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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焚夢狂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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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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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姐,醒醒!快點醒過來啊!」四、五十歲的胖婦急切的拍打著坐在床沿、尚未覆上喜帕的新嫁娘。
  她令人驚艷的絕色臉龐依舊是一貫的呆滯,神色空茫,彷彿一尊栩栩如生的天仙娃娃。
  「小姐!再不快醒過來,你這輩子就完了!」胖婦一邊低聲急喚著,一邊俐落的換下她一身華麗的鳳冠霞帔,改套上馬僮的男兒裝扮。
  深邃的黑夜沉重得宛如地獄降臨,群魔起舞、月色詭譎。透過房內微弱的燭光,胖婦慌亂拖著僵硬笨拙的少女的形影清晰的印在窗欞上,彷彿一出妖異的皮影戲。
  「快啊,小姐!要是給人發現,你就一輩子都逃不出這恐怖的命運了。」胖婦改由少女的背後拚命推她往長廊上前進,「這是詛咒……這簡直是天地不容的孽障……」
  胖婦急切的推著,苦澀而悲憤的老淚爬滿兩頰。
  「……親……成親……」被推拖前行的少女兩眼無神,口中喃喃片段的字句。
  「還不快逃?!還提什麼成親!」胖婦激動地哭喊著。「你到底是被下了什麼咒?為什麼就是不能醒醒?一旦成親,你的人生就完了,全完了!你會墮入比地獄更可怕的世界裡!」
  少女雙眼漫無焦點的凝視胖婦的方向。「成親……我要成親,胖嬤。」
  「小姐!」胖婦驚喜的捧起少女雪白無瑕的美麗臉龐。「是啊,我是胖嬤!你可想起我了!聽胖嬤的話,快跟我逃出去。平安之後,胖嬤一定幫你找個好夫家,給你成親!」
  「我……我要嫁給他……我只要嫁給他。」
  「小姐,你……」胖嬤絕望透頂。她鬥不過呀!任她胖嬤再怎麼有本事,也鬥不過降在小姐身上莫名的強烈法術。「別再說了,快跟我走!」
  胖嬤拉著少女纖弱的手臂拚命沖,豁出去做的穿梭在黑暗無垠的迴廊中。
  「胖嬤……我手痛……」少女一邊跑著,一邊急急的喘息著。
  「快跑!否則就來不及了!」胖嬤絲毫沒有放鬆少女手腕的意思,老胖的身軀在強烈的護主使命與求生意志下使勁的跑著、拖著,彷彿她們身後有隨時即將撲襲土來的邪魔妖獸。
  「胖嬤,我……」少女來不及出聲,腳下一個不穩,立刻整個人撲跌在長廊上,面朝地的狠狠摔了一記。
  「小姐!」胖嬤趕緊蹲下扶起少女嬌小的身子,「原諒胖嬤的粗魯,一切等逃出去後再任你處置吧。」她拍打著少女膝蓋處的塵土,看著少女空洞的眼神與額前鼻上的傷痕,心中又是一陣酸楚。
  「胖嬤為什麼哭?為什麼傷心?」少女偏著艷麗無雙的小臉,狀若幼童似的癡望胖嬤的方向。
  「好孩子……你一直都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她一抹感傷的眼淚,拉起少女的手便繼續亡命之途。「我們快跑吧,給人追上就……」
  胖嬤語未落,自她身後飛閃而來的一道白光刷過她的頸旁,立刻在與胖嬤對峙的少女身上、臉上噴灑下整片的鮮紅血花。
  熱!好熱!是什麼東西濺了她一臉一身的灼熱感?
  少女像是忽然被人由睡夢中潑水而醒,眨著濺滿血滴的清晰雙眼。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隨著她四下張望的莫名眼神,終於掃見到她跟前伏倒的胖婦人。
  「胖嬤!」她幾乎扯裂喉嚨般的狂喊著,跪下身子扶起血海中一動也不動的身軀。「胖嬤不要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她臉上清細的淚與滿頭滿臉的血水融成一片,糊亂了她國色天香的容顏。
  「璇兒!你沒事吧,璇兒?」一陣焦慮而低沉的柔美男聲自遠方喚起。那方向,正是那道奪命白光所來之處。
  少女還來不及往那處張望,就被兩臂突然傳來的劇痛震回注意力。
  「小姐……逃……」胖嬤狠狠的抓著少女的雙臂,無聲的喃喃著她最後的使命。
  她肥胖的老臉一片死青,被切斷的喉嚨也發不出任何字句,可是她不斷低喃的唇語與幾乎爆突的血紅眼睛,深深的烙進少女的腦海裡。
  「璇兒,別怕!」那陣嗓音隨著四面奔來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少女的意識也愈來愈清晰。
  逃!小姐,快逃!
  這個強烈的震撼衝擊著少女的腦門,她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跳離了長廊的範圍,往黑暗無際的庭院奔去。
  「璇兒!你要去哪裡?」男聲也隨著她逃離的方向改為吼往一片黯淡的院裡。「璇兒,是我啊!我來救你了!」
  她完全不分誰是敵、誰是友,只顧拚命往前跑。
  這是不是夢?一場惡夢?她急劇的呼吸與心跳卻明確的反擊著這個念頭。這不是夢,她覺得自己倒像是個忽而由長眠中驚醒的人,眼前的一切全是她所不知也無法理解的狀況。
  「璇兒!」原本關切的焦慮吶喊逐漸變得狂暴,像是卸下人皮、露出原形的魑魅魍魎。
  「璇兒,別惹我生氣!快回來!」
  她瘋狂的跑往與吼聲錯開的方向。她的膝蓋在顫抖,不知是疲憊,或是恐懼。
  「璇兒?」聲音往她相反的方向試探了一下,卻在她正打算放心地逃遠時,倏地轉吼向她背後準確的方向。「你竟敢逃離我!璇兒!」
  不要!老天救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老天快點救救她!
  這裡是哪襄?這又具怎麼一回事?誰能給她解答?
  「少爺,門前有官差來,指名要見您!」遠方傳來僕役的急喚聲。
  「叫他滾!」這聲怒喝宛如地獄來的魔聲,震得人人心頭發冷。「璇兒!你不要逼我,快出來!」
  狂吼中有著彷彿猛獸暴怒的狺狺喉聲,尖牙上滿是即將撲殺嘶咬的淋淋唾液。
  「璇兒!」旋風一般的長刀光影暴亂的狂掃向庭院花木,一切阻攔全在黑暗中被他的怒潮掃成一片殘敗。
  「你乖乖出來我就不罰你!璇兒,你聽見了沒?!」如午夜妖孽一般的咆哮嚇得連前來追人的僕役都不敢上前,任憑駭人的刀影掃砍向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
  「少……少爺,官差他們……進來了,說要拘捕您……」僕役的話還沒說完,脖子上立刻被掃出一個碗大的傷口,鮮血四濺,一命嗚呼。
  「都是你們,這些混帳東西!」他咬牙飛身彈躍,立刻跳回遠方的迴廊,對著疾步奔來的官兵燈火狂嘯。「都是你們讓璇兒跑了!為什麼要壞了我的事?為什麼?!把我的璇兒還來!」
  令人驚駭的嘶吼與數十名官兵的叫嚷與哀啼混成一片,精美的迴廊上立刻交疊數具慘不忍睹的屍首,廊邊的繁複窗欞濺上片片血圖,描繪出艷紅鮮麗的地獄景象。
  「把璇兒還給我!還給我!」
  野獸似的狂喊衝破濃雲,直震天上一彎鮮紅的月亮。那抹月色,紅得極不尋常,極度令人心驚膽喪。
  這是猛鬼出閘的孽障!
          ☆          ☆          ☆
  「海格?你今天回來得真早。」朝陽燦燦的客棧上房內,俊美飄逸的男子呵呵淺笑。
  「這趟南方之行,我從沒看你睡在自己的床上過。」
  「沒有美女在懷,我睡不著。」一個陽剛俊偉的身軀堵滿了整個門口,長腿一跨,便帶進那副風流浪蕩的笑容。
  「海格少爺、元卿少爺,小的已經把所有行李打點好了。」兩名少年恭敬地應侍在側。
  「那是什麼?」元卿蹙眉凝視海格肩上扛的小身軀。
  「這是我在路上撿的。本以為昨夜在黑暗中向我求救的是位嬌聲柔語的姑娘,誰知天色微明後,看清的竟是這副模樣。」
  海格翻下肩上做馬僮裝扮的少年,橫抱在懷,把小馬僮一臉恐怖相朝向元卿眼前。
  「謝謝你。這一看,我早飯也甭吃了。」元卿微微苦笑的看著一頭一臉一身褐色污痕的狼狽馬僮,小馬僮頭頂上的瓜皮帽也是斑斑駁駁,令人作嘔。
  「我昨夜憑著聽覺,還一直以為自己撿的是絕色佳人哩。」海格像扔下包袱似的把小馬僮丟到床上。「替我梳洗更衣,然後準備上路!」他閒散的站在兩名小僕面前,任由他們打理伺候。
  「咱們今天就可以離開揚州了?」元卿意味深長地微揚嘴角。
  海格由衣襟內丟出一疊密函。「因為監務的秘密與證據已經被我查到,咱們可以回北京去了。」
  「找你做南下查案的搭檔果然是正確的。」元卿收拾好桌上的函牘。「不過我指的不是查辦鹽務的事,而是你的紅粉知己。你捨得離開那個花魁?」
  「令我捨不得的南方佳麗何止她一個!」他笑得既魅惑又殘酷。
  「人家可是巴不得你將她迎回北京去,做不了福晉,做個小妾也甘願。」
  「我沒事娶妻納妾做什麼?」海格流露俊美的痞子笑容。「天下美女何其多,何必單戀那一個!」
  「只怕你放得下花魁,她卻放不下你。」
  「綾羅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女人。」如果是,他也不會沾上她。
  「歡場女子可不像你想的那麼單純。」若是知道他倆在北京的世族身份,就算再嬌弱可憐的女人都會變成貪婪的吸血蛭,甩也甩不掉。
  「放心吧,與其擔心女人的問題,還不如想想接踵而來想搶回函牘的不速之客。」海格犀利地朝門口斜眼冷笑。
  「又來了。」元卿坐在椅上翻起書卷,長歎一聲。「咱們查的是鹽務,又不是蜂蜜,為何老是莫名其妙招來一堆蒼蠅?」
  鹽務、漕運、治河為國家三大政,其中能撈的油水,不論官方或地方,都足以年入鉅金、富貴恆長。元卿和海格這次來揚州暗查鹽商與官府之間的勾當,令雙方人馬頗感恐慌,怕給他倆查到了什麼,回京懲辦,從此再也沒有甜頭可嘗。
  「屋上兩個,門外六個。這次上門的不速之客底子還不賴。」海格一邊哼著小調,一邊感覺著外頭刺客的氣息和步履。
  「這……這是哪裡?你們是誰?」床榻上的小身影赫然傳來清靈悅耳的驚叫。
  「這小子還醒得真是時候。」房外大敵臨門,海格依舊懶散自在。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聽起來的確是姑娘嗓音。看來你落難美女沒撿到,倒撿了個小太監回來。」元卿躲在書卷後面咯咯低笑。
  「起來、起來!既然人醒過來了就快點滾蛋,我可沒興趣救個『半男人』回來!」海格給元卿這一嘲諷,立刻把氣出在小馬僮身上。
  「等……請等一下!」小馬僮被海格猛然拉下床,站都站不穩就直接摔趴在梳洗架上,一抬眼,赫然看見銅鏡中反射的容顏。「我的臉!怎麼會這樣?」
  乾涸的鮮血在小馬僮臉上龜裂為駭人的斑駁褐片,佈滿全面,上頭甚至存有和淚水交融的狼狽痕跡。自頂上的瓜皮小帽至整件衣袍,全是暗褐色的血塊。
  她想起來了!她不是馬僮,她是個女孩兒,這些是昨夜胖嬤為了方便她逃跑所更替的男裝。上頭沾的,全是胖嬤的血。
  「你學姑娘家照個什麼鏡子,還不快滾!」海格粗暴的將她推往窗口方向。
  「請別這樣……」她被推得重重撞在窗框上。「昨夜在路上救我的人是你嗎?」
  「要不是天色太暗,看不清你這德行,任你喊破嗓子,大爺也不屑救你!滾!」他這一推,差點讓她整個人摔出窗口。
  「我走、我走!請別這樣推我,這兒是二樓的窗……」
  「少囉唆!」海格健臂一掃,小馬僮被凌空掃到窗外,在她赫然墜往一樓街道上的意外尖叫聲中,客房的房門同時被踢破。
  如雨般飛射而入的柳葉鏢當場釘死一名小僕。
  「王八蛋!」海格抽刀便向大批來人砍去。「你們竟然殺了我的人,回程的路上教誰來照顧我的起居?!」氣死他也。
  「海格!宰人的時候小心血跡,我們的行李才打料好,我可不想帶著髒兮兮的行囊上路!」元卿趕緊扯下布幔擋在身前,免得待會兒被四射飛濺的血跡弄髒了衣服或書卷。
  客房內霎時刀光劍影,刺客們卯足全力死命纏鬥,海格和元卿卻只忙著為小事火大或擔憂。
  從窗口被推下去的小馬僮,並未一頭摔在車水馬龍的市街上,而是落在樓下茶棚的布蓋頂上,再順勢滾入隔壁攤子的大菜桶裡,坐爛了人家整桶西紅柿。
  「喂!你這傢伙,弄爛我所有的西紅柿,教我怎麼賣?」像土匪般肥壯的攤販抓起小馬僮的後領就凌空拎著大罵。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被人從樓上……」
  「老子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給我照價賠來!」
  「等一下!我……我賠!所有的損失我都賠!」她雖然身無分文,但攤販另一隻手中握的剖瓜大刀,讓她沒膽子據實以報。
  「嗯!」攤販一聽有錢可拿就立刻放手,害她重重摔坐到地上,跌疼了小屁股。「這整桶西紅柿全是外地來的,我算你便宜,二十兩就行!」
  「好好好,可是我的錢在客房裡,我得上去拿才行。」
  「你休想!」他這一吼嚇得她縮成一團。「要去老子跟你一道去!要是我發現你想溜或根本是在誑我,老子一刀劈了你!」
  她就在攤販的威脅恐嚇下,抖著走向客棧大門。
  怎麼辦?事情為何會如此混亂?她腦中的記憶一片空白,只記得被胖嬤的血潑醒之後發生的事。她是誰?她對過去為何毫無印象?她甚至連自己姓什麼也不知道,為何要拚命逃亡也不知道。
  樓上客房內的恩人是會再救她一次,還是再攆她一次?
  「你慢吞吞的在摸什麼?還不快走!」攤販蠻手一推,她往前跌跌撞撞的撲進海格的房內。
  「啊──」清亮的尖叫聲響徹整間客棧。
  「你回來做什麼?吊嗓子給我聽嗎?」站在遍地重傷倒地者中央的海格,一看見她的醜怪模樣就破口大罵。
  「殺……殺人……你……」
  「這房裡唯一被殺的是我的僕役!」海格不爽的翻起衣擺,狂霸地坐在元卿身旁。「為什麼死的是我的下人,不是你的小順子?」
  「其實小順子的手腳不比你的僕役勤快,但逃命的躲藏功夫卻挺到家的。」元卿笑著踢踢桌子底下。
  「海格少爺、元卿少爺,小的知道錯了,求主子原諒小的膽小無能!」小順子機靈的衝出桌下,伏在他倆面前跪地磕頭。
  海格冷冷一哼,百般不爽。
  「喂,老子的錢你到底給是不給?!」門口站的粗暴攤販大腳一踹,踹得馬僮趴跪到地上去。
  「我……我……」她抬眼看看一臉肅殺的海格與身後的攤販,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團混亂局勢。
  「你欠人銀子?」海格陰沉的嗓音宛如地獄判官。
  「我……」
  「他由這二樓跳進我整簍子西紅柿裡,教我今兒個怎麼做生意?」攤販左手上抓著剖瓜大刀,邊揮動邊咆哮。
  「多少錢?」海格的話令攤販亮起雙眼。
  「我的東西全是外地運進來的上等貨,新鮮又漂亮,價格上難免高了些,我給您個折扣……五十兩!」他的價格是由對方的談吐與衣著來自由調動,能揩就揩。
  「胡說,你剛才明明說是二十兩……」
  「你坐爛我的西紅柿還有臉討價還價!」
  「五十兩是嗎?」海格亮了亮手中沉甸的銀子,正在攤販意欲上前領取時,快指一彈,便將整錠銀子射嵌入門外的牆面內。「滾!」
  攤販幾乎是飛出去巴在牆上死命挖,海格起身旋腳踢上房門,回身狠瞪仍趴跪在地的狼狽小人兒。
  「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璇兒。」昨夜逃亡之際,她記得在她身後不斷追趕叫喚的,就是這個名字。她應該就叫璇兒沒錯吧?
  「璇兒還是全兒?」海格微瞇的雙眸,赫然喚醒她的警覺心。
  「全兒!四肢健『全』的全兒!」沒有一個男孩會把名字取得像「璇兒」這般如玉如英。
  「我救你一命,又替你償債五十兩,若要你暫當我的侍從,並不為過吧。」他狂霸的雙眸射出令她毛骨悚然的凶光。
  「是……」
  「很好。那你就多跟小順子學些規矩,在我們離開揚州返回京師的這段路上好好伺候我。做得好,有賞;做不好,有掌。」他將一隻比她整張臉大的厚實巨擘擱在她眼前,以示威脅。
  「揚州?」原來她現在正身處南方勝地,但她不想就這麼跑到老遠的北京去。
  「跟小順子把東西擱到馬背上去,即刻動身!」他撂下話便破門而去,一副老大不爽的霸王相。
  「可是我……」她還來不及發言,便被小順子悍然甩來的包袱嚇了一跳。
  「手腳俐落點!先把海格少爺的包袱系到咱們的馬上,我去料理元卿少爺的馬匹。」小順子狂傲的將粗重的工作扔到她頭上,便狡猾的撿輕鬆工作去了。
  「可是我不能就這麼跟你們回北京去,我……」當她瞥見客房門外仍在努力「挖牆」的肥壯攤販,千言萬語全都吞回肚裡。
  五十兩!她被海格少爺所救,現在又平白欠他五十兩,她根本沒有立場提出反駁。可是她為何不想離開此地?這裡有著她想也想不起來的空白記憶,莫名其妙的血腥逃亡經歷,還有什麼能阻止她離去?
  是什麼聲音一直牽絆著她的思緒?
  璇兒,你要去哪裡?別走,別丟下我!
  璇兒,我們永遠不分離,生生世世兩相依!
  一陣陣彷彿熟悉又極為陌生的溫柔呼喚不斷在她腦中響起,在她即將陷入混亂的思緒之際,房內一直靜坐在椅上的悠然身影定住了她的視線,也定住她的心。
  他只是靜靜地、淡淡地與她對望,像是在審視,也像是在賞析。
  「我……不太想跟你們去北京。」
  「我知道。」元卿淡然的回答令她精神一振。
  「雖然於情於理我都不該拒絕這份差事,可是我真的不想走。我欠你們的錢,我一定會努力鑽足了還給你們!」這位卿少爺可能會給她轉圜的餘地,放她一馬。
  「帽子戴正!」
  她慌亂的整頓好自己的服裝儀容,期待他私下特赦。
  「把床榻上的包袱打開,找出那件棗紅色的短掛。」
  元卿悠哉游哉的下令,璇兒卻緊張兮兮的依令行事,不敢拖延。畢竟她能逃脫的時間並不多,那位駭人的海格少爺隨時都可能忽然殺進來。
  「找到了,元卿少爺!」
  「穿上。」
  「我?」他要她穿上他厚暖昂貴的精繡短掛?不多細想,她馬上照做。
  「嗯……」他興味盎然的審視她衣裘過大的打扮。「果然沒錯,你膚色白,要搭配深色的衣料才順眼。沒有我的命令,不准隨便脫下。」
  「可是元卿少爺,我……」
  「還有,有空把你的臉洗乾淨,長袍也換勤快點。我絕對嚴禁下人衣冠不整,有失整潔。」他輕淡地交代完畢便翩然離去,璇兒趕緊抓住他的後肘袖懇求。
  「元卿少爺,你不是要讓我逃嗎?求求你,我不想離開揚州!」
  「你們兩個還在磨菇什麼!」驚天動地的一句怒吼由門口傳來,璇兒趕緊跳到元卿背後死巴著不放。
  「你的小太監想溜,我在替你看人啊。」元卿說得好不親切。
  「你想溜?」海格咬牙一吼便將璇兒整個人揪到身前。「如果你有膽子溜,就最好別讓我找到你,否則我會讓你後悔曾經動過這個念頭!」
  「海格很會找人,也很會找東西。」元卿笑容可掬的瞄了一眼他暗藏鹽務密函的地方。
  「我不要離開揚州!我欠你的人情和銀子,我會找機會還的,但我不能跟你們去北京!」她嬌弱的抗議聲徒有骨氣而缺乏魄力。
  「你以為我就很想帶你去北京?」他幾乎是揪著璇兒的衣襟凌空發飆,甩晃得她腦袋發脹。「要不是我的侍從被人宰了,在這節骨眼上找不到人頂替,憑你也配做我的僕役?!」
  「等一下……你放開我!」她快被他晃得反胃了。「我沒有辦法當你的僕役,因為我是個……」
  「給我下樓準備啟程去!」海格將她狠狠的推向樓梯口。「我不巴望你會有我上一任侍從來得稱職,但要是給我發覺你偷懶或想逃,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璇兒顫抖的趴抹在樓梯旁的欄杆上,半是憤怒半是無助的強忍眼眶中打轉的水花。
  這些滿口京腔的公子哥兒全是土匪、野人,根本不講理!與其被海格這種人搭救,她寧可逃亡那夜在黑暗的小路上跑到腿斷為止。
  「好,海格少爺,我跟你去北京。可是送你抵達北京後,我立刻就回揚州!」
  「你一個人從北京回揚州?」他揚起一邊嘴角的訕笑,萬分嘲諷,卻也該死的迷人。
  「憑你一個半陰半陽的小不點,我倒想看看你會如何平平安安的返抵揚州。」
  他就不信這小子到北京知道了他的世族貴冑身份後,還捨得放開一輩子衣食無虞的大靠山。
  「我欠你的人情與銀兩,就只夠送你到北京。之後的人情,你不用給,我也不想收!」
  柔媚的嗓音讓她的宣言毫無氣魄,但她晶亮的大眼睛卻表明了她也有尊嚴,並不是隻狗。
  她果決的轉身迅速下樓,丟下樓上那兩個嘖嘖有聲的男人。
  「看來你撿到了有趣的傢伙。」元卿調侃的揚揚眉毛。
  「小孩子一個!」海格哼笑一聲便下樓向店小二吩咐侍從的後事,給了他一筆銀兩要他厚葬那枉死的小僕役。
  客棧外正在打料馬匹的小順子背著主子狠瞪璇兒,咬牙低語,「你這不要臉的王八羔子,竟敢偷穿我家少爺的衣服!」
  「我沒有偷,是元卿少爺給我的!」沒想到他們的下人竟也如此言語粗魯,毫無禮節。
  「所以我說你不要臉!」小順子硬是壓著滿腔怒火。「你該諂媚的是你家主子,不是我的主子!」
  「海格少爺不是我的主子,他只是有恩於我的人!」
  小順子故意揮著行囊甩上馬背,順勢讓璇兒的臉頰挨了包袱重重一記。
  「你做什麼?」好痛!她的左頰一定被撞出淤傷了。
  「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海格跨出客棧外就是一句怒吼。「小順子在那裡忙著,你在發什麼呆?」虧她剛才還有臉說得那麼正義凜然!
  「我沒有發呆,是小順子他……」
  「海格少爺,全兒才剛做僕役,難免不知道規矩,這些雜事先由我擔著就行。回京的這一路上,我會盡快教會全兒伺候的事宜。」
  聽到小順子如此得體合宜的響應,他不禁深深歎了一口氣。樓上房裡死的少年,也曾是他這一路上貼心又乖巧的僕役。再看看他臨時抓來充數的傢伙……
  「全兒,從現在起,你跟小順子好好的學點規矩。我就此任命他負責訓練你,要是你沒事淨給我惹麻煩,或笨手笨腳的拖延行程,我會親自負責訓練你!」他的短鞭呼嘯一聲,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臉頰。
  「你……你們簡直……」她一口怨氣鬱結在心,幾欲從眼角傾洩而下,卻被強烈的自尊硬咬在下唇上。
  海格倏地瞇起了犀利的雙眸。是錯覺嗎?他彷彿在那張血跡斑駁的小臉上看見某種特質。洩漏這個底的,正是她那雙波光瀲灩的大眼睛,美得令他產生瞬間的目眩。
  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有股似男似女的特質,加上南方人文弱細緻,纖纖如玉的秀麗男子隨處可見。可是全兒不同,她的身上似乎散發著某種不同的氣息……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小太監。」元卿翩然而至,淡雅的笑話喚回了他的神智,他立刻抽回無意中抬著全兒下巴的大掌。
  「太監?我?」璇兒錯愕的指著自己尖嚷。
  「不過這樣也好,保住了你變聲前的嗓音。」元卿呵呵兩聲,自顧自的動身上馬。
  「對,對,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沒變嗓子的。」她驚恐的低頭捂著自己的脖子。
  天哪,她竟然沒考慮到這點!她可以打扮成男人的形貌,卻忘了壓低自己的嗓子。要不是滿州富豪有豢養太監的習慣,不足為奇,她這女扮男裝的把戲恐怕早被揭穿了。
  突然間,她被一根短鞭抬起了下巴,迎向高她近乎兩個頭的英武俊臉。
  「到了今晚落腳的客棧,我要你立刻做一件事。」
  她被海格森然的氣勢懾到。怎麼了?她是不是哪裡又露出了破綻?「你……要我做什麼?」
  「洗乾淨你的臉,到我房裡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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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海格要她今晚洗乾淨自己的臉,到他房裡「服侍」?為什麼?他為什麼對她下達如此的命令,讓她在一整天的趕路行程中提心吊膽,卻始終不敢問?到底他要她到房裡「服侍」什麼?
  日暮之後,海格一行人在客棧投宿。璇兒一在後房的水桶邊看清自己洗淨後的模樣,連忙向廚娘要了一匙的麵粉抹在唇上,減點唇色。
  天哪,她真不該把臉上的血跡洗掉!凌亂斑駁的乾涸血塊像是層保護色,阻隔她艷光四射的絕色容顏。現在她還能用什麼來遮掩這張臉?哪個男人會有潤澤白皙的水嫩肌膚?哪個男人會有不點而朱的嬌艷紅唇?
  怎麼辦?她該找個人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還是乾脆忍痛潑自己一臉燙水?
  「你還在摸!海格少爺和元卿少爺用完晚飯後便要準備更衣休息了,你還敢在這裡打混!」小順子衝進客棧髒亂而昏暗的廚房,由璇兒背後狠踹一腳。
  「你為什麼老是欺負人?」
  「哎喲,還『你為什麼老是欺負人』!」小順子故意學她那副嬌弱的委屈調調,轉而一怒。「少跟我唱戲!海格少爺已經授權我訓練你,今後你最好給我小心點。上樓去!」
  「不要這樣!」她抵擋著小順子粗魯推打她的雙手。
  「我這是在訓練,你敢反擊?你不要命……」小順子連珠炮似的怒斥在客棧大廳內明亮的燈火下中斷,張著大嘴看向璇兒。
  「你若真要教我規矩,用說的就可以,為什麼要動手?」她的厲聲斥責聽來倒像是小媳婦的含冤悲訴。
  「你……全兒?」小順子竟有點結巴。
  「你說我什麼、罵我什麼,我都能忍,但我討厭凡事光靠拳腳解決的人。所以你別再對我無禮,否則我……」
  「全兒!」二樓客房內幾乎震破屋頂的怒喝嚇得她縮在一角。
  該來的還是躲不過,她遲早要上去面對海格。
  「全兒,你是死到哪去了?」整層二樓都被海格的吼聲撼動著。
  「來……來了!」她上樓的膝蓋都已開始打顫。
  海格真想一刀宰了全兒。方才用膳時就不見她人影,一切都得由他自己打理,連外頭的坐騎都是他親自牽到馬廄去。吃了滿肚子悶氣回到房裡,卻沒看見洗臉架上有熱水,行李也沒搬上來,窗也沒關、燈也沒點,連茶水都沒叫小二送進來。
  這叫哪門子隨從?她的「服侍」工作做到哪去了?
  「海格少爺……」
  「你躲在門外做什麼?進來點燈!」他坐在桌邊狠捶桌面。
  「是!小的馬上辦!」
  「你跑什麼地方去了?你服侍到哪去了?」他擱在桌上的怒拳喀啦作響。
  「對不起,海格少爺,因為……你要我一到客棧就得把自己梳洗整潔,所以我一直在廚房內忙著洗衣、洗臉……」透過自己手中點亮的燭光,她看到海格錯愕的表情。「海格少爺?」
  他直視人的模樣若在平日看來,足以令天下女人心醉。剛稜俊美的深刻五官,在濃眉大眼與性感雙唇的烘托下,組合成一股逼人的魅力。就連他生氣的時候,也好看得讓她數度險些失神。
  可那是指平時,現在是非常時刻!在海格的咄咄逼視之下,她的底衣都快被冷汗浸透。
  「你真是男人嗎?」
  「我……是!當然是!」她使勁的點頭。
  出其不意的,他一隻大掌竟倏地撫上她臉頰,差點讓她嚇得往後跌倒。他不像是在撫摸女性般的溫柔,倒像檢視般的親手審查她這張臉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奇了!一個男人竟然會有像花瓣似的嬌嫩肌膚!更奇怪的是全兒的長相,他沒想到點起燈火後看到的會是無與倫比的清艷。想他海格少爺周旋美女間十多年,竟會有看一個少年看到心馳神醉的一天。
  直是淪落!
  「南方怎會養出你這種男人,怪不得會被人抓去當太監!」他的感歎中微帶嘲諷,隨即順勢以手背輕打了她左頰兩下。「把我的行李拿上樓,熱水盆、茶水什麼的快點給我端來。」
  「是,我馬上去!」她幾乎是用飛的逃出去。
  太好了,安全過關!至少海格沒當場要她脫光了驗明正身。當初胖嬤說是為了讓她逃亡方便才替她換上男裝,現在她知道這「方便」指的不光是逃亡行動,更是自身安全的保障。
  等到送他們這些滿撻子回北京後,她就可以平平安安回揚州,找尋自己封閉的記憶與來歷,再也不用擔心會在人前穿幫。
  「海格少爺,熱水和茶來了……啊!」她一進門看見眼前光景,尖叫著梧住眼睛,根本忘了雙手原本捧的那盆熱水。
  「小心小心!」她身後的店小二趕緊伸手接捧住。
  「全兒,你在搞什麼?!」海格真會給她氣死。「過來把水盆架上!」
  「不要,我不要!」她緊緊的捂著雙眼縮到一角哭叫。海格居然赤裸著上身在更替衣服,她看到男人的身體,她已經不純潔了!
  「你到底在鬧什麼彆扭?」
  「客……客倌,我東西都弄好了,您……慢用!」小二砰地關上門趕緊開溜,免得被房內彪形大漢的怒火波及,當場被揍成肉餅。
  房內的兩人遙遙對峙,一個惱火的雙手環胸,一個畏縮的捂臉躲在角落,滿室沉寂。
  「全兒!」低沉而平穩的磁性嗓音劃破寧靜。「你最好把你自己清楚的交代一下,你到底是什麼人。」
  璇兒垂著驚駭的雙眼,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我之前不追問是給你時間去調適逃亡後的情緒,我想這個調適期已經夠了,你該老實招供自己的底細。」不知何時,他竟已悄悄站到她跟前,忽然箝起她的下巴面對他冷硬的雙眼。
  「我……你……可不可以先套上衣服?」否則正視著高高在上的俊臉、如此靠近男性肌肉纍纍的赤裸身軀,教她混亂而驚嚇過度的腦袋該如何思考?
