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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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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破曉時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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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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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18:39 |只看該作者
沈佩瑜回過神,夢幻也似的回憶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家都準備出門了,曉虹,你們今天只去醫院嗎?」

「我們還要去故宮,寒假作業有一項,至少參觀一項展覽,爸爸說我和柯智山沒去過故宮,就去看看那棵翠玉白菜。」

康仲恩說:「曉虹,我們明天再去。」

「叔叔,我們明天要去動物園耶。」

「可是叔叔今天還要去辦事,可能沒時間帶你去故宮……這樣好了,明天再一起去,早上去故宮,下午去動物園,好不好?」康仲恩以商量的口氣說。

「可是……」康曉虹的大眼略顯失望,嘴巴微微嘟了起來。

柯智山滿不在乎地說:「康曉虹,沒關係啦,我們去故宮前面拍一張照片,就可以交作業了。」

「可是還要寫心得報告,人家也好想看玉做的白菜和豬肉,還有清明上河圖,還有鼻煙壺……叔叔,你說好的。」講到最後,她幾乎快哭了。

「曉虹乖。」康伯恩加入安慰的行列:「叔叔他很忙,今天沒空,明天我們進去看看白菜和豬肉,其它的下次再來仔細看。」

「我帶他們去。」沈佩瑜說。

「嗄?」康伯恩望向她,康仲恩也錯愕一下。

「我請一天假。」沈佩瑜揉揉她的小指頭。「曉虹,阿姨帶你們去故宮。」

「真的啊?!」康曉虹大眼變得好亮,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沈小姐。」康仲恩趕緊說:「真的不麻煩你,我有空會帶他們去,你不必特地為他們請假。」

「康先生,你說過的話,就要做到,不要讓孩子失望。」沈佩瑜口氣硬硬地堵了回去。

「阿姨,你不要跟叔叔生氣啦。」康曉虹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囁嚅說:「我今天本來就是要陪爸爸去醫院,叔叔也很忙,有空的話才去故宮……」

「沒關係,阿姨今天不想上班了,就放老闆一天鴿子,我們出去玩玩。」

柯智山聽到「玩」字,精神大振,立刻跑進房間,準備拿他的小背包。

「智山,我們女生要換衣服、化妝打扮,你不能進來。」沈佩瑜笑著趕他出去,關起房門。

「喔……」柯智山搔搔頭,又窩回沙發看他的卡通。

康伯恩抬起眼,笑說:「仲恩,我們也該換衣服了。」

「嗯。」康仲恩將輪椅推向另一個房間。

「你說,女人是不是有兩張臉?她對你,永遠是最凶的那一張;我就比較幸運,還可以看到美麗的笑臉。」

「哥,我希望你能夠安靜一點。」

「咦?我全身上下不能動,叫我動動嘴巴,也不為過吧?」

「你最近特別吵,也不知道是哪條筋壞了,我叫醫生幫你好好檢查。」

「又會說笑話了?怎麼你見到她,好像變成了啞巴,還客客氣氣叫聲沈小姐?我聽了渾身不對勁,啊?康先生?」

「哥,大家只是很普通的朋友而已。」

「我不會為了一個普通朋友半夜不睡,把大的抱進去、小的抱出來,然後自己在沙發坐到天亮。」

康仲恩正在為哥哥穿一件襯衫,動作停了下來。

「仲恩,我人不能動,耳朵和心思特別靈敏,隔了一道房門,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偷聽別人講話是不道德的。」他又拉了老哥的手臂,繼續穿衣服的動作。

「我什麼也沒聽到,我只是覺得……她很寂寞。」

「她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算什麼?以前很愛她的那個男朋友,還不是跑了?」

康仲恩蹲下來,為多嘴的老哥扣鈕扣,很平靜地說:「跑了就跑了,你要我帶著一串粽子,要她跟我一起分擔重量嗎?」

「你可以放下你的粽子。」康伯恩直視心事重重的弟弟,收起開朗的笑容,神色鄭重地說:「我和曉虹都不願成為你的負擔,你如果為了我們,放棄所愛,每天就瞧著她的照片發呆,那我寧可九年前死掉算了。難道我辛辛苦苦活了過來,就是要看你為我犧牲一切,然後害得我愧疚一輩子嗎?」

康仲恩站起身,脫掉身上的T恤,換上襯衫,套上毛衣,一連串的動作只有讓他心情更混亂,他走了幾步,打開窗戶,極需透氣。

涼爽的微風拂過,帶進窗外花台的紫羅蘭淡雅香氣,讓他的心神平靜些。

哥哥和曉虹絕對不是他的負擔,他照顧撫養他們,心甘情願,不以為苦,但是他沒有權利要求她也跟他過相同的生活。

如果,她早已找到她的幸福,他當然由衷祝福,真心為她高興,可偏偏她比以前更憂鬱了。過去的她,單純天真,常常面帶笑容;現在的她,沉靜內斂,偶爾才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多麼希望她時時微笑,又是多麼希望她幸福快樂——如果沒有人能讓她得到真愛,也沒有人能讓她免於作惡夢的恐懼,那麼,此時此刻,他願意傾所有的心力去愛她,以物換星移的能量填補九年來的空缺,給與她最大的幸福和快樂,只要她能展露笑靨;無論多辛苦,他都願意!

可是……他又如何在愛情和現實生活中找到平衡點呢?

康伯恩見到老弟背著他發呆,拳頭一下子握緊、一下子放鬆,似乎正在做某種天人交戰。

這麼多年來,兄弟生活在一起,他是太明瞭弟弟的心思了,也許他無啥用處,但至少還有一張嘴可以幫忙。

「喂喂,仲恩,給我加件外套吧。」他很「囉嗦」地喊道:「不然你害我感冒,我又要在台北多住幾天,那可要再叨擾人家嘍。」

「來了。」康仲恩回頭,暫時舒展眉頭,不欲讓哥哥煩心。

窗  外的紫羅蘭迎向朝陽,溫柔地綻放花瓣,含苞待放的心,也在陽光的照拂下,準備伸展嫩蕊了。

  ※      ※      ※

華燈初上,飯店的中餐廳裡,沈佩瑜看了手錶。

康伯恩瞧見她的動作,笑說:「仲恩去停車,一定要繞呀繞地找位子。」

沈佩瑜不覺輕攏秀眉。「我剛才跟他說,後面有個停車塔,很方便。」

「一個鐘頭要七十塊還是一百塊吧?他很省,只停不用錢的。」

此刻時間還早,餐廳只坐了三桌客人,稀稀疏疏地有些冷清,沈佩瑜煩躁的心情忽然被空曠的空間給衝散了,等待變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康曉虹和柯智山忙著倒果汁,笑嘻嘻地剝小碟裡的毛豆莢。

沈佩瑜端起果汁,微笑詢問:「康大哥,喝果汁?」

「謝謝。」康伯恩點點頭,湊上吸管慢慢喝下。

等他喝完,沈佩瑜拿紙巾幫他擦了擦嘴,笑說:「康大哥,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一直當你像親哥哥一樣。」

「如果以後常常要麻煩你餵我吃飯、幫我遞個東西,你願意嗎?」

「當然沒問題……」沈佩瑜話說到一半,察覺他的話中含義,抿唇一笑,又不說了,只是喝她自己的果汁。

「我也直說了,當初因為我躺在醫院半死不活,所以他沒辦法去找你。」

「我知道。」

「你知道?」康伯恩好像看到一線曙光,很高興地說:「那你瞭解他的苦心嗎?他不是故意離開你的。」

「何以見得?」沈佩瑜笑意淡淡的,跟康伯恩眨個眼。

「哎,原來你會淘氣?我還以為你不能開玩笑的,你一看到仲恩,就擺一張晚娘面孔,害我也不太敢說話。」

「康大哥,你的話最多了。」沈佩瑜為康伯恩餵了一塊涼拌小黃瓜,意味深遠地瞧著他。「我明白你的目的,我也瞭解他的辛苦,但是過去的傷害已經造成,就像一個破洞在那邊,沒辦法補回來了。」

「即使像我受傷這麼嚴重的,還不是可以救回來?」康伯恩也不再嘻嘻哈哈,而是一本正經地說:「雖然身體機能不再像以前那麼好,可是還有很多彌補的方法,只要我還是我,轉個心情,一樣能夠以新的面貌重新再來。」

「康大哥,你講話好像在寫文章。」沈佩瑜乘機轉了話題。「我聽曉虹說,你常常在報紙寫文章,我每天光注意財經新聞,沒注意到你的大作。哪天給我看看?」

「好啊,我叫仲恩影印剪報,寄來給你看。」

又扯上康仲恩了,沈佩瑜心情莫名其妙地翻攪起來,低下頭扯紙巾。

是她把他們一家人拉進她的生命裡,她樂意陪伴年幼的曉虹,也願意幫忙行動不便的康大哥,可是中間又梗了一個康仲恩……

「對不起,我來晚了。」康仲恩走了過來。

「叔叔!」康曉虹興高采烈地說:「我們今天去故宮,看了好多玉器、銅器,然後阿姨又載我們去陽明山看櫻花、杜鵑花,還去看一個會冒煙的坑。」

柯智山搶著說:「是大油坑啦,康小姐,你都沒注意看標示牌。」

「我都拍下來了,柯先生,你在故宮才不專心看,跑來跑去的,製造噪音,要是被老師看到了,一定罵你不懂禮貌。」

「康小姐,你才不懂禮貌,你現在一邊吃東西,一邊講話。」

「柯先生,老師說,吃東西不要發出聲音,你吃小黃瓜,吃得卡卡響,很難聽耶。」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康伯恩聽了傻眼。「一個是先生?一個是小姐?」

柯智山照樣把小黃瓜咬得滋滋有聲:「大康叔叔,阿姨叫小康叔叔康先生,聽起來很神氣,所以我要康曉虹叫我柯先生。」

康曉虹也猛點頭,十分贊同地說:「我也要當康小姐,好像變大人了。」

康伯恩大笑:「你們兩個小鬼!還有啊,你們兩個大人,真的教壞小孩了。」

沈佩瑜也笑了,抬起頭,和康仲恩的笑意交錯而過。

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情緒排山倒海而來,從他的眼裡、也從她的心底湧出。

她很快移開視線,招呼服務生上菜,又問:「康大哥,你今天檢查結果怎樣?」

「還不是老樣子。仲恩,你是我的發言人,解釋一下吧。」

康仲恩不自然地挪挪身子,轉向沈佩瑜說:「醫生說哥哥的情況很好,在家裡要努力做復健,兩手還可以抬得更高,指頭也可以靈活些,他建議我們注意身體狀況,就近找個醫院定期檢查就好,不必每三個月跑一趟台北了。」

「喔。」這不就意謂他們不再有機會上台北了?

