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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蘭京] [情牽貝勒][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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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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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碩王府二貝勒思麟的婚禮是如何如何的陣容浩大,不必多說,反正一定很豪華就是了。倒是他娶進門的佟家格格,可能得先介紹一下。
  思麟的雙生哥哥,大貝勒思麒,對佟家格格的看法十分精簡———會如此急著嫁女兒,一定有隱情。會如此堅持,硬要把女兒嫁進碩王府的,更是可疑。
  不過,不管佟家格格是智障、瘸腿、其貌不揚,還是虛榮浪蕩、狡猾奸詐,這都不成問題。
  反正新郎是他弟弟,又不是他,他當然『不成問題』!
  到底佟家格格式怎麼樣的小姐?
  溯其宗族,佟王府家系中最尊榮的,應屬當年順治皇帝的妃子佟佳氏。佟妃是漢族旗人的女兒,其父佟圖賴乃漢軍正藍旗、鑲白旗等旗的固山額真,曾任禮部侍郎等職,而後因功晉爵至世襲三等子。雖然佟妃是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並未得到順治皇帝多少愛憐,但她的兒子卻替她鞏固了不可動搖的尊貴地位。
  她正是康熙皇帝的母親。
  如此說來,佟氏一族也算得上是皇親國戚,佟家格格不能說是『高攀』了碩王府,他們絕對稱得上是門當戶對。
  因此,佟王爺若是為了攀勸附勢,才硬要把女兒嫁進碩王府內,有點說不過去。那她是否有殘疾,或是……
  嫁進碩王府的佟家格格,閨名海雅,是佟王爺最小、最寵的寶貝女兒。『聽說』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只是身子單薄,不太常出門,也不像其它滿族兒女那麼的精騎善射、馳騁遊獵。但是這應該稱作『文靜』,談不上什麼『殘疾』。倒是少數見過海雅格格的人,給她取了個小名———白玉娃兒,口耳相傳之際,變成人人都知道的稱號。
  在鬧洞房那夜,一窩親友全都親眼瞧見了。海雅格格果然如外傳的,白皙透明,冰肌似玉,聲音清嫩,笑若銀鈴,又生得一張甜美的娃兒臉,看了就教人喜愛。眾人在當時莫不驚為天人,只有新郎倌思麟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低咒一句———
  「真是『此物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隻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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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喲!這不是碩王府的貝勒爺嗎?」高朋滿座的升龍客棧一個拔尖的妖嬈女音叫道。
  「會跑到升龍客棧這種龍蛇混雜處的地方來的,肯定是二貝勒思麟囉!」另一個圓渾低吟的女音笑著猜測,豐滿馨香的嬌軀一股腦地『巴』在那男子身上。
  「瞧你們鶯燕姐妹倆說得什麼話!」被這兩名美艷女子,四隻玉手左攬右纏的壯碩男子吟吟笑道。
  「難道不是嗎?」尖音女子搶過桌上的酒壺提他斟了滿杯。「人家大貝勒思麒和您也只有個貌兒像,性子可是南轅北轍極了!」
  「就是啊!」低音女子連忙搶走斟好酒的小杯,親手送到他嘴邊伺候,「大貝勒思麒只會嫌這兒分子複雜,尤其是我們這種低三下四的賣唱女子!」
  『呸』的一聲,思麟吐了片瓜子殼,凝神接過酒杯,「賣唱女子又如何?若非為了餬口求生,誰願意在人前委屈自己、逢迎巴結?」