  「你,不對勁!」全兒這樣看來簡直像個小姑娘。
  「我不習慣看到人光溜溜的。你……你先將衣服穿上,我一定……會把所有的事老老實實告訴你。」
  海格瞪了她一眼,才轉身回桌邊披回外衣。他甚至在背對全兒的剎那聽見她鬆了一口氣的聲音。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難不成她曾因自已太過女性化的相貌而遭人欺陵,在心中留下陰影?或者她根本就是個假扮少年的小處女?
  「說吧。」海格再度矗立在她跟前,讓她渾身又赫然緊繃。
  「其實我……記不得我自己是誰。」
  「看著我說話!」他老大不客氣的抬起她的下巴。
  「我不記得我是誰,只知道自己叫璇……全兒。」
  「怎麼會不記得?」
  「我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什麼事都不知道,直到昨晚被胖嬤的血潑了滿頭滿身,才突然像醒過來似的,照著胖嬤死前的吩咐拚命逃。」
  「胖嬤是誰?」
  對啊,胖嬤是什麼人?跟她是什麼關係?
  「我……我也不知道。你這一問,我才想到我根本認不得她,可是我就是知道她叫胖嬤……」她空茫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激動。「但是她是好人!是她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出來的,這點我絕對可以保證!」
  「她有沒有跟你說些什麼?」
  「她只叫我逃,快逃。」璇兒下意識的摸著仍帶著褐色血跡的瓜皮小帽,眼眶不自覺地潮紅。「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逃,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只知道我叫全兒……還有,我害胖嬤被人殺了……」
  看她淚珠粲然滾落的脆弱模樣,他的內心居然起了劇烈的撼動。全兒太美,美到他快難以自制的將她拉入懷中疼惜安撫。
  「你就這麼點線索,打算怎麼找出自己的來歷?」他暗咳一聲,清理喉間的不適。
  「我不知道。我打算……送你們抵達北京後再回揚州想辦法。」
  「現在的問題是,你服侍的本領一塌糊塗,手腳笨拙又愛大驚小怪,拖著你像拖個累贅。雖然我們的行程並未因此而有所延誤,但我一路上的心情十分十分不爽。」
  更何況他是個享樂至上的男人,就算這次是遠行辦正事,他也絕對是正事能辦、閒情照享,從不虧待自己傭懶自在的神經。偏偏自從碰上全兒後,半大不小的倒霉事就接踵而至,破壞他的好心情。
  「那你就放我回揚州吧!」璇兒急切的懇求著。「我欠你的恩情,我一定會還。但與你們同行去北京,我不但幫不上什麼忙,反而拖累你們,你就讓我走吧。」
  他的確該讓全兒走,因為他發覺全兒對服侍之事根本一竅不通,害他找她暫替侍從之職的便宜沒撿到,淨惹出自己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怒火。
  「讓你走,那誰來伺候我?」奇怪,照理他應該會很樂意快快攆她走,但他就是不想這麼做。
  「我……我現在就出去幫你雇個小侍童,好不好?」
  「窮鄉僻壤出刁民,你若找來個貪得無厭的狗腿子,我跟誰討回公道?」
  是啊,在陌生之地急急找人,誰知道會不小心找到什麼居心叵測的狠角色!
  「可是我笨手笨腳,什麼事都做不好,連你也說我是個累贅。我想,或許我們會運氣很好的找到一個比我聰慧敏捷的僕役。」她努力的詆毀自己。「而且我來歷不明,又喪失記憶,你們帶著像我這種身份可疑的人,很危險的!」
  「你為什麼一直想逃離我?」
  「不是,我不是逃離你,而是我不想離開揚州。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我就是知道自己不能離開揚州。」
  「很俐落的借口。」他淡淡哼笑兩聲。
  「我不是在編借口,請你相信我!」只要海格肯相信她,要她下跪都可以,「我不是對你有成見,也不是嫌做你侍從的工作太繁瑣,而是我根本做不來。縱使我有心……」
  「沒關係,萬事起頭難,我可以教你。」他流露詭異的親切笑容,撩下了隨意披掛著的上衣,裸露精壯的胴體。
  「不要!不要這樣!」她雙手掩面,狂亂地跳縮到角落去。
  「全兒。」他長手一拉,強迫她面對他向來用於勾引女人的魅惑表情。「剛才還說你不是在逃避我,我倒覺得你躲我像在躲鬼似的。」
  「你把衣服穿上……求求你快把衣服穿上!」她被海格扣住的雙腕無法掩住視線,只能又急又怕的閉緊眼睛尖叫。
  「全兒,你知道嗎?我突然發覺你這模樣像極了個沒接觸過男人的小姑娘。」他刻意貼近她的臉龐,讓自己輕笑的氣息拂過她的粉頰。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男人!」
  「真的啊?」他盡情享受握在雙掌中的纖細手腕,開始好奇她身上的其它部位是否摸起來也如此柔滑水嫩。「有些南方男子的確長得像你這樣,似男似女。京裡也有許多太監像你這般,嬌聲細語。可是全兒,天下沒有一個男人會像你這樣,在瓜皮小帽中長著如此濃密的黑髮。」
  啊!她的帽子,她的頭髮!
  璇兒趕緊摸向自己頭上的瓜皮小帽,臉上倏地失盡血色──她的帽子歪了,露出好些額前柔細的劉海!
  大清的男人個個都頂著一頭「月亮門」:顱頂至兩額的前半部頭髮必須雉去,顱後結辮。而她竟然在無意中露出了男人不可能有的劉海,當場揭穿自己女扮男裝的謊言。
  「我……我忘了剃掉頭髮!我最近太忙了,所以一時忘記……」
  「全兒,『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的規矩通令全國這麼久了,你怎能忘記?」他溫柔的笑著將她逼退到牆面,無路可退。
  「我真的是男人!我只是忘了剃髮,我會記得的!我明早立刻去剃乾淨!」
  「怎麼還在狡辯?」他輕柔一歎。
  「沒有,我不是在狡辯!我其的是個男人!只是忘了……」她以劇烈的尖叫與抵抗中斷自己的辯解,因為海格霍地扒開她厚軟的棗紅色短掛,大手溫柔的覆在她僅隔兩層軟衫的豐潤雙乳上。
  「你還能說自己是個男人嗎?」他隔著衣料熾熱的愛撫著璇兒飽滿而柔軟的胸脯。「如果不是這件短掛阻隔了你誘人的曲線,我早一眼視破你的把戲了。」
  掙扎間,她忽然想起之前要她戴正帽子、穿上短掛的元卿。難道他早發現她是個女孩了?為什麼?為什麼每個人都輕易地識破她的把戲,卻仍故作無事的繼續戲弄她,讓她像耍猴戲般的讓大家看她笑話?
  「全兒?」他改而扶住她癱滑而下的身子,在錯愕之中竟讓她由啜泣急轉為痛哭。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欺負人?」她雙拳壓在眼前啞然哭喊。「我什麼方向都摸不清,已經夠慌了,為什麼還要這樣捉弄我?!」
  「別這樣,全兒,我只是跟你鬧著玩而已。」他不自在的笑著蹲下,拍拍她的肩頭。
  「不要碰我!」她打掉他溫柔的手,蜷成一團埋頭痛哭。
  「好好好,我道歉。是我不對,玩笑鬧得太過火了,別難過了好嗎?」他捺著性子放下身段柔聲安撫著。
  「你走開!不要管我!」哭吼的嗓音中帶著陣陣哽咽,嬌小的身軀顫抖得愈來愈劇烈。
  「我都已經道歉了,你還希望我怎麼做?」他表面親和,內心卻在低咒。媽的,他向來對貞節烈女反感,碰她們一根寒毛就足以引起驚天動地的災難。就算她們都快融化在他高超的挑逗下,還硬是擺出一副受盡屈辱的悲壯表情。
  那他幹嘛要碰她?她不正是他最反感的小處女類型?
  「你到底哭夠了沒?」他低啞的嗓音正如他所剩無幾的耐性。
  她根本不理他,一徑埋首在雙膝上抽噎落淚。
  她失去記憶、失去胖嬤,失去尊嚴的任人呼來喚去,失去自主權地被人強行帶往北京。
  她好怕、好慌,她還有誰可以依靠:還有誰可以幫她?她已經完全失去方向,身與心都流離失所,為什麼他還要在這時候愚弄她、輕薄她?在她隻身無依的脆弱時刻這樣耍她很有趣嗎?為了保住自身安全而女扮男裝真有這麼可笑嗎?
  為什麼要這樣捉弄她?
  「你哭夠了吧!老子只是親手證實你的性別,又沒有硬拖著你上床。哭得那麼慘烈,你不覺得誇張,我都快覺得反胃!」他惱羞成怒的起身大罵。
  她為什麼擺出如此令他挫敗的反應?多少女人求他愛憐都求之不得,難得他對這可人的小處女產生疼惜,居然逗逗她就哭成這副德行!
  「好了好了,要哭就趴到床上哭去!」省得坐在地上哭到著涼。他好心拉她起身的大手卻被她憤然甩開。
  「你還想拐我到床上去!你還要從我身上騙走多少好處才甘心?」他的恩情可沒大到她必須以身相許的地步!
  「我拐你?我騙你?」他猙獰的表情與怒吼嚇了她一跳。「我佟海格要女人還用得著使拐耍騙嗎?」這對他簡直是項嚴重的侮辱!
  「那你方才下流的惡作劇又該怎麼說?」她淒厲的控訴在嫩弱的嗓音之下,聽來倒像惹人愛憐的嬌嗔。
  「王八蛋!」他是犯賤了才會一時看她嬌媚而忍不住心動。這下可好,自取其辱!
  「你為什麼罵我?明明是你佔我便宜卻還開口傷人。先前因為你是我的恩人,我不便對你的人品批評什麼。但你實在不算是個君子,根本就是個色迷心竅的花花公子!」
  「我色迷心竅?不算君子?」他以雷霆萬鈞之勢吼向她快被震倒的瘦弱身子。
  「之前你尚未識破我女兒身,對男裝的我威脅恐嚇、踢打叫罵;一發現我是女人,立刻改而言語呢噥、行為下流地上下其手!」
  「是你自己明明已經洩了女人家的底,還嘴硬抵死不承認,睜眼說瞎話!」他動手的目的正是要她面對事實。
  「所以你就可以理所當然的趁人之危、吃我豆腐嗎?」她雖然淚痕滿面,氣勢柔弱,但並不代表她就無力反駁,只能任由惡霸強詞奪理。
  「我趁人之危?」他的重喝幾乎穿透她的耳膜。
  他那叫趁人之危?!她怎麼不想想她那張絕艷萬分的容顏,以及那時流露楚楚可憐的小模樣對男人的自制力是多大的考驗?他要是真想趁人之危,現在就不會是站在這裡和她大作無聊的爭辯,而是在床上和她激烈纏綿。
  「你就是如此一意孤行,完全不顧他人意願。」硬拖她伺候他到北京為止,又惡意的強撫她的身子。「在你眼中你就是對的,你就是一切,縱使你是錯的也只會強迫別人去包容、去接受……」
  啪的一聲重重巨響,房內的小桌被他一掌打成殘破的木堆。霎時一片駭人的死寂。
  他狠狠的怒視她,用一種幾可殺人的眼光射向她。如果他是刻意要讓她感到害怕,那他成功了。但她畏縮的眼眸中閃過一道不肯妥協的執著,更加煽動他的怒火。
  「我趁人之危,我一意孤行?」他冷冷的哼笑聲陰森得令她發寒。
  他一步步的逼近璇兒,再度以他魁梧巨大的身軀將她逼退到死角去,動彈不得。
  「剛才全是我色迷心竅?是我完全不顧他人意願的胡亂吃人豆腐?」他故意將雙唇貼近她鼻前,惡狠狠的吐息著。
  他到底想幹嘛?她轉頭閃躲,反而讓他灼熱的鼻息掃往她敏感的頸際,也讓他的唇更加貼近她的粉頰。
  「你的批判真是教我感動。」他瞇起的迷人雙眸卻十分怨毒。「太中肯、太真切了。你讓我不禁感到慚愧,我怎能用如此下流的手段去佔人便宜呢?嗯?」他以充滿男性氣息的濃重鼻音撩撥她的心。
  其實……海格沒那麼下流,只不過她一時在氣頭上才會說得那麼……
  「若是你愛上像我這種下流又無恥的男人,怎麼辦?」
  「我才不……」她一轉眼瞪他,才發現中了他的詭計。他早擺出那副令女人癡醉的笑容,看得她舌頭打結,忘了要說什麼。
  「你還不懂男人的好。若是你能用甜美的唇舌和柔媚的身子來增進我們彼此的瞭解,或許你就能明白我這個低級男人『好』的一面。」
  「不必!我也不想瞭解!」她雖聽不太懂他的話,但那副笑容一看就很曖昧,「全兒,別放棄學習的機會。來吧!」
  他當著她的面就動手扒開自己的衣服,在璇兒的尖叫與阻止之下,脫得一絲不掛。
          ☆          ☆          ☆
  「你是女的!你居然真的是女的!」小順子一大早就在元卿房內對著璇兒大叫。「你竟敢如此欺騙我家少爺!甚至連我也騙!」害他昨晚自作一整夜美夢,以為可以回京向同儕炫耀自己收了個多麼漂亮的後輩。
  「好了,別嚷了。」元卿一手撐在桌上,按著睡眠不足的雙眼。
  「元卿少爺,我不是有意要騙大家。而且……」她誠懇的立在元卿身前。「你也早知道我是個女孩了吧。」甚至還很技巧地替她遮掩女扮男裝的破綻。
  「你有話直接說吧。」
  「我……」她咬牙鼓起勇氣。「請你幫我逃離海格少爺好嗎?」
  「你若要走人,用得著我幫忙嗎?」他的淡笑彷彿暗示著她身上就有兩條腿,愛走哪就走哪,干「卿」底事?
  「不是我不能走,而是海格少爺不讓我走!」元卿既然曾幫她彌補過她的謊言,就應該會站在她這邊助一臂之力吧。「昨晚他識破我的身份後……他就……他說……」
  「那些我都已經知道了。」他優雅的打了個淺淺的呵欠。
  「啊?」他怎麼知道的?
  「我床榻的牆面就隔著你們房間,昨夜給你們吵得輾轉難眠,我不想聽都不行。」他無奈的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惡,難喝!
  「你……你全聽到了?!」她原本就已泛紅的臉頓時燒成一片,整個人羞得幾乎要起火。
  「我們待會兒就得啟程,海格的行李你打料好了嗎?」他把茶杯擱到一邊去,滿桌的簡陋早點他看都懶得看。
  「沒有,他還在睡,我……不敢收拾……」因為海格睡覺時根本不穿衣服,甚至當著她的面脫個精光,嚇得她昨晚整夜抱著棉被蜷在門外廊上。她寧可全身酸痛、手腳冰冷,也不願看見他的性感表演。
  元卿低頭一歎,拿起桌上的整盅熱粥就往床榻內的牆面砸過去。
  「海格,起床了!」元卿叫他起床的方式讓璇兒撐大了眼睛和小嘴。「我都已經準備動身上路了,你還在床上混!」他砸完熱粥砸小菜,弄得牆面一片凌亂,滿床砰碗。
  「知道了啦……」牆面那邊傳來半睡半醒的濃濃囈語。
  居然連這種聲音都聽得這麼清楚,那她昨晚簡直是當著元卿的面和海格纏鬥,什麼見不得人的話全給他聽進去了!
  「你過一會兒就可以進房收拾。」元卿朝房門轉過身,小順子立即俐落的替他披上外衣,打開房門恭送他下樓。
  「可是……元卿少爺,請你幫幫我,我不想和海格少爺同行。」
  「我怎麼幫你?」他回頭苦笑。「難不成你要我去伺候他吃飯喝茶?」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奇怪,她今天好像很難跟元卿溝通。是她口才不好,還是元卿故意如此?「我……我可不可以和小順子調換?」
  「你跟我換?」小順子不爽地拔尖了嗓子。
  元卿沒有響應,只是呵呵笑著悠哉離去,留下小順子去應付她提出的建議。
  「你以為你是誰?你想跟我換?憑你也配跟我換?」小順子窮兇惡極的晃著食指,大步大步的將她斥退到角落。「我打七歲起就在府裡受訓,磨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當上侍從,你有什麼資格跟我換?」
  「我只是建議而已。如果不行的話就……」
  「你那是什麼狗屁建議!」小順子火氣沖天的解開衣扣,將赤裸的膀子及後背轉向花容失色的璇兒。「這些是什麼?你看清楚了沒?!」
  「看清楚了!你快……快把衣服穿上!」她不是被小順子身上淺淺的一道道疤痕嚇到,而是她實在不習慣看到男人的肌膚。
  「你以為我是怎麼爬到今天的位置的?是被打出來、罵出來的!別以為貼身侍從是這麼簡單的職務,你連最基本的伺候功夫都做不好,還有臉提出這麼囂張的建議!」
  「對不起,小順子……我的確太草率了。」
  一看她懇切的慚愧模樣,他原本要繼續開炮的火氣反而消了一半。「以……以後說話給我小心點!」
  「我知道了。」她沮喪的垂下雙眼。看來,她是沒辦法由元卿這兒得到任何救援。
  她才剛跨出門外,正想轉回海格房間時,赫然被一個魁梧的身影震退兩步──海格正一手架在自個兒的房門外,好整以暇的站在廊上等她回來。
  「早。」燦爛的朝陽使他傭懶的俊逸笑容更具殺傷力,尤其是他胡亂穿上的衣褲,豪邁地將硬累的前胸暴露在她眼前。
  「早……」她本能的想躲回元卿房內,卻被背好行李的小順子推迴廊上,他帶上門後向海格行過禮便下樓去。
  「快點幫我梳洗打扮吧。要是元卿等得不耐煩,他會丟下我們先走喔,全兒。」
  「是……」他為什麼要用那麼溫柔而有磁性的聲音對她說話?她倒寧可他像之前那樣用罵的,就不會害她如此心跳急劇、呼吸困難。
  「全兒……你真的叫全兒嗎?」他站在房內優閒的任由她服侍著,盡情觀賞她在晨光拂耀下的剔透之美。
  「我叫璇兒。」她替打著赤膊的海格套上外衣時,手抖得差點不小心將衣服掉到地上。
  「不對,你要先替我穿上那件白綢底衣才能披上這件長衫。璇兒。」
  他柔聲喚她的語調幾乎讓她心跳中斷。
  「對不起。」她趕緊故作鎮定的更正穿著的衣衫。
  「別緊張,慢慢來。如果元卿他們先走,我們在後面加快速度就可以追上,不用擔心。」
  她就是怕元卿丟下他倆先走!
  「你幾歲了?」
  「我不知道。」他刻意低下頭來說話的氣息一直吹拂在她頭上,讓她愈來愈燥熱,替他結上衣扣的動作也更加笨拙。
  「我猜你大約十六、七歲,不過發育得挺不錯。一般來說,南方女子都會比較瘦小、體態單薄。但你卻不同,身形嬌弱卻……」
  「你可不可以別這麼下流?」她低頭專心瞪著一直扣不好的衣擺,氣得發抖。
  「我哪裡下流了?我可沒碰你一根寒毛。」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以示清白。
  「可是你用言語輕薄我,一樣下流!」
  老天,他真的很受不了小處女的冰清玉潔。連什麼是真正的下流都搞不懂,就正義凜然的強烈指控。但他就是很想逗她,喜歡看她纖弱的五官上閃耀倨強的眸光。
  「我只是很坦誠的跟你討論你的胴體,完全沒有輕薄你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討論這種話題!」她把海格的短掛甩到他手中,立刻轉身,逃到床邊將細軟收入包袱裡。
  「可是談話有助於你恢復記憶。」他輕鬆地踱到床邊,一屁股坐在床榻上。「看,透過這兩天來的對話,我可以確定你是出身清白的女子,所以對男人的身體會大驚小怪,對自己的貞操戒備森嚴……」
  「你坐到包袱的布角了!」任她死命的抽,就是抽不出來,害她僵持在他身旁,不知該如何快快收拾、離他遠點。
  「你知道嗎,璇兒?女人們常說我的眼睛有讓人忘卻一切的魔力,不曉得應用在失憶的你身上,會不會反而能勾起你的記憶?」
  「謬論!她們說她們的,我又不是那群女人,怎麼可能會……對你……你不要這樣看我好不好?」
  「怎樣?」他更加專注的貼近她的臉龐邪笑。
  「你這樣看我……好像……」好像要吃了她似的。更奇怪的是,這種腦袋一片空白、侷促不安的感覺令她既陌生又期待。
  「你也一直在看我啊。」他的笑容看來好不純真。
  她才不想看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視線。
  怎麼會有睫毛那麼長的男人?而且還又翹又濃密,像兩把小扇子似的煽動少女心。他的鼻樑好挺,唇形好美,弧度優美的方正下巴微有一片新生的胡碴,讓這張俊臉更加陽剛、狂放,散發野性的閒適魅力。
  他知道璇兒正出神的審視著他,他也很樂意任她一直看下去。只是……啊,要控制自己不去吻啄那張嬌艷欲滴的小嘴,實在需要很高明的定力。
  「我們……再不快點動身……元卿少爺會先走的。」
  「沒關係,我會追上他。」他的聲音低沉而瘖啞,輕柔得令人心悸。
  「可是……」她被海格輕輕的箝住雙臂,靠近自己的臉龐。
  忽然一股沉重的壓力席捲到她整個人身上,差點阻斷她所有氣息。他竟然將她完全緊抱在懷裡!圈著她身軀的那隻鐵臂,幾乎要將她攔腰擰斷。
  「你幹什麼?!放開我!你……」她赫然抬頭看清他另一雙手上抽出的冷銳長劍,以及無聲無息站在他們跟前的三名蒙面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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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房內赫然出現的三名黑衣刺客完全不出聲,同時拔刀便凌厲的圍攻海格,招招陰狠,有趕盡殺絕之勢。
  「眼睛閉上,璇兒!」海格一手緊擁著她,僅以單手力抗群敵。
  「逃!我們快逃!」她抓著他的衣襟驚叫。
  他一面快速抓了把放在桌上的乾果扔進嘴裡,一面展開俐落的刀法,直取對方的要害。
  「惡,這是什麼爛客棧,果子都餿掉了嘛!」
  「海格少爺!」她在刀光劍影之下尖聲吶喊。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在顧吃的東西!
  他全然沒把這些招數狠毒的刺客放在眼裡,氣定神閒的破解他們的劍勢。他盡可能的避免殺生,能廢手的就廢手,該斷腿的就斷腿。
  「海格少爺!」夠了,她不要再看到任何打鬥,也不想再見到任何血腥場面。
  「誰派你們來的啊?」海格在敵人的陣陣哀號與頑強對砍當中懶懶的問道。
  「納命來!」最後一名殘存刺客奮力揮刀,豁出命似的殺向海格。
  「沒創意的回答。」他輕巧一掃,長劍像是他伸展出去的手臂一般,俐落的打掉刺客的突襲,同時切斷對方的腕筋。
  「不要!不要這樣!」她受不了任何暴力場面,她受夠了!
  「我不是叫你閉起眼睛了嗎?」他拎起了床上的包袱,抱著她直接飛身縱往外頭的一樓大堂內。「喲,元卿,你這兒也有刺客啊。」他悠然站在五、六具伏倒在地的黑衣身軀間。
  「這些人是玩真的。」元卿手執仍在滴血的長劍,輕撫被血跡濺到的臉龐,氣息微亂。
  「虧我們還特地走小路,找偏僻的小客棧住,對方還是追到了我們的行蹤。」
  「鹽務的密函呢?」
  元卿瞟了一眼海格懷中發抖的小人兒,輕淡一笑。「安全得很。」
  「接下來怎麼辦?我們能活著回北京呈遞密函嗎?」海格像在跟他談論今晚菜色似的吊兒郎當。
  「不管能不能活著回去,我決定不再虧待自己。」元卿踢了踢櫃台,後面立刻爬出小順子和掌櫃、店小,縮成一團的身影。「咱們改走官道,住上好客棧,痛痛快快的吃喝玩樂,奢侈豪華的一路揮霍回北京。」
  「早該這麼做了。」海格笑得分外燦爛。
  既然他們如此刻意委屈自己、改走隱僻路徑都會被敵人查到,那就乾脆甭躲藏了,一路囂張奢華的玩回老家去,來趟富豪之旅。
  「那就上路吧。」元卿翩然轉身而去。
  「璇兒,沒事了,一切都搞定了。」海格笑看埋頭在他懷中打顫的嬌小身軀。「喂,只不過是個小場面,你就嚇壞啦?」
  「我……這些人……」她一看到腳下周圍鮮血泊泊的負傷刺客們,胖嬤在她面前噴血的恐怖印象令她雙膝打顫。
  「嘿,這把劍不錯。」海格放開環抱住她腰際的手,彎下身去撿拾刺客們再也握不起的兵器。
  「海格少爺!」她幾乎是魂飛魄散的巴著他大叫。他居然就這樣放手,一點也不顧及她差點滑跌在地的勢子!「我們快走吧!我求求你,快出去吧!」
  「等一下。」他蹙眉凝視劍柄上烙印的圖紋。
  他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璇兒埋首在他的胸膛間,既屈辱又不甘願的逼著自己不准掉淚。他明知她怕得雙腳虛軟、無力行走,他明明聽到她想快快離去的哀求,卻還從容不迫的這裡看看,那裡撿撿,一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我要出去!我現在就……啊!」她被腳邊傳來的蠕動嚇得水花亂轉。
  「沒事啦,那傢伙手腳筋脈全給元卿挑斷了,不會對你怎樣。」他輕摟著璇兒,繼續檢視每一把敵方兵器上的烙印。
  「他在流血……他……」璇兒終於忍不住急湧而上的不適感。「海格少爺,我……要吐了……」
  「早叫你閉上眼睛不要看,偏偏就是不聽!」他大步走向掌櫃的身後,抓起一罈酒聞聞後豪邁的大口狂飲起來。毫無預警的,他大手扣住璇兒後腦便將嘴裡的酒吻灌入她口中。
  她還來不及驚愕,便被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味道不錯。」她的雙唇嘗起來果然如他想像中一般甜美。「有沒有覺得好點了?」他繼續仰頭豪飲那壇實在不怎麼好喝的劣酒。
  一看他這個動作,璇兒想也不想的憑著突然冒出的力量拔腿往外跑,急急奔往她和小順子共騎的那匹馬。
  下流、卑鄙!她再也不想和海格共處一分一刻!她寧可孤苦無依,也不要跟那個色魔在一起;她寧可跟小順子翻臉,也絕對不再伺候這個花花公子;她寧可去伺候元卿!
  可是當她衝到馬廄時,整個人愣住了,欲哭無淚。
  元卿和小順子早就各自騎著坐騎離去,破爛的馬廄裡只剩那匹和主人一樣高大健美的黑色良駒。她一看就知道接下來會是場怎麼樣的災難,也知道現在的她一點選擇餘地也沒有。
  為什麼她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我說嘛,元卿向來懶得等人。」一陣迷人的低沉嗓音傭懶而至。
  「我不想和你共騎一匹馬。」
  「可是我想。」
  「男女授受不親!我不可能和一個男人如此親近的趕這麼一大段行程……」
  「沒關係,反正你是男人,不必介意。」海格開心的牽出馬匹翻身而上,隨手一攬便將她捲上馬背,側坐在他懷中。
  「不要靠近我!」她死命推打著。「你明知我是女的……」
  「你昨晚說自己是個男人的。咱們兩個男人,沒什麼授受不親的問題好談。」
  「放開我!我寧可下馬用走的,也……」
  「璇兒,我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個反抗的字眼。」他沉下笑容,流露一臉冷冽。「這些刺客的同伴隨時會追到這裡查看狀況,我不敢保證下一批人會比這批笨蛋好應付,所以現在聽我的。閉上你的嘴,一切由我負責。」
  不要,她才不要如此任人指揮!可是她一定是給剛才的打鬥嚇壞了,她一定是被即將追來的刺客逼急了,才會很沒志氣的在他懷裡點點頭。
  「別一臉委屈的模樣,我的胸膛很舒服的,要樓要靠悉聽尊便。」他支著她的下巴溫柔一笑,隨即踢馬揚蹄,往前路奔去。
  他愛極了她一直想故作無事地推開腰上怪手的扭捏模樣,也喜歡和她大玩意志與意志之間的鬥爭,卻沒注意到遠方山頭上遙望他們動靜的人馬。
          ☆          ☆          ☆
  傍晚時分,他們在城裡最大的富升客棧與元卿碰頭,主僕四人在大廳內享受著滿桌的好菜好酒,叮叮咚咚的賣唱鼓聲與談笑喧嘩聲,將整間店面烘托得熱鬧非凡。
  「璇兒,多吃點。辛苦趕了一天路,現在好不容易才能休息,撐得住嗎?」海格一臉可以扶她回房休息的溫柔模樣。
  「我很好,多謝關心。」她冷淡的看著碗裡成堆的魚肉,不用他熱切的眼眸。
  「小二,把你們這兒的妓院賭場、茶館酒樓介紹一下吧,我們悶得慌哪!」元卿姿態閒散的拎著小酒壺晃呀晃的。
  「曖,別把我扯進去。」海格馬上撇清關係。
  元卿挑了挑眉斜睨他。「今晚不找姑娘?」
  「我不做風流事,只做正人君子,你想上賭坊儘管去,我想待在房裡好好休息。」
  「喔?突然改行做正人君子了。」元卿邪邪的牽起嘴角。「沒想到雇了個新侍從,對你的人生觀會產生如此重大的變革。全兒呢?有沒有被今早的事嚇到?」
  「還好,謝謝。」
  三個男人同時瞄向態度疏離的璇兒,從沒想到看來嬌弱無依的可人兒會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才不想讓這些公子哥兒牽著鼻子走。早上她嚇都嚇過、哭都哭過、求都求過了,現在才想到要問問她狀況如何?他倆想拍賣順水人情,她可不屑接受這種廉價的關心。
  「全兒,不高興嗎?」元卿問得十分輕柔。
  「我叫璇兒,全兒只是當時應急用的假名。」她答得也很輕柔,卻不帶任何感情。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好端端的突然擺個臉色給我們看?」他涼言涼話的向海格質疑,眼睛卻瞟著她看。
  果不其然,璇兒僵硬的表情下出現一片潮紅。
  「我也沒幹嘛,安撫一下她慌亂的心情而已。」
  「我不需要你安撫,也沒求你安撫,我只要求你盡快帶我離開那間亂七八糟的客棧,你卻便在那時死賴著不走,看我出醜!」
  「噢,好可憐,看來你當時真的嚇壞了。」海格露出了好抱歉的表情。「我當時在忙著確認那些刺客的身份,絕對沒有看你出醜的意思。」
  「那你確認出什麼了嗎?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了嗎?」別生氣,一旦生氣就中了他刻意看她好戲的計。
  「有啊,收穫不錯。」他瞇著魅惑的雙眸,癡迷的盯著她柔潤的紅唇。
  不要臉!她不用問也知道他指的「收穫」是什麼。「你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一路上老是有人追殺?」
  「就像美麗的花朵總會招蜂引蝶,嬌艷的姑娘總會讓人垂涎。我和元卿這麼出色的男人,難免會遭到傾慕者的熱切追求。」
  他和元卿的確很出色,走到哪,不管男女老少都會被他倆與眾不同的翩翩風采吸引,但那根本不是她要問的重點。
  「你們若不想坦白表明身份,我就不再問。」她放下碗筷,極其嚴肅的盯著海格。「這一路上,我們只是主僕關係,一旦進了北京城,就形同陌路。你們做你們的大少爺,我回我的揚州去。」
  「你就這麼想探我和元卿的來歷?」
  「我不想,只是不願和拒絕坦白身份的人交往過甚。如果我沒喪失記憶,我會很樂意告訴你們我的來歷。但很顯然你們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想保持神秘。」
  「放心吧,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吃了你。」海格笑著替她斟上酒。「今晚我們去街上看看戲吧。」
  「不了,謝謝海格少爺。」她恭敬地起身。「反正我們只是陌生人,各盡主僕之職就可以了。今後我會努力做好侍從的工作,也請你……不要再對我有超過主僕身份的舉動。」
  她認真的直直看進他眼裡,傳達了強硬的決心。
  「璇兒?」他愣愣的望著她行禮退下的背影,呆呆的回頭看向元卿。
  「超過主僕身份的舉動?」元卿淡笑,淺嘗美酒。「遇到對手了,嗯?」
  「她居然講出這麼嗆的話!」他不敢置信的笑著。「我看她明明就是個弱不禁風的小處女,一臉沒見過世面的嬌貴樣兒……」
  「這並不代表她就很容易佔便宜。」
  「我喜歡有挑戰性的事情。」海格的雙眼悄悄生光。
  「在你還沒上樓回房挑戰之前,能否告知你在今早那群刺客裡查到了什麼蛛絲馬跡,有了些什麼收穫?」元卿懶洋洋的朝他伸出手掌勾勾指頭。
  「光這東西就夠你瞧的。」他將一把帶有烙紋的匕首遞給元卿。
  元卿的臉色倏地鐵青。
  「你認得這烙紋?」
  「最好是我記錯了。若這圖紋的出處正是我所猜測的對象,那我們的麻煩可大了。」
  「這麼嚴重!」相對於元卿的肅殺,海格依舊一副漫不經心狀。
  「從現在起,你得好好保護你的寶貝侍從,」九卿扯個應酬式的笑容,舒懶的起身。
  「我呢,要去賭坊活絡一下,有話明兒個再串吧。」
  悔格散散的撐肘在桌上,一邊喝酒一邊擺手,目送元卿和小順子遠走。當然,也瞥見兩、三個隨他們而行的鬼祟身影。
  看來局勢愈來愈危險了!不過他們刻意在大庭廣眾下招搖,諒對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直接動手,把密辦鹽務的事情搞大。不過他現在最關心的,不是這種無聊事。
  「璇兒,我回來了。」他一進二樓上房,就只見房內一燈如豆,氣氛沉謐。「璇兒?」
  外廳硬榻上蜷曲的小身影,讓他會心一笑,悄悄合上門。她累壞了,手上甚至還放著折疊到一半的衣物。
  從他救起她的那天起,她幾乎沒好好睡過一覺。不是被驚險的追擊嚇著,就是被他的調戲搞得意亂心焦,再加上今天整日快馬兼程,連他這個大男人都有點筋骨酸疼,更何況是個小姑娘。
  他輕悄的坐到她身側,細細的撫著沉睡的小臉蛋。
  她很累,卻睡得十分不穩,眉間甚至不曾舒坦過。她好小,不光是年齡上的、外形上的,她有一股天生的嬌弱氣質,惹人憐愛,但骨子裡卻很硬、有自己的脾氣。一想到方纔她在樓下撂下的話,他就忍不住微揚嘴角。
  他一直都在尋找一個可以守護的目標。身為世家大族的次子,既沒有長子的地位重要,也因母親不受龍而連帶使自己在家中不具份量。他很想真實地擁有什麼、守護什麼,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是唯一的。這份期待他曾放在他那場如鬧劇般的失敗婚約上,第一次的全心付出,換來的卻是殘酷的打擊。
  璇兒不自覺地蜷往他熾熱體溫的方向,這本能性尋求依賴的動作,讓他臉上漾起笑容。
  「需要我守護你嗎,璇兒?」
  清醒時的她,總是流露著不需要男人守護的獨立自主,有自已的思考,作自己的決定。
  但她的本質卻是如此細緻堪憐。
  他不是沒見過璇兒這種外形柔弱的女子,但她柔弱之下蘊藏的那股剛強吸引著他。像是嬌艷的花朵努力展開小小的刺,頑強抵抗著外界。這刺激著他心底的某種慾望,一種即使刺破手指、淌血滿掌也要將她摘下的渴望。
  「到底你是誰?該不會是花精化成的人吧?」他不斷的摩挲著花瓣似的細嫩臉龐。
  「成親……」她突然冒出的夢囈令他一愣。
  「璇兒,醒了嗎?」
  「我……要成親……」她的語音模糊,眉頭愈蹙愈緊,彷彿陷入惡夢。
  「你想成親?」他輕輕一笑。「這麼大膽,想丈夫想瘋了嗎?」他低頭靠近那張重複著同一句話的小嘴。
  「……嫁給他……我只要嫁給他……」她的這句呢喃使海格的笑容僵住,也讓他一親芳澤的勢子緊急煞住。
  她有意中人了?不知為何,這個領悟讓他非常不舒服。她什麼事都不記得了,卻在夢裡一直記著自己有個相許終生的男人。對方是誰?是怎麼樣的男人?為何能讓她如此念念不忘?