「佩瑜,你好像不太高興?」康伯恩笑問。

「沒有,我想應該有更好的方法治好康大哥。」

「除非有仙丹讓我的脊髓神經復活。」康伯恩倒是笑得海闊天空。「幸虧仲恩每天幫我動手動腳,逼我做復健,不然我這隻右手還抬不起來呢。」

康曉虹迫不及待地說:「爸爸,人家也幫你做運動耶!」

康伯恩笑說:「曉虹最厲害了,當baby的時候,沒事就抓著爸爸的指頭,一根根吃,給她吃一遍,十隻指頭都運動到了。」

「爸爸!」康曉虹嘟著嘴抗議。

沈佩瑜的眼睛微感發熱,在他們一家人的笑臉背後,她相信有太多、太深沉的血淚故事,有屬於康大哥的,也有屬於康仲恩的。

服務生上來第一道冷盤,她吸吸鼻子,笑說:「大家盡量吃,曉虹、智山,你們夾不到,就站起來夾;康大哥,我有榮幸為你服務嗎?」

「哈?!」康伯恩裝出驚喜的表情。

柯智山忙不迭地夾了龍蝦肉,沾了厚厚一層美乃滋。「阿姨,大康叔叔最喜歡讓美女服務了,你餵他吃飯,他會吃得很開心。」

康曉虹也來漏老爸的氣:「阿姨,我跟你說喔,智山媽媽來喂爸爸,他就愁眉苦臉;如茵來了,他就很高興,什麼都吃得下去。」

康伯恩立刻大歎:「那是如茵逼我吃的啊!再說,每次智山媽媽來了,就調一些顏色和味道都很詭異的生機飲食,我實在很怕她。」

柯智山用力點頭,深表贊同地說:「我家兩個女人都很恐怖。」

沈佩瑜臉上笑容燦爛,手上湯匙已經夾了一塊龍蝦,拌上美乃滋和高麗菜,送到康伯恩的嘴邊:「康大哥,吃吧。」

「謝謝你。」這聲謝謝卻是康仲恩說的。

「不用客氣。」她還是沒看他。

「你們兩個都不要客氣。」康伯恩一口菜還沒吃完,又忙著熱絡氣氛:「別光顧著我,佩瑜、仲恩,你們也吃啊,不然就被那兩個小傢伙吃光了。」

「還有很多菜,大家慢慢吃。」沈佩瑜說。

「今天真是多謝佩瑜了,請我們吃這頓大餐。」康伯恩微笑看他身邊這位成熟的女人。「想當年,你還像小妹妹一樣,以前不懂什麼叫做禁止背書轉讓,現在竟也當上銀行的AWP,叫助理副總裁吧?」

「現在是WP了,Vice President,唬人的頭銜而已。」沈佩瑜微笑更正。

「哇!副總裁?」康伯恩睜大眼,又瞧了老弟:「仲恩,人家這麼厲害!」

「什麼時候升的?」康仲恩很客氣地問道。

「去年底。」

「現在當team leader,工作比較辛苦吧?」

「還好。」沈佩瑜意興闌珊地回答,一邊忙著為康伯恩餵飯。

「銀行競爭很激烈,嗯……別累壞了身子。」康仲恩很謹慎地選擇字眼。

「多謝關心,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不需要別人分心照顧。」

康仲恩心頭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她就是牢牢記住他「責備」她的話?

他沉默下來,幫哥哥夾了一匙的芥蘭牛肉。

康伯恩眼看氣氛又變得僵硬,決定來點刺激的。

「喂,仲恩,我們要買土地擴充花園的事,可以找佩瑜幫忙!」

「哥,天星銀行做的是企業金融,我們又不是公司。」

「我看佩瑜跟你一樣喜歡花花草草,看看人家有沒有興趣投資嘛,再說,佩瑜早就在我們這裡投資一百萬了。」

「什麼?!」康仲恩大吃一驚。哪來的一百萬?

沈佩瑜也抬起頭,表情和他一樣吃驚。難道是那張一百萬元的支票?

康伯恩好整以暇地笑說:「我是貴人多忘事啦,佩瑜,我那年向你借這筆錢,本來是打算周轉幾個月後,就會還你,後來我出車禍,每天顧著怨天尤人,根本忘記這件事,過兩年想起來了,我們手頭又很緊,我怕仲恩操心,一直沒說,希望你不要怪我們不還錢。」

「哥!你拿了那張支票?」康仲恩急欲證實。

「人家好心借我們,誰教你不知好歹拒絕?」康伯恩真的罵人了。

「我看帳簿,怎麼沒看到?」

「你那時候根本不懂財務,帳簿上貨款、保險金、賠償金、遣散費、利息、銀行貸款、進帳出帳的,我哪項不是記得清清楚楚?」

康仲恩是想不起來了,當年哥哥一肩挑下重任,將出事工廠的財務重新打理妥當,對於帳簿內容的來龍去脈,他確實是一無所知。

但是,欠債還錢的道理,他懂得的。

「我會還你錢。」他很堅定地說。

「你有錢還嗎?」沈佩瑜淡淡地反問。

「這一、兩年內,我一定還你。」

「你不是還要找資金買地?種花這種事,一兩年內可以賺錢嗎?就算要還錢,你怎麼算九年來的利率?打算付我多少利息?」

面對她犀利又專業的問話,康仲恩啞口無言。

康伯恩被餵下一匙豆辦酥魚,有些感慨地說:「仲恩,我們下午去找的人,也是不太看好短期回收,只是他們比較客氣,給的答案就是考慮看看。」

沈佩瑜問:「你們去找了什麼人?」

康仲恩說:「是德富介紹的幾個朋友。他們本來以為我們要買土地蓋民宿,一聽說是種花,就沒了興趣。」

「你的老闆怎麼不自己找資金?」

「擴充花園是我的主意,我想發展自己的事業,最主要的資金是買下我們住的那塊地和房子,以及和緣山居中間的土地,把兩邊的花園連在一起。」

沈佩瑜又問:「你打算做休閒農業?」

康仲恩回答:「不完全是。我會朝兩方面做,一個是育種,清境氣候較冷,可以培育台灣少見的花種,做為研究或種苗出售;另一方面就是種植像薰衣草、迷迭香、薄荷這類的香草植物,連帶擴充緣山居的花園,遊客到緣山居住宿,可以在花園休憩看雲,或者路過的遊客到花園參觀,也可以到緣山居喝一杯咖啡,順便帶一盆花下山。另外,這些香草植物又能提供緣山居做食材、做附加產品,我想,我們兩家事業結合在一起,對彼此都有益處。」

沈佩瑜仔細聆聽康仲恩的計畫,記起了他提及父親工廠時的豪情,此刻,她好像又看到學生時代的他,充滿理想、認真、努力和執著。

年輕的他們,曾經一起展望未來,前景是那麼光明美麗……

「你還缺多少資金?」

「兩千萬,我打算找銀行做土地貸款。」

沈佩瑜很快地盤算:「兩千萬?一個月利息至少十幾萬,你開剛始能有這麼多營收嗎?利息負擔太重了。」

康仲恩忙說:「兩千萬已經把兩年的預估利息算進去了。」

「不行。」沈佩瑜立刻搖頭。「你以債養債,又要還本金,就算一兩年後開始賺錢,但貸款還是會壓得你喘不過氣來。應該用合資的方法比較適當,大家認同你的理念,可以慢慢等你賺錢回收。」

康伯恩插嘴說:「對,要聽專家的話。唉!可是能出資的朋友就那幾個,德富也砸下他所有的積蓄,還有農會貸款兩百萬,算來算去,就是少了兩千萬埃」

「你有企畫書嗎?」沈佩瑜面對康仲恩。

「有。」

「我回去看看,再幫你想辦法。」

康仲恩胸中驀地熱血澎湃,過去都是他為她作主張,如今她也能幫他解決這麼龐大的資金問題?

沈佩瑜低下頭,表情還是淡淡的,為康伯恩餵水果。

兩個小孩無聊地吃飯,一句話也插不進去,挺飽了小肚子打呵欠。

「他們大人講話很深奧,比老師說的還難懂。」康曉虹嘟了嘴。

「康小姐,你這句話也很深奧,什麼叫深奧啊?」柯智山一臉迷糊。

「柯先生,你只會看卡通,不看書,我不告訴你。」

「康小姐,你很沒義氣喔,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會的東西,你要教我。」

「柯先生,你很大男人耶!我才不做你的女朋友!你要像我爸爸一樣會寫文章,像我叔叔一樣什麼都會,我才考慮當你的女朋友。」

這下子換柯智山嘟了嘴,要像大康小康叔叔那麼厲害,他還要等多久呀?

「柯先生、康小姐,你們不要讓我噴果汁,好嗎?」康伯恩差點笑岔了氣。

沈佩瑜和康仲恩也笑了,兩人抬起眼,再度接觸到彼此眼眸裡的笑意。

這次,他們沒有立刻移開視線,而是不自覺地凝視對方。

過了三秒鐘,沈佩瑜低下頭,神色顯得懊惱,似乎為了多看他一眼而生悶氣。

康仲恩沒有放開目光,他仍然看她,很專注地看她……

康伯恩瞧沒人理會他,乾脆自力更生,逼出全身內力抬起右手,「爬」到餐桌上,準備以手指匍匐前進,目標正前方二十公分的芭樂切盤。

「再加把勁就行嘍!加油!加油!」他咧開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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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19: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愛情,就是康仲恩心裡那匹脫韁的野馬,直直朝她奔去。

那天吃完晚飯,她和他們一起回到住處,卻再度出門,到她父親的豪廈過夜。

隔天,他們到動物園看無尾熊和企鵝,傍晚趕到淡水看夕陽、吃海鮮,大家過了愉快平和的一天;到了晚上,她還是回去她的老家。

四月的天空藍得發亮,朵朵白雲覆在山脈上,空氣飄散花香。

午後的空檔,緣山居其他員工趁空休息去了:康仲恩泡了一杯咖啡,坐在電腦前,將數位相機拍到的照片輸入,再打開他的電子信箱寫信。

佩瑜:

附加檔案是新整理好的花園,排水工程已完成,看不出走原本介於緣山居和我家的那塊荒地吧?

從緣山居擴展過來,我依顏色種下不同品種的薰衣草,雖然規模不如普羅旺斯和北海道的大,但我們有壯麗的中央山脈做背景,自有一種山野之美。

另外,香草植物園也大致成型,我訂製的認識植物木牌過兩天會送到,上頭寫有植物的中文和英文名稱、特色、產地、用途。

花園的另一邊,我買來二十幾株山櫻花,鋪上石板,佈置成幽靜的櫻花林,開出一條捷徑通到我家。為了不讓遊客打擾我哥,我鎖上木柵門,釘了一塊「私人住宅,請勿進入」的牌子。這裡的花園改為育種培苗專用,我自己釘棚架,鋪上透明塑膠布,做成花房。

有遊客說,種那麼多花,颱風一吹就毀了。我告訴他,颱風來時,我會做好準備,萬一真的什麼都吹走了,我還是可以重頭開始,只要留下種籽和花苗,明年依然百花開放。

今天早上帶了一群小學生做清境生態導覽,他們很認真做筆記,中午就在緣山居吃飯。現代孩子的消費能力很驚人,我賣出一萬零八百元的盆栽和種籽,當然售後服務不能馬虎,我留下名片,相信很快就會收到一堆詢問照顧植物問題的mail。

我以交朋友的心情對待所有大遊客、小遊客,這是我的事業,我希望能和哥哥永續經營下去。

網站和廣告目漸收成效,遊客愈來愈多,我愈來愈忙。緣山居新請一名員工,接下我原來的工作,以後我將專心花園和導覽工作。我也找仲介公司申請外籍看護,有人隨時看著哥哥、料理家事,我才能放心工作。

Excel檔是三月份收支表,數字很難看,希望投資朋友們見諒,我會繼續努力的。

你能給我投資人的名字和地址嗎?我想寄上邀請函,請他們上山走走,更歡迎全家光臨,讓他們瞭解投資的情況。

明天就是曉虹的九歲生日了,如茵要幫她做生日蛋糕,她將請她的同學到緣山居辦慶生會,我再寄照片給你看。

祝 工作愉快

仲恩

他一口氣寫完信件,很仔細地重新讀了十遍以上,改錯字、改標點,再傳送出去。

他幾乎每天寄信給她,一開始是商談投資的事,後來他也轉寄一些網路郵件,再來就是向她報告花園的施工進度,附上每天進展的照片,也談點生活小事;但她除了必要聯絡的「公事」以外,從來不回信。

