睇或不理不睬,甚至根本不屑靠近她。
  「他是不是比較喜歡像雪格格那種活潑性格的女孩?」如果真的是這樣,她拼了老命也會努力「活潑」起來。
  「我倒覺得赫蘭泰根本不喜歡女人。」不過瓔珞似乎例外,因為他曾聽思麟轉述赫蘭泰帶回來的諸多怪異舉止,搞不好赫蘭泰早已經……
  「赫蘭泰不喜歡女人?」
  「不過女人都很喜歡他!」說什麼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甚至癡迷到遠從京城追到邊關的地步,例如雪格格。
  「他不再喜歡女人是不是因為他妻子過世的緣故?」
  「過世?」赫蘭泰哪來過世的妻子。
  「就是他十七歲時娶的那個。」
  「喔,她啊。那女的,我還真巴不得她死了算了。」他一想到這事心中就有氣,一氣就用力過猛,把糞堆上的草屑摔得滿天飛。
  「她沒死?」瓔珞連忙站起身。「可是赫蘭泰跟我說她……」
  「你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費英東知道的不會比我多。」一個低沉的嗓音赫然在她身後響起。
  「赫蘭泰?!」他怎麼老是神出鬼沒?瓔珞還來不及退開,纖細的手臂立即被他的鐵掌箝住,不容她離開。
  他又用高高在上的冷眼瞪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真的,如果他溫柔一點,眼神友善一點,像赫蘭泰如此雄健魁梧的美男子,她很難不心動。可惜每次一看到他的惡魔表情,害怕的成分總是比較多。
  「走!」他拖著瓔珞的手臂硬拉她走,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可是我跟費英東……」
  「不准你隨隨便便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重重一吼,隨即回頭向那位「別的」男人冷言命令:「費英東,從今天起,除了原有勞役外,再多加你一項任務,看照雪格格,少讓她來煩我。」
  「什麼?!」費英東一臉慘白,他寧可多加兩、三倍的勞役,也不願接近雪格格那種超級大小姐。「可是赫蘭泰,我……」
  他還來不及申訴,赫蘭泰已經拖著瓔珞走到老遠的地方去。
  「赫蘭泰!等一下,你抓得大於好痛!」她邊跑邊吼,面對這種高頭大馬者的行進速度,他光跨一腳,就夠她追上好幾步。
  他根本不理會瓔珞的要求,倒像懲戒似的硬拖著她跑了一大段路。等抵達他的坐騎旁時,瓔珞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苦著一張臉盯著快被他拉斷的手臂。
  「赫……赫蘭泰,我……的手……好……」天哪,她喘得要命,心臟似乎都快跳出喉頭。
  他的呼吸沉緩而平穩,眼神卻像是要殺人!
  「赫蘭泰……」她又哪裡惹到他了?
  女人全是禍水,美麗的女人更是禍水中的禍水!目前塔密爾遊牧地除了軍妓區外,只有四個女人在他廣大的軍營範圍內,瓔珞和她妹妹、雪格格,以及她的貼身侍女。該死的是,幾百雙男人的眼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遭到一個人看。每次一看到她甜美笑容和周圍的男人賣弄友善,親切攀談,他就想宰了對方,再把她拖到帳內,用大毯從頭到尾把她包裹得密密實實,別的男人休想再看她一眼。
  「你……你帶我到這兒來做什麼?」該不會想趁四下無人,像上次揍思麟貝勒那樣的痛扁她一頓吧?因為他現在的眼神就和那天一模一樣。
  他無言地狠盯著她,嚇得瓔珞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問到你妻子的事!」他應該是在氣這個吧。「我只是想……」
  「上馬。」老話一句,連恐嚇的語氣都沒變。
  身高勉強只及他肩頭的瓔珞為難地抬眼瞄瞄他,再看看那匹駿馬。老實說,巨人才能配駿馬,像她這種矮冬瓜,恐怕還沒爬上馬背就先掉下來,被踏成肉餅。
  「我……自己騎上去嗎?」
  「不然你想怎樣?」奇怪,看到她這副表情,他的不痛快似乎減輕了一些,甚至有點心喜,不過面孔依舊嚇人。
  「我……好吧。」面對赫蘭泰嚇死人的德行,她沒思麟那種勇氣去向他挑釁,只能乖乖認命。
  可是她一站在馬旁就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會騎馬,但從沒有自己騎過這麼大的馬。這麼高的馬背,要她怎麼跨啊?
  「赫蘭泰……」她淒迷的雙眼望向他,真想求他放她一馬。就算生氣也不必如此整她吧?他大步走來,輕鬆一翻俐落上馬,大手一攬便將她捲上馬背。瓔珞再度側坐在他懷中,靠著他偉岸的胸膛。
  「謝謝。」雖然尷尬,但她還是覺得有說明的必要。「其實我很會騎馬的,可是你的坐騎實在太高大了,和我在家鄉騎的……」
  她赫然止住了話,小嘴卻仍舊驚愕地張著。
  她被赫蘭泰緊緊地摟抱著,他的頭架在她右肩窩上,微微長出胡碴的性格下巴用力地貼著她的臉頰。他力道之大,彷彿懷裡的瓔珞就是他的,硬要將她完全融入他懷中,無法分離。
  「赫蘭泰……」她快窒息了,被他哪些佔有性地緊抱著,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更加渺小。奇怪的是,她竟然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有點沉醉。
  奇怪,剛剛不是還在生氣嗎?為什麼現在卻突然這樣摟著她?
  可是,撇開一切疑慮不談,她好喜歡赫蘭泰的氣息,一種混合著馬匹、汗水、清新草原的迷人味道……
  「啊!」她連忙縮起右肩,赫蘭泰居然咬住她的耳垂。
  「抱緊我,否則摔下馬,你自己想辦法爬上來!」他又輕喃了一下她的耳垂,立刻拉馬揚蹄。
  「等一下,我們要去……啊!」馬一揚蹄,她就完全靠躺在身後的胸膛裡,根本來不及拉住馬鬃穩住側坐的身軀。
  她能倚靠的,就只有他的胸懷。
  「赫蘭泰,你要帶我去哪裡?」她逆著刺人的疾風扯嗓大聲地問,但赫蘭泰完全不理不睬,一直注視著遠方,騎馬奔馳。
  好吧,不管他了。可是她不是自願要抱著他的喔,是不得已的。真的,馬速太快了,他騎馬的方式又太狂野,就算她想攀住馬鬃也攀不了,只好遵從他的命令,緊緊地抱住他的厚實胸膛。
  她躲在他懷中嫵媚地淺笑。
  真的,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得已的。
  赫蘭泰帶瓔珞到人聲鼎沸的臨時市集。
  「啊,我聽說過這種市集!每月固定的時日,大伙才會帶著貨品牲畜來這兒交易買賣,平時這兒人煙稀少的荒地,對不對?」她興奮極了,緊緊牽著赫蘭泰的衣袖東瞧西瞧,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赫蘭泰瞧也不瞧她,理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往他的目標走去。可是這回他沒有甩掉瓔珞的小手,任她拉著不放。
  「赫蘭泰,你看那邊,那邊有好……等等我嘛,赫蘭泰!」他大步大步地走著,讓她追得半死,偏偏一波波地人潮推湧著,吆喝著,她都快被擠散了。
  「赫蘭泰!」她手上原本牽著的衣袖由指間被人推撞開來。「赫蘭泰,你在哪裡?赫蘭泰?」
  真的走散了!
  任她再怎麼東張西望,憑她嬌小的個子也只能看到人群的背影。人來人往,她根本分不清來路。
  怎麼辦?他不見了,她該怎麼辦?焦急而恐懼的壓迫感隨著人群的簇擁逐漸增加,讓她更加不安。
  「哪來的小姑娘,迷路啦?」一個笑容曖昧的大胖子貼近瓔珞。「你長得很漂亮,哪裡來的?」
  「我……」她趕緊往人潮的另一個方向躲去。
  「咦?不要跑嘛,過來過來。」大胖子笑著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我……我是跟著我丈夫來的。」
  「不可以騙人喔,小姑娘。我從剛剛就只看見你一個人在晃你要丈夫嗎?大哥哥來當你丈夫好不好?」大胖子露出一口爛牙,猛朝瓔珞賊笑。
  「快點放手,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記得赫蘭泰曾訓斥過她,別老想信賴別人的保護。這次她得保護自己,幸好上回她看見過赫蘭泰如何對付惡霸。
  「哎喲,你要對我不客氣呀。來來來,咱們到一旁無人的地方,讓你好好修理我吧!」
  「不要!你放開我!」怎麼會有人無恥到這種地步?她使盡全力想扯回自己的手,身子都弓得快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放手,否則我要叫人來了!」
  「這是在幹嘛呀?」瓔珞的叫喊聲引起周圍路人的注意。
  「我妻子啦,她又在跟我使性子了。」大胖子說得自在大方,笑容燦爛。
  「胡說!我才不是你妻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她已經恐懼得顫抖起來,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被大胖子拖走。
  「你還敢胡說八道,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大胖子一凶完立即拖著她往前走。「走,跟我回家去!」
  「不要,救命啊!」死也不能被他拖走,絕對不能!
  「你妻子好凶啊,又哭又叫的。」買賣牛只的小販忍不住調侃兩句。
  「哪裡,大家見笑了。」那胖子居然大方地和別人如此回應,「我回去一定……」
  「一定怎樣?」大胖子的背後赫然出現一個巨大身影。
  「你……你管我的家務事幹嘛?」大胖子被那人冷冷的氣勢嚇退兩步,卻仍忘自己的丈夫立場。
  「家務事?!」
  「赫蘭泰!」瓔珞還來不及求救,就看赫蘭泰一吼完那三個字,抓起胖子的衣領,將他舉離地面一大截距離。
  「什麼家務事?你給我說清楚。」他要剝了這頭豬的皮,他竟敢碰他的女人!
  「你……咳,殺人哪……」胖子被舉得半天高,脖子卡得喘不過氣來。
  「殺人?我現在就殺給你看!」赫蘭泰重重一摔,像丟抹布似地把胖子砸在沙土上。「站起來!」
  「赫蘭泰!夠了,不要再打了!」瓔珞趕緊扯住架式狂暴的赫蘭泰。
  「站起來!」他暴怒的重喝使得原本喧嘩的人聲全靜了下來,視線都集中在此。
  「赫蘭泰……拜託,千萬別再赤手空拳地打得別人頭破血流。
  胖子腿都嚇軟了,哪還站得起來?
  「誰是你的妻子?給我說!」赫蘭泰一雙巨掌橫扣胖子面頰兩側,有捏爛他那張胖臉之勢。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要是他知道那小姑娘是這恐怖傢伙的人,他是死也不敢碰她的。
  「怎麼回事?人找到了嗎,赫蘭泰?」人群後方響起一句沉斂的噪音。雖然口音陌生,但一聽就知道是京腔。
  瓔珞什麼都不管,只緊緊抱著赫蘭泰的手臂細聲哀求,「我們走吧,赫蘭泰。我不想……在這裡讓人看笑話……」
  她終於忍不住將臉埋入他手臂後方,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掉淚。為什麼她老是笨手笨腳,惹事生非?
  赫蘭泰一咬牙,在胖子「啊」的大叫一聲之下,把胖子的下巴卸了,回身向那名帶著京腔的男人致歉。「失禮了,宣德大人!」
  「人找到了,大家就回茶棚去吧。」年輕俊美的宣德大人臉色沉穩地轉身,和左右待從們離去。
  「哇!胖子的下巴脫臼了。」好奇的群眾圍著看張大嘴的胖子,痛苦地在地上又滾又叫。
  「誰教他招惹別人的女人。」尤其那巨人功夫那麼好,看他地威武有力的體型就知道。
  赫蘭泰帶瓔珞到茶棚後,她一直躲在他身後坐著,不想面對任何人。而他也放任瓔珞牢牢抱著他的左臂,讓她有個安全的依靠。
  「咱們言歸正傳!」宣德大人對方纔的糾紛與陌生的瓔珞完全不聞不問,整間茶棚裡的侍從們也各守其職,沒人對她投以怪異的眼光。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比剛剛安全多了。
  瓔珞乖乖地坐在他左臂後方,沒去注意聽男人們嚴肅地談話內容。茶棚後方傳來熬煮奶茶的芳香,放鬆了她緊繃的神經。
  以前在家鄉,大家都愛喝奶茶。帳內總有兩個小茶爐整天擱在火上,一個熬茶,一個煮奶,隨時等著大伙取用。
  濃郁的奶茶香,是故鄉的味道。
  「瓔珞。」
  「啊?」赫蘭泰回頭低喚,喚回她的神智,她羞赧的低頭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謝謝。」
  男人們又陷入討論之中。
  她喜歡這樣靠在他的手臂後方,很安全,也很舒服。由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和微微的馬革氣息,讓人安穩得想睡。如果能像剛才自己撒的謊那樣——她是跟丈夫赫蘭泰一起來的,該有多好。
  其實她並不是非常瞭解赫蘭泰,但她覺得自己知道的已經夠了。他既粗暴又蠻悍,冷酷又寡言,又常常有驚人之舉,一點也不顧慮他人的眼光,像是野生的猛獸。但這頭猛獸不會傷她,不知為什麼,她一直有很強烈的這種直覺。
  她曾在無意中感應到他的內心世界,他的心像是巨大的繭,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心中的感覺,而且防禦甚嚴,完全拒絕別人的親近。
  可是她很想嫁給這個人,很難解釋什麼,就像是上天注定的事,當人們切身面臨到時,全身上下都會有所感應。不必思索,就會直接浮現明確的意念。
  若真要問她為什麼這麼想依靠赫蘭泰,舒服而滿足得什麼都懶得想了。赫蘭泰的手掌好大,足足有她小手的兩倍,她好奇地把玩著他粗糙的大掌,反正男人們談男人們的事,她躲在一旁自己打發時間。突然,她感覺到赫蘭泰倏地繃緊渾身的肌肉。瓔珞莫名其妙地抬頭一看,他竟然早已中斷談話,狠瞪著她。
  怎麼了?赫蘭泰這一停話瞪她,所有的人也都望著她。一下子,原本躲在一邊的瓔珞,霎時成了眾人的焦點。
  「啊!」她被正把玩的大掌反手狠握,勁道之猛,痛得她皺緊眉頭。「赫蘭泰……」
  全場沒人知道赫蘭泰為何中斷重要對談,轉而怒目瞪視身旁嬌艷的小人兒。
  「赫蘭泰,就這樣決定了吧。」與他對坐的宣德大人漠然開口。「本博圖山的防禦任務你再仔細考慮考慮,我先準備應付准噶爾族的偷襲計劃,避免他們由杭愛山侵入。」
  宣德大人言畢起身,所有侍叢恭候在側。
  赫蘭泰與宣德大人拜別後,轉過身來,氣憤地瞪視站在他身前畏畏縮縮的瓔珞。
  這女人竟敢在他談正事的時候逃逗他,不斷以柔嫩的肌膚摩挲著他的手,挑起他的慾火!
  她低垂著頭,卻有意無意地抬眼偷瞄高高在上的赫蘭泰,愈瞄愈害怕。他又怎麼了?好端端的,幹嘛正事不談,又對她發脾氣?
  「你還有什麼要逛,要買的嗎?」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問人想死還是想活命。
  「沒……沒有。」為什麼難得出來走走,氣氛也要弄得這麼僵?原本的好心情不只變差,連兩人都變得越來越疏離。
  他拎起地上包裝華麗的柔軟大包袱,拉著她便往市集人潮中走去。
  瓔珞又得開始她的「亡命生涯」!
  一路半追半跑地被他報告拖著走,她邊喘氣邊歎息,想必以後這種災難會一再發生,她最好早點練好腳力,免得遲早會累死在他身後。
  「啊,赫蘭泰大人,這回的貨色裡雖然沒什麼出色的匕首,倒是有不錯的西域彎刀,要不要看看?」一個瘦小和藹、滿臉皺紋的攤販向赫蘭泰熟稔地打著招呼。
  「這回不買武器。」他站定在攤販的雜亂小貨攤前。「我要女人的飾品,滿族的。」
  當攤販看見他自身後人潮中拉出的小美人,立刻會意一笑。「有有有,只是您沒事先知會我,可能貨色不夠精緻。」
  「赫……赫蘭泰……」她喘得要命,剛自他身後被拖住這個小攤前,只聽見什麼貨色精緻的。「你……要買什麼……」
  「這些你覺得如何?」攤販把一整袋的繽紛飾品放在平列的匕首、武器上,瓔珞看得傻眼了。
  「好漂亮!」她忍不住驚歎。「這是什麼?要怎麼用?」
  「的確粗糙。」赫蘭泰眉頭微蹙。
  「赫蘭泰大人,如果您需要,我下回自北京替您帶幾件上品,如何?」他溫煦地朝瓔珞笑笑,瓔珞也羞怯地向他點點頭。
  這個老伯的感覺很好,一掃她之前對市集人群惡劣的印象。
  「難得大人您帶女人來,我就拿樣品給您瞧瞧吧,看您中不中意。」他自身後包袱中拿出一隻手掌大的方盒,一打開,一對碧藍晶粲的藍寶石耳墜躺置其中。
  「哇,好像湖泊的顏色!」瓔珞開心得像個看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這是跟絲路商人們換來的波斯藍寶石,和咱們見過的色澤都不一樣。」
  「買。」赫蘭泰將錢袋重重一丟,扔在那一大袋廉價飾品上。
  「為什麼要買?」是給她的吧,可是她並不需要啊。「我們已經有很美麗的大湖泊,為什麼還要買這兩個小小的池水?」雖然它們也很美。
  她是白癡啊?他不悅地瞪著瓔珞一臉認真的表情。
  「哈哈哈,小姑娘,天地間的湖泊是屬於大地的,誰也拿不走;這對小湖泊戴在你耳朵上,可以跟著你走到天涯海角,長長久久。」攤販顯然懂得瓔珞怪異的思考方式。
  「帶著走的湖泊……」她很努力地沉思了一會兒,「可是我目前不缺湖泊,只想要鈴鐺。」
  「鈴鐺?」攤販順著瓔珞的視線看向那一堆廉價飾品中的粗糙鈴鐺。
  「我可以買這個嗎?」她抬起稚嫩的小臉渴望地看向赫蘭泰。「啊,那如果我只買一個呢?一個鈴鐺而已。」她可憐兮兮地跟他討價還價。
  赫蘭泰的眼光擺明了他正在發火,如果識相就別再跟他變條件。
  「小姑娘,這對藍寶石耳墜你就收下吧。」雖然她難過的眼神讓誰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鈴鐺勝過寶石,但誰也沒膽應付赫蘭泰的火氣。
  「謝謝你送我的寶石,赫蘭泰。」她把耳墜戴上,可是她的表情沮喪得幾乎要掉淚。
  「等一等!」攤販連忙叫住、拉著瓔珞就要轉身離開的赫蘭泰,「你們等一會兒,。」他趕緊從廉價飾品中東翻西翻,把會叮噹作響的飾品全挑出來,用一條布巾包起來就送到瓔珞手裡。
  「啊?這……我不能……」
  「這是買寶石附贈的。」而且赫蘭泰大人出手大方,送她這些廉價品他也沒損失。
  「謝謝!真謝謝你,我們下次再來。」被赫蘭泰拖遠的瓔珞不斷開心地高嚷著,他的情緒卻惡劣透頂。
  是誰花銀子買上等的珍品給她?別人只不過丟給她一大包破銅爛鐵,她就開心成這樣。那他呢?他買下如此美麗的耳飾送給她,她剛才給他的卻是什麼臉色?