  真是荒謬,他在惱什麼?就算璇兒早已嫁人、心有所屬也不關他的事!只不過方才幾乎奔流而出的某種感情,一下子全冷卻到角落去。
  就在他粗魯翻身下榻、驚醒璇兒的同時,房門外掃過的黑影令他即刻進入備戰狀態,並以大掌掩去她還來不及發出的驚喘。
  搞什麼!他正一肚子無名火無由發起,這幾個自動上門的混蛋趕來湊什麼熱鬧!
  他準備拔刀之時,黑影們的氣息卻逐漸消失在外廊的盡頭。這是怎麼回事?他們不是要來刺殺他和璇兒好奪取密函的嗎?
  「海格少爺……」
  當他回神看向那聲微弱的呼喚的來處,才注意到硬榻上的璇兒已經嚇得縮在一角發抖。
  「你又要……又要開始跟他們廝殺打鬥了嗎?」
  他重重歎了口氣。「沒有,他們已經走人了。或許只是路過我們房門口的其它住店客人,別大驚小怪。」
  鬼扯!那些人的氣息和步履都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他們的四周似乎已經撒下了無形的天羅地網,危機正環伺四周。
  「繼續睡你的吧,反正我們這兩天都會住在這兒,不用急著打點行囊。」他轉過身便開門向外走去。
  「海格少爺!你要去哪裡?」她慌張的跳下榻抓著他不放。
  他愣愣的看著身後顫巍巍的小人兒好一會兒,才朗聲朝樓下的大廳高聲大喝,「小二,給我來壺女兒紅!」
  廳下立刻傳來俐落的答覆。
  「睡不著的話,就陪我喝一杯吧。」他一屁股坐回硬榻上,張著兩條長腿悠然一笑,氣勢狂放。
  她畏畏縮縮的端坐在長榻的另一邊,戒懼的看著送上好酒後合門退下的店小二。
  「喏。」他遞了一小杯滿滿的酒給她,自己則拿著整壺對嘴灌。「喝酒壓驚,不過別喝太急。女兒紅入口溫和,後勁可強了。」
  「我們……一路上都得這樣擔驚受怕的嗎?」她到現在手都還在抖。
  「你怕嗎?」
  在他低柔的嗓音下,她老實的點點頭。
  「放心吧。有我在,沒什麼好擔心的。」他的口氣十分疏離,少了以往那股輕鬆灑脫的調調。「這幾天下來,你有被刺客傷到一根寒毛嗎?」
  「沒有……」她忽然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海格少爺,我不是質疑你的功夫,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我只是……很怕這種不安的感覺。」
  「是嗎?」他仰頭又灌下一大口酒。
  「老實說,我一直都很害怕,可是又無法具體說出自己到底在怕什麼。」或許她是怕累了,才會向他吐露心中的恐懼。
  他在幽暗的燭光中凝視著璇兒纖弱動人的容顏。她淺酌杯酒的微顫模樣,讓女兒紅的後勁在他體內疾速狂燃,想要將她擁入懷,以緊密的懷抱給她安全和溫暖。
  「雖然我們已經離開揚州兩、三天了,我卻有著強烈的感覺,離揚州愈遠就愈危險。好像有股很強的拉力一直想拉我回去,有陣聲音不斷在我腦子裡呼喚,要我回去……」
  「回到你心上人的懷裡,嗯?」他冷冷一笑,飲盡壺裡所有的酒液。
  「心上人?」會嗎?那她應該會是感覺很甜蜜,而不是從本能泛起一股寒意。「我不記得我是否有心上人。」
  「說得好。」他下榻來拉開門又是一陣大喊,要人再送上整罈酒來。
  「海格少爺,你別喝太多。」雖然他們明天不必趕路,但烈酒傷身,他這種喝法實在危險。
  「你是除我母親之外,唯一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他自嘲的坐回長榻。「我沒這麼容易醉倒。酒我可是從小喝起的,有錢還買不到一回醉。」
  他彈了錠銀兩給送酒上來的小二,懶散的笑著開壇狂飲。
  「你和元卿少爺是不是惹上了什麼麻煩,才會一路被人窮追不捨?」
  「你怕惹禍上身,想立即走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好奇怪,今晚的情緒似乎很差。「你在我有危難的時候救我一命,我怎麼能在你有危難時棄你而去?我只是很不習慣這種一頭霧水的感覺,好像整個人懸浮在空中,踏不到地。」
  「真的?你真的不會棄我而去?」他恍惚的視線將現在與回憶融成一片,彷彿回到年少時期曾有的那段甜蜜婚約。
  她點點頭。「至少我會送你抵達北京後才分道揚鑣,這是我的承諾。」
  他只是苦笑。她不是那個曾經背棄他的未婚妻,是另一個值得他重新投注希望的女子,但她心中已經另有守護她終生的對象。
  「我和元卿是皇上跟前的查辦大員,專替皇上處理台面上解決不了的案子,以及暗中調查呈上私下授予的任務。我們形同他延伸出去的手腳,潛入民間的耳目。」
  老天,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件重大秘密?他為什麼想也不想的就對她坦白?她可是個來路不明的傢伙,而且已經有個心上人!
  「你們是巡按御史?」
  「你要這麼說也行。」他又灌下一口酒。
  巡按御史為前朝制度,滿清入關後,即由其它官職取代巡按御史的任務。御史可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已淪為戲本裡的道具,然而此一職務卻依然流傳著,成為施展皇帝權威的關鍵。
  「那些窮追不捨的混蛋刺客,正是要搶奪我們此次查辦鹽務的密函,阻撓我們回京覆命。」
  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麼多?他也只能歸咎於那罈女兒紅……
  「你每次執行的任務,都這麼危險嗎?」
  「危險?」他還以為她會抓著鹽務的秘密死纏爛打。「我不覺得有什麼危險,只是這次的任務比較棘手──麻煩太多了。」
  「那是因為目前的狀況你都應付得來,才能說得這麼輕鬆,但這仍然是危險性很高的職務。」
  他竟然在瞬間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或許吧……」他不太想招供自己其實很享受遊走在生死邊緣的快感,甚至玩得得心應手。他想再細細品味一下,自己是否正陷在她的關心之中。
  「這麼說來,我反倒欠你和元卿少爺一個道歉。」她垂頭轉動著手中的空杯。
  「為什麼?」
  「我以為……你們是京城來的紈褲子弟,到南方來花天酒地惹出了麻煩,才招來那麼多仇家上門……」
  「那很好啊,我和元卿正是要塑造出這種形象,好掩人耳目。」他興味盎然的看著她羞愧得不敢抬頭的模樣。「不過我沒元卿那麼清高,我這副德行不全然是在做戲。」
  「我相信你是好人。」她很認真的看向他。「在我笨手笨腳的服侍工作中,一直都是你親自動手,替我收拾爛攤子。」
  「拜託,別把我說成那樣!」他居然在這一刻感到有點困窘。「你又不是沒被我吼過,難道還會不清楚沒盡好本分把我惹毛的下場?」
  他一聽見自己衝口而出的不耐煩,立刻咬牙低咒。
  「我會改進的。至少從現在起,我會仔細向小順子學好每一樣服侍的工作。」她又垂下了頭,幽暗的燭火掩去了她的神色。
  他咕噥一聲。他到底是發了什麼神經,幹嘛那樣凶她?
  「伺候你的事,我會盡力做好。但是你們的任務……不能盡量避免太驚險刺激的事出現嗎?」
  「恐怕不能,不過你的安全不會有問題。」
  「我不是擔心安全的問題,而是這種緊張的日子讓我很有壓迫感,整天都喘不過氣……」她突然煞住自己激動的口氣。「對不起,我太神經質了。」
  「璇兒!」他忍不住動手將她拖往懷裡,緊緊抱住驚喘的嬌軀。「你就不能相信我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嗎?」
  「海格少爺!」她使勁的掙扎著,卻撼動不了他一分一毫。「我只是個小侍從,用不著你保護的。我只是把心裡的話說一說,發洩一下而已,你不必……」
  「夠了,璇兒。別管什麼侍從不侍從的,我只不過想給你安心下來的力量。」
  她困難的嚥下口水,由他熾熱的體溫與厚實的胸膛上感覺到一股陽剛的氣息,令她漸漸放鬆了緊繃的身軀。
  這樣真的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在她連夜逃亡的那一晚,就是被這副偉岸的身軀救起;這兩天的突發危機中,也是這副魁梧矯健的體魄為她抵擋一切。和他在一起,的確沒什麼好害怕的。
  但她覺得真正可怕的是自己。
  「海格少爺,我說過,請……別對我做出超過主僕身份的舉動。」縱使她實在不想離開如此暖和的緊密擁抱。
  「你根本就不夠資格稱做僕役,還跟我講什麼主僕身份。」這幾天以來一直都是他在身兼二職。「你也明白,我當初硬拉你做侍從只是應急。在這個城裡,多得是比你手腳俐落的少年可供聘雇。」
  「那你就放我回揚州吧……」
  「休想!」他蠻悍的抬起她的下巴。「別忘了你自己承諾過,要伴我直到北京。」
  「我不懂,你當初是為了找個小廝才抓我暫時充數,現在既然已經有可以取代這個職務的更好人選,你還留我在身邊做什麼?」
  他也無法理解,只知道自己本能的不想放她走。是因為剛才剎那間她對他產生的關懷,還是渴望她之前對他流露的肯定與信賴?
  「你是希望我盡快還你救命之恩才這麼做嗎?」
  「我不知道,給我點時間想想。在一切都還未確定之前,你不許離開我。」
  「那……」只剩一個答案了,一個她最不想接受卻最有可能的結果。「你只是想玩弄我,打發這趟旅程的無聊和寂寞?」
  他忽而猛烈的吻上她的唇,幾欲將她融進懷裡似的緊捆著她,吞噬她的驚喘、她的呻吟,強吮她唇中的甜蜜與青澀的反應。
  是的,她說對了,她只是自己用來排遣無聊與發洩情慾的女子。
  她只是他暫且玩弄的對象,暖床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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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懸殊的力量與經驗的差距,讓璇兒完全沒有反抗與自主的餘地,任憑他熾熱有力的唇不住地索求,以完全的溫暖與強烈的男性氣息淹沒她的思緒。
  是的,璇兒只是他用來玩玩、用來逗弄的逍遣遊戲。但在這玩世不恭的心態下翻湧的暗流是什麼?為何會在她夢囈著別的男人時激起怒海狂濤?
  她不是他唯一玩過的女人,但她激起他心底的潛伏躁動究竟是什麼?這股從沒有人引起的波瀾究竟是什麼?
  「海格少爺!」他突然將她壓倒在長榻上的沉重壓力幾乎擠光她肺內的空氣。
  他貼著她柔嫩的臉龐重重吐息,將自己置身於她的雙腿間,火熱的大掌按在她渾圓的臀部上,讓她隔著層層衣衫也能感覺到他硬挺的亢奮。
  「我若要你獻身報恩,你能嗎?」他的嗓音粗嘎而瘖啞,充滿情慾。
  她楞住了。透過微弱的燭光,近在她眼前的俊偉容顏像火一般,延燒著懾人的魄力,讓自己只能在他的灼灼目光下無助的眨著眼睛。
  「我可以以別的方式回報……」
  「不必!我就是要你,你肯不肯給?」他從不強迫女人,他絕對有辦法讓女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給他。
  她苦澀的咬著下唇。「難道你要我像妓女一樣,用身體一路服侍你到北京?」她無法判斷自己此刻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對他的印象破滅。
  「我只要這一夜,今夜過後,你回你的揚州,我回我的北京,誰也不用牽絆誰。」
  「你向來都是這樣對待和你交往的女子?」
  響應她的,是他穿越腰際層層衣物,撫向她細膩背部的大掌,讓她倒抽口寒氣,緊繃得不敢呼吸。
  「我們不談別人,只談你。」他再一次深深吻住她的唇,讓自己在她難以言喻的柔軟之下燃燒,雙手無可自制的遊走於她衣物裡的水嫩肌膚上,徘徊在她豐潤堅挺的雙乳邊緣。
  在他唇舌火熱的翻攪、交纏之下,狂野的感官刺激震撼著她稚弱的防禦力。在他愈摟愈緊、愈吻愈熾烈的衝擊下,她的意志所剩無幾,局勢幾乎已由他完全掌控。
  「能嗎?璇兒。你能把自己徹徹底底的交給我嗎?」他貼在她唇上的迫切低語如此濃烈,讓她毫無抵擋的餘力。
  她在他手指撥弄著她柔嫩乳頭的同時,驚恐的抽息著,不知該如何制止唇齒的顫抖好回答他的問題。
  他的挑逗帶著某種粗魯的細緻,半是愛憐、半是凌虐的左右著她脆弱的感覺,貪婪的享受著她的蓓蕾在他指間產生的美妙變化。
  「璇兒?」他一再的以低柔的呼喚打擊她殘存的意識。
  她該怎麼辦?她幾乎都不認得自己,為什麼她的身體會有如此陌生而無法控制的反應?
  為什麼她會如此陷溺在海格掀起的火焰狂潮中?
  「璇兒,願意嗎?」他飢渴的盯著她浮著一片水光的迷離雙眸,急切的本能欲求渴望盡快得到她的包容。
  「好……」就在他理性完全崩潰的一剎那,她抖聲說完最後的祈求。「只要你肯告訴我……為什麼時至今日才想要對我這麼做,我就任你處置……」
  他頓了一下,瞳眼定定的看著她被情慾攪亂思緒的無助模樣。
  「如果你真要佔有我,在發現我是女兒身時早就這麼做了。為什麼……你會在此時此刻才想到要侵犯我?」溫熱的水意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海格驚愕的神情。
  是啊,他為什麼突然想悍然動手?他想證明什麼?更令他不解的是,她為什麼會比他早一步看穿自己心底的念頭?
  他想要佔有璇兒的身子,藉此證明自己對她的悸動只不過是出於單純的生理需求。對,只要和她做愛過後,必能減低他對她的關注與渴望,進而恢復理智的對她漸失興趣,然後各分西東,老死不相碰頭──一如他以往和女人間乾淨俐落的處理方式。
  他可以藉此保護自已的心。
  與女人發生肉體關係、耽溺於情慾的歡愉是何等容易,大家都周旋在各取所需的成人遊戲裡。但是女人們可以上他的身,卻進不了他的心。
  他會為美麗的女人產生生理的悸動,而心理的悸動……想都甭想!
  只要和璇兒做過愛,就能肯定自己對她的確只有肉體需求,他深沉的心依舊不曾開啟過。可是……
  他的大掌愛憐的撫著她臉頰時,她不自覺的瑟縮一下,強裝鎮定的眨著淚汪汪的大眼直視他幽暗中的容顏。
  璇兒在害怕,這份領悟令他厭煩。該死的,他何時在乎過眼前的女人害不害怕?他只在乎自己享不享受,他何必多管璇兒此時的感覺?可是……他不想傷害她,不忍見她恐懼。為什麼?
  「海格少爺?」在漫長的沉靜之後,她爬起身來縮坐在角落,看著垂頭坐在榻沿歎息的海格。
  他仍舊沉默,微弱的燭火忽明忽滅。
  突然間,她被海格霍然起身的勢子嚇了一跳。
  「海格少爺,你……要去哪?」都已經這麼晚了。
  他站在門外微微側頭冷睇她一眼。「我已經被你倒足了胃口,下樓找些樂子補償自己還得經過你同意嗎?」他砰的一聲摔門而去。
  門內留下的,只有被掃滅微光的蠟燭,以及陷入黑暗中的嬌弱身軀。
          ☆          ☆          ☆
  風和日麗的大清早,元卿就來到海格的房內商議大事。璇兒跟著小順子去馬廄照顧坐騎,然後上街添購少爺們的用品。
  「我昨夜在賭坊和探子們換到消息,確定了追殺者們的身份。」元卿將帶有烙紋的匕首遞還給海格。
  「嗯。」他心不在焉的凝視窗外。
  「你知道『四靈』這票人嗎?」
  「聽過,但還沒見識過。他們是什麼來歷?」
  「他們的來歷,目前連御貓貝勒都查不出頭緒。至於他們厲害到什麼程度……」元卿冷冷一笑。「我這雙眼睛就是毀在他們的下屬手上。」
  一直神思縹緲的海格終於震回了注意力。
  「他們的『下屬』居然有本事傷到你?」
  唯有親近元卿的朋友才知道,他曾慘遭意外突襲,差點雙目失明。後來雖然經過名醫診治,讓他重見光明,卻沒有辦法完全治癒。他再也看不見清晰分明的影像,只能極力偽裝自己視力正常,一輩子活在影像支解殘破的世界裡。
  「我無法斷定『四靈』到底是敵是友,但依照他們對我們一再的攻擊和阻撓,很顯然在查辦的公務上,他們並非與我們站在同一線。」
  上回元卿和御貓貝勒查辦滅門血案,幾乎被他們毀了一雙眼。這回查辦鹽務,他們又會使出怎樣的狠手段?
  「海格?」元卿被他突然起身的魯莽架式嚇了一跳。
  「我出去一下!」他旋風似的消失於門外,沒注意到元卿在他身後的無奈低歎。
  為什麼單純的查辦任務會惹來這麼麻煩的對手?如果他早知道他們會對上如此難纏的傢伙,就不會找璇兒做他的隨行侍從。璇兒對於腦中的空白記憶已經夠惶恐,哪禁得起其它打打殺般的折磨?
  在他如飛箭般穿梭尋覓於熱鬧市集中,一陣熟悉的聲音帶領他尋往人群的某一處擁擠方向。
  「四兩!我就只出得起這個價格!」小順子蠻橫的扠腰大喊。
  「喂,小老弟,我這值十五兩的皮囊給你殺到十兩已經沒賺頭了,你喊價四兩也未免太……」
  「少囉唆,不賣拉倒!」小順子故作不耐煩的回頭推著一身雜物的璇兒。「走走走,我們到別的地方買去。老子就不信沒人愛賺我這白花花的銀子!」
  「唉唉唉,等一下嘛!五兩好吧,五兩!」攤販急急叫住轉身走人的小順子。
  「五兩?」小順子倨傲的傾頭回瞪,擺出一副不甘不願的模樣。「哪,這是十兩,給我三個皮囊袋吧!三個十兩!」
  「三個?!」轉瞬間,東西的單價又被小順子殺到四兩以下。
  「賣是不賣?」他故意把十兩銀子拋了拋。
  攤販惡狠狠的咬牙切齒,忍痛大喊:「賣了、賣了!」
  小順子得意的把東西丟結兩手滿滿的璇兒去扛,意氣風發的逛向其它有趣的地方。
  「小順子……等……等等我!」她身上扛著大大小小的雜物,行動笨拙的追在兩手空空的小順子後頭。「你這麼做也太欺負人了吧?十五兩的東西被你殺到三兩多,他那種做小本生意的人該怎麼過活?」
  「你不懂行情就少囉唆!」他活像個大少爺似的昂首脾睨璇兒。
  「可是他也太可憐了。好好的東西被你殺得……」
  「你看看你,一聽就知道你是沒出來混過的大凱子、大白癡!他可憐?他看咱們這身上等布料的衣衫和氣質,早把價格抬上天去了。一個皮囊袋賣我十五兩?我沒給他殺到二兩已經是手下留情。」
  「可是他好歹……」
  「喂,小兄弟,來這兒看看!我這兒東西好。」一個賣廉價骨董的攤販露出滿口爛牙拉住他倆。
  「不買、不買,買那些破爛做什麼!」小順子一甩手,便揚長而去。
  「等一下,小順子!」璇兒手裡大件小件的,根本甩不開攤販的糾纏。「大叔,我不買東西。你快放手。」
  「那看看嘛,看看就好。」他像抓住肥羊似的緊拉著璇兒的手臂不放。
  「不了,我……小順子,等我一下!」他居然就這樣放著她不管。
  「小兄弟,你是誰家養的?」
  「養?」他怎麼如此粗俗的朝她媚笑?
  「我一看你這細皮嫩肉的臉蛋就知道。」攤販刻意湊近她耳畔曖昧低語。「你是哪家的兔兒爺?或是哪位爺買下的孌童啊?」
  他竟然將她譏嘲為男娼!
  「你不要臉!還不快放手?」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了。你跟我買點東西吧。」他死皮賴臉的硬朝她猛笑。
  「不要!小順子!你快過來,小順子!」她奮力扭動著自己被箝住的手臂,不但沒成功,還砸碎了手腕上掛的小水瓶。
  「喂,你抓我兄弟幹嘛?」小順子自老遠殺過來咆哮。
  「來買東西嘛,來我這兒看看。」他笑得極其猥瑣。
  「放手!快放開我!」外人看來攤販只是抓著她的上臂而已,只有她感覺得到這個下流胚子正用手指隔著衣衫揉捏著她的臂膀,曖昧的摩挲著。
  「哎喲,別這麼凶嘛。我算你便宜,你挑兩樣帶回去吧。」他呵呵笑時,滿嘴的惡臭拂在她臉上,令她反胃。
  「別靠近我!」她拋下一切雜物,使盡全力拚命抵抗。
  「啊!你怎麼可以把東西全摔到地上去?!」小順子吼得比她還淒厲。
  「來嘛、來嘛,小兄弟,到這兒來……」攤販尚未將話說完,突然被人一腳踹飛到老遠的牆面,砸得頭破血流。
  「你的攤子在哪兒?」一陣傭懶的嗓音自後方傳來。
  「海格少爺!」小順子第一個嚇白了臉。
  他看了一眼滿眼驚駭水光的璇兒,忍下擁住她的衝動,轉往骨董攤子去。
  「啊,這瓶子好,我喜歡,這對麒麟也不錯!」他拿一樣就砸一樣,興致勃勃的摔爛了整攤的東西。「喂,還有沒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兒啊?」他一邊翻找,一邊踢破攤架,劈碎隔板。
  「喂喂喂!你強盜、土匪呀,居然毀我的攤子!」那攤販帶著滿臉血水傷痕奔過來大哭大罵。
  「啊,這位老爹,你賣的東西不錯,我買得盡興極了。」海格笑容燦爛的亮了錠沉重的銀子,親手塞進攤販掌中。「這銀子你拿去吧,不用找了!」
  「啊──啊──」攤販嘶啞的驚吼著,兩眼瞪得老大。
  海格在遞給他銀兩的同時,將攤販的手骨連同銀子一併捏碎,技巧地讓外人看不出絲毫不對勁。
  「好啦,咱們回去吧。」他笑著摟住璇兒往市集外走去,留下撿拾一地雜物的小順子獨自叫苦連天。
  在海格擁她回客棧的路上,她一直垂頭猛擦左側臉頰,直想把剛才吹拂在她臉上的惡臭與噁心的感覺拭去。
  「你在幹什麼?臉都要給你磨破了。」他到進了房門後才注意到她紅了半邊的小臉。
  她用力掙開想阻止她繼續擦臉的大手,低頭縮在一旁狠狠的摩挲著。
  「璇兒!」
  「你不要管我!」可是她依然被海格蠻橫的抓到身前。
  「你的臉到底怎麼了?我看看。」他抓下璇兒反抗的雙腕。「他碰了你的臉是嗎?我已經教訓過他,他這輩子不可能會再碰你第二次。」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會保護我自己!」他正是昨晚差點侵犯她的人,也敢充君子?!
  「我知道,別哭了。」他愛憐的將她按向自己的胸懷。
  「我才不相信你!你們都是一樣的!你們都……」她沒發覺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落淚。
  「剛才市街上人太擠,我早點趕到就好了。」他的下巴輕柔地擱在她頭頂上低語。「沒事了,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我才不需要你來幫忙,我自己就可以……」原本應該慷慨激昂的話語,全在她的哽咽下化為低泣。她可以保護自己,她才不需要任何一個男人假惺惺的伸張正義。但是這個胸懷如此熟悉,就像她逃亡那夜突然獲救的感覺──安全而溫暖有力。
  「沒事了,璇兒。」
  不知何時,她原本推打著他胸膛的雙手已經緊緊揪著他的襟口,伏在他身前解放滿是屈辱的淚水。
  他心疼的樓著咬牙壓抑哭泣聲的嬌小身軀,一股難以言喻的滿足感湧上心頭。是的,他就是希望能有一個可以守護的小人兒,他渴望這種被依賴、被需要的感覺。
  良久,她才從海格溫柔的安撫中抹去之前被攤販輕薄的感受。
  「喝茶。」
  璇兒捧著熱呼呼的茶水,有些困窘。伺候茶水應該是她的工作,不該由海格來做。
  「好點了吧。」見和他同坐在桌前的璇兒點點頭,他遞了幾錠銀兩上桌。「這些拿去,就當作是你回揚州的盤纏。」
  回揚州?「你要放我走了?」
  「不放也不行,因為留你在身邊根本沒什麼用。」他笑著為自己斟上一杯茶。
  「我……我會盡力做好分內的工作。剛才的事只是件小意外,再說我已經把馬匹打理好了,你的行囊我也整理過了。早上的餐點我也先交代過小二,然後才和小順子出去採買你要用的東西……」
  「璇兒,夠了。」他好笑的看著她。漸漸的,笑容沉寂為一股凝視。
  她不安的絞扭著手指,和他的視線交融在窗外照耀的晨光中。
  「關於昨晚的事,我道歉。」他的低語讓她大吃一驚,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我無意嚇壞你,只是昨晚……大概酒喝多了,才會亂性。其實救你回來的那夜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算不上是什麼恩人,你根本用不著報答我。拉你做我的侍從也只是應急而已,現在這城裡多得是訓練有素的童僕可供買賣。你可以回揚州去了。」
  「可是我答應過你,要隨你們到北京的。」對這期盼已久的歸鄉機會,她倒有些惶恐。
  「不必了。」他懶散的笑了笑。
  「海格少爺,或許我手腳還不夠俐落,但是……」
  「我說過了,璇兒。我會在這裡另外僱人伺候我。」
  「你是在介意昨夜的事嗎?」她焦急的說著。「老實說,我昨夜真的被你嚇壞了,但事情已經過去,我不會再介意。畢竟你已經道歉,而且……你也沒有真的……侵犯我……」
  他不捨的有著她滿臉羞紅的模樣。「路上小心。最好還是像現在這樣,戴著小帽穿著短褂,別讓人看穿你的性別,招來危險。」
  「為什麼?為什麼你突然改變主意放我走?至少要給我個理由。」她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狗。
  「因為我不需要你!」
  簡潔的一句響應,冷冽的釘進她的腦海裡。
  她張口結舌的愣在座位上。這句話現實而明顯得毫無反駁的餘地,但她究竟想反駁什麼?他終於肯放她走了,這不正是她一直索求的嗎?
  我不需要你!
  奇怪,她為什麼覺得心裡好空、好冷?
  「那……我先去市集雇匹小驢子。回揚州的路程有點遠,我恐怕走不了那麼久。」為什麼她的聲音如此僵硬?為什麼她沒有絲毫歸心似箭的興奮與雀躍?
