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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地獄新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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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5: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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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簾幽夢第十一回

  蘭京不喜歡電腦。
  記得多年前,我在國外書店的查詢電腦前發了很久的呆。往來的人們頂多認為又是一個英文很破的東方小白癡,看不懂操作流程,卻沒有人知道我愣在那裡的真正原因——
  我不知道要按什麼東西,才能查到我要的書。
  蘭京恨透了複雜的尖端科技產品。我跟這種東西,天生就八字不合!我甚至曾不只一次接到編輯部來電——
  「喂,你可不可以把剛才的傳真重傳一次?記得,有字的那面要朝下,不然我們又會收到一堆白紙。」
  在我年幼無知的時代,不知不小心撞到了影印機上的哪個鍵,它就自動自發地拚命影印,一張接一張的印個不停。我的心跳次數跟著影印頁數跳表一路攀升,嚇得雞飛狗跳,卻不知該如何叫停。
  往事不堪回首。
  站在書店查詢電腦前,我鼓起不可在洋鬼子面前大出洋相的民族勇氣,打算和它決一死戰。
  那台電腦自以為了不起地問了我一堆問題,只讓我選YES或NO,卻不讓我申論或質詢。典型的獨裁主義者,藐視言論自由的傢伙!
  突然間,我不知按錯了什麼東西惹毛它了,螢幕竟然變成黑黑一片——跟我霎時嚇出來的臉色一樣。蘭京當下棄械投降,拔腿就跑,逃離犯罪現場。
  風蕭蕭兮電腦爛,壯士一去兮不屑玩。
  所以說,電腦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親友曰:你又算得上是什麼好東西?)諸君切勿玩物喪志,早早遠離此等妖孽方為上策!
  這絕不是蘭京太笨或懶得學電腦的藉口。(你本來就是!)新約聖經最早是以希臘文著書的,若把「電腦」這個字依希臘文以數字法相加,得到的正是惡魔之數:666。
  諸君小心!惡魔就在你身邊!
  還是像蘭京這樣,賣賣手工漿糊、做點小本生意,最好不過。(親友曰:以上所言,純屬放屁!明明就是你笨,還硬說是別人爛!)
  喔,對了,有件小事得交代一下。蘭京在本系列中的結界咒文,取自佛說安宅神咒經。純為創作素材,別無他途,諸君姑妄聽之,蘭京姑妄言之。
  欲購漿糊,下回請早!
  
                      蘭京
  


楔子

  啊,客倌請進,聽故事嗎?好的,小的馬上給您說上一段兒。在此之前,您先來壺茶、歇息一會兒吧。
  小二,快給客倌上茶!鹹甜油果各來兩盤兒!
  客倌請用。
  說到故事嘛……對不起,請先讓我坐下,因為故事有點長。不不不,上位您坐,小的坐這小板凳就行。
  要說故事,得先破陣。什麼叫破陣?這個嘛……嘿嘿嘿,小的只知道它的意思,倒不知該如何解釋。您別急,聽我說完您便知。
  小的將在此為客倌打破四方七里結界。所謂七里結界,就是在東南西北四方所下的屏障,防止妖魔鬼怪侵入。是,它是一種守護,但我必須打破這層守護,才能讓故事出來。
  結界咒文是這樣的:
  伽婆致、伽波呵、悉波呵、
  東方大神龍王、七里結界、金剛宅。
  南方大神龍王、七里結界、金剛宅。
  西方大神龍王、七里結界、金剛宅、
  北方大神龍王、七里結界、金剛宅。
  這光文中的順序是不可變的,也有一定的復誦次數。對,三次,必須如是三說,才可護佑四方平安。不過那很快就對我們無效了,因為我已經準備徹底破除它。
  您看外頭的天上,東邊方向出現了什麼?
  啊,不是小鳥。您再看仔細點。
  是的,那是遠方的大鳥,由東方而來。那叫海東青,是鷹類中最俊美、最珍貴的一族。產在哪兒?黑龍江吧。那就是我現在要擊破的首要關卡——
  第一結界,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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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玲瓏知道,此時此刻她正站在夢境之中。
  霧濛濛的世界看不清前景,微弱的陽光穿透濃雲仍射不到地。遠方妖異之聲大起,百鬼正狂歡夜行。
  這氣氛可怕是可怕,玲瓏倒是無所畏懼的在霧中閒晃,反正一會兒她就會醒了,脫離這個夢境。她自小就有陰陽眼,常作些不太尋常的夢。十五、六年下來,早已見怪不怪。
  只是這個夢境裡妖魔詭異的爆叫過分恐怖,彷彿來自地獄。
  「滾!你們全都給我滾!」雷霆萬鈞的重喝由她背後猛力擊來。玲瓏還來不及回頭,一把意欲削掉她腦袋的大刀就已擱在她頸部。
  「你這是幹什麼?」玲瓏不怕,卻很不爽。「連在夢裡也亂動干戈,你這人殺意未免太重了。」
  「放肆的丫頭!你是人是鬼?」一隻巨掌揪起她的衣襟就將整個嬌小身軀拎在半空。
  「幹什麼?沒禮貌的傢伙,還不快放手!」玲瓏死命扳動著胸前大手,雙腳憤然踢動。
  她身上就只穿著入睡時的衣著——薄軟的雪色衣褲,要是給這大手的主人扯破,這場怪夢豈不成了異色春夢!
  「放手!不要臉的東西,竟然非禮本格格!」
  「你是?」對方突然放開玲瓏,她腳才落地,雙臂就被他緊緊鉗住,狠狠地面對面瞪視。
  「難不成我看起來像鬼?你根本——」定眼一瞧,她的火氣赫然中斷。
  一副彷彿刀刻出來的剛凌俊容,英偉得令人屏息,可惜一道自前額劃過左眼直抵顴骨的刀疤,幸運地沒毀了他的眼睛,卻殘酷地破壞了一張令女人傾醉的臉。他也在對眼的剎那間愣了一會兒,卻立刻被遠方逼近的詭異叫囂打斷思緒。
  「混帳東西,又追來了!」他咬牙狠咒,扔下玲瓏準備抄刀再戰。
  「你要幹嘛?」
  「殺鬼。」
  「為什麼?」他看起來似乎已經筋疲力竭。
  「為什麼?我也想問這到底是為什麼!」隱忍已久的怒氣憤然爆發。「為什麼我這幾天老是夢到一群要將我生吞活剝的惡鬼?為什麼這些妖魔鬼怪每夜都追著我跑,殺也殺不完、躲也躲不掉?」
  這人好凶,八成快被逼瘋了。
  「夢裡的鬼怎麼殺得死呢,只能躲到醒來為止。」
  「滾遠一點,別在這裡囉嗦!」百鬼狂峰的駭人叫聲已疾速接近。「往安全的地方躲去!」
  「那你呢?」她平淡地看著他疲憊的備戰架式。
  他惱火地轉身狠揪住她的衣襟,由牙縫間吐出不悅的氣息,「你要命就快渡,我沒空一邊殺鬼還得一進保護你!」
  「我又沒有要你保護。」她早習慣這類怪夢了。「而且你用刀是殺不死鬼的。鬼本來就是死的,你——」傲慢嬌美的嗓音突然轉為淒厲的尖叫。「它們……它們…」
  「來了!」瘋狂而至的百鬼如疾風般襲向他們。
  「怎麼會長成這樣?!」她從來沒夢過或見過如此噁心的鬼怪,不像人不像鬼,醜陋畸形的軀體債壯張狂,五官凌亂。姿態扭曲,宛如一堆零碎殘骸胡亂黏結而成的腐爛生物。
  「我早叫你滾開!」現在才知道怕。
  「快逃!你打不過它們的!」玲瓏抓起他的熊掌拔腿狂奔。「快逃到有清水的地方!」
  「清水?」他蹙眉瞪視自己被玲線抓著的右手。
  「那些不是一般的魑魅魍魎,我們要躲到清水裡才能躲過它們的追擊。」
  「是嗎?」他忽然反掌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就將玲政扛上肩頭。「那你跑錯方向了。」
  「你在於什麼!」她吼得比看到鬼還駭人。
  他竟敢像扛袋麥子似的扛著她跑!她的胃就壓在他厚實的肩頭上,幾乎嘔吐。
  「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跑!快把你的手拿開!」他的巨掌正壓抱在她從未有人碰過的大腿上。
  「不要亂動!」他記得之前跑過此處時曾看到一條清溪。
  「還不放手!你比那些醜怪惡魔更可惡,不要臉的色鬼!」她上身倒掛地趴在他背後狠捶猛打。
  「閉嘴,丫頭!」他倏地橫刀一掃,劈破一顆襲向玲瓏的腐爛頭顱。
  「啊,噴到我了!」嚇得她亂轉,拚命甩著濺上鬼血的小手。「你討厭!幹嘛——」
  「憋住氣!」
  他的動作比警告迅速太多,玲瓏還來不及收回就猛然被他扛著衝進深幽的河裡,頓時激爆巨大聲響與劇烈水花。
  剎那間,緊追在他們身後的歷鬼們像瞎了一般,直直往玲瓏和他原本逃逸的方向繼續沖,整隊腐爛扭曲的噁心妖怪掃過清溪水面之上,瘋狂追擊。
  它們看不見他和這丫頭就沉在水裡?
  這一切完全超乎他的理解力。
  為什麼他在夢裡會有如此清晰的意識?為什麼現實生活中的勇猛武藝在夢中變得一無是處,甚至讓問來驍勇善戰的他窩囊到轉身逃亡?為什麼他會連日夢到這些殺不完的醜陋妖孽,夜夜摧殘他的心志,絲毫不讓他有片刻安歇?又為什麼在他幾乎神智崩潰的剎那遇見這名奇怪的丫頭……
  他這一想,才注意到硬被他壓在水裡的玲戲,小臉漲紅得幾乎爆炸。
  一個利落的躍身,他拉著玲瓏飛破水面。玲瓏立刻摔趴在岸旁猛烈嗆咳,急速的喘氣硬是順不過來,讓她吸氣也不是、咳水也不成。
  他矗立在她跟前,一下就調勻了微亂的氣息。
  奇怪,有人會在夢中嗆水或閉氣嗎?有人會在夢中感受到渾身濕漉的感覺嗎?他卻連身上戰袍水珠滴下的感覺都能體會到,這真的是在作夢嗎?
  「大過分了,你……」玲瓏一面咳水,一面掙扎著站起身。『稱……』僅是一陣猛咳。
  他面無表情地盯著身前只及他胸膛高的小人兒,絲毫技有伸手拍撫或安慰的意思。
  玲瓏咳喘到幾乎虛脫,才漸漸平復氣息。
  「你最好把事情給我交代清楚。」她虛弱地強撐著與他對峙。原本預期要狠狠瞪他的雙眸在過度哈咳下盈滿水光,反而顯得楚楚可憐。
  「你是誰?」
  「現在應該是……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她一激動就會咳嗽,瓦解了強悍的架式。
  「你為什麼會在我夢裡?」
  「我才該問你幹嘛沒事出現在我夢裡!」他居然有臉冷做無情地反過來質問她。
  「這是你的夢裡?」他瞇起寒氣四射的雙眸。「那些鬼魅也全是你搞的鬼?」
  「我搞的鬼?」玲瓏氣得雙拳發抖。「我倒想請問你,為什麼你要勾引那些醜陋惡鬼一起闖入我夢中?」之前她一個人在迷霧中悠哉游哉,直到他的出現才打破那份洋和。
  「注意你的口氣。」他陰寒地鉗起她的下巴。「就算是在夢裡,我也不容女人對我如此放肆無禮。」
  「放肆的是你!」可惡的熊掌,居然完全扳不開。「你怎麼不想想剛才是誰告訴你鬼是無法砍殺的,是准教你逃到清水裡躲過一劫的?」
  他惡狠狠地瞪她一眼,沉默良久,才頹然放手,轉身坐在一塊大石上遇有歎息。
  逃,他一直認定自己的生命中絕沒有這個字的存在。十多年來的浴血征戰中,他從不曾如此閃避敵人。半生原則,竟然砸毀在這荒謬的一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中了什麼邪?
  「喂,你還好嗎?「冰冷的濕漉小手輕輕推他的肩頭。「你在害怕剛才那些妖魔鬼怪吧。」
  他在自己雙掌中惱火地皺起眉頭。
  「其實你根本不用佯裝毫不畏懼的模樣、強逞英雄,剛才就連我這種很習慣看到鬼怪的人都被它們嚇到了,更何況是普通人。」方才倔強的傲氣一下子轉為悲憫。
  沒辦法,她實在無法對一個脆弱的人發脾氣。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或做了什麼冒犯褻瀆的事?」不然怎會平白無故招來那麼可怕的妖怪。
  他真想一掌打掉肩上那雙安撫他的小手,卻又有些好奇。她知道她現在安慰的是什麼人嗎?她知道他在現實生活中是何等人物嗎?
  「你坐過去一點。」站著好累。
  他發誓,要不是這只是一場夢,任何膽敢對他說這種話的人別想活著見到明早的太陽。
  「你是武將吧。」看他那身鑲黃旗軍的戰袍就知道。「人在沙場,難免殺戮過多、招來怨靈。你平時多燒燒香、做善事,就不會被妖魔鬼怪死纏不放。」
  「戰場上不殺敵,就是被敵人殺。由得了我嗎?」
  「喔,也對。」她坐在他身份沉思好一會兒。「但我還是覺得戰爭很蠢,大家有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旦動武,雙方都遭殃。」
  坐下來好好談……她以為這是在扮家家酒?
  「不管誰贏誰輸,倒榻的都是士兵們。為什麼不派那些居上位的出去當代表,彼此打一架算了?」
  這女的腦袋簡直是漿糊做的。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夢見那些厲鬼?」
  「六天前。」
  「難怪你看起來這麼虛弱、蒼老。它們一定天天在你入睡時作怪搗蛋,讓你無法安歇吧。」尤其是他眼眶下彷彿千年不化的黑眼圈,讓好好一張俊臉變得分外陰沉。
  「你說什麼?」他微瞇雙眸,語氣輕柔得駭人。
  虛弱?蒼老?
  「難道不是嗎?」看他的模樣應當是夜夜都被鬼纏沒錯。「你不用再逞強了,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坦白一點又何妨。」
  她不覺得怕鬼有什麼可恥,也不覺得被鬼纏身有什麼好丟臉的。
  「我說的不對嗎?」幹嘛這樣狠狠瞪她?
  「從來沒人敢說我虛弱、蒼老。」
  「嗯……」她認真地審視一下。「與你對戰的敵軍恐怕就覺得你很勇猛強悍。」光憑他這副虎背熊腰與兇猛氣勢,站在沙場上就足以嚇得對方腳軟。
  「不只是沙場上的男人這麼覺得。」
  「喔」
  「連床上的女人都頗有同感。」
  玲瓏還未領悟到他的意思,就被滿含懲戒意味的狂吻突襲,整個人被捆在銅牆鐵壁般的懷抱中。
  他這是在幹什麼?玲玫努力閉緊雙唇抗拒他的侵略,卻被鉗在下顎的巨掌悍然施壓,強勢的唇舌立即進犯,深入地佔有她的櫻桃小口,完全封鎖她微弱的抗議。
  這是她第一次見識到男女之間的力量差距,她像是被他捏在指下的小螞蟻,一切的奮力掙扎都是白費工夫。
  在他突然更深入她口中的進攻之下,玲瓏嚇得倒抽口氣。鉗在她頸邊的大手不斷以粗糙的拇指撫弄著她的耳垂,恣意享受細膩柔嫩的觸感。
  她怎麼了?為什麼會渾身無力地顫抖?這個不要臉的惡徒對她施了什麼法術?
  「放肆的小丫頭,你早該好好被人教訓一頓。」
  玲瓏還來不及在他低咒的剎那喘口氣,就被另一波狂野的深吻侵襲。
  這個不知死活的娃兒!一般人站在他面前連講話都會怕得發抖,她卻嘰哩呱啦個沒完沒了。居然說他虛弱、蒼老?
  嬌小的粉舉狠狠撲打他的厚實肩頭,卻仍阻止不了他愈發蠻悍的唇舌糾纏。猛然一個悶哼,他放開她的唇,捆在她腰上的鐵臂卻更加抽緊,幾乎將她斷為兩截。
  他意味不明地瞪著拚命喘息的玲瓏,許久後才以拇指抹掉他唇上被玲瓏咬破而流淌的鮮血,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開過。
  下流的東西,活該!玲瓏硬忍著被他緊摟的疼痛,極力擺出有生以來最凶狠的眼神,令他瞇起興味濃厚的雙眸。
  「你叫什麼名字?」
  「除非我想被人作法控制,否則我才不會笨到在夢中說出真名!」
  「你對這種神怪之事十分熟悉。」
  「至少懂得比你多!」明知掙扎無用,她還是想逃離這傢伙的胸懷。
  「可是你卻不懂用言詞挑釁男人的下場。」
  「是你挑釁我,還敢把錯往我身上推?」
  他眼中閃過一道似笑非笑的光芒。「你入成是家中老么。」
  「你怎麼知道?」憤怒在瞬間就被好奇取代。
  「老么向來就是什麼都不會,卻事事裝懂,處處反抗,硬要證明自己很有一套的模樣。」
  玲瓏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從他嘲諷的神情中抓回神智。
  「亂講!你…湖說八道!」她哪有這樣!
  連日來被厲鬼搞得夜夜難眠的惡劣情緒逐漸被這個怪異丫頭的新鮮感取代。但他無法忘記剛才和她初見時的恥辱——
  那是他被夜夜殺鬼之事糾纏得最疲憊的一刻,也是他這輩子唯一自制力失控的一刻。這丫頭竟然撞見了他此生最狼狽的一面。
  「……大人……大人,時辰到了……」遠方傳來模糊而幽遠的呼喚,聲聲迴盪在荒涼的夢境草原。
  「我該醒了。」他吩咐過屬下,每隔一個時辰就叫醒他一次,省得他淪陷在惡夢中過久,殺鬼殺得心力交瘁。
  「你快滾吧!以後專心作你自己的大頭夢,少跑到我的夢裡來拖人下水!」
  他冷眼一瞪,她非但不怕,還自以為很有魄力地狠瞪回去。
  「我們明晚夢中再見。」
  「見你的大頭鬼!」居然敢頤指氣使地對她下命令。「今晚碰到你純屬倒楣,本格格才不會再——」一個蠻悍的吻重重壓在她唇上,突來的吮嚙痛得她抽氣呻吟。他咬破了她的嘴唇!
  「這是給你的警告。」他用力地摟緊瘋狂捶擊反抗的嬌軀。「下次面對我的時候,注意你該有的服從態度。」
  「服從個頭!你這個不要臉的惡棍,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見到你。滾回你的十八層地獄去!」正想給他來頓狠捶猛打之際,他卻消失了。「下流、低級、卑鄙無恥又自大噁心的膽小鬼,若是再讓我瞧見你,我就要你好看!」
  「忘恩負義的臭男人……腦筋有毛病的大色狼……」
  一聲聲嬌嫩的咒罵在他耳邊迴盪,漸行漸遠,直到他睜開雙眼。
  「海東青大人,您還好吧?」侍從們焦急的神情第一個躍人眼簾。
  「什麼時辰了?」他從打盹用的軟墊上坐直身子。
  「寅時,天還黑著呢。」侍從們臉色慘白地候在他四周。「大人,您怎麼……全身上下都濕了?」
  海東青這才赫然發覺自己濕漉的模樣,活像摔進水裡過。
  剛才那場地獄般的夢境,是確實發生的事?
  他倏地抬頭張望四周。清簡的內房、冷銳的佈置、守值的侍從……這是他在黑龍江的府邸沒錯。之前的地獄戰鬥,只是一場惡夢。
  他下意識輕抹嘴唇,感覺到唇上仍微微作痛的小傷口,向來沒有絲毫笑意的嘴角向上勾起滿意的角度。
  「海東青大人?」侍從們全傻了。大人居然笑了,他是不是被連日惡夢整到精神失常?
  「拿紙筆來。」
  「是。」大人要傳軍令了。「傳信使就在外頭候著。」
  「不必動用傳信使,派個家僕替我把信送到北京親王府就行。」私人書信犯不著動用軍營人力。
  「啊?派家僕…妥當嗎?」向來經手重大軍情的海東青大人,一旦動筆多半是關乎生死的軍國大計,哪能交給一般家僕傳遞?
  「我只是要托京裡的朋友替我找個人。」海東青知道若不把事情講明,這些忠心耿耿的屬下鐵定會騎戰馬、帶大刀地「護送」家僕進京。
  「大人,您要找什麼人?」
  他頓了下在紙上飛騰的筆墨,眼神深遽。
  「一個說得一口漂亮京腔的小格格。」
  侍從們愣得目瞪口呆,卻又不敢放膽追問。任誰都明白,北京城裡多得是符合這條件的格格。
  但沒幾個會如此精通陰陽神怪之事,也沒幾個有那股不知死活的硬脾氣,更沒幾個生得一張嬌美可人的臉蛋、卻有副玲瓏有致的身材——他記得很清楚,那丫頭自河裡爬出來後的薄濕衣裳底下透出多麼綺麗的胴體。
  他已經決定,非把這夢裡的丫頭揪到現實中來。
  「咒殺失敗了。」男子淡然開口。
  「海東青還沒死?」幽暗而華麗的廳內,一名女子斜倚在炕床上,白皙豐潤的胴體毫無遮掩,神色自若地和這名美男子交談著。
  「原本預計他今晚會在夢中心神崩潰,半途卻殺出個程咬金,壞了我的好事。」
  「哪兒來的不識相傢伙?」女子妖嬈下炕,走向桌邊臉色陰森的男子。
  「一個自稱是格格的女娃。對靈異之事似乎很熟悉,也不怎麼怕鬼,排行老么,說話帶北京口音。」海東青和那女娃在夢中的一言一行,他全觀察得清清楚楚。
  「這樣的角色有什麼能耐壞了你連續六日施咒作法的好事?」女子由男子背後輕輕貼近,青蔥十指恣意遊走於他衣襟內的結實胸膛。
  「她激起海東青的求生意志。」男子冷冷地盯著陰暗的窗欞。
  這次以惡夢為伎倆的咒殺行動就是要將海東青陷入孤獨狀態中,讓他毫無止息地與夢中惡鬼纏鬥。磨掉他的意志、耗盡他的體力,讓他的一切奮戰與反抗徒勞無功,最後就會走向男子為他設好的陷阱:絕望。
  人一旦絕望,就會喪失鬥志,加上海東青連日來無法安玩?」初冬晴陽乍現,玲瓏立刻活蹦亂跳地四處找樂子。
  「平成郡王府?」和玲瓏同樣十五、六歲大的姊姊琉璃,唯唯諾諾地放下手過詩集。「我不太喜歡他們那一家人。」
  「可是他們家的蓉格格邀我去玩風箏,我想見識一下她說的新風箏。聽說她阿瑪請聚寶齋的師傅做了好多不同款式的風箏為她慶生,咱們去看看嘛。」
  「我覺得蓉格格不是真心想請你去玩,只是想向人炫耀她的新寶貝。」個性溫弱的姊姊心思比玲瓏細膩得多。
  「哎呀,別這麼小心眼嘛!」玲瓏開心地拉起姊姊往外走。「想想錦繡表姊。人家從小生活在江南,難得上北京來玩玩,總得讓她見見京裡有趣的事吧。否則天天窩在府裡,不悶死人才怪。」
  「我看快悶死的不是她,是你吧。」她對玲瓏亂抓名目的老把戲再清楚不過。
  「我不是快悶死,是快氣死了!」
  「又作怪夢了?」
  「作怪夢還好。」可惡的是,她昨晚作的簡直叫春夢。「別提那些惱人事情了!」
  「喔」
  小小的姊妹倆帶著年近二十的霸氣表姊錦繡,乘馬車前往平成郡王府。從未離開過京城的玲瓏對錦繡所描述的江南逸事簡直崇拜透項,早想找個機會讓錦繡也看看北京的獨特風華。
  「我最喜歡北鴦堂做的軟翅蝙幅,那種上品風箏我只在逢年過節時玩,你在江南一定沒見過。」有機會的話,玲瓏真想拿她的寶貝風箏放給她看。
  「是啦,我或許是沒見過,但像你們這種大小姐用銀子做出來的把戲,我可沒什麼興趣。」錦繡倨傲地還玲瓏的興奮笑容一記冷哼。
  「用銀子做的把戲?」風箏應該是用紙做的吧。
  「我說你這種大小姐笨,還真不是普通笨!」錦繡的食指直往玲瓏額上戳去。「你的風箏再棒,還不是用銀子買的。我們鄉下人哪,都是靠自己的手腳做出來的,完全不花一文錢。」
  「真的?」玲瓏兩眼閃閃發光。「風箏可以自己動手做?」
  「不只風箏,連衣服都可以自己縫製。」錦繡拉拉身上玲瓏送她的精繡錦袍。
  「你好厲害,什麼都可以自己來。」
  「那當然。」沒錢的人當然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所以說,你們這種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簡直個個都是窩囊廢!」
  姊姊琉璃霎時流露受傷的神色。
  「好像真的滿窩囊的。」玲瓏倒認真深思地點點頭。
  「唉,你的瑪瑙鐲子借我戴。」錦繡搖搖自己的左脫。「你送我的這條金鏈不夠華麗,看起來一點也不氣派。」
  「會嗎?我覺得它滿典雅的才送給你。」玲瓏邊說邊拔下錦繡欽點的瑪瑙大鐲。
  「那個嵌玉指套也順便借我。」錦繡拉里拉雜地追加許多項目,幾乎拔光了玲瓏身上的首飾,連琉璃的行頭也給借走。
  「你戴這麼多東西幹嘛啊?」玲瓏看錦繡一身珠光寶氣,俗麗逼人,口水差點嚥不下去。
  「難得到別人府裡作客,派頭當然要大些。」
  「這樣啊。」玲瓏又陷入深奧的迷思中,怎麼也搞不懂。
  說實在的,人比鬼還複雜得多。
  當她們三人抵達平成郡王府時,裡頭已聚集了好些其他府裡的格格,正在喝茶聊天放風箏。
  「啊,玲瓏,你可來了。」蓉格格不懷好意地笑著起身。「我還真怕你不來呢。」否則她的新款風箏要向誰賣弄?
  冷瓏聽了好開心,她沒想到蓉格格這麼看重她們的友誼。
  「為了今天的慶生宴,可真折煞我了。」蓉格格矯揉造作地哀聲歎氣。「額娘還特地給我一盒西洋水粉,擦得我難過死了,一點都不好看。」
  「不會呀,你今天看起來的確氣色很紅潤。」
  「是嗎?」蓉格格的得意笑容卻在玲瓏水嫩的艷麗笑靨下僵化。「你是不是也擦了什麼?」
  「沒有。」玲瓏不好意思地縮縮肩頭。「我向來很懶,想到要在臉上塗塗抹抹、擦擦洗洗的就好煩,清水潑潑就出門了。」
  蓉格格狠瞪她一眼,甩開玲瓏的雙手便轉身離去,和亭子裡的其他朋友們聊天去。
  「她怎麼了?」
  姊姊琉璃不解地搖搖頭,只有錦繡瞭然於心地哼笑兩聲。
  「我們過去看她們放風箏吧!」玲瓏興奮地跑向亭外聚在一塊隨風起箏的女孩們。
  「玲瓏格格!」女孩們熱絡地呼喚著,「快來幫幫忙,這紙鴦一直飛不高,好像快掉下來了。」
  「把線收緊一些就可以了。」
  「那我這個呢,玲瓏格格?」
  格格小姐們全都趕著向玲瓏求救,也只有她會毫不保留地傾囊相授。
  「這些大小姐還真是笨手笨腳。」
  「噓,錦繡。」姊姊琉璃差點被她嚇壞。
  「玲瓏格格到了,是嗎?」幾名阿哥聽人傳報後立刻趕來,爭睹美人風采。
  琉璃雖然也出色,但總愛閃躲眾人的親近寒暄,不若玲瓏的快意爽朗、不拘小節。
  一團以玲瓏為中心的人潮漩渦逐漸成形,坐在亭子裡故作優雅的蓉格格雙手幾乎絞扭成結。
  「啊,對了,你們都知道玲瓏格格有陰陽眼的事吧。」蓉格格極力擺出輕鬆而不經意的笑容。
  「是啊,好厲害呢。」單純的格格阿哥們對她崇拜得要命。
  「我以前也是這麼認為,可是當我知道這種邪異力量的來源時,我再也不這麼想了。」
  「蓉格格?」玲瓏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好像很畏懼的虛弱樣。
  「什麼邪異力量的來源啊?」眾人開始不安。原本被視為神力的異能突然被形容得像種詛咒。
  「我只是聽說而已啦。」蓉格格滿意地看著眾人聚焦在她身上的盛況。「像我們這種命貴福厚的人,陽氣旺、八字重,
  「大伙別慌,我這就吩咐丫環和內院太監拿東西出來給你們驅晦氣。」蓉格格威風八面地指揮大局。
  「我不要留下來了,我要回府裡去。」格格們中又起另一波騷動。
  「慢著,要走也不是你們走!」蓉格格直直瞪向玲瓏,玲瓏霎時捏緊了拳頭。
  「蓉格格,今天可是你邀請我來作客的。」現在竟然在給她難堪之後打算攆人?