  「等一下嘛,赫蘭泰。」再這樣被他拉著跑,她不累死,也會因為手被扯斷而痛死。「等等我,你拉得我……」
  她一不小心整個人面朝地摔倒,懷裡包著飾品的包袱撒了一地,鈴鐺亂滾,簪釵四散。
  她再也忍受不了,放聲哭聲了起來,還好赫蘭泰繫馬之處離市集有段距離,沒什麼在附近,否則她的臉可丟大了。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為什麼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發脾氣?瓔珞邊哭邊爬起來撿拾像垃圾似地丟滿一地飾品,撿起一樣就在衣擺擦一擦,弄乾淨了才塞回包袱裡。
  「別撿了!」他懊惱地牽起馬韁,後悔自己拖著她的力道實在不該那麼大。
  她不理了,眼淚一滴滴流,東西一樣樣撿。
  「我叫你別撿了!」他火大地一把搶走她懷裡的包袱,猛一使勁就將包袱丟到老遠。
  「你做什麼?那是我要給玲兒的東西!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哭著要奔過去的身子被他攔腰一抱,緊緊地囚在他懷裡。「你放手!」
  那是要給玲兒的東西?赫蘭泰一愣,終於搞懂她方才為什麼執意要買鈴鐺而不要寶石。
  「我會另外買好一點的東西給你妹妹。」
  「我才不要你買東西給她,我也不要你的禮物!」她掙扎著由耳垂上拔下那對波斯藍寶石耳墜,丟到老遠的地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是被你又瞪又罵的?前些日子你一直對我不聞不問,今天難得接近我卻不斷地對我發脾氣,我哪裡惹你生氣了?」
  沒有,她什麼也沒做錯,而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一直想親近瓔珞,但他的雙手像是長滿了刺,一靠近她,就會傷害到她;遠離她,只會令自己備感煎熬。
  怎麼樣才能讓她知道他有多在乎她?誰來教他如何表達愛?帶出來散心錯了嗎?買東西取悅她錯了嗎?誰來告訴他怎麼做才是對的?
  「放開我!我是討厭跟你在一起,你每次都欺負人為樂!」瓔珞又哭又惱地捶著赫蘭泰,情緒激動之下,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說什麼。
  很意外的,他沉默地放開了瓔珞,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順從」她的意思,令她驚訝得忘了哭。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沒有生氣,也沒有煩燥,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赫蘭泰?」瓔珞怯懦地喊一聲。
  赫蘭泰沉默不語,親自替她一一撿起地上的廉價釵飾,仔細地擦乾淨了,再捧著走到老遠的包袱之外,將它們全都塞入其中。
  走向瓔珞時,行經被她丟棄的、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他猶豫了一下,隨即將包袱塞進她手裡,走向坐騎。
  他不撿那對耳墜嗎?
  「瓔珞。」
  她一回頭,看見赫蘭泰已經在馬背上等著她。不斷踏動的馬蹄在在催促她快點上路,可是那對耳墜……要不要撿?
  她想撿並不是因為它們很值錢,可是自己剛才一氣之下丟棄的東西,此刻再撿回來似乎有點愛慕虛榮。但是……
  「瓔珞。」他的語氣與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也沒有以往的豪氣。
  「來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趕緊跑過來上他抱上馬背,真奇怪,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惡形惡狀地吼著叫她上馬。
  這真是個令人驚訝的改變,可是為什麼她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
  她在赫蘭泰策馬狂奔的同時悄悄向後方探望,遙遙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對耳墜。是她親手丟棄那副耳墜的,但好像不只如此,她似乎同時丟棄了什麼東西,某樣比寶石更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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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4: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赫蘭泰帶你去逛市集?」思麟誇張地怪叫怪笑。「瓔珞。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沒有說笑話。」她委屈地坐在帳內。
  「瓔珞說的是真話,我確實在中午看見赫蘭泰拖著她走。」費英東揮汗如雨地闖進帳來。「我重新紮好帳腳,應該沒問題了。」
  「怎麼回事?」思麟懶洋洋地癱坐帳內討茶喝。
  「都是那個雪格格!」在帳內熬煮奶茶的玲兒不悅地大聲抱怨。「她一知道赫蘭泰將軍私下帶姐姐出去,心裡不爽就跑來咱們帳裡大吵大鬧,還差點一腳喘跨了這營帳!」她一想就心裡有氣。
  這四個人平日就常處在一起,現在更把瓔珞這兒不串門子的休憩地。沒事聚在一起東拉西扯沒完沒了。日子久了,彼此熟悉,什麼格格、貝勒的稱謂全都省了。
  「費英東,今天中午我不是向你問過赫蘭泰前妻的事嗎?我……」
  「你最好別再跟我提到她。」向來親切憨厚的費英東馬上變臉。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赫蘭泰會如此強烈地排斥娶親。」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嘛。」思麟閉眼品嚐著濃濃的奶茶,「哇!味道真棒!」
  「我的手藝不錯吧!」煮奶茶是玲兒最得意的功夫。
  「玲兒!」瓔珞急得要命,她在問正經話,玲兒卻老打岔。「我不懂什麼一朝、草繩的,他十七歲娶的妻子到底出了什麼事?」
  「跟人跑了。」思麟悠哉地挑眉聳肩。
  「什麼?」瓔珞失聲怪叫。「他的妻子怎麼可以……」
  「她幹嘛跟人跑了?赫蘭泰將軍長得不夠俊嗎?」玲兒自認赫蘭泰和思麟、費英東已經是她見過最出色的男人。
  「是長得好看,可是他那時沒錢、沒地位,那女的嫌棄死他了。」費英東哼了一聲,火氣十足。
  「那她何必嫁給赫蘭泰。」瓔珞無法理解那女人的心態。
  「她是在赫蘭泰不增被降軍職的時候棄他而去的,我看她現在八成後悔得半死,當年被她拋棄的男人現在成了將軍。」思麟的笑容涼得不得了。
  「可是……這對赫蘭泰不只是種恥辱,恐怕也是個傷害。」她一想到他無你無母,又跑了妻子,心中就有種強烈的淒涼感。
  「他是個沒有家庭緣的人。」費英東也很無奈。「他二十歲時娶了第二個妻子,誰知道是個行將就木的癆病鬼,不出兩個月就死了。」
  「哇!赫蘭泰將軍好像注定沒人愛似的。」命真苦啊。
  「玲兒!」瓔珞氣極了。」我跟你絕交,再也不跟你說話了,你給我出去。」
  「姐姐……」糟糕,真的把她惹毛了。
  「別氣別氣,玲兒是小孩兒,就愛胡說八道。」思麟連忙假惺惺地責備兩句:「玲兒,你講話真是沒大沒小的。」不過她講的很對。
  「姐,對不起嘛!」玲兒接收到思麟的眼色,趕緊討饒裝乖。
  「你出去,我再也不要和你同住一個營帳!」玲兒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污辱赫蘭泰。
  「瓔珞,你別哭嘛!」費英東也急慌了手腳,「你……呃,那個……玲兒,你姐姐下午回來時帶了大包小包的,是什麼東西啊?」老實說,他實在沒什麼演戲天分,話題轉得十分僵硬。
  「啊,對!」玲兒的腦筋轉得快多了,連忙拿出擱在一旁的包袱,「你們看,這是姐姐特地送給我鈴鐺,只要能叮叮噹噹的飾品,全在裡面。」
  「哇,好漂亮啊。」思麟一個大男人也裝出女人家的羨慕德行,「不過看起來不太值錢的樣子。」
  「思麟,你欠揍!」費英東一拳就往他頭上敲去。
  「值不值錢不重要,只要是和我名字有關的東西我全部喜歡,而且愈多愈好。」玲兒得意地擺著手,腕上的鈴鐺清脆作響。
  「啊,我們遊牧區內也有很多戴鈴鐺的傢伙喔!」思麟笑得好不天真。
  「誰啊?」玲兒興奮極了。
  「那些乳牛啊。」
  「你!」玲兒氣得一把將飾品全砸到思麟身上。「你竟敢嘲笑我,你不要命了!」她真想將眼前笑得岔氣的思麟大卸八塊。
  「拜託,別鬧了好不好?」費英東快受不了了,但瓔珞倒也因此破涕為笑。「瓔珞,那也是你要送玲兒的?」她自己的東西也沒多少,怎麼就只顧著替妹妹張羅?
  「哪個?」瓔珞順著費英東視線望過去,看到了赫蘭泰由市集回來時一直拎著的華麗包袱。「那個我不知道,我也還沒動過。」
  「拿來看看嘛,搞上去好是一整包瓔珞,一包鈴鐺送『玲兒』,一包瓔珞送瓔珞!」思麟笑著說。
  「這包袱好軟,不太像是……」瓔珞打開包袱的同時,嚇得目瞪口呆。
  整個包袱裹著的,是一件件滿族吉福,連袍帶褂,整整齊齊地疊放在包袱內。每一件新衣都繡工精細、色澤鮮麗,甚至帶著淡雅的熏香氣息。
  「這可是真的上等貨了。」出身豪門的思麟一眼就看得出物品的價值。「咱們這種地方要弄到哪些精緻的東西,可沒那麼容易。」
  「這些應該全是給姐姐的吧。」玲兒一看,就覺得這些全是瓔珞的嬌小尺寸,她雖然是妹妹,骨架卻比瓔珞大得多。
  「他……赫蘭泰他……」瓔珞仍處在震驚之中。他費了多少工夫才特地為她弄到這些?他怎麼什麼都不說?
  「這是個好消息喔。」思麟嘿嘿地笑。
  「什麼好消息?」
  「赫蘭泰送你滿族的衣服,不就暗示著不會送你回蒙古了嗎?」連費英東都忍不住開心地笑。
  「我……可是我……」她竟然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就知道赫蘭泰早就喜歡咱們瓔珞了。」思麟支著下巴,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得意模樣。
  「什麼咱們瓔珞。」費英東真是敗給他了。「瓔珞,赫蘭泰不是那麼善於言詞的人,而且老實說,他從小到大幾乎沒被人疼愛過,當然也不懂得如何愛人。你對他來說,已經是很特別的人了。」
  「他不曾這樣對待其他女人嗎?」
  思麟搖頭,一臉苦瓜相。「他才沒那個心思,也沒那個錢。」
  「赫蘭泰將軍會沒錢?怎麼可能?」玲兒不屑地訕笑。
  「赫蘭泰平日是沒什麼開銷,可是他歷年來的軍功賞賜全被他第二任妻子的娘家挖得一乾二淨,他有的就只是北京的府邸和這兒的牛羊及遊牧區。」費英東和他同袍十幾年,對這些再清楚不過。
  「赫蘭泰他……他手邊根本沒什麼錢嗎?」瓔珞的聲音微微顫抖。
  「就算有,也只是一些些吧。」思麟苦笑。「不過我看他替你張羅了這些東西後,口袋八成空空啦。」
  她倏地摀住小嘴,臉色慘白。
  「姐姐?」玲兒十分敏銳,第一個察覺她的不對勁。
  赫蘭泰身上根本沒什麼錢,但吃的用的沒一樣虧待她,甚至默默地替她準備邊境罕見的精鄉錦袍,以及被她一時任性而扔掉的珍貴耳墜。
  「赫蘭泰那笨傢伙,買這些東西鐵定比他領兵作戰花的心力還折騰人,真難為他羅。」思麟懶懶地靠向身後軟墊,伸個大懶腰。
  「哎,他還真捨得。」費英東不可思議地打量著那堆華服。「他向來一有錢就搜集刀劍、買兵書。我跟他相處十幾年來,第一次看見他把錢花在這麼沒實用價值的東西上。」對費英東而言,衣服能穿就好,何必管它漂不漂亮。
  「所以啊,瓔珞,送你衣服不是什麼大事,可是這件事由赫蘭泰來做,意義可就大不相同。」思麟說著歎了口氣。「赫蘭泰最吃虧的地方就是他的怪脾氣,他只會以自己認為對的方式去關心別人、表達感情。可是他那種原始又蠻悍的表達方式啊,要不是我們和他是老友,瞭解他的真性情,不早被他嚇跑了才怪。」
  「你又來了。」費英東每次聽到思麟如此抱怨就皺眉頭。「你嫌人家脾氣不好,怎麼不問問你的痞子德行有多讓人受不了?赫蘭泰還不是照樣包容你。」
  「他脾氣古怪嚇到我沒關係,可是瓔珞是小姑娘,哪禁得起他的彆扭性情,對不對?」思麟嘟著嘴向瓔珞賣弄他的頑皮。
  「你不要挑撥離間!」明知創說著玩的,費英東仍忍不住發火。「瓔珞,其實赫蘭泰面對愈是在乎的人就愈不會控制脾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感情。看,他會費心替你張羅滿族的新衣,不正是他一番心意嗎?」
  「可是我……」一看到這些衣裳,她就愧疚難過。
  今天下午她一氣之下丟棄的藍寶石耳墜,就像是赫蘭泰被她丟棄的心意。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撿起那對耳墜,他為什麼站在耳墜前有剎那的猶豫。
  在剎那間他看到的是什麼?一對摔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還是被人丟棄到塵土堆裡的一片心意?
  「瓔珞?喂,好端端的,幹嘛哭呢?」思麟馬上跑起來皺眉。
  「怎麼了?」費英東看她一逕掉淚搖頭,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該丟的……我怎麼可以隨便丟掉……」她無法控制突然決堤的淚水,掩面痛哭。
  他為何什麼都不說?他為何沒有在她摔掉耳墜的當下痛罵她的任性、無知,糟蹋了他的好意?一想到赫蘭泰替她撿完廉價飾品,卻留意耳墜在地上的猶豫神情,她的心揪成一團。他的不言不語,不吼不怒,像是一把刀深深地插在她心口上。
  他受傷了,她確實感到赫蘭泰再度封閉的心,一層又一層,重重的防衛包裹著他極少流露的感情。
  思麟和費英東拚命安撫痛哭欲絕的瓔珞,半騙半哄的才讓她把那對耳墜的事說出來,知道了又能如何?大家努力地安慰了半天,還是止不住她心碎了似的哀泣。
  直到夜深人靜,大家都各自離去,她還是陷入內疚之中,無法原諒自己。
  「姐,別難過了。就照思麟他們的建議,明天好好地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是了。」與她同寢玲兒實在無法忍受她氾濫不止的眼淚。
  「我傷了他的心,並不是道了歉之後,心就不會再痛。」瓔珞的嗓子哭到沙啞,鼻音裡含著微微抽噎。
  「男人沒那麼脆弱的啦!」玲兒真受不了她的多愁善感。「換個角度思想,這也不是你更瞭解他的機會嗎?」
  或許是吧,她從不知道眾並不會以相同的方式表達感情,現在想想,赫蘭泰在送她到塔密爾途中的專橫蠻悍,何嘗不是另一種方式的關懷與守護?
  「姐,你知道嗎?我原本也以為費英東是個不坦誠、不老實的傢伙,後來才知道他挺重義氣的。」
  「你怎麼知道的?」
  「跟他們相處久了就知道啦。」玲兒在黑暗的帳內翻了個身,貼在她身旁低語。「費英東之所以在送咱們來這兒的途中什麼事都不敢跟我們說,是因為思麟事先交代他不准洩漏口風,他被我們冤枉得半死,卻始終沒出賣朋友,不是嗎?」
  「嗯。」
  「所以我覺得費英東和思麟是趕忙關懷赫蘭泰將軍,凡事一定是從為他好的角度去設想。你就別再多想了,照他們的話做準沒錯,明天去向赫蘭泰將軍道歉就行了。」
  瓔珞勉強回應了玲兒一聲,好讓她安心休息。可是……傷了人的兇手是她,此刻心裡五味雜陳的感覺也只有自己瞭解,就像誰也看不見赫蘭泰內心的巨繭,只有她感應得到,重重冷酷的包圍下,其實是顆渴望愛人與被愛的心。
  那是顆孤獨已久的心,不知道該如何釋放濃烈的感情。
  瓔珞悄悄起身出帳,她還是忍不住啜泣,但那一定會吵到才剛入睡的玲兒。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吧,然後明天勇敢地去道歉,求他原諒。但是他還會再一次接納她嗎?他們之間從此就再也沒有疙瘩嗎?
  河谷矮叢邊的黑影打斷了她的思緒。
  「赫蘭泰?」
  一輪明月高掛空中,半跪在河岸叢邊的赫蘭泰顯然剛才正在更換他背上的傷藥,打著赤膊的上身只纏著乾淨的布條。在月光的映照下,像只受了傷在河畔休憩的豹子。
  他沒有說話,只是回眸盯著一身雪白衣裳的瓔珞。
  真糟糕,怎麼會在這裡遇見他?她是打算誠心誠意地向他道歉沒錯,但她現在心裡感覺還沒準備好,一時之間卻突然撞見他,害她當場愣在原地,張口結舌半天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呃……赫蘭泰……那個……」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開口說話,赫蘭泰卻轉回頭,收拾腳邊的布條與衣裳,完全不甩她。
  「你的傷……好像滿嚴重的,是怎麼受傷的?」不對,她應該要向他道歉,而不是問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
  他把所有的東西俐落地捆成一堆,以舊布條紮住,半跪在河畔,嘩啦嘩啦地潑水洗臉。
  他又變成以前那樣,完全不理她了。
  其實赫蘭泰真的很好看,就算背對著她,他那一身結實健美的肌肉仍然令人心悸,瓔珞從沒看過如此寬闊的臂膀,特別是被他突然擁抱住的時候,態度強悍得教人害怕,力道卻溫柔得教人沉醉。
  自從認識他之後,她老會有意無意地作些白日夢,胡思亂想地內容全是他。
  「啊,你要去哪裡?」要不是赫蘭泰與她擦身而過,她可能會迷迷糊糊地發呆到天明。
  「幹什麼?」他皺著眉頭,低頭瞪著攀住他右臂的兩隻小手。
  「你要回營帳去了嗎?」
  他根本不回話,也不看她,抽回手臂繼續往前走,河岸樹叢這邊雖然人煙稀少,但這是他的駐牧之處,安全上絕對沒問題。
  「等一等,赫蘭泰!」他居然丟下她一個人在這兒。「我要跟你道歉,你先別走,好不好?」
  他停下腳步,不耐煩地轉頭看向又扯著他手臂不放的小手上。
  「對不起,我今天下午不該丟掉你送我的耳墜。」
  「想買東西,跟負責管帳的人說去。」他沒空陪女人成天逛集市買奢侈品。
  「不是的,你先不要走啊。」瓔珞死命的拉著他離去的身影。「我不是心疼那對耳墜,也不是想再買一副。我是真心誠意地要跟你道歉,我不該丟掉你送我的東西。」
  「東西既然給了你,要扔要砸隨你便,與我無關。」他受夠了瓔珞死巴著他不放,老讓他的手臂有意無意地碰觸到她柔軟的胸脯。「走開!」
  他猛一甩手,把瓔珞推得老遠。
  「赫蘭泰,我知道錯了,你不要不理我!」她就是不肯退卻,自他身後緊緊地抱住他,固執地不放手。
  由他赤裸的背肌上傳來的濕熱感覺,讓他閉起眼睛猛咬牙根,他絕不會被女人的眼淚打動,絕不!