  「小順子的馬給你騎,我們不缺良駒。」
  「喔,謝謝。」她垂著傻傻膛著的大眼睛,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起身。「我這就走。謝謝你和元卿少爺這一路來的包容和照顧……我……去向元卿少爺告別,順便還他這件短褂。這件衣服太貴重了,待會兒我去外頭買便宜的穿著就行。」
  當她遲緩地走到元卿房門口回眸的剎那,海格的拳頭赫然抽緊,差點毀了他故作輕鬆的演技。
  他必須要強迫自己放她走,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
  「元卿少爺!」
  「啊,來得正好。你們兩個先進來,有話等關上門再說。」他迅速的打理著桌上的凌亂函牘。
  「你在幹嘛?」海格瞇著雙眼合上背後的房門。
  「我雇了鏢局的好手,幫我們對付『四靈』那些傢伙。」元卿笑得好開心。
  「什麼是『四靈』?」她一聽到要僱用鏢局的人,心中立刻警戒。
  「一堆壞人。」元卿俐落的將函牘分裝為三份。
  「沒事不必跟她說那麼多!」海格不耐煩的嚷著。他只想讓璇兒早點抽身,少蹚這淌渾水。「雇鏢局的人來做什麼?要是連我們都對付不了的敵手,他們會打得過嗎?」
  「我沒要他們當保鏢,我只要他們當信差。」
  海格不爽的蹙著眉頭。通常元卿笑得特別燦爛耀眼時,就得提防他別有居心。
  「我會將查辦鹽務的密函混在這三份函牘之中,讓鏢局的人分三路送往北京。或許我們會被『四靈』困在這裡,或狙殺在此地,但他們休想阻撓調查結果傳報回京。」
  璇兒忽然膛大了雙眼瞪向正在咬牙低咒的海格。
  「怎麼了?」元卿笑得既純真又無邪。
  「這才是你放我走的真正原因吧,海格少爺。」她的胸口因不滿而微微起伏。
  「王八蛋!」他撇過頭去咕噥。待會兒他非親手宰了元卿不可!
  他居然因為對手要採取狙殺行動就快快打發她走。海格把她看成什麼樣的人了?她就算笨手笨腳,卻一點也不無膽孬種。
  「璇兒,找我有事嗎?」元卿親切得彷彿全然不知他們被他掀起的內心交戰。
  「我本來是來向你……」她喉頭一緊,收下了「告別」兩字。「我是來還你這件棗紅短褂。這城裡有不錯的布莊及裁縫,我自己去做一件就行了。」
  「怎麼莫名其妙的突然要還我衣服?」他根本不甩海格怨毒的眼神。「你不喜歡它?」
  「不是,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那就繼續穿著吧,等到了北京再還我。」他閒散的坐在椅上蹺腳喝茶。「我喜歡看人衣著光鮮合宜的模樣,馬虎的穿著反映著生活格調的粗糙,會令我不舒服。你可得好好愛惜我的寶貝衣服。」
  「是,元卿少爺。到北京還你時,我一定讓它完好如初。」
  一聽她這句話中暗示的意思,海格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別想我會讓你跟我們回北京!現在就給我滾回揚州去!」
  「我不走!」她嫩弱的嗓音中有一股倔氣。
  「你死黏著我們不放做什麼?你還想撈什麼好處,給你的銀兩還不夠嗎?就連翠花閣、艷芳樓的妓女都沒你這麼死纏爛打、厚臉皮!」
  她咬緊下唇嚥下強烈的羞辱。「我答應過要服侍你到北京,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老子不屑你來報答!你真要報答我就快滾回揚州去,礙手礙腳的看了就教人討厭!」
  「你接不接受我的心意是你的事……」不要生氣、不要難過,海格是在故意逼她走而已,他不是真心要這麼說。「但我有恩必報,無論你收或不收。」
  「滾!少在這裡跟我雞婆!」他握緊了雙拳硬是狠下心貫徹始終,一定要一舉成功的立刻攆她走。
  「我……我出去找小順子回來張羅你們的用品,先告退了。」她再怎麼佯裝堅強,也掩飾不了微微顫抖的嗓音。
  當她認真而有力的快速行禮退下後,海格立刻一拳重重的擊在桌面。
  「混帳東西!」他吼得連屋樑都嘎嘎作響。
  虧他昧著良心破口大罵這麼多,虧他拚命忍下想要溫柔擁住她的衝動,結果全部白費!
  璇兒不能如此粗暴的對待,而應該給予細緻的呵護。他幾乎可以看見她眼中差點氾濫的水意,讓他的思緒全糾結在一起。她禁不起篤,他也捨不得罵。天曉得在他對璇兒口出惡言的時候,他幾乎想掐死自己。
  「璇兒現在一定在外頭掉淚。」
  海格惱火的回眼狠瞪元卿。「還不都是你惹的禍!」
  「冤枉啊,大人!」元卿涼涼的笑著做戲,一副滿不在乎的局外人德行。
  「幹嘛告訴她『四靈』對我們展開行動的事?!你不幫我將她遣回揚州,反而讓她面對這些廝殺打鬥的亂局!」
  「既然這麼在乎她,何不乾脆將她留在身邊?」
  「如果我們沒和『四靈』對上,我會這麼做。就算她在揚州已經有意中人,我也照搶不誤!」他眼中閃出的銳利彷彿隨時可以為此動手。
  「和他們對上又怎樣?」元卿輕鬆的靠在椅背上,手指搭成尖塔狀。「璇兒剛才都表明了,就算她害怕打打殺殺,她依然敢勇敢的跟你走。你還在顧忌什麼?」
  「她不知道自己會受什麼樣的傷害。」他眼神一黯。
  「海格……」元卿渾身沮喪的長歎。「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別讓一次失敗的婚約捆綁你一輩子。放手去愛吧。」
  「我不敢,也不想再談『愛』這種字眼。對於女人,玩玩就算了。否則我一認真起來,對雙方都是傷害。」
  「像火一樣。」
  「什麼?」他忽而從深沉的記憶中抬起頭。
  「你的感情像火一樣。一旦爆發,不僅會焚燬自己,還會焚燬對方。」
  他無奈地哼笑。「我已經老大不小了,知道該怎麼收斂感情。到我這種年紀,女人只是人生的點綴,要我放入感情,沒那麼容易。」
  「就是因為要放感情不容易,所以你的愛爆發起來很有毀滅性。」
  「那是過去的我,現在的我已經懶得談感情了。」
  「剛才還說要不是『四靈』的狙殺作梗,你會不惜一切把璇兒搶到手,現在卻又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懶得談感情了?」元卿不以為然的哈了一聲。
  「或許我該謝謝『四靈』他們,讓我煞住差點再度崩潰的自制力,恢復理性。」他流露一臉痞子似的笑容。
  「現在小美人卻執意要跟你到北京,你還煞得住嗎?」
  「我會盡快攆她走。」
  「可是你很高興她硬要留下來的決定。」
  他不爽的狠瞪元卿挑釁的笑容,兩人各據一方的強悍氣勢凝聚在房中央,誰也不退讓。
  「海格少爺、元卿少爺……」房門外猶豫的嬌弱嗓音打破了兩個男人間的無形角力。
  「幹什麼?」海格沒好氣的吼向才探進一點點身子的璇兒,她受挫的眼神立刻令他懊惱自己過沖的氣焰。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她暫時收起自己的情緒,做好一個侍從應盡的職責。「外頭有位姑娘,說是要來找海格少爺。」
  「姑娘?找我?」他還未走到門口,就被身披斗蓬、不請而入的優雅身影嚇了一跳。
  「海格少爺,還記得我嗎?」拉下帽子的姑娘露出了一張成熟而亮麗的容顏。
  「綾羅?」他不自覺的吊高了嗓子,元卿也在同時蹙緊了不悅的眉頭,神情肅殺。
  「如果我的出現讓你很為難,請你直說,因為我不想給你添麻煩。」艷麗的紅唇微微顫抖著,無瑕的容顏帶有一抹蒼白。
  「怎麼回事?你怎麼會跑到這兒來?」他才撫住綾羅的肩頭,她豆大的眼淚便潸然而落。
  「知道你離開揚州後,我就豁出去的逃離了寶月坊,往北京方向追來。我追了好多天,根本沒有你的蹤影。要不是……聽人提起這間客棧裡有位佟大爺的消息,我……」她幾乎泣不成聲。「我以為自己的下一步就是投河自盡……」
  「綾羅!」海格趕在她整個人昏厥倒地之前快手抱起她。「璇兒,去叫大夫來。快!」
  璇兒愣在原地,神情呆滯的看著海格抱著綾羅往自己房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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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寶月坊在富庶繁華的揚州,算是風塵行業中的一枝獨秀。姑娘們各個標緻不說,還琴棋書畫樣樣通。正因著寶月坊與一般妓院格調不同,花費也不同。非達官富豪,難買一夜風流。
  綾羅正是寶月坊的頭牌,揚州第一的花魁。
  「她不僅人美心善,氣質雍容,還很挑剔客人的哩。」小順子和璇兒坐在空蕩的小廳邊上擦洗靴子,傍晚的餘暉斜斜灑落。「只有一流的男人,才有資格做她的入幕之賓。」
  「例如海格少爺?」璇兒冷冷的垂頭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當然。他們處在一起時,就連喝酒聊天這種小動作,看來都像畫一般的美。」他已經開始陶醉在俊男美女的浪漫中。「綾羅姑娘應該二十四、五歲了,配海格少爺剛剛好。雖然出身不高,但憑她的氣質,當個寵妾也挺稱頭的。」
  「海格少爺他……有幾位夫人了?」希望小順子沒發現她緊繃的聲音。
  「沒有,他還沒成親。不過就算他不是長子、不繼承爵位,也不該放浪到二十七、八歲還未娶正室。」不過侍妾倒挺不少,外頭等著以身相許的女子也滿多的。
  「爵位?」他不是位有錢的查辦大員而已嗎?
  小順子臉色一白,連忙轉口。「小爐上的藥快煮干了,你還不趕快過去看看!」
  「啊,我忘了!」她趕緊跑到一旁地上的小爐邊上看顧。「還好,煮得差不多了。」
  「那就快端去海格少爺房裡啊!要是藥冷了,你教綾羅姑娘怎麼喝呀!」快快打發她走,省得她追問自己剛才不小心說溜了口的事。
  一想到這藥方是海格替綾羅細心張羅的,她心中就有股怪異的感覺,沉悶得難受。
  為什麼打從看到海格抱起綾羅回房照料那刻起,她就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彷彿被他的眼神、被他的注意力拋棄,他眼中只關注著那名艷麗而嫵媚的女子。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只是流浪太多天,有些慌亂。」一陣柔媚的嗓音由海格房內傳出。
  「我明白。」
  璇兒端著藥停在海格敞開的房門口,看著海格坐在床沿,對床上女子輕柔低語的背影。
  「好歹你也是第一花魁,在寶月坊裡過得是大小姐似的繁華生活,當然受不了出門遠行的勞苦。」海格避開了他們一行人曾刻意隱藏行蹤於鄉野的事。
  「寶月坊日子再好,畢竟是個出賣自己的地方。我只想突破這層美麗的牢籠,不想再當任人左右的金絲雀,所以毅然決然的就逃出來找你了。」
  「為何要找我?」要不是他們一行人決定改走醒目的官道,她豈不是得迷失於此,落拓街頭?
  綾羅堅毅而充滿個性的雙眸有力的凝視海格。
  「你是第一個讓我感受到安全的男人。」
  門外的璇兒微微一震。安全,看來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能在海格身上體會到這點。
  「我可是個隨時會吃女人豆腐、玩弄女人身心的浪蕩子。」他的低笑聲中充滿溫柔。
  「不,那不是真實的你。我知道我不是你唯一的女人,但我想成為瞭解你最深的女人。」她的變眸充滿自信,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魅力。
  「綾羅……」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沒有對女人投注任何感情的打算。就在此時,他隱約聞到一股藥膳香氣。「璇兒?」
  聽他突然喚到自己,璇兒才震回神志,發覺他正疑惑的回頭凝視著她。
  「我……送藥膳過來了。」等她低頭跨進房內時,才看到藥膳的湯汁已經濺了好些在托盤上。「對不起!我沒把東西端好……」
  他只是抽出自己的白帕墊在端起的碗下,不多責備。
  「這是璇兒,我的小跟班。」
  「他是男僕還是……」她沒把供人褻玩的「孌童」兩字說出口。
  「她是個女娃兒,是我由路邊撿來的。」
  「你好,璇兒。我叫綾羅。」她堅定而有自信的朝璇兒微笑。「知道你是女孩真好,一來不必胡想海格是不是有斷袖之癖,二來也可以放心這一路上有個妹妹相互照應。」
  「我……」她尷尬的杵在綾羅的平易近人之下。
  海格聽出了綾羅的弦外之音。她想收璇兒做伴侍的妹妹,他卻不想讓璇兒做別人的下女。
  「璇兒就要和我們分道揚鑣,恐怕你這個妹妹是收不到了,」「我沒那麼快走。等送你們到北京後,我才回鄉去。」她握在身側的小拳將衣服捏得爛皺。
  「那就請你一路上多指教了。」綾羅伸出纖長的手,將璇兒牽至床邊。「等我休養好了,我和你一起服侍海格。」
  她稱他為海格,而璇兒自己呢?少爺少爺的叫著,身份上的不同一直被明確的區隔著。
  「別胡扯了!」海格不悅的沉下臉。「璇兒只是做些隨從的雜役,跟你想的那種服侍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璇兒不解的看著他微慍的臉。
  綾羅一愣,會意的微笑著。「我明白。那,璇兒,你就盡力做好隨從的工作吧,其它的,就由姊姊我擔待。」言下之意,萬分曖昧。
  「綾羅,我不需要你來服侍我什麼!我也不會讓璇兒跟到北京去,只是她這傢伙很難趕走。」但元卿說得沒錯,他的確希望她留下,心底一直在為她的死纏爛打高興著。
  「只要你平安抵達北京,我會離開的。」她像是當場挨了他一巴掌似的難堪,抖著嗓子勉強告退。
  「璇兒!」他不顧綾羅的訝異,衝往廊外追上璇兒。
  「海格少爺,你……」她被他嚇得手足無措。在隨時會有人出沒的二樓外廊,他居然毫無顧忌的將她逼困在牆角,面對他的胸膛。
  「你為什麼這麼不聽話?」他的低語中微有怒火。
  「你……又為什麼這麼堅持要趕我走?」在他高大身軀的強勢逼困下,她覺得自己分外軟弱嬌小。
  「你明明知道原因!」他瞇起了雙眸。「你以為我在和『四靈』那些厲害的人物交手時,還能分心來守護你的安危嗎?」
  「你不必守護我,我自己會小心。」
  「放屁!」混帳,為什麼每次他一看見璇兒備受傷害的眼神就想痛扁自己,口氣幹嘛這麼沖。可是一想到她會受到的波及,他就忍不住焦慮。「你難道就不能快點走人,讓我安心的應敵嗎?」
  「為什麼你讓綾羅姑娘留下,卻一直硬逼我走?要是真的那麼危險,為什麼她能留、我不能留?」
  因為他才不會多管綾羅的死活,可是璇兒不同。「你哭什麼?」他自己的口氣更是不耐煩。
  「我才沒有!」可是當她伸手揉去眼中的模糊時,才發覺海格說的是事實。
  「你跟綾羅比什麼?我只是暫時讓她在我這裡休養,總不能讓她無依無靠的流落街頭。」
  「她留我就留,除非她走,否則我也不走!」討厭的淚水,為什麼挑在這個節骨眼上一直流?她希望自己的宣言能夠更有力、更強硬,不帶絲毫軟弱。
  「你在介意她什麼?」他的語氣隨著腦中切入的頓悟柔和了下來。
  不會吧,璇兒如此情緒化的理由,該不會正是他現在所猜測的吧?但這份可能性,卻讓他內心渴望的悸動愈來愈強烈。
  「我沒有特別介意綾羅姑娘,我只是……要求公平的對待而已。」她臨時胡謅了一個理由。若不是海格這麼一問,她還不會注意到自己反常的反應。
  她困窘的神態讓海格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
  「你跟她之間,怎麼可能會有公平存在?」
  璇兒疑惑的抬頭望向他陽剛而英俊的容顏。
  「撇開『四靈』狙殺的危險,難道你都沒想過另一項更切身的危險嗎?」
  「什麼?」
  響應她的,是他迅速而火熱的深吻。她甚至還來不及反抗,就已被他強悍的雙臂緊抱懷中,讓她幾乎雙腳騰空的承接他粗獷的唇舌折磨。
  上次幾乎令她窒息的狂潮再度翻湧而來,但是這一次的更具佔有性,彷彿在宣告她的一切全是屬於他的,任他左右。
  他時而挑弄她的唇舌,時而沉重的汲取她口中的柔潤,似乎要連她的靈魂一同吞噬。一波波強烈又狂野的親密感侵襲著她,若非海格粗悍的將她緊緊揉貼在自己胸前,她可能會雙腿無力的癱坐到地上去。
  「你難道沒有想過我要你避開的危險不是外敵,而是我自己嗎?」他微有胡碴的下巴有力地摩挲著她的臉頰,齒縫間吐出的低語帶有濃重的喘息。
  她連回話的力氣也沒有,思緒迷離得宛如整個人將要融化。
  當他再次出其不意地深深進犯她口中時,她不自禁地發出微弱的呻吟,引發他喉間深沉的狂野歎息。他的大掌重重的撫著她的背,讓她柔軟的嬌軀緊貼著他的勃起。
  這種充滿情慾的感覺如野火燎原,讓他們忘了何時何地。
  「哎呀!」樓梯那方傳來一陣婦人的驚呼。「下去、下去,先別上來,快下去!」
  「娘,你這是幹嘛啊?」一堆被推往樓下的凌亂腳步聲及三兩個少女發出的莫名抗議拉回了海格的理性。
  「看來我們嚇到剛上樓的人了。」他貼在她的唇上咯咯發笑。直到他注意到自己的雙手有隱隱的顫抖時,才發現這一吻對他的影響力有多大。
  幸好這是走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回小順子跟你的小房間去吧。」
  當他鬆開璇兒時,她差點跌倒。她極力保持平衡的抓緊海格扶著她的鐵臂,氣喘吁吁。
  她不斷眨著尚未聚集焦距的雙眸,一時之間無法恢復神智,全身仍在微微顫抖。
  為什麼每次他的親近都會對她產生如此大的影響?
  他也正疑惑著同樣的問題。但看到她不解的神情與酡紅的臉蛋,他真想再熾烈地吻下去。天哪,他的自制力為什麼會退化到這種地步?他現在該想的不應是品嚐她甜美的感覺,而是該如何嚇走她、攆她回揚州去。
  「海格少爺……」當她羞怯的抬眼望向他時,因他厭煩的神色而楞住。
  他並不喜歡吻她的感覺。甚至他根本不想吻她,只是藉這種方法恐嚇她,讓她明瞭跟著他有多危險。
  璇兒像是當頭被潑了一桶冷水,狼狽又寒摻。
  「謝謝你提醒我你也是項危險因素,我記住了。」她表情僵硬的離開了他的扶持。「你以後有話可以直說,不必……用這種方式。你覺得勉強,我也覺得很反感。」
  「是嗎?」他一直盯著她的每一項反應。「我一點也察覺不出你的反感,只感覺到你的陶醉和有待加強的響應……」
  「不要說了!」她的臉龐再度燒紅到耳根,「我雖然要求和綾羅姑娘有同等的待遇,但那是指同行去北京的事,不是……這種取悅男人的事……」
  「被取悅的不只是我,你也很喜歡它,不是嗎?」
  她應該對海格這句大膽的話破口大罵,但他傭懶而親暱的語氣正融化她的心。「你不能再對我這麼做。我說過了,我不希望有任何超越主僕之分的事情發生。」
  「話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講過。」他開始耍無賴。
  「你別想用這種方式嚇走我……」她不自在的暗咳著,希望自己的語氣聽來強而有力。
  「我決定要和綾羅姑娘一樣,跟你到北京。我們都是女人,你既然都不擔心她在此程跟著你會有何危險,你也就不用費心煩惱我的安危。」
  他憤而箝起她下巴的動作嚇了她一跳,瞥見到他眼中的不悅與慍火更是莫名其妙。
  「別拿你跟她比,你們是不一樣的女人。別再讓我聽見什麼你們都是一樣之類的話,聽到沒!」
  好痛,她的下巴快被海格捏碎了。「我……知道了……」
  他狠狠的甩開璇兒後,一直用那雙帶著怒火的眼眸逼視她。良久,他的胸膛不再沉重的明顯起伏後,才霍然轉身下樓,逕自忙他的事去了。
  他在氣什麼?她和綾羅有什麼不一樣?
  這一夜,她帶著滿腦子的疑惑入眠。
          ☆          ☆          ☆
  「我再也不要跟你睡同間房了!我簡直受不了,受不了!」小順子一早在樓下打理少爺們的早餐,對著臉色慘白約璇兒嚷不停。
  「對不起……」
  奇怪,她為什麼覺得好累?她昨夜明明很早睡,卻愈睡愈疲憊。她明明睡得很香、很沉,醒來之後卻有徹夜未眠的虛脫與無力感。她是怎麼了?
  「一整夜在那裡咿咿呀呀說夢話,吵得我根本不能睡!」小順子火大的把滿滿一托盤的東西放到她手上。「拿到海格少爺房裡去,別打翻了!元卿少爺和綾羅姑娘的我來送。」
  海格把自己的客房讓給綾羅,卻沒有乘機和美人同床共枕,反而住到另一間房去。
  花錢嫖妓是一回事,對突然送上門來的女人,他不會笨到馬上貼上去。再說趁人之危,此昨君子行徑。除非他真對對方有心,否則才懶得貪這下流便宜。
  這是他昨夜多訂一間房時的說辭,璇兒的滿心喜悅和放心卻在送早餐進房的剎那間完全破滅。
  「啊,璇兒。早啊。」綾羅坐在海格房內的梳洗台前綰著頭髮。「東西擱桌上就好,待會兒我會伺候他。」
  璇兒愣住了。端著一托盤的早餐呆立門口,走不進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個女人長髮披散的在男人房裡綰頭,神態嬌媚。一個男人半裸著身子沉睡床上,一臉滿足。這代表著什麼?
  「噓,別吵醒他。昨晚他很晚睡,讓他再多休息會兒。」綾羅溫柔的過來接走她手上的托盤,擱在桌上後朝她笑著招招手。「想留下就進來坐啊,我們一起用膳吧。」
  「不用了。我……樓下有……」為什麼她腦中空白得該說什麼都不知道?
  「璇兒?」綾羅不解的凝視著她。「你的臉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她只能傻傻的站在原地,連該如何響應綾羅的擔憂都不知道。
  「你要不要抹抹粉,讓自己的氣色看來好些?」她輕撫著璇兒白嫩的臉蛋。「我帶了好些胭脂水粉出來,全在我房裡。你跟我到房裡去吧,我替你打扮打扮。」
  「不……不用了。」她呆愣的雙眸仍未回神。「綾羅姑娘,你的頸子好像……被蟲子叮到,紅紅一塊的,我去替你向樓下的人拿藥……」
  「啊!」綾羅紅著臉撫住頸項,隨即羞怯的笑笑。「不用拿藥,我待會兒換件帶領的衣服遮遮就行。」
  「可是……」
  「那不是蟲子叮的。」她嫵媚的笑著在璇兒耳邊低語。「那是給海格叮的。」
  夠了,她不想再待下去了!如果海格是想用這種方式刺激她回揚州,那他成功了。因為她再也不想見到他,再也不想被他愚弄!
  她匆匆告辭就衝下樓。
  「璇兒?喂!你去哪?你不能東西端上樓就跑走,要隨侍在少爺身旁啊!」小順子一邊哇哇大叫,一邊看著兩手端的餐點及她跑遠的身影。
  說謊、騙子!滿口說自己多麼正人君子,背地裡什麼壞勾當都照做不誤。
  璇兒躲到馬廄裡,蜷在乾草糧堆裡偷哭。
  他可以一會兒擺出護花使者的姿態攆她遠離這場紛亂,一會兒熱情如火的擁吻她直到喘不過氣來,一會兒又和妖嬈多情的成熟女子翻雲覆雨,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
  他只是因為想氣走她才故意先吻她、再和綾羅上床嗎?他憑什麼斷定她會因此而被他氣走、為此傷心?可恨的是,她的確如此。
  海格只是恩人而已,充其量也只是個外形俊美、豪邁霸氣的恩人,她能對恩人有什麼期待和幻想?昨天他可以伸手救她,今天他可以伸手救綾羅,明天他也可以伸手多救任何一個女人。對他而言,她只是他手下的獲救者之一。
  她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知道海格攆她走是因為「四靈」狙殺危機的剎那,她想也不想的就決定留下來。她嘴上說得多好聽,為了報恩的承諾、為了不趁人危難時棄之不顧,其實這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統統不是!
  她縮在角落草堆裡咬著自己膝上的布料,眼淚像斷線珍珠一直落。
  她怕海格會有危險,所以不肯走。她擔心他,所以不肯走。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這個理由最好別坦白說。
  她何必要為他擔憂?天下能關懷他的女人那麼多,不缺她一個!回揚州算了,別再把這種花花公子惦在心頭。
  「解決了嗎?」
  「三路人馬全殺了,卻沒一件是我們要的鹽務密函。」
  馬廄前傳來的低聲交談震回她的意識,她停下淚水,屏息傾聽外頭的動靜。鹽務密函,是指元卿和海格查辦的機密嗎?
  她從角落裡爬上前頭的草堆中,想聽個仔細。
  「上頭指示已經下來,所有弟兄全撤往北京。這裡的事,已經由『四靈』直接插手處理。」
  「要我把所有監視的人全撤掉?」那人的口氣似乎極不甘願這種前功盡棄的做法。
  「『四靈』已經直接派人潛在他們身邊,比你的監視拉近了更多距離。」
  海格和元卿的身邊已經埋伏了一名間諜?!璇兒摀住驚訝的小嘴,因為她知道潛進來的可疑人物會是誰。
  「他們派遣回北京送件的三路人馬全是幌子,密函一定在他們身上。所以只要盯緊他們,一定能搜到名堂,大不了乾脆趕盡殺絕……」
  一匹突然探頭襲往糧草方向的巨馬嚇到凝神中的璇兒,她「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外頭兩人立即拔刀閃進來。
  「在那裡!草堆後頭!」
  一陣飛鏢掃射的聲音朝她發來,沒射到她,卻射中了阻攔在其中的巨馬。馬匹因劇痛而揚蹄嘶吼,狂亂的踏著,連璇兒都有被亂蹄踩死的危險。
  可是巨馬突然在瞬間砰然倒地,全身抖動,口吐白沫。
  毒!他們的鏢上有毒!
  正當她極度恐懼的呆視他們橫掃而來的刀影,一聲凌厲的吶喊自馬廄外響起……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那人牽著一匹駿馬在馬廄外放聲大喊。「再不走,我就把客棧內的人全叫出來,看你們怎麼脫身!」
  他料準這兩名男子鐵定曝光不得,一聽此言立刻飛身遁走,不見蹤影。
  「小兄弟,你還好吧。」那人牽馬入內,朝她伸出了手掌。
  「我……謝謝……」她抖著由他攙扶起身。因為背光,一時還有不清來人的面目。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也會有盜匪作亂,他們眼裡還有王法嗎?」那人安置好馬匹,扶著她走回客棧大廳。「小兄弟,你……」他看著陽光拂耀下蒼白嬌艷的容顏,一時接不下話。
  璇兒抬頭正想道謝時,也愣住了。
  方纔救她的男子有若俊秀奪目的面容,與海格陽剛強悍的氣勢不同,他是典型的南方美男子,纖瘦高挑,五官靈俊,細長深邃的鳳眼中更帶著一股清靈的氣息。
  對方也因她的相貌而征愣住了。
  「真沒想到,男人會有小兄弟你這般細緻的模樣。你打哪兒來的?」
  「揚州。」為了避免他對她的性別起疑,她連忙加上幾句。「我們南方人很多都長這樣,少年時期有點似男似女,等成年後就不會了。」
  「這樣啊。」他笑了笑。「我也是南方人,不過少年時倒沒你出色。」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請問尊姓大名?」璇兒一踏入客棧便急著想通報元卿和海格,不想多逗留。
  「我姓慕容,小兄弟,你呢?」
  「我叫全兒。對不起,我還有事,下回有空再好好謝你。」她恭敬的折腰行了大禮,快快跑往二樓客房,沿途撞了人也只草草道歉而已。
  「啊,剛剛撞我的就是昨天在外廊上和男人親嘴的那個!」其中一名少女怪叫。
  「真的?」另外兩名少女興奮的搶著看璇兒的背影。「好可惜喔,那麼漂亮的男孩竟然給變態的爺們糟蹋了。」
  「才不咧,我昨天在娘後面跟著偷看到,那爺兒好帥、好有男人味,連娘都說從沒見過那麼俊偉有勁的男人。而且……」
  「而且什麼?」兩名少女隨著她發癡的視線一起轉向角落的座位,對著才剛坐下叫茶的慕容公子閃閃放電。
  「天啊,這兒真是地靈人傑。」專出美男子。
  「去去去,我們去他隔壁那桌也叫壺茶!」
  三個雀躍少女的興奮低語,嘰嘰喳喳的吵得沒一個人聽不見。慕容公子只是滴著冷汗靜靜品茗,微微望向二樓璇兒消失的方向。
          ☆          ☆          ☆
  「三路人馬都被殺了?」小順子在元卿房內壓低了嗓子怪叫。
  「我預料的果然沒錯。」元卿冷靜的靠坐在椅背上垂眼。「只要我們一踏出繁華的地方,立刻會被對方以盜匪之名趕盡殺絕。」
  「為什麼?我們待在熱鬧的地方真的就比較安全嗎?」璇兒急得十指都快絞成結。
  「現在是太平盛世,如果在大城鎮中出了莫名的血案,一定會引來嚴厲的偵查。這一查,鹽務的機密就會曝光。對方顯然不想把事情搬上台面,只想私下解決。」元卿面無表情的說著。
  除了綾羅之外,他們四人全聚在元卿房內,討論著璇兒方才偷聽到的消息,只有海格一且沉著肅殺的臉色,沉默的冷睇璇兒。
  「我不是對綾羅姑娘有偏見,而是……」璇兒不自在的避開海格的目光。「潛在我們周圍的不速之客,以她的嫌疑最大。」
  「怎麼可能!」小順子第一個抗議。「人家是堂堂揚州花魁,哪會搞這種廝殺打鬥的危險勾當!」
  「可是……」
  「不是她。」海格冷峻的三個字凍結她的焦慮。
  他不相信她的推測,寧可相信綾羅突然冒出來的動機只是為了跟隨他?