  「我是邀你來沒錯,卻沒料到你會嚇壞我其他客人。」
  「但是在你剛才開口胡說人道之前,我根本沒嚇到任何
  「來人,送客!」
  玲瓏震驚地瞠大雙眼,看著那些之前還跟她有說有笑的人們,現在卻一個個對她敬而遠之,沒人站出來替她說句公道話。
  「嗯,這種好戲我的確沒在江南見過,北京王府倒還真開了我的眼界。」錦繡滿意地點頭一笑。
  「錦繡!」姊姊琉璃慌亂地低頭扯扯她的衣袖。
  「那我不多打擾了。」走就走,但她不能容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一同丟臉。「蓉格格,請多保重,也請代為問候你的三叔。」
  「什麼三叔,他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是啊,他是過世了。」玲瓏昂首闊步地帶姊姊與表姊離去。「可是他陰魂不散地時時踉在你身後十幾年,也真夠辛苦的了,替他多上兩炷香把。」
  「蓉格格!」眾人被她兩眼翻白的昏死模樣嚇成一團。
  玲瓏頭也不回地對車伕喝令——
  「打道回府,以後本格格再也不來這座鬼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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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你在發什麼呆?」一個渾厚低沉的嗓音自玲瓏背後傳來,嚇得坐在門前台階上的她差點跌滾下去。
  「怎麼又是你?」她昨夜夢到的討厭鬼!
  「你又闖到我的夢境裡了。」海東青冷然的表情底下有不易察覺的一絲欣喜。
  「我哪有闖到你夢裡,這是我的夢境,你才是闖入者!」她氣得站起身來狂吠。
  「是嗎?」他微瞇雙眸,像是在打量什麼,或欣賞什麼。
  「你以前的夢境曾出現這樣的景像嗎?」
  她這才仔細流覽週遭。她正站在某座府邸的門口,白霧太濃,令她無法辨視門上橫匾寫的是誰家宅院。由敞開的大門可見府內冷硬簡潔的景象,有高官望族的規模,卻帶著家道中落的蕭條。
  「我沒有夢到過這裡。」她只是迷迷糊糊地就坐在此處發愣。「你呢?」
  「我也沒夢到過,但這裡是我的地盤沒錯。」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家。」
  「你家?」這太詭異了吧,她居然夢到他家門口來了。
  「進來吧。」海東青頭也不回地逕自往內院走去。在現實生活中一片白雪的府邸竟在夢中綠草如茵,宛如盛夏光景。平日在府內走動的人們也了無蹤影,寂靜冷清。
  反正這是夢,再不合理的事也不足為奇。
  「為什麼我們又會在夢裡碰面?」
  海東青沉默地領著她往內院走去。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案,但昨夜和她一起躲避惡鬼的剎那,一股難以言喻的直覺貫穿腦海。他就是知道他們一定會再碰面——在夢中。
  「你要帶我去哪兒?」如果是帶她參觀流覽,也走得太快了吧,害她追得喘不過氣。
  「西院荷花他,只有那兒有清水可供躲鬼。」
  「躲鬼?昨天晚上那些黏呼呼的醜怪東西還會來追殺你?」
  「這是每夜夢中的例行公式。」
  「可是……我沒看見它們啊。」
  「等會兒就會出現,現在只是夢境初始的平靜期。」
  玲瓏聞言,馬上自他身後追到他身側,抓著他的戰袍衣角小跑步地跟他並行。
  他左眉微挑地斜睨她。「我還以為你無不怕地不怕,連鬼也不會怕。」
  「我是不怕鬼,長得再醜陋都沒關係,但我討厭半腐半稠、像臘人粥似的怪傢伙。我向來最不喜歡吃糊糊的東西。」
  「我們說的是鬼,不是吃的東西。」
  「反正我討厭臘八粥、芝麻糊之類的東西就對了。」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簡直牛頭不對馬嘴。
  「你有查出來你為什麼會惹到那些黏呼呼的妖怪嗎?」
  「或許我臘人粥吃大多了。」
  若不是他一直板著死相大步直走,她真會誤以為他是在開她玩笑。但她不覺得這傢伙是個會開玩笑的料,很可能是在表現和她對談的某種不耐煩。
  「那你有沒有照我的建議去燒香拜佛積陰德?像你們這種殺氣重的武人很容易沾惹冤魂,如果——」她被海東青突然停住的腳步絆了一下。「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池水不見了。」
  「耶?」她轉頭一望,還真的是座又深又大的空地子,荷葉水草卻仍直挺挺地排著,活像長在空中的奇異植物。「怎麼會一滴水也沒有?」
  這個夢境似乎愈來愈詭異。
  「事情已經很明顯,有人刻意要置我於死地。」任何能讓他逃生或歇息的機會都予以剷除。
  「你有什麼宿仇或敵人嗎?」
  「多得是。」哪裡還能找到清水?
  「你是不是曾經對人做了什麼卑鄙的事,才道人如此報復?」
  「那你八成也是幹了什麼下流勾當,才會被捲入這場夢中。」還有哪裡有清水?府外最近的溪流也有幾十里遠,根本來不及趕去。依照往常經驗,那群惡鬼就將自遠方襲來。
  「你竟敢這樣說我?!像你如此不知好歹的傢伙,被鬼整死也是活該——喂,你拉得我手好痛!」
  「快跑!」
  「等一下,你放手讓我自己跑!」他一個大步就足以讓她追個半死。「喂,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他大手一轉,將玲瓏輕巧地扛上左肩,火速衝往東院後方。
  「你這色性不改的大色狼,居然又來這招吃本格格豆腐!」
  「我對你這種豆腐沒興趣。」
  「你什麼意思!」氣煞玲戲,這句話比被他佔到便宜還可惡。
  「我向來討厭違抗我指示的人。」
  「我也向來討厭命令我的傢伙!」
  「很好,我們總算有意見一致的時候。」他如疾風般的速度絲毫未受肩上扛的佳人影響。
  「喂,你想幹嘛?」當玲瓏勉強轉頭看見他衝往廚房院前的巨大水缸時,馬上嚇白了臉色。「等一下!我警告你,我絕不允許你把我放到——」
  嘩啦一陣劇烈水花,海東青將她整個人摔人如小池般大的深底水缸裡,嗆得她七葷八素。
  「你——」她手忙腳亂地掙扎著自及她肋骨高度的水缸站起身。「你居然——」
  「別跟我哭哭啼啼,我現在沒空哄女人。」他不耐煩地抽刀展開備戰架式。
  「誰跟你哭哭啼啼了?!」竟敢把她說得像個無膽孬種的小女人!「算我白癡,傻傻地跟到你家裡來。從現在起我們各走各的路,少來煩我!」她打算爬出水缸的粗魯動作被遠方駭人的尖叫聲頓住。「那是什麼聲音?」
  海東青蹩緊眉頭。這聲音和以往的鬼嗥不大相同,聲勢上似乎增強許多。
  他們兩人前一刻還在側耳傾聽遠方傳來的聲音,眨眼之間,整隊如千軍萬馬般的厲鬼霎時矗立眼前。
  「快沉進水缸裡!」海東青狠手往她頭上一壓,水面立刻冒出一堆錯愕不及反應的泡泡。
  怎麼會變成這麼驚人的龐大陣仗?這些厲鬼過去不曾如此增殖過,連向來是逐漸逼近的方式也轉為閃電似的猛然現身。
  「喂!你——」
  「別出來!」海東青快刀旋掃,厲鬼們肢體飛散,卻依然兇猛。
  玲瓏才探出頭,就被他的怒吼嚇得縮回去。
  他正站在水缸前奮戰著,而她呢?今夜妖魔的數量龐大得可怕,水缸卻又容不下他過分魁梧的身軀,難道她就只能窩囊地靠人保護?
  她抓下衣內掛的翠玉項鏈,破水而出。
  「我叫你別出來,聽不懂人話嗎?」他的狂喝比鬼叫還懾人。
  「我要換氣!」她馬上自海東青背後遞上鏈子。「戴上這個,雖然沒多大作用,卻可以保你性命平安——」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突然群起衝向她的鬼頭嚇得哇哇大叫。
  海東青及時橫刀砍去,卻擋不了四散飛濺的黑血。
  「你快拿去,快點戴上!」水面外的緊急戰況比她想的還可怕,他從頭到腳幾乎全是黑血的污漬。
  「我沒空梳妝打扮!」他連雙手殺戮的陣式都停不下來,哪有閒情戴鏈子。
  「這是保命用的!」這個討厭鬼,無論開口閉口都很教人討厭。「你身子彎下來一點,我替你戴上!」
  她幾乎是扯破嗓門地對著他的背部大吼。尖銳刺耳的鬼哭與哀號響徹雲霄,震耳欲聾。
  「快回到水裡去!」
  「那你先蹲下來一點!」否則休想她會乖乖妥協。
  海東青忙得沒空和她爭論,咬牙咕噥地一邊戰鬥、一邊背貼著水缸邊曲下雙膝,直到兩隻小手由他頸後火速替他掛上一條他根本沒空看的東西。
  「快潛下去!」海東青硬是在激戰中空出一隻手,迅速壓她回水面下。
  她發警總有一天要狠狠教訓他一頓,每次做的都比說的快,讓她老是嗆水活受罪。
  「可憐的小格格。」一聲悠遠而輕柔的笑語忽然閃過她腦海。
  哪裡來的聲音?還是她耳朵有毛病?
  「你這是第二次壞了我的好事羅。」悠揚的笑聲彷彿在逗小妹妹玩的大哥哥。
  不會吧,這水缸裡除了她以外還塞得進別人嗎?那到底是什麼人在跟她說話?
  「這水缸太擠,太委屈你了。要不要來我這兒坐坐?」
  這個人是誰?他是怎麼對她說話的?
  「你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玲瓏。」神秘的聲音開心地笑了笑。
  「啊!」玲瓏嚇得衝出水面緊抱海東青背部。「我要出去!快抱我離開這水缸!」
  「你在幹什麼?」海東青氣呼呼地一拳擊毀突襲她的一隻腐臭魔爪。
  「這水缸裡有人,快抱我出去!」剎那間這個救命水缸變成恐怖陷講。
  「水缸裡哪還會有別人!」她就非得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找他麻煩嗎?
  「我聽到有人在跟我說話!」最可怕的莫過於對方竟叫得出她的名字,而且剛才還抓住她的腳踝!
  「王八蛋!」海東青惱火地單手扛她跳出缸外,另一隻手則忙著和黏稠噁心的不死妖怪奮戰。「快跳到我背上來!」已經沒有死守水缸的必要了。
  玲瓏立刻騎上他蹲下的背部,緊摟著他的脖子不放。
  海東青翻身一躍,飛上屋頂,疾速沿著屋脊奔往另一處院落。靈活的身手騰躍於院落間,如巨鷹般驍勇俐落,背上的娃兒卻已兩眼星花亂轉,頭昏腦脹。
  「你……功夫真好……」直到他把她安穩地放在另一處廳堂內時,她眼前仍是一片昏暗的景象,站都站不穩。
  「我們只躲得了一時,它們一會兒就會追來。」海東青早已熟悉它們的行動模式。
  「現在怎麼辦?」
  海東青背靠著上了栓的門扉,緊盯著玲瓏。「現在只能祈禱你能比我早一步醒來。」
  「我要是醒了,你豈不就變成一個人留在夢裡單打獨鬥?」
  「我向來如此。」
  「可是現在我們已經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就應該請求合作,誰也不許落單。」
  「我沒那麼大的能耐背個拖油瓶作戰。」
  「你說我什麼?」竟然叫她拖油瓶?「我好心好意地想和你並肩作戰,你卻對我講這種話!」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如果你有辦法讓自己醒來、脫離夢境,就快快滾蛋,少在這裡給我添麻煩。」
  「我給你添什麼麻煩了?你的麻煩早在我遇見你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托你的福,現在我除了要費心應付那群惡鬼外,還得費力應付你。」
  「可是我多少也對你有些助益!」這人未免太不知感激。
  「助益?」他傲慢地挑挑眉。「所謂助益,也不過是在我全力應戰時替我找麻煩,讓我更加手忙腳亂。」
  「我……我之前不就在問你是否得罪了哪些人嗎?那正是在幫你找出刻意在夢中害你的元兇啊。」她紅著臉為自己的功勞抗辯。「而且我很肯定對方對你的事絕對瞭若指掌。」
  海東青的面部肌肉微微抽緊。對他的事瞭若指掌的傢伙……「這的確把可疑者的範圍縮小。」
  「對方刻意要置你於死地的企圖已經很明顯了。而且就我這兩天在你夢境的觀察,對方恐怕連你的生辰八字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所以能自由使用這種讓人無法安眠的咒術。」
  「咒術?」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怎會發生在他身上?
  「我是剛才確定的。」若把之前在水缸裡的怪事解釋給這傢伙聽,他鐵定不信。「所以我們必須找出背後下咒的元兇是誰,才能終止這場夢魔。」
  他是很期望終止整團混亂,卻並不期望連帶終止了和她相處的機會。
  「你打算怎麼找出對方來?」
  「我也不知道。」她大言不慚地聳聳肩。「我想我們多少可以由和那些鬼怪交手的經驗中,抓出一些蛛絲馬跡。」
  「是啊,說得好極了。」
  「你要對我的提議有信心!」
  「我對這項提議是有信心,我對你卻沒什麼信心。」一個頤指氣使的小東西。
  「你又好得到哪裡去!打從我們碰面起你就自以為了不起地主掌大局,結果有比較好嗎?那些惡鬼還不是照樣把你整得不亦樂乎。可是我不僅指引出很多條可能的生路,還很機智地為你舉出許多盲點。你該對我表現的是感謝,而非不屑!」
  「是嗎?」她瞇起雙眼緩緩跨近她。「你知道一般人若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她突然想起唇瓣被他咬破的教訓,連忙向後跳離他兩
  「你……有話好好講。」何必這樣冷冷地逼向她?
  「我一直都在好好講,你卻從沒好好聽。」
  「那……那你說啊,我這不就在聽了嗎?」她開始繞著桌子躲避他的逼近。
  海東青努力不把心頭微微的得意展現在臉上,他感覺到自己似乎抓到了制住這個小暴君的方法。
  「當我們處在危急的狀況時,必須以我的命令為行動依據,不可以發生像剛才那樣的事。」
  「我又沒有怎樣,我只是給你一些更好的建議。」難道好心替他帶上五鏈保命也有錯嗎?
  「緊急狀況下只能容許一個命令存在。」她非但不聽話,還不知死活地大發謬論。
  「為什麼要我聽你的命令才行?你可以以我的命令為準啊。」
  「你!」才不到一秒鐘,他就想狠狠掐死她。「要我聽一個女人的命令行事?」
  「又不是要你去死。」幹嘛擺一副殺人表情嚇人?「難道你從沒聽你母親的旨意做事嗎?」除非他母親不是女人,或者他根本就是個不孝子。
  一提到母親,他原本的震怒立刻化為奇異的沉默。臉上的表情是痛苦還是無奈,她分不出來。
  「喂……」玲瓏愧疚地停下和他兜著桌邊轉的腳步。「對不起,我是不是說了什麼冒犯的事?」
  他沒有回應,甚至連看她一眼也做不到,兀目沉思在寂靜裡。
  「我不是有意要說那些話的,如果我觸到了你的過往傷痛,我跟你道歉就是了,好不好?」她已經不只一次因為心直口快而導致類似的局面。
  「我沒有什麼過往傷痛。」只有沒齒難忘的教訓。
  「喔。」他要逞強就隨他去吧。「可是我看你剛才好像很難過…·」
  玲瓏滿懷憐憫地繞過桌面想安慰他,卻突然整個人被他一手拉至身前。
  「抓到你了。」他露出懲戒意味濃厚的微笑。
  玲瓏足足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已被他擒住了。「你……卑鄙小人,竟敢用這種手段騙取我的同情!」
  「我什麼手段也沒用。」
  「你有!你用你母親的不幸——」
  「我從沒說過我母親有什麼不幸,她活躍得很。」
  「可是你剛才明明一副很難過的樣子。」害她愧疚得要命。
  「我或許真的很難過,因為一想到她,我總是一個頭兩個大。」
  玲瓏當場氣結,卻又講不過他。「那你放開我!對一個黃花閨女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你現在只能拿這種話題來吼吼了?」
  「你給我放尊重點!」看他帶著勝利光彩的眼神就討厭。
  「如果你已經無話可吠,就輪到我來質詢。」
  「別妄想我會乖乖合作!」尤其是她的真名、來歷、家世之類的敏感問題,她絕對寧死不招,不留任何把柄在他手上。
  「之前你坐在我家台階上時,在愁些什麼?」
  她腦袋空白了好一會兒,沒想過他會注意到那些。「就……發發呆而且,沒愁什麼。」
  「是嗎?」原本鉗在她手腕上的鐵掌邪惡地往上爬,改錯在她圓潤的上臂上撫揉著,滿意地感覺到她青澀的顫動。「反正這是在夢裡,你心裡有話何不直說?」
  「你……先放開我的手行不行?」被他這樣抓住的感覺好奇怪。
  「我問問題的時候,你只能回答。」他更加放肆地改鉗她的雙肩。
  「我……我只是在為早上去拜訪朋友的事生氣,就這樣而已。」他的手怎麼還在繼續往上爬?
  「為什麼生氣?」
  「不為什麼。」
  「我不滿意這種含糊的回答。」
  「是蓉格格她太過分了,我才會心情那麼沮喪!」她一邊花容失色地反抗捧著她臉蛋的雙掌,一邊趕緊把早上在平成郡王府受的氣全招出來。
  「看來你的陰陽眼能力讓你丟了不少朋友。」
  「不是我的陰陽眼有錯,錯的是莫名其妙就誇大渲染的人!」
  「你的確有資格怨那個蓉格格,但聽她胡扯後當場疏離你的傢伙們又算得上什麼好東西?」
  「他們只是……害怕而已。」但那時大家的表情令她頗感受傷。
  「要怕也應該是怕鬼,而不是怕你。」
  玲瓏登時卯了起來。「那又怎樣?我只是把事情的過程告訴你,可沒請你在這上頭大作文章!」居然批評她的朋友們像批評仇人似的。
  「你何必替他們講話?那些傢伙沒一個稱得上夠義氣的朋友,一有麻煩馬上拔腿就跑。」她居然還浪費心思為這些人難過。
  「別把話說得這麼殘忍。我就不信如果當時換做你在場,你的表現就會比他們英勇、夠義氣!」
  海東青不予置評,反倒犀利地識破了某項秘密。「你是不是根本沒多少朋友?」
  「胡說!我…我朋友多得要命!」她的手心突然不停發汗。
  「那又何必眷戀那些個膽小人渣?」還努力替他們找台階下。
  「我哪有眷戀,我只是設身處地為他們的立場著想。有陰陽眼本來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他們會有那種反應很正常!」
  「目前為止,你被多少朋友還以排擠的手段?」
  一這句話問得她當場啞口無言。她努力想要編個完美的襲口,卻發現自己實在缺乏這方面的天分。「這個……只是偶發事件而已,是特例!—……一點也不常發生。」
  「很有趣的特例。」
  「你笑個什麼勁兒!」讓她很有被人著穿的狼狽感。
  「幼稚的丫頭,那些棄你而去的朋友正是人性醜陋的寫照。不過雖然醜陋,卻很真實。」這一點他再熟悉不過。
  「我不要聽你說我朋友的壞話!快放開我!」她羞憤地扒著捧在她頰邊的大手,可惜徒勞無功。
  「你該學的人生課程大多了,小傢伙。」
  「要學也輪不到你來教我廠
  他哼笑一聲。「我也沒打算要教你。」
  「為什麼?」
  他眼帶嘲諷地彎身貼近她的小臉。「因為你是怎麼學也改不了的。所謂狗改不了吃屎,就是這個意思。」
  「你罵我?!」玲瓏氣炸了。「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就連我的家人也一樣。你算什麼東西,竟敢一再羞辱我?!」
  「怎麼,有臉面對鬼怪卻沒膽面對自己?」
  「你!你……」不知道該罵什麼了,從沒有人把她逼到這種難堪的地步。一放開我!」
  「可憐,你能狂吠的只有這一點了。」小丫頭一個,也敢跟他鬥。
  「不准你對本格格無禮!」她氣得跺腳跺到快麻了。
  「你繼續吠吧。」他一句也不會聽的。
  「幹什麼?!快放手!」他居然舔她的嘴唇,下流至極。偏偏她又掙不開他的鉗制,像個任他捧在手裡吻弄的玩具。
  「傷口還會病嗎?」他不斷以唇舌撥弄著她昨夜被他惡意咬破的紅唇。
  「你敢再放肆下去,小心我咬你!」
  「謝謝你的提醒。」他毫不猶豫地探舌深入她唇裡,完全無視她小貓般的抗拒。
  她發誓絕對要給他一個慘痛的教訓,可是他強勢的攻擊行動已早一步佔領了她的意識。
  海東青滿意地品嚐著她的微弱掙扎。一種融合任性、驕縱與羞怯的味道,混雜著好奇與不安的甜美。
  原本要狠狠給她一點教訓的念頭突然轉向,取而代之的是他意料之外的高漲情緒——一種從未被人引發過的神秘情慾。
  長年持劍的巨掌上滿是老繭,粗糙的手指不斷摩裟在她細膩的頸項與臉蛋旁,讓他的深吻更具煽動性。
  如果這不是夢,她鐵定會沒臉再出去見人。昨夜才認識的陌生男子,就已經兩次吻上她從未有人碰觸過的紅唇。更可怕的是,她竟然一點「寧死不屈」的意思也沒有。
  她緊張得快窒息了。
  「不用憋氣,這兒不是水裡。」
  可是她快被他再度覆上的雙辱與男性氣息溺斃了,原本抓在他戰袍上的小手已經搞不清到底是要貼近他,還是推開他。
  海東青一腳踏進她雙腿間,隨著愈發狂野的擁吻緩緩抬起,嚇得她倒抽一口氣。
  「等一下!」她現在像是騎在他一隻大腿上,兩腳快要騰空了。「不可以這樣,快放開我!」
  「名字。」他的雙掌依舊重重壓在她後背和臀部上,舔舐她水嫩臉蛋的雙唇低低地發出純男性的讚歎。
  「我才不會告訴你我的名字!」她恢復理性地猛捶他的臂膀。被他這樣大舉包圍的感覺好可怕,魁梧壯碩的身軀散發駭人的脅迫性。
  「叫我的名字。」他以齒輕扯著她的耳垂,野蠻地恐嚇著。
  「你瘋了!在夢中說真名會被窺視我們的人拿去作法下咒!」
  「我已經被下咒了。」沒什麼好顧忌。「看左邊牆上的畫。」
  玲瓏艱困地自他的連續侵襲中勉強轉頭。「一隻巨鷹?」
  「那就是我的名字。」
  她愕然抽氣,被順勢咬上她雪白頸項的海東青嚇了一跳。他幾乎隨時都給人緊張的壓迫感,吻她的時候好像隨時會把她生吞活剝,擁住她的時候好像隨時都會把她擰斷。
  「快,叫我。」他凶狠地低聲催促。
  「我……知道那是種很珍貴的老鷹,可是記不得叫做什麼。」如果不是她死要面子不肯低頭,她真想求他放了她一馬。
  這個陌生男人簡直比那些鬼怪還危險駭人。
  「記得圖上巨鷹的模樣,總有~天你會親口喊出我的名字。」他以沉重而疾速的深吻做為印證。
  他從沒有碰過這種完全不怕他的傢伙,但他確定她遲早會屈服在他之下,成為恭順的女人。
  突然如閃電般襲來的尖吼聲在門前露天價響,下一瞬間,整團駭人的黏稠鬼怪赫然充塞於房內,將他倆圍困其中。
  「啊!救命啊,阿瑪!」玲瓏嚇得緊抱住他瘋狂亂叫。
  「我沒你這個女兒!」要不是情況危急,他會當場掐死這丫頭。
  「怎麼辦,它們怎麼會擴散成這樣?連門都堵死了!」哪裡可以衝出這團腐爛包圍?
  「看來以後千萬不能躲人密閉的室內。」
  「可是現在——」
  玲瓏還來不及把話說完,滿室鬼怪像山崩土流似的沖掩向他們,完全無路可逃。
  「閉上眼睛!」海東青緊摟住小小的玲瓏,決定朝堵掩住的門口殺出一條血路。
  玲瓏埋頭在他懷裡放聲尖叫,一股源自本能的極度恐懼嚇得她喪失理性。她感覺到飛濺到她身上的鬼血,也感覺得到擠在她身後的腥臭腐屍。唯一讓她免於嚇到發狂的,是海東青堅實暖熱的擁抱。
  「憋住氣!」濃烈的惡臭連海東青都快嘔吐,他亟欲殺出生路,卻發現他倆像沉入無底的爛沼軟泥裡,動彈不得。
  玲瓏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地貼在他胸懷裡不斷地嘶喊,她控制不了。仿拂嚴重的驚嚇已使她喪失控制自我的能力,出現失常反應。
  「格格,您醒醒!您怎麼了?」遠方一陣陣急切的呼喚迴盪而來,震回她的理智。
  「我的婢女在叫我!」
  「那就快點醒,離開這裡!」海東青邊揮刀作戰,對抗如一團爛泥般的圍困狀況。
  「我不能放下你一個人!」
  「格格!快醒醒,格格!」
  「走!」他奮力在屍沼中撐出一個勉強可以喘息的空間。
  「我的侍衛一會兒就會叫醒我!」
  「可是不行!我——」
  「玲瓏!」一聲有力的喚叫與不知哪來的辛辣味道,刺得她鼻子發痛,剎那間由夢境躍回現實中,劇烈哈咳起來,淚水狂流。
  「格格小心!」待女們馬上扶住趴在床沿猛咳的玲瓏。「醒來就好,醒來就沒事了。」
  「什麼東西……」刺得她連鼻水都跟著淚水一起氾濫。
  「快給格格拿茶來!」侍女急得一面拍撫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玲瓏,一面指揮童僕。
  「怎……怎麼回事?」等刺鼻的感覺漸漸消退了些,玲瓏紅著眼睛和鼻子虛弱地喘氣。
  「三更半夜作惡夢就罷了,還尖聲怪叫地嚇唬人。你不把我吵死,也足夠把我嚇死。」表姊錦繡一身才被人從暖被窩裡揪出來的德行,沒好氣地打著呵欠掛緊鼻煙壺。
  「喔,我作惡夢了……」玲瓏忽然由疲軟的狀態驚恐地彈坐起來。「糟了,我把他一個人留在夢裡!」
  「什麼啊,你還沒睡醒嗎?」錦繡快被她煩死了。「你快把濕衣服換下,早點重新睡去,別擾人好夢!」睡眠不足可是美容大敵。
  玲瓏錯愕地瞪著自己又莫名其妙就渾身濕漉的模樣。那個夢確實是真的,鬼怪的突擊也是真的,可是她卻拋下夢中人自己先醒過來了。他怎麼辦?他怎麼對付那一整屋的黏稠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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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7: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玲瓏,你這十多天來似乎夜夜都在作怪夢。」
  「啊?你說什麼?」她突然由胡思亂想中抓回神智。
  「你姊說你這幾天夜裡老在作怪夢。」錦繡一邊塞了滿嘴精緻茶點,一邊和姊姊琉璃對棄,下得亂七八糟。
  「我……哪有作什麼怪夢。」
  「還說沒有。你每夜一入睡,早上醒來就一副才掉到水裡去的落湯雞模樣,這還不怪?」錦繡狂霸地重按一子。「將軍!」
  「錦繡……」姊姊琉璃一到楚楚可憐的無奈相。『馬』不能走直線,我已經告訴你很多次,馬行日、象行田。」
  「馬為什麼不能走直線?你看街上哪匹馬不是走直線的!」
  「可是這是既定的棋步,你不能……」
  「都是玲瓏啦!」錦繡立刻將炮口調向坐在廳旁發呆的無辜者。「都是她在一旁哼哼哎哎的干擾我的思緒!」
  「我沒有哼哼哎哎的啊。」
  「你明明就有。每天起床後就一副失魂落魄貌,快到就寢時間時卻興奮得像要去會情郎,還在睡前特地梳妝打扮一番咧。」有病!