  可是他想扳開瓔珞小手的動作一直懸在半空。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說什麼要扔要砸隨便我的話,我不會那樣對待你送我的禮物,就算你送我的只是一塊石頭,一片葉子,我也不會丟了它的。」
  「說得好聽。」他哼了一聲,硬是鐵了心扳開她的手,再度將她推開。「回你的帳裡去,少黏在我身邊。」他沒空當小姐們的侍從,天天伺候在側。
  女人全都是一個樣,只不過瓔珞特別容易讓他浮躁。裝乖、哭鬧、假可憐,說些打動人心的謊言,這些女人的看家本領他全領教過了。他最近會不時地注意瓔珞的一舉一動,是他自己定力不夠;他今天刻意找機會和她獨處共游,更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你就真的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老把她像蒼蠅似的揮趕。
  「如果我說是,你是不是從此就能滾遠一點?」他恨透了她這張看了教人疼惜的淚顏,這張可以輕易讓他理性崩潰的容顏。
  「那你為什麼還送我滿族的衣服?費英東和思麟都說那是你要留下我的意思,是真的嗎?」就算不是,她也要親耳聽他說,好讓她死了這條心,別老懷著美夢,等他來砸毀。
  費英東和思麟?
  「你和他們兩個混在一起?」
  他走近瓔珞,那對眼睛射出吃人似的冷光,逼得她一步步向後退。
  「他們……只是偶爾會來陪我和玲兒聊天。」
  「偶爾?」他似乎不只一次看過她身旁有這兩個男人出沒的身影。
  「他們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因為我想多瞭解你的事,而且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他們也最照顧我……」她一邊結巴結巴的解釋,一邊被他逼得步步向後退。
  「怎麼個照顧法?」其實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根本沒必要過問,可是他就是在乎!只要事關瓔珞,他就會無法自制地斤斤計較。
  「你不要生氣好嗎?我……我是真心地向你道歉。」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又惹起他的怒火,她卻不知道究竟為什麼。
  「道歉?」他嘲諷地冷笑。「為什麼事而道歉?因為你不是故意丟掉我送你的東西,因為你不該如此對待我的一片心意,是嗎?」
  「對,對。」瓔珞殷切地笑著點頭。他終於瞭解她的意思。「我從費英東和思麟那裡聽到你的過往和實際狀況後,一直很難過,也很愧疚。對不起,我真的太幼稚了。」看來她和赫蘭泰之間的確有和解的機會。
  「說對不起就能了事嗎?」他寒氣逼人的盯著瓔珞。「該不會也是那兩個傢伙叫你來道歉的吧?」
  「是啊,我是聽他們的建議沒錯。」她怯懦地老實招供。奇怪,他為何看不起不像已經釋懷,好像變得更加深沉駭人。
  「你跟他們倆感情不錯嘛。」
  「嗯,所以我才會決定……」她堅定地抿抿雙唇。「決定勇敢地當面向你道歉,希望我能原諒我。」
  「我不需要你口頭上的道歉!」
  「赫蘭泰?」她愣住了。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已經打算原諒她了嗎,為何口氣這麼冷酷駭人。
  「你如果真覺得對不起我,就該用我的方式向我道歉!」他一把將她捲入懷裡,粗暴而熱烈地掠奪她的雙唇。
  她震驚地忘了掙扎或反抗,直到被他強悍的手勁及深吻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才勉強地推著他厚實的肩頭。
  「你有什麼事可以直接來找我,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來問我。」而她竟然是找別人的男人做參謀,對別人有狗屁建議言聽計從。
  他猛一甩手,將瓔珞推倒在岸邊的矮樹叢中。
  「赫蘭泰……」她被嚇得微微打顫,眼眶潮紅。
  「你不是要道歉嗎?那就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在哪裡!」他伏在瓔珞身上,狂風暴雨般的吻著她的唇,她們粉頰,她的頸項。
  「等一下,不要這樣……」她還來不及推開瓔珞,上衣已硬生生地被他扯裂,雪白的嬌軀立刻接觸到他赤裸的胸膛。
  「來啊,那兩個傢伙不是叫你來道歉嗎?說給我聽聽啊!」他貼著瓔珞的粉頰,咬牙切齒地說,兩手俐落地褪除兩人之間所有遮蔽衣物。
  「不是!我不是要……」她驚愕地倒抽口氣,他粗糙的大手指正侵略著她最女性、最私密的領域。
  「你不是後悔丟了我的禮物嗎?你到底有多後悔呢?」他熟稔而老練的挑逗著她,惡狠狠地盯著她對這份陌生衝擊的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訝得連呼吸都在發抖,盈著淚水的雙眸滿是不解和畏怯,以及奇異的顫動。
  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她不自學地嬌喘起來,身子也彷彿不再是她的,有自己的意志而更加靠近他火熱的軀體。
  「赫蘭泰……」她幾乎是求救似的低聲細喘。兩人密合的身子與他的手指點燃的火焰令她恐懼,加上他半是愛憐半是凌虐的吻,讓她的思緒變得一團糟。
  他的心也亂了。
  他應該是要懲戒她的,報復她的水性楊花;如果她和費英東、思麟之間的情誼也稱得上是水性楊花的話。不知不覺中,他卻先陷入自己的報復行動裡。看著她第一次被人挑起情慾的困惑與嬌媚,原本要加諸在她身上的折磨竟先折磨著他自己。他發覺原本希望藉著徐緩挑逗的舉動加深對她的羞辱與嘲諷,自己卻因強烈克制著熾熱的慾望而汗水淋漓。
  瓔珞的甜美遠超過眼睛所見,他的唇舌一寸寸地品嚐著她細膩的身軀,眷戀著她的美。一想到她方才說即使他送的是寸草土石,她也絕不放棄,他就忍不住惱火地嚙咬著她的雪膚,痛得她差點掉淚。
  她怎麼會說這種話?她怎麼能讓他聽到這些言語的剎那,內心有股冰雪消融的悸動?為何他會沒出息到只因她把他的心意當作珍寶,心頭就湧起難以言喻的暖流?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溫柔,也不想接受任何溫暖與感動!
  一個猛地衝刺的動作,痛得她叫出了聲。
  這個小女人簡直是個魔女!她不該讓他自湍急河流中救起,她不該生得如此美麗,她更不該有顆能觸動他人靈魂的心!她只是他玩過的女人之一,到時候以銀兩打發便老死不相往來。任她哭鬧哀求,死纏爛打,他也不屑再看她一眼。
  他向來如此對待死黏著他不放的女人們,瓔珞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他的心絕不會交到一個女人手中。
  赫蘭泰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後,終止一切狂野的攻勢,沉重的身體崩潰似地壓倒在瓔珞身上。
  好重!瓔珞渾身難受,卻扔擔憂地輕輕推著身上的赫蘭泰。他怎麼了?為什麼一動也不動地伏在她身上重重地喘息著?
  可是她也沒力氣了,全身虛脫。她好累好累,而且痛。她自己都分不清臉上的淚是因為剛才的害怕,還是因為疼痛。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這個緊緊擁著她的魁梧軀體是溫柔的,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氣流,叫作疼惜。
  「赫蘭泰。」她的輕喚像夏夜的風鈴。
  他自她的頸窩間抬起頭,任由她細白的小手輕撫著他粗糙而充滿男人味的臉頰。微微酥麻的感覺與眼前嬌弱嫵媚的容顏,漸漸引發他另一波慾火狂瀾。可是他不願太快再次佔有她,她太脆弱,而且他也正陷入懊惱中。她完全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對男女之間的事一無所知,而她的初次體驗,竟然毀在他惡劣的情緒與張狂的慾火之下。
  「你還在生氣嗎?」她的小手輕撫著他的眉間,似乎想撫平那深深糾結的皺紋。
  「生氣?」一聽到她有氣無力的聲音,就知道瓔珞被他折騰到了極限。
  「雖然這不是你能接受的方式,但我還是想告訴你對不起。」
  她輕柔的低語重重撞擊著他的意識,他腦中清晰地感應到她覺得抱歉的不是丟了那一對珍貴的耳墜,而是感傷自己不該輕賤對待他的一片心意。
  她是打從心底裡如此認為。
  啪的一聲,他硬是拍掉在他臉上溫柔游移的小手。
  他不接受這種濫情的表達方式,不屑她的道歉,更不需要心中一再的衝擊與悸動!
  瓔珞驚愕而受傷的眼神,讓他的心再次被懊惱啃蝕
  。他不是有意如此粗暴冷酷的對待她,可是發自本能的反射性自衛舉動卻老是比他的理智早一步行動。
  他突然緊緊地擁她入懷,閉緊了雙眸。
  瓔珞再一度陷入迷霧中,赫蘭泰究竟是討厭她,還是喜歡她?她已經不只一次被他反反覆覆的行為搞迷糊了。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的心破繭而出?要怎樣努力才能瞭解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知何時開始,她竟然變得如此在乎這些事,思緒也充塞著有關他的一切。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只能依戀地回摟著這副偉岸的身軀。
  「赫蘭泰,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
  剎那間,他僵了一下。瓔珞看不見她頸窩後的容顏,卻明顯地感受到他更加收緊的雙臂,令她難以喘息。
  他什麼話也沒有。
  他蹙緊了眉頭,墜入重重憂慮中。他開始擔憂,自己恐怕從此再也沒有勇氣推開瓔珞纖弱的小手。
  自從那夜之後,瓔珞便遷往赫蘭泰的營帳中,大伙明的不說,暗地裡卻叫她「將軍夫人」,現在還差的,就只是個名正言順的婚禮。
  可是在赫蘭泰心中,她到底算什麼?
  他的溫柔似乎只存在於瞬間,往往一時柔情似水,下主刻卻突然冷面無情,甚至不耐煩到懶得看她一眼。
  「我真的這麼惹人厭嗎?」瓔珞坐在玲兒帳後的炊火邊,看著玲兒俐落地翻烤著小烙餅。
  「你又在發神經了。」玲兒向來務實,比瓔珞更像個姐姐。
  「可是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赫蘭泰一下子離我很近,一下子又離我很遠似的,常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惹惱他了,他就已經翻臉。」她沮喪得快成廢人。
  「你的胃口也真大。他都已經給你特別的待遇了,你還想怎樣嘛?」
  「這算什麼特別待遇?」應該叫特別排斥才對吧。
  「還不特別?」玲兒真想拿烤餅用的鐵鉗敲瓔珞的腦袋。「他只有你一個女人耶!你知不知道塔密爾遊牧區有多少女人期待他的寵幸,他卻看也不看人家一眼。他貴為大清的將軍,身旁只有一個女人,而且那個女人就是你,你還不滿足?」
  「你也在期待吧,玲兒?」她的口氣就是忍不住酸酸的。
  「拜託,饒了我吧!我最怕就是那種成天一臉殺人表情的男人!」雖然她當初是陪嫁的人,但赫蘭泰顯然對她毫無興趣,她也樂得自在清閒。「我只想照顧你,別讓你這『格格』太寒磣。」
  「玲兒!」瓔珞感動得要命,一把抱住她的肩頭。「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沒錯,你趕快用力巴結我吧!」玲兒得意得不得了。「否則你就聽不到好消息啦。」
  「什麼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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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5:53 |只看該作者
 「你先好好巴結我,等我耳朵舒服了,自然會告訴你。」
  「到底有什麼好消息,你先說嘛。」她急都急死了,抓著玲兒的衣襟搖啊搖,玲兒一副很享受的慵懶的表情。
  她最喜歡逗著姐姐玩,聽她甜美可人的嗓音苦苦哀求著,看她一雙大眼睛急切又期待的眨巴著,哎,連她都忍不住心動,更何況是男人。
  「好吧,我就讓你佔一次便宜。」玲兒故意擺出無奈的表情。「費英東和思麟花了足足三天的時間來回奔波,終於瞞著赫蘭泰將軍把……」
  「瓔珞格格,借一步說話。」一個突兀的女嗓音冷硬地截斷姐妹倆的對話。
  「雪格格?」瓔珞意外地慢慢起身,「你怎麼會來這裡?有事嗎?」她向來嫌棄瓔珞姐妹倆,連路過她們的營帳都會皺眉頭。
  玲兒一看雪格格那副高傲態度就有氣,可是瓔珞對她搖頭,小手攔住她想拉開的架式,她也只好生著悶氣蹲下,繼續烤烙餅。
  「有事我們在這兒說就好。」瓔珞柔聲回應著雪格格鄙視的眼睛。
  雪格格狠瞪瓔珞一眼,可是她也懶得和這蒙古女人囉嗦,乾脆直接切入正題。「你什麼時候才會滾出赫蘭泰的營帳?」
  「我……滾出他的營帳?」她被雪格格幾近羞辱的語氣嚇到。
  「你黏他還黏得不夠緊嗎?你如果識相,就該自動離他遠一點,別再死纏著他不放。」她這把怒火已經忍得夠久了。
  「哼,說得好像赫蘭泰將軍是你丈夫似的。」
  「玲兒!」瓔珞趕緊制止她的冷言冷語。
  「你們這兩個放肆的蒙古女人。」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從沒受過這種輕慢的挑釁,「你搞清楚,是我先喜歡上赫蘭泰的。我從五年多前就一直喜歡他到現在,你和他認識了才多久?我為他放棄了多少優渥的條件,追到這種荒涼邊境,而你又為做了什麼?」
  「你有本事去向赫蘭泰將軍申冤啊,幹嘛跑來向我們訴苦?!」要比嗓門是不是?玲兒就不信她會吼不過刁蠻的雪格格。
  「玲兒!」瓔珞死扯活扯的拉住玲兒起身發怒的架式。「她是來找我的,你讓我跟她說好不好?」她幾乎是在哀求玲兒。
  「叫她說完趕快走人!」玲兒故意朝雪格格的方向大聲向瓔珞回應,隨即轉身回炊火邊烤烙餅。
  「對不起。」瓔珞為難地向雪格格道歉。「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並不想離開赫蘭泰。」她的語調柔弱,答覆卻不十分堅定。
  「不要臉,你憑什麼?」雪格格氣得渾身發抖。
  「我知道你為赫蘭泰犧牲很多,但是那些都是你單方面的付出,而你曾問過他確實要的是什麼嗎?」這也是她一直思索的疑慮。
  「你不要跟我囉嗦,我只要你講清楚,你什麼時候滾!」
  「我說過了,我不會離開他的。」她溫弱地與雪格格的怒火對峙。
  「你憑什麼獨佔他?你付出的感情有我多嗎?五年了,我苦苦地追著他五年了,現在我得到了什麼?」雪格格握緊了身側的拳頭,努力讓自己堅強,卻仍止不住熱淚盈眶。「我從十二歲見到他,就已經決定這輩子非他不嫁。我受多少人的嘲笑,多少次家人的阻撓,卻從不退縮,但我就是無法容忍他接納另一個女人,一個愛他根本不如我深的女人!」
  雪格格的氣勢完全壓倒瓔珞。她被雪格格強烈的感情震懾住,一時之間竟真有自己理虧的感覺。
  「你付出愛……就只是為了要得到回報嗎?」
  「你什麼意思!」雪格格雖然淚流滿面,氣焰仍舊張狂。
  「你付出愈多,就希望得到愈多嗎?感情的事不是買賣。」瓔珞赫然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怎麼回事。
  她似乎不曾期待赫蘭泰要回饋她什麼,她最想要的就是對他的瞭解,想守著他,看著他,和他度過每一天每一夜。如果他喜歡上別的女人呢?那她付出的許許多多,又該如何處置?
  「你什麼也不曾付出,有什麼資格來跟我說這種話?你不過是個用來暖床的女人,少自抬身價地教訓我!」這個蒙古女人哪一點好?而這個比她差勁數百倍的女人竟然搶走了她的赫蘭泰!
  「不是,我不是在教訓你。或許我付出的的確沒有你侈,但我本來就是被娶來當他的新娘。」瓔珞苦口婆心地勸著,但有一點她絕不退縮。「我不能離開赫蘭泰。」
  「去死吧你!你算哪門子新娘,你只是嫁來準備寡婦的。」雪格格又哭又惱地猛力一撞,瓔珞立刻向後絆倒。
  寡婦?她是嫁來當寡婦的?
  在她跌倒的一剎那,這句話如閃電似地擊中她的腦門。這一跤倘若跌在草地上,頂多身上有幾塊淤青,可是她向後傾倒的身勢卻是落在玲兒燒烤餅的炭火堆上。
  「姐姐!」玲兒瘋了似地狠勁一推,在瓔珞倒向炭火之際將她推離半寸,可是勁道過猛,翻倒的鐵板濺起炭屑火點,全灑在她伏倒在地的背上。
  「瓔珞!」思麟突然出現,一見這狀況立刻拖起她的身子,趕緊拍掉她背上灼熱的炭屑星火。
  「這是怎麼回事?」先一步抵達的費英東看見這景況嚇到了,沒注意玲兒大步衝向雪格格的架式。
  玲兒一拳狠狠地打向雪格格的臉頰,力道又急又重,讓雪格格腳下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你幹什麼!」雪格格大嚷,她要宰了這個蒙古女人。
  玲兒彎身揪起雪格格的衣領,猛地又是拳。她今天不打死雪格格,她就滾回蒙古,一輩子當個眼看姐姐受人欺負的窩囊廢!