  他一仰首,一口飲盡杯酒,正色道:「只要你們活得有骨氣,不蹧蹋自己,沒什麼可讓人瞧不起的!」
  兩名女子頓時眼中水光一閃,心中儘是感動。但在這種喧鬧愉悅的場合裡,她們明白自己該有的分寸。
  「真不愧是一代情聖,您的嘴上話兒說道咱們姐妹倆的心坎裡去了。」尖音女子以笑容掩飾淚意。「咱們就衝著您的面子,給您唱段精彩的。」
  客棧內頓時高喝鼓掌聲大作,拉胡琴的師傅機伶的立刻拉弓起來音,為京師當紅的兩名歌妓伴奏。
  兩名女子聲聲悠揚、音音清囀,聽得眾人如癡如醉,也看得意亂情迷。鶯燕姐妹不只歌聲動人,更是秀色可餐。
  「我還當你是來者不拒的紈褲子弟,沒想到你還挺『柳下惠』的嘛!」一個男聲湊近思麟耳旁笑道。
  「去你的!」思麟笑瞇了眼睛,一掌順勢往來人額上拍去。
  還好那人身形閃得快,否則一定會被思麟這一掌拍成豆乾!思麟功夫底子好自是不在話下,可是下手不分輕重。不管思麟是鬧著玩的還是真的,自個兒的『閃』功若是不好,最好先做好隨時投胎、重新做人的心理準備。除非對方是女人。
  思麟從不凶女人,更遑論『動手』。
  「噓!」旁人被他倆咭咭呱呱的噪音惹毛了。
  「噓噓噓!聽曲兒!」思麟竊笑縮頭的低聲響應。
  「死傢伙費英東,這個時候才來,我等你老半天了!」思麟和那個名叫費英東德魁梧男子,縮頭縮腦的躲在後面的座位上,放低聲量閒扯淡。
  兩個男人明明高頭大馬、英姿煥發,卻像小頑童一樣,躲在角落邊談邊打鬧,三不五時就被其它聽曲的客倌賞白眼。
  「什麼這個時候才來!」費英東扳著一張委屈的臉,「我老早就來了,可是看你一進門才坐下嗑瓜子,兩位美女就跑過來對你又摟又抱的,你教我怎麼上前打招呼?」
  思麟『嘿嘿嘿』的斜眼笑道:「怕被人誤以為你是對鶯燕姐妹有興趣?你也太古板了吧!」
  「是,我是古板!因為我不像你天生一張俊俏的臉皮,到處招蜂引蝶。」
  「不要這樣誇我嘛,害人家怪不好意思的!」思麟故作娘娘腔的伸出一指往費英東身上點去。
  『喝』的一聲,費英東嚇得往後閃,差點連人帶凳的一起『後空翻』去了。
  他可清楚思麟精於點穴的底細,尤其是他方才出其不意飛來的一指。要是身手一慢,著了思麟的道,說不定會被他點中那個要命的小穴道,當場放個大響屁,令堂堂男子漢顏面盡失,從此只能『忍辱負重』的過一輩子。
  他就真的看過思麟如此對付死對頭。
  雖說對方人品極差,又欠口德,但是當著大庭廣眾出了這麼個難以啟齒的大糗……說真的,費英東有點同情他。
  「思麟,你這性子要是能夠改一改就好了。」費英東無奈的蹙眉長歎。
  「改什麼?改成思麒那種死人脾氣?」思麟擺出一副『得了吧你』的跩相。「一個思麒就已經有夠惡爛,要是有兩個思麒,那這個世界豈不是超級加倍有夠惡爛!」突然,思麟態度一轉,「對了,赫蘭泰不是該和你一同回京城的嗎?」
  「他再完些才會到。」費英東啜了口方才端上的茶。
  「是因為女人的緣故?」思麟有展露慣有的『賊賊』笑容。
  「我看你班師回朝之後,跟我們這票戰友沒啥聯絡,小道消息倒是滿靈通的嘛!」費英東的語氣明顯有些不爽,頗有『你皮癢了?』的味道。
  「哎!」思麟故作語重心長的表情,演得比人家台上唱的還精采,「大家同披戰袍,在沙場上出生入死,有這種共患難的經驗,可謂情比手足深。你們的事,我怎能不關心呢?」
  「謝了。」關心?費英東極力不讓額角的冷汗流出來,連忙轉移話題。「你呢?不是前幾天才成親嗎?怎麼都新婚一周了,卻沒人聽你說過你那媳婦如何?」
  「你是長年在外的將軍,可能比較不清楚咱們京城裡的事情。」思麟眉飛色舞的往前方指去。「這鶯燕姐妹是打江南來的,兩人並非親姐妹,而是被賣到同個窯子裡,幾經周折才逃來北方。後來是高老爺———就是那個拉胡琴的,見兩姐妹唱功不錯,就收在此賣唱營生。」
  「我是說你成親的事……」
  「跟你說了,你可別透露出去!」思麟神秘兮兮的附在費英東耳畔說:「她們兩個很可能是從南明宮中流落出來的王族後裔。」
  費英東聞言臉都綠了。跟他問正經話,卻老拿不相干的女人當話柄,擺明了思麟根本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思麟看著喜怒向來形於色的費英東,就知道自己又得逞了。開開心心得,他抄起瓜子猛嗑。
  勝利的滋味真是太美了!
