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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生前最愛這座蓮花池,清波映月,海棠飛雪,是四季中她最喜歡的景致。」
可是琉璃一點也不覺得美,只覺得元夢此刻的呢喃分外詭異。縱使天色晴朗,她卻被莫名的陰沉氣氛凍得寒毛矗立。
「元夢,我……有點冷。」
「那就進來吧。」當他合上廳門的剎那,她甚至有鬆了一口氣的安全感。「宿醉的情況好些了嗎?」
「好多了。」她尷尬的和他坐上炕床。「很抱歉我昨夜失態了,今早沒能及時離開,也沒幫你去月嬤嬤那兒找替身。」
「我說過,那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就行。你若插手,對我反而是額外的負擔。」
「喔……」也對,可是她並不想當白癡,只會坐著等人替她辦妥事。「那麼我們分頭進行吧,你負責找替身,我負責處理另一件事。」
「什麼事?」他優閒地替彼此倒杯熱茶。
「我想查出對我妹妹下咒的人是誰,以及對方下此毒手的原因。」
元夢神態自若的以白帕抹掉不小心震倒在炕桌上的茶水。
「你想報復對方?」
「不是,但若不查明對方是誰、有何用意,很難擔保我妹妹是不是又會被莫名其妙的遭人下咒。」
「你和你妹妹感情似乎不錯。」他輕巧地轉開話題。
「我妹妹雖然是側福晉所生,但我阿瑪眾多兒子中,就只有我們兩個女兒,而且彼此才差幾個月而已,感情當然好。」真不可思議,竟有機會和他閒扯這些小事。「你呢,元夢?你和你的兄弟姊妹感情怎麼樣?」
「不關你的事。」
剎那間,琉璃被他突來的冷冽懾到,傻傻的瞠著大眼。
「喔。」她絞著衣袖,僵硬一笑。「抱歉,我只是隨口問問。」
滿室陷入長久的沉寂,只有麒麟香爐飄散著裊裊輕煙,陣陣幽香,拌著元夢閉目品茗。
她搞不懂元夢,元夢有時明明離她很近,她一伸手,他卻立刻拒人千里之外。是不是她昨天太快答應暫住於此,讓元夢覺得她是個輕佻女子,因而產生反感?不然為何昨天他還很親切,今天卻如此疏離、不友善?
別說住在男人房裡的行為有多大膽,她還當著他的面醉得一塌糊塗,連該關照的正事也沒辦。元夢不反感才怪!
如果他不想談私事,那就談他們唯一能夠對答如流的正題吧。至少……她還有這麼一點機會和他說說話。
「你今天去月嬤嬤那裡……」
「兆蘭和你關係如何?」
「呃?」一時之間,兩不相干的話題沖在一起,她有點反應不過來。「兆蘭?他家和我家是世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她不是說過了嗎?
「青梅竹馬。」他放下杯子,斜睨向她的不解神情,冷笑。「很多青梅竹馬,到後來都會成為結髮夫妻。」
「沒有!我和兆蘭……從沒動過這種念頭!他……我……他就像我哥哥一樣,我們從沒想過兒女私情之類的問題!」她急得比手畫腳。
「那也只是你單方面沒想過吧。」
「是嗎?」兆蘭是以男女之情的角度看待她嗎?「我不曉得……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他在外頭四處找你。」
「現在在外頭四處找我的應該不只他一個。」她苦笑,無力地又垂下視線。「老實說,我有點後悔昨天不該在這留宿一夜。」
「為什麼?」她想離開了?
「不管怎麼說,隨隨便便就在男人家中過夜,這種行為實在……不太檢點。」
「你是因為情勢所逼才不得不躲在此,哪裡不檢點?」更何況他這院落從不隨便讓人進來。「你嫌在我這兒住得不好?」
「不是!你這裡很好,甚至比我家還豪華舒適。」
「那就留下。」
奇怪,既然他態度這麼疏離,為何還要將她留在這裡?