  「目前看來的確不是她,但她也脫不了嫌疑,」元卿淡淡的看了海格一眼。「否則,她出現的時機也未免太巧了。」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肯定她不是潛進來臥底的人?」她覺得自己強而有力的立場忽然變得很薄弱,只有她一個人在懷疑綾羅。
  加上她昨天才拿綾羅留下的事和海格辯駁,剛才又為海格和綾羅同床共枕的事傷心,連都對都自己懷疑綾羅的心態感到可疑。
  她是不是因為嫉妒綾羅,所以……
  「因為要偷密函,纏住海格是沒用的,要纏住我才對。」元卿淡笑。「她若其是對方派來臥底的,應當很清楚這點。」
  「纏住海格沒用?」
  「海格是以找東西出名,而我以藏東西出名。只有我才知道鹽務密函放在哪裡。」就連海格都不曉得密函的下落何在──除非他有心動手搜尋。
  她的小嘴微啟,彷彿想說些什麼,卻又靜靜的閉上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們厲害的程度遠在她之上,就算她沒探聽到這些秘密,相信他們照樣也能應付得很好。反觀她自己,沒憑沒據的就當眾質疑綾羅,宛如將自己的私心大剌剌的展示在他們面前,自找難堪。
  「你們的任務真的太危險了,我實在很害怕。」她無神的盯著地板。「我想……海格少爺說得對,我是該回揚州去了。」
  何苦留在這裡一無是處,還得親眼看著海格和另一個女人的曖昧場面。
  「才聽到那麼一點消息你就嚇壞了?之前咱們被一路打殺過來時,你怎麼不喊害怕?」
  小順子才不信她的歪理。
  她沒有回話,只是默默的盯著地上,等待他們的響應。
  「好,你今天就準備準備,明天一早上路回揚州去。」海格斬釘截鐵的語氣狠狠的刺進她心裡,也粉碎了她微小的期望……
  他不挽留她,甚至連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
  門外輕輕傳來的叫門聲,中斷了她原本想開口對海格說些什麼的勢子。
  「對不起,我找璇兒,她在這裡嗎?」綾羅溫柔的細語隔著門扉傳入。
  「有事嗎?」她開門看見綾羅手上正拿著一套姑娘衣物。
  「原來你們都在這兒。」綾羅揚眉笑看房內的人一眼。「璇兒,我帶出來的衣服裡有件滿適合你的,我剛剛才把它修改得小一點,你穿穿看吧。」
  「我……」她回頭望了望房內三人,看到海格繃緊的表情,心就沉入更深、更冷的黑洞裡。「謝謝你,綾羅姑娘。我明天就要趕回揚州,還是扮成男兒身比較方便。不過還是謝謝你。」
  忽然間,海格當著大家的面,一言不發的將正行禮告退到一半的璇兒拖往房外,嚇得所有人張口結舌。錯愕之餘,沒人注意到後面靠在椅背上的元卿微微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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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7: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海格將璇兒拖回他房內時,擦撞到正上樓住店的慕容公子。面對對方一臉驚愕與啞口無言的表情,她羞得幾乎想鑽進地洞裡躲起來。
  一將璇兒拉進房內,狠摔上門,海格再也不多掩飾方才幾乎洩漏的滿腔怒火。
  「關於查辦鹽務的事,剛才已經討論完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討論之前的事。」他咬牙切齒的吐出這些夾雜火氣的字眼。
  「之前?」她先是一愣,繼而轉為低迷的神色。「我不想討論你和綾羅姑娘間的私情。」
  「誰要跟你討論什麼私情不私情!」他忽然從怒火中糾起眉頭。「你說我和綾羅的私情?什麼私情?」
  好個醉惑少女心的無辜表情!她空洞地淡笑。「夠了,海格少爺。我一早送餐點進房時就已經看清一切,你不用再閃躲了。」
  她說得極其輕淡平和,彷彿已經不在乎。
  「早餐是你送來的?為什麼不叫醒我?」他一早醒來赫然發現服侍他用膳的是綾羅,失望得幾乎了無胃口。
  他喜歡眼前隨時有璇兒的身影出沒,看不到她,心情就會莫名的不好。
  「你昨晚太累,讓你多睡一會兒比較好。反正綾羅姑娘會伺候你起床梳洗,何需我費要?」她自嘲的一笑,視線始終在地上游移。
  「說話時眼睛看著我!」他強悍的抬起她的下巴面對他時,隱隱地為她蒼白、疲倦的神色感到心痛。「什麼叫做我昨晚太累,由綾羅伺候我就好?你在暗示什麼?」
  她輕輕推開海格抵在她下顎的大掌,不想面對問題,也不想再看他。「你硬是把我拖進來,就為了討論這件事嗎?」
  「不是。」但他發覺這個無意中觸及的話題似乎比原來他想說的事情更重要。「璇兒,為什麼你會認為綾羅昨晚和我上床過?」
  「我不想跟你講這種事!」她又羞又惱的衝往門口,卻被他輕鬆地抓住手臂,扣著她細瘦的雙肩強迫她面對他。
  「問題是你挑起的,你就必須給我個答覆。」
  「我都已經聽你的話,準備滾回揚州了。剩下的恩恩怨怨是你們的事,根本與我無關,你還要我答覆什麼?」
  「回揚州是一回事,我問你的是另一回事!」他絕不允許璇兒腦中對他帶有莫名的誤解或扭曲的印象,那令他十分不舒服。
  王八蛋……他幾時在意過女人們對他的想法?但對於璇兒他就是很在意,該死的在意!
  「一個女人大清早衣裝不整的在你房裡代表什麼?頸子上被你叮出來的紅印代表什麼?」他居然還有臉質問她!
  「什麼衣裝不整跟紅印?我還正奇怪在我房裡應侍的人應該是你,睜眼看到的人卻是綾羅。」
  「你處處沾甜偷腥,卻還想在得逞之後保有正人君子之名?我從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她不滿的情緒完全被他挑起,決心幹脆把心裡的醜話一古腦說出來。
  「你說我什麼?」他瞇起雙眼,脾氣瀕臨爆發邊緣。
  「既然已經和綾羅姑娘同床共枕,又何必在事後矢口否認?如果你坦承你所做過的事,我或許會欣賞你的敢做敢當。可是你不該在人前說是一套,背後做是一套。你的清白正直底下裝的全足污穢!」
  「你憑什麼在我身上亂扣罪名!」他差點吼破璇兒的耳膜。「我如果昨晚真和綾羅幹了什麼好事,你可以儘管罵,我絕對接受。可是我碰都沒碰她一下就被你誣賴得狗血淋頭,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今天休想踏出我房門一步!」
  「那你說,你希望我怎麼個交代法。」她溫弱的嬌額上有著豁出去的倔強。「你塊頭比我壯、力量比我強、嗓門比我大、氣勢比我凶,你當然可以逼我說出你聽得下去的話。告訴我你到底愛聽什麼,我會乖乖說的。」
  「我要你說實話,拿出證據再來指控我!」
  「綾羅姑娘就是證據。」
  「她算什麼證據!」他不自覺加重的手勁幾乎捏碎她的肩頭。「我只在寶月坊買了她幾夜,一踏出寶月坊就沒再碰過她一次。一個風塵女子隨口說說的話你就信,你有疑問何不直接來問我?!你以為我會騙你嗎,啊?」
  「好痛,你放手!」她的小拳頭軟撲撲的敲打著他堅硬的胸膛。
  「我昨夜如果上過她,現在就不會發這麼大的火!」他自從離開揚州就沒再碰過女人,加上嬌美絕艷的璇兒這些日子以來老在他身邊走動,他的自制力幾乎快在慾海狂瀾下爆破。
  「除了她的胡說八道,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上過她了?」
  「你……你跟她都衣冠不整!」
  「你一路上伺候我到這裡,會不清楚我睡覺時都穿什麼?」
  她的臉頰立刻著火。海格就寢時,他的身子和棉被之間向來是「一無所有」。
  「看著我!」大爺它的人還沒發夠。「我們現在就去綾羅面前,每個人當面對質,讓我也親耳聽聽她是怎麼跟你說的。」
  「不要,她說的話我剛才都已經告訴你了!」換她著急起來。
  「可是我根本沒聽到一個字直接說出我和她昨夜做了什麼!」
  「她就是這麼說的啊!」她死命拉住他大步踱往房門的架式。「是我自己順著她的話推測下去的,你不要把事情搞大!」她已經夠丟臉了。
  「我只是討回公道!」
  「我還你公道就行了!是我不對,是我冤枉你了好不好?是我自己胡猜瞎想的把事情全串在一起,對不起!」
  他堅決要三方對質的火爆氣焰,讓她對自己草率之下做的推論感到後悔。她對海格昨夜風流的指控的確毫無具體證據,光憑綾羅在他房裡整裝打扮的片段印象就妄下斷言。
  「你怕和綾羅對質?為什麼?」
  「夠了,我就要走了,讓大家好聚好散,別讓我在你們心裡留下壞印象。」之前她才懷疑綾羅可能是來臥底的,現在若又傳出她誣賴綾羅和海格昨夜胡搞的事,她這輩子再也沒臉見他們了。
  綾羅見她氣色不好時,給她關懷;看她始終穿著別人的衣衫、做男孩打扮,就送她修改好的姑娘服裝。綾羅始終都很親切溫柔,她心底卻一直有醜陋的念頭,本能性的抗拒著綾羅的友善。
  「你會突然想走,是不是因為綾羅的關係?」他微瞇的雙眼變得十分犀利。
  「不是。」她退縮了一下,眼神又開始飄忽。「是因為你們的任務太危險了,所以我想走。」
  「我們的任務又不是今天早上才突然變危險的。」而綾羅布下的曖昧陷阱卻是才發生的事,與她的突然離去不無關聯。
  「可是……」她嚥了下口水,緩衝時間好找理由。「有人潛伏在我們周圍……」
  「你不喜歡我和綾羅親近,對不對?」他的眼神漸漸邪惡起來。
  「有人在我們之間臥底讓我覺得很不安,根本不曉得誰是敵誰是友,處處都得防備。」
  「啊,或者我應該改口說你不喜歡任何女人和我親近才對。」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什麼?」怎麼老在各說各話!
  「反正你說的全是屁話,我聽那些幹嘛。」他懶懶的把焦躁不安的璇兒圍在雙臂間。
  「老實招供,我說的才是你真正想離開的原因,對不對?」
  「原因是什麼都不重要,我只是聽從你一直逼迫我接受的建議回揚州。」她徒勞無功的推著他的胸懷,拚命閃躲他一直想貼近她臉頰的雙唇。
  「你嫉妒綾羅。」
  「我沒有!」當她注意到海格挑眉露出的嘲諷笑容,才後悔自己衝口而出的語氣太過強硬,洩漏心底的秘密。
  「她一個女人家流浪在外、吃盡苦頭,我是基於曾經有的露水交情才暫時收留她,絕對沒有任何私情或邪念在內。」
  「你要收留什麼人是你的自由,不必向我解釋!」
  「我真是笨,現在才發現。」他額頭貼在她額上咯咯發笑。「打從綾羅來了之後,你就變得特別緊張、特別情緒化。」
  「你放尊重點!別再動不動就對我摟摟抱抱!」她已經被他逼得羞困無處躲。
  「璇兒,璇兒。」他像是在低喃甜蜜的咒語,陶醉在擁著她、沉溺於她情緒中的滿足感。「你在為我吃醋。我真不敢相信,有人為自己吃醋的感覺會這麼好。」
  「我沒有,你不要一相情願的胡思亂想!」她居然慌亂到手心冒汗。「如果你鬧夠了就快放開我,我要準備明天上路的行囊。」
  「我不想讓你走。」他閉眼緊靠著她歎息。「如果不是情勢危急,我希望你能留下,隨我回北京。」
  她的心跳彷彿停了一拍,忽然又明顯而急促的狂跳起來,升高的體溫直燒到耳根。
  「如果這樣,我……我可以……」
  「不准你留下!」講到安全問題,他依舊立場強硬。
  「我不怕,只要有你在,再可怕的敵人我也不怕。」
  他實在忍不住為這句話癡醉,但他仍不得不板起面孔。「我拖你過來就是要訓你這件事,我真該把你吊起來毒打一頓。」
  「為什麼?」
  「你以為你是武林高手或九命怪貓嗎?遇到之前在馬廄的危險狀況應該先要躲好,保命要緊。誰要你不怕死的往外爬出來偷聽!」
  「我想幫你們多探點消息。」
  「誰要你搞這種玩命把戲!如果不是剛好有人經過救你一命,後果會如何?」他一發起飆,不僅嗓門大,手勁也變大。
  「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先鬆開我?」她快被他的雙臂攔腰摟斷,呼吸困難。
  「給我好好聽著!以後遇到危險狀況,一定要先保命。能逃就逃,別逞英雄!」一想到她差點踏進鬼門關,他就渾身緊繃。「你這傢伙,一點都放心不得!」
  「如果有你在,就不會有這種問題。」她仍想說服他讓她留下。「你會保護我。」
  「拜託你住口!」再多聽一句這種話,他真的會捨不得放璇兒走。「我沒有義務一路當你的奶媽,為你收拾一堆七零八落的服侍殘局外,還得兼職做保鏢。」
  「你的確沒這義務,可是你一直都在做著這些不必要的事不是嗎?」
  「那是被你逼的!」
  「但你也可以選擇完全不理不睬,放我自生自滅。可是你並沒有那麼做。」
  「你他媽的到底要講什麼?!」他似乎一碰到這種場面就習慣以爆炸性的怒火掩飾困窘。
  「因為你在擔心我,對不對?不然你不必發火。」
  「如果你講這些廢話的目的就是為了要讓我改變主意留下你,你可以不必白費心機了。」他以強悍的眼光加強自己的語氣,卻沒注意到環抱著璇兒身軀的鐵臂摟得有多緊。
  「如果你堅持要攆我走,我保證我在回揚州的路上會搞出更多令你擔心的事。」
  「你敢!」他惡狠狠的吻上她的小嘴,懲戒似的與她的唇舌蠻悍糾纏。
  這個有似柔弱無辜的小妖女,狡滑得像個大魔頭。輕輕柔柔的三言兩語就搞得他心亂如麻、焦慮忡忡。
  「你這個自私、頑固、不知死活又愛亂吃醋的笨傢伙!我根本不可能會為你這種人擔心!」他幾個大步跨往床邊,將她壓在榻上。「你之前還一直口口聲聲說離揚州愈遠,就覺得愈危險。現在呢?我已經讓你走了,你還不快滾!」
  她被身上彷彿有千斤重的魁梧身軀壓得喘不過氣。「就算回揚州去……我也一樣是記憶一片空白。可是在這裡,有人會關心我、保護我。」
  「這種事什麼人都做得到!」她有充分的美貌與嬌弱引發每個男人的保護欲。
  「你做的卻比任何人都多。」但什麼也不正面直說。一旦撇除了綾羅從中介入的因素,她反而此之前更能清楚的看見內心真實的感受。「我想留在你身邊。」
  海格一度以為自己心跳中止,甚至忘了呼吸。他膛大了雙眼凝視璇兒祈求的眼眸許久,才僵硬的開口。
  「從我碰過女人以來的這十幾年,已經有太多女人對我說這種話,你以為我會因此被打動嗎?」他本想鄙棄的哼哼一笑,卻發現自己完全笑不出來,反而十分緊張而認真的期待她的響應。
  「我明白你說這些話的意思,你只是想逼我走。就算『四靈』是很可怕的對手,而且已經有人埋伏在我們四周,你不能……你不願意……保護我嗎?」她緊張得連小拳頭都隱隱發抖。
  她全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到極限。她已經把話講得這麼白,如果他再閃躲,那她真的沒有臉再待下去,沒有臉再面對他。
  「你居然期望一個浪蕩成性的風流傢伙成為你的守護者?」他的嘲諷幾乎化為怯懦的質疑。
  當年的他就是因為這個理由被毀婚、被否定。這項毫無根據的罪名自那天起就深深釘進他腦海裡,讓他瘋狂的豁出一切,乾脆放浪給所有人看。
  是啊,他就是一個壤男人,怎麼樣?他就是一個處處搞七拈三、游手好閒的花花公子,怎麼樣?
  「那不是真正的你,只是你做給別人看的假象。」
  「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是什麼德行,只想講好話討我歡心,要我留下你。」
  「我或許不知道完完整整的你,但我知道有某部分的你會為別人的安危擔憂,會為自己失當的行為道歉,會置個人生死於度外地執行自己的任務。」
  他突然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響應。
  過去從沒有人如此肯定過他,他也不曉得被璇兒肯定的感覺是如此熱切、激動、充滿喜悅,以及意外之感。他所付出的一切及努力向來都被視作是理所當然,不會有鼓勵或肯定,只有更多的要求與挑剔。
  「我……我這麼說不是為了要討好你……」她尷尬的舔了舔嘴唇。「但我的確希望你能讓我留下。因為……我已經習慣待在你身邊,很……很有安全感,而且你也不會很討人厭………」
  「你喜歡我!」
  天哪,真夠含蓄的了!虧她還那麼努力的迂迴了半天。
  「看著我,璇兒。」他扳過她羞愧又難堪的面容。「你不怕我是個把女人當暖床工具的花花公子?」
  她很認真的凝視他許久。「我不問你的過去,只希望你以後能避免如此。而且你要是真的這麼下流好色,綾羅來投靠你時你早順便佔人便宜了。」
  「你不覺得你看人的角度太過天真了嗎?」他卻好高興自己能被如此單純的眼以無邪的方式看透。
  「那……你到底是怎麼樣的人?你玩弄過多少女人了?」她的眉頭全皺成一堆。
  她又開始吃醋了。海格露出自大的笑容。老天,有人在乎自己的感覺真好。「你剛剛才說不問我的過去的。」
  「你走開!」她使勁的推著壓在她身上的堅實身軀。「逗我玩的遊戲到此結束!我是很認真的在和你談,你不想談就快放開我!」
  「你知道嗎?璇兒,你的推論中有個很大的漏洞。」他好整以暇的繼續壓在她身上,輕鬆的撥弄著她柔細的劉海。
  「什……什麼?」
  「我可以保護你不受外人侵害,但誰來保護你不受我侵害呢?」
  在她來不及反應的錯愕下,他早已深深的、熾熱的覆上她的唇,以他的身體愛撫著、摩挲著她的嬌軀。
  為什麼璇兒會如此輕易的在短短數日裡駐進他的心?為什麼面對璇兒時他就會不自覺地放鬆感情警戒,對她產生渴望、產生佔有慾?
  他溫柔而纏綿的吻著她,像是寵愛著易碎而心愛的玻璃娃娃,讓她陷溺在一波波令人昏眩的癡情漩渦,幾乎被他沉重的男性氣息淹沒。
  「璇兒,我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只有在妓院解決過生理需求。「我對感情是很認真的。」他誠懇得像個孩子一般。
  她的神智已經被他吻走了大半,努力的眨動迷離的雙眸穩定短促的喘息。
  「我相信你。」
  他崩潰似的猛然擁住她,幾欲揉碎她纖弱的骨骼。他線條剛稜的臉龐沉重地貼著她的粉頰,像在心痛,也像在感動。
  「璇兒,不要走,留下來陪我。」他像患了重病似的在她耳畔痛苦低吟。
  她的唇齒間完全沒有空隙可以響應,被他深切的吮吻劫走所有氣息,只能以回捧住他堅毅的俊容做為答覆。
  好,我留下。為了你,我願意永遠留下。
  海格的吻喚起她體內一股陌生的感覺,侵蝕著她的意識。他由她的唇移往臉龐、耳際,以及雪白細膩的頸項,熾烈地灼燙著她的感官,讓她全然不覺他已經在動手褪除她的層層衣衫。
  從沒有人這樣吻過她或撫摸過她吧,否則她為何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他點燃的火焰?
  他想要放慢速度,他不想嚇壞璇兒,可是當他聽到自己不小心撕裂她長衫的聲音,才發現他還是太急躁了。他想要璇兒、想看璇兒,他的肉體與他的心靈一般,熱切的渴望著璇兒。
  他霍然挺起身子扒開自己的衣衫,動作顯然比在璇兒身上施展的手勁粗暴許多。
  「海格少爺?」當他將璇兒的雙腕以大掌分別釘於枕邊兩側時,嚇得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她肯定自己絕對沒有在男人面前一絲不掛的經驗,否則她為何此刻會覺得如此恐懼,羞得幾乎想縮成一團躲到角落去?
  「璇兒……」他忍不住癡醉在眼前絕美的景象中。他以專注而火熱的視線愛撫著她雪白的胴體、柔美的曲線。透過羅帳外的隱約陽光,她的身軀散發著珍珠般的光澤。
  「海格少爺……我想……我有點害怕。」海格在她身上撒下熾熱之吻的剎那,她竟然在期待中隱隱感到退卻。
  「別擔心,我哪兒也不會去。」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緊緊的抓著他的肩頭,指甲幾乎快陷進他硬累的肌肉中,彷彿怕他會跑走。
  「對不起,我不曉得……我控制不了。」
  她正想放手的時候,在她雙乳上細緻撫弄的大掌令她無法自制的陷得更緊,令他暗暗嘶了一聲,卻也夾雜著享受與滿足的低笑聲。
  「你儘管抓吧。不過我的肉很硬,小心反而傷了你的手指。」
  「海格少爺!」她緊繃飲泣的嬌弱呼喚,一來是承受不了他此刻的逗趣語氣,二來是承受不了他向下探往她女性領域的手指。
  「叫我名字,但別加上少爺兩字。」他飢渴的覬覦著她艷紅的雙唇。此時此刻他只想做她的男人,不想當她的主人。
  他的手指不斷在她柔潤的甜蜜核心上摩挲撫弄,讓毫無經驗的她驚恐地夾緊雙腿,結果因此更加夾緊了伏在她雙腿之間的壯碩身軀。
  「海格,不要這樣!我會怕……」她的哀求因顫抖而成為破碎的音節。
  「怕我?」注視著她閃著水光的無助雙眸,他感到強烈的慾望再次焚燒著他的肉體。
  她拚命搖頭,像是否定他的問題,也像是逃避他探入她體內的手指。「我不知道……我怕這種感覺和接下來的事……」
  「我瞭解。」處子初嘗人事時難免有此心境,只是璇兒比其它女人更敏感、更纖細、更脆弱。這讓他有股莫名的成就感,以及更狂野的衝動。「璇兒,張開眼睛。看我!」
  她在一波波洶湧的狂潮與抽搐中勉強照著做,赫然分神。
  「海格?你不舒服嗎?」她沒想到眼前的俊容會是一副蹙緊眉頭、額汗涔涔,彷彿忍受著極大痛苦的模樣。
  他輕笑一聲,極度魅惑。「沒有,我很好,只是我沒想到自己會像個十多歲小毛頭似的急躁。」
  「可是……」她忽然猛抽一口氣,驚訝於他開始戲弄她雙峰的火熱感受。
  他像是品嚐著世上最甜美、最珍貴的果實,舔舐著、挑逗著,深吮著。他的臉伏在她豐潤的雙乳閒,貪婪的汲取她的氣息,讓自己的亢奮瀕臨爆炸邊緣。
  「什麼都別想了,璇兒,把自己交給我。」感覺到她在他手指愈發狂野挑弄下的繃緊與顫抖,他知道她的嬌軀已經做好迎接他的準備。
  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他深深地進入她的生命裡。突來的疼痛與體內沉重的壓力令她弓起了身子,喘不過氣。海格骨節分明的手指倏地伸進她口中,火辣地愛撫著她溫潤的舌頭,也避免她為了忍住疼痛而咬破紅唇。
  這是他的璇兒、他的寶貝,他再也不用擔憂付出去的感情會沒有結果,也不用小心翼翼的有所保留。他可以完全傾洩他多年來一直想投注的感情,他終於可以完完全全地去愛,切切實實的擁有。
  一陣狂野的怒吼在她枕邊的棉被裡悶爆著。在熾烈的衝刺之間,他突然抬起埋在被中的臉,瘋狂的吻著她的唇、飲盡她的一切呻吟,彷彿急切的想要抓住什麼、擁有什麼。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他像在憤怒的嘶吼,也像個迷途的孩子,渴望一雙溫暖的手。
  她用盡極大的意志力在破碎的意識與幾近崩解的感官中抬起手,撫著他的面容。「我在這裡,我不會離開的。」
  他在剎那間達到了心靈與肉體的巔峰,完全的滿足與不會被遺棄的安全感奔洩而出。他的心頭滿滿的、暖暖的,整個人崩潰似的重重壓在她身上,環抱著她的嬌軀,不肯放手。
  我在這裡,我不會離開的。
  他神思空白的伏在璇兒身上,氣息仍喘、汗水閃爍,耳邊卻迴盪著這一句他連靈魂都在渴望的承諾。他蹙緊了眉,閉上雙眸。
  這一定是錯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眶竟有微微的熱度,彷彿有什麼幾欲奪眶而出。
  不可能。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能會如此脆弱?!怎麼會為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語大受感動?!可是他卻情不自禁的梗著喉頭,將璇兒深深的擁入懷中,宛若終於得到上天的憐憫,賜給他內心最深的渴求。
  她帶他進入了生命中最美的天堂,他卻為懷中沉睡的佳人開啟了記憶中的夢──地獄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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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璇兒……璇兒……」
  她不知自己身陷何方,只覺得迷霧重重,什麼也看不清。
  「璇兒……」
  微弱的熟悉呼喚輕輕的、柔柔的,自迷霧的彼岸飄過來。是誰在叫她?她尋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漸漸自微散的霧氣中看清四周。她好像正身處一座十分奢華的大庭院,華麗之中卻有濃濃的晦澀與陰沉的氣氛。這是哪裡?
  「璇兒……」夢幻似的呼喚彷彿正招她前往更深的處所。
  她踏上感覺十分熟悉的階梯,跨進熟悉的院落,穿越熟悉的迴廊。愈走愈深,霧也愈濃。她的心臟卜卜猛跳著,彷彿知道一過前頭的轉角,就會看見她不想看的景象。
  「璇兒……」
  不要往前,快退回去!快走!她的本能下達著強烈的指令,可是她想看!不知道為什麼,她明知前頭有危險,卻停不下腳步,一聲聲微弱的呼喚充滿引誘,讓她渴望一看。
  她扶在轉角邊小心翼翼的慢慢窺探,看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簡陋後院裡,七、八個十來歲的孩子圍在樹下又笑又跳。
  好可愛的孩子們!她放心而喜悅的走向他們,看見他們全認真的圍在樹下起哄著、嘻笑著,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接近。
  她這一走近,才發現這些孩子的笑容十分猙獰,笑聲也是邪惡的、殘酷的。她全身發寒的站在他們身後,動都不敢動,深怕會被他們發現她的存在。
  「送他一顆石頭!」一個小男孩笑著朝樹下無力的扔了顆石子。
  「你挑個什麼爛石頭,又圓又小!」四、五個男孩不屑的笑罵著。「要挑這種,有尖角、塊兒大、份量夠的才對。」
  他們開心的撿拾著石頭,隨即狠狠的砸往樹下,爆出得意的狂笑聲,周圍三兩個小女孩也歹毒的大笑拍手。
  當她順著孩子們投遞石塊的方向看去,清晰的影像赫然衝進腦中,嚇得她放聲尖吼……
  「不!住手!你們不可以這麼做!」
  所有的孩童瞪著如厲鬼般的瞳孔同時赫然轉頭,垂著雙手。
  「放他下來!快放他下來!」她哭吼著跑向樹下──那些孩童圍繞的正中央,拚命想解救被倒吊在樹枝下的少年。
  他的臉色漲紅,眼睛浮腫,鼻孔內倒流出血絲,臉上、額上儘是被石塊砸出的傷口。
  「放他下來!你們這些沒心沒肝的惡魔!」她哭著、嘶喊著、痛罵著,拚命想救下被倒掛著的少年,卻發現她伸出去的手好小、好短,甚至構不到懸空的少年的頭。
  她為什麼會變得這麼矮?甚至她現在才發現,她比這些孩童中的任何一個都嬌小,彷彿是最年幼的一個。
  「璇兒……」
  她驚駭的抬起頭。是他!一直在呼喚著她的人,就是這名倒吊樹下的少年!
  「璇兒!醒醒,璇兒!」另一聲沉重而有力的男性嗓音急切的叫著她,將她倏地拉出迷霧中,但她沉重的眼皮和疲累的思緒,又將她遠遠的拋入另一團漩渦。
  「璇兒,是你?進來啊,別怕。」遠方有陣溫柔的呼喚朝她飄來,又讓她無法自制的往前走去。
  她明明是走進一間幽暗潮濕的陋室,卻彷彿置身曠野濃霧中,一切都白茫茫的。
  「你還特地帶東西給我?」一個少年的身影模模糊糊的走近她眼前。她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她知道他就是之前倒吊在樹下的少年。
  「我帶了……」地低頭一看,發覺自己的手仍是小小白白的,比之前的印象大了一點,但仍是孩童的手,正提著一大堆東西。「我帶了一些傷藥,和偷偷為你留下的雞腿和小籠包。」
  「璇兒……」少年無言的高高佇立她身前,忽然哀切的緊緊擁住嬌小的她。
  「你為什麼哭?是不是傷口疼?」
  他架在她腦後的臉搖了搖,哽咽得說不出話。
  「我……我前天過生日的時候收到好多禮物,有珍珠瑪瑙,還有一大片金鎖和翡翠娃娃。我把它們全藏在床邊的角落裡,以後我們若要逃走,就不怕沒盤纏了。」
  「璇兒,我們不逃。」
  「為什麼?」她這才看清正凝視她的少年容顏。他鼻青臉腫、嘴角破皮流血,深邃的雙眸有著超齡的深沉哀切。「不逃的話……你會一直被人欺負,一直挨打……」
  「璇兒不哭。」少年愛憐的抱著身高僅到他胸膛的她。「我不怕挨打,也不怕疼。待在這裡比較好,因為你可以過最好的日子,有最受寵的尊榮。你是我的小公主,世上最美、最幸福的小公主。」
  「你跑到這裡來做什麼?!」一個像山一樣的巨大黑影突然衝進房內,狠狠的拉扯少年的手臂。「離璇兒小姐遠點!」
  「不要!你要帶他去哪裡?他還沒有吃飯、沒有上藥……」
  「璇兒,快回去!走!」少年急切地喊著。
  「不!不要拉他的手,他的手受重傷……」她死命哭打著巨大黑影的壯腿,因為她知道等一下少年的手會被黑影拉扯脫臼,引發少年生不如死的劇痛。
  「璇兒!醒醒,璇兒!」渾厚有力的陽剛嗓音不斷在她耳邊喊著,她覺得臉好痛,似乎一直被人拍打著。
  「放開他!不准你欺負他!」
  「璇兒,快走!不要看,不要看我狼狽的模樣,走!」少年哭喊著,希望能攆走她,好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
  「不要拉他的手!」會斷!他的手會斷!