  「人家不是你的戰友嗎?」兩人身後一個陌生的清脆聲音響起。「才剛說人家與你情比手足深,現在又翻臉不認人。對方是關心你才問你的親事,如此拐彎抹角,未免給臉不要臉!」
  「沒錯!」費英東拍著樂得大叫,正義公理果然有伸張的一天。
  不過他著拍桌一叫,氣得前排聽曲兒的人差點摔桌摔椅過來———杯子盤子方纔已經丟過了,顯然對思麟他倆沒什麼嚇阻作用。
  費英東回頭大加讚賞方才出聲的人。
  「小兄弟,你說的真是好極了!世上要是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咱們大清的千秋萬代就有望了。」他拍著那人瘦小的肩頭,眼角閃著感動的淚光。
  「你?」思麟臉色驟變,站起身來,動作之猛烈,把一桌的茶壺、小杯全撞翻了。不只小兄弟,連費英東和週遭的客倌也嚇到了。
  「怎麼?你們認識?」費英東左看右看這一高一矮的對峙局勢。
  這小兄弟挺有膽識的!他與思麟對立,個頭也只不過到思麟胸膛而已,又瘦又小,面對這麼魁梧的人,竟然毫無懼色。
  「你怎麼到這兒來?」思麟的聲音冷得令人發寒。
  費英東傻眼了,第一次看思麟對小孩子如此不友善。
  「來看看你出來做什麼呀!」小兄弟眨巴眨巴晶亮的大眼睛。
  費英東不禁一愣,從來沒見過眼珠子如此明燦耀人的美少年。
  「你跟蹤我?」思麟瞇麒的眼睛透露危險的訊息。
  「也不能這麼說。」小兄弟頓了頓,一隻食指抵著下唇思索著,「應該說我們剛好順路,只不過你走在前,我走在後。」
  漂亮!費英東這時眼睛才完全恢復判斷力,方才只顧著誇耀小兄弟的勇氣,卻沒注意到他的長相。這小子……長得未免也太漂亮了!
  「你敢跟我狡辯?!」思麟明明頭上一把火,卻硬是捺著性子壓下去,故作冷靜。
  怎麼可能?要是平日的思麟,一定對著小子開炮了,何以今日會突然忍耐力增強百萬倍?聽說近年來許多達官貴人有收養美少年的癖好,將其養在府中,供那些變態大爺狎玩,亦即孌童。什麼時候思麟也染上了這種癖好?