  「我…才沒有要去會情郎,他跟我才不是那種關係!」玲瓏臉蛋紅通通地忙著比手劃腳。
  「他?」姊姊琉璃不解地偏著小腦袋。
  「你看你看,她自己說溜了嘴了!」錦繡興奮地甩著食指。「我就猜她一定有男人,每晚就寢後跑出去幹些不三不四的事。」
  「錦繡!」姊姊琉璃臉都嚇紅了。「這種話……」
  「亂講,我才沒有跑出去會男人,我向來都只眼他在夢裡相見!」好好一件奇遇,竟給錦繡形容得像下流韻事。
  「夢裡相見?」姊姊琉璃一臉浪漫的驚喜,錦繡的表情則像吃到一大口餿飯。
  「啊……」玲瓏張著小口,一副呆相。她竟然糊里糊塗地就抖了出來。
  拗不過姊姊和表姊的好奇與逼供,玲瓏老實地說出她的夢境奇遇記。不過之前的那兩次放肆的狂吻,她全自動省略。反正他後來也沒再對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為,因為夢裡的妖怪愈來愈恐怖強悍,忙得他倆根本沒空談情說愛。
  「那個夢中人每夜都在你夢裡殺戮?」姊姊琉璃光想就毛骨憤然。
  「對,一直殺到我醒來為止。」最奇怪的是,無論前一夜的戰況有多慘烈、多危急,隔天晚上又會恢復到最初的平靜期,一切從頭開始。
  海東青乾脆在夢裡命令她,一定要待女每日清晨卯時初叫醒她,而他會晚她半個時辰再被屬下喚醒。他堅持玲瓏一定要比他早一步脫離夢境,避免她一個人單獨地留在充滿鬼怪的惡夢裡。
  那傢伙真是多事,她才不怕單獨和鬼怪們留在一起——只是感覺很恐怖而已。可是這種被人挺身保護的安全感……還不錯啦。
  「我覺得這種夢好詭異。」姊姊琉璃微微打了個寒顫。
  「你覺得詭異,玲瓏可陶醉得要命。」錦繡哼聲斜膘了玲戲一眼。那種白癡又嬌羞的傻笑,分明是戀愛中女人的一貫病症。「你該不會瞞了我們什麼不可告人的部分吧?」
  「我……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
  「你顯然就有。」否則幹嘛紅著臉吼得這麼大聲。
  「不管有或沒有,那都只是夢而已,何必拿來正經八百地追究!」
  「是喔,只是夢而已。」別笑掉人家大牙了。「玲瓏,我活了二十年可從沒聽過有人會天天一身濕源地醒來。這要是發生在咱們鄉下,早清道士來給你作法驅邪了。」
  這給了姊姊琉璃一個靈感。「玲瓏,那……要不要我去替你請個道士?」
  「不要!」要是驅邪成功、恢復正常,她豈不就再也見不到夢中男子了。
  「可是玲瓏……」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她強悍地打斷姊姊溫弱的建議。
  「所以說嘛,你的夢中一定還暗藏了什麼玄機,讓你會不得。」錦繡雙手環胸地好笑。
  「才沒有!」她愈心虛就吼得愈大聲。「你們今天不是要去像王府參加棄茗詩社的聚會嗎?也該卜路了。」
  「是啊,我們是該去了。但是等咱們回來之後,你甭想再逃避話題。」錦繡就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討厭,幹嘛要硬逼人家招供那麼尷尬的私事?
  「玲瓏,你不去嗎?」姊姊琉璃都起身準備上路了,她卻還坐在椅上嘟著小嘴生悶氣。
  「我不去。」
  「好了,別氣了,錦繡是跟你開玩笑的。」姊姊琉璃輕笑著勾起玲瓏的手。
  「我沒有生氣,只是……不想去。」
  「為什麼?」她們姊妹倆向來是詩社裡的常客,玲瓏尤其喜歡和詩社的朋友們閒聊喝茶。
  玲瓏神情為難地咬起下唇,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想不出藉口。
  「是不是……你怕上次在平成郡王府的事會在詩社裡重演一次?」姊姊琉璃問得很輕柔、很小心。
  「我怎麼會怕那種鳥事!」她馬上狂傲地仰起下巴。「我不去是因為我那個……呢,就是……反正今天不宜出門就是了。」
  「因為你『那個』來了?」錦繡疑惑地皺起眉頭。
  「不是啦!」她才不要用這種丟臉的藉口。「我的意思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今天我最好留在家裡,你們去詩社就行了。」
  要是她坦白承認她不去的理由正是姊姊方纔的猜測,姊妹一定也不會去,執意留下來陪她。這怎麼成,若照這種情況演變下去,她會害姊姊也跟她一樣漸漸孤僻。
  「姊,你帶錦繡去詩社玩,帶她去見識見識嘛。」她撒嬌地牽著琉璃的手搖呀搖。「好嘛,去嘛。」
  「可是…」
  「上次是平成郡王府格調太差了,咱們才會敗興而歸這次的棄茗詩社可不同,它不是有錢、有地位就進得去的因子。」玲瓏改朝錦繡下手。
  「喔?那到底是什麼樣的詩社?」錦繡果然興奮得像是拖到珠寶。光聽這詩社的名字就很有品味,彷彿參加過後氣質就會變得特別高貴。
  「很好玩的。吟詩對句、比弈品茗,還有豫王府最有名出獨門茶點可以一飽口福,更可以親眼觀賞那兒的黃金西洋鐘。」
  「啊!西洋鐘?」錦繡抓起姊姊琉璃的手就往外衝。「快快快,趕緊梳妝打扮一下去豫王府玩,我要看看西洋鐘長什麼模樣。」
  「可是,錦繡,玲瓏她……」
  姊姊琉璃嬌弱的抗議完全無效,就被硬拖出廳外。
  這樣欺瞞自己的姊姊,實在很有罪惡感,可是總比把姊姊拖下水,成為各個朋友都不敢親近的人來得好吧。玲瓏正落寞地想著該如何一個人打發整個下午時,被侍從的傳喚愣了好一會兒。
  「有位姑娘來找我?」
  「是啊,還好您沒跟大格格和表小姐一塊到豫王府去。對方一來就擺明了見不到人絕不走人。」碰到這種怪異客人,最為難的就是他們這些下人。
  真鮮,她之前只是隨口唬了一下自己今天不宜出門,還真的就有人挑在這時拜訪她。
  「是什麼人?」玲瓏一面和侍女由侍從領向別院偏廳,一面打探。
  「她自稱是穆姑娘。裝扮著來,滿講究的,帶著兩個丫環,又談吐不俗,小的想她應該是格格的朋友吧。」
  姓穆?她有這樣的朋友嗎?等玲瓏跨進偏廳,她非常肯定,她根本不認識這個看來與她年齡相仿的人。
  「你就是玲瓏格格?」對方顯然也嚇了一跳。
  「是啊,我就是。」好奇怪的姑娘,人長得是很漂亮,可是態度怪怪的,好像玲瓏長得跟她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們認識嗎?」
  玲瓏這坦率的一問,嚇得侍從臉色刷白。放錯人進來了,這穆姑娘根本是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等等。」玲瓏馬上阻止侍從上前攆人。「你先下去吧,不必大驚小怪。」這是她的地盤,對方不會對她怎樣。反正下午閒著也是閒著,會會怪人也無妨。
  這個玲瓏格格的確像外傳的一般,不太尋常。穆姑娘神色一整,才抓回思緒。
  「突然來訪,格格一定覺得很奇怪,聽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後,你一定會覺得更奇怪。我不奢望你相信我的話,但我希望你能牢牢記住,並吩咐給你周圍的人聽,以保性命。」
  「啊?」還真玄咧。還好她留在府裡沒出門,錯過這麼有趣的事就可惜了。
  玲瓏毫不理會身旁侍女擔憂的拉扯,大大方方地請穆姑娘人座相談。
  「玲瓏格格,你最近一定有遇到什麼怪事吧。」
  「我常遇到怪事。」這全都得歸功於從小就有的陰陽眼
  「你指的是哪一件?」
  穆姑娘神情漠然地盯著她。「咒術,尤其是跟夢境有關的咒術。」
  這下子玲瓏再也輕鬆自在不起來。她從未把這事向全何人說過——剛才的姊姊琉璃和錦繡不算,這個穆姑娘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必追問我如何得知,也別妄自做任何猜測。我來是給你一條生路,因為我不想再見到無辜的人死於『他』導下。」
  「他?」
  「就是對你夢中人下咒的元兇。」
  玲瓏霍地由椅上站起身,震驚地瞪著她。「你知道是誰在背後對我的夢中人作法?」
  「我沒辦法告訴你他是誰。」
  「為什麼?」
  「我是特地來警告你的。如果你想除掉加諸在你身上的怪咒,別隨便找人幫忙,因為那些人是鬥不過『他』的,我可以告訴你找誰比較妥當。」
  「你到底是……」
  「其一是目光山人,不過這位山人行蹤飄忽,經常通往山林隱居修道,你不容易找到他。其一是城東的半仙月嬤嬤,專門給人批命改運.這是她做生意的地方。」穆姑娘遞上一張手繪的簡略地圖。
  「穆姑娘,你——」
  「當然還有其三其四,但我不認為你有時間去找那些人因為這兩日之內『他』就會採取最後行動,把你給解決掉。」穆姑娘完全不理會玲瓏的發言一路講下去。「我很瞭解『他』那種人,『他』是不會允許妨礙『他』計劃的人活太久的。」那個有嚴重潔癖的完美主義者。
  「等一下!」玲瓏一掌重重地將地圖拍在桌上。「你既然認識那個隨便下咒加害別人的混蛋,為什麼不直接揪他出來面對我?」
  終於逮到機會輪她開炮了!
  「你知不知道那混蛋把人家害得有多慘?我和我的夢中人每夜都在夢裡和惡鬼們纏鬥得死去活來,你知道那有多累嗎?我們每夜根本睡都睡不好!」
  「格格,你——」
  「而且我的夢中人堅持我一定要早地一步脫離夢境,怕我一個人在夢裡無法面對那群妖怪,可是我也不願意他單獨留在惡鬼堆中啊!你能體會我每夜在最緊急的戰鬥時刻中途拋下他,自己醒來的感覺嗎?」
  「關於這些,我——」
  「雖然這些危險場面並不會真正對我們的肉體造成傷害,可是夜復一夜一直重複著這種惡夢,我決受不了了!我明知那位夢中人即使身陷惡鬼重圍也不會怎樣,隔一晚後夢境又會由平靜期從頭開始,但我還是會擔心、會焦急啊!」
  「你該不會喜歡上你的夢中人了吧?」冷冷一句話,立刻讓玲瓏的憤慨變成滿臉通紅。
  「那個……跟喜不喜歡沒有關係!」
  「無所謂,那是你的私事,我只要把話帶到就好。」穆姑娘輕歎起身。「格格,你多保重了。」
  「等等,你就這樣走了?」
  「難不成你想押我在此,嚴刑逼供有關下咒的事?」
  「呢……」玲瓏馬上比手劃腳的不知該說什麼,因為她的確在打這個歪主意。
  「我冒著生命危險來警告你,是為你的安全著想。難為這就是你回報一個救助你的人的方法?」
  生命危險?那這位穆姑娘是背著作法害人的元兇來幫她的?
  「對不起,我以為…··我至少可以探到一些線索。」
  「你從我身上是探不到多少的,格格,因為我不是『他』1同夥。」
  「那你是誰?」
  穆姑娘力圖鎮定的表情出現鬆動。「我只是個不希望『他』再繼續做壞事的人罷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你該不會喜歡上這個作法害人的傢伙吧?」果不其然,穆姑娘的冷靜突然崩潰,當場羞紅了臉。「無所謂,那是你的私事,我不該多問。可是謝謝你特地跑來告訴我這些,這地圖我會好好收著。」
  穆姑娘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終於卸下她登門拜訪以來的防備與疏離。
  「那真是……太好了,我還一直擔心你連聽都不聽我說一句就把我趕出去。」
  玲瓏這才發覺穆姑娘手中的絹帕給捏得一團爛皺,顯然一直被主人緊緊地掐在掌中。
  「謝謝你,穆姑娘。」玲瓏親自送她到大門口時,看見穆姑娘家的華美馬車,不禁一楞,這位神秘姑娘到底是什麼來頭?
  「凡事小心,格格。」穆姑娘在車門邊猶豫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玲瓏格格,我不太懂咒術,不知道該如何幫你脫離惡夢,但是你可以用鏡子試試看。」
  「鏡子?」怎麼個用法?
  「告辭了。」
  「啊,等一下!你還沒講明這鏡子是要拿來——」叫也沒用,人家的馬車早像趕著投胎似的跑走了。
  晚飯時她興奮地告訴姊姊琉璃和錦繡這件奇事,沒想到她們的反應不是驚訝,而是驚駭。姊姊琉璃覺得隨便招待陌生人的行為實在太草率,錦繡則是大罵玲瓏該把那個女的留下,叫她將背後的元兇招出來。
  「穆姑娘才不是那個元兇的同夥!」到底要她講幾次大家才聽得進她的話?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白癡啊!」錦繡真懷疑這些千金大小姐的腦袋裡裝的是什麼東西。「你連人家的來路都摸不清楚,就隨便聽她胡說八道。搞不好她是那個下咒元兇故意派出來的間諜,講那些奇奇怪怪的話來擾亂你的判斷力。」
  「穆姑娘不是那種人!」或許她沒有識人的眼光,卻有敏銳的直覺。「反正我相信穆姑娘的話就對了。」
  「隨便你,只是到時候出事了,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錦繡吼完轉身就走,重重甩上房門的聲音讓房裡的姊妹倆嚇一跳。
  沉默許久,玲瓏才不安地低頭喃喃,「姊,難道我真的太傻了嗎?」這麼輕易地相信陌生人。
  「你有你率性的優點.錦繡有他思索的層面。你不覺得她只是用不同的方法來關心你嗎?」
  「關心?」
  「嗯——她的表現方式的確激烈了點」姊姊琉璃也不太容易接受。「可是如果她不關心你,何必浪費唇舌地告誡你那些話?」
  「我覺得她只是想罵人而已。」從小就被父母視為開心果的寶貝玲瓏,從沒被人說過一句重話。自從開始作怪夢後,她夜夜在夢裡被那個臭男人使喚,醒來後又天天被錦繡罵,衰到極點了。
  「好了,不說這些,我有好消息喔。」
  「什麼好消息?」剛才還悶悶不樂的小臉立刻閃耀好奇的光彩。
  「你不是一直在找一種藍色巨鷹的名字嗎?我今天在詩社裡向朋友打探到了.可能是這種珍鳥。」姊姊琉璃在手邊的紙上寫下三個字。
  「海東青?」
  「是這個名稱吧。」由妹妹的笑顏來看,她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玲瓏,你找這種巨鷹的名字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好奇而已。」
  玲瓏當夜抱著一面子鏡子翻來覆去個老半天,幾乎興奮得睡不著覺。
  海東青…她有很強烈的直覺,這就是他的名字沒錯。他老在為她講不出他名字的事擺臭臉給她看,現在她可找到答案了!這名字真是太符合他的感覺了,他就像這種巨大而雄偉的老鷹,雙翅大展便將她密實地保護在羽翼之下。
  今晚她可帶了個法寶——鏡子一起人夢,房裡也擺起好幾面晶亮的鏡子,總會找到對付夢中怪咒的方法的。到時一定要讓海東青對她刮目相看,嘻!
  可惜玲瓏並末在今夜的夢中見到他,反而墜人一個無夢的黑暗世界裡,從此一睡不醒。
  黑龍江府部
  「大人,海東青大人,時辰到了。」侍從們焦急地呼喚著,卻只見床上的海東青痛苦地閉著雙眸不斷掙扎,似乎在對抗什麼。
  「海東青大人,您醒醒,卯時已經過三刻多了。」
  「怎麼辦?要不要拿條冷手巾凍他一下?」讓大人這樣痛苦地沉睡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侍從甚至不顧規矩地猛力搖晃地沉重的軀體。「為什麼這些天大人愈來愈不容易叫醒?」
  當這群無計可施的侍從由屋外雪堆中冰了條冷手巾放他臉旁時,他才霍然睜開雙眼,猛地彈坐起身,一掌揮去。
  「什麼東西?」驚天動地的怒吼,差點嚇破屋內人的膽。
  「大人息怒,屬下知錯了。」全部侍從立即跪下。「屬下實在叫不醒您,所以……」
  原來只是一條手巾,不是夢中妖魔濕滑冷冽的舌頭。但醒來前一剎那的地獄景象仍殘留腦中,令人反胃。
  已經連續十多天沒在夢中遇見那個小丫頭,她怎麼了?為什麼不再到他夢裡來?
  海東青沉鬱地任侍從為他更替衣裳,擦去一身幾乎浸透底衣的冷汗。不用侍從們嘮叨,他也明白這幾天的連日惡夢讓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神情極度憔悴。
  「海東青大人,將軍很擔心您的狀況,畢竟這次西征准噶爾的大計少了您就如同斷了我軍一條胳臂。」
  黑龍江將軍當然少不了海東青。
  年老體衰的將軍薩布索戰鬥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財富與權力,只要擁有其中之一就足以使人腐化,更何況是兩者兼有的將軍。所幸他有一流的培訓本領,創造出一批批猛銳將領替他的名號打江山,海東青便是其中的剽悍之首。
  「明天起,改為每個時辰都叫醒我一次。」免得他陷入惡夢太深,難以甦醒。
  「又改回來了?您之前不是要我們卯時過一刻叫您起床就行了?」
  那是因為那陣子夜夜都有個小丫頭在夢裡陪他作戰,咕咕呱呱個沒完沒了,性子活像小暴君,過度自信卻根本沒什麼本領,空有一張漂亮的臉蛋而已,卻挺會激怒他的火氣、刺激他的戰鬥力。
  那丫頭煩人得很,可是這十幾天沒有她在的夢境,他完全提不起勁對抗夢中惡鬼,又陷入在認識她之前一人作戰的孤寂裡。
  他要為誰而戰?無止無休的夢境戰爭要打到何時才了?
  「大人,太福晉與五少爺到。」
  「額娘和小弟?」居然一大早親自跑到他房裡。
  「你最近是怎麼著?看看你,都瘦成什麼德行了,還能帶兵作戰嗎?」一名中年美艷貴婦與一名二十歲左右的俊美男子相偕而人。
  「有勞額娘了。」海東青冷著一張臉迎母親上座,小弟則意氣風發地朝另一側上位一屁股人座。
  「我說你啊,都二十七、八歲的人了,早該成家立業,生個孫子給我抱抱。你現在是戰功赫赫的將領沒錯,但立業二字之前擺的是哪兩個字?」
  「孩兒明白。」這種對話幾乎每隔幾天就重複一次,如今已經重複快十年了。
  「沒有老婆在身旁照料,當然會精神不好。我給你生得一副身強體壯的好模樣,你卻給我養成什麼德行了?」看到自己的孩子日漸消瘦,哪個母親不憂心?
  「孩兒知錯。」他疏離的回應著,面無表情。
  一旁的小弟噗哧一笑,馬上被太福晉還以柔和的一瞪,包容多過責備。
  「你不要每次都只會嘴上應應,就打發過去。瞧瞧你小弟費揚古,軍功雖然沒你輝煌,但好歹替我生了三個孫子。你呢?你甚至連自己的健康狀況都照顧不了。」
  「額娘教訓得是。」
  小弟費揚古在一旁笑得好不快意,號稱沙場武神的大哥向來在母親面前必恭必敬,一副孬種樣。此種好戲,他怎麼捨得錯過。
  「你別給我裝糊塗、打馬虎,還是我這個額娘的話你根本聽不進去?」
  「孩兒不敢,只是目前軍務繁重,無暇思及兒女私情。」為什麼夢中的丫頭不再出現?難道她出了什麼事了?
  海東青倏地緊繃的面容讓太福晉更為光火。
  「怎麼,我才說你兩句你就不高興?」
  「孩兒沒有不高興。」北京的友人多少應該幫他探出了那丫頭的來歷,以及他急於想查清的要事——
  到底是誰在背後對他下咒作法?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等海東青突然閃回神智時,映入眼簾的已是母親氣壞的尊容。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如果額娘打算替我準備婚事,孩兒一定盡力配合。」
  「你會盡力配合?!」她這個做額娘的為他安排過多少對象,他的一張死人表情卻足以嚇跑任何親家。「你這副德行要是不改改,哪家敢把女兒嫁給你!」
  「是因為我詭異的八字讓人不肯嫁女兒吧。」他突然犀利的雙眼,使冷漠的口氣變得更加危險。
  太福晉猛然感到心痛。
  「我指的是你的脾氣,不是你的八字。」她的語調黯然轉弱,明白兒子說的的確是人人卻步的原因之一。
  海東青的八字是出了名的詭異,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這原本只是極少發生的巧合,卻在一連串家變之下,被解釋成會招惹不幸、禍及家人的乖歹命運。
  早年的抄家革爵、災病連連,都被人指為起因於他的氣不正、命不順。而後他在戰場上的驍勇威猛,更被視為是地獄修羅的化身,證明他是個煞氣旺盛的男人,加上海東青的父兄戰死的戰死、病亡的病亡,除他之外,只剩麼弟費揚古可傳宗接代。
  雖然沒人能夠證明海東青會克妻克於,終生坎坷,但誰也不敢把女兒嫁過來碰運氣。
  「這簡直是恥辱!」太福晉怨毒地咬緊下唇。「如果咱們仍保有當年的地位與聲望,諒誰也不敢用如此惡毒的流言譭謗咱們!」
  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八字有何不祥。
  「所以你更應該趕緊成親,打破這種無聊迷信的攻擊!」
  「是,孩兒知道。」他隨口虛應,注意力早已轉到侍從在他耳畔傳遞的信息。「叫他進來。」
  以公事為名打發掉母親及小弟後,海東青立即召見由北京敬謹親王府派來的秘密信差。
  「海東青大人,二貝勒派我前來的目的,是請您盡速與小的進京一趟。」
  「到北京?」以黑龍江目前準備遠征准噶爾的局勢來看,他怎麼可能走得開。有什麼事會重要到非得他親自跑一趟不可?
  「二貝勒說,事關一條人命,千萬耽擱不得。」機伶的信差適時補上一句,「而且您托二貝勒找的小格格,已經有眉目了。」
  海東青沉思的雙眼霍然亮起。雖然他依舊面無表情,信差卻知道自己已抓對要領。
  「這條需要您協助搭救的小命,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一直不吃不喝地昏睡不醒,再這樣下去,恐怕會衰竭而死。」
  「我不懂如何救人,只會殺人。」他是武將,不是大夫。
  「您不必懂,因為二貝勒才知道該怎麼救。」
  「那還要我上京做什麼?」
  「做替身。」
  海東青倏地瞇起雙眼。受過嚴格訓練的信差努力保持從容,卻控制不了由本能發起的冷汗。
  「這位昏迷者和您有許多共同點,例如:和您同樣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只是整整小您一輪。對方在昏迷不醒前甚至作過好一陣子的怪夢,總是夢到一位身著鑲黃旗戰袍、臉帶刀疤的左撇子武將不斷殺戮,一直奮戰到她醒來為止。」
  海東青始終對信差視而不見,靠坐在大椅上凝視著廳內精美的花瓶,彷彿對那上面的圖紋產生濃厚的興趣。「你說的那名昏迷者是個女孩?」
  「是,下個月就滿十六的少女。」
  「為何要我做替身來救她?」
  「據二貝勒所言,這反常的昏睡狀態是某種被人作法下咒的徵兆,如同您被不尋常怪夢纏身的狀況一樣。二貝勒認為,既然您和她都同樣被人作法陷害,又有著相同的生辰,乾脆來個以咒攻咒,破除法術。」
  「他想把那女孩身上的咒術轉移到我身上來?」
  「是。」這其中的風險,不必明說各人也都明白。「大人?」
  海東青的沉默幾乎繃斷信差的神經。他去是不去?
  漫長的等待,讓信差艱困嚥下口水的聲音變得分外清晰。就在信差快被自己的冷汗凍僵之際,海東青終於將視線自花瓶調到他臉上,閃露狩獵的眸光。
  「那女孩是誰?」
  「一品中堂惠大人的么女,玲瓏格格。」信差語畢的同時,差點被一隻巨掌猛然擊上桌面的爆響嚇破膽。
  找到她了。玲瓏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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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這場昏睡病昏得還真莫名其妙,醒得也很莫名其妙。」不吃不喝連續昏迷十多日後才醒來的玲瓏,病奄奄地坐躺在床,任待女小銀餵著參場。
  「什麼醒得莫名其妙,是大格格琉璃到處幫您找法子,好不容易才找著一個什麼半仙月嬤嬤的救回你的命。」
  「啊,就是事前那位穆姑娘介紹的半仙月嬤嬤?」
  「什麼穆姑娘?」小銀皺起眉頭。
  「沒事。」玲瓏趕緊裝傻。「月嬤嬤是怎麼教姊姊救我的?」
  「大格格先燒了張嬤嬤妹給的紙符做符水,洗掉您耳後的印記後,不出兩個時辰您就醒了。」小銀喂完參場又來碗熱粥。
  「拜託,別再餵了。」簡直把她當養豬似的喂個不停。
  「不行,夫人有令,您身子太虛,一定得補回來才行。」
  「你剛說我耳後……」玲瓏滿嘴的食物差點溢出口。「有什麼印記?」
  「我也看不太懂那個歪歪扭扭的怪字,像是有人用黑墨寫在您耳後的,符水洗一洗就掉,然後您就醒啦。」小銀趁玲瓏張著小口錯愕之際,迅速地又塞了一整匙食物進去。
  「我耳後什麼時候……」
  「來,再一口!」
  「不要!」玲瓏嚇得翻起棉被蒙頭蓋起。「我好累,時候也不早了,快把東西統統撤下去,我要睡覺!」
  「格格!」小銀瞇起威脅感十足的眼眸。「您的壞習慣又來了。」玲瓏從小就挑食,這不吃那不吃,心情不好不吃,心情好時更是懶得吃。
  「快吹了燭火,我困死了。」她窩在棉被裡努力咀嚼嘴裡的食物。
  小銀莫可奈何地臭著一張小臉起身收拾,躺在床上聲稱自己困死的小格格卻精神抖擻地繼續發問。
  「錦繡呢,她怎麼都沒來看我?」她清醒的這兩天,上至父母叔伯,下至堂弟表妹,全都來這兒「參拜」過了,獨缺錦繡。
  「錦繡表小姐生重病啦。」小銀沒好氣地打點東西。「真是,您清醒後輪她病倒。她要引人注意、找人伺候也不能這樣啊。」操得她們這群下人苦不堪言。
  「人家來自江南鄉下嘛,難免——」
  「我也來自江南鄉下呀。鄉下人雖然粗手粗腳,卻沒一個敢像她那麼沒大沒小,使喚人的架式比這府裡的主子還狂做!」想來就教人一肚子火。
  「好了好了,別氣了。」錦繡的人緣實在有待改善。她閉上雙眸吁了一口氣,暖呼呼的被窩裡得她舒服極了。在她昏迷的期間,始終沒作任何夢,真奇怪,好像有什麼力量硬是將她關在沒有夢的世界裡。
  是因為上次她抱著鏡子睡覺才昏迷不醒的嗎?她耳後被符水洗掉的奇怪印記又是哪來的?要不是之前有那位神秘穆姑娘指點出月嬤嬤這位半仙可以救援,她現在豈不是仍陷在無垠的昏迷之中?
  她現在不禁思索起錦繡的勸誡。那個來路不明的穆姑娘究竟是敵是友?玲瓏感到背後彷彿有著一整團奇奇怪怪的秘密在運作,將她莫名其妙地捲進去,卻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沒事歎什麼氣?」孤傲而低冷的嗓音驀地由她身後遠處蕩來。
  「是你?!」玲瓏猛然回頭,只見一片白茫茫。她又回到昏迷前每夜重複的神秘夢境了?「是你嗎,海東青?」
  「你總算知道我的名字了。」低喃中卻微有不滿。
  「啊!你突然站在我旁邊幹嘛,嚇死人了!」她驚慌地往左跳離兩步。方纔他的聲音明明在後頭,怎會無聲無息地矗立在她身側,像座平空蹦出來的大山似的。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才十幾天沒夢見她,她就憔悴得宛如乾枯的小花。
  「什麼我把自己搞成這樣!」她還沒發火,他倒先發起飄來。「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去?還不是兩頰凹陷、臉色發青!」憑他那副德行也配教訓她?