  「璇兒!走……」
  淒厲而猛烈的尖叫聲赫然劃破整個夢境,狠狠撕裂著脆弱的喉嚨。那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哭吼,記憶中最劇烈的驚恐。
  「璇兒!」一陣強而有力的手勁將她整個人拉離夢境,被熾熱而厚實的胸懷抱得死緊。
  夢!是夢,她又作夢了。不同的是,這次的夢比以前都來得清晰而真實,讓她驚駭得差點喘不過氣。
  「沒事了,璇兒。你只是作惡夢而已。」
  心跳!她感覺到自己狂亂的心跳,以及另一個由熾熱擁抱中傳來的穩定心跳。穩定住她的驚慌,也穩定住她的思緒。
  「海格?」她沒想到自己的氣息竟會如此虛弱。
  「別怕,我守著你。」他緊密而結實地摟著她,讓她沉溺在充滿安全感的陽剛氣息中。
  他們靜靜地相擁,房內的暖暖夕陽餘暉逐漸隱沒,進入真實世界的黑暗中。可是她覺得好安全、好暖和,在這樣厚實的偉岸懷抱裡,她遠離惡夢、遠離驚恐。
  房內的靜謐持續了許久,直到幽暗的門口傳來細微的叩門聲,海格才放鬆密實的擁抱。
  「還好吧?」門外傳入的是元卿淡雅的細語,「剛才連樓下大廳都隱約聽見尖叫聲,嚇得人心惶惶。」
  「沒事,璇兒只是作惡夢。」海格的聲音非常輕柔,與元卿的交談近乎耳語,怕驚擾到神魂未定的她。
  漫長的一段沉默之後,元卿才停止思索似的開口。「下樓用飯吧。」
  這是真實的世界,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對話,對此刻的她卻無比的珍貴、無比的安全。這一切都不是夢,她醒了。
  「璇兒,手伸到袖子裡去。」海格這麼一說,她才注意到他正在為她穿上一層層衣衫。
  「我自己來就好,你不必……」
  「聽話,璇兒。」
  他的聲音如此溫柔,而她也虛弱得無力佯裝堅強,就任由自己放鬆在他細緻的呵護與照顧。
  「好點了嗎?」他點起微弱的燭火,遞了杯熱呼呼的茶水到她手中。
  「沒事,只是作惡夢。」一場不同於之前的恐怖惡夢。
  「我知道,我問的是,你的身子還好嗎?」他輕輕一笑。
  璇兒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早上他們濃烈而火熱的纏綿,頓時整個臉龐完全燒透。「我………很好!非常好!」只是現在羞愧得渾身緊繃,像塊石頭。
  「從你跟著我們往北行以來,好像從來沒好好睡過一覺。」他以手背輕撫著她憔悴的倦容。
  「大概是……太緊張了,才會老是作惡夢。」
  「都夢些什麼?」由她之前摧心裂肺般的尖叫與一直睡不穩的狀況來看,這不是單純的惡夢。
  「我不記得了。」她的眼神一片空茫。「我只記得……很可怕,可是到底夢到了些什麼,卻又模模糊糊。」
  不對勁,他直覺上感到有異。「你再回想一下,夢裡有什麼。譬如你人在哪裡、在做什麼、看見了什麼。」
  「我……我真的很想想起來,可是腦子裡卻一片白茫茫的,像是身處在濃霧中,什麼也看不清。可是每次一入睡,就會被拉進霧裡,然後……」她垂下疲憊的眼瞼。「然後就只覺得很可怕,卻什麼也記不起。」
  海格第一個聯想到的,是她當初一身血跡逃出來的恐怖景象,以及她的喪失記憶。
  「我們下樓用飯吧。」他笑著牽起璇兒,「你先下去,元卿和小順子已經在樓下叫好飯菜,我要收拾一下。」
  「收拾什麼?」她在門外依依不捨的拉著他的手,只見他愈笑愈滿足,愈笑愈曖昧。
  「收拾你把處子之身給了我的寶貴證明。」
  「我先下去了!」她急急逃走,羞得不想再看到他。
  「哎喲!你怎麼亂撞人哪!」璇兒跑下一樓轉角處時,和一窩胖妞撞在一塊。
  「對不起,我太急了。」
  「啊,是你,我又被你撞到了!」被撞的姑娘和她的兩個姊妹們又叫又跳,興奮得不得了,整個大廳的人全都往這兒看。
  「請問你們是……」
  「我是昨天躲在樓梯邊,偷看你和一位美男子親嘴兒的人。」
  「你這白癡!怎麼講出來了?!」另外兩人連忙敲她的腦袋。
  「你們……我……」璇兒窘得幾乎想鑽到牆裡,因為全客棧的人幾乎都聽見了這三名少女尖銳的吵鬧聲。
  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做男僕打扮的璇兒身上。
  「小弟,你是不是身體不好?你的氣色好差喔。」其中一名姑娘認真的看著璇兒。
  「我……睡不好罷了……」
  「我們有安神藥喔,你可以試試,另外也可以替你開份補身的方子,包你睡得好、吃得飽。」
  「而且不收你錢。」
  「對呀,我們為美男子與美少年診療開藥方都不收錢!」
  「不用了,我……」璇兒快被這三名姑娘的嗓門與包圍溺斃。
  「哎,可別小看咱們,我們可是鼎鼎有名的鐵家藥鋪四大配藥神手。我是金姝,她是銀姝,她是銅姝。」
  「我們的母親叫鐵娘。」
  「是是,我知道了。三位姑娘請讓一讓,我的朋友已經在那桌等我……」
  「小弟,我就是要問你,那位公子姓啥叫啥?哪裡人?成親了沒?」三姊妹興奮的低聲問著,不斷指著元卿所在的方向。
  「對不起,我……」
  「跟你親嘴兒的那位呢?他又姓啥叫啥、成親沒?」
  「請你們讓我過去,我……」
  「全兒,又碰到你了。」樓上走下來的纖長身影,一面和她笑著寒暄,一面將她順手拉離那群思春少女的瘋狂糾纏。
  「啊,慕容公子,你好。」她衷心感謝他第二次的救命之恩。「你也在這住店?」
  「對,可能會待上十天半個月。因為我是到此經商的,得等貨品辦妥了才能回江南。」
  「早上你救我一命的事,我沒和你好好道謝就跑了,對不起。」
  「別在意,舉手之勞而已。」他坐在一張空桌旁,朝她比比。「一起用飯吧,全兒。」
  「不了,我的朋友在別桌等我。」
  慕容公子順著她的視線朝元卿的方向看去,應酬式的和他點點頭。「那你去吧。」
  「那個……」
  「什麼事?」
  「你既然是打南方來的,請問……你對楊州熟不熟?」
  「我對揚州再怎麼熟,也只是過客而已,你應當比我還熟。你是楊州人,不是嗎?」他輕柔而和煦的凝視她的雙眸。
  「是,我是楊州人。」她有點呆滯的順勢點頭。
  「和你一起來的那些朋友……」慕容公子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他們都有喜好男色的怪癖嗎?」
  「沒有。」她想極力反駁,嘴巴卻完全不聽控制,只能他問什麼她就答什麼。大概是他的風度與氣質太好,她不想唐突吧。應該是這樣。
  「那樓上的那位男子居然還公開和你親熱,也太不知恥了。」慕容公子不屑的低聲冷笑。「真是該死。」
  「對,該死。」璇兒被自己嚇一跳。她為什麼會這麼冷靜的順應他的話,說著她根本不認同的看法?
  「璇兒?」自她後方傳來一聲叫喚,同時她腰上也多了一條結實的鐵臂,讓她回神一震。
  「海……海格少爺。」
  海格只是冷睇慕容一眼,便將璇兒帶向元卿他們的座位。「沒事不要跟陌生人交談。」
  「他不是陌生人,他就是早上救了我的慕容公子。」
  「救你又怎樣?陌生人就是陌生人,一樣危險!」他老大不爽的按筷上桌。
  「海格說的重點不在於那個人陌生不陌生,而在於對方是個男人。」元卿涼涼的笑著,掀了海格醋勁十足的底。
  「反正不准你隨便跟外人親近就對了!」難堪之際,強詞奪理為上策。
  「嗯。」她乖乖點頭,但不全然是因為海格的醋意,而是當她接近慕容公子時,感覺有點怪。
  「你們剛在聊什麼啊?」小順子好奇極了。
  「閒聊而已。慕容公子是來此經商的,他還問到……問到……」奇怪,才剛剛交談的事,她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我管他問什麼,以後不准私下跟男人交談!」海格火氣十足的把菜塞了滿滿一嘴巴。
  「綾羅呢?怎麼沒下來用飯?」
  「她去市集買水粉跟衣裳了。」她的一舉一動,小順子最清楚。
  「今晚璇兒還跟小順子擠那間小客房嗎?」元卿悠然品嚐甘醇美酒。
  「當然……」
  「當然不!」海格一邊斟酒,一邊截斷璇兒的話。「她從現在起只能跟我一起睡,就算是」半男人「的小順子也一樣,不准碰我的寶貝。」
  「你怎麼可以……大庭廣眾的……」璇兒羞得兩眼昏花、舌頭打結。「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一起……」
  「做妻子的本來就該跟丈夫同床共枕。」
  聽海格理所當然的講這些話,她愣得無法言語。她應該要痛罵他的厚顏無恥,說話不看場合,可是心中卻被「妻子」和「丈夫」的意念塞得滿滿的。
  她是海格的妻子,他是她的丈夫。真的嗎?她會不會聽錯了,一切只是她在妄想?
  「璇兒,怎麼這樣就哭了?」
  「啊?」她愣愣的眨著眼睛,一副渾然不覺的表情。
  「璇兒,璇兒。」海格無奈又愛憐的抹掉她的眼淚。「如果不是礙於這兒人多嘴雜,我真想緊緊的抱著你,好好疼你。」
  「請便,我不介意。」元卿很大方的擺手示意。「我還可以叫小順子向這店裡每個看好戲的人收錢,賺點外快。」
  「我們這票人早已經是這家客棧的當家花旦了。」璇兒一想到打從他們住進來之後各樣引人注目的行徑,就忍不住發笑。「你們除了手頭寬裕之外,很像見過大場面的人。」
  海格眼神一銳,元卿也只是垂眼微笑,不予置評。小順子最沉不住氣,給他這隨口一說,馬上慌亂起來。
  「我們家少爺有錢嘛,有錢當然什麼場面都見過!」
  「喔,我沒見過北方的富豪子弟,所以不太清楚。」她自在的邊笑邊聊,海格則一直夾魚肉到她碗裡。「你們的氣質實在不像紈褲子弟……雖然你們已經很努力在裝了,而且你們身上一點銅臭味也沒有。」
  「那是因為我們家少爺麗質天生。」
  「小順子,拜託不要亂用詞彙。」元卿的表情好像嘴邊那杯美酒突然餿掉了。
  「你見過有銅臭味的人嗎?」否則怎麼比較得出來。海格拋顆花生入口,故作無心地刺探著。
  「不曉得,可能是……一種感覺吧。」她偏著頭隨意思索。「好比商人有商人的氣質、文人有文人的氣質,偽裝的人也免不了有股偽裝的氣質。」
  「你察覺得出來?」她的敏銳本能倒教元卿有些好奇。
  「大概吧,就像你們不是紈褲子弟卻佯裝佻撻,或像不是從事買賣的人卻佯裝商人模樣……」
  突然,一道犀利的意念貫穿她的腦門。
  「璇兒?」怎麼才說到一半就膛大眼晴停下來了?
  不是從事買賣卻佯裝商人模樣的人,她見過!而且是剛才才見過!她幾乎可以說出來是誰,幾乎可以想起來那人是什麼模樣,但為什麼腦中卻突然湧起一層又一層的濃霧,掩蓋掉她就快要抓到的線索?
  是誰?明明不是來此經商卻謊稱經商?
  「璇兒,不舒服嗎?」海格馬上過來扶住閉緊雙眸、痛苦蹙眉的璇兒。
  就快要想到了,她就快抓到即將飄散的影像!這個人危險,非常危險!如果不快想起他是誰,海格會是第一個遭殃的人!
  他是誰?就在剛才……她明明才和對方說過話的,為什麼會想不起來?阻攔在她腦海裡的那層濃霧到底是哪裡來的?
  我是到此經商的,得等貨品辦妥了才能回江南。
  這是謊言!他不是來這裡經商的,他不是!
  「璇兒?到底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
  不要吵,不要妨礙她,她就快想到了!這個人並不如他外表所表現的,他的親切和友善全是偽裝的,所有的人都被他騙了!他會對海格不利。雖然她不知道原因,可是全身強烈的急促脈動正發出緊迫的警訊:海格有危險!
  那位男子居然還公開和你親熱,也太不知恥了。真是該死!
  該死!該死!該死!
  「璇兒!」
  客棧廳內突然出現一陣騷動,海格在她向後昏倒之際將她整個人抱起。她的瓜皮小帽順勢掉落地上,在場的每個人都意外得知了這名美少年的真實性別。
  「我先帶她上樓,明天再和你商議事情。」海格匆忙的和元卿交代一句,便抱她上樓回房。
  元卿也早有意思和他商議這件事:璇兒究竟是什麼來歷?她到底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制著,連心靈都不得自由?
  璇兒浴血逃亡的那夜,只獲得了有形的解脫;她的靈魂,卻仍握在不知名的控制者手中。
          ☆          ☆          ☆
  深夜時分,悄無人聲,只有窗外隱約的蟲鳴,以及夜露芬芳的氣息。
  海格和衣摟著身旁的小人兒,疲睏不已。先前剛抱璇兒上樓時,他差點嚇壞了。她臉色慘白,額角冒著豆大的冷汗,手腳冰涼,他幾乎快被心中隱隱的念頭折騰瘋了。
  她會不會死?會不會莫名其妙的就走了?
  所幸有綾羅之助,建議他以溫熱的藥油摩擦璇兒的手腳,替她袪寒;灌她薑湯,替她保暖,她這才恢復了一點血色。
  逐漸放鬆的思緒讓他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神經和緩,眼皮漸重。他究竟該如何保護璇兒?如何替她對抗夢中無形的妖魔與封閉的記憶?
  他渴望了多少年,期盼能像這樣擁著心愛的人兒入眠。現在他是得到了這份幸福,璇兒卻仍留在迷濛的痛苦之中。
  「我該怎麼幫你呢,璇兒?」
  響應他這聲憂鬱低喃的,是道霍然由他面孔正上方射下的冷光。他倏地偏頭一轉,一柄烏黑匕首的刀鋒完全沒入他耳畔枕中。
  是什麼人偷襲?
  他猛力掀開棉被,正抓起床邊劍把翻身下榻之際,被璇兒無意識抓著他胸口衣襟入眠的微弱力量轉移注意力,他輕柔地俯身拉開她的小手。這一俯身,他才赫然感覺到臉頰旁的一絲冰涼。
  房內雖無燭火,但月光明亮,足以讓他看清狀況。他愕然伸手摸向臉上異樣的感覺,發現手掌上一片鮮血。透過皎潔明月,他緩緩轉頭,眼前的景象令他屏息。
  一根冰冷的細絲正打橫繫在床榻上空,如果他在閃躲過枕上匕首突襲之後立刻坐起身子下床,這根剛好橫在他頸際高度的鋼絲就會俐落的削過他的脖子,當場人頭落地。
  是誰?是什麼時候在他房裡佈置這些精密的殺人陷阱?
  他確定對方是衝著他來的。以床上鋼絲橫架的高度來看,如果是璇兒先起身,頂多只會被絲線削掉頭上幾根頭髮;如果是他先起身,加上閃躲枕上匕首的猛烈身勢,他的腦袋準會被削去。
  「璇兒,醒醒!」他切掉鋼絲、藏好匕首後,拍打著她的臉頰。
  「海格少爺……」她還正揉著惺忪的睡眼,就被他拖往元卿的房間。「怎麼了?」
  「海格?」元卿應聲打開房門之際,也被他嚇一跳。「你的臉怎麼……對方有動靜了?」
  海格還以警示的眼神,他不希望在璇兒面前討論這些事。
  「璇兒今晚借宿你這裡,我要回房徹底『清理』一番。」
  「為什麼?」璇兒這才看清海格顴骨上那道細長的傷口。「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璇兒,現在別跟我拉拉扯扯,我也沒興趣應付你跟在我身旁的要求。我要你乖乖的待在元卿這裡,讓我放心的去查證事情,聽到沒?」
  他凌厲而短暫的交談完全不給她響應的時間,帶上元卿的房門就閃回自己的房中,進入警戒狀態。
  「正如你所竊聽到的消息,敵人離我們非常近。」元卿點亮燈火,讓出床位給璇兒,自己坐入靠椅中。
  「到底近到什麼程度,居然能讓海格那樣身手矯健的人莫名其妙地受傷?」
  「坐下吧,璇兒。」
  她順應元卿的手勢,不安的坐在床榻邊。
  「這種草木皆兵的受困日子,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她好累好累,一種縱使沉睡也無法解除的疲憊。
  「明天早上就可以結束。」
  「真的?」元卿何以笑得那麼怡然自得、那麼有把握?
  「睡吧,璇兒。今晚由我守著,你不會有危險的。也甭替海格那傢伙擔心,他的命硬得很,沒這麼容易上西天。」
  她無力反駁,只能乖乖上榻休息。
  元卿吹熄了燭火,交叉著雙臂環胸,就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旁邊的小茶几上,放的卻是一把出鞘的長劍。
  她好累,可是她根本不想睡。海格的臉是什麼時候傷的?為什麼三更半夜的突然趕她出房?雖然元卿的功力也不差,足以保護她,可是她只要海格。
  好冷……雖然厚重的棉被足以抵禦寒氣,她卻渴望海格熾熱的擁抱與沉重的心跳。夢中的霧彷彿會由被中鑽出來,再度將她困在迷茫的凝重世界中。
  她好累,卻一直不敢睡……
          ☆          ☆          ☆
  「璇兒,起床了!」
  她霍然睜開雙眼,立刻由床上彈坐起來。「怎麼了?海格少爺發生什麼事了?」
  「我很好。」海格坐在床邊忍不住一笑。「我只是叫你起床,因為天亮了。」
  「天亮?」怎麼可能?她前一秒才閉上眼睛,怎會這一秒就立刻天亮?可是窗外射入的燦爛陽光,完全是一幅清晨景象。
  「早飯來了。」小順子雙手各捧兩大個托盤,俐落地進房上菜。
  元卿則在一旁扭著他的脖子,捶捶肩膀。
  「昨晚是怎麼回事?你房裡是不是又闖入不速之客?」她焦急的審視著海格臉上幹掉的血疤。
  「沒什麼,只是被他們設計的小遊戲嚇到,虛驚一場。」他開心的低下頭來,讓她柔細的手指輕撫臉上傷口的周圍,享受被人關懷的感覺。
  「夠了,不要再蒙我了。現在的狀況到底危險到什麼程度,我心裡有數。我只想知道這種情形要持續到什麼時候為止。」
  「元卿不是告訴過你,今早就會結束嗎?」他轉頭吻上撫著他臉龐的掌心。
  「拜託,請別大清早就在我房裡激情演出。」元卿一邊冷冷的警告著,一邊活絡著十根修長的手指,喀喀作響。
  他的手指突然停止律動,臉色刷白的凝視海格。
  「怎麼了?」他該不會一不小心哪裡又多了道傷痕吧。
  元卿沒有響應,膛大雙眸的肅殺臉色讓大家頓時警覺。事情不對勁。
  同時間,客棧樓下揚起熱鬧的喧嘩,人聲一路湧往樓上,隨即兩名衣冠楚楚的侍衛立在元卿房門前傳報……
  「稟兩位,御貓貝勒駕到。」
  一個冷峻挺拔的身形瀟灑步入房內,來人孤傲的俊臉上有一抹淡笑。
  「我準時趕到了,元卿。所有人馬也都在外頭應侍,護送你們安然回京。密函呢?」
  元卿陰沉的坐回椅上,海格立刻猜到可能發生了什麼事。而璇兒在匆忙套上外掛整裝之際,腦中不斷質疑海格和元卿到底是什麼身份。
  會擺出如此駭人護駕隊伍的,絕不是一般有錢人家而已。
  「元卿?」御貓貝勒宣慈疑惑的瞇起了雙眸。
  「密函……被盜走了。」
  「被盜走了?」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什麼時候的事?」御貓貝勒口氣中有隱隱的不悅。他勞師動眾的由京師調派人馬、親自出動,不是為了迎接任務失敗的結果。
  「我剛才才發現的。」元卿仰頭一歎。「三個多時辰以前,它還在我身上。」
  「這段期間只有我們幾個出入過,怎麼會突然不見?」海格完全無法理解。
  「我不知道。」
  「去把隔壁房內的女子帶過來!」海格憤然朝侍衛下令。「這件事,綾羅絕脫不了關係。」
  「沒用的,海格。」元卿料得沒錯,隔壁房間已然人去樓空。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觀賞你們差勁的查辦能力。」御貓貝勒鄙視的冷語激怒了海格。
  「哪兒的話。」海格還以不屑的哼笑。「有您御貓貝勒辦砸了康親王府的血案做先例,我們自然就不怕因為小小的失敗而丟臉。」
  霎時房內雷電交加,兩雄對峙,一觸即發的火爆氣勢充塞滿室。
  「夠了,現在不是起內鬨的時機。」元卿自雙掌中抬起冷冽的面容。「密函仍在這房中。」
  所有人赫然轉向元卿。密函就在這間客房裡?
  「璇兒,把你的衣服脫下。」
  元卿森然的語氣嚇白了她的臉,她下意識地死命抓著襟口。
  他要她當場脫衣服給大家看?他認為是她盜走了密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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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49: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小順子依令過來抓璇兒的衣服時,她差點羞憤得咬舌自盡。所幸海格從中調解,她才明白元卿要她脫下的只是那件短掛……
  元卿一直借給她穿的裘紅色精繡短掛。
  「當初我在收藏密函之時,為了避免整份遭竊的危險,將它分為兩份,分開收藏。一份是鹽商與私梟相互包庇的名冊,收在我身上,卻被盜走了。另一份是鹽商、鹽政衙門、運司衙門等相互勾結的文件,就藏在這件棗紅色短掛裡。」
  所有人全集中視線在桌上那件華美的短掛上。
  「除我以外,沒人知道密函藏在璇兒身上。」也正因為如此,元卿才能安然留下了另一半的查辦結果。
  當他剝開了棗紅色短掛的內裡,一份薄軟的文件赫然出現在裡層的背部衣料間。
  「密函居然……一直藏在我身上?」她怎麼想也想不到。
  「那藏在你身上的那份是被叫綾羅的女子偷走?」御貓貝勒的口吻夾雜即將展開追擊的沉重殺氣。
  「那她的功力也太了得,竟然能從元卿身上把東西偷走。而且是在三個時辰之前,大家都進入警戒狀態的情形下順利盜取成功?」海格的冷笑間挑起不少疑點。
  「警戒狀態?」御貓貝勒彷彿抓住了什麼蛛絲馬跡。
  「海格昨晚半夜差點被對方設計的機關奪走小命──正好是三個多時辰前的事,他為了避免傷及無辜,還特地把璇兒送到我房裡來看照。」
  「這個璇兒是誰?」御貓貝勒倨傲地以下巴比了比,像在質問某個下女的出身似的。
  「我的妻子。」海格一手重重按在她肩頭,態度狂妄的與御貓貝勒對立。
  「你房裡發生暗殺機關事件時,她和你正共處一室。元卿身上私藏密函被盜時,她也是房內唯一存在的外人。這巧合還真奇妙啊。」御貓貝勒微揚一邊嘴角。
  御貓貝勒懷疑是她動的手?
  「我沒有偷密函!而且……我要密函做什麼?我偷了密函又能拿給誰……」
  「璇兒出了點小意外,喪失記憶後才跟我們同行。她什麼人也不認得,除我們之外。」
  海格挺身為她護駕。
  「喔?」御貓貝勒若有似無的淡笑著。「那你是娶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為妻了?好膽量。」
  「宣慈,我們還是快點上路回京,省得又出了什麼差錯。」再不動身,元卿擔心海格和御貓貝勒會在這裡動手,不殺了對方誓不罷休。
  「貝勒爺,請。」在樓下侍從恭迎海格與元卿各上馬轎時,璇兒赫然被這句話震住了腳步。
  「璇兒?」
  「你和元卿少爺……是貝勒爺?」
  「我和你說過了,我們為了查辦方便,必須掩人耳目……」
  「可是你從沒跟我說過你是位滿州的貴族!」她以為海格只是家居京城的富家子,畢竟他冠的是漢人的姓,不是嗎?為什麼他會是個滿韃子?
  「我是不是滿州貴族有很重要嗎?」拜託,他們倆的感情已進展到這種地步,別突然大發漢民族意識,徒將平凡情愛牽入滿漢糾葛裡去!
  「這不是重不重要的問題,而是你應當讓我知道。」其它人都已動身啟程,只有他們這隊人馬仍在候著。
  「我有任務在身,不能洩漏身份,我絕沒有意思存心蒙你。」
  「我只是覺得我一點都不瞭解你。」她的眼神空茫,心也浮蕩。她以為記憶一片空白的她有了個依靠,沒想到她依靠的卻是朵變幻莫測的流雲。
  「胡說!你還有什麼不瞭解我?」她是唯一一個踏入他靈魂深處的女子,唯一瞭解他內心的渴求、提供他無形無盡的感動。
  「你是誰?」
  海格懊惱的呻吟著。她十分執著,而他對自己的身份也少不了有隱隱的逃避,她卻硬逼著他面對。
  「我是北京佟王府的二貝勒。」
  「佟王府?」她覺得事實不只如此,他們在迴避。
  「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時候對這種事追根究柢?難道我們不能單純的一輩子愛著彼此嗎?」他惱羞成怒地吼著。
  「我沒有這麼說,只是我有權知道完全的事實。」
  他痛苦的凝視眼前倨強的玻璃娃娃。她一點也不如外表那般嬌柔,不如她嗓音那般稚弱,這就是她令他傾心的原因之一。可是他怕失去她,他怕她會因為事實而粉碎破滅。
  終究,該來的仍是躲不過。
  「我是出身當朝國威的佟王府。」他將璇兒帶離護駕隊伍,踱往一旁較不引人注目的樹下。
  或許,他會因此而再度失去一個心靈的依靠,但他不想瞞她。只是失去內心所愛的方式有很多,他最不能接受的,正是自己什麼錯也沒有,卻永遠擺脫不了的種族世仇。
  「我說得更直接一點,當今皇上的生母慈和皇太后,正是出於我們本家。我們佟姓族人至此貴盛無比,居高官者不知凡幾,甚至被傳稱為;當今天下『佟半朝』。」
  他靜看璇兒專注而內含驚愕的神色,感覺到他才獲得的幸福與滿足正一片一片的崩裂。
  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所愛,他有足夠的勇氣去承受再一次的失敗。
  或許命中注定他的感情永遠都是孤寂的。
  璇兒迷惘的看看他,又不安的低頭絞扭手指,像是猶豫,也像在作某種決定。
  「你若是……」他暗咳一下。他以為自己可以很自在、很坦然的開口,沒想到他說話的語氣會如此軟弱。「你若是改變主意,想回揚州去,我不勉強你。」
  「那你呢?你改變主意了嗎?」
  他愣看璇兒好一會兒。他彷彿在她口中聽到和他雷同的怯懦與不安,是錯覺嗎?
  「我以為……你會因為身份的問題就躲得遠遠的。」
  「我從來沒那樣說過。」她被莫名冤枉的控訴語氣令他士氣大振,眼神閃耀光芒卻又有些遲疑。「我只是覺得……你有話應該要坦白跟我說。雖然你是因為任務在身,必須隱藏身份,但我是和你站在同一線的夥伴,你怎麼可以……你不應該瞞我像瞞著外人似的。」
  若不是不遠處有著大隊人馬候著,他真想抱緊璇兒放聲大叫。璇兒沒打算離開他!他並沒有失去璇兒!
  「我會說的,璇兒。只要是我的事,我會從小到大、一點一滴的全說給你聽。」
  看到她豁然開朗的甜美笑靨,他幾乎激動得要飛上天。
  「我先聲明,聽到我的荒唐過去,不准亂吃飛醋。聽到平板又枯燥的部分,可以偷偷打瞌睡,但不准當面打呼給我聽,我會傷心。」
  「什麼……什麼打呼!我才不會那樣!」明知海格是逗她的,她仍忍不住生氣。「我是很認真的想知道你的一切,至少也要明白自己愛上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喔……」他曖昧的拉長了尾音,得意而溫柔的牽她踏入馬車裡。「你先說出來了。」
  「我說了什麼?」
  「說你愛上我了!」他一拉上馬車內的簾子,立刻深深的擁吻璇兒,許久許久都不肯放開她。
  「等一下……」她努力的在海格的火熱侵略下尋求喘息的空隙。「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問你……不要這樣!」她驚慌的抓住從腰際衣裳探入她背脊的怪手。
  「噓。」他邪惡的貼在她唇上淺笑。「我寧可你把小手勾在我脖子上,而不是阻撓我的好事。」
  「你太放肆了!馬車外頭都是人,而且隊伍已經啟程……」
  「所以你要小聲一點,別讓外頭的人發現我們在做什麼。」
  「胡鬧!」她低聲制止,小手卻抵不過他的鐵臂。「你難道從以前就是這麼……這種樣子的人嗎?」
  「哪種樣子?」他雖然迷惑,但摩挲她衣衫底下光滑裸背的大掌不曾停歇。「噢,我明白了。其實我並不是個好色的男人,是自從迷上你以後才變得這麼『性致勃勃』。」
  「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你難道都不看場合……」她慌亂的抗議全被他吻盡,在他充滿誘惑的糾纏與挑逗下,思緒逐漸融成一團漩渦。
  直到璇兒的雙眸已經迷迷濛濛,心跳混亂之際,他才滿意的離開她不住喘息的紅唇。
  「你剛才說還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問我?」
  她眨了好幾次失焦的眼睛,才想起自己的確曾這麼說過。她為難的抿了抿嘴唇,再三考慮後才決定勇敢地問。
  「我……我睡覺的時候真的會打呼嗎?」
  海格愣愣的瞪著她,她也緊張的瞪著海格。彷彿經歷了一世紀之久,馬車裡突然震出駭人的爆笑聲,連三哩之外都能感受到這陣笑聲的威力。
  奔往北京的狹窄馬車裡,就是他們幸福而甜蜜的小天地。
          ☆          ☆          ☆
  對璇兒和海格而言,回到京裡的日子形同災難的開始。
  不僅佟王府的所有人反對璇兒進門,其它皇親貴戚一樣反對一個來路不明又身無分文的人為佟家媳婦。海格每天都遭到家人炮轟,卻老是嘻皮笑臉的打發過去。璇兒也是在佟王府裡被人明的暗的示意,要她快快滾出去。
  這一場仗,只有她和海格站在同一條陣線,對抗百來人的反對浪潮。
  再怎麼執著於真愛的人,在這樣強大的壓力下也會疲累、無助。她甚至有些動搖的想過,她和海格真的適合在一起嗎?
  就算和他成親,順利做了佟家兒媳,這些紛紛擾擾仍不會停。嫁人身份懸殊的豪門貴冑府裡,再多的愛情也會被人事糾葛消磨殆盡。她不要財富、不要頭銜,只想要和海格平平淡淡的相依一輩子。這個期望是不是太奢侈、太幼稚了?
  「璇兒姑娘,出來賞花嗎?」花叢後的一陣輕語中斷了她的思緒。
  「是,大少奶奶。待在屋裡太悶了,出來院裡走走。」
  璇兒對海格的這位大嫂有點反感。因為她和海格原是青梅竹馬、自小訂親的伴侶,長大後卻不斷數落海格大大小小的不是,因而改指配給元配病逝的大貝勒做正室。
  她是得到了長子正室的優越地位,卻在少年時期的海格心中劃下傷痕──一個沒出息的二貝勒!