「元夢,我住在這裡……對你來說是不是很困擾?」只是基於查尋替身之事正查到一半,騎虎難下才勉強收留她?
「哪方面的困擾?」他閒散地靠坐在炕床上,十指交叉地墊在腦後。
「我在破除妹妹大限危機這件事上,根本沒幫上什麼忙,所有事情幾乎全由你一手包辦了。」她想幫忙,還被他指為是額外的負擔。「究竟你是為了什麼,肯為我妹妹這次危機付出麼多心力?」
「我沒有說過嗎?」
「有嗎?」
他長手一伸,優雅的拿起炕桌上的熱茶品味。「我以為我昨晚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是……是嗎?」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在元夢令人心跳加速的邪魅笑容下,一個強烈的印象倏地閃過她腦海——我之所以會浪費心思插手這件事,因為我要你!
「啊!」她的小手一個不隱,茶杯落到側曲在炕床上的雙腿,茶水燙得她大腿發痛。
他幾乎是同時間的疾如閃電的推開炕桌飛到她身側,立即命人拿冷水盆與藥膏來。
「等一下,元夢!你別動手!」她又羞又急的拚命反抗他的強悍雙手。
「把長褲脫下來,否則你要我怎麼冷敷?」平淡的語氣中逸出一絲急躁。
「不要!」她寧死不要!「我自己來就可以,你別管我!」
他根本不理會琉璃的掙扎,悍然撕開燙傷處上方的褲管,一扯而下,暴露一雙雪白細膩的長腿。
「元夢!」她丟臉得幾乎當場爆炸,卻在還來不及吸咬舌自盡好逃避現實前,被突然潑上冷水的感覺嚇得哇哇大叫。
他把她拖到炕床邊,用手掬冷水直接潑她的大腿。在嚴冬寒冷之際,她好不容易在炕床上把自己烤得暖呼暖呼,突然被連續潑上冷水可不是好玩的!
「痛嗎?」他把濕冷的絹布輕按在紅腫的傷處,看她小臉皺得快擠出眼淚。
不是痛,是好冷!冷得她沒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元夢雙腿上,抓著他的衣襟咬緊牙關,免得打顫。
「還要再冷敷一會,才能上藥。」他語氣平靜得讓人察覺不出他凝視那雙美腿的熱切眼光,以及腦中狂野的幻想。
「對不起,我剛才太不小心了。」她根本沒臉再抬頭看他。為什麼她老在元夢面前出洋相?
「這兩天暫時別碰水,等傷口好些再入浴。」
「那個……呃……」最好趕快找個話題岔開這個丟臉的局面。「你今天去月嬤嬤那兒收穫如何?」
「沒什麼,先去勘測狀況而已。」
他從未見過比琉璃更加粉嫩白皙的肌膚,雪白無瑕,細緻得幾乎可見淡青的血脈,滑膩得有如絲緞。一想到和這雙腿糾纏的激情場面,他的下腹便燃起了濃烈的火焰。
「只剩不到四天的時間,就是我妹妹的大限之日。你確定我們真能及時找到替身嗎?」
他深沉的盯著仰頭追問的小臉,紅艷欲滴的雙唇像在發出無言的邀請。他身旁從不乏美女,為何唯獨琉璃能引起他最深層的渴望——一種比性慾更濃、更強烈的渴望?
他不是向來以超凡的自制力稱著的嗎?