  「你這段期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海東青的口吻陰森駭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就算她原本打算說,現在也打消念頭了。「你搞清楚,我不是來夢裡聽你教訓我的!」
  「你得到的教訓顯然不夠多。」他蓄勢待發的狠勁嚇得玲瓏又彈開兩步。
  「你……不可以亂來。」
  「喔,是嗎?」他溫和地虛應一下,雙掌隨即兇猛地鉗住玲政的雙臂,將驚慌的她抓至身前。
  「你幹什麼!」早知道就該跑遠一點。玲瓏拚命反抗,聲勢上仍不肯輸入。「幹嘛動不動就抓著我不放?你沒聽過君子動口、小人動手嗎?」
  海東青瞇起神秘而危險的雙眸。「你希望我動口?」
  「不准咬我!」一想到他曾咬破她唇瓣的「教訓」,她的氣魄立刻潰不成軍。
  他眼中閃動著勝利者的光芒,隱含某種深沉慾望。
  「你現在知道怕我了?」
  「胡說,我向來是誰都不怕的。」除了惹毛平時溺愛她的阿瑪時,才會乖乖收斂一些。
  「你心裡知道怕了,嘴裡卻仍不肯學乖。看來我該好好教訓的是這張嘴。」他脅迫性十足地貼近她的小臉恐嚇。
  「在……在你還沒教訓我之前,我們是不是該想想如何對付今晚的鬼怪?」她第一次衷心希望鬼怪們快快出現,打破這種危險局面。
  「你擔心什麼?每次不都是我專心打鬥,你專心躲在我懷裡尖叫。」
  「亂講!我……那是在做戰略性的指導。」
  「是啊,哪裡多冒出了個鬼就往哪叫。」
  「你能夠安然度過每次危機,還不都是我這些鬼吼鬼叫的功勞。」
  「托你的福,我的耳朵也快給你吼得報銷。」他的眼神忽而一銳。「剛才你一個人在歎什麼氣?」
  「關你什麼事!」這傢伙討人厭的另一點就是,連她在想些什麼都要干涉。
  「既然同為這場怪夢裡僅有的人類,我就有權知道。」
  「是嗎?我倒覺得我沒必要接受你的拷問。」
  「對於一個要依賴他人保護才能生存的人來說,你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
  玲瓏果真如他所預料的,頓時火大起來。「誰要你保護我了,我還沒嫌你雞婆,你倒先擺起恩人架子!」
  「那我們就可以重回最初的問題:你為什麼會跑到我的夢裡?」
  「我已經回答過幾百遍了。不知道!」本來她想順勢狠狠擺脫掉他的鉗制,很帥地轉身就走,可惜微弱的力道連他的一根手指都扳不動。
  「現在的情勢不容你不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你必須將你生活中、夢中一切異常的事向我表明。」
  「憑什麼?我——」
  「例如,你前一陣子昏睡不醒的怪事。」
  玲瓏一愣,她什麼都還沒告訴他呀。「你是怎麼知道的?」
  「還有,像是你出生於酉年酉月酉日酉時正的這類不尋常之事,也要向我報告。」
  她徹徹底底地目瞪口呆好一陣子,海東青也不做任何反應,只是從容地盯著她,靜待她稍後自行慢慢回神。
  在十數日見不著她的這個重逢時刻,他才終於承認自己對她非常感興趣。她的眼神有著難以言喻的清澈透明,如同她根本不懂如何掩飾情緒的鮮活表情。在那雙聰慧、爽朗。悍直莽撞的剔透眼瞳中,藏有一份嬌弱特質。
  他還以為自己的保護欲早在多年前就已滅絕,如今卻洶湧強烈得連他都難以置信。
  她根本不是他會看上的類型。蘋果般紅通通的小臉,貓咪般明燦燦的大眼,晶紅的雙唇與雪白水嫩的肌膚,在在顯示她是個易得人驕寵的漂亮寶貝。
  對他而言,女人的美麗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健壯。成熟。能為他生下眾多子嗣,能在東北的冰天雪地中生存,能有強悍的意志力肩負整個家族的重任。
  他要找的是個能與他這只驍猛巨鷹一同翱翔的伴侶,而這個嬌貴丫頭卻只是只細緻的金絲雀——
  脾氣很壞的小小金絲雀。
  「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的生辰?」這輩子還從未有人能讓她說話如此退縮。
  「以後,你必須主動向我呈報這些事情。明白嗎?」如果不是他眼中有著充滿興味的色彩,玲瓏會以為他是在向麾下士兵下令。
  「我幹嘛要聽你的!」
  他突然將她鉗近自己的雙唇,幾乎今嬌小的她雙腳騰空。「為了我們彼此的安全著想,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以我的指示為準。」
  「我才不要!」可是她能堅守的也只剩口頭上的強悍,兩人對峙的形勢已充分表明了現在是誰來主導大局。
  「你能耍嘴皮子的時候也不多了。」現在放縱她一下也無妨。
  「你……什麼意思?」老天,此刻她連說每個字都得注意,否則一不小心就會碰到貼近她面前的雙唇。
  「你該學習如何順服我了。不管在任何情況之下,都得依我的指示行事。當我問你名字的時候,不管在夢中說出真名是多危險的事,你都必須回答我。」
  「你憑什麼要我冒生命危險去滿足你的專制獨栽?」
  「因為無論再危險的狀況,你都必須信任我絕對可以保護你,『玲瓏』。」
  「別笑死人了。信任你?你有哪一點——」突來的一份頓悟刷白了她的臉,張口結舌地半晌發不出一個音。
  「我確信在背後下咒作法的元兇鐵定比我還早一步得知你是惠中堂的么女,也早我一步查出你的生辰八字。正因為對方掌握到了這些消息,所以你才會遭人暗中下咒、一睡不醒。」
  「你……你你……」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了,連一些不該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我甚至可以警告你,別以為你自昏睡中甦醒了就沒事,因為對方在你身上下的咒術仍未完全破解。」
  她完全不知道的事,他竟也一清二楚!
  「據我推測,你可能在無意中破壞了某人要咒殺我的詭計,所以對方將剷除的目標轉移到你身上。先解決掉你,才能順利殺掉我。」
  他們之間有太多共同點與關聯,過多的巧合使他嗅到某種計謀在暗中運作的氣息。
  「你……你的意思是我會被殺?」
  「不會。」
  「可是你…剛才明明說……」
  看到她可憐兮兮的無助模樣,他滿意地瞇起雙眸。「你的命是我的,任何人都別想奪走。」一股猛禽狩獵的戰鬥氣息赫然湧起,玲瓏彷彿是已被老鷹叼在嘴中的戰利品。
  「這樣不公平!」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什麼叫驚惶失措。「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而她對整個狀況都還迷迷糊糊。
  「關於你的一切,我不只知道,還會親眼看到。」他雙唇貼在她面前要吻不吻的架式,嚇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
  「你該不會是說……你會上門找我吧?」
  他冷冷一笑,這比給她正面答覆還要令人膽寒。
  玲瓏突然懷念起他面無表情的霸道模樣,那比現在的狀況安全多了。他到底要不要吻她?他的氣息都已近得幾乎是直接拂在她臉上,唇上的熱度也幾乎快貼上她的小嘴,她心臟急劇的跳動差點震得她不小心碰到他的唇。
  他放肆地盯著她的眼,測覽至她的唇,專注得令人難堪,彷彿他將傾下身來深深地……
  「戰鬥時間到。」他突然狡猾地勾起嘴角,抽刀備戰。
  玲瓏被自己的反應嚇呆了。他明明已經放開她,也沒有吻上她,她卻有種才剛激烈擁吻過的感覺:呼吸困難,心跳猛烈。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鎮定!千萬不能在這個冷傲的傢伙面前敗陣下來。
  「我不必回答。時候到了,你自然就會明白。」他單手悍然將她捲進懷裡。
  「放手,我不需要你賣弄人情來保護我!你去殺你的鬼,我才不怕那些——」以下話語被她的尖叫取代。「地面在動!底下有東西!」
  整塊地面像破裂的冰面,猛地自地底爆出聲勢駭人的一大團厲鬼,散發噁心的惡臭與腐爛細液。
  「我不要再夢到這種東西了!」她對著海東青的胸膛又哭又叫。「快點趕走它們!它們爬到我腳上來了啦!」
  「啊,戰略性的指導。」
  她緊抱著他的胸膛埋首哀號,「我不要再作這種夢了,我受不了了!」
  「的確,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玲瓏最近決被周圍的事煩死。
  姊姊琉璃說她之前的昏迷是被人下咒,還說她清醒之後的第七天——也就是今天,會是她的大限之日,不惜和母親鬧到離家出走,拚命替她找解決之道。不屑聽信怪力亂神的表姊錦繡則說她根本不是被人下什麼咒,只是胡亂吃進了安睡散才會睡得死去活來,甚至還找來大夫親自解說,結果害一堆僕役因伺候不當而被阿瑪轟出府去。
  現在姊姊回家來了,被大家罵得狗血淋頭,卻仍一副堅持自己看法沒錯的模樣。
  「就算姊姊離家出走的行為不對,動機卻是好的。若不是為了救我,她怎會鬧出這麼大的風波!」
  「好啦好啦,反正你們姊妹倆感情好,互相袒護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你可不可以別再對著我耳朵吠?」錦繡坐沒坐相地癱在炕上吃消夜,「我是病人耶,虛弱得很。」
  「你到底是得了什麼病?天天燕窩人參地補個不停也不見起色。」是不是家裡的補品不好?
  「唯有金銀珠寶才能提振我的元氣。」錦繡心滿意足地吞下最後一口奶酥點心。
  「錦繡,我……有件事可不可以跟你商量?」
  「可以。」依照慣例,她掌心翻上地朝玲瓏的耳朵勾勾手指。
  玲瓏嘟著小嘴拔下她最喜愛的珍珠耳墜。「我的首飾幾乎全進了你的珠寶盆裡。」
  「拿錢辦事,沒錢免談。」呵呵呵,她覬覦這對漂亮小玩意兒好久了,總算弄到手。
  「錦繡,如果…呀,假設有一個人,他塊頭比你壯碩、比你老成、比你強悍、年紀比你大又經歷比你多、既神秘又高傲得令人討厭、自以為是卻功夫好得不得了、很讓人覺得安全可靠又恨得牙癢癢,你會怎麼跟這傢伙鬥?」
  錦繡皺著一張怪相。「你在說廚房的肥壯婆娘王大媽嗎?你跟那頭母豬有什麼好鬥的?」
  「不是她啦!我說的是……呢……」
  「男人!」錦繡霎時目露凶光。
  「我只是在問一個假設性的問題,並沒有限定哪個特別的對象。」
  「放輕鬆點,不必正經八百地僵坐著。」錦繡像八爪章魚似的佔住了炕上大部分的座位,幾乎讓玲瓏無地自容。「這個男人跟你怎麼樣啦?」
  「我才沒有跟他怎麼樣!」玲瓏羞得差點原地爆炸。
  「反正這只是假設性的問題,你假設性地答答又何妨。」她擺出一張百無聊賴的表情,以小指指甲剔剔牙。「這男人長得怎樣?」
  「很……很普通啦。」只是好看而已,非常非常的迷人罷了。「可是給人的感覺很深沉,甚至可以盯得人家寒毛轟立,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你搞不懂的人可多著呢。」笨丫頭一個。
  「錦繡,我到底該怎麼跟這種人鬥?」
  「你之前都怎麼跟他鬥的?」啊,好餓,又想吃東西了。
  「也沒有怎麼鬥,只是很氣不過自己會碰上這麼討厭的傢伙。從小到大,從沒有人敢像他那樣指使我,還強迫我服從。雖……雖然他的命令都下得很有道理、也很妥當,可是我也有我的想法和原則啊。」
  「那就別聽他、別理他,各走各的陽關道。」
  「可是……形勢不由人哪。每次和他相處的狀況都很緊急,我光忙著閃避危險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各走各的路。」
  「那你還想跟他鬥什麼,乖乖認命吧。喂!再端些點心上來!」
  候在玲瓏身旁的侍女小銀老大不高興地行禮退下。
  「我才不要乖乖從命。憑什麼個頭高、力氣大的人就有權主導一切?」咖上海東青已經夠做了,要是她再乖乖屈服,豈不完全被他踩死在腳下。
  「你沒本事跟人家比還發表什麼高見?」
  「我也沒有要比什麼,只是要求平等的對待。」她不喜歡一面倒的局勢,特別是男人勝利、女人敗陣的角力賽。
  「哈,平等。」
  「錦繡,要是你的話會怎麼做?」
  「基本上你們的條件就不平等。他是強悍的老男人,你是蠢笨的小丫頭,兩人的差距太大,只能以不同的武器對陣。」
  「武器?」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如果你跟男人比塊頭、比力氣,豈不是拿雞蛋去砸石頭?你哪有人家硬!」
  「那怎麼辦?」
  「你當然不能拿男人的武器跟他比,要用女人的武器才行。」
  「我有什麼武器?我沒學過功夫——」
  「你是豬啊你!」錦繡一指狠狠往她腦袋戳去。「你到底有沒有聽懂我的話?男人有力氣、有塊頭、有拳頭,女人可以有智慧、有見識、有溫柔。與其硬碰硬地兩敗俱傷,還不如以柔克剛。」
  玲瓏的腦中豁然開朗。「對啊,以柔克剛。我的確可以以智慧和謀略取勝,而且我也滿溫柔的。」
  「是喔。」錦繡不屑地專心吸齒縫裡的殘屑,吱吱作響。
  「錦繡,你真的好厲害,不只外表很強,連腦筋也不同凡響。」比起府裡的嫂嫂嬸嬸們,錦繡的悍勁簡直不輸男人。
  「口頭上的讚美是毫無意義的。你若真的很感謝我,就該將它化為實質的回饋——」
  「格格,不好了!」侍女小銀端著點心急忙衝入。「我剛剛……經過別院聽到那兒的丫環們在嚷,夫人和少爺們還在大格格的房裡吵鬧,夫人甚至氣得差點又犯哮喘。」
  「他們還在那裡罵姊姊?」玲瓏憤然蹬腳起身。「從姊姊傍晚回來他們就一直罵,一直吵個不停,現在都三更半夜了,幹嘛還不給姊姊一點安寧!」
  「喂喂喂,我也要一起去!」錦繡像是要去看戲似的翻身下炕,趕緊追上去。
  「不要再罵姊姊了!」玲瓏一衝進妹姊琉璃的房裡,就對一屋子人猛然開炮。「她人回來就好,何必一罵再罵地訓個不停!」
  「這兒沒你的事,回房去!」哥哥們惱火地攆著,惠夫人則在椅上哭腫了一雙眼睛。
  「什麼沒我的事!姊姊會離家出走還不是為了替我四處找解救之道。就算什麼七日大限的事很荒謬,但她的行為全是出於一番好意!」
  「那又怎樣?就為了她這個愚蠢的好意,賠上了我們家的名聲,浪費那麼多尋找她的人力,現在還有臉沒事兒似的跑回家來,卻死不認錯!」
  「三哥,你太過分了!」
  玲瓏卯起來和一屋子長輩抗辯。姊姊自從回家後一直沉默地接受所有人的責備,不哭泣也毫不辯白,彷彿靜靜地在等待什麼。
  「好了好了,時間太晚,你們別再吵了,有事明天再談吧。」其中一名兄長受不了地揮揮手。
  「可是我想和姊姊——」
  「有話明天再說,回房休息去。」兄長們硬是將她轉向門口,自行離去。
  「可是額娘……」
  惠夫人冷然由椅上起身,沙啞的嗓子有著濃濃鼻音。「我也回去。跟她說好說歹,已經說得我萬念俱灰了,她還是一句告誡也聽不過去。」
  「額娘,」玲瓏為難地拉拉母親的臂膀。「別再生氣了,回房休息去吧。」
  「還說什麼替妹妹找尋破解咒術的方法……琉璃,你根本就只是想找個名目離家出走,到外頭野去。這就是我教出來的大家閨秀,我養出來的不孝女。」
  「額娘,我——」琉璃忍不住委屈地開口。
  「你讓我失望透了,琉璃。」惠夫人絕望地拉著玲瓏轉身就走,不想再面對叛逆、不知悔改的女兒。
  剎那間,玲瓏突然像被剪斷線的傀儡,整個人崩潰在門檻邊上。原本健康紅潤的小臉在短短一秒內變得毫無血色,只剩一雙大眼空茫地瞠著,宛如突然暴斃的死人。
  「玲瓏!」惠夫人驚恐的尖叫喚住才剛離去的人群腳步。
  「怎麼回事……玲瓏!」
  所有的人全嚇白了臉。之前還氣呼呼地替姊姊抗辯的玲瓏,竟在一瞬間癱倒在地,七孔流血。血絲細細緩緩地由眼耳口鼻不斷湧出,連青蔥十指的指尖都泛出淚油鮮血,將抱著小女兒身軀哭號的惠夫人染了一身紅。
  「怎麼會這樣?玲瓏!」惠夫人緊緊抱著冰冷的小人兒。
  「這……這是什麼怪病?快叫大夫來,快!」
  「叫大夫沒用!」姊姊琉璃一反平日的溫弱,有力地指揮大局。「我說過這不是病,而是咒,要置玲瓏於死地的七日大限!快抱玲瓏回她的院落裡!」
  深夜子時的王府裡,一片驚惶混亂的亂局。玲瓏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思緒寧靜。
  她看見自己的身子被帶回房裡炕上,不斷湧出的鮮血浸透了額娘急於擦拭的手絹、染紅了額娘的衣服。倒在炕上的她宛如躺在鮮紅的小泊中,呆滯的雙瞳一片死凝。
  幾個受不了這恐怖場面的嫂嫂昏過去了,向來冷靜沉穩的阿瑪也急得方寸大亂。
  她怎麼了?為何會像個被抽離肉體的靈魂似的遠遠看著這一切?
  她看見姊姊請求幫忙協助破咒的朋友,敬謹親王府的二貝勒,他正在她癱倒的身子邊合掌默念。很奇怪的,這位二貝勒在為她進行破解咒術的儀式時,把她房裡的鏡子全部蓋上了。為什麼要這樣?
  「誰?」二貝勒突然冷著一張俊臉,似乎在搜尋屋內干擾他破咒的來源。「誰的身上帶著鏡子?」
  好厲害,她第一次見識到如此敏銳的感應力。結果是錦繡隨身用來梳妝打扮的小鏡子作祟,嚇得她手忙腳亂地差人快快拿出去,撇清關係。
  「啊,我的心血就快被人破解了。」一陣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她身旁感歎。
  她聽過這聲音!就在她和海東清與惡鬼奮戰的夢中,她曾在水缸裡聽過這個聲音。他是誰?她明確地感覺到他就站在她的靈體旁邊,為何她卻沒有辦法轉頭看清他是誰?
  「你為什麼要這樣害我?」親眼看見自己鮮血淋漓的景象,實在是很可怕的體驗。
  「我也不想害你啊,小格格。」這聲音連輕笑起來都分外動人。「無奈你擋了我的路、壞了我的好事,我才不得不先剷除你。」
  他們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兩個靈體,就靜靜地在房內看著這場驚驚亂局,卻沒有人看到他們、感覺到他們。
  她壞了他什麼事?難道……「你就是作法害海東青惡夢連連的人?」
  「是啊。」
  玲瓏氣得怒火焚身,想回頭著清這傢伙的面孔痛罵一頓,卻發現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完全做不到。
  「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用這麼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暗算他人,你都不覺得可恥嗎?」
  「怎麼會。我在無意間當了你和海東青的月下老人,開心都來不及呢。」但他的笑聲十分冰冷,令人心頭發顫。
  「什麼月下老人,我跟海東青才不是那種關係!」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享受他的擁吻與懷抱。」
  他看見了?他居然看見他們在夢中的一切!
  「你……你這樣陷害海東青又將我牽連進來,到底是何用意?」不趕緊把話題扯回正事,她真的會當場差死。
  「喜歡海東青嗎?像他那樣健美的肉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優美的笑聲漸露狡猾,卻又低沉溫柔得令人發不起脾氣。
  「別扯開我的話!你暗下毒手到底有何目的?」
  「不過很可惜,海東青的條件再好,也全毀在臉上那道醜陋的疤痕。」
  「他的疤才不醜陋!你才是真正醜陋的那一個,因為你的心裡滿是邪惡。」
  「你對我這位月下老人真殘酷。」不知為何,他輕柔的歎息竟讓玲瓏有種源自本能的恐懼。「壞女孩,我決定讓你這輩子再也不能在夢中見到海東青。」
  「你憑什麼!」
  「我也可以奪走你陰陽眼的異能,但我不。」他淡淡的笑聲迴盪在她的驚慌裡。「你的異能讓你遭到朋友的排擠與孤立,這是多麼美的一件事。就讓你……從此依舊看得見陰陽兩界,卻再也無力對任何一方施以援手。如何?」
  「你到底想怎樣?」
  「正義感過盛的小姑娘,當你眼睜睜地看別人陷入危機,自己卻完全無能力,你會怎麼樣呢?」他開朗的嗓音中滿含邪惡的期待。
  「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海東音又哪裡惹到你了,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根本與你毫不相干的人?」
  「為了遠方的目標啊,小格格。」
  「等一下,什麼遠方的目標?喂!」他的聲音不見了。「喂,你回答我啊!你又為什麼不讓我在夢中再見到海東青?說話啊!你——」
  「玲瓏!」一聲激動的尖嚷與急迫的擁抱緊緊環住她。「得救了,我的寶貝活過來了!」
  是額娘。玲瓏突然由昏厥中眨眨迷茫的雙眼,她醒過來了?「真的設事了嗎?有沒有受傷?會不會不舒服?」惠大人也心急如焚地在她身旁追問。
  「阿瑪…·額娘?這是怎麼回事……」她莫名其妙地自額娘懷中坐起身子。先是看見一屋子鬆了口氣的家人,還有些嚇昏過去的女眷,繼而才發現自己原本流得渾身濕漉的鮮血黨全變為清水。
  「沒事了,玲瓏,從此以後你的惡咒就解除了,再也不會作怪夢。」姊姊琉璃溫柔而喜悅地輕摟著她。
  「再也……不會作怪夢了?」這正意調著她再也見不到海東青。「為什麼會這樣?」
  「你的惡咒已經轉移到另一名替身身上,所以你沒事了。」前來幫忙的客人二貝勒冷然站在炕邊替她說明。
  「轉移到替身身上?那我豈不是害了人家?」
  「對方身上也有惡咒纏身,將你的惡咒轉到他身上,以咒攻咒,一切法術便自行破解。」
  「從今夜起,你再也不會夢到有人在你夢裡不斷殺戮了。」姊姊琉璃輕撫她慘白的臉。
  她與海東青的夢中邂逅,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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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8: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一品中堂惠大人么女,玲瓏格格,由皇上、皇后指婚,配予黑龍江的碩翁科羅巴圖魯。
  巴國魯,為滿人對英雄、勇士的美稱。此人於去年隨皇上親征准噶爾,頗有戰功,賜號勇士之名。在黑龍江與羅剎國(俄羅斯)邊境,敵我兩方則對此人私下有著另一個敬畏封號:左撇子武神。
  兩個月前曾在夢中經歷的浪漫奇遇,對此刻的玲瓏而言,已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只能放在記憶中回味。
  這就是現實。
  由北京前往黑龍江的送嫁隊伍,冒著數十天的大風雪不斷趕路。載著新娘的馬車雖有重重厚簾包圍,依舊凍得玲瓏七葷八素。每回下車投宿時,都會冷到她微翹長睫上積的雪花凝為薄霜。
  「真是……竟選在這種時候成親。」隨同玲瓏一塊陪嫁的小銀,在馬車內不斷用手爐暖和格格的小手。
  「沒辦法,那個什麼嘰哩咕喀巴圖魯在春雪融化的時候,就將率東三省軍隊連同另外兩路大軍隨皇上再度西征准噶爾。」
  選在出征前娶親,也真夠狠的。要是這趟征戰遠行出了什麼岔子,她的新婚樂曲馬上淪為寡婦哀歌。
  「格格,記清楚,人家是『碩翁科羅』巴圖魯。您要是在人家面前則再講什麼嘰哩咕喀巴圖魯,我這趟陪嫁之行就成陪葬之旅啦。」
  「這就是我的一生,嫁給一個老在沙場出生人死的老頭子。」會得到皇上賜巴圖魯名號的,絕不會是個小伙子。
  「哪個格格一生不是這樣呢?」打從玲瓏擺脫了每夜惡夢糾纏的那天起,小銀再也沒見她開心過,老是哀聲歎氣、失魂落魄。
  「是啊,格格的終身大事不是給皇上訂,就是給父母訂,哪有用途就往哪訂。」
  「別再這麼悲觀了。傍晚我們就會抵達巴圖魯府邸拜堂成親,想再多也沒用,開心點吧。」小銀已經開始替她調整裝扮。
  自從浪漫的夢境邂逅離玲瓏遠去後,她的心就像少一塊似的,魂魄也去了大半,總是元氣衰竭、愁眉不展。她也很想恢復以往的活力,不知為何,一想到失去了海東青的夢境、嫁到遠方委身他人的未來,情緒就淒淒慘慘慼慼。
  「格格,該準備下馬車,我們已經到了。」
  如果她不曾見過海東青,不曾與他攜手奮戰,或許此刻被許配給他人的心情就不會如此失落。
  「一拜天地——」
  婚禮的程序熱鬧烘烘地進行著,她的腦袋卻一片混亂。難道她真的得跟這個索未謀面的丈夫過一生?她真要心裡藏著一個男人地和另一個男人同床共枕?
  「禮成——」
  「來吧,少奶奶,往這兒走。」
  熱鬧的祝賀聲與鞭炮聲、喜娘的牽引、嬤嬤們的催促,讓她的恐懼化為劇烈的顫抖。
  她不想嫁!怎麼辦?她想抗旨侮婚!
  「格格小心。」小銀及時扶穩她踉蹌的步伐。
  「什麼格格,現在起是少奶奶了。」嬤嬤們沒好氣地指正。
  不要,她才不要當什麼少奶奶!與其嫁給一個陌生的男人過一輩子,她寧可回京抱著回憶裡的夢中人,當個終生不嫁的格格!
  「哎呀,怎麼手這麼燙?」扶玲瓏上炕的嬤嬤發覺苗頭不對。
  「那就請新郎、新娘趕緊對坐,快把揭蓋頭、喝交杯酒、吃子孫饃饃的程序了結,好讓新娘子休息。」
  「少奶奶,您還好嗎?是不是受了風寒?」小銀也開始慌了起來。「新郎被人在外面攔著談話,馬上就進來了。」
  「別舉行了,婚禮就暫時到此打住吧!」玲瓏以為自己可以吼得很有力,沒想到喉嚨會抖到字句完全破碎的地步。
  「不能中止,只能快快結束!」府裡的嬤嬤們魄力十足地指揮一切。「快去房外叫大人進來行禮,新娘子人不舒服!」
  「不!不要叫他進來——」
  「怎麼回事?」低沉厚重的嗓音幾乎是在聽到嬤嬤的叫喚同時,霍然闖人。
  「大人——」一屋子喜娘嬤嬤連忙下跪,卻被他直衝往炕邊的勢子撞得東倒西歪。
  「哪裡不舒服?」一隻大得驚人的厚掌突然伸向玲瓏的小手,嚇得她不顧一切地踩在炕上向裡躲去。
  「你不要碰我,我也不要跟你成親!一切程序統統到此為止,我不要嫁了!」她在紅蓋頭下憤然大吼,兩隻小手緊緊背在身後,不讓人碰。
  「少奶奶?!」一屋子人全嚇壞了。
  「你在說什麼?」低冷的語氣比屋外的霜雪還凍人。
  「我不要嫁給你,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要悔婚!」
  「格格!」小銀差點渾身抽筋,抖著嗓子連忙跪在新郎腳邊猛磕頭。「大人請息怒,格格不是說真的,她是太緊張了才會隨口胡謅這些。」
  「我才沒有胡謅!」
  「格格!」小銀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少奶奶已經有意中人了?」嬤嬤們先前歡喜的和善態度突然變為犀冷。「那,可還是完壁之身?」
  「格格當然是清白的,你們怎麼可以污辱人?!」
  「出去。」就在雙方人馬快要糾纏扭打成一片的剎那,駭人的一句輕聲命令,立刻化混亂為凝重的死寂。
  「大人,我發誓格格絕沒有和任何男人交往過!格格一直都被養在深閨,進出任何地方都有僕役隨待與監護著。格格絕對是清白的!大人——」
  小銀在孔武有力的嬤嬤們拉扯之下狂喊,死命護主,卻仍被架到老遠的院落去,只剩新郎、新娘在房裡。
  房內肅殺的氣氛幾乎讓玲瓏嚥不下口水。怎麼辦?她剛才好像做出了很要命的宣言,可是已經收不回來了。
  「坐下吧。」森然有力的三個字差點嚇得她雙腿無力,一屁股跌坐在炕上。
  「不……不用了,我……」
  「坐下。」和之前一樣輕柔的命令,其中散發的神秘迫力逼得她不得不乖乖聽話。
  「我乾脆……一次把話講明吧。」還好有紅蓋頭遮著臉,否則她八成會怕得當場失聲。「我仍是完……完壁之身,可可可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心裡惦著一個人,卻裝做沒事地嫁給你,所以…··這場婚事就到此告吹吧。」
  「皇上賜婚,豈能抗旨。」
  「那你可以著故休掉我,沒關係的。」如果真能擺脫掉這場婚禮,她再怎麼委屈也不要緊。
  「休掉皇上指配的對象?」
  玲瓏這才察覺如此做似乎不妥,而且今天才剛行過婚禮。「那……你可以三、五天後再休掉我,那時你就可以舉出我的許多壞處做為理由。」
  「這裡輪得到你指揮我嗎?」
  「我沒有在指揮你,我是在建議。」
  「可笑的建議。」
  玲瓏登時卯了起來。「那你說說著你有什麼可歌可泣的建議!」沒本事出主意,還有臉譏嘲地批評。
  「根本沒有建議的必要,你只有乖乖完婚的份。」
  「你幹什麼?他居然倏地猛力扯下她的蓋頭,被勾到的髮飾當場跟著一問扯落,糾著她的髮絲痛得要命「大膽狂徒,竟敢對本格格——」
  她的小口連同大眼同時張大。
  這是她第一次在真實的世界中看見他,也是第一次確實感受到他的魁梧龐大。狂猛的氣勢震得燭火微微顫抖,在他臉上引起一陣令人退縮的光影變動。
  「怎……怎麼會是你,海東青?」難道她又不小心墜入夢境?