  「可以和你聊聊嗎,璇兒姑娘?」大少奶奶假惺惺的笑著,微揚嘴角的臉上有對鄙視的眼睛。
  「請。」她由大少奶奶的丫鬟們帶入石亭中的座位上。
  大少奶奶冷眼審視璇兒無可挑剔的優雅舉止。璇兒必是出身富貴人家,看她十分習慣被人伺候的小動作即可明白。她討厭璇兒,甚至是恨!她沒料到海格這次返家帶回的會是如此絕艷嬌美的娃娃,將她一向自豪的姿色比為平淡無奇的光彩。但她有一張璇兒絕對比不過的王牌……
  她正是當年拋棄海格的婚約者。璇兒再美,也只能撿她不要的垃圾。
  「海格從小就這個樣子,老愛惹是生非。」大少奶奶無奈的歎了口氣。「阿瑪的年紀也大了,哪禁得起他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搞,氣壞老人家。」
  或許吧,但璇兒一點也不覺得佟王爺有老到那種地步。但她們靜靜的聽著,乖乖的忍著。
  「希望你別介意。因為我從小和海格一塊兒長大,所以特別清楚他性格上的缺失。我這麼說不是批評他,而是身為大嫂,想的總會比他多一些,擔憂也就多一些。」
  「大少奶奶辛苦了。」璇兒微微點頭行禮。
  「哪兒的話。」她一直刻意讓璇兒像下人般的尊稱她。「我實在很替你擔心,璇兒姑娘。」
  「我?」
  「我們女人對女人比較好說話,有些事我就直講吧。依照過往我和海格從小一起長大的經驗,他就本性上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值得女人愛的男人。」
  「喔?」
  「因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女人。我說的是心靈上的層次,而非他在外頭亂搞的男女關係。」
  「嗯。」
  「你不曉得,其實你只是他母親的替身。」
  「母親?」海格什麼事都跟她說了,唯獨童年時期母親的過世講得不明不白。
  「海格是以前大福晉最疼的么子。大福晉遭阿瑪冷落後,也只有海格陪伴她,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好到……有點過了頭。」
  「怎麼說?」璇兒平淡的嬌額上,完全沒有大少奶奶期待的驚訝反應。
  「我是自小和他有婚約的,可是愈大愈懂事之後,我覺得他好像把他給母親的愛、對母親的渴求全投注到我身上來,好可怕。」
  「嗯。」璇兒一點也感覺不到大少奶奶的害怕,只覺得好假。
  「你明白嗎?他把我當母親一樣來愛!」她的口氣彷彿那是場可怕的災難。
  「他把你當作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來愛。」
  「什麼?」怎麼這個璇兒的反應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
  「海格一生中第一個重要的女性就是母親,失去母親之後,他當然會渴望找到寄托感情的另一個女性。」可悲的是,他生命中第二位最重要的女性竟為了長媳的頭銜,拋棄他們的婚約、踐踏他的尊嚴。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她依稀記得海格曾在枕邊發出的怒吼。現在她才明白,那裡面包含多少他自童年以來的恐懼、渴望與懇求。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來告訴你,像他那樣一個習慣拈花惹草的浪蕩子,不會對女人付出真心的。就算付出了,也只是一種不正常的戀母情結而已。」
  「哪個孩子不愛母親?這會不正常嗎?」璇兒漠然的凝視與疑問,令大少奶奶難堪地握緊了拳頭。
  「你腦子有病是不是?還是你也跟他一樣不正常,喜歡別人把你當母親來愛?」
  「海格只是把我當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來愛。我不是他母親,可是我給他的愛絕不會少於他母親。」
  「你簡直不知羞恥,這種愛呀愛的話也敢講得那麼直接!」她的雍容華貴在火氣下開始崩潰。
  「你問得直接,我也只好答得直接。」
  氣煞大少奶奶!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一點也不如外表嬌弱,別聽她聲聲清嫩,講出來的輕柔細語卻字字刺耳。
  「你別妄想成為佟王府的一員!佟氏一族沒有人會同意海格娶你進佟家大門!」
  「我也從沒想過要進佟家大門。」
  大少奶奶愕然瞪視一臉平靜的璇兒,許久才想到要合上嘴巴。
  「簡直白扯了!」大少奶奶鄙棄的哼了一聲,起身就走,丟下璇兒一人坐在石亭中。
  她靜靜的呆坐著。滿園花香淡雅,春陽暖暖,除卻人世間的爭吵紛擾後,好風好景靜謐得知世外桃源。
  「你不想進佟家大門?」海格的低語自花叢間傳來。
  璇兒怔了怔,才認真的向海格點點頭。他不但沒有發怒、沒有驚慌,反而淡淡的笑著坐在她身旁。
  「我也沒想娶你進佟家大門過。」
  璇兒膛大了眼呆愕一會兒,才綻開了驚喜的笑容。「真不可思議,沒想到我們想的居然一樣!」
  「你在這裡過什麼樣的日子、受什麼委屈,我沒看到,並不代表我就不知道。」他開心的撫弄著她柔嫩的臉蛋。
  海格自返家之後,與璇兒成親的事始終遭到強烈反對,他索性一直鬧下去,直到逼佟王爺說出「逐出家門」四字,他們就可以出去獨力建造平凡的小家庭。
  「小家小戶的日子,你會過得慣嗎?」她很高興不用言語,海格就能與她心意相通。但他畢竟是從小錦衣玉食慣的貝勒爺,沒離開過上流社會的貴公子。
  「不會比待在這裡更糟,只會更好。」
  「是嗎?」
  「你剛才不是聽見了嗎?總有個女人逢人便說我是如何浪蕩、如何不正常,她也總以自小和我結親、最瞭解我一些惡習的立場隨時替我歌功頌德。其實那段往事我早已漸漸淡忘,卻一直被人用這種方式提醒了將近十年。」
  她靜靜的看著海格良久,才伸手撫上他的臉龐,這些話他說得雲淡風清,卻沒人能體會他在這段成長歲月中的痛苦煎熬。
  「或許……大嫂她說得也沒錯,我不但天性浪蕩,而且對女人付出的真心也不大正常………」這抹自少年時期在他心中種下的陰影,一時之間仍無法完全抹去。
  「或許我對浪蕩子與不大正常的男人有某種怪僻,一旦抓到了就不太想放手。」
  海格笑著反抓住撫在他臉上的小手,狠狠的輕囓她的手心,逗得她咯咯發笑。
  「元卿明天會來跟我商討鹽務的後續事宜,我會托他替我們張羅好被攆出去後的小新房。不過拜託你,跟我一起被攆走的時候別笑得這麼甜,好歹你也裝可憐一下吧。」他壞壞的擰著她嬌美的笑靨。
  「好,我會哭得很狼狽,然後我們就可以可憐兮兮的黯然離去。」
  「娘子,我從此什麼都沒有,只有你了。」他假惺惺的伏在她細小肩上啜泣。
  「乖兒子,別怕,我會保護你。」她也陪他一同做戲,愛憐的拍拍他壯碩的臂膀。
  「什麼乖兒子!你別玩笑開得太過火,占起本貝勒的便宜!」他火大的吼著。
  「可是……」她好像很害怕的縮起肩頭。「我聽說你有一種不大正常的習性,會把心愛的女人當母親來看……」
  「你皮癢了,小混蛋!」他的十隻長指立刻搔往她的腰際,嚇得她花容失色,笑倒在他懷裡哀哀求饒。他也順勢霸走了她好幾個吻,以示懲戒。兩人嬉戲花叢間,暫忘人間是非。
  陽和二月芳菲偏。
  暖景溶溶,戲蝶遊蜂。
  深入千花粉艷中。
  何人解系天邊日?
  佔取春風,免使繁紅。
  一片西飛一片東。
          ☆          ☆          ☆
  元卿明日會來和海格商談任務細節。好一陣子沒看到元卿和小順子了,不知他們近來可好?
  她靜躺在西跨院的床上。夜已深,她也漸漸入眠。一想到被攆出佟王府後,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和海格相依相偎,枕在他臂中入眠,她就忍不住羞怯而甜蜜的笑起來。
  再過不久,他倆就可以在一起,不必像現在這般各分西東,各居遙遠的院落裡。
  明天元卿來時,拜託他找間離繁榮處遠些的小房子……
  月色昏沉,她也在半夢半醒之際愈睡愈深。
  元卿……那夜她和元卿共處一室時,他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搞丟了藏在他懷中的鹽務密函。像他這麼厲害的人,怎麼可能會毫無知覺的被人取走貼身信件?
  在腦海深處的夢境中,她彷彿看到了遠方模糊的影像。那是他們一行人未返京之前住的富升客棧,元卿房裡。他正坐在房內靠椅上環臂而睡,床上躺的模糊人影……應該就是她吧。可是房內的狀況不對勁,因為四周瀰漫著薄薄的霧氣。
  房裡怎麼會起霧?而且這霧不大對勁,與其說是霧,不如說是裊裊輕煙。啊,她明白了!有人在用藥,用專門調製的藥粉放在香爐裡燒,所以元卿才會不省人事!
  她看見一個女人正輕悄的走到元卿身邊,直接探手入元卿的衣襟內摸索,隨即抽出了密函,交給此時正由門外悄悄進入的黑衣女子。
  是綾羅!那黑衣女子正是綾羅!
  綾羅將文件塞入自己的衣襟內後,朝那偷信女子溫柔一笑。「做得很好,這下子我可以回去交差了。你回床上繼續睡吧,璇兒。」
  夢到此境,璇兒霍然由床上彈坐起來,心臟猛跳,臉色慘白。
  是她?偷走元卿身上密函的人竟是她自己?她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還是她剛才只是作了場荒誕不經的夢而已?
  不……不是夢,她甚至回想起那夜抓住密函的感覺了。為什麼她會幫綾羅盜取密函?她是中什麼邪了,為何對自己行竊的事毫無記憶?
  她腦中一片空白的記憶裡,到底還封鎖了哪些秘密?
  璇兒赫然僵坐在床沿,膛大的雙眼瞪著西跨院外的斜月疏影,視而不見。她的血液彷彿全然凝結,凍住她的身體。
  那夜在海格房中布下奪命機關的,難道也是她自己?
          ☆          ☆          ☆
  「小順子!」
  「別叫得那麼親熱,噁心死我啦!」面對璇兒的熱切與驚喜,他反倒彆扭起來。「今兒個要不是元卿貝勒來此作客,我才懶得來呢。」
  「你穿起太監的行頭,果然很有架式。」跟她在趕路行程中看到的小僮打扮截然不同。
  「那當然。」在璇兒真誠的讚美下,他不免得意。「倒是你,一看就是一副徹夜無眠的德行。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是不是又作惡夢啦?」
  「沒有。」她的笑臉馬上沉鬱下來。
  如果昨夜她只是單純的作了一場惡夢,該有多好。
  「元卿貝勒和海格呢?」
  「喔,正在偏廳裡談事情……哎哎哎,別過去。他們現在嚴禁打擾,你別害我看守不力而被罰!」他一把拉住璇兒,跟他一塊站到廳堂外頭好一段距離的庭院中。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們,事關被竊密函的下落。」
  「你知道東西在哪兒?」小順子眼神中閃出警戒。
  「不……但我知道是誰偷的。」
  小順子為難的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瞇起審視的雙眼。「你該不會又要說是綾羅姑娘偷的吧?」
  「她的確有份,但最主要下手的人……」
  「我勸你最好別再說綾羅姑娘的壞話,這只會議兩位貝勒爺對你更反感。」
  「為什麼?她的確是盜取密函的分子之一啊!」
  「噓!」他趕緊把璇兒推入花叢裡,免得打擾到廳內的貝勒爺們。「我乾脆老實告訴你吧!綾羅姑娘表面上是寶月坊的頭牌,私底下卻是兩位貝勒爺這些年來的查案搭檔。」
  「她是元卿和海格的搭檔?!」
  「沒錯,所以你別再搬弄她的是非了。她和兩位貝勒爺的許多日常對話裡全是暗語,他們之間其實全都清清白白的。」
  「是嗎……」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自己是什麼樣的底細都不知道。
  「而且……」小順子不自在的咳了咳。「我勸你暫時別提任何有關鹽務密函的事。」
  「為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他們下手盜取密函的人是誰。」
  「元卿貝勒已經知道是誰,今天就是為此上門找海格貝勒。」
  「他知道了?」他會以為是誰?
  「元卿貝勒他……後來一直在仔細思索那晚的事,他確定當晚一定是不小心被人下了熏香藥,才會整夜不省人事,隔天一早卻全身關節疲軟酸疼。那是吸入迷藥的中毒反應。」
  「他到底認為是誰?你別再兜圈子了,快說呀!」
  「是你。」小順子縮著肩頭,雙眼異常犀利。「元卿貝勒認為盜走密函的人就是你。」
  她愣在原地,神情平靜卻面無血色,瞳孔呆滯得如兩攤死水。
  是的,經過最後的證實,盜取密函的事是她幹的沒錯了。
  「你……你先別擔心,雖然元卿貝勒認為海格貝勒房裡的暗殺陷阱也是你弄的,但他卻很懷疑你一個人如何能弄出那麼精巧的佈局,所以……所以你還是清白的。」
  璇兒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渾身冰涼,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想知道那些暗殺機關是不是她弄的,她只確知自己絕對與這脫不了關係。她殺海格……她竟然在無意識之際做出親手殺死自己所愛的人的事!
  真正可怕的不是綾羅,也不是什麼「四靈」,而是她自己!
  「喂,璇兒。你別這樣嘛,像個活死人似的。」小順子本是出於好心才告訴她這些,看她這樣倒開始擔心起來了。
  「我不想聽你扯這些!我只要你替我在外頭找個好房子成親就夠了!」海格忽然衝出來,朝廳內怒吼。
  「是,然後哪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人在床上砍掉了腦袋,要我去替你收屍,是嗎?」元卿冷冷的說,大步跨出偏廳。
  璇兒和小順子正好處在廳外花叢的死角裡。小順子想出面阻止兩位貝勒公然對罵,但在這火爆的節骨眼上,顯然不適合現身。
  「你一下子懷疑綾羅窩裡反,一下子懷疑璇兒替『四靈』進行暗殺、盜取密函!你下一個還想懷疑誰?我嗎?」海格的吼聲震得滿園小烏亂飛。
  「佟海格,信任與善良是你的優點,但也是你的致命傷!我有確實的證據證明綾羅已經投靠到『四靈』那方,她不再是我們的搭檔。至於璇兒,我問你,你對她到底瞭解多少?」
  「夠多了!至少我很肯定她絕不會害我!絕、對、不、會!」他狠手一抓,同璇兒的手臂一般粗細的樹枝立刻被他折斷,散落一地花瓣。
  「除了你愛他、她愛你之外,你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她、心也掏給她,而她呢?除了她愛你之外,你還瞭解她什麼?」
  當初他會鼓勵海格放手去愛,是因為他認為璇兒只是個暫失記憶的女孩。但由暗殺事件與竊函事件來看,她的背景一點也不單純。
  「璇兒不是不願坦誠,而是她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的事!」
  「如果她想起來了呢?」元卿的雙眸如冰刃似的冷冽無情。
  「如果她能想起一切,有她自己的意識,她絕對會向我坦白一切,絕不會做出傷我的事!」
  「如果她恢復了所有記憶、恢復真實的個性,卻成為一個你完全無法接受的類型,你還會愛她嗎?」
  「就算是喪失記憶,本質是不會變的!她天生就是外柔內剛的女子,她善體人意、能瞭解別人深層的感情,她能用真情去接觸別人內心最深的傷痛、給予支持、給予安慰。而這些哪一個人做到過?你嗎?我其它的朋友嗎?甚至是我的親人嗎?」
  海格吼到激動處,眼眶憤而發熱。他倏地偏過頭去,將雙眼埋在一掌間。
  元卿漠然不話。無意間,他刺到海格多年來的傷處;無意間,海格爆發出長期壓抑在內心的痛苦。
  「我先回去了。」
  小順子一聽,連忙跳出來應侍,留下璇兒仍藏身花叢裡。
  「海格,關於鹽務上的疑點,我已經托人去查證了。一有消息,會來跟你商討。」他原本要離去的身勢卻在察覺花叢附近有異時,赫然止住腳步。
  他知道會是什麼人藏在那裡,便冷冷的揚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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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4-8 10:50: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才不過數日時光,海格潦倒得如叫化子。滿臉胡碴與深陷的眼眶,讓他虎視眈眈的雙眸更讓人看了喪膽。
  「你來做什麼?」海格陰冷的朝訪客元卿低吼。
  元卿一踏入海格房裡,差點被滿屋子濃重的酒味熏昏。「你這幾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他看來簡直三分像人、七分像野獸。
  「滾!」
  還好元卿閃得快,否則現在砸爛在牆上、到處都是碎片的不是酒罈,而是他的腦袋。
  「本來我是來問你派人下揚州查訪璇兒行蹤的結果,看來還是老樣子了。」一無所獲。
  「我已經告訴過你,別再踏進我家門一步!」
  「如果我有與璇兒相關的消息呢?」元卿悠然的笑語,有效的煞住海格幾乎一口氣打碎他下巴的鐵拳。
  「璇兒在哪裡?」
  「揚州。」元卿逕自在椅上坐下,拾起案上那張捏得爛皺卻又無比珍惜的信箋。「真沒想到璇兒出走前會留書,坦誠自己用藥熏倒我,盜走密函。」
  「她是不知情的!她根本是被人下了暗示,受到控制才不自覺的做出這種事!」
  「好好好,我知道,請別再對著我的腦門吼。」耳朵都要給他震破了。「反正千錯萬錯,絕對不是你的璇兒錯!」
  「璇兒現在到底怎樣了?」海格幾乎快抓起元卿的衣領拷問。
  「你的手下不是查到璇兒是在富升客棧跟某個男人走後,便消失蹤影了嗎?」
  「那個叫慕容的傢伙?」
  「沒錯。要找到璇兒,必定得先搞清楚他的底細,因為他不僅帶走了璇兒、忽然銷聲匿跡,他還是控制璇兒的心智、竊走我身上密函的主謀。」
  「他是『四靈』之一嗎?」海格蹙緊了眉頭。
  「不是,但他是『四靈』之下的第一大將,慕容淵。他為人心狠手辣、殺人嗜血,尤其精通御魂術。」
  「御魂術?」這種控制他人心智,使人聽其指揮而毫無意識的旁門左道,只有江湖中陰險且功力深厚的分子才會玩這種卑鄙的把戲。
  「在你差點遇害的那夜之前,璇兒曾和慕容淵交談過。」
  「他該不會就是在那一剎那對璇兒下暗示吧?」
  「很有可能。」元卿的臉色逐漸深沉。「璇兒沒有那個本事設計殺人機關,但她可以牽絆住你的注意力與警覺心,方便其它人暗中佈局。」
  「這個『其它人』,你猜測是綾羅?」
  元卿聳聳肩。「除非你有其它更好的人選。」
  「我還是無法相信,綾羅竟會突然背叛我們。」海格重重坐下,往日的俊容變得憔悴無神。
  「我早跟你說過,小心這個揚州花魁黏著你不放。」
  「我們不是在討論她有沒有黏著我不放,而是她為何會陣前倒戈!」
  「她是為了你才投靠『四靈』。」
  「我?」他不解的看向元卿陰冷的笑容。
  「恨哪,海格。她苦苦由揚州一路追上來,不顧生命危險的想要幫你平安送密函返京,卻親眼看見你對一個小女娃意亂情迷。她焉能不恨?」
  「我和綾羅只有任務上的搭檔交情,根本不曾涉及愛情。」
  「你沒有,她卻有。任務之外,她對你的愛已經如火如荼,只是你從不注意。」
  「就只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她就背叛我們?」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
  「你和璇兒才認識幾天,綾羅卻與你合作幾年。你寧可全心全意的愛著璇兒,卻從不分給綾羅一絲一毫的兒女私情。你想她會甘心嗎?」
  「拜託別再跟我扯其它女人的事……」海格的呻吟突然轉為怒吼。「我他媽的才不管她恨不恨、怨不怨的屁事!我要璇兒的下落!她到底在哪裡?!」堅硬的檜木桌幾乎被他的重拳捶成碎片。
  元卿靜靜地看著他,等他控制好脾氣才淡淡歎息。
  「你只對你所愛的人癡情;對愛你的人,卻如此寡情。」
  「你如果沒有任何有關璇兒的線索,給我滾!我不想聽你廢話連篇!」
  「我沒有璇兒的確實下落,但我有辦法從綾羅身上弄到,這必須有你的配合才行。」
  「綾羅肯告訴我嗎?」
  「我會讓她肯的。」元卿的笑容意味深長,「但你要付出相當的代價。」
  「什麼代價?」他瞇起眼眸,心中浮起不祥的預感。
  「你到底是答應不答應?」元卿完全不給他談條件的餘地。
  「只要能找回璇兒,把靈魂賣給惡魔我都願意!」
          ☆          ☆          ☆
  揚州,基容府。
  「璇兒,起床了嗎?」華美的院落間傳來一陣悠揚細語。
  「我已經起來了,慕容公子。」璇兒正坐在梳妝台前任兩名婢女梳理髮髻。
  出了北京,南方婦女多做明代打扮。身形纖細玲瓏的璇兒在輕柔的布綢與蘇杭的上等繡品、金鈿翠玉襯托之下,令剛踏入璇兒房內的慕容淵為之屏息。
  「果真是我的璇兒……」他夢囈似的沉醉著。
  「慕容公子?」她這麼一喚,才讓他回神笑了起來。
  「我不是告訴過你,直接叫我淵就可以了?」他怡然的在花廳內坐下。「睡得好嗎?還有沒有再作惡夢?」
  「我不清楚。」婢女扶她至慕容淵身旁坐下。「我總是在夢裡聽到有人叫我。遠遠的,一直呼喚著,聽得我好難過。醒來之後,就發現枕頭居然都給我哭濕了。到底是誰一直在我腦子裡呼喚我?」
  「也許是你過世的父母吧。」
  「不,不是父母,而是一個男人。他的聲音很厚、很低沉,而且很熟悉。」與慕容淵溫文儒雅的嗓音截然不同。
  「你居然能把聲音記得這麼清楚?」他已經將藥量與暗示下得如此重,她心裡卻仍殘留那個男人的影子!
  「不只是聲音,若不是夢裡霧太濃了,我或許還能把那個模糊的身影看仔細。」
  「是嗎?」他和煦一笑,打個手勢叫僕人送上藥膳。「來,把今早的藥喝了吧。」
  「為什麼我一直都在喝藥,我身子真的這麼差嗎?」
  「你太纖瘦了,等養胖一點好做我的新娘啊。」
  「淵……淵大哥,你實在太寵我了。如果不是父母在生前使將我指配給你,我真不曉得自己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別想這些了,快把藥喝下。」
  璇兒柔媚一笑,便乖乖把作用不明的藥喝個精光。
  「淵大哥,我是不是很小的時候就與你認識了?」
  「怎麼說?」他以白絹輕柔的替她拭去唇邊的藥汁。
  「我有時會夢到一個很可憐的少年被許多小孩欺負,也有一些狠毒的貴婦與僕役虐待他,我想救他卻老是無能為力。」她抬眼凝視慕容淵俊逸的容顏。「我發覺你很像我夢中受人欺陵的少年。」
  慕容淵震懾在原地。「你還記得那些……夢?」
  「是夢嗎?我覺得好像是確實發生過的事,太清晰、太具體了。」
  慕容淵的神色沉了下來,彷彿陷入痛苦的記憶裡。「璇兒,如果那些夢令你不舒服,我可以將它們從你腦中再度抹去。」
  再度?她猶豫了一下,卻沒再細想下去。「不是那些夢令我不舒服,而是我在夢裡的無能為力令我感到不舒服。」
  慕容淵不可思議的瞪著她。
  「在每一個夢裡的我年紀好像都很小,個子矮、力氣小。好多次我想伸手救那名少年,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果夢中的我能像現在這樣,是個成熟的大人,或許就能解救那名少年脫離痛苦。」
  「解救我……脫離痛苦?」他視線迷濛的望著璇兒。
  他果然就是那名少年!「我不一定有解救人的能力,但我寧可一試。至少那會比什麼都不做,靜看一切痛苦發生來得好些。」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傳遞著無言的訊息。
  她很熟悉這個懷抱,但似乎兩人的感覺更嬌小。是她夢中的印象?還是她童年的模糊記憶?
  「成親吧,璇兒,讓我們永遠守在一塊。」
  「我們……不必成親也能在一起作伴啊。」不知為何,她總有個感覺,慕容淵並不是她該嫁的男人。「我可以……我可以做你的乾妹妹,那就可以……」
  「我不需要任何妹妹!我只要你!」他憤然抓住她瘦小的雙肩怒吼。璇兒在驚嚇之際,被他眼中深邃的黑潭吸走思緒。「你忘了嗎?你的父母在死前已經將你許給我,你必須嫁給我!你只能嫁給我!」
  「我……我要嫁給你。」她雙眼圓睜,神情呆滯的響應著。
  「璇兒,你要成親,而且你只要嫁給我。」他由恐怖的瘋狂怒吼轉為哄騙,搖晃著她肩頭的大掌卻依舊力道強悍。
  「我要成親……我只要嫁給你……」
  「璇兒!」他猛然擁她入懷,緊緊的抱著他最珍貴的美麗娃娃。「我什麼都不管、什麼也不怕。為了和你在一起,殺人放火我都願意!」
  「我要成親……」
  「我才不要什麼妹妹。妹妹遲早還是會嫁出去的,可是妻子卻不會。唯有妻子可以終生相隨,至死不離。不是嗎?」
  「我要成親……」她毫無意識的在他懷中喃喃自語,空洞的雙眼卻滴下豆大的淚水。為什麼?是為了誰?她不知道,也無法控制。
  每天早晚一盅又一盅的藥水,漸漸沖淡她記憶中仍殘留的熟悉身影,卻沖不掉她每日枕上莫名留下的淚。
          ☆          ☆          ☆
  「璇兒!」驚天動地的一陣狂嘯,震破深夜的寧靜。
  海格自床上驚坐起,流著滿身滿臉的冷汗。
  「璇兒……」他一手橫在雙眼上,濃眉深鎖。
  門外趕來的僕役安靜的候著,不敢隨意出聲驚擾貝勒爺。
  他又夢見璇兒在哭。他多想過去擁抱她、安慰她,可是夢裡為什麼總有那麼濃的霧,一直阻攔他?
  「天哪……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求求老天讓我見她一面吧。」他低吟著、哽咽著。他數度想親自前往揚州,卻被家人和元卿阻攔,加上還得入宮向皇上稟報鹽務之事……他好累、好累,只想見璇兒一面。
  幾乎每夜他都夢見璇兒在落淚,而且霧愈來愈濃,他都快看不見她人在哪裡。可是一聲又一聲的柔細啜泣,一直穿越黑夜,傳入他夢裡,迴盪著、反覆著,像在冥界哭泣的幽魂。
  她是不是仍會每夜作惡夢?有沒有人細心照顧好她的生活起居?她為何在夢中哭泣?
  他強悍的意志早被重重的憂慮磨盡。家人笑他、朋友笑他,堂堂一個男子漢竟如此沒出息,為了一個女人形容枯槁、痛苦不已。
  笑吧,任世上所有人笑他笨、笑他癡吧。他不是英雄,只是個癡心的男人。為什麼當初感情要放得那麼多、那麼深?他是什麼時候陷入這種境地的?
  海格還未理出頭緒,就被元卿一早約到被包下的茶館二樓去。令他意外的是,綾羅也在場。
  「啊,好一個為情所苦的奇男子。」綾羅艷麗一笑,瞅著海格不見光彩的容顏。「真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放心吧,你永遠都不會是我思念到憔悴境界的那一個,頂多會替你反胃。」海格看也不看她一眼,翻起衣擺冷然入座。
  「替我反胃?那也不錯。」她玉手掩唇媚笑。
  「看來你們已經敘舊完畢,咱們就進入正題吧。」元卿等小二退下後才開口。「今天找你來,是想問慕容淵在揚州的下落。」
  「揚州有座數一數二的豪邸,就叫慕容府,這並不難找啊。」她悠哉的笑看海格,可惜他甩都不甩她。
  「沒有慕容府。我的手下翻遍揚州,甚至找不到慕容淵這個人。」海格一口飲盡茶水,深蹙眉頭。此時他想狂飲的不是茶!
  「喔,這樣啊。」
  「這個忙你到底幫是不幫!」他重重放下茶杯時,杯子赫然被震破在桌面。
  「你要人幫忙是這副德行的嗎?」元卿冷冷瞪著海格,不悅的氣勢隱隱流露。
  「要我跟一個窩裡反的人打交道,還有什麼好德行可言!」
  「現在是你有求於人,就該對綾羅客氣點。」
  「對!為了璇兒,我甚至願意跪下來求你,只要你肯告訴我璇兒的下落。可是你有沒有這個誠意?你是不是真會告訴我她的消息?」
  若不是元卿刻意選了座熱鬧喧嘩的茶樓,海格這聲怒吼鐵定會傳遍大街小巷。
  「反正你們遲早會重聚,現在讓我稍稍消遣一番又有什麼關係?」她怡然自得的以手撐著下巴。
  「對不起,綾羅。海格自璇兒出走後脾氣一直很不好,他太焦躁了。」道歉的竟是元卿。
  「無妨。你們到底查到了些什麼呢?」她邊看指甲邊隨口問。
  「我和海格已經知道……」
  「夠了!」海格赫然一吼,沉寂地冷睇綾羅半晌。「不用再問了,我不想跟這個女人再談下去。」
  「佟海格,我不叫『這個女人』,我有名有姓。」她也沉下了臉色。
  「你只是個長得像綾羅的女人,可你不是綾羅。」
  「你在胡扯什麼?」她瞇起雙眸。
  「以前跟我搭檔的綾羅,做事從不會有這種輕佻馬虎的態度。她的智能不比男人差、辦事能力不比男人差、情緒的控制更比一般女人強。我不想見到一個面子和她一樣、裡子卻一團腐敗的女人,壞了我和她共事多年的印象。」
  「我沒什麼腐敗,只是被情愛折磨殆盡了。」
  「為什麼一談感情,你就由一流的女人變成三流的貨色?我看不到你有一絲一毫以往的精幹,只有著市儈女子的流氣,散發嫉妒、懷恨、不甘、嘲諷,和落井下石的惡臭!」
  「這是一個正常女人的反應!」她也卯起來發火。「我和你共事這麼多年,你只看見身為搭檔的我,卻從不注意身為女人的我。」
  「論女人,我懂事至今碰過不下數百個!論異性的搭檔,卻只有你一個!」他忽然狠手將綾羅整個人拉起身,箝在他身前。「如果你真想當那數百人中的一名,放棄自己獨特的特質,我成全你!我們立刻找個地方,或是你要我直接在這裡上!」
  「海格!」元卿知道他是講真的。
  「是嗎?我在你眼中曾是特別的嗎?」綾羅苦笑著。淒美的容顏,像在哭也像在笑。
  她多希望自己不光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所愛的女人。誰知一旦跨越任務的搭檔界線,只換來自己一片癡心的破滅。
  「佟海格,你最好快放開我的手,否則我會踢得你絕子絕孫。」她挑眉冷笑,沉穩的語氣中再也沒有先前的輕浮。
  「綾羅?」海格鬆開她的手,感覺昔日那位精睿的女搭檔彷彿重現他眼前。
  「揚州表面上沒有一座叫慕容府的豪邸,但你們可以花點銀兩打通地方官吏,就能查出它匿名前的所在地。」她一板一眼的嚴肅說道,端坐於椅上。
  「慕容淵和地方官府有勾結?」海格也恢復談論正事的態度。
  「不是他與地方官府勾結,而是他生性殘暴,府邸中常有血腥事件發生,這些全賴『四靈』的通天本領,牽制官府把一切案子壓下來。」
  海格一聯想到璇兒的安危,拳頭立刻握得喀喀作響。
  「他為何要利用璇兒替他盜取密函?又為何要擄走她?」這是元卿最感不解之處。
  「他本來不插手這件鹽務,是『四靈』和他交換條件他才介入。條件是,他替我弄到密函,我替他弄回璇兒。」
  「但你失敗了,因為璇兒是自己逃離海格身旁,重回他懷抱。」
  「錯!」她陰沉一笑。「我的確曾使計離間海格和璇兒,最後卻失敗,但璇兒並不是自己逃回慕容淵身邊,而是被他算準了的。」
  「他早知道璇兒會逃離我?」
  「他在璇兒腦中下令,盜取密函,卻也巧妙的安排在某個偶然的觸動下,她會突然想起一切,讓她陷入自己是竊函元兇的自責中,讓她沉淪在自己可能也是暗殺你的兇手的恐懼中。最後,逃離你!」
  海格一拳重重擊在桌面,殺氣四射、怒火駭人。他恨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想痛宰這個折磨璇兒脆弱心靈的混蛋!