「你若要我幫你,就別質疑我的能力。」疏離的口氣立刻在兩人之間拉開無形的距離。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為什麼老問一些聽起來別有所指的爛問題?「我只是很擔心我妹妹的狀況才這麼說,因為……我很怕她會撐不下去。」
「有你家人的照料,她死不了的。」
「可是……」他為什麼笑得那麼輕慢、話說得那麼刻薄?「我妹妹她自從清醒後,元氣一直無法恢復,十分虛弱。甚至自從清醒過來的那天起,她又開始作某個人不斷在她夢中殺戮的惡夢——正如她昏迷前那段日子所作的怪夢。」
「喔,又開始了。」他的反應中完全沒有她所預期的關注與熱切。
「所以我希望能……元夢!」她幾乎是失聲大叫。
不知何時,他竟然已經撤掉敷在她腿上的冷絹,親手替她抹上藥膏。她沒有空為他的溫柔感動,只忙著為那雙替她塗抹藥膏直至大腿內側的怪手惶恐。
「你希望能怎樣?回家探望你妹妹,還是要我替你給她送碗參湯滋補養身?」凡是被茶水燙到地方他都親手抹上藥膏,甚至扳開她緊攏的雙膝,像愛撫似的替內側柔嫩的肌膚上藥。
「你不要碰我!這個我自己來就行了!」他的手溫比剛才的熱茶更燙人。「元夢!求求你快住手!」
不掙扎還好,她這一陣反抗,反而令兩人的處境更為暖昧,壓倒性的氣勢逼得她連呼吸都中斷,只剩心臟仍在狂跳。
「為什麼臉紅?怕我會侵犯你,還是期待我佔有你?」
她怕的是元夢本身。他的確和大家說的一樣,難以捉摸,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我………不記得昨晚你到底跟我聊了什麼,或者純粹是我酒醉後的胡思亂想——你幫我解決我妹妹此次危機的目的,真是因為你要我嗎?」
面對她緊張的神情,元夢噗哧一笑。
「你以為你有那個本錢嗎?」
這回突然竄上她臉龐的紅暈不是由於羞怯,而是極度的難堪。她會錯意了嗎?她一直隱隱感覺到元夢對她若有似無的情愫,全是她的妄想?
「別難過,小姑娘。」他悠悠笑著抬起她的臉。「你的甜美足以迷倒任何一個男人,別對自己失望。」
「那你呢?你對我的看法如何?」為什麼一下子對她冷言冷語,一下子熱切關注,一下子親暱狂放,一下子又輕蔑疏離?
他笑著起身下炕,隨手扔了一條薄毯蓋住她雪白玉腿,閒適地伸了個大懶腰。
「雖然你的形貌出色,也挺對我胃口的,可惜……」他咧嘴而笑。「我對小孩子實在沒興趣。」
小孩子?!琉璃呆愣住了,一時無法反應。
「尋找替身的事,你放心交給我來辦就行。我也希望你能乖乖待在這兒,別讓我在忙於破解大限危機的同時,還得為你的家庭糾紛傷腦筋,好嗎?」
她只能錯愕的瞠著大眼,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別擔心,事情一旦圓滿達成,再也沒人不敢不把你的意見當意見,嗯?」
他只當她是個小孩子?他從一開始就一直把她當做小孩子看待?
「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忙?」
「喔,聽說是因為我要你。」風流倜儻的邪美笑容再度揚起,讓她抓著腿上薄毯的拳頭微微顫抖。
他在耍著她玩嗎?
「我想……我暫時找間偏僻的客棧,住到事情結束會比較好。反正事情都由你全權負責,我們似乎沒什麼討論進展的必要了。」
「你這樣會讓我非常、非常困擾的。」他無視於她強忍挫敗的臉弱神情、雙手環胸故作無奈地搖搖頭。
「為什麼?」
「一來,我若要臨時詢問你妹妹的發病細節或其它徵兆,會很不方便。二來,我不曉得你在這段外宿期間是不是又會給我惹出什麼額外的麻煩。」
「我當然會格外小心,不會惹是生非。」
他舉起手來搖晃著食指。「我相信你會很小心,但我很難不擔心你會在『無意間』又搞了些爛攤子給我收拾。」
「我不……」
「例如,拿這些東西在外頭當銀兩來用。」他由袖口掏出了一個小囊袋,倒出了許多細碎首飾在炕床上。
這些不是她曾經拿去換取情報的東西嗎?他怎麼全都弄回來了?