  費英東人都涼了一截。
  「誰……誰教你老放我一人在家,都不理我……」口氣委屈,顯然在賭氣。小兄弟嘟起嘴垂下頭,三不五時偷偷抬起眼睛瞄一下思麟。
  思麟兩手握在身側顫抖,看來他是巴不得當場掐死這個混小子,可是又為了某種理由不敢動手。
  這某種理由……
  費英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他對斷袖之癖只感到昏厥不足,噁心有餘。雖然這位小兄弟一舉一動、顧盼言談間,清艷靈動得令人目炫,但他仍然忍不住雞皮疙瘩爬滿臂。
  『轟』然一聲,客棧內響起雷動的掌聲和吆喝聲,全衝著店中央正向客倌們行禮致謝的兩名歌女。
  天曉得他們是真的在為她們倆的歌藝捧場,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鶯燕姐妹千嬌百媚的朝思麟走來,一見小兄弟,立刻像見著了花蜜的大蝴蝶,爭先恐後的搶握他的小手,撫弄他雪白的臉蛋。
  「哎呀,二貝勒,哪兒弄來的小神仙,像是玉做的公子似的。」尖聲女子十隻紅爪直接往小兄弟臉上爬。
  思麟一個快手,立即將小兄弟拉往身後,高大健壯的體格形同銅牆鐵壁,把瘦小的小兄弟完全保護在身後。
  「別這麼小氣呀,二貝勒。」
  「什麼時候您養了這麼個水做的玉人兒呀?」
  「小弟弟,來呀,讓姐姐們看看你。」
  客棧裡的這一角落,霎時熱鬧非凡。思麟見苗頭不對,從懷裡掏了錠銀兩,彈指扔上桌,然後轉身扛起小兄弟。
  「今日有事,我先走一步,改日再來捧場。」三步並作一步,思麟火速架著小兄弟躍上馬,抄起馬韁。壯碩的火紅鬃馬前蹄一揚,嘶聲震天,捲起一陣狂沙。
  「費英東,上馬!」思麟下令一喝,便駕馬而去。
  費英東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傻愣愣的追出來,趕緊跳上自己的馬,隨思麟的方向奔去。
  他根本看不見思麟的背影,只好追著他狂奔而去捲起的一長條風沙———活像只風沙滾成的大白蛇!
  「二貝勒,幹嘛這麼猴急呀!」
  兩名歌妓連忙追出來,倚在客棧門欄高聲吆喝著。
  「思麟貝勒,人家小公子身子骨那麼輕軟,您可別太粗暴,傷了他呀!」
  「思麟貝勒,好好兒的美少年,您可得妥善待他,別蹧蹋人家的身和心啊!」宏亮的女聲中隱約有微微的祝福。
  「只要有愛,『身高』不是距離,『體重』沒有壓力,『年齡』不是問題———」
  姐妹倆相依相偎,感動的合念最後一句———
  「『性別』也沒有關係!」
  思麟和費英東早就飛馳而去,不見人影,當然聽不見她們深深的祝福與叮嚀。但這曖昧萬分的吆喝,全京城人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          ☆          ☆
  「這……這是怎麼回事?」費英東在碩王府的偏廳內失聲叫道。「小兄弟,你……」他不自覺的伸出一隻大手,掩住他張得老大的嘴巴上,「你就是海雅格格?」
  偌大的偏廳,就思麟她們三人對立著,海雅兩手絞著思麟方才強迫她摘下來的貂皮小帽,百般委屈的嘟著嘴巴。
  「誰幹的好事?」思麟的口氣沒像之前在客棧中那樣的字字隱藏火藥味,反倒是一派『秋後算帳』的氣定神閒。
  「我啊。」海雅不敢看他,只好盯著思麟環抱交叉於胸前的大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還不住的在他臂上打著拍子。
  「我不是問出這爛主意的人是誰,我問的士誰把你打扮成這副鬼德行。」
  好……好個可惡的思麟!「什麼爛主意、鬼德行?你膽敢罵我,還連我家的婢女也一併罵上?」清脆稚嫩的嗓音倔強尊傲的揚起,連她的小手都緊握成拳。
  如果她再長個兩、三歲,或許這句話的力道與架式會更有魄力。可惜,費英東和思麟眼下的白玉兒娃才不過十五、六歲,聽她發飆,活像是小妹妹在耍賴撒嬌。
  嗯,還是摘下小帽看了比較順眼。
  思麟質問歸質問,心底還是喜歡看著姑娘家展露漂漂亮亮的模樣,至少別來個不男不女的德行!
  「你家婢女?」思麟一邊嘴角揚起,邪氣十足,「那個跟你一起嫁過來的活骷髏?」
  「什麼活骷髏!」嫁入碩王府這些天以來,她第一次發脾氣。「她是福姑!福姑!好好一個女孩,你竟敢叫她活骷髏!」
  一個下人罷了,何必為此向思麟辯白?