他們通過數次電話,談的還是「公事」。

一百二十公里的直線距離比天還遠,他無法叩開她的心扉。

沒有可能了嗎?心頭漫上思念,他自然而然又去開啟電子相簿,凝視她在動物園裡的開朗笑容。

「小康,你又在看佩瑜姐姐了!」柯如茵從他身後跳了出來。

「啊!你嚇我一跳。」康仲恩立刻關閉視窗,尷尬地笑說:「你要用電腦?」

「我不用。你怎麼不睡個午覺?喔,我知道了,你在寫情書?!」柯如茵順手拿起擱在椅背上的鵝黃色圍巾,笑瞇瞇地說:「天氣熱了,還戴圍巾耍帥呀?我看今天那個女老師對你很有興趣。」

「早上有點涼,披了圍巾出來。」他拿回圍巾,仔細折好,放到背包裡。

「小康,你乾脆邀佩瑜姐姐來玩,不然就去台北找她,別再兩地相思了,我和大康都看不下去了,想愛就愛,直接一點嘛!」

「如茵,你別聽我哥胡說。」

「有沒有胡說,問你自己嘍!」柯如茵靠在桌邊,笑意盎然地說:「而且呀,我看佩瑜姐姐對你也很用心,十天之內找來兩千五百萬,幫你省下農會貸款,也幫我爸爸留點老本,你又可以買部客貨兩用的新車,種大片櫻花林,不是還說要圍一圈紅毛杜鵑當做花園的籬笆?」

這筆額外的資金,的確為他紆解不少經濟壓力,也提早實現擴大花園的夢想。康仲恩望向懸垂窗外的常春藤,心情也跟著微風搖曳。

「車子和櫻花都算是生財設備,算在開辦費裡面,我可不是拿來隨便揮霍。」

「頭痛!不要跟我講商業的東西。」柯如茵愁眉苦臉地說。

「看來你爸爸嚷著提早退休,把緣山居交給你經營的美夢泡湯了。」康仲恩喝下冷掉的咖啡,露出微笑。

「等智山長大吧!」柯如茵大搖其頭。

「那你更少可以先弄出香草專區吧?外頭大廳的空間都挪出來了。」

「快好了,進貨差不多了,我再找你哥幫我訂價。」談到她的專屬「事業」,柯如茵恢復活潑神色:「對了,我今天要幫他理髮,你們也順便讓我理一理。」

「又要理髮了?」

「喂,小康,你敢質疑我媽媽教我的手藝?」

「不敢。」康仲恩笑著關掉電腦,這兩年來他省了不少理發費。

「你去外面走廊等我,我拿圍兜兜和剪刀。」柯如茵飛也似的跑開,順便扯開嗓門通告諸親友:「爸爸!阿全!阿哲!準備剃頭啦!」

這種喊法,說不定客人還以為緣山居也提供理發服務呢!康仲恩搬了凳子,好笑地望向牆上掛鐘,下午兩點十五分,幸虧這個時間通常沒有客人。

來到面向山脈的長廊下,坐在凳子上等待「宰割」,目光望向青山白雲。

他慢慢收斂了笑容。中央山脈連綿壯闊,他幻想有一條稜線,讓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回台北和清境,直接拉近他和她之間,有形的、無形的距離。

柯如茵跑上走廊,瞧見他的神情,也不去打擾他,只說:「開始了。」

她幫他繫上圍兜,帶著慣有的青春笑容,哼著只有她聽得懂的歌,以熟練的手法拿起剪刀和梳子,喀喀修剪他的三千煩惱絲。

風和日麗,一部白色轎車駛進了緣山居的停車常

  ※      ※      ※

晚上八點,月出山頭,沈佩瑜拉開房間的窗簾,盤腿坐到床上。

她困在緣山居二樓的房間,莫名其妙地生悶氣。原本計畫今晚去見康大哥和曉虹,順便帶上曉虹的生日禮物,卻被柯如茵幫康仲恩理發的一幕給攪亂了。

他們兩人的動作是如此親密,她當場回頭,提著行李到二樓房間。

看了一下午的電視,她請餐廳送上晚餐,就是不想再「巧遇」康仲恩。

為什麼要生氣呢?她不停地捫心自問,一再地想緩和情緒,卻又是一再地煩躁不安。她和他都分開那麼久了,即使那晚曾有親密動作,但她只當做是夢遊;而她幫他找來資金蓋花園,也不過是做一份投資罷了,他並不需要向她報告感情生活,她又何必生氣呢?

叩叩叩,急促敲門聲傳來,她扔了電視遙控器,滿腔鬱悶不知如何發洩。那個新來的大男生動作很慢,怎麼收餐盤就這麼急?

她打開門,康仲恩站在她面前。

她心一跳,立刻移開視線,但還是看到他理短而顯得帥氣的髮型。

「你來了,怎麼沒找我?」康仲恩急切地問。

「我何必找你?」她反問,想要直接甩上門。

「佩瑜……」他脫口而出,用手擋住門板。

「不要叫我!」

她真的生氣了,他憑什麼喊她的名字?他以為寫了那麼多e-mail,講些似若有情的話,她就會對他有什麼感覺,從而和他舊情復燃嗎?錯了!

她抬起頭,打算推他出去,彼此眸光一接觸,他握住了她的手臂。

「康仲恩,你幹什麼?」她用力掙開,嚇得退回房間。

「對不起,我……」他也驚於自己的粗魯。

他怎麼了?為何一看到登記簿上的名字,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來看她?為何她在眼前,他還是急欲靠得更近,想要仔仔細細地瞧她?

他的視線緊緊鎖住她的臉龐,中央山脈消失了,稜線化做一道任意門,一打開,她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地呼吸、說話、眨眼,不再是冰涼的平面照片……

「我只是來送曉虹的生日禮物,現在,你可以走了嗎?」她冷冷地說。

「既然你要來,可以先說一聲,我好準備……」他放柔了語氣。

「你不見就不見了,你有告訴我一聲嗎?」她驀然提高聲音。

她胸口有一把火,不知道是下午燃起的,還是已經燒了好多年,她靠著淚水才澆熄,如今又突然死灰復燃的?

康仲恩心頭一緊。過去傷她太深,那是他的錯,也是他的痛。

走廊傳來談笑聲,四個學生模樣的客人來到對面房間,準備開門。

他走進房間,關起房門,隔絕外界的干擾。

「當年我離開,是家裡出了很多事……」

「連打一通電話的時間也沒有嗎?」

「那時候很亂,連續辦了爸媽的喪事,後來哥哥也需要我看護。」

「那再後來呢?你就沒辦法拿出一塊錢,在康大哥睡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嗎?」她咄咄逼問,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所有的解釋都是多餘的,只因為……

「我們的情況太糟糕,你可能會受不了。」

「你把我看得那麼禁不起考驗?」她紅了眼眶,不知是氣忿,亦或傷心。

心口的火焰繼續引爆,炸出許許多多壓抑的情緒,多年來翻來覆去的疑問重見天日,像炮竹般射向他。

「那時候你爸爸受傷住院,我去陪你,幫你付醫藥費,錯了嗎?我自己坐車,買東西,完全不麻煩你,就算我做得不好,你可以好好說,為什麼一定要借口那張支票趕我?吼我?罵我?」她的淚珠在打轉。

「對不起,我心煩……」這聲對不起放在他心裡,遲了九年,終於說出。

「對!你心煩,只因為我媽媽傷了你那要命的自尊!」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個精明勢利的後母出現,為了維護家族利益和她做母親的權威,演出灑狗血的老套劇情,而你……竟然也跟著一起演!」

面對她的淚眼質詢,他只能為他所謂的男人尊嚴懊悔、自責。這些年他為了生活奔波,早已拋棄那層薄而無用的自尊臉皮。

「我是年輕氣盛,禁不起嘲諷,對不起。」

「你維護了你的自尊,有沒有想到,你傷了我?」

「對不起。」

「我不要你對不起,我要你……我要你……」她激動地掉下眼淚。

她要他做什麼?一句對不起、一個擁抱,然後時光倒流,一切重頭開始嗎?

太遲了!

她轉過身,淚如泉湧,一如在作惡夢的夜晚,她急需看到亮光。

「康仲恩,你走開!不要煩我!」她扯住了窗簾哭喊。

「佩瑜……」

「走開!」

他沒有走開,就站在她身邊,握緊顫動的雙拳,讓她的哭聲穿痛他的心。

「佩瑜,你不懂的。」他喉頭梗了梗,聲音低沉而無奈。

「我懂!」她轉身大喊,淚水狂瀉而下:「你就是怕我嬌弱,你想保護我,不讓我受到風吹雨打,把我當成溫室的花朵!你認為我沒有精神體力在醫院陪你,也不能面對你家工廠破產的事實,因為你要我當小開的小老闆娘!你沒了工廠,什麼也不能給我,正好你那驕傲的自尊又被嚴重打擊,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趕我走,對不對?」

「我為你好……」

「你為我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很不好?」

「我以為……以前很多男生追你,你很快就能找到更好的對象。」

「如果我只能愛一個人,心給了他,我還能變出另一顆心給別人嗎?」

面對她的泣訴,康仲恩有如挨了一記悶棍,完完全全震懾住了。

他一直擁有她的心?他還能奢求她的愛?

「佩瑜!」他嘗試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又是一甩,不讓他碰。

他頹然握住拳頭,聲音又變得幽沉。

「佩瑜,你不知道,我們後來的日子,很苦……那是你無法想像的。」

「我不必想像,我可以瞭解!」她聲嘶力竭地說:「我現在看到康大哥的樣子,完全可以瞭解你們過去那段艱苦復原的日子!他就像每一個受傷無法動彈的病人,脾氣很壞,對不對?你靠近了挨罵,我靠近了也挨罵,但你有沒有想到——好,你不要我的錢,沒關係,至少我可以幫你一起照顧你哥哥!你的哥哥就像我的哥哥一樣,我很願意照顧他、給他安慰和鼓勵;你也可以找時間回學校補考,或是辦休學,而不是孤立無援,沒有人為你分擔任何事情!」

「你沒辦法照顧我哥的。」

「我怎麼沒辦法?我高一的時候,奶奶中風,半身不遂,被送到安養中心,家裡的人一個禮拜、一個月才去看一次,我每天放學,背了書包坐公車去看她;到了假日,我帶課本去陪她,用輪椅推她散步、餵她吃飯,把屎把尿還清理嘔吐物,幫她擦澡、聽她發牢騷……我能做的,比一個看護還多!」

「你……沒有跟我說過……」

「我不想在你面前賣弄我的善良!更何況要不是這個奶奶,我親媽媽也不會承受沒有生兒子的壓力……對!她是一個刻薄的婆婆,可是當她躺在床上,叫看護,看護嫌她煩;想看我爸,我爸忙著他的大事業……我一直知道孤獨的苦……那時候的她,只是一個垂死的孤獨老人,雖然我不喜歡她,可是我還是去陪她,陪了她半年,直到她過世。」

「情況不同,你不是我家的人。」他神色沉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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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19:31 |只看該作者
她淚流滿面,窗簾幾乎快扯下來了。「沒錯!我不是你家的人!就像我媽媽說的,女生還沒出嫁,就不顧臉面到男生家裡走動,那不是一個千金小姐該有的行為。可是,我們是什麼關係?我能眼睜睜看你活得這麼辛苦嗎?」

「佩瑜!你不該承受這些壓力的……」他痛苦地辯解。

「你有問過我嗎?你憑什麼只憑自己的判斷,不給我機會?我如果沒辦法承擔,我自己會走——就像你嫂嫂一樣。我絕對不會造成你的負擔,因為我會瞭解自己承受壓力的極限:甚至是我覺得你太窮了、哥哥太凶了、生活太苦了,我受不了了,發脾氣了,你再來罵我趕我,我會被罵得心服口服,哭一哭,自然會離開你。可是,你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我們的愛情算是什麼啊?!」

康仲恩激動無語,她的話鏗鏘有力,敲碎了他堅持多年、自以為是的思緒。

沈佩瑜的聲音變得如泣如訴:「那年暑假,我常常去小套房等你回來,有一天,房東說你半夜來把東西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裡。我跑到學校,教務處說你剛辦完退學手續離開,我又跑到火車站、台汽車站、野雞車站,在人潮裡找你,找了又找……原來,你一直在台北……」

咫尺天涯啊!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是無緣相見,一定得經由時光蹉跎,再來挖掘彼此最難以承受的過往?!