「琉璃,光看這些請工匠特地打造的獨特首飾,就知道你的家人非常疼愛你。」他懶懶的拎起了一串精美的嵌玉金煉。「這東西若由專人鑒定,不出兩個時辰就能查出是誰打造於哪位名匠之手,更可以一路追溯出是何人擁有。若是不把這些東西追討回來,你的行蹤馬上就會曝光,被家人逮回去。」
她竟然沒想到這點!她居然在無意間已處處留下自己的蹤跡!
「當然,你抵押給百春院的衣服也被我私下處理掉了。否則惠大人若查到自己女兒的衣物竟出現在妓院,我看百春院不成廢墟也成亂葬崗了。」
一股強烈的挫折感重重壓在她身上。震驚、自卑、懊惱……各種複雜而凝重的情緒揪著她的心,讓她無助得沒臉抬頭面對他。
「對不起,我太大意了。」她的低語甚至比蚊鳴更細微。
「所以,你待在我這兒會比較好。」他得意的笑語滿含輕鬆的語調。
是的,待在這裡的確比較妥當。元夢所能提供的保護與周密的思慮,是她一個人完全辦不到的。但此刻決定留在這兒的心境,和昨天全然不同。現在的她,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一個無是處的千金大白癡!
「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這段期間……我就在此打擾!」
「麻煩是不會,只要你別跑出清波苑,被家人發現我藏匿你的事就好。喔,還有,」他在轉身走入內房前回頭帶過一句。「別介意我的私生活。我再糜爛,還不至於會對可愛的小客人動手。」
她不懂他的意思,也不懂他充滿邪氣的笑容。直到入夜時分,她才完全明白元夢的話語。
晚飯時間才過,兩名成熟嫵媚的侍妾便被召入元夢房內。炕床上的她孤獨入睡,內房臥榻上的元夢,卻由妖嬈的侍妾們與美酒相伴,狂歡而醉。
臥榻外的紗帳隱約透露床上人影,激情的糾纏與狂野的呻吟不斷逸出,徹夜不歇。美酒一壺又一壺的送進紗帳內,還瀰漫著男歡女愛的氣味。
「喜歡我這樣嗎,嗯?喜歡嗎?」濃膩而低沉的魅惑嗓音充滿挑逗,以及淺淺的笑意。
「不……求求你,元夢貝勒,我再也……」一聲聲繃緊的嬌吟不似在抗拒,倒像是沉深激切的渴求。
「元夢貝勒……」
琉璃倏地舉手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蜷在炕床角落裡。
她不要聽,她什麼也不想聽!正如兆蘭如說,元夢的確有誰也逃不過的致命吸引力;元夢也完全不諱言自己有著糜爛的私生活。這些她不是全都事先知道了,現在還難過什麼?
若不是紗帳內的歡愛呻吟高昂亢奮,恐怕會掩蓋不掉她的啜泣聲。
元夢和她只是暫時合作的夥伴,他們有著十分要緊的正事有待解決。除此外之,彼此的生活並沒有任何交集,彼此的情感也完全平行。他對她只是純粹幫忙而已,不含任何情愫在內。
這她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為何現在還會哭泣?