  「厲害,算計得十分精準。」元卿不得不讚賞慕容淵的本事。「但他對璇兒如此狂熱的執著,實在很反常。」
  「你的嗅覺還是和以前一樣。」綾羅也不得不佩服元卿的敏銳。
  「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舊情?」海格的語氣幾乎凍人骨血。
  「嗯……我不妨先說慕容淵的故事給你們聽吧。」她微揚嘴角,思索著最直接明瞭的切人方式。「慕容淵本籍不在揚州,是去年才從雲南遷過來的。」
  「雲南?」海格的腦中快速搜索著,彷彿有什麼資料曾與雲南有關聯。
  「慕容家在雲南是首富,慕容老爺子女眾多,但獲得他疼愛的沒幾個。慕容淵喪母之後,失去靠山,便淪為妻妾們相互凌虐報復的對象,作賤他、譭謗他,好讓自己的兒子們獲得父親的青睞,襲承龐大家業。他可以說是從小被欺凌壓迫大的,但他很能吃苦,一直咬牙忍著。直到某一天,這位苦命少年才開始大開殺戒,就像嘗過生肉鮮血的餓虎,從此再也停不下手,嗜殺成癖。」
  「是什麼使得他大開殺戒?」元卿覺得這會是最重要的關鍵。
  「璇兒。」
  「璇兒?」海格從沒想過他們的關聯會溯及童年。
  「璇兒一直住在慕容府裡,和他感情非常好,卻在她大約十一、二歲的時候,差點遭慕容淵的四個異母兄弟玷污。他就是從那一刻起開始殺人,殺完四兄弟再殺教唆他們玷污璇兒的四名母親。手法俐落,弄得彷彿是場天災意外似的。」
  「這些母親居然叫自己兒子去欺負璇兒?」
  「因為璇兒愈大愈美,乖巧又聰明,溫柔且善體人意,很得老爺的疼愛。那些妻妾深怕璇兒會霸走多數的家產當嫁妝,只好出此下策,讓她嫁不出去。」
  海格已經把牙根咬得下顎發疼。就算慕容淵當年沒殺他們,他佟海格也不會讓他們再多活一個時辰。
  「到底璇兒是他什麼人,會如此得慕容老爺疼愛,又能讓慕容淵為她開殺戒?」元卿心中雖已有底,但很不希望是他所想的答案。
  綾羅冷冷一笑。「做父親的當然會疼自己最嬌艷可人的女兒,做哥哥的當然會為自己心愛的寶貝妹妹拔刀殺人。」
  海格當場愕然,元卿則深深鎖住雙眉,閉目不語。
  「慕容淵是璇兒的哥哥?」海格仍無法接受事實。
  「是!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也是慕容家唯一存活的血脈。」
  「其它人全被慕容淵殺了?」
  「不是一口氣全殺,而是一個一個慢慢來。他替自己的妹妹慕容璇開殺戒復仇後,就開始慢慢替自己復仇。有的是殺死、有的是逼死、有的是逼瘋,只有慕容老爺是終其天年,安然而逝。」
  「他還真是孝子。」元卿的笑語裡全是寒氣。
  「說不定也是被他下了御魂術,讓慕容老爺活到某天就自行斷氣。」海格神情肅殺,雙眸射出犀利光芒。「慕容淵這事做得太過火,恐怕滅門之事早已家喻戶曉。」難怪方纔他會聯想到雲南過往曾有的懸案。
  「他之所以遷至揚州,為的就是到人生地不熟之處,好與自己的妹妹成親吧。」這一點,綾羅沒有確實證據,只能猜測。
  「璇兒一點也不贊成他嗜殺成癖!她也根本不願嫁給自己的親哥哥!」海格霍然起身狂嘯。
  「等一下,海格……」
  「他竟然用如此下流的手段控制璇兒的心智,任他擺佈!」海格邊怒吼邊衝出茶館。
  「海格!」元卿怎麼叫也沒用,懊惱的重歎一口氣。「我的天……幹什麼這麼衝!」
  「我倒希望有個男人也能為我如此衝動。」海格一走,綾羅立刻由精銳的表情變回脆弱的女子。
  「抱歉,沒酒澆愁,只能以茶解憂。」元卿優雅的替她斟滿一杯芬芳茶水。
  綾羅淡然一笑。「你會怨我居然為了兒女私情而投靠到『四靈』那方嗎?」
  「不會。既然做不成海格的情人,做他的敵人又何妨?只是把情場上的角力轉到戰場上去。很聰明的做法。」
  「你真是難得一見的夥伴。」她搖頭笑著讚歎。
  「彼此彼此。」他爽快的與綾羅碰杯,以茶代酒,喝個徹底。「不過我們這輩子不再是夥伴。你剛才賣給海格的大人情,想要他怎麼還?」
  「先欠著。叫他記著,我隨時會來討這筆人情債。」
  「高明。」他又替彼此各斟滿一杯。
  「你不替海格求情?不怕我到時候強人所難,或獅子大開口?」她挑挑眉。
  「何必?總得有人替你多年的苦戀討回公道吧。你儘管強人所難吧,我早就想看你整海格的好戲。」
  綾羅突然放聲大笑,豪邁之中更顯得明艷動人。「我們合作這麼多年,沒愛上你還真是可惜。」
  「我也這麼覺得。」
          ☆          ☆          ☆
  豪華的慕容府裡,處處張燈結綵,大紅燈籠沿廊高掛。這看似熱鬧的喜宴夜景,卻沒有一點聲息。整座府邸只有安靜幹著活的眾多僕役們,沒有一名賓客,安靜得宛如一座死城。
  「璇兒,衣裳合適嗎?」慕容淵在璇兒房裡滿意的欣賞著身著霞帔的天仙娃娃。「明兒個就要正式拜堂了,會不會緊張?」
  璇兒靜看他好一會兒,才嬌媚的笑著搖頭。
  「這次不會再有人中斷我們的好事了。」他的溫柔低語下包藏的是陰狠的心。上一回,他不小心雇了個聽說過雲南慕容府血案的胖嬤,毀了他和璇兒的大喜之夜。這次府裡的僕人他全親自篩選過,絕不會重蹈覆轍。
  「你今晚要出去?」她看他一身外出打扮。
  「張羅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要在晚上張羅,明早再出門不是比較妥當?」
  「我只是出門談些生意。」殺人生意也只適合在黑夜談。「你是在擔心我嗎?璇兒。」
  他笑著以手指輕撫她的水嫩臉蛋。「我不會有事的,你更衣休息吧。還有,別忘了喝藥。」
  「嗯。」她乖乖的目送他離去。好像想起什麼有關這場婚禮的事,又似乎想不起來。
  反正她是被過世的父母指配給淵大哥的,她只要遵奉父母之命就對了。而且淵大哥是好人,長得俊美又溫柔,又很照顧她,三不五時就到她房裡探視或送藥。
  就嫁給他吧。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聲音拉住她,不讓她嫁。
  喝過湯藥就沒事了。每次她腦中出現這些奇怪的微弱聲音時,她就很難受。那種快想起什麼又偏偏想不起來的痛苦,往往在喝過湯藥後就會平靜下來,思緒一片祥和。
  「今晚的湯藥呢?怎麼還沒送來?」
  她身旁的兩名侍女只是閉口搖頭。
  「你們去幫我看看或催一下好嗎?我的頭很不舒服。」
  侍女們立即安靜退下。可是她左等右等,等得頭都痛了,湯藥還是沒送來。索性她自己動身,去膳房那頭催一催。
  夜晚的豪邸之內,除了沿廊的燈籠照亮之處外,全是隱晦的黑暗。
  她實在沒耐性沿著曲折的長廊一路慢慢走,她的頭愈來愈痛,為抄近路,她直接穿越中庭的園林。
  她隱隱的感覺到,她似乎有過趁黑夜逃往園中的印象。當時她是在躲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當時的驚慌和害怕,她在怕什麼?
  你乖乖出來我就不罰你!璇兒,你聽見了沒?!
  她霍然停住腳步,雙手掩耳。是誰在她腦中嘶吼著這句威脅?她記得似乎就是在這片陰暗的園子裡聽見的,可是她張望四周,只有一片詭異的祥和,昏紅的燈籠列在黑暗之中,延往夜色深處,宛若通往冥府的迎親之路。
  她覺得眼前的景象怪異得令她發寒,那些紅彩及紅燈籠一點喜氣也沒有,看起來倒像血!
  逃!小姐,快逃!
  不要叫了,不要叫了!為什麼她的腦子裡有那麼多不同的人在呼喊?她頭痛得快受不了了。
  我不需要任何妹妹!我只要你,璇兒!
  到底是誰在瘋狂嘶吼?她的耳膜快破了。
  黑暗中突然竄出兩隻巨掌,將她自身後捆抱住的同時也摀住了她的嘴,她嚇得連尖叫或掙扎都來不及反應,傻傻的被人箝抱得動彈不得。
  放手……她快不能呼吸了。是什麼人潛入?難道是盜賊?
  「別動!否則就將你和其它人一樣,綁到廚房去!」她的耳邊傳來寒冽的低語,成功的引起她的恐懼。
  其它僕人全被綁到廚房去了?!
  「走!帶我到璇兒小姐的房間去!」
  不要!她才不要!可是橫架在她身前的鐵臂緊得讓她連抬起雙臂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只能被他強行拖往迴廊處。
  在昏暗的燈籠隱照下,對方才赫然看見她的面孔。
  「璇兒!」對方立即放開箝制,驚愕的抓著她的肩頭轉身面對他。
  「放手!來人哪,有強盜!」她拚死的以小拳頭掙扎著、攻擊著,對對方銅牆鐵壁般的胸膛完全起不了作用。
  「我終於見到你了!璇兒,我的璇兒!」
  她猛然被這副魁梧驚人的身軀緊抱入懷,差點窒息。
  「放開我!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別碰我!」她寧可和大家一起被綁到幽暗的廚房去,也不要被人如此輕薄。
  「璇兒,是我!我來救你了!」對方興奮的抓著她的肩膀,低下頭和她面對面,讓她看個清楚。「沒事了,慕容淵無法再控制你的一切。從今而後,你就自由了。」
  她仍然警戒十足卻不解的看著他。「你……你是誰?」
  對方的笑容在剎那間瓦解。「璇兒?我是海格,你忘了嗎?」
  「我不認識你……我也從來沒見過你。」她努力不在他駭人的瞪視下顫抖。
  「不認識我?我們甚至都要成親了,你還會不認識我?!」他激動的晃著璇兒的肩頭,痛得她幾乎掉淚。「慕容淵到底對你做了什麼?」
  「好痛!你放手!」她不甘示弱的回喊著,氣勢卻嬌柔得毫無勁道。「淵大哥馬上就會回來,你若不想被逮到官府去,就快點滾!」
  「璇兒!」他的心全糾結在一起,痛得無法言語。
  她不認識他,完全不記得他,甚至用敵視陌生人的眼光瞪著他!
  他無法自制地猛然擁吻璇兒。這是他的璇兒沒錯,這是她的唇、她的舌、她纖弱柔軟的身軀、她所散發的獨特芬芳。這是他的璇兒!可是她的腦中全然沒有他的影像,完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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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8 10:5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璇兒急著想推開這個孔武有力的盜賊,可是他的擁抱如此熟悉、深吻如此濃烈,她的腦中又開始響起微弱而雜亂的聲音。
  「璇兒,你再仔細想想。我是海格,你不可能忘掉的男人!」他以額頭抵著她的前額,深深的懇求著。
  她暫且無法思索,只能不斷喘著紊亂的氣息。
  「還記得嗎?我們說好要離開王府,過著小家小戶的日子。我們還計畫好要裝出一副被攆走的可憐相,好在外頭開始我們逍遙自在的生活。你忘了嗎?」
  「你……走開!」她硬是推開他的癡情倚靠,卻仍被他箝住雙臂。「別在這裡胡說八道!如果你是來偷值錢的東西,儘管拿,拿了就滾,不要在這裡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
  「璇兒!」他悲憤一吼,想說她什麼,卻又說不出口。「跟我來!」他硬拖著她往廂房走去。
  「不要!你幹什麼?放開我!」她可慌了,這個陰陽怪氣的盜匪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元卿!你在哪裡?」他直接在院內放聲大喊。連喊好一陣子後,才從遠方傳來一聲回應。
  「我在這裡。」他忍不住歎息。天哪,他們可是偷偷潛入這裡,海格居然明目張膽的吆喝起來。他不要命了!
  海格霍然抱起璇兒,輕腳一蹬便飛身躍往元卿那方。凌空飛騰的身勢,嚇出了璇兒一身冷汗。
  這盜匪有同夥,而且功力深厚。
  「好久不見,璇兒。」元卿笑著打量披散長髮、身著霞帔的絕色佳人。
  「你是誰?」為什麼這些人全都自以為認得她,還招呼得那麼熟稔?
  「她什麼也記不得了。」海格彷彿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
  「我大概猜到了。看看我攔截到什麼好東西。」元卿邪邪一笑,將一碗湯藥端到海格眼前。
  璇兒眼神一亮,立刻伸手去搶。
  「那是我的湯藥!」
  「不准喝!」海格大手一揮,就將整碗藥汁打翻到地上。
  「你做什麼,那是給我治病用的藥!」她氣憤的猛捶箝著她不放的土匪,震下眼眶內強忍的淚水。
  「治病?你四肢健全、耳聰目明的,還有什麼病好治!」
  「海格,冷靜一點。這裡不是你的家。」元卿沒力的轉了轉眼。「你不怕會驚動到別人……」
  「這府裡的僕役不是被我打昏了就是捆在廚房裡,不必擔心那些沒有舌頭的人。」
  「沒有舌頭?你……你居然把他們……」
  「不是我把他們怎樣,而是慕容淵把他們怎樣!」他惡狠狠的瞪著一臉慘白的璇兒。
  「你難道從沒注意到,這府裡的每一個下人都不會說話?」
  「那是……淵大哥同情那些天生的啞巴,才替他們在府裡安排工作。」
  「是嗎?」海格的口氣像要殺人。「要不要我們現在就去廚房看看,那些人是天生不會說話,還是被人割掉舌頭?」
  「不要!我不要看!」她哭鬧的反抗著海格硬拖她走的身勢。
  「別這樣,海格!你儘管恨慕容淵,但別遷怒到璇兒身上。」
  「她忘了我!她完完全全不記得關於我的一切!」他像只受了傷的猛獸,狂怒悲鳴。
  「因為慕容淵每天對她下迷心散。」元卿瞟了眼灑在地上的湯藥。「恐怕對璇兒下的暗示也很深,否則要消除掉整段記憶,不是這麼容易的事。」
  「你打算怎麼破解?」
  元卿得意的微揚嘴角,抽出懷裡的小皮囊。「我帶了法寶。只不過會有點委屈你的寶貝璇兒。」
  「我不是他的璇兒!」
  「你是!」他悍然的重喝完全壓倒她微弱的抗議。「走!到廳裡去!」
  璇兒咬著下唇,硬是忍住屈辱的淚,被海格霸道的拉入離他們最近的正廳內。海格一看廳內喜氣洋洋的擺設,一把怒火更是燒得不可抑遏。
  「別理他,他是想你想瘋了才會這麼急躁火爆。」元卿對璇兒無辜可憐的淚眼投以一記秋波,「以後我會偷偷教你如何整他。」
  「你跟璇兒嘀咕什麼!」海格將璇兒拉離元卿身邊,按入自己懷裡,無視她的掙扎、抗議。
  「好了,遊戲時間結束。請上座吧,海格。」元卿的笑容逐漸被嚴肅取代。「壓好璇兒,背向我。將她背後衣服開到腰際。」
  「不要!」側坐在海格大腿上,她開始狂亂的掙扎著。「你們想幹什麼?」
  海格俐落轉抽出靴邊的匕首,對準她的後領內。「別亂動,璇兒!」
  「放開我!不要這樣,我求求你們!」
  海格咬牙忍著,不管璇兒的哭泣與懇求,一等元卿撩起她濃密而柔滑的細發,他立刻一刀割開她背後的重重衣衫,直抵腰際,裸露一道雪白細膩的背脊。
  他心疼的將璇兒緊緊壓在自己身前,傾聽她伏在他肩窩裡破碎的哭泣聲,箝制她一切微弱的反抗與推打。
  「我不要……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為了救你,璇兒。」他的聲音和她一樣輕柔、痛苦,彷彿能感受到她內心的恐懼與無助。
  元卿始終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的拿出皮囊中層層包藏的細針,盯著她整道背脊上的重要穴位。
  「不要!你放手,放開我!」璇兒一側頭看到元卿手上的長針冷光,拚了命的想要掙脫海格的箝制。「你們到底要幹什麼?你到底來做什麼?我甚至根本不認識你們……」
  海格看著失聲痛哭的璇兒,幾乎想中斷這場亂局。她已經夠脆弱了,何苦再替她多添折磨?
  「求求你放了我,你要這屋裡的金銀珠寶,統統任你拿走好不好?」
  面對璇兒楚楚可憐的哀求,他的心在動搖。放開她吧,先帶她走,其它的事以後再說吧,何苦嚇得她如此驚惶失措?
  「別心軟,海格!」元卿的冷喝貫穿他腦中。「如果我破不了慕容淵的御魂術,你還得押著他逼供,否則璇兒一輩子都是他的傀儡!」
  「我不是傀儡,你們誤會淵大哥了!他只是我由父母指配的未來夫婿,他絕不是……」
  她的泣訴在頸後一根長針的扎刺下中斷。
  海格一直凝視璇兒空洞的大眼,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什麼要讓無辜的她遭遇這一切?讓她想起現實而殘酷的過往會比較好嗎?還是讓她保持原狀,忘掉那些惡夢一般的記憶?
  不一會兒,璇兒的背脊督脈至前額神庭,扎上了一整排的針。她僵坐在海格腿上,瞪著呆滯的雙眼,宛若假人一般不言不語、不動不鬧。在那一瞬間,海格甚至以為她連呼吸也沒了。
  「慕容璇,聽著我的聲音,我要你跟著我的話做。」元卿在她耳邊小心翼翼的低語,額上冷汗流至鬢際。
  海格也為之屏息。這是最關鍵的一刻,如果他們破不了慕容淵的暗示,璇兒遲早會因心神崩裂而變成廢人。
  「慕容璇,我要你打開腦海中的記憶。想起你在雲南慕容府的一切,想起你是如何與慕容淵遷居揚州,想起你又是如何逃脫,遇到哪些人、哪些事,以及如何與慕容淵重返揚州,直到現在這一刻。」
  元卿停下來抬袖擦去冷汗,繼續對無所動靜的璇兒下令。
  「慕容璇,我要你想起從雲南開始的一切,忘掉慕容淵自遷居揚州後對你說的所有話,以及所有命令。」
  他不斷的重複吟著,一而再、再而三的將話語推進比慕容淵的命令更深、更遠的腦海裡,開啟璇兒心裡深鎖的秘密領域。
  直到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元卿才筋疲力竭的中止低吟,替璇兒拔針。
  「情況怎樣?」海格的手始終緊握著她的柔荑,感覺到的只是冰涼。
  「不曉得。」他一面由璇兒後背開始拔針,一面擔心。「慕容淵的御魂功力非常深厚,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進入人心最深層的領域。我不行,但我已經盡力。」
  當元卿拔到只剩璇兒前額神庭上那一針時,他猶豫了。
  「怎麼了?」海格正為璇兒穿上他自己的外掛,免得她衣裳滑落。
  「我不能確定這一針拔起來後,她會不會恢復記憶。」
  海格重重地一掌按在他肩上。「動手吧!連你盡全力都辦不妥的事,我不認為世上會有其它人做得比你更好。」
  「如果她恢復記憶,我會賞你一記老拳。我的肩膀快給你拍到脫臼了!」
  海格笑著刻意又狠狠拍了一下。
  「如果失敗了呢?」元卿淡淡的扯著嘴角。
  「那我們兩個就抱頭痛哭吧。」
  元卿挑眉一瞅,便轉身拔出璇兒額上的最後一針,靜待她的反應。但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她卻沒有任何動靜,始終保持空茫的表情。
  「天哪……完了!」元卿絕望的閉上雙眸。
  「怎麼了?」海格慌張的搖晃著她的雙肩。「璇兒?璇兒,醒醒!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既沒清醒也沒睡著?
  「失敗了。」
  「那為什麼她回復不到原來被慕容淵控制神智的模樣?」他寧可她仍被控制,也不願她變得如此呆滯!「璇兒!你醒過來啊,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他不斷拍打她冰冷的臉頰,她卻連雙眸也不曾眨一下。
  「她還沒回魂,仍在失神狀熊。」
  「為什麼?」
  「可能慕容淵對她的記憶加封某個關鍵,要找到這個關鍵,才能讓她清醒,同時破解慕容淵所有的牽制。」
  「是什麼樣的關鍵?」
  「我不清楚。也許是某個詞、某個暗語或某個名字。」元卿懊惱的解釋著。「就好比綾羅所說的,這個暗語會在無形中觸動到她的記憶,讓她突然想起一切被封閉的事。所有的、一切的,全會往剎那間翻湧而出。」
  她的記憶像是被慕容淵加了一道又一道的重鎖,元卿耗費心力的將它們一一打開。現在就只剩最後一道關卡,他們卻找不到鑰匙在哪!
  「會是什麼詞、什麼名字……」海格狂亂的在腦海中搜尋,元卿也在她耳邊開始覆誦他記得的慕容家成員名字。
  什麼方式都能用,什麼法子都能想,只要她能清醒就好!
  只差一步!現在救她脫離苦海就只差這一步!
  「他媽的王八蛋!為什麼他要對自己的妹妹做這種事?!」海格氣吼著,同時一手捶破硬實的茶几。剎那間,一道領悟赫然閃進他腦中。
  「海格?」元卿不解地被他推離璇兒,看著海格中邪似的屈身面對他,雙手捧著她的臉。
  「我知道答案了。如果這仍不是開啟她心智的最後一把鑰匙,恐怕她只能這樣傻傻的過一輩子。」
  元卿靜靜地看著這肅般的一刻。
  「璇兒,聽著我的聲音,把我的話聽進你最深、最遠的腦海裡。」
  海格的心劇烈的狂跳著。他不想再失去自己心愛的人!幼年時,母親的病逝他無能為力;少年時,未婚妻的背棄讓他失去付出感情的勇氣;現在他不再是個孩子、不再是個少年,他已經成長為強壯的男人,有足夠的力量保護所愛,拯救心愛的女人脫離苦海。
  璇兒,回來吧,回到我身邊!
  「女媧……伏義。」
  突然間,璇兒連眨了好多次眼,像是剛睡醒般,一臉惺忪迷糊的表情。
  「海格?你在幹嘛?」她轉了轉眼珠。「我怎麼在這裡?」
  「璇兒!」海格倏地緊緊抱住她大喊、大笑,幾欲喜極而泣。「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
  破解了,慕容淵的御魂術的最後關鍵終於破解了!
  元卿也渾身虛脫的重重坐在椅上,鬆了口氣。
  「海格……你放鬆一點好嗎?」她難過得快喘不過氣。
  「不放、不放!一輩子都休想我會放開你!」他任性的緊擁著她搖啊搖,略有胡碴的微刺下巴不斷摩挲著她柔嫩的臉頰,重溫這份甜美的觸感。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在這房子裡?」她環顧陌生的四周。「這裡是誰家?在辦喜事嗎?」
  「你們慢慢聊吧,我難得潛入『四靈』手下第一大將的府裡,不查點東西做紀念實在可惜。」元卿擺手示意後,便飛身而去。
  元卿剛走,海格就吻上她的唇,飢渴的、熱切的感受著擁有她的確實證明。
  「璇兒,不要再離開我。那種感覺比死還難受,別讓我再受一次那種折磨。」
  「對不起。」她輕撫架在她頸窩上的臉龐。「可是我怎麼……好像搞不太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原因離開你。」
  她恢復所有記憶後,就忘了慕容淵曾對她下的所有暗示,造成她記憶中有許多空白斷層,海格把慕容淵在這段期間內的惡行全坦白告訴她。他知道她堅強得足以承受,就算她承受不了,她也有權知道一切真相。
  他會一直陪在她身旁,支持她、安慰她,一如她曾如此對待他內在的靈魂。
  「怎麼可能……我哥哥他……」璇兒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那麼多的驚人訊息。「我知道他心機很深,也知道他經常瞞著我做些奇奇怪怪的勾當,可是他不會害我的。他是我哥哥,從小最疼我、護我的哥哥。」
  「對,他也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哥哥,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哥哥!」他咬牙切齒地流露他的鄙硯。
  「別這樣說他,海格。難道你我就不是個佔有慾很強的人嗎?」
  「但我不會卑鄙到用不入流的手段控制所愛的人!」
  「他的方法的確不對,但那不是他的錯。」她苦口婆心的和他溝通。「一個從小被人欺陵打罵大的人,產生了扭曲的人格會是誰的錯?」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袒護他的話!」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慕容淵對璇兒下御魂術、迫使她偷竊及下嫁兄長的事!「我們回北京去吧。」
  「不。」
  他回頭不敢置信的呆愣著。「你說什麼?」
  「我不能就這樣回去。」看著海格錯愕的表情,她的決心差點動搖。「老實說,我剛才聽你所說的事,全都是我哥哥的壞話。但我哥哥不是那樣,他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在我印象中的他是個好哥哥。」
  「那是他在你面前裝的!你若是記起他在你喪失記憶時做了多卑鄙的事,你絕不會再認為他是好哥哥。」
  「海格,你對我哥哥似乎有點誤會。」
  「你懷疑我說的話?」
  「不是的,我……」
  「你認為我是在挑撥離間你們兄妹的感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的怒吼震嚇到璇兒。「我已經告訴你他是只吃人噬血的豹子,你為什麼還把他當乖巧溫馴的貓咪?」
  「你總要給我機會去證實,去親眼看清真相。」
  「對,然後再一次被他的御魂術控制,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他幾乎可以猜出當初璇兒為何會著了慕容淵的道。「你太天真,天真得過頭,連一點基本的警覺心也沒有!」
  「難道我就不能對人存有一點信任嗎?我相信你、相信元卿,為什麼不可以相信守護我十六年的哥哥?」
  「那你何不去看看廚房那些沒了舌頭的僕人?為何不想想冒險助你逃出這裡的胖嬤是怎麼死的?你以為你住在雲南時,接連死亡的家人全是由於意外?你真以為是因為天災人禍及巧合?」
  「海格,不要太快下定論!不要這麼輕易定我哥哥的罪!」她要怎樣才能求他聽進她的意思?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哥哥,這兩個都是她生命中重要的男人,她還能偏袒誰?
  「就算他是你的血親、你過去十六年來的守護者,你也應該看清他守護你的方式有多殘酷!你難道就只會同情他,而不同情那些被他殘害的人?」
  「那你就去看看那些捆在廚房裡的僕人們是天生的啞巴,還是被我割掉了舌頭,璇兒。」
  門外霍然出現的身影與話語,嚇了璇兒一跳,而海格身旁的長劍早已出鞘。
  「哥哥!」他怎麼……比印象中看來更陰沉?
  「去看啊,璇兒。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親自去看看。」
  「哥哥,我……」她想看,她的確想親眼證明到底海格和慕容淵,哪一個說的才是事實。可是她這一去,不就表明對自己哥哥的不信任?
  「別聽他的,璇兒!慕容淵最擅長的就是利用人心的弱點,趁心思不備的空隙操縱對方的意志!」
  「那你就去親眼看看吧,璇兒。」慕容淵優雅的踱入廳內,沉穩的靜坐在椅上。
  一邊是海格強硬的態度,一邊是慕容淵無奈的屈服,她情不自禁的就倒向弱者的那方。
  「我……不想去看。」
  「璇兒!」海格氣憤之際,瞟到慕容淵眼角的一抹勝利光彩與嘲笑。
  這個慕容淵,完全掌握了璇兒心軟的弱點,輕鬆地玩弄著各種伎倆,讓有罪的他變成無辜,讓無罪的人看來居心不良。
  海格承認,這種顛倒是非的本領他的確不如慕容淵,但他知道如何逼這傢伙現出原形。
  因為他和慕容淵有著相同的弱點:璇兒!
  「那好,咱們不談殺人放火之事,來談談『女媧伏羲』如何?」海格微揚一邊嘴角。
  「女媧伏羲?」璇兒不懂他為何突然提這個,但慕容淵頓時沉下臉色,射出寒氣。
  「盤古開天闢地時,女媧伏羲正是世上第一樁兄妹成親之例。」
  「兄妹成親?」璇兒明白海格這句話中的暗示,但她無法相信慕容淵真會有意這麼做。
  「我想……哥哥不是真想做這種忤逆倫常的事,他只是想留住我,不願分離。」她困難地吞嚥著口水。
  「若真是這樣就好,畢竟我們已有夫妻之實,成親是遲早的事。女大當嫁,你終究會踏出慕容家,永遠成為佟家人。」
  「你休想!璇兒是我的,誰都不准碰!」慕容淵瘋了似的飛身狂嘯,凌空一劍重重欣向海格的頭頂。
  「不要!哥哥!」
  海格橫劍一檔,才發現慕容淵爆發的恨意有多強烈。兩人凌厲的劍勢不斷在空中交錯揮砍,剎那間佈置華美的喜宴大廳一片凌亂。飛濺在紅彩上的血分不出是誰的,璇兒連阻止的空隙也沒有。
  「不要傷我哥哥!我求你,海格!」海格的功力明顯在慕容淵之上,但他一直有所顧忌而無法全力施展。
  「走開,璇兒!這裡危險!」她若一直待在這兒,會讓他無法全心應敵。
  他的顧忌卻給了慕容淵靈感。他轉身閃至璇兒背後,抵著長劍橫在她頸前。
  「不要!璇兒!」海格馬上亂了陣腳,焦臊的盯著離她頸邊僅有毫髮空隙的薄銳劍緣。
  「哥哥……」她不敢相信,慕容淵竟會以她的生命做要脅。
  「別傷害璇兒。」海格已經沒有心思發狠,幾乎是在懇求慕容淵。
  「喔?不能嗎?」他陰寒一笑。
  「不!別這樣!」看到璇兒頸上赫然劃上的細細血痕,海格無法自制的失聲大喊。
  「你以為我不能傷璇兒嗎?你以為我不敢嗎?」他俊美的容顏上儘是猙獰的笑意。「與其讓人帶走她,我寧可親手毀了她!」
  「別傷璇兒!」海格一見他動就驚惶失措。他蹙眉痛下決定,立即扔下手中長劍。「我不帶走璇兒,也不跟你爭。」只要他的刀口別再向著璇兒。
  「啊,原來你對璇兒的感情也不過爾爾。」慕容淵放聲大笑,微有抖動的劍身令海格無暇理會自己正遭人踐踏的自尊。
  「哥哥,你真會傷我嗎?」她的心一直沉、一直沉。此刻兩個男人的感情正赤裸裸的對比在她眼前。「你平常的溫柔,難道全是騙我的?」
  「沒有,我才不會騙你。」他愛憐的將臉頰貼在她頂上。「只要你乖、你聽話,我絕對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你要我聽你什麼?」
  「不可以離開我。」他看不見璇兒落淚的臉龐,逕自沉醉在他的理想。「當然,最好是能與我成親,這樣你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你瘋了。」
  「你說什麼?你有膽再給我說一遍!」他突然狂暴的搖晃著她的身軀,劍柄也稍稍遠離她的頸際。
  「哥哥,海格說的是不是真的?我們的家人是不是你親手殺的?」她抽噎著,眼淚由下巴滴至地上,一滴又一滴。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做那種事。」他怡然自得的咯咯發笑,像個純真的小孩。
  「那你為什麼說與其放我走,不如親手毀了我?」在他眼裡,原來生命是那麼輕賤的東西。
  「璇兒,你又開始不乖了。」他膛大的雙眼中有詭異的光芒,神情有某種病態的呆滯。
  「你應該很清楚,我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歡別人違抗我的意見。」
  「你生病了,哥哥……」病得極深、極重,而她竟然一直被他巧妙的蒙在鼓裡。
  「不要惹我生氣,璇兒。」他的平淡話氣中有濃濃的不安定氣息。
  「可是你騙我。」她的憤恨逐漸隨同淚水奔波。「你是不是對我施了法術,騙誘我嫁你,還替你做竊人物品的骯髒事?」而她剛才還一直想說服海格,她哥哥絕不會做這種事!
  「胡說,我怎會如此!」他依舊對答流利,表現誠實。
  「那我身上穿的嫁衣怎麼說?這裡的張燈結綵怎麼說?」
  「別激動!璇兒!」海格千怕萬怕,就怕她因此不小心死在慕容淵刀下。
  「是你!都是你!佟海格!」慕容淵的怒氣突然轉爆至海格身上,一步步的逼海格退到門外,長劍卻始終不離他身前璇兒的脖子上。「是你壞了我的好事,是你毀了我的璇兒!」
  「海格,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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