她陷入了回憶裡:「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孟詩雯要補托福,我跟著去,你不讓我們一起成長、磨練,我只好自己成長、磨練,我把時間填得滿滿的,什麼都補……然後我考出來很好的分數,申請從來沒有想過的MBA,一個人出國,熬夜苦讀補修的學分,挑了最具挑戰性的行銷領域,畢業後靠著自己的成績和實力,進入天星紐約的亞太客服部,再回台灣當AO,負責十幾家上市企業的大案子……我一直在測試自己的能耐,我只是想看看,在擺脫別人的愛護和照顧之後,我能飛得多高……飛得多遠……」

她語聲漸微,最後只是抓住窗簾,低頭流淚。

她可以當他是民宿員工,也可以當他是路人甲,跟他說哈囉、聊些不相關的事……但是,她做不到,因為她太在意他!他的結婚消息,曾讓她差點延誤工作;他的出現,也一再讓她心緒不寧;而他和柯如茵的親密舉止,更把她所有壓抑的情緒挑開了……

只因他是康仲恩,是她唯一愛過的男人,也是現在仍然愛著的男人……

該說的,都說完了,她感到虛脫,好累,好累……

時空悠悠,月光從落地窗投射進來,為她披散的長髮著上一層淡柔光輝。

望著她孤寂輕顫的身子,康仲恩的眼眶發熱,心也跟著震顫。

那套「為她著想」的想法徹底崩潰,兩人的痛苦來源,竟然都是他自作聰明所造成的!

若當年兩人真的走到絕路而分手,即使痛苦,卻能理解,而不是持續地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以為是愛她,其實是把彼此推進更黑暗的深淵!

她被他強迫長大成熟,而他,仍是一個既不成熟又不懂真愛的大蠢蛋!

「如果,我還能說……我愛你……」他顫聲說。

「康仲恩!你沒有資格說愛我!」她轉過身,含淚怒斥。

淚眸相對,她看到了他的淚,猛一咬唇,又轉回去扯窗簾。

「佩瑜……」他靠近她,輕輕摟住她的身子。

「別碰我!放開!」她的反應出奇地強烈,伸手推他:「你自己說的,不再愛,容易……是你自己不要愛的!」

「我愛!我愛你!」他摟緊了她,不願讓她掙脫。

「你胡說八道!你只會說謊,你你……你和柯如茵……」她哭出聲。

「我和如茵怎麼了?她就像妹妹一樣,你誤會什麼嗎?」他焦急地問。

「你們……」她簡直像個妒婦了。「她幫你剪頭髮……」

「緣山居所有的男人都讓她理髮,我哥也是,你看到了?」

她沒有回答,為自己的誤會而惱怒,拚命推他:「你管我?!放開我!」

他仍然沒有放手,堅定地說:「佩瑜!我不放,我不要我們再有任何誤解。」

她雙手推擠他的胸膛,惱得淚水直流,就是推不走這堵牆。

「你放開我呀!」她又惱又氣,乾脆用力捶他,哭喊道:「你要我走,我就走了,幹嘛又不放我走?康仲恩,你到底要怎麼折磨我啊?!」

她拚命捶打,就當他是一堵牆,沒有生命、沒有血性,更不懂得她的痛!她要讓他痛,讓他像她一樣痛!

「你最偉大了,你一個人回去孤軍奮鬥吧,反正我是多餘的?礙事的……」

「佩瑜——不是這樣的。」他的心被捶痛了。

「那又怎樣?我們早就一刀兩斷了!」

「佩瑜,我需要你。」他扳起她的臉,急欲讓她明白他渴想她的心。

「你需要我什麼?要我的錢?要我的人?還是把我的心挖出來,拿去丟給野狗吃?」她幾乎是失去理智地大吼。

「都不是,我只是需要你。」他的神色變得沉靜。

他的沉靜,像是屹立不搖的山脈,彷彿從萬古以來,他就站在那裡看她。

他很專注地捧著她的臉,一字一句地傾吐肺腑之言:「這些年來我心情低潮時,我會看你的照片,好像你陪在身邊一樣。有你的愛,我才能站起來,孤軍奮鬥真的很辛苦。我以前錯了,錯看一個女孩子的心,傷害了你,讓你痛苦……佩瑜,我愛你,我不想再錯失你,如果你願意,請給我彌補過錯的機會,好嗎?」

他的淚緩緩流下,她癡癡望著他的淚痕,也跌進他深邃的眼眸裡。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嗎?」她幽幽流淚。

「是不夠——我要用我的生命來補償你、愛你。」

他的話太沉重,她承擔不起,搖了頭,將淚水灑進他的指縫間。

「佩瑜!」他俯下臉,吻上她的淚眸。

「不……」

她的哭泣被他封吻,千言萬語,全部化做彼此交纏的淚水。

淚水鹹澀,是悔恨也好、是遺憾也罷,她再也無法掙扎……

他的吻熾熱狂烈,又長又綿密,她在他的鼻息裡輾轉呼吸,忘了過往的愛恨,也拋掉盤據多年的悲苦,心魂全融進了他的體內。

無數的夢裡孤寂,就是渴望醒來與他相擁,如今,在他那溫熱的胸膛裡,她找回孤獨已久的心。

或許再難天長地久,但她只要此刻擁有。

她伸出雙手擁抱他,以她所能想到的熱情回應他,唇舌繾綣,耳鬢廝磨,就像他們在他的小套房裡,恣意地享受無憂的青春。

深深的纏綿,讓一切變得無法控制,他熱烈親吻她柔軟的唇瓣,一再深入探尋她的芳香甜蜜;隨著彼此體溫的升高,他用力摩挲她的背,將她抱得幾乎離地,一雙手掌不斷滑移,由上到下,滑過髮絲、撫過腰肢,來到臀部……

他抱起她,走到床邊,以灼熱的目光凝視她,微微喘息。

她臥在他的懷裡,唇畔牽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伸手去解他的襯衫鈕扣。

「佩瑜!」

他低聲輕歎,眸光十分溫柔,將她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褪下長袖T恤,解開她的胸衣,低頭吻上她雪白的胸部,吸吮那粉紅美麗的蓓蕾。

「仲恩……」她申吟一聲,輕揉他的頭髮,整個人都酥軟了。

他們很快卸去彼此的衣物,裸裎相對,肌膚相親,在柔和的燈光下,慢慢地摩挲對方的身體,仔細看他更加結實的胸肌,也看她變得圓挺成熟的乳房……

她臉紅了,笑得嬌羞,笑得他心搖神馳。

他撩起她的長髮,讓一頭烏黑秀髮披在枕頭上,交握她的手指,輕柔地疊上她的身子,從額頭、眉毛、眼睛……順序而下,溫柔地吻她。

吻印來到她的胸部,他以唇親吻,也以手搓揉,細細撫過柔軟的雪峰……

「別摸……」她低喃輕笑,拿開他的手,放到她的腰間。

「佩瑜,可以嗎?」他重新回到她的唇瓣,渴望地吻她。

「安全期。」這是他們過去的「通關密語」。

他又是深深地吻她,她也迎向他的火熱慾望。

強烈的衝擊進入她的體內,她逸出低吟,雙手攀上他的背,將他抱得更緊;隨著他的律動,她又回到滿天星斗下,帶著微笑,隨手一撥,天空嘩啦啦掉下碎鑽似的星星,他們在流星交織的璀璨裡飛奔,舞動出更多的星輝光芒……

  ※      ※      ※

結束最激情的纏綿,她臥在他的懷抱,一起浸潤在月光裡。

他輕輕吻她,撫弄她的頭髮。「佩瑜,對不起,我得回去一趟。」

「我知道。」

「你先睡,我一個鐘頭內回來。」

「你不回來也沒關係,回去照顧康大哥吧。」她淡淡說著。

她側躺望向落地窗外,月光很亮,照出山脈沉靜的輪廓。

他拉妥棉被,蓋住她裸露的肩頭,再親吻她的耳垂,起身穿衣。

她聽到他憲牽的穿衣聲、拿鑰匙聲、腳步聲、開門,再鎖門……

她身心完全鬆弛,疲倦地閉上眼,什麼也無法思考。

她攏緊被子,嗅聞他的體熱氣味,恍恍惚惚,似睡不睡,有些思緒飄了出來,像是擋住月光的烏雲。

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身邊又有了他的溫熱,她的手也交握在他的手裡。

「回來了?」她聞到他洗完澡的香皂清香。

「吵醒你了?」他仍是脫去衣服,將她擁在他的懷抱裡,親吻她的後頸。

「沒有。」她聲音很輕,像是不敢過份揮灑的月光。「你說,如果我和你哥哥掉進水裡,你會先救誰?」

「考我?」他翻過她的身子,讓兩人面對面並臥。

烏雲飄開,她看到他月光下的溫柔笑意。

他輕撫她的臉,鄭重地回答她的問題:「我會先去救我哥,因為你會自己游上岸,找到游泳圈,再回來拉我們一把!」

他懂了!她鼻頭酸酸的、心也酸酸的,兩道淚水無聲滑下。

「佩瑜!」他擁她入懷,心疼地吻她。

她在他肩頭蹭乾眼淚。「康大哥和曉虹還好吧?你不回去睡嗎?」

「他們很好,如茵和智山也在那裡,他們晚上會在那邊睡。」

「你哥哥一個人不要緊嗎?」

「有他們三個『照顧』我哥,恐怕我哥還不得安寧,剛剛回去,本想照料我哥睡覺,沒想到他們已經把他拖上床,四個人擠在床上玩大富翁。」

她輕露淺笑,又不免擔憂地說:「如果晚上有什麼事的話……」

「我哥的情況很穩定了,我直到一年前才沒陪他們父女倆睡,現在就曉虹跟他睡,只要早上有人幫他起床就行了。」

她看到他的辛苦,而她,從來不曾陪他走過艱苦歲月,只是來發洩心情,然後「接收」安樂的現狀嗎?