  「玲兒,住手!」費英東火速奔上前拉開玲兒。「先別動手,先看照瓔珞格格的傷勢要緊。」
  「你滾開!」玲兒完全陷入暴怒狀態,死命掙脫費英東由背後擒著她的兩隻大手。「好一個雪格格,憑你這副惡劣心腸,別說是赫蘭泰將軍,全天下沒一個男人敢要你。」
  「夠了!」瓔珞努力吼著,音量微弱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瓔珞?」情況不妙。思麟一看她痛苦的皺緊眉頭,以及背上被燒灼得坑坑洞洞的衣裳,就知道她需要緊急治療。
  「等……等一下。」她痛得快說不出話來,可是硬是在思麟抱她起身之時努力開口。「不要……讓赫蘭泰知道這件事,就說是意外……拜託。」
  大伙心頭一緊,誰也無法應聲。
  是啊,這件事若不當作意外處理,隱瞞過去,以赫蘭泰對瓔珞獨具的在乎火爆性情,在場所有人都會遭到波及。
  可是說這句話的,竟是受害者……
  「玲兒,快拿冷水到將軍的營帳裡,否則瓔珞的背就完了。」思麟一聲令下,立即抱著瓔珞奔往將軍帳幕的方向,玲兒也馬上行動。
  一場混亂,只要沒有其他狀況再發生,應該會就此打住,息事寧人。
  每個人都這麼想,卻不知道真正的災難正逐漸降臨。







第七章

  埋頭苦幹直到隨部眾策馬回營後,才知道瓔珞受傷的事,他幾乎是一聽到消息就火速奔入帳內,驚醒了正伏在厚毛臥榻上休憩的瓔珞。
  「你回來了。」她口齒不清地揉揉惺忪雙眼,一時迷迷糊糊地忘了背上的傷,很自然地打算翻身起床。
  他猛地一把將她臉朝下地拉倒回臥榻上。雖然臥榻上的長毛毯又鬆又軟,但突然塞堵住口鼻的感覺一樣令人難過。
  「別翻身。」他坐在榻沿,緊扣著她的手臂,防止她妄動。
  「你今天出外商議的結果怎麼樣?還是決定準備率軍前往本博圖山防禦嗎?」她不懂軍情,但多少聽說他要遠行。
  如果不是因為他很清楚瓔珞單純的性情和直線條的思路,他會以為她是在耍顧左右而言他的把戲。
  「怎麼傷的?」他冷冷一句,直接動手掀起她唯一穿著的雪白中衣。
  「等……等一下!」她趕緊伏在榻一拉下身前的衣緣。可惜她手法比不上赫蘭泰,還來不及挽救,整件中衣就被他拉過頭,脫得她上半身一絲不掛。
  天哪,羞死人了!她把臉埋進長毛毯中,雖然與他裸裎相見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有些矜持。赫蘭泰的腦子卻完全不甩「矜持」二字是什麼意思,一切都由他的意志來主導。
  一看到她雪白背上微微的處處灼傷,他的眉頭緊蹙得駭人。
  「只是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她微微抬起小臉偷瞄他。赫蘭泰的表情實在……哎,他連生氣的樣子都很迷人。
  「誰上的藥?」他不悅地撫著紅腫傷點之間的光滑肌膚。
  「玲兒替我去軍醫那兒拿藥來敷的。」她知道自己最好別從嘴裡吐出別的男人的名字,否則提到誰誰倒霉。光是上次她無意間提及費英東和思麟建議她道歉之事,就害他倆足足被罰做全天苦勞,連日下來忙得慘兮兮。
  他一言不發地起身走向帳內一側的紅木矮櫃,在裡頭東翻西找。
  「你用膳了嗎?今天騎了一天的馬很累吧?」光看他身上和臉上的灰塵就知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淨個身,也順便替肩上的傷換新藥……」
  「閉嘴!」他回頭罵道,然後繼續找東西。她自己身上有傷不好好照料,還嘰嘰喳喳地多管他的閒事。
  她挫敗地垂下頭,側臉趴在臥榻上,她雖然已經被他罵習慣了,但還是會有受傷的感覺。
  他對帳外士兵吩咐兩句,脫下滿是塵土的外衣,走向瓔珞。
  「你幹什麼?」他怎麼拿起沾了清水的布就往她背上擦?「你這樣會把玲兒替我上的藥膏全擦掉的。」
  「囉嗦!」他就是要擦掉這些沒用的藥膏。
  她像是被主人狠狠訓斥的小狗,可憐兮兮地伏在他身側,她這時才看見門外的士兵不知何時已將食物與一盆清水擱在矮桌上。她不怕自己的身子會被人看到,因為她發覺赫蘭泰總會十分技巧地擋住所有能窺視到她的角度。身材壯碩的人就是有這點好處。
  「這是什麼?」她看赫蘭泰手上拿著一隻小玉瓶,從中倒了些白色的粉末。「這藥粉和我原先擦的藥膏不同嗎?」
  那種藥膏是專給軍營裡那些銅筋鐵骨的人受傷時用的,她這身細皮嫩肉,哪禁得起那種粗劣的藥膏。
  「赫蘭泰,你要不要先用膳?要是那些菜涼了……」
  「你說夠了沒?」他火大的將她攔腰抱起,乾脆讓她趴在他身上,省得她老伏在榻上回頭囉嗦。
  她什麼話也不敢說了,乖乖地將頭倚在他的肩窩上,趴貼在他身上不敢亂動,讓他專心抹藥粉。他們之間就只隔著他身上的一層底衣。
  她喜歡被他照料的感覺,被人呵護,原來是這麼一件令人陶醉的事。只可惜他的嘴巴實在太傷人了。
  「你已經決定去本博圖山參與防禦行動了吧?」她側著小臉把頭枕在他肩上,對著他的頸項喃喃自語,「我們要分別多久呢?」
  軍隊要駐防多久她不在意,可是與赫蘭泰分離,即使是片刻,她也萬般不捨。
  「如果我是男人,就可以跟你一起去,那我們就不必分離了。」唉,她也只能作作白日夢自我安慰。「你要去多久才回家?」
  回家,他頓了一下為她上藥的動作,臉上有著難以言喻的悸動。
  這是何其簡裝的兩個字,二十多年來,他卻不曾聽人對他如此說過。他的家在哪裡?能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在哪裡?他在北京雖然有座豪邸,可是徒具空殼,待在其中一樣感到孤寂。然而此刻這個邊關駐紮的小營帳,像巨樹一般深深扎根在他心裡——這個被瓔珞稱之為「家」的地方。
  「你要早點回來,記得要派人告訴我你的信息,不然我會擔心。」尤其是遠征防禦,誰知道會臨時遇上哪些危險。
  他什麼話也沒說,瓔珞枕在他肩上,也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她在赫蘭泰低頭吻她粉頰時才意外地抬起小臉,對上他的視線。
  「藥擦好了嗎?」背上敷藥的地方帶著微微的沁涼感,乾爽芬芳,沒有上了藥膏那種黏膩的不適。「我背上都是藥粉……這要我怎麼穿衣服啊?」
  「根本沒必要。」他大手俐落地幾個動作,坐在他腿上的瓔珞連下半身的衣物都被他褪得一乾二淨。
  除了趕快把臉埋進他懷裡,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遮羞方式,。赫蘭泰的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她根本來不及留住衣服,就已經渾身光溜溜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摟抱。
  「大約要駐防本博圖山兩、三個月。」他側過頭來吮嚙著她的耳垂。
  「那麼久。」她仰起小臉,幾乎鼻尖對著鼻尖問道:「為什麼要那麼久?這段期間你都不會回來嗎?」
  她這張殷殷期待的小臉,看久了真的會上癮,還好她沒楚楚可憐地哀求他別走,否則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做出毫無理性的答覆,任她予取予求。
  「會有信差隨時回來傳報我的消息。」
  「可是我還是見不到你啊!」她苦惱地低首咬手指。「三個月……我以為你只去幾天而已,這教我怎麼熬得下去?」
  「熬什麼?」他摩挲著她柔滑的大腿,只剩一半理智聽她說話。
  「想念啊!難道分別這麼久,你都不會想念我嗎?」現在光是想像,那種相思之苦就已教焦慮難耐。
  他已經快記不得什麼是思念的滋味,除了多年以前死去的族人,他不知道有誰還能重新喚起他想念的感覺。
  「只是三個月的駐防而已。」
  「什麼而已?」她已經擔憂得心都揪在一起。「光是你每天長時間的行軍獰獵訓練就讓我在帳裡,營區裡踱來踱去,等得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你就不會找點事做?」閒著沒事,淨會胡思亂想。這就是女人。
  「我有啊。」她純稚的雙眼比言語更動人心弦,「事情在我手頭上忙著,腦子裡卻個惦記著你,想你現在在做什麼,危不危險,為什麼今天比平常晚回來。你教教我吧,要怎麼做才能撇開腦子裡這些時時刻刻糾纏不清的念頭?」
  如果他真有那麼理智,就讓他來教吧。讓她也學學該如何把心思收回來,別把一切關注都投在他身上,讓自己痛苦。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教起,但他赫然瞭解瓔珞至少比他坦白,她有什麼感覺就說出來,而他呢?即使有了感覺,也會本能地自動否認。
  他解釋不出為何每天早晨自她身旁離去前會再三流連,為何回營時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都是你在耍花樣。」一種會讓他更加眷戀她的花樣。
  「我……我玩什麼花樣?」奇怪,他的口氣聽起來是生氣,是不信任,可是他臉上的線條卻溫柔得令人沉醉。
  「少囉嗦!」他蠻橫地吻住她的小嘴。三個月不能相見……她現在才開始擔憂,他該如何熬過渴望這副嬌美身軀的折磨。
  「赫蘭泰,我……我背上有傷,恐怕不能……」她知道他身下的熾熱與硬挺代表什麼,可是她不能不顧及現實的狀況。
  他放下瓔珞,起身迅速褪除所有衣物,正面抱著她坐回他的腿上。他的動作蠻橫,卻也細膩得完全不觸及她受傷的背部。
  「你要做什麼?」
  「跨坐在我腿上。」他直接動手扳開她的雙腿。
  「不,不可以這樣!我……這簡直丟死人了!而且我……」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拚命嚷著自己也不知道在講什麼話。
  「勾著我的脖子。」因為他不能扶住她的背部,待會兒一不小心,她可能會向後翻倒。
  「這樣不行的……」她乖乖地勾著他的頸際,埋首低喃,似乎為難得快被他逼出淚來。「我不要這樣,太不文雅了……」
  「是不怎麼文雅,不過待會兒你就沒空思考這些問題。」他一隻大掌扣住她後腦,承受他強悍的深吻。
  她這輩子沒如此難堪過,她竟然像騎馬似地跨坐在男人身上。
  「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趁他的唇舌移往她頸際時,瓔珞趕緊苦苦哀求。「等我背上的傷好了之後,我們……」
  她喘了一聲,收緊了抱著他頸項的手臂。他的手指正肆虐著她最敏感的核心。
  他瞭解她的一切,也要獨霸她的一切,不然和她相處久了,自已會越來越危險。她雖然不瞭解他的心思,卻往往能在不以意中觸動他的靈魂深處。這是他的弱點,因為從沒有人能攻破他的心防,闖入他的內心世界——像她這樣。
  他愈發狂野地挑逗著瓔珞,不斷在他們最親密的結合處撩撥。他發過誓,要成為唯一釋放瓔珞熱情的男人,而他的確有這個本領。
  從他領軍打仗那年起,他就不曾戰敗過,但他覺得自己正日漸輸在瓔珞的柔情之下,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越來越在乎她,需要她,他似乎已經開始渴望她的深情。表面上看來是她死纏著他,但他又何嘗不眷戀她依賴的甜蜜感覺?
  他在瓔珞身下長驅直入,挺進她靈魂的深處,他需要瓔珞,而她是是否也和他一樣?如果他離開瓔珞,也許她只會哭哭鬧鬧,三年五載之後,時間會沖淡一切傷痛,她有家人可依靠,有朋友可傾吐,有足夠的美貌追尋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而他呢?如果是瓔珞離開他呢?
  他咬牙忍住幾乎衝口而出的呻吟,全神貫注地與她合而為一,血脈僨張到瀕臨爆炸邊緣。
  瓔珞緊緊地抱著他,無法控制一陣陣的低吟與抽搐,任赫蘭泰主宰她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自己。如果他向她索求,她願意連生命都交給他,只求能守在他身邊。
  為了他,世上的一切她都願意背叛,願意捨棄。
  徹夜的狂野糾纏後,她俯臥在厚毯上,累得神智迷離,赫蘭泰卻仍依依不捨地躺在她身側,吻著她嬌弱的臂膀,一路行至她的髮際,她的臉龐,他深深吸吮著瓔珞獨具的芬芳,一種能沁入人心的溫柔氣息。
  在他不斷的細微騷擾下,她根本無法好好入睡,只能飄蕩在半夢半醒之中。
  「怎麼辦?」他無聲地低喃著,究竟是瓔珞捨不得他走,還是他捨不得離開瓔珞?她又不是他生命中必要的人,可是他為何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能沒有她?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過了數千個日子,這些漫長歲月他不是捱過來了,為何現在卻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他在害怕嗎?他不禁輕聲失笑。他面對凶殘的猛獸或敵人時,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現在卻為了一個小女孩胡思亂想,牽腸掛肚——他們甚至還未分離,他就已經這樣。
  「窩囊!」他低咒一聲,起身下床。
  感覺到輕柔酥麻的騷擾突然消失,她像是被驚醒的睜開迷濛的雙眼,視線模糊地向四周搜尋。「赫蘭泰?」
  「這裡。」他沒瞧瓔珞,專注地坐在矮桌旁,就著那盆清水更換肩上的布條及傷藥。
  「要不要我幫你上藥?」她疲憊地抬著小臉揉眼睛。
  「乖乖睡你的覺。」連話都說不清楚,她哪還有力氣管他肩上的傷!
  「可是……」她還沒說完,腦袋就沉重地倒下去,勉強撐著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看著微弱燭火旁的赫蘭泰。
  一定要有他在身旁,她才能安心入睡。往往赫蘭泰半夜起身,她就會立刻從睡夢中驚醒,一定要找到他的身影才甘心。
  他幾乎都快習慣瓔珞這個怪反應了。忽然間她驚恐地睜著大眼半撐起身,直勾勾地瞪著正在上藥的赫蘭泰,臉色慘白。
  怎麼回事——察覺她的不對勁,赫蘭泰側頭凝視她怪異的表情,她在瞪著他右肩上的駭人的傷疤。
  「赫蘭泰,你肩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她每次看到他的右肩時,不是繫著舊布條,就是才剛包紮好。她終於確確實實看到卸除了一切遮掩後的傷痕。
  「之前在東北圍獵被熊抓傷的。」他繼續換藥的動作,不理會她對這四道醜陋爪痕的反應。
  四道熊爪又深又長,由他厚實的右肩延續至後背,拉成四道恐怖的血痕。由疤痕上結出的嫩痂來看,這場意外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瓔珞不自學地顫抖著,下意識地抓著她頸上一直戴著的護身項鏈。
  「你是怎麼受傷的?」是巧合吧?他只是正巧有個傷痕在右肩上,也剛好是四道疤痕而已。
  「不久前皇上在東北圍獵,我在探勘狩獵區時不小心被熊攻擊。」
  「就只是這樣而已?你不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吧?」最好不是!否則這一切的巧合太詭異,教人難以置信。
  「你怎麼知道我是因為救人而受傷的」這件事連費英東及思麟都不知道,大家只曉得他在圍獵時負傷而返。
  「不可能!」她驚駭地坐起身子,退往臥榻裡面。
  「別往後靠!」他一個箭步奔上來拉住瓔珞。「你背上有傷,沒事別輕舉妄動。」她再這樣迷糊下去,他遲早會被她氣死!
  這不是真的吧?不會吧?
  「瓔珞?」她怎麼了?他的傷有恐怖到令她目不轉睛,不住顫抖的地步嗎?
  「你是為了誰而受傷的?是多久以前傷的?」
  她是怎麼回事?
  「我一個月前才受的傷。當時是被熊由背後攻擊,沒好好防備,所以傷勢嚴重。現在已經沒有大礙。」而且他的右掌還正緊緊拉住她細細的臂。
  「誰?你是為了救誰?該不會是個小女孩吧?」拜託千萬不要!
  「你怎麼知道?」赫蘭泰的意外證實了她的疑慮。「瓔珞!」他趕緊抱住完全癱軟的瓔珞,讓她臥趴在榻上。
  不可能,這全是巧合,全是一場夢……
  她才正要走入赫蘭泰的心中,兩人相依相守地平凡過一輩子,卻讓這四道疤痕粉碎所有的美夢。
  所有的幸福都不存在了,現在正是災難的開始。
  「瓔珞的燒還沒退嗎?」這個問題費英東和思麟已經追問玲兒一整天。
  「還沒還沒!」他們問不煩啊!「你們別一直問我,我得再回去多挑幾件乾淨的衣服給姐姐換。」
  「唉,等一下!」思麟抓回掉頭就跑的玲兒。「到底情況怎樣?」
  「該不會是因為昨天雪格格害她受傷的併發症吧?」費英東硬著頭皮低聲逼供。
  「我怎麼知道?」她甩開思麟的手。「她一直昏睡,還嗯嗯啊啊地說了一堆囈語,渾身冷汗流不停。軍醫方才給她開了兩帖安神的藥,我看她可能太焦慮了。」
  「為了咱們赴本博圖山駐防的事嗎?」
  「什麼『咱們』!」費英東以手肘拐了思麟肚子一記。「瓔珞惦記的只有赫蘭泰一人,你少在那兒臭美。」
  「我們可不可以偷偷進去探望她?」他們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帳外一角竊竊私語。
  「最好不要。」玲兒瞟了兩人一眼。「赫蘭泰將軍今天動不動就衝回帳內探視姐姐的狀況,難保你們潛進去時不會正巧被他逮到。」
  「玲兒!」赫蘭泰突然衝出帳外怒吼,嚇得躲在帳後的三人擠成一堆。不過玲兒似乎被人「出賣」似的給推了出來。
  「將軍……我在這兒。」她平日是很凶悍,但面對真正狂猛的赫蘭泰,她絕不囂張。
  「瓔珞的衣裳又濕了,快去拿乾淨的來!」他用力一甩,一件微濕的雪白中衣立刻撲打到她臉上,等她扯下衣裳準備回話時,赫蘭泰早已消失在帳門內。
  「搞什麼嘛!」她忍不住低聲咒罵一句。
  好像全天下除了姐姐瓔珞是至寶外,其他人全是人渣,什麼態度嘛!
  躲在帳後的兩個傢伙朝她做了深表同情的表情,氣得她衝過去狠打他們一頓,噓聲、拳腳聲、竊笑聲交織成一片,和帳內的深沉隔成兩個世界。
  瓔珞不斷重複作著惡夢。她小時候受到極度驚嚇的恐怖印象,反覆呈現在夢中,冷汗流滿全身,讓她渾身濕冷難受。
  「瓔珞!」一直有個低沉而擔憂的聲音在呼喚她,有只粗糙的大掌緊握著她冰冷的小手,給她溫暖。可是這一切都無法將她自夢境中救出,反而讓她更深陷其中。
  恐怖的童年記憶變得異常清晰,彷彿又回到事件發生的當時。那年,瓔珞六歲。她從小就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娃兒,只要她開口索求,大夥兒什麼事都會替她辦到,討她歡心。當年她阿爹——蒙古哈喇沁部的部落長奉清朝皇帝之命,與蒙古各部貴族一同前往東北參加狩獵,在拋不過她的苦苦哀求之下,私下帶她一同前往東北圍場。
  在圍獵期間,她竟在森林裡迷路,遭到巨熊襲擊。對一個才六歲的小女孩來說,巨熊簡直就像山一般的龐大可怖,她當場嚇呆了,也不驚叫也不跑,就傻愣愣地睜著驚嚇過度的大眼迎接熊掌的重擊。
  這一掌,足以打碎她的腦袋。
  一個疾速衝上來的魁梧身軀撲倒她,這一跌倒摔回了她的神智。有人救了她!她從草地上顫抖地坐起身時,看見那名壯碩的救命恩人正與巨熊搏鬥,他背對著瓔珞,她根本看不見那人的臉,可是在他奮力激戰當中,他右肩到後背審美觀點熊掌抓出的四道大血痕不斷湧出鮮血,他的後半身一片鮮紅。是他替她挨了一記熊掌,是他帶她閃躲過差點栽入的鬼門關。她雙腳發軟得站不起身,什麼都再也看不清楚,但那四道血痕與汨汨湧現的一大片血水深深的刻印在她腦中。
  「喂,你叫什麼名字?怎麼跑到這兒來的?」那人在擊倒巨熊之後,不斷以大掌搖晃著她和身子。
  她一時之間仍處於恐懼中,視線渙散,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她記得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瓔珞格格——」
  「瓔珞,你在哪裡?」
  遠方傳來的陣陣叫喊聲讓她眨了眨眼睛,是阿爹的聲音,阿爹來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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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7:33 |只看該作者
「瓔珞格格,你在哪兒?快出來啊——」
  那男子回過頭來搖晃她的肩頭。「他們是在找你嗎?你就是瓔珞?」
  她一邊乖乖點頭,一邊慢慢集中渙散的焦點。第一眼看見的是倒在不遠處,眉間插入半截斷弓的巨大死熊,一動也不動。她嚇得死命抱著那人哇哇大叫,眼淚像洪水似的傾洩而出,剛才的驚恐全在這一刻崩潰。
  「好了,已經沒事了。」他不耐煩地任她死命抓著他號陶大哭,趕到他已經有點受不了,而且搜尋她的人也越來越近,才火大的甩開她黏人的身子,破口大罵:「下次記得別再到處亂跑,小心沒命!」
  她被這聲斥罵罵縮了肩頭,在救命恩人離去之際看見了他的面孔。他非常高,而且比阿爹壯得多,蓄著滿臉的大鬍子,尤其是他的犀利雙眼,像野獸般。
  她見過這個人!她確實見過!她認得這副軀體,這張臉孔,她真的認識這個人!