  費英東覺得小女孩的脾氣非常可愛,但不敢在這種場合發笑。倒是『活骷髏』這麼刻薄的字眼,向來憐香惜玉的思麟,居然會拿來用在姑娘家身上。
  「好,不叫活骷髏就不叫。」思麟禮貌而迷人的一笑,卻在轉過頭叫喚的時候,倏地變成爆怒的狂吼:「來人,給我把那具活屍首帶過來!」
  「喳!」門外僕役立即回命。
  「思麟,你這個……」一把火直燒心頭,海雅雪白的臉霎時漲紅,「你這個……」
  「嗯?什麼?」了不起的功力!剛剛才怒氣衝天的命令僕役帶人,一回頭,思麟馬上又露出他慣有的俊美笑容。
  老狐狸!
  海雅咬牙切齒的連喘好幾口氣,費了好大的勁,硬把怒火吞回去。不行!面對這種老狐狸,不能動肝火,否則一定會吃眼前虧。
  「好,就叫福姑來吧。」她勉強照著思麟的樣兒,也用力擠出一個很『自然』的笑容。
  看起來很猙獰。
  『噗哧』一個悶笑聲露了口風,費英東連忙用力咳幾聲掩飾,假裝自己突然很虛弱的樣子,因為思麟眼角閃過來的凶光已經很明白的在宣示:想死的話,我可疑立刻成全你!
  「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不男不女得裝扮,小心成了我的掌下亡魂!」好像在談天說地似的,思麟輕輕鬆鬆的撂下狠話。
  「為什麼?」海雅又開始抗辯。「我這樣打扮哪兒礙著你了?」
  「你以為堂堂碩王府的二少奶奶,可疑做出這種丟臉又不識大體的事?居然還闖進那種分子混雜的街坊客棧。」思麟瞇起眼,看著她腦後梳成的長辮。
  「那你為什麼就能去?」自己先做賊,還敢喊抓賊!海雅悶哼一聲。
  什麼男人頭!女孩子家就該梳理個精緻秀美的髻,插個絹花翠簪什麼的。明明是張女娃臉,卻梳個男兒辮,愈看愈討厭!
  「你還敢跟我辯!」一口氣沖地吼出來,一反剛才閒閒懶散的自在從容。思麟老大不爽的盯著她的頭上看。
  海雅嚇得縮了縮脖子,愣了兩秒,先是害怕,而後卻被漸漸燃起的怒火增添了勇氣。
  「我為什麼不敢跟你辯?」她可是佟王爺從小寵到大的心肝寶貝。「成親七日了,你對我都不聞不問,今天卻莫名其妙管我這個、管我那個,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丈夫!」混蛋!要不是有外人在場,他真想立刻動手拆了那根辮子。
  「你算什麼丈夫!從鬧洞房那夜起,你每晚都不知道跑哪兒去,日出東方了才回來整裝。明明就不管我的死活,現在又何必雞婆!」氣死人了!明明是他錯,偏偏高頭大馬的站在跟前,只有被他睥睨的份,自個還得酸著脖子抬頭『瞻仰』思麟死不要臉的尊容。
  「本少爺高興,要你囉唆!你就自個兒『碧海青天夜夜心』去吧!」一臉豬肝色,思麟先前的悠哉已經蕩然無存,卻仍極力壓低嗓門。
  講的這是什麼話啊!費英東是愈站愈尷尬。夫妻小倆口吵架就吵架,怎麼連閨房裡的事也大刺刺的搬上台面來講?令他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那你還管我扮什麼樣兒?到什麼地方去?」海雅狠狠的冷哼一聲,撇開頭不屑看他,小巧的辮子順勢一甩,就搭在肩上。
  一隻大掌突然箝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面對思麟。
  海雅被思麟突然俯下逼近的臉龐嚇呆了,雪白的臉蛋上,可以明顯感覺到來自思麟喘息間的怒意。
  「如果不是因為你名份上掛的是『我的媳婦』,我理都懶得理!」他咬著牙,把話自齒縫間吐出。
  看!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海雅早在獨守空閨的這幾天就想過,思麟是不是根本不喜歡自己,只想讓她當個『掛名』的老婆?