她轉過身向左側躺,背對著他,又去看窗外的月光。

他靠上她,以胸膛貼緊她光滑的背脊,手掌在她身上溫柔撫摸。「曉虹知道你來,很高興。我跟她說,阿姨開車累了,現在在緣山居睡覺,明天再過去看她。」

「我一早去看她吧,拿生日禮物給她,然後就走了。」她垂下睫毛。

「這麼快就走?」他不禁擁得更緊。

「我只請兩天假,明天晚上台北還有一場喜宴,大企業家嫁女兒,那是我負責的公司,我必需代表銀行出席。」

她提醒了他,她仍是大都會裡的忙碌粉領族,她的生活重心在台北。

「佩瑜,你喜歡清境嗎?」他輕吻她的耳垂,試探地問。

她沒有回答,把他摸到左邊胸部的手拿開。

他知道他問得太直接,她不可能立刻放棄目前的工作,但他是那麼渴望把握住失而復得的她,他將竭盡所能,縮短彼此的距離。

「以後你休假還是星期假日,我去接你上山,這裡也是你的家。」

「唔。」

「等到花園營運狀況穩定下來,我希望……」

「我想睡了。」她又拿開他的手。

她一再拿開他的手,他早在今晚第一次碰觸親吻時,就發現了異樣,她卻一直刻意不讓他靠近那個部位。

「佩瑜,這是什麼?」

他坐起身子,將她翻了過來,讓她仰躺面對他,手掌則是覆上她的左邊胸部,在靠近腋下的乳房處,捏住了一團硬幣大,還會滑動的塊狀物。

「纖維瘤。」她立刻回答。

「要不要緊?」他眉頭鎖上擔憂,輕輕按壓那團東西。「有做過檢查嗎?」

望著他深邃憂慮的眼眸,她的心彷彿被一層天鵝絨包了起來。讓他捧在掌心細細呵護,這種感覺已經遺失很多年了,此刻又重新尋回。

她仍是拿開他的手,淡淡地微笑說:「我看過醫生,他說就是纖維瘤,很普通的,沒有危險。」

「是這樣嗎?要不要再檢查一遍?」他握住她的手掌,擔心地問。

「我每年回診,沒問題。」

「不需要割掉?」

「不需要。」

「佩瑜,還是我陪你,再去找其他醫生檢查?」

「你好煩!我要睡了。」她蒙起被子。

他也不再談這個話題,關掉檯燈,拉好被子,與她在月光下靜靜相擁。

「明天一早起來,我帶你去花園散步,花都開了,好美。」

「嗯。」

「我愛你。」他親吻她的額頭,握住她的手。「好好睡,有我在,你安心睡。」

他,就是她最有效的安眠藥,她今晚將不會再作惡夢了。

她不自覺地捏住他厚實的手掌,立時感覺到他溫柔有力的回握。

夜漸深,大地進入眠夢,月色踮著腳步,輕悄悄地離開。

她依然恍恍惚惚,似睡不睡。

隨著月光的消失,她也放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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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19: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夏天來臨,中午艷陽曬得玻璃帷幕發燙,天星銀行的冷氣開到最強。

沈佩瑜坐在辦公桌前整理檔案,弄得有些頭昏,乾脆攤在椅子上看電腦。

電子信箱又傳來康仲恩的信件,每天至少一封,還有晚上十一點的一通電話,一個多月來,從沒間斷。

親愛的佩瑜:

今天晚上,我將跟T大天文社的教授和同學上合歡山觀星。雖然我自修了不少書籍,但恐怕有所疏漏,還是需要跟專家實地學習,以後才能做好更專業的旅遊導覽,讓每個來緣山居的客人不虛此行。

附表是五月份收支表,盈餘25247,這個數字讓我老哥高興得睡不著覺,因為他也是創造這個數字的有功人員,他是緣山居最好的解說員,昨天我全程讓他帶小朋友做戶外教學,認識植物;下個月印尼看護會來,有人看著他,我更可以放心讓他到處亂跑了。

有關花園的投資人一事,德富告訴我,為了避免日後糾紛,最好還是簽訂契約,詳述兩造的權利義務關係。我會先研究契約的內容,再寄給你參考和修訂,等我上台北,麻煩你找他們出來簽約,簽妥契約之後,我才是真正向投資的朋友們直接負責。不然總是透過你聯絡,連一張借據或憑證都沒有,即使如你所說,有的是你朋友不想讓老公知道的私房錢,但我想她也不放心吧!

花園草創之初,實在太忙,現在一切進入軌道,我預計下星期五上台北看你,順便完成簽約的事。

佩瑜,近兩個月不見你,我好想你,想念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晚上電話再聊。

愛你的仲恩

沈佩瑜關掉視窗,輕輕吁了一口氣。

她望向桌上盛開的非洲董,視線焦著在美麗的淡紫花瓣上。

還是山上的大片薰衣草比較有生命力吧?獨株的非洲堇只有孤寂之美。

「Grace,你吃飯了嗎?」余有財過來跟她打招呼。

「啊,Vicent,我吃了,你呢?才剛回來,不休息一下?」

「你就要走了,我總想找個時間跟你聊聊。」

「這盆非洲堇帶不走,給你。」她順手推了過去。

「咦?」余有財拿起小花盆,仔細端詳,笑說:「這花開得很漂亮,給我照顧,要不了兩天就枯死了。」

她微笑說:「小心澆水,澆在根部,別澆在葉片上就行了;以後回來看你們,我順便檢查你有沒有好好照顧。」

「給我出任務嘍?這個任務好像比你丟出來的case還難。」

「我分出去的case真的不難,額度到期的,我都做好了,剩下的客戶就靠你們繼續奮鬥,幫天星創造更好的業績。」

「唉!你怎麼說走就走,該不會跑去美國結婚吧?」

「如果是結婚,一定跟你們討紅包,我是去唸書。」

「你做得好好的,也不一定要再念博士啊,還是你想以後到學校教書?」

沈佩瑜笑容沉靜地說:「人,總該走自己的路。」

余有財哈哈笑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講法啦,像我有家庭的,孩子和老婆怎麼走,我只能跟他們走。」

「看樣子你也定得很快樂,家庭就是你的生活目標。」

「是呀!年輕時總是想要做這個、做那個,等到老了,才發現平安就是福,有一個家,安安穩穩的,老婆不要太凶、孩子又懂事,這就夠了。」

「Vicent,電話!」後面有人高喊。

余有財抱著非洲堇離開,桌上空出一個小位置,顯得有些空洞。

沈佩瑜回去整理檔案,將散亂的資料歸到各自的「家」;從今以後,她也要在這個大千世界裡,嘗試去尋找屬於自己的「家」。

整理累了,她又轉頭看電腦。

小種籽又傳來一封信,她打了開來。

佩瑜,附件是乳房纖維瘤的醫學報導,請詳看。過去我寄給你的資料,你都看過了嗎?你什麼時候安排今年的檢查?我陪你去。

仲恩

沈佩瑜按出附件,這是一篇她早已瞭解的報導內容——

「……家族中有乳癌患者,或是腫塊忽然變大、腫塊愈變愈多,這類的乳房纖維
瘤可能惡化成癌症,應該馬上檢查治療……」

她用力按下滑鼠,關閉檔案,也順手刪掉信件。

她刪了他的信?她慌張地到「刪除的郵件」裡尋找,他的信件摻在一堆垃圾信件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完好的東西丟到垃圾堆裡。

她將「他」拉回小種籽的專屬收件匣,裡頭有三百多封信。

她竭力抑下不規律的心跳,直接按了其中一封來回覆——

我將於下月初離職、搬家、結婚,請不要再寄信、打電話。

有幾位投資人怕牽扯到稅務問題,不願簽約,合約之事便作罷。未來若有相關的盈餘分配,請直接寄支票到我父親住處,抬頭寫我的名字,我自然會將應得的金額分派給他們。

沒有抬頭,沒有署名,這是她第一次寄給他的「私人信件」。

按出「傳送」後,她以滑鼠在他三百多封信件來回移動,一一掠過他從陌生、客氣到熟稔、輕鬆、深情的內容。

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彷彿看到雨霧中的他,柔聲跟她說一聲:保重。

她會保重的。

她將滑鼠移到小種籽的信件匣,按下右鍵的刪除。

您確定要刪除「小種籽」資料夾,並將它移至「刪除的郵件」資料件嗎?

螢幕跳出一個對話方塊,她按了「是」。

然後,她按下「清空『刪除的郵件』資料夾」鍵。

記憶刪除,愛情也刪除了。

  ※      ※      ※

台北的夜空,悶熱濕黏。

沈佩瑜坐在賓士車的前座,車內冷氣十分舒服,感覺不到外頭的燠熱。

「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車子停在她住的大廈門口,她向身邊的莊彥隆道謝。

「也多謝你來參加我公司的完工酒會。」他轉身看她。

「我是帶Susan來見識你們公司的大場面,順便認識其他客戶,以後你公司的案子就由她負責。」

「Grace,我們就這樣結束了?」莊彥隆依依不捨地說。

「無緣。」

「唉!就算小威判給他媽媽,你還是不考慮我?」

「不考慮。」

「Grace,你有其他男朋友?」

「你無權過問我的私事。」

「唉!你是愈來愈冷淡了。」莊彥隆無可奈何,雙手在方向盤拍了一下。「好吧,我放棄了。」

沈佩瑜露出淡淡的微笑。「好聚好散。」

莊彥隆也回之一笑:「那就說bye bye了。」

「嗯。」沈佩瑜打開車門,又回頭說一聲:「再見。」

看著賓士車離去,她有一種放鬆的感覺。

有的人只能做朋友,一旦變成戀人,看到的卻淨是人性灰暗醜惡的一面。

她轉身打算進門,社區大門的圍牆石柱邊,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

康仲恩!

她腦袋轟然一響,凝住腳步,無法動彈,全身的血液也瞬間凝結。

怎麼可能?他中午還在清境寫信,晚上要上合歡山觀星,為何會在此刻出現在她的住處?是因為她那封信?

兩個月不見,他似乎變得更加黝黑挺拔,可神情卻是焦慮憔悴得可怕,即使隔了數步之遙,她還是能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低下頭,不看他。

「佩瑜,你說的……是真的?」他大半天沒喝水,聲音十分沙啞。

「還有假的嗎?」

「佩瑜,不會的……」

「什麼不會?」她故意不正面回答問題。

康仲恩幾乎心碎,「結婚」兩個字像是催命符,把他從清境催到了台北。

他們不是好好的嗎?每晚他打電話給她,她也會淡淡回應他的問候,他以為是時光讓她的個性變得比較清冷,也習慣了她說話的語氣。

還是——她只是敷衍他?他們之間的距離當真成了問題?

不!他愛她,而他們分開那麼多年之後,她不是也仍然愛他嗎?

所有的不解和驚疑,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驅車到台北。

「是他嗎?莊彥隆?」

「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他上次來住宿,有登記名字。」康仲恩急了:「佩瑜,他不適合你,他脾氣不好……」

「我的對象,我自己明白。」

「可是……你不是不喜歡他的小孩?」

「我一向很喜歡小孩。」

「佩瑜,你愛他嗎?」他握緊拳頭,孤注一擲地問。

她抬頭看他,路燈照出他焦急等待回答的臉孔,汗水沾濕他前額的頭髮,眼眸是如此迫切,直直地穿透到她的眼底……

她又低下頭說:「他條件比你好。」

簡單的一句話,康仲恩如遭雷殛,拳頭捏得更緊,青筋浮暴出來。

方才看他們在賓士車裡談笑,他不是感到忌妒,而是恐懼;恐懼他即將失去她,恐懼他無法擁有她的溫柔,恐懼他不再有機會呵護疼愛她……

那個男人曾經留下一張名片,上面印著三間公司,穿的是名牌休閒服、開的是最新型的賓士,光是現實條件就打敗了他這個剛剛創業的窮小子。

可是,既然已經重新開始,他只期待和她平靜地攜手共度一生礙…

「佩瑜,我們的感情這麼久了……」

「早斷了。」

「我們又在一起了,佩瑜,我愛你啊!」他急得上前握住她的手臂。

「快三十歲的女人,講的是現實,愛情不過是童話。」她很鎮定地說。

「愛情不是童話,是真心的承諾!不是金錢可以代替的。」

「愛情裡面的承諾和負擔太多,很辛苦,我只想過好日子。」

「我也可以給你過好日子,雖然不富有,至少衣食無缺!」

他的手掌愈捏愈緊,幾乎掐碎她的骨頭,那股痛楚從她的手臂傳到心口,狠狠地揪了她一把。

她閉起眼,做個深呼吸,又睜開眼,用力掙開他的手掌。

「你不要勉強你,我也不會勉強我。」

「佩瑜……」這聲叫喚十分無力。

他是不會勉強她的,多年來,他本來就祈禱她能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如果她按照她目前的價值觀,找到她應有的幸福,他又怎能勉強她拋掉城市舒適的生活,和他一起到山上辛苦種花呢?