第05節
接連兩日,元夢都過著白天上朝、傍晚查尋替身、午夜狂歡的浪蕩生活。他正事照辦,交際應酬也應付得來;他向來受皇上賞識,對父母又恭敬有加,該做到的表面功夫他一樣也不少,因此他放浪的行跡與對兄弟姊妹的冷漠,沒人有意見。
這是琉璃在清波苑居留的這兩三天所觀察到的現象。
元夢對她的態度很明確,已經沒有任何可癡心妄想、大作美夢的機會。再沮喪、再失落、再難過,也該站起來了。
「元夢?怎麼回來了?」今天還不到中午他人就返回清波苑。
「今天提早退朝。」他召了侍從,替他換下一身朝服。
她沒想到在此處孤單一人發了兩天的呆,竟會在此時突然有機會和他相處。平時他的作息排得精采又緊湊,完全沒有她能介入的餘地。
「那你今天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高興的忙著倒茶問候。「我看你每天都好忙,難得有空閒,我早想和你好好聊聊……」
他一隻大掌赫然立在她面前,擋住她興奮的笑容。
「我恐怕沒空。我只是回來換件衣服,待會兒就得赴宴。」
「中午的宴會?」
「下午,和一些朋友相約要飲酒賞景。」他輕鬆閉目站直身,任侍從為他更衣,打理一切。
「那我可不可以借點時間和你聊聊?不會很久的。」難得有這個機會,她的熱切之情完全顯現在臉上。
她知道元夢只把她當處理大限之事的夥伴而已,該有的分寸她很清楚。
「琉璃,我才剛回來,待會兒還得去狂歡,讓我喘口氣、休息休息好嗎?」他的笑容萬分無奈,也有點不耐。
「我不會花你太多力氣,也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她可以以人格保證。
他蹙眉長歎一口氣,沉默不語。服侍完畢的侍從趕緊行禮退下,避被無故波及。
「你有什麼事?」他甚至不坐下,就站著和她對談,有著隨時走人的緊張感。
「是這樣的,我想跟你談一下有關我妹妹夢境的事。還有,我想偷偷傳封書信給我妹妹,看看她近日來狀況如何。」面對元夢,她還是無可自制的會臉紅。
「我勸你最好別這麼做,免得洩漏行蹤。你妹妹的狀況,我每天派去探視的人不都向你稟告過了?」
「是沒錯,但我想親自和我妹交談,才能知道最確切的情況。我可以找我和我妹的好友替我送信,讓她以探望的名義……」
「別牽扯太多外人進來。這件事非比尋常,愈多人扯進來就愈麻煩。」
他強而有力的理由打散了她的熱誠。
「那……好吧,只好算了。」她趕緊起另一個話題,試圖拖延一下他準備離去的勢子。「關於我妹妹的夢境,我一直有項線索想和你討論。」
「說。」他看也沒看她一眼,旋手一披上輕暖的大氅,繫上領結。
「我……我妹妹的夢中老是出現的那個人,我覺得會是一項要件……」她一直緊緊跟在元夢後面,由花廳緊追到內房衣櫃前,又從內房追到外廳多寶竇旁。「因為這連續的怪夢裡,他是個絕對存在的角色。」
「你要我找出你妹妹夢裡的人?」他一邊哼笑,一邊戴上皮手套,快步穿梭於屋內。
「不是找,而是打聽。因為……對不起。」她跟得太緊,以至於元夢轉身要將簡牘丟回桌上時被她擋了一下。「因為我想起來我妹曾提到的另一項線索;那個人有個很明顯的特徵,他的左眼斜著一道大疤痕,很容易辨認。而且……」
「好,我會替你探探這方面的消息。」他霍然拉開廳門,動身離去。
「元夢!」她絕望的一喊,喚住他的腳步。
「還有什麼事嗎?」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笑容,再熟悉不過的響應——溫柔、有禮、俊美,而且冷漠。
他就對她這麼不耐煩嗎?