  「指婚聖旨頒布之時,你早就該知道。」
  「可是我不是被指給你,我是被指給一個叫什麼嘰哩咕喀巴圖魯的老頭子。」
  「是『碩翁科羅』巴圖魯!還有,」他狠手揪住她胸前衣襟,由齒縫間吐出字句。「我不管你之前心裡有多少個天殺的意中人,從現在起統統給我忘掉。」
  「我只有一個意中人而已!而且——」
  「不准再提他,你現在是我的人!」
  玲瓏漲紅著臉,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奇怪,這麼凶暴的重喝應該會惹火她才對,他竟敢如此冤枉人,可是…此刻的他怎會令她覺得好性格,幾乎將她整個人像臘似的融了?
  「好嘛……不提就是了。」居然連她強悍的口氣也一併融了。
  海東青青筋暴綻地揪著她,彷彿還想吼些什麼,最後卻忍著一口怨氣地鬆開鉗制。他強作鎮定地卸下身上累贅的新郎衣飽,心中卻有股將之憤甩在地的衝動。
  看見他脫衣服,玲瓏也跟著脫。四、五層又厚又重的裝扮的確華麗又保暖,但一進到室內來可就悶得令人發暈,更何況她現在正坐在熱烘烘的炕上。
  或許令她發暈的不是屋內的悶熱……
  「真……真想不到,我被指婚的對象竟會是你。」
  「怎樣?」還敢有什麼不滿?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我們居然和彼此的夢中人成親。」而這麼浪漫的夢想真的在她身上實現了。
  「當然沒那麼巧的事。」他看也沒看玲瓏一眼地坐在炕前桌邊,表情冷漠。「你以為擅自闖入別人夢境、搗亂別人戰鬥行動、破壞別人的情緒、觀賞向來臨危不亂的別人手足無措的窘相之後,就可以拍拍屁股地輕鬆走人?」
  「我哪有破壞你什麼戰鬥行動和情緒!」
  「我說的是『別人』。」
  玲瓏氣得一時找不到字句反擊。「這跟我們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他終於偏過視線冷照她。「做為破解你身上惡咒的替身,我當然有資格向你討回這筆人情債。」
  玲瓏一陣錯愕。「你就是我那個什麼七日大限的替身?」
  她不可能忘記自己那回血流滿身的恐怖體驗,她也記得那日來她家助陣的二貝勒是如何向她解釋破咒之道——
  她身上被人作祟的惡咒必須轉移到另一名倒楣鬼身上,她才能獲救。
  「對於你的救命恩人,你就只會擺這副白癡表情嗎?」
  「為什麼……你會是那個替身?」難不成正因為他身上也背負著相同的惡咒,所以被找來當以咒攻咒的對象?
  「因為倒楣。」
  玲瓏的錯愕再度被怒火取代。「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小心眼?既然討厭跟我牽扯在一起,又何必與我成婚?」
  「你欠我人情,而我也剛好缺個妻子,成親正是最方便的解決之道,一舉兩得。」言下之意,這場指婚並非完全出於巧合。
  「方便?!」之前的浪漫幻想突然僻啪爆裂。「這門親事對你來說就只為了方便?」
  「難不成還有別的理由?」他冷哼,卻忽略了靠著諸多關係與伎倆將玲瓏指配給他的這番努力有多麼的不方便。
  「如果真要因為方便而娶親,你娶什麼人都可以,幹嘛要拐彎抹角地籍指婚之名把我娶進門?」
  「不是每個女人都敢嫁給我。」而她敢,她甚至有膽在他面前公然造反。
  「有什麼不敢嫁的!你有三頭六臂嗎?你有青面輸牙嗎?明明就是你自己挑剔,還把責任推到人家頭上。」可惡的傢伙,把她純情的待嫁女兒心還來!「我看你娶我的這樁婚事不是為了方便,而是為了報復!」
  「報復?」他寒著臉起身走向炕邊,一直極力控制的怒氣已然逸出隱隱火藥味。
  「你到現在都還懷恨我闖入你夢境的事,你就是無法容忍自己在夢中讓鬼追得筋疲力竭的狼狽相被我看見。我沒見過哪個男人像你這麼驕傲,連這種芝麻綠豆事也要斤斤計較!」而且還裝做一副冷然不在意的樣兒。
  「我不管你對我有什麼偏見,從現在起小心管好你的嘴皮子。我是你的丈夫,你這輩子絕不能冒犯的男人。」他可以感覺到自制力快失去控制,但他絕不允許自己淪為情緒的奴隸。
  「如果你沒有做錯事,我又有什麼好冒犯的!而且你不是我的丈夫,這門親事到此為止!」
  「你敢再說一次這種話?!」巨大鐵拳猛然抓住她纖細的手腕,掌中的溫度卻讓他一時分神。
  「我為什麼不敢說?誰願意犧牲一輩子的幸福嫁給你,就只為了當你報復的對象!」
  「你是怎麼了?」他的嚴厲忽而轉為急切,粗厚巨掌撫著紅得不太尋常的臉蛋。
  「我怎麼了?我快被你氣斃了!虧我之前還感歎我們不能再干夢裡相見的事,枉費我一路上承受要背著你嫁給陌生男人的恐懼,我簡直無聊透項!」
  「你在發燒!原來她不是裝病使威風,也不是胭脂打得太紅。
  「我發燒?我這是在發飄!剛才我還正高興著我要嫁的人竟然就是——」一陣昏眩讓她身子倏地一軟,卻又在她使勁搖頭眨眼下恢復些許力道。「你這屋子真差勁,悶得人腦袋發暈。」
  「病成這樣的人還有力氣囉嗦?!」他惱火地打橫抱她,大步衝往床榻。「來人,快叫大夫和嬤嬤過來!」
  「叫他們過來有什麼用。應該……打開窗子讓空氣流通,叫人別把炕火燒得那麼旺……」奇怪,她的聲音怎麼好像融了,連眼前景象也糊糊的。
  「別吵,乖乖躺著!」海東青火速將她塞進棉被裡,怒喝下人快快行動。
  「我喜歡聽你這樣吼,不然我還以為剛才我是在對座冰山講道理。」和她以前在夢中見到他的火爆模樣完全不同。
  「現實中的你為什麼和夢中的不太一樣?」
  「別再囉嗦!」在他憤吼之下,那張悶在棉被底下嗚嚕嗚嚕、根本聽不清在嘟喀什麼的小嘴立即閉上。
  奇怪的悶熱感迅速將她的意識捲往老遠的漩渦裡,留下海東青和一屋子人乾著急。
  「今天情況如何?」
  「燒退了,但身子還是很虛。要這麼一位小格格跋山涉水地遠嫁此處,的確是勉強了些。」
  玲瓏在迷糊的意識中,隱約聽到許多次進進出出的聲音,以及十分小心的低語。
  「天哪,這麼細緻的小美人居然許配給三哥,太可惜了吧。」
  「費揚古,你是來探病的,別放肆。要是海東青聽到你這句話,不宰了你才怪!」
  吵鬧的聲音令她愈來愈昏沉,思緒迷亂。
  「格格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大夫下午會再來~趟
  大夫?她是不是病倒了?她很少生病的,向來在府中是最活蹦亂跳的一個。朦朧的睡意將她沉入夢裡,等意識再度浮起時,已不知又過了多少天。
  「玲瓏,好點了嗎?」
  誰的聲音?真好聽。一股又粗又厚的強烈掌溫覆上她的額頭,洶湧的生命力彷彿同時注入她體內。
  「你是被我氣昏了,還是累得病倒了?」
  粗糙的巨掌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臉蛋摩挲,宛如這是極為珍貴的寶貝。是海東青嗎?那個蠻不講理的霸王哪會這麼溫柔體貼,八成又是她的浪漫少女心在作祟。
  「這麼不願意嫁給我嗎?」低沉的呢哺有如情人枕畔的耳語,在寂靜之中分外動聽。
  沒有啊,知道自己嫁的人正是海東青的剎那,她差點像沖天炮似的竄入雲霄,興奮地炸成一大團火花。是他一直在下臉子給她看,冤枉她另有意中人,還把美麗的姻緣說得像樁方便的交易才惹毛她。
  「我以為你會很樂意嫁給我,倒忽略了你可能已有心上人。」
  亂講,那個心上人不就是他嗎?
  「既然你已經跟了我,就忘掉他吧。」
  這些話簡直荒謬至極,她想爬起來嚴正聲明,卻發現她連張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一陣暖熱且極具男人味的氣息輕撫在她鼻前。隨即,一個沉穩有力的壓迫感溫柔地覆在她唇上,哺哺著她的名。
  這不會真的是海東青吧,不會吧?
  當她本能性地微啟紅唇,正準備迎接他的吻時,暖熱的溫潤感倏地抽離。
  「大人,時辰到了。」
  「即刻啟程。」一陣霍然起身的勁道旋掃而去,低冷的聲音嚴酷而無情。「好好看照少奶奶。她若醒來,別忘了打料她該服用的藥品。」
  海東青要去哪裡?他剛才的溫柔低哺跑哪去了?
  等一下,再給她一點時間儲備力氣,她就快能開口睜眼了。她一定得搞清楚之前他的輕柔話語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有希望了。
  「格格?」
  小銀!快,快幫忙把她的眼皮撥開一下,快替她叫住海東青。
  「醒了嗎?」一個低沉而威嚴的女嗓冷然響起,聽來彷彿有些年紀。
  「啟稟太福晉,格……少奶奶剛才好像閃了閃睫毛,但還是沒醒。」
  沉默的氣氛持續好一陣子。
  「這麼體弱多病,將來怎麼當個稱職的兒媳婦?怕是每個冬天都得要我來這兒探望了,是嗎?」
  「不會的,太福晉。少奶奶只是旅途勞累,加上出嫁的緊張心情,才會整個人病倒。」
  「看來海東青沒把賢妻良母娶進門,倒娶了尊嬌貴菩薩進來供著。」冰冷的淺笑忽而一轉。「你家格格在出嫁前已有喜歡的對象了?」
  「沒有!格格根本沒有喜歡的對象,她只是很愛作夢、很會幻想,但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府外的男子。我們夫人的管教是出了名的嚴格!」
  「我對你們管教嚴不嚴格沒興趣,我要問的是她的清白。我可不希望將來自己的孫子其實是別人的種。」
  「那您何不就此驗明正身?」一個虛弱但倔強的聲音由榻上傳來。
  「格格!」小銀幾乎是跳過來扶她坐起身子。
  「我向海東青聲明過自己是完壁之身。您若質疑,何妨現在就找嬤嬤來檢查?」玲瓏知道眼前站的中年艷婦正是自己的婆婆。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也不過是問問而已!」
  「我不怕,要檢查就檢查,至少您不會再對我的清白有意見。」
  「我對你的清白哪有什麼意見?」
  「如果您有意見的是我在洞房那天說的,我已有意中人,我可以坦白告訴您,他只是我在夢裡遇到的勇土而已。」
  「夢裡?」這小丫頭該不會腦筋有問題吧?
  「啟稟太福晉,少奶奶從小就有些異能,所以常夢到怪裡怪氣的事情。」
  「這算什麼異能,我從來沒聽過!」要扯謊也得扯得像樣些。
  「說陰陽眼,您是不是就明白些了?」玲瓏向來吃軟不吃硬,卯起來更會不顧一切地硬碰硬。
  「陰陽眼?」太福晉和左右兩位看似長嫂的婦人立刻花容失色。「你……看得見……」
  「這宅子裡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我全看得見。」而且她打從醒來之後就一直很想問清楚。「這府中除了海東青之外,過去是不是出了許多武將?」
  在場的女人們全都抽了口冷氣,府內嬤嬤們抖著聲趕緊圓場。「少奶奶年紀輕,童言無忌,清福晉寬心。」
  「童言無忌?!」玲瓏惱得忘了自己還是個病人。她多年以前就已經不當兒童了。「那站在太福晉身後的大鬍子將軍是誰?旁邊兩位像雙胞胎似的武人又是誰?」
  「大福晉!」
  一屋子女眷倏地擁上去扶住昏厥的太福晉,驚惶失措地藉機逃出這座令人發寒的院落。
  「喂,怎麼走了?」她們問的話玲瓏都坦白回答,怎麼輪到她們回答時就一個個跑了?「你們怎麼這麼不公平?」
  「別氣了,格格。」小銀歎了口氣。打從她六歲起開始伺候和她同年的玲瓏,這種慘劇她已經看了十年。
  「為什麼老是這樣?難道我照實回答也有錯嗎?」
  「不是人人都愛聽實話的。來,喝下這個。」
  「既然不想聽又何必問?」她氣嘟著小嘴接過場藥。
  「人家問您話也不一定就是要您回答,只是乘機給您下馬威而已。」
  「我不懂。」做人簡直比做鬼難。
  才剛從病中清醒就搞得一肚子怨氣,惡劣的情緒卻被玲瓏從小銀那兒探到的消息火速打散,改而雀躍。
  海東青確實每天一有空就親自照顧她,她之前感受到的溫柔不是在作夢!
  顧不得自己仍疲軟的身體狀況,玲瓏趕緊叫小銀替她梳妝打扮,掩去一臉病奄奄的模樣。打中午起就一直在房裡晃來晃去,等海東青回來。
  她一定要搞清楚嫁的到底是哪個海東青。夢中的他、現實中的他,她病倒時感覺到的他,哪個才是真的?
  玲瓏興奮得不得了,海東青和她之間新的戰鬥已經開始了。
  男人有男人的武器,女人有女人的武器。想要跟他抗衡就不能再逞口舌之快,不能跟男人比力氣對塊頭、比拳頭,而應該用智慧、用見識、用溫柔。
  「都三更半夜了,你還在這兒摸什麼?」冰刀一般的低吼將趴在花廳桌上打吨的玲瓏嚇得彈了起來。
  「你回來了?」她居然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才剛大病初癒就準備再著涼一次?」海東青任由侍從替他卸下厚重衣裝,神情中滿是不耐煩。
  「如果你沒有這麼晚回來,我才不會等到睡著。」
  他一言不發地瞪著她,眼中隱含難以察覺的滿意。幹嘛?他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你在等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僕役們接到她的眼神示意後紛紛退下,留下兩人單獨對談。很可笑的是,她持續了一整天的期待竟在這一瞬間轉為緊張。海東青似乎有種神奇特質,光是靜靜地存在著,就會令人感到強烈的壓迫感,讓對方有種在他面前漸漸縮小的錯覺,變成形勢懸殊的狀態。這是她在夢中不曾體驗到的。
  「商量什麼?」他四肢狂放地癱坐炕床裡,輕鬆地專心檢視靴進取下的匕首。
  「我們之間的事啊。」她故作高傲、卻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邊的邊緣。他們之間隔著的炕桌員狀不具任何保護功能卻讓她有個緩衝的喘息單間。
  他沒有回話,只是以令人坐立難安的冷眼瞪著她,等她講出重點。
  「是這樣的。我覺得我們有必要為這樁婚事再好好談談,因為我嫁得有點迷迷糊糊.我們之間又好像有些疑點有待澄清。為了往後的相處狀況著想.我想我們必須彼此坦誠地溝通一下。」
  「啊」
  啊?這是什麼回答?好還是不好?
  玲瓏轉頭看他一眼,尋求答案,卻又迅速轉回來絞手指。他一直都在盯著她看!不知為何,這份認知讓她被海東青盯著的背部有膠著火的感覺。
  「我想搞清楚,我嫁的人為什麼會是你。」
  「你在問誰?」
  「問你啊。」她莫名其妙地再度轉過頭來。
  海東青沒在看她,而是凝神品嚐桌上熱茶。「我以為你在低頭問你的手指們。」
  這傢伙!「好,那我再重新問你一遍。我該嫁的明明是那個……那個什麼……」
  「碩翁科羅。」
  「對!碩翁科羅巴圖魯。為什麼新郎會變成你?」很好,他這一惹毛她,反倒幫她找回火氣充當勇氣。
  「你多久沒說滿州話了?」
  「喔,好久了。小時候還常說,大了以後就很少講。」
  京裡的滿州貴族私下多半崇尚漢人文化,從珍奇古玩到詩詞歌賦,由內在涵養到外在言談,無一不受漢人影響。
  「尤其我阿瑪特喜歡這些,府裡還養了好些文土,也從小替我請漢人師傅,結果滿州話我都快忘光光了。」她不在意地聳聳肩。
  「總還記得小時候學的一些詞吧。」他靠坐在炕裡背墊上,仰頭眸脫她。「像蟲魚花鳥、飛禽走獸之類的。」
  她認真地皺眉深思。「獅子老虎什麼的我還記得……啊!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了,『碩翁科羅』好像是種大老鷹,張開雙翼有三、四尺那麼長,很漂亮的。」「是嗎?這種巨鷹澤做漢語該怎麼說?」「好像……應該……」她突然茅塞頓開地以拳擊掌。一我知道了,叫海東青!」她興奮的燦爛笑容突然尷尬地僵住,彷彿在他冷眼瞪視下被凍成一座小冰山。「說得好。現在明白新郎為什麼是我了嗎?」首度對戰,玲瓏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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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9: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出師本捷身先死。不過玲瓏不是戰死,而是羞死。
  昨夜才打算和海東青好好談,結果當場被自己問的問題打敗。最後被他趕回床上乖乖靜養,他則睡在炕上不再理她。
  以後的婚姻生活該怎麼過呀?!
  「少奶奶。」小銀急切地在她耳畔低聲提醒,喚回她的注意力。
  她立刻整肅面容,學身旁的海東青冷著一張臉坐在一屋子親戚的大廳裡。這是她嫁過來之後第一次正式拜見夫家親戚,也是第一次看海東青處理家族問題。
  「皇上將在初春之時出兵西征,也已經決定授我為此番戰役的大將軍。若能凱旋而歸,這座宅哪就可晉為將軍府。」海東青居最上位,雖然排行老三,卻因父兄相繼過世,伊然已由他做一家之主。
  「總算等到這一天。」太福晉像是出了口怨氣似的揚起嘴角。
  「是啊,以後咱們就不用再看人臉色過日子。」費揚古刻意朝玲瓏微笑。
  她客套地回以笑容,對這位動不動就對她表現熱切關注的小叔感到頗有壓力。費揚古,滿州話裡是老么的意思,那這府中就只有他和海東青兩人最大了。其餘的不是女眷,就是身份不夠高的旁系親屬。
  她偷偷觀察著這兩兄弟。費揚古有著和海東青極為神似的俊美,卻缺乏海東青深沉的內斂功夫及嚴峻冷漠的氣勢。雖然這很可能是因為年齡的差距,但她有種感覺,就算費揚古長大到海東青這把年紀,也無法擁有他那種令人懾服的神秘權威性。
  「三哥,關於今年的收成……」一個約和海東青同年的男子怯懦開口。「我的莊子裡糧莊欠收,豆秸莊也沒什麼收穫,天氣過寒,凍壞了我不少牲畜……」
  「叫帳房撥些銀兩過去。」海東青直接交代身旁隨從一句,立即切斷對方話語。「還有什麼問題?」
  「沒……沒有了。」那人僵硬地笑了笑,不敢再有意見。
  海東青為什麼不聽完人家說的話再給錢?玲瓏皺起眉頭。搞不好人家要的不是銀兩,而是想聊聊田莊的狀況而已。
  「那麼……海東青,」一個年長者若有所思地開口。「我上次曾提過,你上頭兩位哥哥都過世十多年,可是兩位嫂嫂到現在仍在守寡,二十五、六歲了都沒找再嫁的婆家。就算不為她倆下半生的幸福著想,也該考慮一下可否在家族中找個合適的對象,也好繁衍我們家族單薄的香火——」
  「七叔,我的回覆還是和上回一樣:這種敗壞倫常的事,絕不能在我們家發生!」寒冷有力的宣言,霎時凍結整個氣氛。
  「可是三哥,咱們不是漢人,何必忌諱那些規矩?」一名溫文平和的男子突然急切起來。「咱們滿州習俗裡,弟娶兄妻並非見不得人的事情。以前的襄親王多爾衷不也是娶了自己的——」
  一聲鐵掌重擊桌面的震響驚動在座所有人,那人立刻臉色慘絕地收住了口。
  「這件事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
  玲瓏第一次看到現實生活中的海東青發怒。他低冷平靜的聲音彷彿來自深透的死前幽谷,臉色陰沉得有如隨時砍人腦袋的地獄將軍。頓時廳內沒人敢再出個聲,整座大廳陷入詭異的寧靜。她實在不喜歡海東青這樣,把好好的氣氛搞得萬分難堪。
  「各位是否注意到一件事,」玲瓏清靈悅耳的嗓音馬上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等到海東青西征後凱旋歸來,此處被依功勳晉封,我們就是天下最北的將軍府了。」
  全場不知所措地沉寂許久,才漸漸有人找回自己的聲音。
  「對……對呀,而且海東青不光是打敗羅剎國的勇士,還會是打敗准噶爾的雙料英雄。」
  「走到哪就贏到哪,這……這就是左撇子武神的本領。」
  眾人抖聲笑著附和,勇敢地順著玲瓏的話題打破僵局。
  「三嫂嫁得真是時候,剛好在我們家開始揚眉吐氣時進門。」抬頭突然轉到不具威脅感的她身上。
  「可能她正是為我們招來好運的福星。」溫吞的二嫂憨憨一笑。
  「沒有沒有!」給大家這一捧,玲瓏反而慌了起來。「我只是——」
  「希望娶進門的真是顆福星,而不是掃把星。」太福晉刁難的口氣立刻為現場氣氛潑了桶冷水。
  不能發火,她現在該做的是緩和氣氛,而非挑起糾紛。
  「額娘說得是,只不過我目前還未見過長得像掃把的星星,說不定能在這裡開開眼界。」
  「你!」太福晉狠然怒視,廳內幾聲駭然的抽息隱約地迴盪著。
  玲瓏暗自吐了吐舌頭。沒辦法,她的嘴巴向來誠實,顯然心直口快的老毛病又犯了。
  「看你娶的什麼好媳婦!」太福晉轉向海東青開炮。
  「謝額娘誇獎,玲瓏真是不敢當。」她謙虛地笑笑,做人不能太驕傲。
  「少奶奶!」小銀快被雙方火花夾殺在其中。
  「海東青,你倒說話呀,瞧你這媳婦是怎麼管教的!打從成親第一天起就開始胡鬧,胡亂嚷嚷自己不要嫁,還在洞房當夜病倒,觸我們家楣頭——」
  「這一觸,竟把此地觸成了將軍府。真是倒楣啊。」玲瓏感慨地搖頭歎氣。
  太福晉憤恨地瞪眼警告,可惜玲瓏正垂頭沉溺在感歎中,沒看見。
  「這就是京裡名門閨秀的真面目,滑頭又放肆,根本不如我原本替你挑選的本地千金憨厚!」本以為玲瓏聽到這些話會有些難堪,沒想到居然是回她一到頗有同感的德行。
  「額娘,夠了。」費揚古不耐煩地懶散抱怨。
  他太瞭解海東青那副蹙眉沉默的模樣是什麼意思,大椅扶手上青筋都快浮凸的巨大鐵拳更證實了他的想法。
  「喔,沒關係,額娘正說得高興。」反正不管太福晉批她什麼都不會少塊肉,就隨她去吧。
  「我真懷疑皇上把這種人指配給你有何用意,一個家規穢亂的王府哪會教出什麼好女兒來!」
  玲瓏不以為意的神色忽而一整,正眼瞪向太福晉。「家規穢亂?」
  「你當我們這兒天高皇帝遠,京裡什麼消息都聽不見?」太福晉勝利一笑。「你上頭那個離家出走、打算與男人私奔的孟浪姊姊在此地可是個名人。能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你的父母也真不簡單哪。」
  「我妹姊一點也不孟浪,她是為了救我才離家出走討救兵。」
  「你當然有藉口,可大伙瞧見的事實卻不容辯駁。畢竟,不久前你姊姊才在自個兒的婚禮上被夫家當場攆出府、取消婚事,不是嗎?」一佔到上風,太福晉先前的火氣立刻變為得意。
  「您若是不明白其中的來龍去脈,就請別妄下論斷。」
  「少奶奶!」小銀趕緊低聲勸著,輕扯玲瓏的衣袖。她有預感,玲瓏不顧一切的拗脾氣快爆發了。
  「明明就是事實,你還想狡辯!」太福晉悍然拍案,「我不計較你家亂七八糟的醜聞已是寬宏大量,但我不會容許像你這樣的傢伙爬到我頭上來!」
  「我沒興趣爬到任何人頭上,也不允許任何人將我的家人名譽踩在腳下!如果您對這樁婚事有意見,何不直接向皇上抗議?」
  「海東青,你看看,什麼樣的家教養出什麼樣的人。簡直反了!」
  休想逃避話題!「若您對我家族的名譽仍有質疑,就是挑釁皇上指配這門婚事的美意。再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難道就只有別人家有問題,這個家就從沒出過問題?」
  全場親戚臉色恐慌地嚴厲暗示她快快住口,但玲瓏惱得根本看不見那些。
  「當您伸出食指指責我家人的不是時,請別忘了,您有另外四隻手指正指著您自己!」
  「格格,求求您冷靜~點!」小銀被廳內駭人的氣氛嚇得雙腳發抖。
  「您有不滿,大可把矛頭指向我,但別指向我的家人。我是這個家的媳婦,也是我娘家的女兒。我家的家教就是,絕不允許自家人受到任何污辱廠
  一陣咆哮之後,玲瓏就被海東青以大病初癒、仍需靜養之名,由下人強制帶回房裡去。
  玲瓏在氣頭上時罵得意氣風發,等回到房裡冷靜下來之後,立刻慌得一身冷汗。
  「格格,我早警告您不要衝動、不要莽撞。這裡是海東青大人的府邸,不是咱們北京老家。自家人比較容易寬容自家人,可您在這兒來說還是個外人,魯莽不得!」
  「我知道,可是我一氣起來就什麼也不記得了嘛!」
  玲瓏和小銀在房裡慌得團團轉,不知道海東青待會兒處理完家族事務後會回房如何收拾她。
  「小銀,剛才我在對太福晉發飄的時候,海東青都在幹嘛?」他好像從頭到尾都沒出聲,只在最後冷冷交代一句,要她回房去。
  「我就是看見大人的臉色十分難看,才一直暗示您別再吵下去。現在可好,待會兒他會怎麼教訓我們……我想都不敢想了。」小銀講到後來幾乎是在哇哇大叫。
  「你別這樣,這樣會讓我好緊張。」不幸的是,她已經被小銀的恐懼傳染到了。
  「我早跟您說過大人在戰場上雖然十分強悍,在家中卻十分順服母親。您跟太福晉起衝突,他怎麼可能會幫您?」
  「我也沒冀望要他幫我。」只不過他的冷眼旁觀令她頗感失落。
  「可是格格,大人也沒有當面斥責您。」小銀眼中突然閃過一線生機。
  「對喔,說不定情況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
  這些樂觀的期待全在海東青踏進房內的神情下崩潰,小銀被支出去後的兩人獨處氣氛,陰森得活像在靈堂守夜。
  他面容嚴肅地靠坐在大椅上廁對面地盯著坐在桌邊花凳上縮成一團的小人兒,沉默不語。死寂的氣氛幾乎連她冷汗滴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
  「你在生氣嗎?」她只敢有一眼、沒一眼地偷偷抬眼瞄他。
  「我是在生氣。」玲瓏的心為這低寒的話跌入谷底。「但你知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我……頂撞長輩、無禮回嘴,這些的確是我不對。」
  「是嗎?」他瞇起高深莫測的雙眸。「如果剛才的狀況再重新來過一遍,你就會比較收斂?」
  她抿起小嘴深思良久,抬起堅定無比的眼眸。「不會。」
  「嗯。」他的答案不具意義,臉上也毫無表情。
  她最怕得到這種回應,完全猜不出他在想什麼。
  「我承認我的態度確實有錯,但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乾脆豁出去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不可能在別人當面污辱我家人的時候默不作聲,我有義務站出來維護他們。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我簡直欠揍,你就處罰我吧!」
  她或許行為上有錯,卻絕不認為自己的堅持也是錯的。
  海東青仰頭閉目好一陣子,才從眼縫中凝睇她的倔強。「你口中的家人,是指北京的老家那方吧。」
  「呃……是啊」
  「那我算什麼,這府裡的人算什麼?」
  玲瓏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是說你們不是我的家人!只是……我跟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太熟,卻已經和我北京的家人共處十六年,當然會比較傾向袒護他們!」她激動地比手劃腳起來。
  「如果方才受辱的是我的家人,你也會那樣替他們挺身抗辯嗎?」
  「會啊。」她毫不猶豫地回應之後,又躊躇起來。「可是……坦白說,我袒護這方的氣焰恐怕會比袒護娘家那方的弱一些。」
  看到海東青疏離的表情,她開始後悔自己似乎答得太過誠實。
  「我母親的脾氣向來很沖,但她說的話多半不是出於惡意。」
  「喔。」那踉她很像嘛。
  「她原本是克勤邵王府的掌上明珠,十四歲嫁入我們家之後生了五個兒子。而後我們慘遭抄家革爵,阿瑪過世,我的兩位兄長不幸戰死,四弟病亡,只剩我和麼弟費揚古。曾經要什麼有什麼、過慣榮華富貴生活的額娘差點在那段苦難中崩潰,所幸近年我的軍功逐漸挽回局勢,才能讓她享受苦盡甘來的日子。」
  玲瓏愣住了,第一次知道太福晉盛氣凌人的背面有這麼一段故事。
  「她雖然年過半百,卻仍愛耍從前的格格脾氣。她總是有口無心,我也向來包容到底。我袒護家人的立場,就和你一樣。」
  「那我剛才……讓你很為難羅?」她下巴貼在胸口上怯怯嘟囔。
  「是很為難。」
  她尷尬地咬了咬下唇。「我知道錯了,我會去向額娘道歉的。」
  「還有呢?」
  「還有什麼?」
  「日後我們這府裡的人若受了委屈,你會像剛才那樣跳出來為他們辯護嗎——如同你對北京老家的家人那樣?」
  「嗯,我發誓我會。」她肯定而用力地點著頭。
  「好,過來。」他朝她伸出一隻大掌,剎那間她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還是想將她拉過去教訓一頓嗎?