  就連他翻身騎上的駿馬與離去的熟悉身影她都認得!她知道他就是——
  「赫蘭泰!」尖銳的恐叫聲劃破寧靜的午夜。她透過夢境由童年的記憶跳回現在的處境。
  六歲的她只記得那四道血痕,以及那個留著落腮鬍的高大男人。現在十六歲的她卻認得那個人的一舉一動,認得那張面孔——那個她交將身心都交付出去的男人!
  「赫蘭泰!」她幾乎是用全身力氣嘶吼。
  「我在這裡!瓔珞,你醒醒,我就在這裡!」他緊緊握住瓔珞綣成拳頭的兩隻小手,貼著她的臉頰不斷叫喚。
  一張開眼,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視線被淚水糊成一片,她只能不斷喘息,又急又重地抖著喘息,完全克制不了渾身劇烈的顫抖。
  「沒事了,我就在這裡!」赫蘭泰愛憐地抱起瓔珞,讓她趴在他懷裡。
  他不斷輕撫她後腦的大手,漸漸穩定住她狂亂的情緒。這個懷抱是安全的——不知為何,她就是有個直覺。她的雙手虛弱地擁著赫蘭泰,汲取振作的力量。
  「我怎麼了?」她覺得全身乏力,整個人虛脫了似的,連說話的力氣都很微弱。
  「發燒!」還好她及時清醒,否則再昏迷下去,軍醫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我覺得……好累,沒有力氣……」
  「你昏迷兩天兩夜,沒吃東西當然沒力氣。」他口氣不好卻動作輕柔地抱她到矮桌旁坐下,將一旁小爐上一直以文火煲煮著肉湯端上桌,一口一口地餵她進食。
  她的頭無力地枕在他的臂彎中,柔順地讓他餵食。
  「你在我昏迷的這兩天,一直都陪著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總有一雙大手緊握著她,輕撫她,照顧她。
  他不回話,只管喂湯。
  「我有沒有耽誤你訓練征戰軍的行蹤?」他為了要親自訓練出一支精銳清兵,成為漠此第一善戰的勁旅,每天耗費全副心力在這千名士兵的陣法訓練上。
  他以手背擦掉她嘴角滲了的湯汁,仔細而確實地把第一匙送進她嘴裡,根本不理會瓔珞的問話。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只能由昏暗的帳幕、微弱的燭光與悄無人聲的週遭,判斷現在是深夜。
  「你照顧我……很累吧?」他火大地把湯匙摔進空碗裡,刺耳地撞擊聲嚇住瓔珞。「你管好你自己的身體就行了,我的事用不著你囉嗦!」
  他開罵完畢,讓她自己坐在矮桌旁,逕自踱到臉盆旁,猛力潑水拍打臉頰。
  他真會被瓔珞氣死!整整兩天兩夜,他差點為瓔珞不明的高燒昏睡急白了頭髮,千擔心萬焦慮,就是希望她趕快清醒,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結果呢?她一醒來就嘰哩呱啦地講個不停,現在誰是病人?誰是照料病人的人?
  「赫蘭泰,你……」
  「你閉嘴!別再讓我聽見你說一個字!」他奮力脫下身上的外衣,氣憤地倒在臥榻上,背過身去。
  瓔珞委屈地坐在桌旁絞扭手指,也難怪赫蘭泰發脾氣,他照顧她已經很辛苦了,又睡眠不足,延誤士兵的受訓課程,哪還受得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本來想問他右肩上傷疤的事,看來還是先擱在一旁比較好。可是一想到童年的印象,鮮血淋漓的畫面與四道深深的熊爪傷疤,她的思緒就一直下沉、不安。
  她下意識地握住頸上的項鏈——那條串著兩里熊牙的項鏈。
  背對著她側躺在臥榻上的赫蘭泰心思也是一片混亂,無法入睡。他剛才會不會嚇壞她了?她是不是又兩眼帶淚地坐在那兒無辜地瞅著他?歉疚與不忍又一點一滴地啃蝕著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來由地被她惹惱。
  他何必這麼在乎她,徒增困擾?對啊,他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最好能把她自腦海中完全趕出去,管她要死要活要哭鬧,都與他無關她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但他剛才是不是罵得太凶了?傷到她脆弱的心了嗎?他會不會嚇得她從此躲得遠遠的,避免再莫名其妙地受辱挨罵?
  「王八蛋!」他咬牙低咒,恨透了自己擺盪不定的思緒,想不甩她卻惦著她,想遠離她卻老是更親近她!
  他突然感覺到背後的臥榻上有動靜,他停止一切胡思亂想,靠著靈敏的感覺文風不動地偵測她在幹什麼。這女人,燒才剛退,不好好休息,又不知道在搞什麼。
  正想翻身開罵之際,赫蘭泰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副柔軟的嬌軀輕輕躺下。她細膩的臉頰貼著他背肌,像是怕驚醒他似的,偷偷依偎在他背後。
  他轉過身來倏地擁她入懷,讓她趴在他身上,心中五味雜陳。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貼著他的胸膛喃喃地道歉。她還以為她的動作已經夠輕柔,不會吵醒這頭獅子。
  「睡覺。」
  她乖乖地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在生氣嗎?」
  他也跟著猶豫,不知該不該回話。可是不回話,她一定又會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在生氣——雖然他根本沒有。
  「趕快睡覺,不要囉嗦!」
  看來回話的效果也和沉默差不多,聽起來仍像在發火。
  「你……你什麼時候要動身去本博圖山?」他雖然一再警告她快快休息,廢話少說,可是這件事不問清楚,她根本睡不著。
  「後天。」
  「後天?」她驚訝地抬起小臉,他卻閉著眼,一副已經入睡的模樣。瓔珞沮喪地趴回去,難過地咬著指甲。「後天……我們只剩下一天能在一起。」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願意昏睡發高燒,白白浪費兩天相處的時光。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她輕聲地低喃著。「如果我能夠縮得很小很小,就可以藏在你的衣襟裡,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必分離。」
  反正他已經睡了,她就任自己胡思亂想。
  「分別三個月……你會想念我嗎?還是根本忘了有我這個人待在這裡傻傻的等你回來?」她眨了眨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好想躲在你的衣服裡,偷偷跟你去……」
  她的身軀逐漸放鬆,呼吸沉緩。
  「我們一起……永遠……」她在赫蘭泰平穩的心跳聲中墜入夢鄉。
  「睡吧,我們會以在一起的,永不分離。」他溫柔地撫著瓔珞的後頸低吟,愛憐地抬頭吻啄伏在他胸前沉睡的臉龐。
  只有在每夜瓔珞熟睡之後,他才會坦白流露無限的疼惜。平日不輕易表達的柔情,只在此時才會氾濫得無邊無際。
  








第八章

  「拜託你,瓔珞,下次別再一個人跑到校場找我們,有事叫營區的士兵傳話就可以了。」思麟和費英東躲在偏僻的軍帳後面告誡瓔珞。
  「對不起,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沒讓赫蘭泰發覺你來找我們吧?」就算身為赫蘭泰的生死之交,費英東對他的負暴和醋勁照樣膽戰心驚。
  「安啦!有我替姐姐護駕,不會給人發覺的。」玲兒雙手環胸,神氣十足。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請你們一定要仔細聽,而且一定要相信我。」瓔珞露出了少有的嚴肅表情。她的嗓音依舊甜美輕柔,但沉重的神情讓大伙不得不正經起來。
  「有什麼事?」思麟慎重的表情傳染到每一個人臉上。
  「我以下說的話,句句屬實,玲兒可以替我作證。」
  玲兒聞言,不禁愣住了。
  「我六歲的時候,曾和阿爹一起去東北圍場參與皇帝狩獵。我當時頑皮,一個人私自出外探險,在林中遭到大熊攻擊,險些喪命。後來是一名男子挺身搭救,我才保住小命。那位恩人為了救我,右肩上受了重傷,卻沒留下姓名就獨自離去,無論我阿爹花了多少心思尋找這位恩人,始終找不到任何蹤跡。」瓔珞拉起了頸子上的項鏈。「這兩顆熊牙,就是自那只攻擊我的大熊屍身上拔下來的。」
  「嗯,後來呢?」思麟和費英東仍然不清楚她到底要傳達什麼。
  「我的恩人他……」瓔珞勉強嚥下口水。「我親眼看見他右肩自前頭到後背,被熊爪抓出了四道很深的傷痕,就像……赫蘭泰身上的傷一樣。」
  「喔,那很巧嘛。」思麟應了聲,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瓔珞居然臉都發白了。
  「這不是巧合!」她激動地掄起了拳頭。「我記得他非常高,非常魁梧,留著一臉落腮鬍,騎著一匹壯碩的黑鬃駿馬,這些形象我完全記得很清楚,完全和赫蘭泰一模一樣!」
  「哇,聽起來好像滿厲害的!」思麟朝費英東挑眉苦笑,費英東回以無奈的聳肩搖頭。
  「你們還不明白嗎?救我的人就是赫蘭泰,他右肩上的傷是為了救我而被那只熊所傷。」
  「不會吧,姐姐?」玲兒也皺起了眉頭。「就算是赫蘭泰將軍碰巧救了你,那也是十年前的事,當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少年,怎麼可能和現在的形貌一模一樣?」而且自從他帶瓔珞回來,就莫名其妙地不再蓄著大鬍子。
  「沒錯。你是十年前獲救,他卻是上個月才受傷。所以他和你的救命恩人八竿子打不著邊,根本毫無關係!」思麟已經準備結束話題,動身離去。
  「是他沒錯!請你們相信我!」瓔珞急得淚眼迷濛。「是他救了我!就是一個月前的他,救了十年前的我。」
  「瓔珞。」費英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頭。「你前兩天發高燒,昨夜才剛病好,你應該待在帳裡多休息,有話等完全康復之後再說。」
  言下之意,她是因為發高燒燒壞了腦袋,記憶混亂到錯把情人當恩人。
  「對啊,姐,你還是回帳裡休息吧。」
  「你們一定要相信我!」但她怎麼也想不出辦法說服大家相信她的重大發現。「這件事的確不可思議,但它確實發生了,而且一切條件都很吻合,不是嗎?」
  「你有的條件也只不過是那些傷疤啦、身形啦、駿馬啦,諸如此類的模糊印象。」思麟有點不耐煩。
  「可是赫蘭泰上個月也正好在東北,對不起?」她一臉堅決,不容大家否認。
  「皇上每年都會一到東北狩獵,這並不稀奇。」費英東也努力說服她保持理性。
  「可是他是怎麼受傷的?以赫蘭泰靈敏的身手,怎麼會毫無防備地被大熊攻擊?」
  這下子換大家啞口無言。
  對啊,他是怎麼受傷的?思麟和費英東當時只專注於替他治療四道鮮血如注的傷口,誰也沒記得這記熊爪是怎麼來的,都自動認為是狩獵時不小心遭受熊的攻擊。
  「他是為了救我,才替我擋下了那民熊掌的!」
  「瓔珞,嗯……這的確是很神奇,我想你說的很有可能是真的,說不定……」
  「說不定赫蘭泰和你曾在同一地點、不同時空相逢過,這簡直太匪夷所思了!」思麟俐落地接過費英東結巴的話語,假惺惺地順著瓔珞的在哄下去,否則她就會沒完沒了地堅持到底,他們還有軍務在身,可沒這閒情逸致瞎攪和。
  「是啊,我就是這個意思。我的確認為是他穿越時空來救我。」瓔珞難過而沮喪地說。「可是你們是真的這麼認為,還是在哄我?」
  兩個男人當場難堪,沒想到單純的瓔珞有著一雙極為敏銳的眼,或者是她神奇的感應力,可探知他人心中的本意。
  她原本以為大家會相信她的話,讓她有足夠的力量去告訴或是說服赫蘭泰。但事實卻殘酷得令她心灰意冷,根本沒有一個人把她的話當回事。
  「對不起,我耽誤了你們的軍務,你們快回校場去吧。」瓔珞抹掉眼淚,故作沒事地擠出一個笑容。
  這表情教兩個大男人更加愧疚。可是這種荒誕異事,如何教人信得過?
  瓔珞也不再多說什麼,緩緩轉身走向營區,結束一切談話。
  「等一等,瓔珞。」費英東不自學地叫出口,一看她紅著雙眼的落寞神情,他的罪惡感更加深重。「你找我們,就只是希望我們相信你的話嗎?」
  如果真是如此,他願意為了順她的意,強迫自己相信這個荒謬的故事。
  可是她並沒有點頭。
  思麟無奈地歎了口氣。「好吧,瓔珞,我坦白跟你說,我打從心底就不相信你方纔的鬼話連篇。」
  「思麟!」費英東幾乎惱火得要開扁。
  「你少裝了,除非你是真心真意地相信她的在,否則她一眼就看得出你是在作假。」與其善意地欺瞞,不如老實地坦白。「瓔珞,我說句公道話,你方才說的是很精彩,可是一點可信度也沒有,因為你根本提不出個有力的證據這件事。」
  「我說過了。」可是沒人相信她啊,她的眼淚又潸潸而下。「你們都知道他肩上的傷,我也給你們看了這條熊牙項鏈,就連那匹馬……」
  「除了這些以外,你能不能再講點別的?」思麟實在不好意思直接戳破她的盲點。她提出來的證物根本是大家平日常看的東西,她簡直像拿這些日常瑣事來做文章,串成一篇故事娛樂大家。
  「我沒有別的好講,我所知道的事全都照實告訴你們了。」她愈哭愈激動,顫抖地握緊拳頭。「我也不希望這種不祥之事發生在我和赫蘭泰身上,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我想不相信都不行!」
  「姐!」玲兒趕緊過來摟住哭得抽搐的瓔珞,看她哭聲得委屈萬分,也為自己對姐姐的不信任感到內疚。
  「什麼不祥之事?」思麟追問。什麼穿越時空,英雄救美的,不是她想編給他們聽的浪漫情史嗎?
  「玲兒可以作證,我們族裡每間一個人都知道這種預兆。」她哭著把玲兒推到他們面前。她不管了,隨他們信或不信,她都不管了!反正沒人能幫她救回赫蘭泰!
  「我……我作證!」玲兒面對著他們倆,三人均是一副院長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不要再跟你們說了,讓玲兒告訴你們,什麼樣的人才能有穿越時空,超越自然的能力來救人!」
  「瓔珞!」費英東喚起不回她痛哭而去的身影,望著她嬌弱的背影,心中儘是疼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再不搞清楚,思麟真的要發飆了,「玲兒,你把瓔珞剛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話給我講清楚!」
  怎麼轉而向她開炮!
  「你凶什麼嘛!我怎麼知道我姐在發什麼神經!」
  發神經!思麟歎了口氣,他總算聽到一句最合情合理的人話。
  「她剛才說你們族裡的預兆是什麼的,那是怎麼回事?」費英東一臉迷糊,實在搞不懂這些邊境部族的怪傳奇。
  「那個啊!」玲兒沒力地翻了個白眼。「從古代到現代,我們族裡有個傳說,那就是人在將死之前,會有跨越自然一切障礙、拯救親人脫離危難的能力!」
  費英東和思麟剎那間臉色鐵青,神情駭人。
  「哎呀,那只是個傳說而已,別當真啦!」玲兒大而化之的笑容,在他們怪異的反應下逐漸消退。「怎麼了?你們幹嘛一副嚇破膽的德行?」
  「人在將死之前?」思麟瞇起的雙眼射出寒光。
  玲兒連忙搖頭擺手。「我可不是在詛咒赫蘭泰將軍,這是我們族裡大家半唱半鬧的傳說而已。」
  「什麼叫將死之前?人都奄奄一息了,還能救人嗎?」費英東嚴肅地逼近玲兒。
  「不是那樣啦,而是……就是人在哪個歲數會死時,那段時間就會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力量發生!」
  換言之,就是赫蘭泰會死於今年——二十八歲!
  「思麟!」費英東扶了一把向後踉蹌的思麟。
  「被她說中了,真的被她說中了!」思麟一反吊兒郎當的模樣,神情凶狠地揪起費英東的衣領。「怎麼可能?瓔珞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該不會是你說出去的吧?」
  「你指的是哪件事?我哪有說出去什麼……」老天,他快被勒死了。
  「凶兆的事!元卿替赫蘭泰卜出他會死於今年的事!」思麟狂暴得幾乎要殺人。
  「我沒啊!我們講好這件事不說出去,我當然會守密。」思麟把他當什麼樣的人來看了!費英東火大地掙開他的糾纏。
  「什麼凶兆?你們替赫蘭泰將軍卜了什麼卦?」玲兒森冷的表情讓費英東愕然失聲,思麟氣惱得將臉埋入雙掌中。
  赫蘭泰只能活到二十八的秘密,從此再也守不住。
  所有亂局始自玲兒的怒火。
  「我絕對要帶姐姐回蒙古,而且我有權這麼做。」她在赫蘭泰的帳內拖著瓔珞往外走,不顧費英東和思麟的阻攔。
  「別這樣,玲兒。」瓔珞被突然闖進來的三人搞得不知所措。「赫蘭泰傍晚就回來,你們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吵好嗎?」她心思亂得只想一個人躲起來靜一靜。
  「我要立刻差人通知阿爹,把這樁陰謀婚約廢了。」
  「什麼陰謀?」瓔珞不解地看向一臉為難的思麟和費英東。
  「他們兩個……」玲兒氣到幾乎吐血。「他們兩個擅自替赫蘭泰將軍安排婚事的目的,居然是希望藉著喜氣沖掉惡運——赫蘭泰將軍會死於今年的惡運!」
  玲兒還以為之前雪格格咒罵姐姐是寡婦,是因為她嫉妒與天性惡毒,沒想到那爛格格說的竟是實話!