她原本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凝為一抹僵硬的笑容。「謝謝你的幫忙。」
響應她的,只是他轉身前順便揚起的嘴角。
她一直呆呆站在門內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落的轉角,才空茫的回到廳內坐下,無神的看著那杯他碰也不碰的熱茶。
今天這樣……挺不錯的,至少有和他聊到幾句話。比起前兩天根本沒什什麼交談的情況。今天算是頗有進展。她想的果然沒錯,和他討正事才有話可聊。
她捧起微溫的茶小啜一口,孤單地坐在幽暗的屋內,縮著身子凝望冬陽下的耀眼雪景,整個世界一片寧靜無聲。
大概是茶涼了,喝了之後,心中竟也有點淒涼。
☆ ☆ ☆
什剎海畔酒樓內,高朋滿座,二樓雅座被一大票閒適瀟灑的王公貴族笑鬧聲襯得熱鬧非凡。
樓外冬陽燦爛,將這群達官顯貴之子的閒情之宴烘托得分外耀眼。
元夢並未加入任何一群人陣中,獨自坐在倚欄旁的座位上,凝望海畔蒼茫的冬景。
「你完了,元夢。」一陣醇厚的濃濃笑語貼在他耳旁。「你那天窩藏一名小娼婦入府的事全被我看見囉。」
「別那樣叫她,北斗。」元夢掃來的冷眼帶著危險的氣息。「我藏匿她完全是情勢所迫。」
「我若猜得沒錯,那個小美人就是惠大人府上失蹤的琉璃格格。」北斗痞痞一笑,逕自坐在他身旁吃菜喝酒。
元夢完全不搭理,注視著雪白天地的寂涼景象。
「你現在該專注調查的是海東青被人下的怪咒,而不是和女人廝混。」北斗神色故作輕佻,低語中卻透露著機密性的警訊。
「海東青的事,我一直都在處理。」
「那你找到替海東青破除怪夢之咒的方法了?」
「無意中發現的。」元夢和北斗持續著漫不經心的閒散姿態,語氣警敏地低聲交談。「幾天前,我正想找月嬤嬤討教此事時,意外得知有人和海東青犯了一模一樣的徵兆。」
「喔?」北斗懶懶的嗑著瓜子,眼神卻閃出犀利光芒。
「不是琉璃。」他淺斟杯酒,推群北斗腦中的猜測。「是她妹妹。那女孩和海東青被人下了同一種咒術,兩個人幾乎是同段日子裡各作了相同的怪夢。」
「海東青從前些時候就開始天天作惡夢,老夢到自己在夢中殺來殺去,殺得他心力交瘁,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可海東青是個大男人,勉強受得起這種精神虐待。「你說的小姑娘要是也被這種怪夢纏上,還挺得住嗎?」
「不死也半條命了。但重點是,她是在自己的夢中不小心窺視到海東青的瘋狂殺戮。」
「慢……慢慢,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是說,琉璃她妹妹能遊走於他人的夢境裡嗎?」
「那女孩的確有些異於常人的能力。」元夢向遠方一位和他招手的朋友舉杯致意。「我覺得這件事不單純,似乎有人在從中陷害海東青,卻不小心把琉璃的妹妹牽扯進來。」
「等一下。」北斗一手支著下巴,俊臉略顯凝重。「容我做個大膽推論。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有人故意下咒陷海東青於連續惡夢中,而這個小女孩卻在游離在夢境之際時,被吸入海東青的恐怖夢魘裡?」
「或許,因為她一直在自己的夢中看到有人不斷在殺戮。那個夢,天天重複,她始終都站在那人的身後看他不斷的殺,殺到她醒過來為止。」元夢冷眼邪睇北斗。「她的夢中屠夫,正是海東青。有趣的是,琉璃她妹妹根本不認識海東青,沒見過他這個人,沒聽過他的任何傳聞,卻可以很詳細的描述出他的特徵。例如,他是左撇子、他臉上的刀疤、他的身形、他的容貌,以及他所佩的鑲黃旗旗幟。」
北斗赫然瞪大雙眼,半晌不語。「這簡直……不可思議。」
「我本來也不太相信。」事實離奇得令人匪夷所思。
「啊,我明白了。你會耗費心力的親近琉璃那個小美人,就是為了利用她這條管道套出她妹妹那邊的線索吧!」
元夢凝視杯中琥珀色美酒的眼神霎時犀冷,一股不悅的寒氣隱隱散放。
「這下子問題嚴重了。」北斗滑溜地避過這個無意中觸及的禁忌。「海東青可是黑龍江將軍手下第一大將,他若是再再被怪夢之咒糾纏不清,搞得神智恍惚、面黃肌瘦,會影響整個西征准噶爾的大計。」
「或許這正是下咒者的目的:破壞西征之行,讓准噶爾部能有更充裕的時間整建軍力,好對抗大清。」
「好傢伙!」北斗真服了對方千回百折的詭計。「那你幹嘛將海東青從黑龍江緊急召回北京?」
「我要他做替身,把琉璃她妹妹身上的惡咒轉到他身上去。」
北斗的臉皺成一團。「你這也叫救人?」海東青已經有怪夢纏身,被整得慘兮兮,元夢還想把人家姑娘身上的惡咒轉嫁到他身上去?海東青他不死才怪!