  「我……從來沒被人打過。」
  「我也沒說要打你。」他的手仍穩穩地騰在空中。
  「那你要幹嘛?」
  海東青眉頭一皺,赫然起身向前抓去,玲瓏機警地早他一步彈起身來向後逃逸,卻在一瞬間被他夾在門板與厚實的胸膛間。
  「我記得曾經警告過你,必須服從我的命令,以我的指示為準。」
  「話是你說的,我又沒答應!」該死,他貼得那麼緊幹嘛?她快被他的胸膛壓扁了。
  「你會答應的,而且你會發誓你再也不敢隨便違抗我的命令。」他低頭朝她流露令人戰慄的笑容。
  「你到底是哪個海東青?」之前他還是現實生活中冷冷的這一個,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夢中狂霸而危險的那一個?
  「我確定我額娘只生了一個海東青。」
  「可是你跟夢中的海東青都不像,弄得我都糊塗了。我們在夢中單獨相處時,你從來沒像現實中那麼冷淡——老是板著一張臉,什麼都不說,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憑你這顆腦袋,再想也是白想,不如乖乖學著如何做好這裡的少奶奶。」他鉗起玲瓏惱火的小臉蛋,輕蔑一笑。
  「你果然變回夢裡的那個討厭鬼!」講沒兩句就馬上惹她生氣。「既然這樣,我們就得定好公平戰鬥的條件!」
  「公平戰鬥?」
  「沒錯。」經過一番掙扎,她仍掙不開鉗著她下顎的大手。「我不會笨到跟你比拳腳或比嗓門、比塊頭,但你若要我乖乖順服你的命令,就必須遵守我提出的相對條件。」
  「你敢跟我談條件?」就連羅剎國的敵軍大將都沒膽子對他放這種話。
  「你不敢接受嗎?」
  他瞇起狩獵的雙眸。「那要看是什麼樣的條件。」他不明白自己怎會對這放肆丫頭如此縱容,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樂在其中。
  「你如果要我做一個事事順眼的好妻子,你就得做一個處處都尊重我的好丈夫。」
  「尊重?」
  「幹嘛擺這種表情?」好像他聽不懂這兩個字似的。「因為我很仔細地想過,如果我想在你身上展露我的智慧與溫柔,就必須先得到你的尊重。不然我哪有機會表現一下?」
  「你確定你有智慧或溫柔嗎?」
  「我怎麼可能沒有!」話一吼出,她才想到這種咆哮不太符合溫柔的定義。「我……我當然有啊。怎麼樣,你同意我的條件嗎?」
  「我不認為你明白尊重二字的意思。」
  「我哪裡不明白!」這個混帳東西,老把她當白癡看。「反正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乖乖把我的話聽進耳朵裡就對了。」
  「看來你像是要我反過來服從你的命令。」
  「是嗎?」她眨巴迷惑的大眼睛。「這樣聽起來好像也不錯。」
  「你會後悔你曾經動過這個念頭。」
  他的唇有力而準確地侵吞她的,火焰般的舌頭深深侵入她嘴中,充滿佔有慾地飢渴掠奪著。被夾困在門板與他身軀之間的嬌小玲政,措手不及地撲打著他鋼鐵似的健臂。
  這是一個毫無溫柔可言的狂吻,粗暴而急切,讓她在他唇中發出疼痛的嗚咽。他等待如此擁有她的時間太久,久到超過他自製的極限。
  「你的病已經痊癒得差不多了。」他輕咬著她的下唇,以舌尖挑弄那份柔嫩。「該是你還我一個洞房花燭夜的時候。」
  玲瓏嚇得倒抽一口氣,正好仰進他另一波唇舌攻擊。
  洞房花燭夜,她根本忘了這件事!
  「等一下!現在——」
  「少奶奶有什麼吩咐嗎?」門板外的僕役回應聲打斷她的高聲抗議。
  不能嚷嚷,她現在和外頭的人就只隔著一扇門扉而已,不能讓他們知道裡頭發生了什麼慘劇。
  「沒事,你們都下去吧,不必候在門——」她赫然收住一聲驚喘。海東青已經解開她的坎肩,動手進攻裡層長袍的扣子。「住手!快點放開我!」
  她拚命在海東青耳邊輕聲低吼,他則全神貫注地啃蝕她的頸窩。
  「等一下,我求求你,海東青!你非得選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不可嗎?」不求不行,長袍的扣子快被他拔光了。
  他略微抬眼,暫停驚人的火速攻擊,「你現在知道要聽話了?」
  「我剛說過我會,但你也要懂得尊重我的意見!」她努力壓低嗓門,卻壓不下其中驚慌的顫抖聲。
  「說吧,你的意見是什麼?」他兩手向下一拉,厚重的長袍連同坎屑一併落地,頓時玲瓏只剩薄軟的衣褲在身上。
  「我說等一下!」她的驚聲尖叫震撼整間房內。
  「是,奴才們回來了。少奶奶有何吩咐?」門外才剛離去的僕役們被她一吼,全都急急跑回門口聽候。
  「我不是在跟你們說話,統統給我退下!」她憤恨地捶打緊摟著她的大野獸。
  「奴才遵命……」不知所以的僕役們茫然退下,卻沒一個敢走遠,生怕走到半途主子又改變主意。
  「海東青,你聽好,我鄭重聲明我不喜歡這樣,所以你可以放開我了。」
  「你怎麼知道你不喜歡?」他與冷政鼻尖對著鼻尖低語,一隻巨掌倏地自她腰間竄入肚兜內,緊緊握住她豐潤的酥胸。
  「你怎麼可以……這樣碰我?!」她埋首在他胸前悶聲抗議,緊抓在他衣襟上的小手不住顫抖。她從沒想過會有男人碰她那裡。
  「我還以為你有足夠的智慧瞭解圓房是怎麼一回事。」他的唇舌貼上她臉龐,修長的手指在肚兜內攫住柔嫩的乳峰。
  「我瞭解……」這三個字突然梗在喉頭,她渾身瑟縮地直想鑽入地洞。「可不可以……回到內房裡再說?」
  「你這是在哀求我嗎?」
  「當然不是,這是建議。」可是……他的手若是再這樣擰揉下去,她真要跪地求饒了。
  「都死到臨頭了,還在嘴硬!」他健臂一摟,狠狠地吻了她許久,直到她的呼吸與意識都一片混亂才不甘不願地鬆手;「小丫頭,你還沒學會服從,就妄想要操縱我?」
  「我……操縱你?」她被他擁吻得喘不過氣。「我只是想要你的尊重而已。」
  「那是任你予取予求的另一種說法。」他勾起一邊嘴角,放開玲瓏。「這種對抗遊戲私下玩玩無妨,別搬到台面上。」
  「我不是在跟你玩遊戲,我是認真的。」她緊張地抱起地上衣服,努力調整思緒與呼吸,「你在夢中的時候就是如此,只管下你的命令,完全不聽我的意見。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才。」
  「我也沒拿你當奴才看。」
  「你有!剛才在大廳上,除了額娘和你弟弟之外,每個人都被你嚇得像個奴才似的乖乖聽命。你現在開始想馴服我成為這家中的新奴才了嗎?」
  「顯然我給你的訓練還不夠,否則沒一個奴才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不是嗎?」
  「你可以省了這份力氣,別白費工夫。因為該被訓練的人是你,不是我!」
  「是嗎?」他冷然瞇起的雙眸,暗藏興味濃厚的色澤。他很意外自己竟在應該勃然大怒的此刻,對她倔強的可愛表情感到著迷。
  「你不把我的意見當一回事時,我就覺得自己在你心中一點份量也沒有,我相信你的家人也有同樣的感受。」
  「我倒覺到你相當有份量,我不可能會忽視。」
  察覺到他講這句話時的眼神正停留在她纖細的身軀以及略嫌豐滿的雙乳上,她整個人立刻燒紅成一團火球,急忙將衣抱緊緊摟在胸口。
  她不怕與他正面衝突,卻滿怕他這種眼神——被盯得很想逃跑,但又讓人有種想冒險親近的魔力。
  「我知道你長年身為武將,難免會將統御部下的那套鐵血原則帶進家裡來。但我不是你的部下,我要求你的尊重。」否則她永遠無法與他平起平坐。
  「反正你就是要我聽從你的意見。」
  「我要你『聽』,卻沒要你一定得『從』。你可以有你自己的看法,但至少你要聽我說,而不是像你在夢裡和剛才大廳裡那樣,只管下令,都不管人家說什麼。」
  「你要我學會尊重,相對的,你是否應該先展現你的順從,以示誠意?」
  「我先做?」
  「至少可以證明你不是在嘴上說說而已。」
  玲瓏陷入為難的沉思,總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吃虧。
  「說不定你的行為很快就能感化我、被你的誠意打動。」這句溫柔得有些反常的低語立刻產生效果。
  「好,我先做!我會努力做個順服的妻子,讓你被我的誠意打動!」她的率真讓她迅速溶入陷講中。
  只能說玲瓏挑錯對手,不該找個精於戰略技巧的武將談條件。
  「很好,我要的就是這句話。」他滿意的笑容與深沉的凝視讓她連寒毛都不自覺地顫動。「今晚就讓我看看你的順眼,讓我將你變為真正的女人。」一個他渴望已久、又永遠屬於他的女人。
  玲瓏霎時嚇得像只被大貓踩住尾巴的超級小老鼠。
  「可是我……咳咳咳!」她趕緊咳、使勁咳,傾力演出病入膏肓的慘況。「我的病……咳咳!好像還沒好,就像你說的,我的確需要再好好靜養。咳咳咳……」
  「你病得還真不輕。」他一手錯住她的肩頭,一手拍撫她」的背。
  「沒辦法,我太虛弱了。」後面接著一連串鞭炮似的咳嗽聲。
  「男人真有那麼可怕嗎?」
  「還好啦,是你讓我覺得很可怕。」她只顧著裝咳,無法分神注意自己說了什麼。
  」來,坐下。喝杯茶。」
  她虛弱地一邊咳一邊乖乖聽話,咳久了喉嚨的確很乾。
  「你覺得我什麼很可怕?我臉上的刀疤?」
  「才怪,是你太壯了。」光是他粗壯的胳臂,用她兩掌合圈都圈不住。一旦圓房,不是被他的蠻力擁抱扭成麻花,就是被他大山似的體魄壓扁成肉餅。
  「大夫交代你要按時服用的湯藥喝了沒?」
  「喝了,可是好像沒什麼用。」有她精湛的咳嗽聲為證。
  「氣色卻好了不少。」粗糙的大手悠然摩弄她細嫩的臉蛋,放肆地享受滑膩觸感。
  「我……我氣色好,體質卻不好。」總而言之,今晚最好繼續放她靜養。「你可不可以別這樣摸我了?」
  「為什麼?」他手指滑過她領際時害她縮了一下肩頭。
  「感覺……很奇怪。」好像每根神經都變得異常敏銳、異常期待。「我想我可能真的有病。」渾身都發燙了。
  「不要緊,這種病可以由我來替你治療。」
  「你會看病?」
  他冷眼邪笑。「你的咳嗽好了?」
  她這才警覺自己忘了繼續咳,連忙猛力地多咳幾聲。
  「看來你的咳嗽是可以自由發揮的。」
  「才不是,不要隨便欺負病人!」要一面說話一面裝咳,不是那麼輕鬆的事。「我從成親那夜就一直病到現在,已經夠可憐的。」
  「的確。」他霍然起身,準備離去。「待會兒記得去向額娘為剛才的事道歉,我先走了。」
  「又要去軍營開會了?路上小心喔。」最好忙到今天一整夜都別回來。
  「啊,玲瓏。」他在她跨出門檻之際不經意地回頭交代。「雖然你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今天的湯藥還是得照常服用,省得像新婚那夜,又發燒暈倒。」
  「我會的。咳咳咳……」快點走吧。
  突來的一個意念打斷她虛假的咳嗽聲。糟糕,演錯了!她是因為發高燒才臥病在床,不是咳嗽。她從剛才一開始就演錯症候!
  當她試探性地慢慢轉眼偷偷瞄他時,看到的是張如獅子般燦爛的駿人笑容。
  「至於你的另一項毛病,今晚我會親自為你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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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2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黑龍江眾將領均聚集於駐軍大營內,商議初春西征准噶爾的大計。應當為首的黑龍江將軍薩布素卻以身體不適為由,全權授予海東青處理。
  「由他前陣子又納兩名小妾的狀況來看,他這『身體不適』還來得真是時候。」
  各部都統、副都統、協領等皆低聲嘲諷,間或抱怨。
  「初春這一仗,到底要靠海東青的實力來打,還是掛薩布素將軍的老招牌來唬唬敵人?」
  「皇上八成早就略知內情,這老將軍近年來的功績全是靠海東青打出來,所以才決定在這次親征准噶爾計劃中授海東青為平西大將軍。」
  讚揚古在帳中聽著大伙左一句右一句,誇的談的全是自己的三哥,卻沒人想到他軍階雖低,卻也有戰功,心裡頗不是滋味。
  海東青一人軍帳內,所有人立刻沉靜,專注於他精簡而威嚴的每一個動作,靜候發令。
  為什麼三哥一出現就全場懾服,而他開口發表意見時卻沒人把他當一回事?
  「之前西北邊關彈藥庫慘遭埋伏,引發大爆炸,西北邊防開了個大洞。所以這次我們必須在一戰之內立決勝負,不讓准噶爾部有任何進犯機會。」海東青冷冽有力的話語引燃眾將領的戰鬥意志。
  一定要在此番戰役中一舉剷平准噶爾,永絕後患!
  「我可以負責打頭陣,我的馬隊在八旗之中算是上上之選。」費揚古的自告奮勇換來幾聲微小低咒。
  「小老弟,這次發兵不同以往,除了咱們東三省軍外,還有西路大軍及皇上禁旅,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一名老將捺著性子好言說明。
  「況且不一定要打頭陣才能立軍功,守好你的崗位才最重要。」
  「但我有自信做得到,我過去的功績也足以證明我有能力。」讚揚古竭力抗辯。
  「又開始發少爺脾氣了。」隱約的歎息聲流傳在哺哺耳語間。
  「小兄弟,打仗不是光靠自信就行,你的謀略與經驗還不行,再多磨練個幾年吧。」
  「三哥,你說,我到底有沒有資格打頭陣!」
  海東青努力保持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情緒。
  「現在是討論整體軍務的時候,你個人的問題我們稍後再議。」
  「稍後?稍後你們就全心討論大計去了,誰還會把我的問題放在眼裡!」費揚古早遭遇過這種鳥事好幾回。
  「別胡鬧。」海東青極不想在這種場合給弟弟難堪,但又不能容他仗著弟弟的身份搗亂軍紀。
  「對於這種征戰計謀我也有不錯的看法。既然你想速戰速決,何不我們乾脆帶足大量軍糧、減少屯駐時間,大夥一口氣合起主力殺他個——」
  「一開口之前想清楚你的身份。」
  海東青一句戳進讚揚古的要害。「我知道我軍階很低,你用不著刻意提醒!我有軍功,有實力,也有謀略與良計,你還沒聽完我的意見當然察覺不出來。如果你讓我有個好好表現的機會——」
  「錯。」陰冷的字如冰一般刺入人人耳中。
  「我沒有說錯啊。」費揚古不解地皺眉,眾將則被海東青散發的強烈自制力震懾得喘不過氣。
  某種怒濤即將爆破的壓迫感充塞整座大軍帳。令人膽戰的不是怒濤本身,而是強迫將它壓抑成一片風平浪靜的巨大力量。
  「我不覺得我的意見哪裡有錯。既然要求行軍迅速,又要一舉滅敵,在敵我兩方的對戰兵力上就該——」
  「我不是說你的策略有錯,而是你對自己的評價有錯。」
  「我?費揚古還是不懂。
  「你是如何進入這軍帳裡的?」
  讚揚古一時搞不清三哥為何有此一問。「我跟外頭士兵說一聲就進來了。」
  「說什麼?」
  「說我是你弟弟啊。」
  「這就叫靠實力進來的?」
  費揚吉像是當場被摑一巴掌,僵在原地。
  進此軍帳商議的將領.在門口傳報的是軍級,而後放行。你的軍階具什麼?職位幾等?門外士兵是怎麼報的?」
  別人是報某某都統、某某佐領,而他則在士兵不敢報明「海東青的弟弟」狀況下,為難地安靜放行。
  「我容許他們放行是要你坐在一旁好好學習、搠取眾將
  的經驗,不是要你進來站台當主角、唱大戲!」
  費揚古羞憤地抖著拳頭。這是他唯一的哥哥,一個可以面無表情、冷血傷人、讓他當眾無地自容的哥哥!
  「好,你厲害,你了不起.我沒資格跟你這名平西大將軍站在一起。我現在就立刻滾出去!」
  帳門被奮力破開的聲音當下撕裂兄弟倆的關係。
  沒有人看見海東青臉上有一絲表情,只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商討軍情。他彷彿並不在意,彷彿根本不肖手足之情,彷彿只懂領軍作戰,佈陣攻略,只會命令,要求紀律。
  家人在他眼中,彷彿只是一盤不重要的棋。
  玲瓏發誓,她是很誠意地去向太福晉道歉,是太福晉惡意挑釁才又惹毛她的脾氣.掀起兩個女人間的激烈對戰。
  「我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額娘攆出家門。」玲瓏懊惱地由二嫂陪同返回自個兒院落。
  「應該不會的。就算是額娘,也不敢對海東青的東西擅作主張。」
  「我是他的『東西』?」玲瓏挑眉大嚷。
  「在這個家中誰不是呢,大家一切都得聽由他安排。」二嫂憨直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說實在的,大家都知道海東青作的決定是為了這個家好,但人人心裡都免不了嘀咕。你說,這裡真的像個家嗎?」
  玲瓏順著二嫂的視線望向一片蒼冷的雪白庭院。寒冽。寂靜、蒼白、死氣沉沉,整座府邸彷彿一年十二個月都封在冰天雪地裡。
  「外人都說我們這座府活像寒冰地獄,我在這裡待了十年,的確也有此感受。」二嫂的蒼茫視線,讓玲瓏打了個寒顫。
  「去我那兒喝茶吃點心怎麼樣?」玲瓏實在無法在死寂的氣氛下安靜太久。「我在出嫁時特地抓了娘家幾個厲害的廚子一同陪嫁,他們的手藝可好了。想不想嘗京裡的新鮮口味?順便下棋、聊天?」
  「京裡的格格們都這麼打發日子?」二嫂的眼神忽然亮了起來。
  「當然不只,好玩的事情多得是,這還只是一部分而已。」
  「好像很有趣。」二嫂的憨笑中充滿羨慕。「我們這幾天寒地凍,都沒什麼特別好玩的,頂多玩些冰上遊戲,不然就是待在暖和屋子裡。」
  「那就來吧,我的廚子手藝在各王府間可是鼎鼎有名,我們還可以邊吃邊玩陛富圖。哎呀,乾脆把大嫂和她的女兒們全都一起叫過來,人多才熱鬧。」
  玲瓏興奮地張羅好一切,等著二嫂帶女眷們到她這廂來玩。等了一下午,沒一個人過來。
  僕役們竊竊猜測大伙不來的原因可能是:怕鬼。
  晚膳過後,她頹然泡在屋內澡桶裡玩水花,寂靜空蕩的房裡只聞小銀忙裡忙外的聲音。
  「格格,別再泡下去了。瞧您,活像泡在湯裡太久的麵條似的,都快泡糊了。」
  「小銀,我以前常常想很快地跑,跑到大老遠的地方,跑得讓我的陰陽眼異能完全追不上。這樣我就沒有陰陽眼了,我就可以不必擔心會嚇跑周圍的人。可是我發覺不管我跑到哪都沒用,永遠都擺脫不了它。」她茫然趴靠在澡桶邊,輕推水面飄浮的小紙船。
  小銀無奈地擱下睡衣。「都怪你自己不會裝,才會搞到這步田地。」
  小紙船承受不了熱氣氛紅的薰融,逐漸軟化,半浮半沉在水面花瓣間。
  「格格,您本來就不該讓人知道您有陰陽眼的異能,大伙也都在您出嫁前提醒過。好歹這裡天高皇帝遠,您的陰陽眼之事不會像在京中那樣廣為人知。您為什麼不裝一下,非把肚裡任何事都抖出來?」
  「我以為做人應該要誠實。」
  「誠實不一定捨得到好的回應,有時甚至是件危險的事。」都已經吃了那麼多次虧,她還是學不了一次乖。
  玲瓏披頭散髮地任小銀替她擦拭身子、更替睡衣,沮喪的神情看了教人疼借。
  「要不要我陪您玩陛官圖?或陪您下一盤棋?」
  「不要了。」
  「那……乾脆等海東青大人回來後把這事告訴他,讓他去警告那些女眷們,替您出氣。」
  「不准你告訴他這件事!」玲瓏忽然轉身怒斥。「我也不要他替我出什麼氣!我自己的事我會處理,不需要他來幫我收拾爛攤子。」
  而且他今晚還有另一筆「爛帳」要跟她算。
  「小…··小銀,海東青還沒回府嗎?」
  「沒。」怎麼剛才還氣呼呼,現在又突然唯唯諾諾?「格格,收斂一下您的脾氣吧,否則這府裡的僕役們沒一個敢來伺候您。」講話反反覆覆的。
  「都過了晚膳時刻,他怎麼還不回來?」
  「好像在忙著遠行的事,我剛有看到他的侍從正在衣服庫那頭替他收拾。」
  「遠行?」他要去哪裡?
  「格格,哪個武將不出門打仗的。做武將可不比做文官,一年到頭在外征戰是理所當然的事。您都已經算是將軍夫人了,怎麼這點概念也沒有!」
  「可是……」他們才新婚燕爾,他就要遠行?「他怎麼…都沒通知我一聲?」
  「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刻意通知?是您自己該調整心態,早早適應做一個武將之妻的日子。」小銀指揮僕役們進來打理澡盆之類雜務。
  海東青竟然什麼也沒跟她說,早上還像沒事似的對她毛手毛腳,說要討回洞房花燭夜。
  「格格,怎麼了?」沒神沒魂地坐在凳上發什麼呆?
  她到底嫁人了什麼樣的人生?明明嫁的新郎和夢中是同一個人,在現實中卻有著不一樣的性格。原本她還難過著再也沒法子在夢中與他相逢,現在嫁人他家門、成為他的枕邊人,結果顯然也好不到哪去,照樣聚少離多。
  「小銀,拿酒來!」
  「格格?」怎麼好端端的就生氣了?「要喝甜酒釀嗎?」
  「我要酒!要那種喝了可以豁出去的酒!」
  「好好好,我去拿。」若不依她,屋頂都要給她吼翻了。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人生?她到底嫁給多麼莫名其妙的男人?
  「格格!」小銀端酒上來之後,當下被她喝酒如灌水似的模樣嚇壞。「酒不能這樣狂飲,像你這種不習慣喝酒的人會喝出問題!」
  「滾,大家統統都離我遠一點!本格格才不希罕你們!」才喝沒兩小壺,她的酒氣就與火氣一同往上衝。
  「完了完了。」格格開始發酒瘋。
  「要帶兵打仗的給我滾遠一點,怕我的陰陽眼會惹鬼上身的也滾遠一點,我根本不在意你們任何人!」她不信一個人獨處就沒辦法活得快樂。
  虧她還作過大頭夢,要努力融入這個新家庭,用心改善這府裡冷淡的家族關係、拉近每個人的距離……簡直放屁!
  「格格!」小銀端的雖是薄酒,但再清淡的酒照她這種唱法,都會喝出效力。
  「前一刻才說要帶其他女眷們來拜訪我,後一刻卻統統躲得不見人影。」下午二嫂的事,想來就難過。「那個混帳傢伙也是這樣,上一句才在向我討洞房花燭夜,下一句卻是一聲不吭的遠行去。這樣耍著我玩,很有趣嗎?」
  「格格,也許人家只是說說應酬話,是您看得太過認真……」
  「我聽不懂應酬話!我也不知道應酬話跟其心活該怎麼分別!我只知道講話要老實,就算難聽也要坦白。現在怎麼變成我不對了,所有講話曖昧不清的人才對?!」
  「拜託別吼了,也別喝了。」小銀直想搶回玲瓏抓著不放的酒壺。
  「認真過活的人是不是太笨了?那你們來教我做個聰明人!要怎麼樣才能說是一套、做是一套地當個雙面人?」
  「你沒那個天分。」
  「海東青大人!」小銀幾乎心臟麻痺,所幸海東青在她嚇昏前叫她滾出去。
  海東青一身厚重裝束地矗立她跟前,幾乎擋住所有燭光,但背光的他雙眼異常陰冷明亮。不知她是不是喝大多了,他似乎變得更加魁偉巨大,竟讓屋子顯得狹小起來。
  「你在搞什麼?」竟把整張臉醉成紅蘋果。
  「你又在裝什麼?」她不怒反笑,已經醉得可以赤手空拳上山打老虎,什麼都不怕。「這裡沒外人了,你可以剝掉那層假面具。你要殺就殺、要打就打,悉聽尊便。」如果不是她迷濛的美眸中微有受傷神色;他會以為她是為了應付今夜回房的事藉酒壯膽。
  「原來這就是你順從命令的方式?」他歎息後竟沒來由地惱火起來。「還不上床就寢,你喝得還不夠嗎?」
  「遵命!」她重重把酒壺砸在桌上,大步踱往內房床榻時差點一頭撞上屏風。
  「你是故意要惹我嗎?」他及時救回的小人兒軟趴趴地掛靠在他胳膊上。「叫你做個乖乖聽話的妻子就這麼不甘願。」
  「你看,你果然只在沒外人的場合才發脾氣。」她對著他身旁的花瓶架甩動手指。
  「我人在這裡!」他猛力扳過她的下巴。
  看著這張微有歲月滄桑的俊容,她心頭突然湧起強烈的難過。
  「為什麼你也跟他們~樣,這麼想遠離我?」
  「遠離你?」他的眉頭凝在一起。他們又是誰?