他抬起頭,四周聳立高樓大廈,就像為他立下巨大的愛情墓碑。

沈佩瑜轉過身子,冷冷地說:「你回去吧。」

「佩瑜!」

「你還不回去?!」她眼淚已經掉出來了,她不想讓他看到。

「投資花園的錢……是你自己的吧?」他語氣極為沉重。

「我哪來那麼多錢?我都跟你說過了,有我姊姊的、嫂嫂的、朋友的,就是沒有我的!」

「有……一百萬。」

「一百萬就一百萬,你以後記得還我就是了。」

她頭也不回地跑進通往中庭的鐵門,把康仲恩拋在外面,本想叫他不要開夜車回去的話,全部跟著淚水咽進肚子裡。

被趕走的滋味並不好受,她也嘗過;但她不是要報復,她只是希望他死了心,回到山上,繼續心無旁騖地照顧哥哥、曉虹,還有她為他投下所有心意的花園。

回到住處,關上大門,她虛脫地靠在門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雜亂的客廳,到處堆滿大小箱子,等待她收拾、封箱、離去。

都告一段落了,她好累……

來到餐桌前坐下,雙手撐住額頭休息。

擺在桌上的幾張紙映入眼簾,一張是房屋貸款利息收據,即使她可以拿到最好的優惠利率,但一個月還是得扣繳近十萬元的本息。

她抓過另一張紙,「手術同意書」幾個綠色大字令她心驚膽跳,左手肘不自覺地摩擦左腋,去感覺那個柔軟卻多餘的瘤塊。

長在左乳旁邊的這團東西,像一個惡靈窺伺著她,一天天侵蝕她的心,分分秒秒剝奪她的意志力……

她拿起筆,簽下名字、身份證字號、地址。

寫到一半,她猛然站起來,將手術同意書撕個粉碎。

紙片飄飄,有如她未知的命運,不知落向何方。

她走到落地窗前,緊緊扯住窗簾,流淚望向黑暗的天空。

長夜漫漫,她將如何度過?

  ※      ※      ※*

七月炎熱的午後,太陽強烈,清境的空氣仍帶有一絲清涼。

「唉!」

康伯恩坐在輪椅上,在緣山居的大廳轉來轉去,大黃狗阿黃也搖著尾巴,跟他一起繞圈子。

他一邊歎氣,一邊東看西看,前一分鐘還在看香草專區的精油、香皂、蠟燭、食品等各種產品,下一分鐘又溜到櫃檯前,對著貼在上面的海 報發呆。

「大康啊!拜託你別帶阿黃團團轉,我都被你們弄暈了。」

柯如茵以手支頤,懶洋洋地撐在櫃檯上,無可奈何地陪他大歎一聲。

「你點上薰衣草精油了嗎?不是可以讓人心神鎮靜?」

「早點上啦,就是鎮不了你們心浮氣躁的兩兄弟!」

「我擔心仲恩啊!」康伯恩又將輪椅駛向靠花園的窗邊,拉長脖子找了一下。「我看不到他,這麼大的太陽,絕對不是種花的好時間。」

「他在挖水池啦,不戴帽子也不穿長袖衣服,他是存心曬死自己。」

「他打從台北回來,就變成這副德行了。」康伯恩又擔心地向窗外尋覓。

「還有這件雨衣呢,他中午一打開,就發瘋了。」

柯如茵從櫃檯下面拿出一個包裹,亮出一件黃色雨衣,再翻過牛皮紙的正面,上面的寄件人正是沈佩瑜。

康伯恩靠近櫃檯,仔細讀著上頭的地址,一對濃眉慢慢打了結。

「大康,別把眉毛皺成毛毛蟲。」

「唉!怎麼會這樣,說散就散?我還以為年底可以幫仲恩辦喜事呢。」

「我才說呢,小康怎麼不努力挽回?要是我,就天天賴在佩瑜姐姐她家大樓下面……啊,你的手機響了。」

「拜託,幫我戴耳機。」

不用康伯恩拜託,柯如茵早就跑到他身邊,把擱在輪椅上的免持聽筒耳機幫他戴上。

「康大哥嗎?我是孟詩雯,來通知你錄用稿子了。」電話那邊是在報社副刊工作的孟詩雯。

「啊,孟小姐,謝謝你,這是這幾天來聽到最好的消息了。」康伯恩露出笑容,朝柯如茵點點頭,她也會意地比出大拇指。

「你上次那篇文章刊出來,我們收到很多讀者迴響,大家對你很好奇,覺得一個身體不方便的人,怎麼能寫出那麼幽默的文章呢?」

「我這人本來就比較搞怪,現在手腳不能動,只好在腦袋瓜裡作怪,自娛娛人了。」

「康大哥,你太謙虛了,真希望趕快看到你的下一篇文章,如果等不到,我可要天天打電話跟你催稿嘍。」

「糟糕,那我只好拔掉所有電話線、關掉手機,重新過我的隱士生活了。」

「你放心好了,我電話找不到人,還準備上緣山居見你一面呢。」

「逃不掉了。」康伯恩哈哈笑說:「沒有人會為了工作來緣山居,你想度假的話,我請緣山居幫你打折優惠。」

「好啊,多謝康大哥,我再check時間,就麻煩你了。」孟詩雯頓了一下。「學長還好吧?佩瑜突然說要去歐洲自助旅行三個月,他們吵架了嗎?」

「佩瑜不是要結婚嗎?」

康伯恩大驚,立刻用力眨眼,柯如茵見狀,也湊到耳機旁邊一起聽。

兩人的表情愈來愈驚訝,最後,她幫他拿下耳機。

講完電話,康伯恩趕忙大喊:「曉虹!曉虹!」

康曉虹從旁邊的餐廳跑出來,手裡捧著一個小蠟燭,開心地說:「爸爸,你看,我做好一個香草蠟燭。柯智山還在奮鬥,做不出來哩!」

「曉虹乖,爸爸待會兒再看,你去花園找叔叔,說爸爸找他,他如果不肯進來,你就說,爸爸抽筋了。」

「好的!」康曉虹覺得有趣極了,蹬蹬地跑走。

汪汪!阿黃也猛搖尾巴,興奮地跟著跑出去。

不到一分鐘,康仲恩衝了進來,滿手滿臉的汗水和泥巴,神情緊張地問:「哥,你哪邊抽筋?」

「這麼好騙?」康伯恩搖頭笑說:「難怪一下子就被佩瑜騙倒。」

康仲恩瞧見老哥一臉笑意,自己卻急得差點心臟停止,馬上拉下了臉。

「你沒事?你怎麼可以當放羊的孩子,教曉虹說謊?」

「放羊的孩子可多了,剛剛我和孟詩雯通電話,她說佩瑜根本沒有結婚,只是搬回她爸爸家,然後要去歐洲旅行三個月,我們愈講愈覺得不對勁,她現在馬上打電話跟佩瑜求證。」

「什麼?」康仲恩以為是自己中暑,聽錯話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等電話吧。曉虹,拿蠟燭給爸爸看,哇,好香!」

相對於老哥的氣定神閒,康仲恩一顆心簡直快悶爆了!她沒結婚?然後呢?去歐洲?然後呢?再然後呢?她為什麼要騙他?

他無法思考,只能在大廳不斷地繞圈子,阿黃也晃頭晃腦地跟著他繞,柯如茵喊了一聲頭暈,起身去沖了一杯安神鎮靜的薰衣草茶。

不知捱了多久,手機鈴響,康仲恩忙將雙手在牛仔褲擦了擦,接了起來。

「康大哥,我告訴你,佩瑜沒去歐洲……」孟詩雯劈哩啪啦地說。

「我是康仲恩。」

「學長!」孟詩雯驚呼一聲,又定下心神繼續說:「學長,我是孟詩雯,你應該記得我吧?佩瑜的同班同學,以前常常跟她在一起……」

「你快跟我說,佩瑜到哪裡去了?」他急得失去理智,沒辦法和她敘舊。

「佩瑜不在家,她手機也關機了,我問她家李嫂,李嫂說她工作辭了,回家住兩天,又說要開車到處散心,也不知道她會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反正這幾年她也很少回家;我又打去天星銀行,他們說她出國念博士,離職了。學長,你看,她對不同人,都有她合情合理的說法,她是存心躲所有的人。」

不!她給他的理由,絕對不合情合理,這不只是躲避,而是傷害他了。

他幾乎失去信心地說:「會不會……她真的跟別人秘密結婚?」

「絕對不可能。你難道不知道佩瑜只愛你?」

康仲恩被震得心痛不已,他竟然會忽略了這個事實?!

「學長啊!我知道佩瑜罵過你了,可是我還是要再說一遍,佩瑜對你用情之深,絕非你所能想像。你知道那幾年,她過得有多慘?她捧著一本托福字彙,念著念著,眼淚就掉了下來,要不是我盯住她,她早就把身邊看得到的藥丸吞光光了;即使後來她稍微走出來了,交男朋友了,卻是來來去去的,沒一個善終,只因為你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和影響力,太重、太重了。」

孟詩雯的話,又像是一把線鋸,一道道地切割過他的心。

照顧哥哥的那些年,他很忙,也很痛苦,但他至少是跟至親的兄長和侄女在一起,兄弟倆還能說得上話,古靈精怪的曉虹也舒解他不少苦悶;而她,只有一個朋友可以陪伴她,大部份的時間是孤寂的……

他剛才在太陽底下拚命流汗,用一鏟又一鏟的泥土鏟掉他的思念,但比起她在孤獨冷清中成長的日子,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他們再度重逢,也依然深愛對方,為何她不願意為他留駐,卻是選擇孤獨離開?