「海東青身上的咒術,與琉璃她妹妹身上的咒術相同,都是出自同一來源。這種奇特的咒術既然破不了,乾脆來個以毒攻毒,以咒攻咒。」
當他帶著琉璃詢問師兄解決之道時,「替身」二字出現的剎那,這個念頭已然在他心中成形。
「可是你確定那姑娘身上的咒術真能轉到海東青身上來嗎?」
「能。」這件事就有點出奇地巧合。「因為那姑娘有著和海東青一模一樣的生辰。」
「啊?她也是在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出生嗎?」這麼怪異的生辰居然不獨海東青一人?「這也巧得太離譜了吧!」
「這次的怪夢事件,我看對方別有目的。」
北斗正想追問下去,卻被送酒上菜的姑娘勾走了注意力,只好暫時擱下正事,忙著和妞兒眉目傳情。他向來是個體貼的男人,從不辜負姑娘們費心勾引的美意。
元夢卻全然不理她們傾慕的視線,再度凝眸於欄外清冷的景色。
利用!這兩個刺耳的字眼從剛才便開始紮在他的心頭上。是,他是以利用的心態接近琉璃,但這份利用在另一股逐漸強烈的狂潮下,變得愈來愈微不足道。那狂潮是什麼?
元夢猛然仰頭飲盡美酒,打掉正想替他斟滿酒杯的玉手,抓過酒壺自斟自飲,看也沒看對方一眼。
他很成功的擋掉琉璃的感情,不是嗎?他已經明明白白的讓琉璃意識到,他們之間只有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不是嗎?她也很聰明,不再和他談及私情,只藉正事想和他說說話,不過他連這點機會也不肯施捨。
他絕不能心軟!一旦心軟,立刻的跌入感情游漩渦裡——這是他此生最恐懼的事!
那他該如何解釋這兩天以來的浮躁?為何他刻意招侍妾徹夜歡愛以警告琉璃時,一點享樂的喜悅快感也沒有?為何在自己迷眩於肉慾情狂之際,腦中幻想的全是琉璃?為何方才出門之前刻意對她的疏離,會令自己如此的難受?
他究竟是徘徊在感情游渦邊緣,還是早已經陷進去?
元夢,你走開!不要靠近我!你的周圍都是鬼,我不要嫁了!阿瑪、額娘救我,元夢是鬼!鬼!不要靠近我,不要!
記憶中淒厲的嘶吼在他掌中赫然化為一記清脆的爆制聲。
「元夢!你搞什麼?」北斗大吼著看向元夢,同時看見被元夢捏成滿手碎片的破杯,倏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元夢不斷淌血的手心上。「小二,快拿藥來。」
「怎麼了?」人群裡起了小小騷動。
元夢不解的看著自己傷痕纍纍的手掌,彷彿還未理解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事。
「喂,你發什麼愣?快把手給我。」北斗拿著藥瓶催促著。
元夢依舊蹙眉盯著手心。「我想回去了。」
「回去?」這場賞景之宴才開始沒多久耶。「喂!元夢!你……」
北斗才想抓住他的肩頭,他卻已輕靈地翻躍扶欄,如雪花般優美落至兩層之下的地面,策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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