  「我一直以為你和大家不一樣,所以才希望和你永遠在一起。結果我錯了,對不對?」
  他當場愣住。
  「你不是勇士嗎?你和我在惡夢中的時候,你明知自己打不過那些鬼怪、殺不完噁心的妖魔,可是你始終全力相搏,不是嗎?為什麼你卻不敢面對我?」
  「我不敢?」他真的可以因這三個字而扭斷她的脖子,但眼前如泣如訴的嬌顏令他的火氣轉為奇妙的感覺。
  「我…」她正想傾訴的剎那,突然變了臉色。「我好像…有點想吐…·」
  海東青氣憤地呻吟一聲,火速抱起她扔進床榻裡,不等她開口抱怨就直接伸指深入她舌後按壓,立刻讓她趴在床邊吐得啼哩嘩啦,幾乎快把內臟吐翻了。
  「你……你又這樣整人……」還來不及開罵,她又開始另一場浩劫。
  「你晚上到底吃了什麼東西?」他一邊按摩著她的背,一邊對痰盂內湯湯水水的嘔吐物皺眉。
  「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不吃東西?!」屋頂差點被他的怒吼衝破。「肚子裡根本沒裝多少東西也敢空腹灌酒!」他硬灌了她整壺茶漱口。
  「你幹嘛那麼粗魯……」元氣大傷的她連發火的力都沒了,只能楚楚可憐地盈著淚光。「我好難過……」
  嗽完口後她整個人癱躺在床,氣若游絲。
  「下次再敢這樣,我會讓你更難過!」海東青憤恨地迅速扒下自己身上的厚重衣袍。「翻過去趴著!」
  沒力氣和他爭了。玲瓏撐著最後一口氣掙扎地照做,任他放肆地掀起她的中衣,直接按壓她背部的穴道。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海東青?」虛弱的輕哺宛若夏夜風鈴。「現實中的那個,還是夢裡的那個。」
  「每一個都是真正的我。」
  「是嗎?為什麼你能做到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
  「被環境逼的。」
  「不懂。」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在感歎還是讚歎,他從未接觸過如此細膩柔軟的嬌軀。他的粗手雖然生滿老繭,卻仍舊喜歡撫摸細緻的東西。
  「當整個家族都只能靠我一個人振興時,我就已經沒有放縱情緒的權利。」
  「為什麼?誰規定非要如此不可?」
  「我。」他沿她纖弱的背脊按壓至頸後穴道。「情緒化的人成不了大事。」
  玲瓏在半睡半醒間沉默許久。「你為家族犧牲太大了。」
  「犧牲?」可笑的說法。「這是磨練。」
  「我不喜歡。」
  「不喜歡平日我在人前的模樣?」
  「不是,不論哪一個你我都喜歡,我不喜歡的是你這樣壓抑自己。」啊,給他按摩得好舒服。「我的胃還有點難過,幫我操揉。」
  「翻過來。」空腹吐酒吐到胃液都嘔出來,不難過才怪。
  中衣的衣擺掀蓋在她高聳的胸部上,玲瓏毫無戒心地任他粗厚的大手按壓胸骨下方的穴道,自肋下至小腹輕柔有力地不住按摩,舒服得幾乎快昏昏睡去……
  「你不走,好不好?」
  「你到底在講什麼?」見她久久不回答,他不耐煩地抬眼看她。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產生強烈反應。
  她像是偷偷下凡的貪玩仙子,慵懶地躺在森林裡、湖畔碧草花叢間,完全沒有防備,嬌媚地舒展動人的姿態,脆弱而易受傷害。令人想好好呵護,又想狂野地蹂躪一番。
  「玲瓏?」隨著按摩的律動,他順勢將她的中農更往上推,立刻彈出兩團雪艷的玉乳,引爆他體內的熊熊烈火。
  「你為什麼非要遠行不可?」她迷迷糊糊地微啟雙眸,重拾話題。
  「我沒有要遠行。」他雙手讚歎地繞著她雙乳的輪廓遊走,享受不可思議的細膩。
  「小銀看到你的侍從在替你打點行李。」
  「只是到北境巡查幾天而已。」
  「你非去不可嗎?」
  「對。」他捧起她雙乳飽滿的曲線,任由拇指挑動細嫩的頂峰。
  玲瓏當下倒抽口氣,神情迷惑。「你要做什麼?」
  「北境各期駐防的巡視。不過那不算遠行,只去幾天就會回來。」他粗厚的拇指來回搓弄,好奇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柔嫩的東西。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由柔軟蓓蕾上傳來深深吸吮與舌尖挑弄的感受,引發她本能的顫動。「你這是在治療我的酒醉跟反胃嗎?」
  「不,這是在治療你跟我。」他貼伏在她快喘不過氣的嬌軀上褪下衣衫,肌膚相觸的摩裟令他愈發力奮灼熱。
  「等一下,我有點搞迷糊了……」她的背脊不自覺地拱起,彷彿被他熾熱的雙唇吸引。「我應該要跟你討論關於你對我的感覺。」
  「感覺很好。」完美得令他心醉神迷。置身在她細膩雙腿間的感受,宛如置身天堂。
  「我要的不是這種答案!」她想阻止有東西往她下身探去的感覺,卻醉得不知該推開哪一樣。「你到底覺不覺得我很重要?」
  「現在來說,非常重要。」否則他無法應付這股前所未有的波瀾——一份竟然在他自制力少外的狂野慾望。
  「可是你明明答應我.說你會尊重,結果卻突然收拾包袱就要遠行,根本不跟我說一聲。你真的在乎我嗎?」
  他愕然中止火熱的攻擊。「你就是為這個在喝悶酒?」
  「當然不只。我從~開始就一直問你為什麼會娶我。真的只是巧合,還是你精心設計.目的就只為了掌控我、報復我?」
  「我沒有理由要報復你。」
  「你有!」她發出嬌弱的抗議。「你太驕傲了,連平時情緒上的軟弱面都不肯給人看見.更何況是在夢中把你的糗態都看盡的我。」
  連他也無法理解地,自己竟在這一刻咧開笑容。
  「你竟敢指責我?」
  「你做錯事了,我當然要指責。」
  「你做錯的事又怎麼說?」
  「我哪有做錯事?」她向來乖得不得了。
  「你不但出言污辱我.還拿這莫名其妙的瑣事跟我嘮叨,藉機洶酒,吐得一塌糊塗也敢指揮我替你壓穴按摩。小丫頭,從沒有人敢對我如此放肆。他猙獰地鉗住她的小臉。
  「你做人還真失敗,竟沒一個能對你忠言相諫的親友。」
  「那是他們夠聰明,知道惹惱我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你不可以對我亂來。」她緊張地發出虛弱的威脅,企圖嚇阻在她身上亂爬的兩隻怪手。「否則…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別客氣,有什麼爛招儘管使出來。」在他身下不停扭動的嬌軀令他忍不住呻吟。
  「我……我有陰陽眼,小心我叫身旁的鬼過來了。」雙腿被中間魁梧身軀檔開的狀況使她感到格外無助而脆弱,卻仍抖著嗓子逞威風。
  「請便。如果你不介意有觀眾在一旁觀賞,我也不介意。」管他是人是鬼。
  當他的手指搜尋到嬌弱的瓣蕊剎那,玲瓏嚇得尖叫起來。
  「你……你不可以這樣!」
  「怎樣?」他惡意地拔弄著,揉轉著小小的核心。
  陌生的感覺像閃電一般貫穿她的全身,她驚恐得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失控地打著哆嗦,發出很奇怪的嬌吟,好像不是自己的聲音。
  「小魔女。」他舔吮著她的粉頰低咒,手指持續大膽的挑逗。「跟你這身該死的妖力比起來,陰陽眼算老幾!」
  「你怎麼可以不怕……」
  「你以為我跟他們一樣,會害怕這種無聊的小毛病?」他開始以身體摩掌她的嬌軀,準備放手一搏。「『他們』是誰?」
  她在海東青身下艱困地喘息著,懷疑著剛才喝的酒是不是有問題。他沉重的體重、火熱的體溫、濃郁的男性氣息讓她頭暈眼花,陷入怪異的緊繃與戰慄。
  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一定是酒有問題!
  「這個『他們』應該不是指曾趕你出去的蓉格格那票人吧。」他突然放任修長的中指深入探索,拇指照舊眷戀在她脆弱的瓣蕊上,玩弄邪惡的遊戲。「他們是誰?」
  「你不要……」她赫然蜷向他.無助地在他健壯的頸窩悶聲抽搐。
  「頑固的小東西。」他逐漸加快折磨的節奏。「除非我要到答案,否則我們就這樣一直玩下去。」試試看到底是誰頑固
  雖然他幾乎爆炸的亢奮已經逼得他咬牙切齒。
  「好嘛!我說我說,可是你到底在問什麼?」她哽咽地哀
  求著,再也承受不住他狂野的捉弄。
  「說你在乎我。」他貼在她唇上威脅。
  「我才沒——」
  「說不說?」蠻悍的大手掐住嫩弱的乳頭,他滿意地聽到她幾近窒息的抽氣聲。
  明知玲瓏正是因為在乎他,才會為那些細瑣的小事耿耿於懷。他喜歡這份感受,但是還不夠,他渴望聽她親口說些什麼。
  「你欺負人,不公平……」她像被搶走糖葫蘆的娃兒似的,不甘心地淚眼朦朧。
  「對。你如果不說,我就繼續欺負你。」
  「我……我在乎你。」
  「再說一次。」
  他心滿意足地一再追加條件,一再享受甜人心底的美妙話語,直到他深深地吻走她的氣息,直到他倆交織出激切的呻吟,直到他倆糾纏到離別在即的天明。
  終於完全擁有他渴望的小人兒,終於由地獄般的夢境中捉到他的小新娘。他陰冷的生命中終於出現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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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30: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玲瓏怎麼也沒想到,表姊錦繡會由北京帶著一車又一車的行李冒雪前往黑龍江找她。
  還不都是被你阿瑪、額娘拜託才跑這一趟的,折騰死人
  錦繡依舊一副老脾氣,走到哪就在哪當大王。到了玲瓏這廂院落拜訪,架式擺得比主子還大。
  「表小姐,請用茶。」小銀一臉臭相地伺候著。
  「那幾車東西全是要給我的?」玲瓏當場傻眼。
  「你都不知道你家的人有多嘮叨。」錦繡粗野的吐了口茶梗。「天天念著你在這兒日子會不會委屈、嫁妝會不會太少、會不會害思鄉病什麼的。原本他們只是要我過來看看你,順便帶兩箱東西。結果咧,帶的連兩車都不止了!」「對不起,真是太辛苦你了。」娘家捎來的心意讓她感動得直想跑回去一趟。
  「其前些天我就該抵達這裡,可是天哪,這北地的風雪真會凍死人。我們一行人中,好多個車伕手腳都凍傷了。」
  「我嫁過來的時候就親身體驗到了。」
  「喂,你跟夫家的人是不是處不好?為什麼剛才午膳時都沒人跟你串,現在也沒個女眷來你這兒玩玩?」
  「誰在乎那些啊,她們不來煩我,才有清閒日子好過。」
  「是嗎?」錦繡犀利地瞄見玲瓏手中快絞爛的絹帕。「你家相公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就會回來。」一想到分離十多天的日子終於結束,燦爛的笑靨怎麼藏也藏不住。
  「哎,比起你姊姊一塌糊塗的婚事好得多羅。」
  「姊姊怎麼樣了?」
  玲瓏熱切地和錦繡談了一整天,好吃好穿的全拿上來孝敬她,還安排了最好的房間讓她住到春天,待冰雪消融再回北京。
  可是她沒料到錦繡會在晚飯時刻公然挑釁。
  「怎麼吃個飯氣氛也沉得這樣,難道是這幾天氣太冷,連人也冷起來了?」
  一大桌的人倏地瞪往錦繡這方,她卻故作無視,玲瓏在一旁暗暗呻吟,完蛋了。
  「啊,你就是那個二嫂吧。」錦繡突然興奮地將筷子指過去。「曾經說會去找玲瓏串串、打發時間,卻從此躲得不見人影的二嫂,對吧。」
  「我……這……」二嫂嚇得蒼白無措。
  「錦繡!」玲瓏下午只不過是隨口聊到,沒想到錦繡會在這種場合搬出來談。
  「吱呀,其實玲瓏的陰陽眼沒什麼好怕的,她也只不過『看得見』而已,沒什麼招魂御鬼的功夫啦。」
  「我不是!我……」向來憨厚的二嫂在全場矚目之下更加怯懦。
  「你們都不去找她,害她孤孤單單的好寂寞,這樣我也很麻煩的。」錦繡不顧緊張氣氛,大發嬌歎。「瞧我,才來到這兒沒多久,就被她拉著東串西串一整天。如果平日有人多跟她聊聊,我就不會這麼累了。」
  「錦繡,我們先退席吧,我想回房看阿瑪送來的珠寶箱裡有什麼好玩的。你要不要也來看看?」玲瓏這一低問,立即奏效。
  「好好好,我們回去!」
  「簡直反了!」太福晉忍無可忍地拍桌大喝。「玲瓏,你這是故意找人來諷刺我們的嗎?」
  「這個建議不錯,媳婦會好好考慮。」她自在優雅地微微欠身。「媳婦先告退了。」
  「你敢頂撞我?」
  「媳婦不敢。」只是很想而已。
  「你如果覺得一個人孤單,大可到嫂嫂們那裡拜訪,難不成還得大伙到你那裡向你請安?」
  「哎喲,拜託。」錦繡笑到肚子痛。「你們家各房嫂嫂小姐們一看到玲瓏來訪就焚香燒符,大唱阿彌陀佛,到底當她是去作客還是去作孽呀?」
  一場激烈的唇槍舌劍頓時爆開,一屋子人吵得你死我活。
  「你們平常是這麼待玲瓏的?」
  無法無天的一窩混亂,突然被萬丈深淵傳出來似的低語懾住,委時一片死寂。
  「海東青?!」玲瓏也傻了。他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方纔還很驍勇的錦繡張口結舌地退往玲瓏身後。天哪,這個像山一樣的鐵面男人就是玲瓏的丈夫?如果是平時,光看他這到冷煞的模樣就教人害怕。而現在的他,臉上的大疤彷彿被怒火燃燒,產生駭人的抽動,兩隻銅鈴大眼像要把人生吞活剝。
  海東青的沉默令人發寒,逼得每個人不得不面對怒濤爆發的前一刻,那種壓迫感更甚爆發後的威力。
  「二嫂對玲瓏做了什麼?各房女眷又是怎麼招待玲瓏?」
  「沒有,我……我只是……」二嫂當場嚇出眼淚。
  「怎麼回事?」與海東青一同回來的費揚古大刺刺地闖入。「又幹嘛了?」
  額娘有事沒事就愛抓這小小三嫂的短處作文章,偏偏三嫂人小氣不小,總有本事和額娘槓上,誰都不肯輸。大伙久了就只把這些爭執當戲看,沒人會多管。
  「海東青,既然你提前回來,那要不要限額娘請安後先回房更衣梳洗、好好休息?」
  「別岔開話題!」玲瓏的賢慧策略當場陣亡。「是哪些人在排擠你?」
  「有人排擠我嗎?」她眨巴著無邪美眸。
  「別在這時候耍調皮!」他家裡竟會有這種事,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二嫂!」
  「我沒有排擠玲瓏,真的沒有!」她像跪在公堂上被審訊的罪犯般發抖。「我只是有雜事要忙,沒空過去……」
  「各房女眷在玲瓏拜訪時燒香驅邪又是怎麼回事?!」
  震怒的衝口一喝,人人噤口不語。多年來被海東青嚴格控制住的脾氣突然爆發,一反以往以冷冽權威壓迫人的方式。
  「海東青,不要這樣,你會嚇壞大家。」玲瓏不高興地沉著小臉。
  「是誰把玲瓏當妖魔鬼怪地擋在房外?她嫁過來這麼多天,有誰去拜訪過她?」
  「這是我的事,你別吼了行不行?」
  海東青猛然狠眼瞪向玲瓏,全場愕然抽息。
  「我跟姑嫂妯娌之間的關係我自會處理,不要把我看做事事都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小孩子。」而且她最不想讓海東青知道這事,太丟臉了。
  「這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守護妻子是丈夫的責任。
  「你回房去,這裡暫時不用你插手。」
  「不要!」
  錦繡惡狠狠地戳她背後。大白癡,不快點逃跑也罷,居然還在這節骨眼上扭脾氣!
  「你要自己走,還是要我用扛的?」
  「事情與我有關,我有權參與。而且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威嚇大家,脅迫每個人和我親近。」
  猛然一掌重重擊在桌上,隨即蜷成巨大的鐵拳,怒氣四射。
  她的心跳差點在那陣爆響中終止。
  「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做個順服的妻子?」
  「我……我是說過,可是……我也說了,你要相對地尊重我的意見。我沒有要反抗你,而是不希望你用專制的手段去處理這件事。我希望大家是出自真心地想親近我,不是被逼著勉強做做表面功夫……」
  「你的順服在哪裡?!」雷霆萬鈞的怒吼嚇得人人屏息。
  「我…我會順服你的話,但這件事……」
  「那我叫你滾回房裡去,你還留在這幹什麼?!」
  玲瓏難堪地看了眾人一眼,抖著小拳堅持不肯掉淚,那是最懦弱無能的一面。
  為什麼大家都不說話?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站她這邊幫她?每個人就這麼期待著她出醜嗎?
  「為什麼要我離開?我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我有權留下來和大家一起任你處置。」
  「你這也叫順從?」
  「可是你沒有必要支開我,我——」
  「我處理我家的家務事時,輪不到你來囉唆!」
  玲瓏瞠著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連眨了好幾次眼、深呼吸好幾回,才抓回自己的意識。
  他家的家務事。
  原來是她在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是這裡的一分子。在這場全家福的戲碼裡,沒有她的角色。
  「抱歉,我不該干涉你們家的事。我回房去了。」
  她抖著身子竭盡全力保持尊嚴,從容地走出去,卻在門檻上重重絆了一記,被錦繡拖著帶出去。等海東青處理完晚餐那場亂局,已是午夜時分。原以為玲瓏應該已經入睡,沒想到回房後竟會看到燈火通明的忙碌景象。
  「你在做什麼?」看到她在打點行李的剎那,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
  「啊,你回來了。」她僵硬地輕鬆招呼著。「小銀,你去替大人端些宵夜上來,他忙到現在一定沒好好吃東西。」
  海東青蹙眉盯著滿屋子的大小衣箱,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地凌亂,整片尚未整頓完畢的狀況。
  「這些全是錦繡表姊替我帶上來的,我本來想趕快把一切都安頓佈置好,沒想到整理東西那麼耗時費力。」整個房間愈搞愈亂,連花廳都堆滿東西。
  「有必要急在今晚就得弄好嗎?」
  「早點弄好就可以早點享受啊。」她悠哉地晃到炕邊。「既然這輩子都得長時間和這屋子待在一起,當然得把它佈置得舒服一點。我不是說這院落不好,而是再多添點情趣日子才不會太無聊。像是養養鳥啦,或養養哈巴狗也不錯。」
  海東青沉默地坐在炕上,凝視她滔滔不絕地說著佈置整座院落的計劃。他的心頭緊緊抽著,聆聽她如何創造一座華麗的牢籠——一個她可以長時間單獨鎖在其中而不會無聊的封閉世界。
  「而且我也該找點事情做做了。」她咬了一嘴的宵夜,興奮地繼續演講。「自從嫁過來之後,我老浪費時間想些有的沒的。現在開始,我得做些有意義的事。」
  「例如?」
  「發揮我的異能。」她拍拍手上餅屑,神秘兮兮地傾身低語。「這幾天你不在,所以我一直沒機會向人說這個秘密。我又夢到你以前陷入的那個詭異夢境。」
  「嗯。」他不在,她竟連個談話的對象也沒有。
  「這次的夢和以前不太一樣,因為我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在看那個夢境,完全過不去。而且夢中被魑魅魍魎追殺糾纏的那個人不像滿人。」
  她在北京老家裡,是否常和姊妹們如此長談?
  「他沒有剃髮耶,輪廓好深,就像西洋傳教士那樣,說的話也很奇怪,我完全聽不懂。但我很確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東青在夢裡驍勇善戰的猛勁相比,那傢伙幾乎只會哇哇叫。
  她在退縮,慢慢地疏離任何有關這個家的事情,也不願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間的關係吧。那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呢?
  「為什麼我沒有辦法接近那個夢?只能遠遠看人家痛苦卻無法伸出援手,這感覺很不舒服。」
  「玲瓏。」
  「所以我想去寺裡走走,看能否問到一些解決之道,順便替你家的亡靈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這就是有陰陽眼的好處,可以看到『人家』有些什麼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將,很多亡靈都是一副魂斷沙場的模樣。」
  「不是我家,是我們家。」
  她努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也對,就照你的說法吧,我沒意見。」
  「你不是向來有很多意見?」
  「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就該多學著如何順服,總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吧。」
  海東青臉上大疤隱然抽動。「你在跟我計較剛才的事嗎?」
  「怎麼會?」呆板的笑容逐漸消沉。
  「剛才我衝口說出一些話,措辭不是很恰當,但我沒有拿你當外人看的意思。只是你有你的建議,我有我處理家務的慣用方式,我沒辦法在一瞬間改變我二十幾年來的習慣,你要給我時間去適應。」
  「你處理得很好,真的。我沒什麼持家的經驗,建議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別太介意。」
  「謝謝你如此順服。」他惱怒地咬緊牙關。「現在可以回到我們該談論的事嗎?」
  「可以啊。」她垂頭低喃。「可是我整理東西弄得好累,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結果告訴我就可以,不用討論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見嗎?」
  「現在沒什麼意見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疊起精神。「啊,以後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計劃多得幾乎填滿所有時間。家裡的事全權交給你就行,我相信你會打理得很好。」
  「玲瓏。」
  「喔,還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後急忙轉身,淘氣地擠出個笑容。「很抱歉我剛才在大廳上公然頂撞你,我下次會改進的。這次是真的會改進,絕不食言了。」
  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去,縱使床幔已經隔絕了她的蹤影。
  他想衝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搖醒她,大聲咆哮他要的不是這樣無條件順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成功地馴服這個傲慢的任性丫頭,為何他一點喜悅、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回她原來的脾氣,叫她別再作戲。她那雙紅腫的眼,卻讓他的話始終卡在喉間。
  「媽呀,冷死人了!」錦繡穿得像只大熊似的,仍不住環胸發抖。「這大雪天的,幹嘛要跑出來行獵?」
  「天氣已經算是好了,沒大風沒下雪,難得的出遊好機會。」玲瓏騎在馬上樂得像被放出籠的小鳥。
  海東青受其他王府的貴胄們之邀,諸府人馬相約一同出外行獵。通常這種場合女眷們不會參與,海東青卻出人意料地帶著她同行。
  「我看他八成是為了討你歡心。」錦繡不耐煩地擦著鼻水。
  自從那次晚膳糾紛後,玲瓏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偶爾去寺裡走走,用膳時間沉默而低調地和家人碰頭。像只被關入小小籠子裡的金絲雀,毫無生氣。
  「看!錦繡,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還可以在河上騎馬!他們不怕冰面破掉嗎?」她從一出門就一直興奮地嘰哇亂叫,什麼事都新鮮得不得了。
  「那點玩意兒算什麼。河水一旦凍結起來,千軍萬馬奔馳其上,那才壯觀。」
  「費揚古?」玲瓏不解地瞪向朝她騎過來的小叔。「你怎麼沒和海東青在一起,你們男人們不是要談什麼西征的最後大計嗎?」
  冬日行獵,也不過是個幌子。
  「談?」費揚古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訕笑。「我有那個資格限他們談嗎?」
  玲瓏順著他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將領架式的人們全駕馬聚於一處,懾人的氣魄將他們與外邊的人隔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個嚴厲、尊貴、高高在上、統御大局的權力圈子,海東青嚴然是這團權威漩渦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親近。
  「我若跑過去加入他們的陣容,就會像小狗闖入獅子群一樣滑稽。」
  玲瓏不確定他話中是否帶有嘲諷。「如果你想加入他們,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還來不及走近,就被咱們海東青大將軍一腳踹出去。」
  「他才不會那麼情緒化。」
  「是啊,不會,他只會毫不留情地讓我當場下不了台,自己難堪地退開。」
  「別把他講得像只冷血動物。」
  「他本來就是!」費揚古卯起來把自已被他當眾攆出軍務會議的事全抖開。「他倘若有點大腦,就知道我在軍帳裡拚命搶功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真心要幫他,和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他卻只會對我擺將軍架子,不屑我的好意!」「你憑什麼這樣說他?!」
  「喂,兩位吵架可以看看場合嗎?」錦繡在一旁涼涼插嘴。
  「你或許真的很想和你三哥一塊出生人死,但你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想向他證明你也很行。你只是不甘心自己老被他比下去。」
  「你搞清楚,是海東青他老拿自己的身段壓人我才不甘心!在家裡擺一家之主的大架子,在軍營裡耍他的大將軍威風。他算什麼?他只不過是我哥哥,又不是我老子。明明是我兄弟,在外人面前卻不顧手足之情!」
  「他就是因為把你當手足來看,才給你面子。否則在軍中以下犯上,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立刻把你拖出去處置,他對你已經夠包容了!」
  「你他媽的什麼都不懂就別亂講!」
  「我不必全懂就已經看出海東青根本沒有做錯,是你自己不識相。他已經盡量給你機會學習、暗中提攜,而你卻只會對他不分場合地大發少爺脾氣!」
  「你自己不也是不分場合地亂髮小姐脾氣!之前被海東青當著全家人面趕出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半斤八兩。」錦繡冷哼。
  「光憑這一點,海東青就勝你千百倍!至少我從未聽到他親口批評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冷酷無情,而是懂得控制情緒,這才是成大器的料。」
  「你算老幾,憑你也配批評我?」
  「你們在幹什麼?」海東青冷然駕馬切入兩人之中。
  「打獵啊!」玲瓏惱火地對著費揚古大吼。
  如果不是海東青在場,讚揚古真想狠狠掐死她。
  「該狩獵的是林子裡的動物,不是自家人。」若是他再慢來一步,這兩個老么恐怕會拿起弓刀殺了對方。
  「是他先來挑釁,在你背後編派你的不是!」玲瓏怒斥。
  「你少惡人先告狀,除非你從來沒在背後批判過三哥!」
  「她是沒有,她向來都是不知死活地當著我的面說。」
  「我那是——」話到嘴邊,玲瓏赫然警覺到自己該順服丈夫的誓言,激烈的辯駁轉而咬在下唇上。「是啊,你說得沒錯。」
  一線曙光霍然掃過海東青心頭。
  她頑強的剛直脾氣並沒有完全消弭,他仍有機會抓回她原來的性格。
  「這出鬧劇到此為止。跟我來,玲瓏。」海東青替她背起孩童用的弓箭。
  「等一下,難道你不跟費揚古解釋清楚他對你的誤解嗎?」
  「隨他說去,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扭曲。」他攢眉檢視小弓箭上的箭鏃。
  「反正不論我說什麼,在你耳中聽來全都是屁!」費揚古恨透了海東青的不在乎。
  海東青緩緩移向他的視線,比手中箭鏃更加鋒利。
  「我從沒這樣想過。」
  「對,因為在你眼中,我連個屁都不如!」
  「你到底想說什麼?」海東青掉轉馬身,正面對上費揚古。
  「將儘管當你的大將軍、當你的一家之主。當你高高在上的時候從沒正眼看過我,只會擋著我的一切出路,打回我的一切看法!」
  海東青瞇起肅殺雙眸。
  「快告訴他你根本沒這個意思啊。」玲瓏焦急地駕馬介入兩兄弟的怒焰之間。
  「怎麼沒有!你平常那副冷眼譏消的模樣就足以證明你對我的看法。」讚揚古無法在西征之役打頭陣的憤慨猛然爆發,新仇舊恨一擁而上。
  我對你會有什麼看法?