「孟詩雯,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他憂傷地問。

「我知道就好了,唉,她沒跟你透露過什麼訊息嗎?」

他腦中閃過她一再刻意掩藏、不讓他碰觸的部位。

「你知不知道,她胸部長了東西?」

「我不知道,佩瑜從來沒有告訴我!」孟詩雯十分驚訝:「她剛回來時,跟我說過她二姊乳癌開刀……Oh!My God!她親媽媽也是乳癌!」

「我明白了。」

結束和孟詩雯的電話,康仲恩將電話放回輪椅的小桌上。

「到底怎麼了?」康伯恩著急地問。

「我回去做網站。」

「啊?!」康伯恩和柯如茵一起大叫。

「哥,要順便回家嗎?」

「曉虹還在教智山做蠟燭,晚點如茵再送我回去吧。」

「好啊,大康,你們就留在這邊吃晚飯。」柯如茵實在受不了人家賣關子,拿了面紙猛擦沾上泥塵的手機,一邊猛問:「小康,你明白了什麼?佩瑜姐姐在什麼地方?你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急的樣子?我都幫你急死了。還有啊,這部電腦也有存檔,你在這裡也可以做網站,不用跑來跑去的。」

「我想安靜一下。」

康仲恩逸出一抹淡淡的、釋懷的微笑,轉身推開紗門離去。

柯如茵有點喪氣,苦著臉問說:「大康,是不是我太吵了?」

康伯恩搖搖頭:「他真的瘋了。」

兩人對看一眼,隨即異口同聲地說:「看網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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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0: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夏天傍晚,南台灣的火紅夕陽發揮熱力餘威,卻是燒不到病房裡。

沈佩瑜坐在椅子上,陪躺在床上的二姊聊天。

「佩瑜,有點冷,冷氣調小一點。」沈家二姊沈佩君比沈佩瑜大了十五歲,已是一個略顯蒼老、面容瘦削的中年婦人。

沈佩瑜跑去調冷氣,卻發現早已固定在最小風量的二十八度。

「調好了。」她以手背拭去額上細細的汗珠,不動聲色地回到位子上。

「這次動完手術,感覺身體更虛弱,老是昏沉沉的……」

「二姊,你現在還在復原階段,等過兩天出院了,回家好好休息,身體自然會好轉。」

「接下來要做放療,身體只會更糟糕。」沈佩君歎口氣。「唉!這次不想再做放療了,順其自然吧。三年前動手術後,也做放療,還不是又復發?」

「二姊,不能放棄啊,也許做治療的過程很難受,可是活著就有希望,更何況你也要為兩個孩子活下去,你這麼多年撐過來,不就是為了他們?他們很懂事,很孝順媽媽,你不要讓他們失望。」

沈佩君輕露微笑。「你提醒我了,沒有他們,我還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呢。」

沈佩瑜握住二姊瘦弱的手,疼惜她不順遂的婚姻生活。

「佩瑜,有時候我會恨那個男人,為什麼我生病了,他不照顧我,反而丟下我離開?也許,這就是他的個性吧,我早知道他是這種人,當年卻因為爸爸和繼母的反對,我偏偏叛逆,為反對而反對,不顧一切嫁給了他,二十多年來,也算是吃盡苦頭。」

「二姊,你別去想他了,想想孩子啊,看看外面的風景,你心情會開朗一些,身體也會變好。」

「對啊,如果不是生病了,我還不能靜下心來體會人生,以前啊,就拚命防著你那大哥、二哥和老四,怕他們把爸爸的財產分掉了,其實,大家還下是流著一半相同血液的兄弟姊妹?我生病,他們也會來看我、介紹好醫生、幫我找一些偏方……唉!人生短短數十年,爭什麼?一場病,兩腳一伸,不過是一場空,我現在看得很開了。」

「二姊……」

「我這次開刀,不想讓大家知道,沒想到你一直很關心我,還是被你問出來,過來陪我。」沈佩君紅了眼眶,捏緊小妹的手。

「二姊,我們是姊妹。」

「姊妹……唉,佩瑜,以前大家忙著勾心鬥角,我們都忽略你了,不知不覺,你一下子長大了,可是對於你的成長過程,我卻是一無所知。說來慚愧,我好像是你回台灣工作以後,才發現有你這個小妹的存在。」

「二姊,我一直過得很好,你放心。」

沈佩君感慨地拍拍她的手背。「現在我可得好好關心你了,你也算三十歲了,有沒有對象?帶來給二姊瞧瞧吧。」

「緣份還沒到。」

「緣份說來就來,無緣的話,怎樣都見不到面;有緣的話,說也奇怪,老是會碰在一起,身邊所有的事情也好像在為你們牽線一樣。」

「二姊,你講得好玄。」沈佩瑜帶著淡淡的笑容。「光是緣份還不夠,還要有感情才行。」

「這是當然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身家錢財長相都不重要,只要在你生病的時候,有人願意坐在身邊陪你,幫你遞一杯開水,這就夠了。」

二姊的話,像是一根撩動她心弦的羽毛,輕輕撥弄出靈魂深處的震顫。

心頭一酸,淚水不聽使喚地滑下。

沈佩君溫言地詢問:「佩瑜,是不是感情遇到問題了?」

「二姊……」她拿起二姊的手,讓她摸上左邊乳房的柔軟異物。

沈佩君很仔細地觸摸、按捏,再放下手微笑說:「這是纖維瘤。」

「只是纖維瘤?」

「乳癌我還不知道嗎?那是硬的,深深扎進去肉裡的。」沈佩君側過身子,抽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面紙。「佩瑜,那個男孩子因為這樣離開你嗎?」

「沒有。」沈佩瑜抹抹臉。

「傻妹妹,那你在難過什麼呢?這世上的男人不完全像我們的爸爸和你二姊夫。你心思靈慧、溫柔善良,我相信你愛上的,一定也是一個很好的、懂得愛你的男人。」

沈佩瑜又掉下眼淚,靜靜地拿面紙抹拭。

「媽媽、小阿姨,我來換班了。」

病床邊的簾幕掀開,一個年輕活潑的女孩子走了進來。

「琦琦來了。」沈佩瑜站起身,拉過餐桌,幫忙鋪上報紙。

「我幫媽媽熬了瘦肉粥。小阿姨,你要吃什麼?我去幫你買。」琦琦放下小鍋子,擺好筷子湯匙,又忙著拿水果。

沈佩君讓沈佩瑜扶了起來,笑說:「琦琦,讓小阿姨回去休息,她也該回台北……或是回去該回去的地方了。」

「二姊,我再多陪你幾天。」

「不用了,琦琦放暑假,可以陪我;再說我過兩天出院,回琦琦那邊休養,不用掛著這支點滴,生活就很方便了。」

「小阿姨,你放心,我念醫學系的,照顧老媽可是呱呱叫。」

沈佩君欣慰地笑說:「琦琦總是說,我這個老媽就是她最好的實習對象,以前第一次讓她打營養針,我痛,沒哭,她倒是嚇哭了。」

「媽媽,你又來糗我了!」琦琦笑容開朗,用湯匙拌了拌瘦肉粥,又忙著翻背包找鑰匙。「小阿姨,鑰匙給你,晚上哥哥在便利商店輪大夜班,只有你一個人睡覺,你不會怕喔?」

「我怕的話,再來醫院跟你求救。」

沈佩君笑說:「佩瑜,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就趕你走了。」

「好吧,二姊,我明天早上再過來。」

「小阿姨,拜拜!你覺得無聊,就開我的電腦玩game。」

離開醫院,夜幕低垂,沈佩瑜在附近吃完飯,再開車前往琦琦的住處。

這裡是當初兄妹倆陸續考上高雄的大學時,二姊為他們所買下的房子,現在倒成了母子三人最溫暖的安樂窩。

看到二姊能在病痛中得到安慰,她也衷心為二姊高興。

生命縱走,大家都是朝向同一目的地前進,可以獨行,自己笑、自己哭;也可以與人攜手相伴,以心交心,承擔一路上的苦痛與喜悅。

那個人,也許是至親血緣的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也許是多年的老朋友,更也許是一個摯愛她的男人……

夜裡,她開啟琦琦的電腦,連上網路。

隨意流覽一些新聞和訊息後,她停頓十秒鐘,鍵上緣山居的網址。

在這裡,她可以看到小種籽的留言,知道他最近做了些什麼事。

首頁慢慢顯示,出現了不太一樣的畫面。

在特意刷淡的背景圖片上,仍是那行令人心悸動容的文字。

為你栽種一株熏衣草,在山間無盡的歲月裡,我等待愛情的歸來。

這行字的下面,還有一堆文字,她以為是新的促銷廣告,拉了滑鼠往下看,才看到第一行,她整個人就被震得無法動彈。

淚水慢慢地凝聚眼眶,他的文字在眼前漫成一片雨霧——

親愛的佩瑜,你回來了嗎?我愛你。

緣山居的月光下,你在睡夢裡流淚,我輕輕地吻你,想問你一聲為什麼?

你睡了,只是放開我的手,又把自己織進夢繭裡。

我再度緊握你的手,告訴你,別哭,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在你的身邊。

你聽到了嗎?

願竭所能,傾我的生命來疼愛你、照顧你。

請你記得,你的悲傷,就是我的悲傷;你的病痛,也是我的病痛。

你哭泣時,我要吻乾你的淚水;你驚惶時,我要擁抱你,給你我的溫暖。

你不會孤獨,因為我將牽著你的手,陪你一起走過生命的幽谷。

幽谷背後,是等待升起的太陽。

我的摯愛,此時此刻,你在哪裡看日出呢?

我依然在這裡等你,站在為你開闢的花圃前,與你一起迎接日出。

破曉時分,讓我們展露笑容,為新綻放的花朵而歡喜。

期待我們愛情的歸來。

——愛你的仲恩

她的淚,一直流,一直流……直到視線模糊,看不清楚電腦螢幕。

如果,他願意牽著她的手,陪她等待日出,那麼,她再也不用獨自扯著窗簾,揪心淌淚地度過漫漫長夜……

她抹去淚水,關掉電腦,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行裝,拿起鑰匙離開。

  ※      ※      ※

清晨四點半,夏日的天空泛出魚肚白。

白色的Corsa輕輕滑進緣山居的停車場,靜得沒有驚動草地上的露珠。

沈佩瑜熄火,打開車門,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驅走熬夜駕車的疲倦。

她輕推緣山居閉而不鎖的大門,大黃狗趴在大廳睡覺,機警地爬了起來。

「阿黃,早!」她輕聲打了招呼。

「嗚!」阿黃繞著她走了一圈,嗅嗅她的褲管,開心地搖了尾巴。

「阿黃乖,你守門,我到花園。」她蹲下來摸阿黃的身子,騷了它幾下。

「嗚!」阿黃乖乖地趴下去。

她站起身,走過無人的櫃檯、走過大廳、走過餐廳,打開通往後面長廊的紗門,入眼便是籠罩在朦朧天光裡的花園。

天空有些灰白的雲彩,對面的山脈是墨綠色的,薰衣草是黑紫的,玫瑰是暗紅的,大波斯是幽黃的,而她身邊的緣山居,亦是暗沉沉的。

只要陽光出來,天地會重新亮起來。

她打開水龍頭,以沁涼的清水洗了手臉,水珠滴滴晶瑩,她彷彿也變成滋潤朝露的一株小花。

她走上花園小徑,站在最大片的薰衣草花圃前。

山野靜謐,她的心情也十分平靜。

前方的中央山脈靜悄無聲,稜線慢慢地鑲上一道紅光,雲彩也打上一層金粉,後山的日頭正在甦醒。

前方傳來腳步聲,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由小徑的另一端走來。

他這麼早起?要來看日出了?

她的心開始劇跳,即使他們的關係早已如此親密,但每回見到了他,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臉熱心跳。

清風吹拂,她的心動也傳到了他的心底深處。

康仲恩心頭一跳,驚訝地定住腳步,無法置信地望向心心唸唸的她。

她就站在花叢前,有如山間裡的百花仙子,踏著清晨的露水,盈盈而來。

她這麼突然地出現,難道只是他思念過度的幻影?