  「我知道我是嫁過來替赫蘭泰必改運,思麟已經告訴過我!」只是她不知道所謂的改運,是改變他會死於今年的惡兆。
  「知道?你會知道多少?」玲兒才不信。「就算你知道,也是被騙嫁過來之後的事。如果阿爹、阿娘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同意你嫁給一個快死的人!」
  「你們為什麼知道赫蘭泰有惡兆在身?」瓔珞無奈地擦掉臉上殘留的淚痕。
  費英東與思麟面面相覷,各歎一口氣。老實招吧。
  「上回征戰前,大家在為戰役的吉凶卜卦,卻意外發現赫蘭泰有不祥的惡運。我和思麟原本是不太當一回事,可是卻……卻在……」
  「卻在連續數次重新占卜下,出現同樣的答案,注定赫蘭泰會死於今年。」思麟豁出去了,要講就講個徹底。「我們就算再怎麼不信,也多少有些信心動搖,所以我請京城的朋友以別的工夫地他批命!」
  「別的方式?」
  「我的朋友以漢人的方式也是批出他……活不過二十八歲!」
  「所以他建議找相同生肖的新娘替赫蘭泰沖喜嗎?」瓔珞的臉色開始發白。
  「對不起!」費英東上前愧疚地低下頭。「我知道我們這麼做相當自私,可是為了赫蘭泰,儘管希望渺茫,我們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加上你阿娘在我們替赫蘭泰找新娘時,一直很熱切表示她要嫁女報恩,剛才你的年紀也符合,所以就決定由你來做沖喜新娘。」思麟一直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瓔珞,觀察著她的反應。
  「有用吧?我嫁給赫蘭泰真能替他消災解厄嗎?」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難過地摀住小嘴,眼淚撲簌簌落下。
  如果真的有用,她願意嫁!可是如果嫁過來了,赫蘭泰仍舊注定得死,那她就不是嫁來當新娘,而是嫁來守寡!
  「改不掉的……這個惡運改不掉的!」瓔珞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玲兒趕緊過來扶起她,卻被她推開。
  「你別這麼悲觀,說不定運勢早在你嫁過來的那一刻改變了。」費英東熱切地扭轉氣氛。
  瓔珞不說話,只是哭著搖頭。
  「我相信我朋友的批命,既然他說可以借沖喜的方式改運,就一定能改運。」思麟悍然宣告他堅決的立場。「我相信我的朋友,也確信赫蘭泰不會死!」
  瓔珞淚眼迷濛地看向思麟,她很感動他對朋友的摯愛,也很想相信他的話,可是再也沒有人比她清楚無論怎麼改都改不掉的死亡徵兆。
  「你們相信我剛才告訴你們的故事嗎?你們相信十年關救我的人是赫蘭泰嗎?」如果可以,她願意跪地嗑頭,求他們相信。
  「這個……我們……」費英東又結巴起來。
  「我知道你六歲那年有死裡逃生的奇遇,可是你幹嘛一直拚命要我們相信那件荒誕的推理?」思麟的口氣有些不耐煩。
  「放肆!瑚圖靈阿說的話絕對是事實,不容質疑!」玲兒嚴厲冷酷的神情令思麟與費英東驚愕。
  「玲兒?」她之前不是站在他們這邊,對瓔珞的怪故事抱持不相信的立場?
  瓔珞拉扯住怒火中燒的玲兒,跪坐在地上懇切地哀求。
  「請你們相信我,惡運絕對還沒有破除。」她哽咽得頻頻抽搐。「我們都不希望赫蘭泰死,也都用盡方法預測他的吉凶,儘管方法不同,答案卻是同一個!」
  就是死,無論用什麼方法,出現的徵兆絕對是如此。
  費英東和思麟愕然噤聲……
  「無論用什麼方法,已經發生的事是絕對改不了的,那就是他穿越時空救了我。」這是只有將死之人才辦得到的超自然神力。「你們可以改運,卻改不了事實。赫蘭泰上個月的確救過六歲的我,請你們相信我。」
  「瓔珞,你先起來。」費英東忍不住彎身拉起她,他實在看不下去她跪在地上彷彿在哀求他們的姿態。
  「你為什麼硬要我們相信你的狗屁故事?」思麟氣得口不擇言。
  「因為我是他的親人,我是他唯一的親人。」她激動地跪在地上抓緊思麟的衣擺。「他只能穿越時空的生死界限搭救自己的親人,我希望你們相信的就是這個。」
  「好好好,我們相信但那又怎麼樣?」費英東只想趕快扶起瓔珞,偏偏她就是不放。
  「只有他的親人才有能力救他。」
  「你要怎麼救?我們連他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都不知道,難不成你知道?」思麟態度極惡劣,連費英東都忍不住拐他一記。
  「我不知道,可是我曉得該怎麼救他一命!」
  「不行!」玲兒瘋狂地嘶吼著。
  「怎麼做?」思麟拉住狂亂掙扎的玲兒,專注地等待瓔珞的回答。
  「殺了我。」她平平淡淡地一句話,震懾住了原本滿心期待的兩人。「要犧牲他的親人,才能一命換一命,死裡逃生。」
  她的話像寒冬暴雪,凍結帳內的氣氛,也冷卻了所有人的心。
  「一命換一命?」費英東原本要扶起她的手僵在半空中。「你要獻活祭嗎?」
  「不行!我絕不允許你們拿我姐姐當祭品!她和赫蘭泰將軍根本沒有成親,她不算是將軍的親人!」玲兒瘋狂地護衛著瓔珞。
  「我們也沒有要拿瓔珞當祭品的意思!」思麟咬牙切齒地瞪向玲兒。
  「要救赫蘭泰,就只有這個辦法!」瓔珞不斷哀求,忽而決定用別的方式說服他們。「我問你們,如果要你們在赫蘭泰和我之間做選擇,你們會選擇留下一無是處的我,還是保住跟你們出生入死的朋友?誰比較有活下來的價值?」
  「不要說這種話!」費英東惱怒地開口。「每一個人的命都一樣重要,不能拿來做這種比較。」
  「而且你也算不上是他的親人,犧牲你不見得有用。」思麟根本不信蒙古部族那套歪理及傳說。
  「犧牲什麼?」帳外傳進冷冽的一句低語,霎時帳內所有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赫……赫蘭泰!」
  斥退所有人之後,赫蘭泰轉身走向盛著清水的盆架,寬衣洗臉。瓔珞仍傻傻地跪坐在原地,兩眼通紅的看著作息一如平日、冷靜的他。
  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彷彿他根本沒聽見帳內的人剛才在說什麼。
  「你聽見了我們剛才說的話,對不對?」她緩緩站起身走近他,站在他向後等他回答。
  赫蘭泰無動於衷,繼續盥洗。
  「我本來以為你揚言不再娶妻的原因,是因為過去的傷痛令你排斥一切,不想再接納別人。我現在才瞭解,你不想娶妻的原因是因為惡兆在身的緣故。」
  她仍得不到任何回應。
  「你為什麼從不和我提起這些?」她多想成為能為他分憂解勞的知心人,可是他們之間總是有著無形的阻隔,讓她的熱忱一再碰壁。
  赫蘭泰像平常一般,自顧自地打理一切,吩咐帳外士兵準備送上晚膳,接著親自擦拭兵器,為明日出兵防衛的行動作準備。
  「為什麼不說話?」她追著赫蘭泰苦苦追問,同他跪坐在地毯上。「為什麼你從來不肯對我吐露出心裡的話?」
  他專心地盤腿清理鎧甲,任她輕扯自己的衣袖,卻一眼也不瞧她。
  「我在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份量?我還不夠資格分擔你的憂愁和苦惱嗎?」她以為她有,她以為在他明顯的差別待遇下,自己是特別的,是最接近他內心的人。
  他此刻的冷漠卻令她信心動搖。
  「你在乎過我嗎?還是只把我當作暖床用的女人?」她的聲音虛弱得無力承受他肯定的回答。
  「你吵夠了沒有?」他突然爆出的怒喝嚇住了瓔珞,連正要送晚膳進來的士兵們也愕然一驚。
  「將軍,晚膳送來了,請慢用。」士兵們戰戰兢兢地放下餐點便快快退下。就算是男人,也少有人敢面對赫蘭泰的火氣。
  這就是他的回答嗎?
  她為了他的安然焦慮不安,為了找出解決之道想破頭,甚至努力說服他的朋友幫她解除他的惡運。她願意不惜代價——犧牲生命也無妨,只要能救他。因為她在乎赫蘭泰,對他的在乎勝過一切,也勝過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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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19:43 |只看該作者
 可是她在赫蘭泰心目中的份量,顯然並不如她所想的那麼重要。
  「如果我死了,你會感到難過嗎?」還是依然故我地活下去,找另一個女人頂替她的位置。她垂著頭自言自語,兩眼迷濛。
  「吃你的飯。」他根本不甩瓔珞愚蠢的問題,動手用膳。
  他不回答,他甚至向來很少正面回答過她的問題,任由他忐忑不安的心懸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她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獻到什麼樣的地步,他才肯打開心門接納她?
  「你在乎我嗎?你曾經在乎我嗎?」她喃喃自語,一邊問,心一邊慢慢破碎。
  她不需要答案,因為她知道他什麼也不會說,可是她停不了一陣又一陣的難過。他為何絲毫感應不到她糾結難安的焦慮?為何不體貼地給她一句回應?只要施捨她一句溫柔的話語,她就滿足了。
  雖然他坐在瓔珞身旁逕自用膳,不曾把視線移到她身上,可是他一直敏銳地感覺到她的一舉一動。
  他知道瓔珞暗處落淚。
  女人為何一定要得到口頭上的保證才肯放心?他對她的在乎還不夠多嗎?他對她的呵護還不夠多嗎?他對她表露的一切,難道還不夠資格稱作溫柔?就算他在言語上的確太強悍,但他哪一次不是把她當作寶貝般地捧在手心上,深怕她受一點傷害?他已經給她許多特別待遇,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為什麼還要硬逼他吐出甜言蜜語,或回答一些毫無意義的問題?
  那些就能代表他真的很在乎他嗎?
  「你還記得你右肩受傷的經過嗎?」她的話語裡有微微的鼻音,先把一切感傷撇下吧,他的安危才是當務之急。
  他停下進食的動作,她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你是為了救一名小女孩逃避熊掌攻擊,肩上才挨了那一記,對不對?」她抬起淚眼對上他的視線。「事情發生在一個月前,我想你的印象應該比我清晰,你是在聽到小女孩的家人在不遠處呼喚,已經沿路找來,才決定可以離開了,對吧?」
  赫蘭泰手上的杯子滾落地毯上,驚異的雙眼牢牢盯著她不放。
  她怎麼會知道這些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細節?事發當時,在場的只有他和那名小女孩,以及地上躺著的死熊,除非——
  「你認識那個小女孩?」
  瓔珞搖頭。「你再仔細想想,那些來搜尋小女孩的人,口中都在嚷叫著什麼。」
  他皺起眉頭,那些人當然是在呼叫那名小女孩,如果他記得沒錯,他當時依稀聽得出他們嚷叫著「格格」的稱謂。
  「是你族裡的其他格格?」
  她再次搖頭,「你應該想得起她叫什麼名字?」
  她在搞什麼?赫蘭泰不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可是她淒美迷濛的神情令他心悸,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開始回憶。
  他怎麼可能想起一個陌生小女孩的名字?他根本不認識對方,只是正巧路過時看見她遭大熊襲擊就直覺地衝上去救人。而後女孩的家人沿途搜尋而來,他也就離開,怎麼會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你知道的,你甚至還開口向她確認過。」她深切地望進他疑慮的眼底。
  是,他好像是確認過小女孩的名字,但她為什麼會知道?
  他愕然盯著眼前淒美的容顏,彷彿中邪,被她懾人心魄的美奪去了魂魄,明明是張絕色少女的面孔,卻漸漸有張甜美可人的孩童影像與之重疊。
  「瓔珞……」他不自覺地喃喃,不敢相信腦中此刻所想的。他突然發覺一個月前救起的小女孩竟與瓔珞極為神似。一樣的雪膚、一樣的細緻五官、一樣的晶瑩大眼,宛如清澈碧藍的湖泊,美麗而幽遠。
「瓔珞!那個小女孩也叫瓔珞。」他不可置信地蹙眉凝視她。「你和她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兩人有許多相似之處,甚至外人不可能知道的現場細節她都瞭若指掌。
  「我就是那個瓔珞,當時你救的是六歲的我。」
  赫蘭泰愣了一會兒,她在說什麼?一時之間,他無法反應過來。甚至可以說,了大概明白瓔珞的意思,但腦子自動否定這種事存在的可能性。
  「這兩顆熊牙……」她由衣襟內拉出暗藏的熊牙項鏈。「就是由你殺死的那頭熊身上取下,做為我的護身符,是我曾死裡逃生的證物。」
  他一動也不動地僵坐著,睜著大眼盯著那對熊牙,「你到底想說什麼?」
  「一個月前的你,和六歲時的我穿越時空,同在東北的狩獵圍場相逢,你就是在那時救了我。」她不斷地對他搖著頸上的鏈子。
  「你的熊牙是十年前的東西,而我救人是上個月的事,兩者毫無關係。」
  「有關!我就是那個小女孩啊,不然我為何說得出當時的一切細節?」她愈說愈激動,額上急汗涔涔。
  他不相信瓔珞的話,只是擔憂她的腦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現在坐在這裡和你談話的,不應是十六歲活生生的少女,而是早在六歲時就已死在熊掌下的小女孩。」
  「你到底說什麼?」他一掌憤怒的擊在矮桌上,渾身怒火。
  「你還不明白嗎?是我啊,被你拯救的小女孩就是我啊!」為什麼沒有人聽得懂她的話?為什麼一件再明顯不過的事卻沒人肯相信?
  「不許哭!」他一看到也哀艷萬分的淚顏就會亂了分寸。「不准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是的,你也知道這是事實,為什麼要否認?」
  「不要跟我裝瘋賣傻!」赫蘭泰的狂吼連帳外守衛的士兵都嚇到,他們一身冷汗地堅守崗位,卻不知帳內嬌弱的瓔珞下場會如何。
  「我沒有。」她硬是忍下了痛哭的聲勢,一定要在他遠行前把話說清楚。「就像大家為了消除你的凶兆,替你娶妻改運一樣,我也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危才……」
  「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凶兆,惡運的事!」他向來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一個人的生死安危全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求助或聽信子虛烏有的謬論。「是不是費英東和思麟又在跟你胡扯什麼?」
  他非剝了那兩個人的皮不可!
  「和他們無關,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她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你危難當前,我不能讓你這樣離開。」
  「人在沙場,本來就隨時都有危險。」她簡直過分大驚小怪。
  「不是的,你為什麼聽不進我的話?」老天啊,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赫蘭泰相信她?「你身上帶有死亡的凶兆,如果不想辦法化解,我恐怕再也看不見你活著回來。」
  「住口!」他憤然起身,不小心揮倒了拉著他的瓔珞。他咬緊牙根,氣自己總是無法在怒火之下控制力道。
  「赫蘭泰……」
  「你閉嘴!我明天就要動身起程,今天特地早點回營不是為了聽你這些瘋言瘋語。」
  「我不管你是從哪兒探聽我救了那名小女孩的事,那些全都與你無關!」他鐵了心指著淚眼婆娑的瓔珞大罵。「再讓我聽到你提一句這些狗屁不通的話,你就滾出我的營帳,再也別讓我看見你這瘋婆子。」
  瘋婆子,她的一切苦口婆心全粉碎在他這三個字上。
  她睜著空洞的大眼,淚水像斷線珍珠般一顆顆落下。她愣愣地趴坐在地上,傻傻地看著他憤然離去的身影。
  她瘋了嗎?她好希望自己真的是瘋了,那樣她所說的一切就不會是預言,而不不可能成真的瘋話。
  如果可以,請老天真的讓我瘋了吧!
  「赫蘭泰,杭愛山傳來宣德大人的消息,駐守狀況十分平和,准噶爾族也毫無動靜。」費英東爬上碉樓,向正往遠處瞭望的赫蘭泰報備。
  「今天依舊平安交班,換第一軍守備。」思麟一邊報告,也一邊爬上來看夕照景觀。「你又在遙望塔密爾河畔的佳人倩影啦,赫蘭泰?」
  赫蘭泰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自在地踱向另一個方向。
  來本博圖山駐守近一個月,他總會不自覺地望向塔密爾。明知天地遼闊,根本看不見遊牧地的景象,但望著那個方向,彷彿能更親近他思念的人。
  「你實在不該在遠行前一天對著瓔珞大吼大叫。」費英東歎息地朝著塔密爾的方向發呆。
  「對啊,瓔珞隔天送行時眼睛都哭腫了,好可憐。」思麟向來憐香惜玉,就算瓔珞不是他的女人,他也會心疼。
  「你們沒事都躲在我帳外偷聽嗎?」赫蘭泰瞇起殺人似的眼光。
  「什麼偷聽?你那天罵得那麼凶悍,帳外五里都感覺得到你咆哮的威力。」費英東一想到瓔珞就疼惜萬分。「你何必對她那麼凶呢?我知道你對愈親近的人愈控制不了脾氣,可是她是嬌弱的女孩,不能任你這樣罵的。」
  「誰教她一直跟我扯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枉費他七早八早地提前回營,想和她徹夜纏綿,溫存耳語的美夢全毀在他的怒火下。
  「我想她是不是太脆弱了?」思麟擔憂地沉下臉。「我們這些出入沙場的人,與家人相處本來就是聚少離多,但瓔珞似乎不太能承受分離的痛苦。」
  「她必須要適應,而不是編一大堆鬼話企圖挽留我。」與她分離,赫蘭泰又何嘗不痛苦,他不也是照樣得捱過來。
  「要不是瓔珞編的故事太離譜,我想我很可能會受她影響,替她勸你留下。」費英東想來也很無奈。
  「你們覺得她是在編故事嗎?」思麟冷靜地望向他們。「或許我們三個都覺得她在扯謊,但她卻非常堅信她的絕對是事實。」
  「自我欺騙!」赫蘭泰本想不屑地一哼,但那一哼卻更像是疼惜的歎息。「她只能騙自己,騙不了別人。」
  「我看那不叫『騙』,而是她認為自己的幻想是真實的,是確實發生過的。」思麟說道。
  「該不會……」費英東的臉色十分難看。「她腦子有問題?」
  赫蘭泰蹙眉不語,沉默地望著在夕照下盤旋飛舞的雲雀。
  「所以我說她太脆弱,受不了分離的打擊。」思麟一臉歉疚。「抱歉,赫蘭泰,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替你選個個性剛強點的女孩。」
  「我只要瓔珞。」赫蘭泰的語氣再堅定不過。
  「可是萬一她的腦子不太……」
  「我只要這一個女人。不管她是瘋了還是病了,她就是我的。」赫蘭泰的話讓另外兩人愣得說不出話。
  就某個角度來看,赫蘭泰十分冷酷無情,事實上他用情之深,更甚那些滿嘴甜言蜜語的溫柔男人。如果當初自己所愛的絕色美女,今日赫然發現原來是個頭腦不正常的瘋婆子,還有幾個人能像赫蘭泰這樣愛她如昔?費英東和思麟無法回答,如果真面臨這種狀況,他們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感情絕不會動搖,依然投注所有的心力去疼惜一個瘋子。
  「有個摯愛的人真好。」思麟伸個大懶腰,語氣中滿是羨慕。「我想這次駐防行動完畢後,也該回北京老家,準備討個媳婦了。」單身的日子雖然逍遙,但也寂寞。
  「對呀,思麟,你大阿哥不久前不也討了房媳婦了,現在該輪到你啦!」費英東實在好奇他那個花心大蘿蔔會討什麼樣的媳婦。「你該不會討個和你雙生大阿哥類似的妻子吧?」聽說雙胞胎連興趣和品味都很像。
  「拜託!」思麟不屑地哼了一聲。「我大阿哥娶的女人不用看也猜得出會是什麼德行。破鍋總有爛蓋配,他的『燜蓋妻子』哪能和我的品味相比?」
  「喂,你這句話裡有話只污辱你大阿哥,也污辱了你尚未謀面的大嫂啊!」費英東連忙伸張正義:「講話最好留點口德,小心以後會遭報應……」
  「情況不對!」
  赫蘭泰話一出口,另外兩人立刻收起輕鬆態度,嚴陣以待。
  「怎麼了,有狀況嗎?」費英東和思麟再怎麼張望,也沒看到敵軍的動靜。
  赫蘭泰也沒看到任何敵軍蹤影,但他心頭有極為不祥的預感。沉重的壓迫感逼上梁山得他心跳大亂,彷彿有什麼惡兆正一步步逼近。
  「這些雲雀是不是瘋了,怎麼越來越多,愈叫愈淒厲?」思麟看著夕照下狂亂飛舞的雲雀,詭異地的氣氛格外駭人。
  「赫蘭泰,這些雲雀怎麼淨衝著咱們繞?」費英東突然聯想到某個類似的景象。「雲雀……該不支是瓔珞的關係吧?」
  「瓔珞?」他們雖然聽費英東轉述過,他護衛瓔珞來塔密爾的途中看到雲雀奇景,可是誰也沒認真放在心上。此時此刻一大片黑亂的飛影卻教人心驚膽戰,逐漸淒厲的鳴叫更添不安氣氛。
  「是不是瓔珞……」
  「將軍,有軍情急報!」碉樓下洪亮而慌亂的呼喝穿透雲雀的嘈雜聲傳上來。
  「發生什麼事?」赫蘭泰下來聽取軍情的同時,費英東與思麟迅速調度軍力,整裝備武,隨時等候將軍下令。
  「將軍,准噶爾族發動突擊,洗劫塔密爾河畔遊牧區!」軍情信差喘著氣急急稟報。
  他們竟然攻擊他的遊牧地!