  「他對你會有什麼看法?!」玲瓏的衝口怒喝反讓海東青一楞。
  「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屑搭理;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屑回應。這就罷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處處打壓我,不讓我出頭,足以證明你有多愛獨攬大權,嫉很我,還怕我奪走你的優勢!」
  「胡說人道,光是第一句就有毛病!」
  「你囉唆個什麼勁!」
  「海東青哪裡不屑你了?他天生一張死相,就是不愛在人前放感情,那並不代表他不屑你!」
  虧他還是海東青唯一的弟弟,相處這麼多年竟連這點也看不清。
  「我跟三哥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你無話反擊,就只能拿這種事情挑毛病了,啊?」男人最常用的差勁伎倆!「我老實告訴你,海東青若真要打壓你就根本不會把你納入旗下,找個名目把你攆到關外八百里不就得了。還幹嘛拚死拚活地作戰,靠血汗軍功養你和一屋子人吃得白白胖胖,鬧鬧沒事幹地在他背後嚼舌根,挑他毛病、大肆批判!」
  「他若真的沒錯,我又有什麼毛病好挑!」
  「那你在家吃飯時怎麼不想想糧食是誰賺來的、衣服是用誰的軍賞銀兩買的、被削爵的家族地位是靠誰的戰功再打回來的?」
  「你他媽的——」
  「海東青他不說話不表示他沒意見,只是他的表達方式很爛而已。你認為他對你的不理不睬是不屑,怎麼不想想那也可能是一種包容?」
  「怎麼回事,海東青?」數名行獵的貴族被愈吵愈大聲的激戰吸引過來。
  「沒什麼,和家人在聯絡感情。」
  「三哥,你就沒有任何看法嗎?」費揚古憤吼。
  「玲瓏已經替我表達得很好了。」他拉馬揚蹄,準備狩獵。
  「你自己也該親口對讚揚古說些什麼啊。」玲瓏不耐煩地喊。
  「該打獵了,上路吧。」
  「你難道就不會說些有用的嗎?」
  「看來我用說的根本沒用。」他大手直接將玲瓏捲上自個兒馬背,置於身前緊摟著。「我說,該上路了。」
  「你……」玲瓏當場呆楞。
  在場的人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海東青竟會當眾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
  「海東青!」幾名親貴急忙詢問。「關於軍備事宜……」
  「就照我剛才的決定去做,別再浪費時間游移不定。各自狩獵去吧。」他大喝一聲,立刻縱馬疾馳而去,棄眾人的錯愕於身後。
  「等——等一下,我會滑下去!」被側抱在他身前的玲瓏忍不住呼救。
  海東青策馬狂奔的速度快加雷電勁風,如不跨坐,一不小心很可能整個人摔出去。
  「剛才罵得很痛快,啊?」一進入無人雪林,他的淡漠馬上轉為凌厲。
  「我哪有,我只是在講道理……嘿咻!」她努力在徐行的馬背上跨坐過來。「因為你們兄弟倆實在笨得可以,難怪會有這麼多誤解。」
  「我笨得可以?」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又講錯話了!「我今天……好像太興奮了點,所以講話亂七八糟的,別放在心上。」
  枉費她這幾天那麼努力做個恭順的妻子,居然一出門就全搞砸了。
  「解釋一下你那句話的意思吧。」他由後方逼近她的臉龐威脅。
  「我……沒什麼特別的意思。你們家的事,我無權干涉。」
  「我現在授權你來干涉,快說。」
  玲瓏詫異地回頭瞪問,卻差點掃到他的嘴唇。「這……真的可以嗎?你自己說過你的家務事輪不到我來囉唆……」
  她突然驚醒似的收回期待,警戒十足地板起小臉。
  「如果你在為剛才的事生氣,我道歉就是了。我以後……我會盡量不跟你的家人起衝突。」
  一下子所有的好心情全沉到谷底,狩獵的興奮也全然冷卻。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就跟我鬧脾氣?」他硬是扳回她的小臉面對他。
  「我這是在服從你的命令。」
  「那麼我命令你,從今以後要多管我家的閒事,就像剛才那樣。」
  她像在看只稀有水怪似的盯著他。「你是怎麼了?」
  「不想服從我這項命令?」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是她從一開始就在期盼的事:他在努力接納她真正地成為家中一分子。
  可是……
  「你該不會是需要我幫忙時認為我是你家的一分子,不需要我時就趕我出去,關起門來處理你家的家務事吧?」
  「你恐怕沒那麼幸運,這輩子都得和我家人一同關在家門裡,聽候處置。」
  她不是在作夢吧?「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改變?」
  「我那天就說過,我沒有真的拿你當外人看,只是我在處理家人疏遠你的問題時,你不宜在場。」
  「不懂。」
  他揉捏著她細嫩的臉蛋,愛極了她純真無邪的模樣。
  「你早已有成為這個家裡一分子的心理準備,但他們並未準備好。更何況,你還有著一般人容易誤解為不祥的異能。」
  「你那天就是在跟他們談這個?」
  「所以你不適合在場,我總得要顧全大家的面子。」
  「我還以為…你是關起門來要破口大罵,或嚴厲處分二嫂她們。」
  「所以你這幾天就故意裝乖,跟我嘔氣?」
  「我才不是裝的,我是很認真的想用順服來感化你。」她突然興奮地抓著他的衣襟。「你知道嗎?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變成這樣,願意把我的意見聽進去,會體諒到我的感覺。我甚至願意為此永遠做一個柔順的好妻子。」
  海東青微蹙眉頭。「我寧可你不要。」
  她故意忽略掉他話裡的嘲諷。「你知道你這麼做的背後有什麼含意嗎?」
  「不知道,讓你說。」
  「這代表你在乎我。」她綻放艷若牡丹的笑容。
  他失神得不知該作何反應,雙手卻下意識地更加圈緊她纖細的嬌軀。
  「這很重要嗎?」
  「當然很重要!否則我怎麼知道我在你心中有沒有份量。就像讚揚古,他也是一直拚命要求你給他回應,就是希望得到你的肯定,因為他很在乎你。」
  「在乎我這個天生一臉死相的哥哥?」
  「誰說你無生一臉死相了!啊……」她的怒斥忽而轉為抽息,當場涼了半截。
  「或者說,我是一個有自己意見,但表達方式很爛的哥哥?」他的雙掌歹毒地愈鉗愈緊。
  「海東青……」她艱困地以舌潤潤唇。「你聽我解釋
  「我和費揚古還真是一對笨得可以的兄弟,啊?」
  「那……那些都是我為了安慰讚揚古才胡謅的話,免得他自尊心受傷。」
  「那麼你現在快想些安慰我的話吧,我的自尊心傷得可比他慘重。」他貼在她唇上惡聲威脅,大手揉上她堅挺的胸脯。
  「你少跟我假裝脆弱,快放手!」她氣紅小臉,拚命扭動掙扎,引發他低沉的呻吟。
  他狠狠地將她揉進胸懷裡,歹毒地攻上她的耳翼。「傲慢的小白癡,除非你為之前污辱我名聲的事認錯,否則我直接在這裡教訓你。」
  「我傲慢?我白癡?」氣煞玲瓏。「那你這樣污辱我的名聲又怎麼說?」
  「正打算開始污辱你到底。」
  他陰險地笑著吻走她所有抗議,雙手盡情地放肆游移,在無人的雪林裡掀起火熱的旖旎。
  誰也沒注意到,雪林外圍有個孤冷而柔媚的身影。冷冷遠眺,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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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31: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啊?一位姓穆的姑娘留了這封信給我?」晴朗平和的大清早,玲瓏就接到天外飛來的驚奇。
  「是…是的,有什麼不對嗎,少奶奶?」
  「沒有沒有,你下去吧。」玲瓏趕緊抓著信爬上炕。「穆姑娘寫信給我?她居然知道我嫁到這裡來了。」
  「什麼木頭姑娘啊?」錦繡癱靠在另一邊炕上喝茶吃點心,一副貴妃醉酒的懶相。
  「就是曾經告訴我有人對海東青的夢下咒、又會對我不利的那個穆姑娘。啊,她知道我最近又作怪夢!」玲瓏一邊看信,一邊逐行叫嚷。穆姑娘打算約她在九善屯的狩獵小屋商談這次夢境的危機——「她也到黑龍江來了?!」
  「當笑話看看就算了。」誰甩她啊。
  「可是錦繡,她說我這次作的夢和海東青西征的成敗有密切關係。」她猛然抬起認真的眼眸。「我非得赴這個約不可!」
  「我看看。」錦繡懶散地攤著手掌。
  「你看,她連我這次無法深入惡夢裡救人的事都知道。」
  「誰會不知道啊,我和小銀天天聽你說得耳朵都快脫皮。」錦繡一接過信,面不改色地當下撕個爛碎。
  「你幹什麼?那是我的信!」玲瓏立刻和她搶扭成一團。
  「我管她什麼木頭姑娘、石頭姑娘,反正你別想出門去見她!」錦繡硬是格開身小力嬌的玲瓏,狠狠將信撕得面目全非。
  「你怎麼可以這樣!」那明明是她的東西!
  「格格?表小姐?」才進門來的小銀大驚失色。「別打了,你們在搶什麼?格格,快放手!」
  「那是穆姑娘寫給我的信,你憑什麼這麼做?!」玲瓏一面憤吼,一面搶救炕上難以拼湊的碎屑。
  「什麼狗屁穆姑娘。她上次在北京時的拜訪,害你當夜就莫名其妙地昏睡不醒,不知得了什麼怪病。你這次居然還敢跟這種來路不明的人碰面,你不要命了!」
  「我只是去跟她碰面聊聊,又不會怎麼樣!」
  「是不會怎樣,只是會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害我們被海東青抓去陪葬!」
  「才不會這樣!」玲瓏氣得淚水一擁而上。信全撕碎了,什麼蛛絲馬跡都找不著。
  「反正我就是一句話:不准去!你就當做沒收到這封信,否則我就跟海東青說去。」
  「你敢!」
  「格格,別這樣。」小銀連忙拉勸。「表小姐是為您的安全著想,您就別再掛念那個來路不明的穆姑娘。」
  「誰掛念她了,我掛念的根本不是那個!」她氣在頭上,又不能當場倒頭大哭,憤然下炕衝往海東青老遠的書房,完全不理會小銀和錦繡的叫嚷。
  可惡!臭錦繡、壞錦繡,以後再也不讓她到房裡閒晃了!
  玲瓏從上書房房門,伏在桌上哭著拼接碎片。
  這是多麼重要的一封信,對方不僅對她夢裡的細節描述得如此詳盡,還點出了最重要的關鍵:此事和海東青西征的成敗有關!
  她老早就懷疑自己和海東青在冥冥之中有某種感應,將他們牽連在一起。他被惡夢作祟逼得瀕臨崩潰時,她就被吸引入夢,一同對抗。她被人暗中下了什麼昏睡怪咒,陷入危機之時,他就很巧合地成為解救她的替身。
  她這次作的另一場異夢,肯定和海東青有某種關聯。可是她想不透,這關聯究竟是什麼?今天線索突然從天而降,卻被錦繡揚得粉碎。「過分,她怎麼可以這樣!」
  玲瓏趴在無法挽救的信上痛哭,一直哭到情緒平復了,才頹然收拾滿桌碎屑。
  一本夾著墨筆的詩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一個武將會有書房,當初就頗教玲瓏訝異。可是她沒想到征戰謀略的兵書之外,海東青會讀詩。看他滿屋子的書,經史子集、詩詞歌賦,一應俱全,好像他是打算做文官,而非當武將。
  滿人尚武,軍功賞賜也是所有功勳中最豐厚的。她可以猜出海東青定是為了及早重振家族威望而走武將之路,卻從沒問過他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她吸吸哭紅的鼻子,百無聊賴地翻弄他桌上的書,一行用紅墨標出的詩句倏地點亮她的眼。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搖風袖薔薇香。
  望著這句詩,她看到傻了。心頭有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在翻湧,好像突然收到十分珍貴的禮物,又好像不小心闖入別人心裡隱蔽的角落,窺見了某個秘密。
  她謹慎地細細將一切收拾好,悄悄離開他的領域。合上書房房門後,才在廊外深吐一口氣。
  九善屯……狩獵小屋……
  她的眼神突然強硬起來,彷彿下了重大決定。
  「玲……玲瓏!」一個怯怯的聲音急忙喚住她疾速奔跑中的勢子。
  是大嫂、二嫂和其他房的小姐們。
  「有事嗎?」
  「我們正想——去你那裡走走,聽說——你把房子佈置得很漂亮。」二嫂靦腆地笑著。
  「可以啊,你們儘管參觀,小銀會招待你們。」她說完就跑。
  「你不一起回去和我們聊聊嗎?」二嫂焦急地呼喚。
  「我去幫海東青處理一件要事,你們請自便吧,別客氣!」她一溜煙地便不見蹤影。
  最後的軍務會議已然底定,只待十天後的黃道吉日,東三省大軍開拔,會西路大軍與皇上親自率領的禁旅,即展開大清第三度西征准噶爾的戰役。
  這一戰,勢必要殲滅准部叛清勢力!
  返家的路上,海東青與費揚古冷漠地各坐馬車內兩方,氣氛死寂,一如往常。或許費揚古受了前些日子在行獵時與玲球對罵的影響,面對始終不肯與他溝通的哥哥,他已呈現類似絕望的沮喪,連與他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由你負責的軍備,準備得如何?」海東青努力擠出些話。說來說去仍是軍務。
  「都備好了。神威將軍炮、威遠炮、火鏡、鳥槍,一切準備就緒,只待大軍發兵。」
  兄弟間的對話伊然像將帥對屬下傳令。
  海東青閉起雙眸,大掌為難地握成拳頭。他真的不知除了軍務還能跟自己的弟弟說什麼。他甚至此刻才發覺,他多年忙於征戰,早忘了該如何與家人溝通。
  如果玲瓏在此,她會叫他怎麼做?
  海東青霍然睜開雙眼,瞪著神情淡漠的讚揚古許久。
  「上回你在軍帳中越權發言,提出了裹糧長征、減少屯駐的方法——」
  「我知道我不該越權發表意見,我也知道我提的意見很蠢!我發誓以後不會再幹這種自取其辱的事,你就別再揭我瘡疤行不行?」
  「我覺得十分可行。」
  「什麼?」
  「裹糧長征的建議。」費揚古癡呆地瞠目結舌,方纔的羞憤情緒一片空白。
  「你覺得……你真的覺得我的意見可行?」
  「想要一鼓作氣,的確要縮短行軍日程,你的提議可以讓我們加速圍捕敵軍主力,速戰速決。我已經決定採行這個方法,倘若征戰順利,這筆功勞就是你的。」
  「你真的覺得我的提議有用?」
  「往後你若還有其他想法,別越權違紀,可以私下先和我商量。該是你的功勳,我絕對加給你。」
  費揚古突然像個收到驚喜禮物的小男孩般,笑得不知所措。
  「我……我的確有很多想法,只是沒人聽我說而已。」他興奮地比手劃腳。「像邊境巡查和屯種成守這些方面,有很多很重要卻被人忽略的細節有待補強。我常和旗下民兵談到這些問題,我覺得……」
  返家的這趟路上,兄弟倆黨對談了比過去十幾年還多的話。雖然內容一樣生硬,內心卻有某種無形的東西消融,感覺彼此很近。
  一到達府邸,海東青就急著要聽玲瓏的看法。他這麼做對嗎?他心底隱隱甦醒的感覺又是什麼?
  當他聽到錦繡與小銀慌張說著玲瓏早上收到一封信、發了一頓脾氣後突然不見蹤影,錦繡出去找她又無功而返,他猛然爆發的怒氣更甚屋外風雪。
  如果找回玲瓏,他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駕!」隨著夕照快速暗沉的速度,他加快御馬飛馳的腳步。
  九善屯,那裡幾乎是一片荒原,除了茂密的雪林,沒什麼人家。她單獨一人往那裡跑根本是去找死!「玲瓏!」風雪漸漸熟打在他臉上,他的奔馳就愈瘋狂。
  是什麼人故意騙誘她到這種地方來?為了什麼?
  「玲瓏!」天色愈暗,風雪愈大。廢棄的屯莊一片蒼涼,杳無人跡。
  錦繡說她曾聽到玲瓏念著有人要約她到九善屯的狩獵小屋——」
  海東青猛一咬牙,調馬奔往雪林深處,在風雪交加的漆黑傍晚中狂吼。以這個天候及天色來看,除非他能找到那間狩獵小屋,否則不只玲瓏會死,他也會在黑暗中迷路凍斃。
  「玲瓏!」除了風雪,眼前已是一片漆黑大地。
  他會因此失去玲瓏嗎?抽緊的胸口狂跳得愈發猛烈。
  從她早上出門到現在,已經失蹤整整一天。她人還會在此處嗎?或者,早已被人帶走了?帶走她的又是什麼人?她會不會遭遇不測?甚至是……
  突然增強的大風雪令他不得不俯下身子,艱困地駕著馬匹搜尋。大雪橫掃他的眼,吹散他的呼喊。
  她在哪裡?
  「玲瓏!」幾近絕望的嘶吼中,微小的青藍色火光在前方某處閃動。那是什麼?
  在無法辨視一切的狀況下,海東青只能駕馬奮力朝小火點的方向逆風而行。小小的火光不似紅燭,幽幽冷冷,看似虛弱無力,在大風雪中卻穩定清晰,一點一滴地引他前行。
  直到他抵達一間獵戶用來堆積柴火毛皮的小屋前。
  「玲瓏!」嘿暗不見五指的小屋房門沒關,灌進大量風雪,氣溫不下於屋外。。
  沒有回應。海東青痛苦得幾乎想狂聲吶喊,她到底在哪裡?!
  他強撐著破碎的心志拉馬人內躲避風雪,掩上大門後抖著雙手猛擊打火石,燃起微弱的火光。
  角落裡隱約的艷麗暖袍震撼他全身神經。
  「玲瓏!」他瘋了似的直衝上去,一具冰冷身軀赫然被拉入他懷裡。他的心臟猛地凍結。
  像是被人施了魔咒一般,他無法動彈,只能騰著雙眼盯著懷中慘白的小臉。直到看見她有著極為虛弱的細小氣息,他才發覺自己一直凝著呼吸。
  「玲瓏,聽得見我嗎?」凍僵的大掌輕撫著她的鼻、她的唇。
  冰涼的小唇微微一顫,閃電般的力量頓時劈進他的意識。
  她還有救!
  海東青火速剝下她一身濕冷的厚襖,以屋內數塊殘破毛皮緊緊包裹住她,生起火堆,挖雪煮沸,不斷以熱水摩擦她冰冷的雙手,浸泡她凍僵的小腳,直到她緩緩地恢復意識。
  「海東青?你……」她虛弱地睡睡醒醒,神智迷離。
  「我在這裡,沒事了。」他使勁地摩熱她的小手,直到每隻指頭泛出微微粉紅。「手指動動看。」
  她無力地勉強回握他的手,動作小得難以察覺。
  「很好,你的手腳不會廢了。」
  「我……」她困惑地回想過往。「我來會見一位穆姑娘,可是……好不容易找到這裡,我好像不小心撞到什麼東西,就昏過去了。」
  「你顯然被人暗中偷襲。」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嚴厲的面容,感覺到不斷摩擦她雙腳的粗厚巨掌。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你一個忙,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他終於忍不住猛力將她摟入懷中,幾乎要揉碎她,幾乎要吞融她。差一點他就失去玲瓏,差一點他整顆心就要永遠陷入地獄中。
  「你全身都濕了。」
  卸下身上重重衣袍;他與玲瓏在毛皮間赤裸地緊緊擁抱,讓彼此的體溫流轉、相融、燃燒。
  「海東青。我最近老是天天夢到夢境遠方有個男人陷入你以前的困境,被惡鬼們糾纏得心神交瘁,衰弱得像具活骷髏似的。」之後一陣長久的寂靜無聲,她重新凝聚了些許力氣才資力開口。「我確定他不是大清的人,但我知道他必定和你有某種關聯。我今天正是為了查清這關聯才來赴約……」
  「別再說了。」
  「你生氣了?」她愧疚地與他對眼凝望。
  他將她柔嫩的小臉用力貼在臉旁。「以後別再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玲瓏放任自己沉醉在他蠻悍的溫柔裡。這份奇妙的感覺,正如她洞房花燭夜高燒昏迷期間的夢境,這正是她渴求的柔情。
  「海東青,如果你不做一名武將,你最想做的是什麼?」
  他的大掌摩挲著她光潔細膩的背後,埋首她芬芳的散發中。「做父親。」
  「不是,我是說……」當她從他懷中仰起頭時,立刻被他專注而他含慾望的雙眼懾住。
  「你……誤解我的意思了。我問的是你想要——」
  「女兒。」他翻身將她壓至身下,推開阻攔他視線的毛皮。「如果你想要兒子也可以。」
  「你……不會是在想我認為你打算做的事吧。」
  「看來我們的默契愈來愈好。」他飢渴地飽覽她嬌艷的胴體,雙手隨著視線一同游移。
  「可是這裡不是家裡,我又累又餓,不適合……」
  「我也很餓。」他粗暴地立刻吻上她的唇,深深地勒索著平撫他之前恐懼的溫柔。
  一想到自己差點失去玲瓏,體內的野獸頓時發出兇猛的嘶吼,亟欲找尋渲洩不安感受的出口。
  「等一下,…」她艱困地在他唇中尋找說話的空隙,抗拒這幾乎被他吞噬的感受。
  他完全不給玲瓏發言的機會,直到火熱的翻攪化為纏綿的深吮,直到她虛弱地棄械投降。
  「從今以後,你休想再有機會這樣一個人溜出家門。」他在玲瓏的驚喘中扳開她的雙腿,凝視他最渴望的地方,大膽地覆上他的手掌。「再強悍的男人,都會被你的不知死活嚇出一身冷汗。」
  「我們有話可以好好談,可……可是此時此地並不……不適合…」
  「你需要機會教育,省得我寵壞了你這個任性丫頭。」他將她的雙膝拉得更開,讓她脆弱而無助地完全開放在他眼前。
  「這……這裡不是房間!」老天,她真的快哭出來了,這種暴露的狀況讓她怕得想逃。
  「我們現在不需要房間,需要好好談談。」
  他一邊自在地撥弄著她纖弱易感的核心,一邊熱切地觀賞她美妙的領域,一處數度讓他攀上高峰的天堂。
  玲瓏愕然抽息,以手時撐起自己亟欲向後逃離。
  「你要去哪裡?我們正要開始溝通,你不是一直期望我能這麼做?」他爬上她的嬌軀,壓制她有所動作的同時,深深探進他的手指。
  「你太胡鬧了!」她漲紅著臉抖聲喘息,承受不了在她深處搜尋的不速之客。
  「不對,胡鬧的是你。直到你這次荒謬的單獨冒險,我才發現我是一個多麼脆弱的男人。」
  他撩撥的火力卻與他的宣言完全相悖。
  她顫抖地仰起下巴,渾身無力地迷失在這種怪異的節奏感中。莫名的緊張開始蔓延,加上他令人窒息的沉重身軀,滿含掠奪性的野獸氣息,她決化為一團狂烈的火焰。
  「你實在不該擅自行動。不管你的動機為何,你這麼做會嚇壞周圍的人,就像我剛才找到你時的心情。」他倏地加重手上的力道與速度,聆聽她幾欲哭泣的抽息。
  他在故意挑逗她!她知道,卻不明白該如何對抗這份侵襲。
  「你還好嗎?」他享受著她的無力抗拒。
  「我……不好……」體內的緊繃感快令她蜷曲成結了。
  「那就好,不然我就失去了報復的樂趣。」他的手指邪惡地撐開她的領域,開放她的秘密,讓她弓身貼向他乞求饒恕。
  「我記得有人說我是為了報復才娶你。雖然我沒有這個念頭,但我發現這個提議好像也不錯。」他的拇指彈著她粉紅堅挺的蓓蕾。
  強猛的波濤不斷衝擊著她的意識與肉體,讓她完全無法辨識他的話語,只能戰慄地感覺著他在她體內畫圈揉轉的放肆探索。
  突然間,他抽離手指,以千軍萬馬之勢長驅而入,一種疾速超越玲瓏包容限度的擴張感引發她的驚喘,體內巨大的壓力令她窒息,某種模糊的漣漪同時擴散,隨著海東青狂猛的侵略,將她深深捲入漩渦裡。
  他滿意地享受著她無助攀附他的抽搐,傾醉於她嬌弱的囈語。他一面衝刺、一面欣賞著她如夢似幻的神情。
  一種全然付出、毫不保留的神情。
  「還不行,玲瓏。你還要給我更多,多過你今天送給我的恐懼。」他在衝刺間伸手撥向她慾望的瓣蕊,讓她失控地突然將頭向後甩去,濃密的細發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如瀑般地傾池在他眼前。
  他幾乎抱起她整個身子,想更貼近、更深入,直到他完全確定自己確實仍擁有她。
  「海東青……」她緊緊擁著他,感覺著他渾身抽緊如鋼鐵的肌肉,感覺著自己幾乎要鉗融於他胸懷的烈焰感受。
  他放聲吶喊,此生第一次嘗到被慾火波瀾擊斃的滋味。但是不只,在洶湧的飢渴背後還有著更深沉熾烈的需求,那是什麼?
  他已經徹底擁有玲球的肉體與心靈,可是不夠,他還沒要到內心深處最想要的。那是什麼?
  「我愛你,海東青。」
  在這聲顫抖嬌吟的震撼中,他猛然釋放自我,讓解脫的快感在剎那間爆發,隨即沉重地伏倒在身下柔軟的嬌軀上,崩潰地喘息著,沉醉在耳中迴盪的那句話語。
  是的,他要的就是這個。
  令玲瓏大感意外的是,隔日天未亮就出動全家僕役出來找她的,竟是太福晉。
  「家裡又不是沒侍從可以陪你去,你就非得一個人出去闖蕩不可嗎?」打從海東青和玲瓏回府,太福晉就一直在他們房裡踱來踱去,罵個不停。
  玲瓏被海東青盯著趴在花廳桌上,對著滿滿一桌藥膳補品欲哭無淚。
  「當初嫁到我們這兒,頭一天就病倒,我那時就知道你跟我們家犯沖。現在還敢不知好歹地四處亂跑,出了意外要誰負責?搞不好是我這做婆婆的被人指責,說是我把媳婦逼跑的!」
  玲瓏對著人參燕窩大皺眉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海東青,希望他能放她一馬,他卻狠眼瞪回一副「你敢不吃完就試試看」的神色。
  「我這做額娘的多辛苦,所有心血與青春都花在這個家裡。我會不苦嗎?我……」太福晉忘我地一人大唱獨腳戲,花廳桌旁的兩人則在暗中角力。
  玲瓏嘟起小嘴,一副不吃就是不吃,你又能來我何的模樣。
  海東青雙手環胸的動作突然改變。左手那只曾大膽挑逗她的修長手指置於他唇上,雙眼流露渴望再度「教訓」她的曖昧光芒。
  「這個家幾乎是靠我一個人撐起來的……」
  「你不要臉!」
  玲瓏羞憤的怒吼猛然打斷太福晉的坎坷宣言。
  「你說什麼?!」太福晉當場氣爆了。「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說我不要臉!」
  「不是,是海東青他…他的……」
  海東青姿態不變地冷然看她,手指刻意在唇上摩挲,彷彿在考量什麼。
  「我就知道你看我這個做額娘的不順眼,可是我哪一點不要臉?!」
  玲瓏氣漲了小臉,卻又羞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派人出去找你,叫人燉補品給你,親自來這裡跟你講道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太福晉幾乎吼翻天。「我還有哪一點對不起你?」
  「還不快向額娘道歉。」海東青冷眼一瞪。
  「我才不要!」明明是海東青在欺負人,卻狡猾地讓人抓不到把柄。
  「你娶的好媳婦!我就知道,她就是進門來專門克我的掃把星!你道不道歉?」
  「我管你什麼掃把畚箕、月亮星星,我剛才說的是海東青又不是你,你有什麼好氣的!」她惱得什麼都不怕了。
  「你你你……」太福晉抖著手快要暈過去。
  「額娘請先回房,玲瓏由我來教訓,待會兒她一定會去您房裡向您賠罪。」海東青的話暫時送走氣得七葷八素的太福晉,轉而單獨對抗火爆小佳人。
  「我才不去道歉,該道歉的是你!」
  海東青悠然自在地起身,看也沒看她一眼。「把藥膳吃掉,一滴也不准剩。」
  「我被你氣得沒胃口了,要吃你去吃!」
  「是誰說要做個順服的好妻子的?」
  「要我順服的前提是,你必須尊重我。可是你剛才那樣……好下流,根本是在存心污辱人!」
  「啊,我想起來了。」他優閒地繞著圓桌踱步。「那一次在雪林打獵時,我也曾污辱過你,你似乎並不討厭那種感覺。我還記得你癱靠在我懷裡顫抖嬌吟的模樣——」
  「你給我住口!」玲瓏差點氣炸腦門。
  「你給我把東西吃下去。」
  「免談!」誰教他故意惹毛她。
  龐大的身軀倏地由她背後突擊,鉗起她的小臉向後仰靠在他身上。「你是要自己吃,還是要我動手用灌的?」
  「放開我!」她被坐在花凳上的形勢卡得難以掙扎,只能使勁扳著他的大掌。
  「都已經瘦得一把骨頭了,吃東西還桃三揀四。」
  「大白天的你就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這叫『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懂嗎?」他咧嘴一笑,隨即俯身深深吻上被他鉗制的小臉,不斷吮弄,直到她討饒。
  「等一下!我們有話好……」
  「你不肯吃,我就繼續吃你。」他輕咬她紅艷的下唇。
  「海東青,等一等!你不能每次都這樣……威脅……你……」而後的話語漸漸化為融在他口中的呻吟。
  「要不要聽話?」他貼在她唇上得意一笑。
  「你太卑鄙了……」她虛弱地喘息。「每次都用這種方法逼我就範。」
  「可是你喜歡。」
  他再度品嚐她的甜笑,一室靜謐。
  「咳!玲瓏在嗎?我來向她告辭了。」廊外的高聲吶喊嚇得玲瓏手忙腳亂,連忙起身。
  「錦繡?你……你要走了?」雖然她走到底外時已恢復鎮定,但紅艷晶瑩的雙唇卻明白顯示著之前的激情。
  「已經待得差不多了,趁著天氣逐漸轉好,我得回北京向你家人覆命。」哎,剛才看見的浪漫場面,勾動了寂寞美女的芳心。
  「別這麼沮喪嘛。」原來錦繡這麼捨不得她。「我以後還會回北京省親,我們會再碰面的。對了,路上盤纏夠嗎?」
  「那些你阿瑪、額娘在我來時就打點好了。」
  「去我的百寶箱裡再帶些紀念品,怎麼樣?」
  「哎,不用了,做人不能太貪心。不過你既然這麼有誠意,我就勉強看看好了。」
  結果,錦繡幾乎把整個百寶箱搬空。
  「哪,這個是送給你的,拿去孝敬你的巴國魯吧。」姊妹倆坐在炕上開始交換禮物。
  「護身符?」玲瓏仔細端詳。
  「前些天替你去寺裡求的。」錦繡感慨地把大堆的金銀珠寶塞進行囊裡。「你如果想替海東青求平安,大可用安全的方法去求,不要隨便聽信別人的話,迷迷糊糊地上當。」
  「喔。」玲瓏難堪地垂著頭。「我……一碰到有關海東青安危的事就忍不住衝動,我當初真該聽你的勸,別接觸來路不明的陌生人。」
  「來路不明的熟人也一樣危險!」這個小白癡。「哎,好想像你一樣,可以成天窩在心愛的男人胸懷中。」
  「對呀,感覺真的很棒。」玲瓏笑得萬分嬌媚。「其實只要能守護他的安全,再危險的事我都不怕。」
  「我也是。」錦繡咧齒一笑。「為了心愛的男人,殺人放火我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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