他跑向前,緊緊地凝視她,深深望著她那對清靈的眸子,顫聲問道:

「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她為他逸出最美麗的微笑,可不知為何:心頭一酸,視線模糊了。

「佩瑜!」他激動地呼喚她,撫摸她的頭髮,摩挲她的臉頰,揉著她的肩膀,又按壓她的手臂,似乎是要證明她的真實存在。

他雙手來來回回,同樣的動作又做了一遍,眼眶溢滿了欣喜的淚水。

淚眸相對,兩人除了癡癡對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仲恩……」沈佩瑜還沒喊出他的名字,眼淚又是掉了一大串。

康仲恩心情激狂,又疼又惜,雙臂一張,將她擁入懷裡,尋著她的唇瓣,熱烈地親吻她,再深入尋索纏綿,將自己最深的情意,以吻傾訴而出。

她迎上他的吻,任淚水奔流,恣意地讓自己攤軟在他的懷抱裡,享受多年來從未有過的依賴戚,真正將整個人交給了他……

晨曦透明,清涼的微風吹來,頑皮地在他們的親吻間隙一溜而過。

「佩瑜,佩瑜,佩瑜……」他不斷地喚她,吻著她的淚水,聲音仍然激動地問:「你怎麼來的?」

「開車來的。」

「什麼時候到?」

「四點半。」

「佩瑜!」他捧起她的臉,輕歎一聲,眼眸裡滿滿是溫柔的責備。「你知道開夜車走山路有多危險?」

「知道了。」

「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

「下次我開的時候,你會坐在我身邊。」她仰望著他,認真地回話。

「佩瑜啊!」他為她的答案又氣又感動,唇畔有了疼愛的微笑。「第一,除非必要,我不開夜車;第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為你開車。」

「你累的時候,我可以替換。」

「佩瑜!」他又是緊緊地擁住她。

在他心目中,她固然嬌弱,但他也絕對不能忽視她的成熟與獨立。

「這些日子,你在哪裡?連手機都不開?」他輕撫她的長髮,為失而復得的她而感到欣慰。

「我去高雄陪我二姊,她乳癌復發開刀。」

「情況怎樣?」

「大概明天出院,只要好好休息,配合療程,預後應該很樂觀。」她不自爭地偎緊他的胸膛,語氣流露出些許的不安。

「你怕家族遺傳?」

「我怕。」她抬起頭,定定地看他。「我親媽媽家族那邊,有一個阿姨和表姊乳癌過世:在我家這邊,先是親媽媽,現在是我二姊,我……」

「所以,你因為這樣,怕你萬一得病了,寧可騙我要去結婚,也不願意我陪你一起面對難關?」他的手掌按上她的左胸,神色十分嚴肅。

「你為了照顧康大哥和曉虹,已經夠辛苦了,我不想讓你辛苦下去,你沒必要承擔我的箔…」她語氣漸微,淚盈於睫。

「你忘了你罵過我的話嗎?」

「沒忘。」她搖頭,淚珠掉落。「我只是不想增加你的負擔,反正我們本來就分手了……」講到「分手」兩字,她聲音已哽咽。

「傻佩瑜!」他輕輕地歎息,深深地吻她。「說的是什麼傻話?!我們從來就沒有分手,你願意承擔我的艱難,同樣地,我也願意承擔你的一切埃」

「如果我真的生病了,也許你會照顧到很煩……」

「沒錯,我是人,我會煩,以前哥哥跟我發脾氣的時候,我也會不高興。」他拭去她的淚水,堅定地說:「可是,你們是誰?一個是從小替我打架、偷摘芒果給我吃的好哥哥;一個是我最愛的、想娶來當老婆、好好牽手一輩子的你,不管是親情,還是愛情,有了愛,我就能承受重量。」

「仲恩……」她心有所感,又掉下了淚水。

他的話像是溫潤的晨光,撫平了她的心頭疙瘩,身與心都暖烘烘的。

他以笑容印干她的眼淚。「乖乖,別哭了喔。」

「仲恩,你可以放下康大哥兩天,陪我去檢查嗎?」

「沒問題。」他立刻就答應。「別擔心我老哥,我會請人來照顧他,你今年還沒做過檢查?」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他驚訝地複述她的話,按住她的肩膀看她。

「在紐約的第二年,我發現了那塊東西,家庭醫生推測是纖維瘤,轉介我到腫瘤科,我借口工作忙,沒去,其實……我是害怕,我本來是不想回來的,這裡曾經是傷心地,可我想就算死,也不要一個人孤伶伶地死在外國,後來,我還是回來了……」

他心疼地摟住她,讓她倚靠在他的懷抱裡。「回來也沒做檢查?」

「沒有,我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尤其聽到你即將『結婚』的消息,我又很氣自己,氣自己幹嘛回來,又傷心了一次。」

「佩瑜,對不起,對不起……」他深深懊悔自己的絕情。

「不要說對不起,那時的我,也絕對沒辦法心平氣和找你問個清楚。」

她釋懷微笑,緣份與誤解交錯而過,注定了他們感情的波折。

「後來被你摸到,你拚命寄相關報導給我看,加上二姊乳癌復發,我又覺得那塊東西變大了,終於下定決心去找醫生,醫生判斷是纖維瘤,但考慮到我的家族病史,排定時間手術,準備割下來化驗。」

「你沒去?」

「我還是很怕,心裡有很多顧慮,也許那是癌,也許不是,也許現在沒事,但以後會發病,我如果只是一個人,我不會想那麼多,可是……你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開始自己的事業,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佩瑜!」他凝視她的憂慮,眼眸裡有著濃濃的不捨。

「看到網站,我終於明白,若要真正不成為你的負擔,我就必需為自己珍重,我快樂,就是你的快樂;我身體健康,也是你的身體健康,這樣我也才能說:我愛你……」

她的話消失在他的熱吻裡,深深的情意,母庸再說。

黎明破曉的前一刻,他們再一次的相逢、相知、相惜、相愛。

「佩瑜,為我們珍重。」他微笑看她。

「嗯!」她笑裡有淚,用力點頭。

「你看,日出了。」他握住她的手,轉身面對青山。

連綿山脈上,金色光芒迤邐天際,含羞的日頭躍躍欲出。

一剎那,一道耀眼的白光照亮四野,整片山頭都甦醒了。

陽光灑落花園,為各色花朵著上最鮮艷的彩妝,細長的紅、黃大波斯迎風舞動,潔白的瑪格麗特爭相探頭,薰衣草搖成一片柔和的紫色海浪。

酒紅朱雀啾啾飛過樹梢,冠羽畫眉唱著悠長的「吐米啾——」,紅嘴黑鶉也站在枝頭上啁啁唱和。

他們在陽光下擁吻,為美好一天的開始而歡喜。

長長的親吻結束,她貼在他的胸膛上,靜靜地享受晨曦的美好。

「你願意在這裡住下來嗎?」他柔聲問,捏捏她的手心。

「我房子都賣掉了,你叫我住哪?」她眨眨眼。

「唉!佩瑜,我就知道……」

「爸爸給我兩間房子,我本來只是拿來貸款,利息重是重,但我還負擔得起,後來辭掉工作,乾脆賣掉,還掉貸款。」

「佩瑜,你沒必要為我背上這個擔子。」他一歎再歎。

「我不要看你為錢奔波,我希望你早日蓋好花園,實現你的理想。」她專注地看他。

他輕撫她的臉頰,望進那對深深愛他的眼眸,胸臆全是說不出的感動。

「謝謝你,給了我未來奮鬥二十年的資金,我一定會努力,做出好成績回饋你這位大投資人。」他鄭重地說。

「不趕我走了?」

「絕不。」他抱緊她,再度為年輕無理的驕傲而愧疚;心中充滿的只有感恩,一再地說:「佩瑜,謝謝你,非常謝謝你。」

她眼眶濕熱,臉頰在他格子襯衫上磨蹭,將最後一道淚水擦乾。

「可是我目前失業了,該怎麼辦?」她微笑看他。

「我缺個育種培苗的園丁,學歷經驗性別年齡不拘,只要心細,有足夠的耐心照顧花草,你行不行?」他的笑如陽光開朗。

「我一直在挑戰自己的能耐,最近辭職,就是想安靜思考一下,下一步,我該怎麼走?到歐州?還是美國?當園丁嘛……」

「你哪裡都不去,就留在這裡,為我育種……當我的妻子?」

「育什麼種?!」她泛出潮紅的嬌羞神色,惱得低下頭不理他了。

「今天就開始上班吧!啊,不行,我先帶你去看醫生。」

「明天再去,我開了一夜的車,好累,我想吃你做的早餐,再睡上一覺。」

她帶著微酣欲困的臉色,輕輕地倚在他的肩頭上。

「好!」他微笑牽起她的手,看了手錶。「也該幫哥哥起床了,哥哥和曉虹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嗯!」

輕風吹過,浮雲飛過山頭,光影掠過彼此的眼簾,時間帶走過去,驅走悲情,從今天起,他們以心接續對方的心,重新串起永恆的愛情花束。

未來,或許仍有很多變數,凡人亦無法一手掌握命運——但她知道,生命有仲恩同行,她就無須懼怕。

以後的夜晚,她不再孤獨,因為他會陪她走過黑夜。

期待每一個破曉時分,當陽光曬上她的臉頰時,他就在身邊吻醒她。

走過鮮花遍地的小徑,穿越櫻花林,他們回到掛有「瑜園」木牌的矮籬前。

「我們回家了。」康仲恩開啟木柵門,帶她走了進去。

「嗯,回家了。」

沈佩瑜笑意嫣然,握緊他的手掌。

她終於回家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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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9 03:20:53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寫完故事,默雨還想再聊聊。

現在想「少奮鬥二十年」的男生很多,但什麼是「少奮鬥二十年」呢?

如果男生娶了富家千金,隨便拿個高薪職位,住進花園洋房,整天吃喝玩樂、無所事事,那我只能說是岳父寵壞了這個女婿,真的白白讓他少奮鬥二十年了;但也有的情況是,男生進入岳父的公司,照樣得從基層做起,在陞遷機會方面,他絕對比別人占較大優勢,但相對地,他一定要付出更多心力,兢兢業業為岳父賣命賺錢,一天當四十八小時用,這種「少奮鬥二十年」,恐怕是「比別人多奮鬥二十年」了。

二十出頭的康仲恩在ㄍㄧㄥ什麼,我也不知道。一般人年輕時,總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堅持,譬如:一定要自力更生、一定對父母採取反抗態度、一定要愛上長髮女生、一定不交大十歲以上的男朋友、一定會義正辭嚴地跟老闆吵架、一定不吃朋友的暗虧……諸如此類的堅持,在歷經歲月的磨練後,也許我們會一笑置之;也許會以更成熟的方武對待。人,總是在成長,這並不是被現實打敗,而是我們走過風風雨雨,終於學會以更寬闊的心境,去看待我們生命中的種種事件。

寫這個故事時,我著實為「背景」傷腦筋,最後還是以南投的清境農場做為主要場景,這裡被稱為是「台灣的瑞士」,不管它有沒有所謂的「過度開發」,它依然是一個很美的地方。我可以躺臥在月光下,看特別清朗的星空,也可以一早被天光喚醒,癡癡地等待太陽升起,那份大自然所給與的感動,是持續在月光和日光裡昏睡的杜老爺所不能體會的,唉!

不過,長久住在山上,絕對不是一件趣事,因為種種自然和人為的因素,許多「移民合歡山」的城市人鎩羽而歸;但也有人為了理想,在那裡建立農莊,種植花果,經營民宿,很多都是夫妻一起努力打拼,實現他們的夢想,也為到訪的遊客提供一個休憩身心的桃花源。

看完這個故事後,大家可別在清境找緣山居哦!緣山居可能在清境,也可能在台灣的某處鄉間,更是存在默雨和每一對戀人的心靈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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