  為了防止准噶爾族的入侵,赫蘭泰現率大軍防禦本博圖山,為預防萬一,還與順承郡王協議,由宣德大人駐守杭愛山,以防敵軍取道山南入侵,誰也沒料想到,准噶爾族會趁赫蘭泰率軍遠戍的時候,洗劫他毫無防備的遊牧地。
  「將軍,准噶爾的人馬不僅突擊塔密爾遊牧地,搶走了所有的牲畜,連格格們也未能倖免,被他們一併劫走了。」
  「來人!」赫蘭泰狂暴的怒喝聲震撼著整片守備區。「召集本部人馬,立刻跟我追回塔密爾。」
  「遵命!」一整隊氣勢凌厲的清兵應聲而至。
  「費英東、思麟!」赫蘭泰氣紅的雙眼充滿血絲,整個人像頭燃燒的猛獸。「派人通知宣德大人備戰,其餘人馬嚴守鄂爾坤河北岸,我要殺他個片甲不留。」
  他的怒吼直衝雲霄,所有士兵的驚人應喝轟然響起。
  夕照艷紅如血,燒遍整片天。









第九章

  准噶爾族的大批突擊隊伍日夜兼程,廿多天以來馬不停蹄,以防赫蘭泰得知消息後率軍回防,後果不堪設想。
  「將軍夫人,用膳吧。」准噶爾軍隊中一名貴族副將領札德命士兵們送午膳,擱在草地上。
  「統統拿走,我不吃你們的東西!」雪格格高傲地斥退士兵們,端坐在地上。
  札德一笑。「沒想到夫人竟和赫蘭泰將軍一樣強悍不屈,但這豈不是連帶害慘了將軍的小妾們?」他特別專注於另外擄來的兩姐妹中格外嬌小清艷的那一個。
  「我們不接受你們的任何施捨,拿下去!」玲兒房間把姐姐藏在身後,不讓札德窺見。
  當初他們劫走人質後,逕自認定雪格格就是傳言中赫蘭泰將軍最重要的女人,另外兩個衣著沒她華麗,氣勢沒她高傲的女子,應該就是他的小妾。
  「你們再這樣挨餓下去,小心死在半途,會被棄屍山野喔!」札德半開玩笑半脅迫地笑著離開這群女人,留下食物擱在原地。
  「雪格格……」瓔珞自玲兒身後探出頭。
  「噓!」雪格格狠狠回瞪她,等到札德走遠了才低聲開罵:「你非要掀了大家的底嗎?說好不准叫我雪格格的,你竟還刻意搗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瓔珞也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歉疚。「可是我們為何每次都要凶悍地斥退人家?」而且罵走人家以後還偷偷藏起一、兩塊麵餅,留著一大盤食物,假裝根本不屑吃他們的東西。
  「你有點骨氣行不行?」雪格格不悅地低吼著。「要不是不吃東西會沒力氣逃走,打死我也不願接受他們的施捨。」
  「喔。」瓔珞德行接過雪格格分給她們姐妹倆的麵餅。
  瓔珞倒覺得那位副將領並不笨,他明知道她們是強撐著面子故作蠻悍,可是從不戳破這點,也算是替她們留點尊嚴吧。
  「雪格格,謝謝你一路上一直替我頂著『將軍夫人』的名號。」瓔珞知道在這種非常時期,第一個會有危險的人質就是地位高的人。
  「免了。」雪格格不領她的情。「我只是回報你沒以背上的傷在赫蘭泰面前告我一狀。」
  「而且還可以過過『將軍夫人』的乾癮。」玲兒老實不客氣地諷刺她。
  「玲兒!」瓔珞慌張地扯著妹妹的袖子,「對不起,雪格格,你別介意,玲兒畢竟年紀小,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我怎麼會不知道!」玲兒惱火地壓低音量。「我們是被抓來做為威脅赫蘭泰將軍的籌碼。如果真要說危險,會是我們兩個,不是頂著『將軍夫人』名號的女人!」
  「玲兒!」瓔珞真會被玲兒尖酸刻薄的嘴巴逼死,連日來的兼程奔波已經耗盡她的體力,外加不安與恐懼,她實在沒力氣夾在玲兒和雪格格之間當炮灰。
  「我們究竟會被帶到多遠的地方?」任雪格格再怎麼堅強,也不可能不怕。
  「聲音!」瓔珞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你說什麼?」玲兒和雪格格都不知道她在回答什麼。
  「你們聽不見嗎?」瓔珞極力側耳確認。「有一種……由地上來的共鳴,嗡嗡作響的從那邊傳過來。」
  大家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一片了無人跡的山谷,沒有動靜。
  雪格格非常不高興地轉頭瞪瓔珞,感覺自己好像被她耍了。
  「姐,我知道你希望清軍趕快來救我們,但是請你堅強一點。與其妄聽幻想,不如思考一下我們該如何逃跑。」玲兒對瓔珞的妄想症狀也有點無奈。
  「啊,呃……對不起。」瓔珞沮喪的垂下頭啃麵餅,為自己其實也不太確定的直覺感到羞愧。她的確有期待,非常非常的期待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有時想到連做夢或現實都不分,抓著床邊的人就叫著心裡惦記著的名字:赫蘭泰。
  「將軍夫人,準備啟程了。」
  准噶爾族士兵這一催促,她們又得騎上馬開始沒命地趕路。
  雪格格和她的侍女共騎一匹馬,瓔珞則坐在玲兒身後共騎另一匹,她們的馬韁均由札德牢牢牽引著,難以逃脫。
  「副將,狀況有異,大將請您快速前往右翼,有緊急軍情商議。」
  一下子整支隊伍的氣氛凝重起來,馬匹奔走的步伐帶著不安的躁動。
  「這是怎麼回事?」玲兒差點被身下腳步混亂的馬兒摔下草地。「姐姐,你抱緊點,別摔下去。」否則會被馬兒亂腳踩死。
  「玲兒,真的有聲音,而且就在很近的地方。」雖然瓔珞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但她直覺認為那就是令人准噶爾族人馬不安的原因。
  「是清軍!我們中埋伏了,快退!快!」前方准噶爾族將領第一個看清狀況,立即高聲下令。
  「西側也是清軍,我們被包圍了!」一時之間,准噶爾族士兵隊形大亂,慌張失措。
  「往北,渡河退避!」前方將領的明確指示,將所有重心調往同一個方向,快速撤離。清軍的襲擊來得太突然,氣勢哪暴風驟雨,准噶爾軍在毫無警訊的狀況下根本備戰不及,只能先撤退以穩住陣勢,再做反擊。
  「等一等!你要帶我們去哪裡?」雪格格頑強地抵抗牽引著韁繩的士兵。「清軍已經到了,休想我們會乖乖地跟你走。」
  「雪格格,我不是准噶爾兵,我是赫蘭泰大人的手下。」剛才接替札德牽引馬韁的士兵連忙公佈身份。「屬下是奉命牽引你們避開戰場的。」
  「你沒憑沒據,要我們怎麼……」
  雪格格還沒吼完,逃避不及的敵軍與衝鋒陷陣的清軍立刻殺成一片,呼聲震天,場面一片混亂,處處刀光劍影。
  「格格,請你們快跟著我避開!」無奈不論士兵如何牽引,雪格格硬是寧死不屈。
  「跟他走!他是赫蘭泰手下的親信,快跟他走!」玲兒在戰火熾烈的喧鬧聲扯著嗓門大吼。再不快走,她們恐怕真會死在兵荒馬亂之下。
  「玲兒,你……」她怎麼會知道那是赫蘭泰的親信?可是瓔珞被四周混亂的場面及刀光劍影嚇得縮頭縮腦,深怕遭到波及,根本無法詢問。
  「快!格格快點!」那名士兵騎在馬上拚命拉著她們的坐騎前進。
  「快!格格快點……」雪格格一邊急急控制馬韁,一邊努力穩住身子。「馬被嚇壞了,根本不聽我使喚呀!」
  「把馬頭蒙起來!快脫下你的外褂把馬頭蒙起來!馬兒看不見戰火就會乖乖地跟你走,快!」玲兒大聲叫喊。
  「玲兒……」瓔珞抱著玲兒的身子嗆咳著。她是她們這一行人中最末尾的一個,被戰火熏得七葷八素。
  瓔珞在一陣陣劇烈的咳嗽之後,猛然抬眼就看到左側一名中箭士兵連人帶馬地向她們倒來。
  「玲兒,小心!」瓔珞在她身後驚慌尖叫。
  玲兒身手俐落,掉開馬頭就避了個方向,瓔珞卻在她身後重心不穩,整個人摔下馬。
  「姐姐!」玲兒發現地上插著一把斷箭,正對瓔珞的背後中心。
  她什麼也不敢看,緊緊閉起了眼睛。
  聽見玲兒那樣淒厲的叫喊,瓔珞知道自己完了。她不敢想像自己的死狀有多慘烈,心中只有一個遺憾:她見不到赫蘭泰最後一面。
  「赫蘭泰……」這是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呼喊。
  她昏厥過去,聽不見喧嘩震天,看不見戰火連綿,也不知道自己在被地上斷箭刺穿背部之前,就被一隻大手猛然拉進懷裡。
  她的意識一片空白,身子也像羽毛般飄逸輕盈。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感覺到強而有力的暖流包圍著她,緊緊地擁著她。有張熾熱的唇貼在她臉頰邊,不斷喃喃喚著她的名字。隨著緊密的親近,她聞到熟悉的男性氣息——混合著馬革、草原以及粗獷豪邁的迷人氣息。她還來不及想起曾在何時何地聞過這氣息,就墜入了更深、更遠的夢境。
  西北戰役,清軍告捷。
  這次與准噶爾族的征戰歷時三個多月,行軍千里,一路上大小戰役十餘場,終於在赫蘭泰的佈陣與圍剿之下大獲全勝。准噶爾軍隊損失慘重,主帥及將領們僅率數百騎兵倉皇逃走。
  歷經數十個擔驚受怕的日子,瓔珞終於等到他凱旋歸來。
  她只知道在清軍攻打敵軍,而她不慎落馬之際,是赫蘭泰殺出重圍趕來救她。清醒時她已返回塔密爾的途中,而赫蘭泰卻早往西北方向繼續追擊准噶爾軍。
  她當時甚至沒機會見他一面,就再度分離三個多月。
  清軍凱旋返回塔密爾當日,瓔珞足足在草原上等了一整天,任誰拚命地勸,她也不肯回營。等到清軍的隊伍出現在遠方時,她再也按捺不住眼淚,發了狂似的奔進隊伍中,搜尋赫蘭泰的身影。
  「赫蘭泰!」她流著眼淚拚命喊著、找尋著,像個迷路的小孩。「赫蘭泰!」
  「瓔珞格格,將軍在中間部隊。」士兵們紛紛為瓔珞指點赫蘭泰所在的方向。
  「赫蘭泰!」她一路喊,一路跑著掉淚。淚水任她再怎麼抹也抹不盡,總在眼眶中打轉,摸她的視線。
  「瓔珞!」費英東按住她的肩頭。「你怎麼跑到這裡來?我們只差一點路程就回營,你這樣闖進行軍隊伍中很危險的。」
  「赫蘭泰呢?赫蘭泰在哪裡?」她抓著費英東的衣袖詢問時,嗓子已經哽咽得變了聲。
  「他很安全啦,你別瞎操心了。」思麟站在另一側直搖頭,打個手勢命令隊伍繼續行進,別慢下速度。「我們馬上就回營了,你急什麼嘛!」
  「費英東,你放手!」他一直壓著她肩頭,不准她闖進其他隊伍中。「我要赫蘭泰!我要見他,你不要抓著我!」
  「瓔珞,你這樣胡鬧了,赫蘭泰知道了會生氣的。」費英東擋住她,死命勸著。
  「我只是要見他!我要赫蘭泰!」
  「你先回營,等會兒就見到了,幹嘛在這裡胡鬧?」思麟不高興地罵著。赫蘭泰的軍紀是出了名的嚴苛,他不想再因為她的緣故而莫名被罰做卑賤的勞役。
  「赫蘭泰!」她還是不死心的拚命哭叫著。
  「他沒事的,瓔珞,他很平安。」任費英東再怎麼著苦口婆心都沒用,她還是照哭照喊。
  「沒有什麼死亡惡兆啦,他還是活得好好的。」思麟真服了她,一點都不在乎自己如此狂亂的態度有多丟人現眼。
  「我只是想見他……」她心碎而無力地蹲下身埋頭痛哭。她再也沒有力氣對抗這些阻攔,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她的意志力已經完全枯竭了。
  她要見赫蘭泰的這份急切與死亡惡兆無關,也與戰勝的喜悅無關,她只量想念他、想見他,想到幾近崩潰的地步。
  為什麼大家都不懂?為什麼還要阻攔她?她畢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擺脫一再分離的痛苦?
  「赫蘭泰……」她想見他,好想見他。
  「瓔珞……」費英東看好蹲在地上痛哭抽噎的模樣,心都揪成一團。「思麟,怎麼辦?」
  思麟也被她打敗了,重歎一口氣。「好了,起來吧,我帶你去找赫蘭泰。」他豁出去了,會被除數赫蘭泰處罰就任他罰吧,總比看著瓔珞傷心成這樣來得痛快。
  思麟要伸手拉起瓔珞的大掌還來不及碰到她,就被莫名其妙的力道突然拍開,他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被打得整條手臂發麻。
  「赫蘭泰?」思麟和費英東這一怪叫,瓔珞立刻抬起錯愕的淚顏。
  「再讓我看到你碰我的女人,斷了手腳別怪我心狠手辣!」赫蘭泰站在瓔珞身前,狠狠瞪著思麟,一旁的費英東心中大歎阿彌陀佛,還好他剛才沒伸手扶起瓔珞。
  「赫蘭泰!」瓔珞倏地起身衝進他懷裡,無視週遭驚愕的眼光,緊緊抱著他放聲痛哭。
  連赫蘭泰也愣住了,他不是不想瓔珞,他同樣的也快被相思折磨到發狂的地步。他也想緊緊地摟抱著瓔珞,感受到緊擁她纖弱嬌柔軀的熟悉觸感,可是理智告訴他不可因為個人情感而失掉大將之風。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他這一怒吼,連思麟和費英東也嚇到了。
  「我終於見到你了……」嬌小的她在他懷裡抬起一片迷濛的淚眼。「真的是你,赫蘭泰。這終於不是夢,你終於不會再消失了……」她再度埋首,抱著他,無法自制地哀切痛哭。
  每夜她都夢到與他重逢,但清醒後的現實不斷打擊著她,每天醒來的剎那總要承受乍然分離的劇烈心痛。
  「別在這兒妨礙士兵回營,給我回去!」可是赫蘭泰無法推開她,不知為何,他居然下不了手。
  「赫蘭泰,你別凶瓔珞,她只不過是……」
  思麟拉住費英東,示意他少囉嗦。他拖著一臉莫名其妙的費英東歸隊,率領各部人馬繼續行進。
  「思麟,你這是……」費英東忍不住嘀咕。
  「人家小倆口談情說愛,你杵在中間插什麼花嘛!」他和費英東各自翻上馬背領軍,放著身後站在原地的兩人不管。
  「什麼談情說愛!你沒看到赫蘭泰那傢伙對瓔珞……」費英東邊騎馬邊指責,一回頭,差點愣得摔下馬去。
  赫蘭泰無視身旁大批朝營區行進的士兵,緊緊擁著身前的小人兒。兩人像是石像一般,一動也不動地擁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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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09:20:31 |只看該作者
「嘴巴別張這麼大,小心口水滴下來。」思麟坐在馬上嘲諷的笑著,笑容卻慢慢轉換為感歎。「我想,該是回北京老家的時候了。」
  「準備討媳婦嗎?」費英東想也不想便問。
  「討你個頭!咱們仗都打完了,我還留在這兒做什麼?」思麟也想留在這片天地間,過著自在的日子。可是他有出身世家大族的包袱,不容他任性過度。「其實……我是有點想討媳婦了。」
  尤其在看到赫蘭泰和瓔珞對癡情人之後。
  「哎,我也是。」費英東明白單身男人的芳心有多寂寞,「有個人癡心等著自己回來的感覺,應該很不錯吧。」
  赫蘭泰卻二十多年來從未嘗過被人等待的滋味。有個人在等待自己時,自己的心思會不自學地跟著懸念起來。然而期待、焦慮、沮喪、不安……一切混亂而折騰人的情緒,全在相逢的剎那間迸裂潰散。
  清軍回營後的這段日子,瓔珞老愛黏著赫蘭泰,思麟返回北京老家後,費英東更是孤單。日子就此平平淡淡地過著,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中,已緩緩進入深秋。
  「瓔珞,上床去睡,別老黏在我身邊。」赫蘭泰不耐煩地翻閱著軍情卷宗,好像很專注於軍務,其實心思全在身旁靠著她打瞌睡的人兒身上。
  「不要……我還不想睡。」她嘴裡的話喃喃無力地都黏在一起。
  「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說不想睡。」罵歸罵,他的語氣卻輕柔得像是十分無奈。
  「我陪你。」她靠在盤腿而坐的赫蘭泰身邊,死纏著他的手臂不放。「你最近的卷宗好像特別多,上面好多漢字,看不懂。」對於漢文,瓔珞只會說,卻一個大字也認不得。
  還好她看不懂,這裡頭全是重要軍務。其實她看得懂也無妨,因為每個認識她的人都知道,瓔珞腦子裡只塞得下赫蘭泰,其他再天大的事她也不在乎。
  「你有空就找點事作,不要成天淨跟著我打轉。」像小狗一樣。
  「我有啊。」她打了一個大呵欠。「我現在正跟著玲兒替士兵們做些簡單的雜務。」
  「什麼雜務?」她是他的女人,怎能放下身段去伺候別人?
  「只是替士兵們縫縫補補衣袍而已。連我都是最近才發現,玲兒早就在替他們做這些小雜活兒,也和他們混得挺熟。」她這個做姐姐的似乎只顧著一個男人,把整個世界全拋在腦後了。
  「幹嘛做這些下人的工作?」剛剛是他要瓔珞找點事做,現在卻老大不高興地找起碴來。
  「不做點事卻白吃糧食,會遭天譴的。」
  「我要你做的不是這種雜事!你有空可以多學點漢文,吸收有用的常識。去向軍醫學好配藥也行,向玲兒學馬術也行,好好鍛煉自己的反應也行,不要笨手笨腳地淨會等人來救你。」他講得夠白了吧?她總算可以聽懂了吧?
  「喔,好。」她明粲粲的眼眸閃著誠懇的光芒,教他生氣也不是,高興也不是。
  到底該說她笨,還是該說她純?好像只要是他下的命令,她就一定會無條件地服從到底。
  「三天後我得奉召入京,會離開一陣子。」
  他話一出口,瓔珞馬上變了臉色,原本半睡半醒的眼眸立刻因驚恐而變得清晰。「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轉頭處理軍務,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麼?我只是想跟你去,我保證絕不會打擾你。」她不要再有任何的分離,老天,如果真的仔細算一算,他們到目前為止,分離的日子甚至多過相聚。
  「我是奉皇上這命回京,不是去玩。」
  「我也不是要去北京玩,我要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
  「可是我不要離開你,我必須守護著你。」她拉著他壯碩的手臂苦苦哀求。「赫蘭泰,我也要去。我真的不會妨礙你,就是讓我偷偷地躲在你身後也行。」
  他的情緒沉落谷底,閉眼不語。
  瓔珞的病又犯了。思麟說的沒錯,瓔珞的心思太脆弱,脆弱到承受不起一點點分離的打擊。縱使只是短暫小別,也會引起她嚴重的不安與焦慮,好像他只要一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就會有生命危險。
  他要如何救她脫離這種病?要如何才能讓她安心?
  「北京之行不是出征打仗,我不會有任何危險,也不需要你來守護。」他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導她。如果這樣真能慢慢改善她莫名其妙的焦慮,無論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時光,他都願意。
  「不,赫蘭泰,你不明白。」她是唯一看得見未來陰影的人。「這次你遠征西北雖然平安歸來,但惡運仍未解除,在你過完二十八歲最後一天之前,仍有生命危險。」
  「不要再說什麼預兆的事。」他捺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警告著。「我不相信,也不想聽到那些話。」
  「那你帶我一起去北京,好不好?」既然再勸也沒有用,她只好採取最務實的作法——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我跟你說這麼多,你為什麼就是聽不進去?!」他一掌擊在矮桌上,卷宗散落一地。
  「你也聽不見我說話啊。」她在聲勢上柔弱可憐,但這句話形同正面的頂撞。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憤怒與狂吼。「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不勉強你,但是我一定要跟你去。」
  「你憑什麼跟我去?」他最恨有人正面頂撞他。雖然會這麼做的多半是關心他的人,為了他好不惜撕破臉講實在話,但他就是厭惡。
  他的死活,不需要別人來雞婆。
  「我是奉皇上之命,征戰有功而進京的將軍,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跟著我進京?」他怒目瞪著瓔珞,冷冽地問。
「我只是關心你,不是要去沾你的光,我對皇上的宣詔也沒有興趣。」她只是想守護他,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都不讓她做到?
  「你若真的關心我、為我好,就乖乖待在塔密爾,不要出去讓我丟人現眼!」他受夠了瓔珞所謂的關心守護,他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出入沙場的戰將,根本不需要一個弱女子的保護。
  「丟人現眼?」瓔珞的血液逐漸凍結。
  「你開口閉口惡運死兆,把死纏爛打當作是萬全守護,逢人就說那些荒誕不經的前塵往事,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罷休?還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清醒?」
  「我……我一直都很清醒……」不清醒是應該是大家,可是為何她才是大家眼中最愚蠢、最迷糊的怪物?
  「喝醉的人永遠都說他沒醉,瘋了的人也不會承認自己是瘋子。」他受夠了,「你為什麼一定要逼我說出這種話才甘願?」
  瓔珞倏地雙手掩口,淚水幾乎衝出眼眶。
  她以為赫蘭泰之前罵她瘋婆子是說氣話,從沒想到他是打從心底真的這麼認為,原來她在他眼裡真是一個瘋子,一個見人就說瘋話的瘋婆子!
  「你一直……把我當瘋子看?」難道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始終都是個瘋子的模樣?
  他無奈地歎口氣,帳內充滿沉悶的氣息。
  「別再說那些我一再警告你噤口的話。」他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肩頭搖晃著。「只要你別再提起那些話,沒有人會以怪異的眼光看你。」
  大家一直都以怪異的眼光打量她?她不知道,也從沒注意到,她只專注於如何讓別人瞭解赫蘭泰的危殆,幫她拯救他,其餘的事她從不曾費心注意過。
  瞅著她空洞的大眼睛,赫蘭泰心中一陣苦澀。「別哭,只要你努力,沒有人會再認為你腦子有問題。」他以粗糙的手指抹去瓔珞臉上滴滴落下的淚珠。「我只去北京幾天,很快就回來,你不用擔心。」
  這樣的溫柔低語,這樣的款款深情,正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可是所有的溫柔在此刻卻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進她心裡,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一點甜蜜的感覺也沒有,只有痛!
  她一直眨著無神的雙眼,每眨一下就多流兩行淚。
  「我真的是瘋子嗎?」她無法控制嗓音的顫抖。
  「好了,去休息吧,夜深了!」他起身,輕柔地拉起瓔珞。
  「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把我當瘋子看的?」
  「睡覺去,別再想這些事了。」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和大家都以不正常的眼光看我?」她只是說出赫蘭泰未來不可避免的危機而已。「我沒有誇張,沒有故弄玄虛,也不是借此圖名牟利,我只是想保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他憤然甩開原本牽著她的和。瓔珞重心不穩,立刻跌坐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瓔珞一再逼他到失去自制力的地步?他快崩潰了!
  他狂亂的揮掃著帳內的所有東西,能摔的、能砸的,全都被他甩得粉身碎骨,劇烈的聲響連帳外老遠處都聽得一清二楚。
  「赫蘭泰……」瓔珞嚇壞了,縮在地毯上顫抖,她第一次看到他瘋了似的發怒。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一定要發生在我們身上?」他的咆哮連同重拳狠狠擊在矮桌上,木桌被這一拳擊破的爆裂聲嚇得她掩耳尖叫。
  一切困難不都過去了嗎?危機不都解除了嗎?他和瓔珞經歷了這幾番折騰,不是終於可以長相廝守,過著平凡日子了嗎?為什麼她的心病反而在這時候變成他們之間的阻攔?
  「為什麼」紅木櫃被擊碎的聲音和他的憤恨一同震撼著瓔珞,任她再怎麼掩耳,也無法逃避駭人的聲響。
  「為什麼……」他突然失去所有力量,頹然坐在臥榻邊掩面低喃。他心痛得想哭聲,卻掉不下一滴眼淚。他想做些什麼來挽救瓔珞的心病,卻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到。
  老天爺,他什麼都沒有。沒有家人,沒有親情,沒有溫暖,也沒有安全感。往往出征一戰,根本就在乎是否能活著回來。沒有人會等他,也沒有人會為他擔憂。他除了作戰殺敵外,什麼也沒有。
  可是現在他有瓔珞。他終於有了心動的感覺,明白被愛的感覺,被她珍惜、被她重視、被她依賴。他什麼也沒有,只有瓔珞,老天卻為何硬在她身上下此毒咒,讓她神智錯亂到令他束手無策的地步?
  為何要逼他眼看唯一心愛的人陷入瘋狂境界?
  「為什麼……」這是他今生今世,第一次感到無助。
  瓔珞嚇呆了,蜷縮著坐在地上的身子卻慢慢停下了顫抖,讓她不再害怕坐在臥榻邊埋首低喃的猛獸。
  好以為赫蘭泰會打她。真的,剛才差點令她嚇破膽的原因,正是她以為赫蘭泰下一個要擊毀的目標就是她。可是很奇怪的,現在她眼中所凝視的赫蘭泰好像很孤單,彷彿一個被丟在荒野的幼小孤兒,無助而傷心,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可依靠的對象都沒有。
  「赫蘭泰……」她鼓起勇氣爬近他,輕撫他掩住沉痛面孔的雙手。
  當他順著手背上傳來的輕柔感觸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擔憂而略帶畏怯的小臉,長長的睫毛上還閃著未干的晶瑩淚光,他的心幾乎要被擰碎了。
  「對不起。」他緩緩抱住跪在他兩腿間的小人兒,深深地擁她入懷,恨自己的蠻橫,也恨自己的失控。
  他的心意透過擁抱的體溫,漸漸滲入瓔珞心裡。
  「赫蘭泰……」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眼眶裡重新盈滿滾燙的淚。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赫蘭泰的感情,她終於突破重重藩蘺,看見他盛滿無盡癡情的心。她終於在剎那間領悟到,赫蘭泰的痛苦在於對她的不捨,他捨不得她變成人人眼裡的女瘋子,他心疼自己唯一的寶貝變得神智錯亂,他的無助在於他放不下瓔珞,縱使她是一個瘋子,他寧可痛苦地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也不願放開她。
  「是真的嗎?」她回摟住他頸項的雙手不自覺地顫抖,奇妙地漸漸沉澱方才躁亂的思緒。
  「如果我真的是瘋子,你也不會拋棄我,對不對?」
  如果他會,此刻就不必如此痛苦悲切。他放不下瓔珞,而自古向來是寡情者易傷人,多情者易傷自己。他寧可自己傷痛,也勝過沒有瓔珞的晦澀人生。
  瓔珞內心感應到的愈多,淚就流得愈多。
  「我找到了我的寶石,像湖泊一樣碧藍清澈的藍寶石耳墜。」
  他聽不懂她的話,可是倚在他肩頭上的帶笑淚顏,彷彿有咱不可思議的魔力,將他的思緒洗滌為晴空萬里。那種豁然開朗的舒暢與光明,好像一切的煩憂都消散,任他倒在碧草藍天之間徜徉,無憂無慮,寧靜安祥!
  「你送我的藍寶石耳墜,原來在這裡!」她柔嫩的臉龐貼在他心口上,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原來赫蘭泰長年冰封在重重巨繭的心,正像他送給她的那對波斯藍寶石耳墜,璀璨晶瑩,宛如天地間碧麗的湖泊,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珍品。
  「上一次我無知而任性地丟掉了你的心意,這一次我終於撿回來了。原來它們就在這裡。」
  感謝上蒼,正因為赫蘭泰把她當瘋子看待,才讓她發現了他備受折磨的心與至死不渝的真情。一個椎心刺骨的誤解,讓她得到了赫蘭泰毫無隱瞞的真心。就算一輩子被人當作瘋子又何妨,能夠擁有他至情至性的愛,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你三天後的北京之行要早去早回,好嗎?」
  他粗糙的大掌撫摸著抬頭凝視他的細緻臉龐。她不再死纏爛打的硬要跟他同行了嗎?
  「這跟擔心你的安危無關,而是我會想你。」她的小臉倚躺在他的手心裡。「你不在我身邊時,我甚至不太敢入睡,怕睡著時夢見你,醒來後卻見不到你蹤影。」
  他也是,只要一離開她,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朝遠方眺望,彷彿望向塔密爾,就能穿越千山萬水的阻攔,飛回她身旁。
  「你要早點回來。」
  回應她柔細叮嚀的,是他熾熱而沉重的擁吻。
  那一夜,他們格外濃烈。
  「費英東,你路上小心了。」費英東比赫蘭泰早兩天前往北京,瓔珞特地來替他送行。
  「你昨夜和赫蘭泰又吵架啦?」昨夜輪到他監督守衛,整個營外都聽得見赫蘭泰暴怒砸物的駭人聲響。
  瓔珞紅透臉頰,羞怯的拚命搖頭。
  「喔,看來你們後來又和好了。」費英東會意地笑著。「別擔心赫蘭泰了,這次進京不會有什麼危險的,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他以手勢示意瓔珞的耳朵靠過來。
  瓔珞眨著大眼,好奇地附耳過去。
  「赫蘭泰其實今天就該跟我上路進京去,他卻刻意多待在這兒兩天,我看他是捨不得某人喔!」
  「真的?」瓔珞笑得好開心,嬌羞的神態無處躲藏。不是赫蘭泰多待的兩天令她開心,而是他這麼做竟是為了她,這份感情比什麼都更令她喜悅。
  可是他什麼也不說,從來不說。
  「委屈你了,瓔珞。」費英東忽而有股心疼的感歎。
  「呃,我哪裡委屈了?」
  「我一直在擔心,要是赫蘭泰遲遲不給你名分該怎麼辦。」尤其他是當初看著她高高興興由蒙古出嫁的人,不希望自己是把她送入痛苦與卑屈之中的元兇。「這次皇上召赫蘭泰進京,是要重賞並嘉獎他,聽說除了賞賜我們這次損失的駿馬、牛羊和黃金萬兩之外,皇上也同意他的請求,替他在塔密爾河畔建築宅邸。」
  「蓋在這裡?」她錯愕的指指地上,而且這還是赫蘭泰主動提的。
  「對呀,皇上決定要替他蓋棟如他在京師的那座豪邸,重重犒賞決定終生戍守邊關的大將軍。」
  「終生戍守?」瓔珞一時還不太敢相信。「他不離開此地,也不回北京安居了?」
  費英東聳聳肩。「除非有軍務在身,我想他會盡量待在這兒,不過那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要正式迎娶你過門。」
  「喔。」瓔珞只是傻笑,沒有費英東那麼慷慨激昂的興奮。
  「喔什麼!他要娶你耶!你要做真正的將軍夫人了!」她是不是腦袋壞了?天大的好消息,千呼萬喚終於得到的婚禮,她竟然只是「喔」一聲!
  「娶不娶我都沒有關係,只要能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就夠了。」赫蘭泰娶她對她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驚喜,他決定終生陪她守著這片土地,這份感動,她死都無以為報。
  「我看你腦子的確不太對勁。」費英東好氣又好笑地開著玩笑,忽而驚覺到什麼事似的掩口,臉色微變。「對不起,瓔珞,我不是說真的,只是隨口說說的。」
  「沒關係。」她雖然聽到的瞬間仍有受傷的感覺,但是這份微小的痛楚卻讓她體會到更深厚的包容與友誼。
  費英東也認為她不太正常,但並未因此而中止了他的友誼,或改變原本熱絡誠懇的態度。有時候嘗點痛苦的滋味也是不錯的,這樣才能體會出人生的甘美之處何在。這份甘美是何等平凡,卻又何等珍貴。
  「你真的不介意?」她該不會在赫蘭泰的關懷和安撫下漸漸正常了?
  「不可能不介意,可是只介意一點點。」她可愛地笑著,以手指比著短短的距離。
  「真的?!真的太好了。」他最希望的就是這樣圓滿的結果。「我和思麟冒著被砍頭的危險擅自行動,替他娶妻,這番苦惱總算沒有白費。」
  「可是仍然沒改掉他的惡運。」瓔珞平淡的一句話像桶冷水似的從費英東頭上潑下去。
  「瓔珞?」她不是已經正常了,不再瘋言瘋語了?怎麼一轉眼,她又恢復那種令人心驚膽戰的認真表情?
  「惡運雖然沒有改掉,但至少他終於融化了冰凍二十多年的心,還好你讓我和赫蘭泰相識,讓我有機會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日子給他所有的愛和溫暖。」
  看著瓔珞似幻似真的絕艷笑容,費英東臉色慘白,握著馬韁的手心便冷汗!
  怎麼會這樣?她剛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才一會兒她的妄想症狀又爆發了?天哪,她該不會一輩子這樣,隨時遊走在正常與瘋狂的邊緣吧?
  「我每次一有危險,赫蘭泰就會奔來救我。」她眼神縹緲地望著遼闊天際。「我六歲時,他救我逃離熊掌;十六歲的時候,又從湍急的河流中救起差點滅頂的我;甚至不久前,才從戰場上把幾乎落馬中箭的我由鬼門關關給拉回來。你知道嗎?費英東,我這條命早已經是他的了。」
  她悠遠而滿足的笑容令費英東心寒到極點。
  「不要說……再說什麼犧牲他的親人,才能一命換一命的話了。」夠了,他聽夠了,到底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將她自瘋狂的幻想世界中救出來?
  「我說的可都是真的喔。」她笑得天真而燦爛。「我常常夢見他,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有危險,他就會騎著那匹黑色駿馬,穿越夢境奔來救我。很棒吧!」
  她開心而害羞地笑著,費英東已經說不出一句話。
  「瓔珞,你……」他喉頭梗了一下。「你還在想要拿自己當活祭品,一命換一命的幫赫蘭泰逃離『惡運』嗎?」
  「不了,我已經不再那麼想了。」
  「真的?」費英東不敢高興得太早了。
  「嗯。」她收起笑容,嚴肅而果決地正視他。「如果他平平安安地度過今年,什麼災禍都沒發生,那我就乖乖地一輩子當個只會胡說八道的瘋子。如果他真如我的預言所料,在這個年歲遭遇到不幸,屆時我就陪他一起死。」
  「瓔珞!」他忍不住憤然怒吼。
  「沒辦法,我怕他在地下會寂寞。」她溫婉而淒艷地揚起嘴角。「我答應過他的,要永遠陪在他身邊。」
  老天,誰來救救瓔珞?誰來救救他自己?他無法容忍親眼看著一名美麗而純真的少女,一步步走向瘋狂的毀滅結局。誰來改變這項殘酷的事實?
  「你該上路了,費英東。記得到了北京替我問候思麟,還有他的新婚妻子。」瓔珞開心地揮手送別,目送他和遠方等候已久的騎兵離去。
  費英東神色凝重地回頭遙望,那麼無邪的笑臉讓他的心墜落至更深的谷底。
  他們誰孔沒發覺,在不遠營帳外側,站著一個痛苦聆聽這一切的魁梧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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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1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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