  她烏亮的大眼睛立刻盈滿淚水,卻抿著倔強的小嘴不肯落淚。百般可憐又無辜的表情,看了教人於心不忍。誰捨得把一個晶瑩剔透又活潑靈動的美少女,硬是欺負成一朵帶淚梨花?
  尤其是思麟這種善於憐香惜玉的大情聖!
  他仔仔細細的盯著手上箝著的這張細緻小臉。他每天清早回房,總會偷偷伏在床前,靜靜的看著這張小臉熟睡的甜美模樣。沒想到她醒著的模樣,比睡著了更靈巧、更生動鮮明。倔強的脾氣與不服輸的個性,和柔美溫順的睡顏截然不同的風情,卻都挑起了他的興趣。
  「思麟,你就放開海雅格格吧,兩人都別……啊!」費英東好言相勸之際,突然轉調放聲高叫,思麟和海雅行動一致的轉頭看他。
  「骷髏……」費英東言語困難,臉色慘白的指著僕役帶進來的人,手指還有些微顫抖。
  「來得好!」思麟立刻站直身,一把將海雅推進福姑懷裡,「把二少奶奶的頭髮重梳一遍!」
  狀若女鬼,看似一把骨頭的福姑陰風慘慘的回問:「二貝勒,現在嗎?」
  「沒錯!」思麟煞氣十足的冷冷下命。「要是梳不回以前的姑娘模樣,我就教你橫著被人抬出去!」
  躲在一旁站著的費英東立刻瞭解,何以以前思麟會對這個叫福姑的婢女措辭刻薄。思麟對女人向來優厚,但並不包括『死人』。
  「她……她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費英東寒毛豎立的竊聲問。
  「活人!」第一次看見福姑時,思麟的反應也比費英東好不到哪去。「只不過遠看像骷髏,近看像屍首。」
  費英東看著身手靈活的福姑替海雅梳髻,一陣反胃,立刻轉過身去——看著這種活靈活現的恐怖景象,他快嘔吐了。
  倒是思麟正顏厲色的站在原地,親自『監工』,好像完全沒把福姑的骸人模樣放進眼裡。
  「二貝勒,梳好了。」福姑微微一笑,室內氣溫霎時疾速下降。
  才偷偷轉頭瞄一下的費英東,馬上又轉回頭。
  天哪!有活嗯長成這副德行嗎?
  身形只有一把骨頭沒有肉,兩頰乾癟,雙眼凹陷,眼下還有千年不化的兩漥黑眼圈。盯著人看的時候,黑白分明、略微突出的眼珠好像隨時都會溜滑的滾出來;笑著的時候,枯扁的嘴巴一咧,與高聳陰鷙的觀骨下的陰影連成一線,活像下巴懸在半空中的骷髏頭!
  一聲乾嘔,費英東真的吐了。
  「嗯,這才識白玉娃兒該有的模樣!」
  一致委屈著一張臉,泫然欲泣卻強忍眼淚的海雅,突然聽見思麟口氣忽轉的這句吟吟笑語,抬眼望他,人都呆了。
  像朝陽般燦爛耀眼的迷人笑容,竟然衝著她看。
  海雅見過許多次思麟這張騙死人不償命的俊郎笑容,但從沒有一次是對著她來。她最常看的是他高大宏偉的背影,以及懾人心魂的側面笑顏。她從沒想到正面凝視思麟的笑容,會有如此失神的陶醉感。
  思麟一致得意而滿足的笑著,在她端坐在凳上的身前半跪著,仰著他那張稜角分明卻又帶著深深酒窩的俊臉,伸出大手撫著海雅細白柔嫩的臉蛋。
  「要是你真的喜歡那種小客棧,下回跟我說,由我護著你去,別一個嗯傻愣愣的就跑去,嗯?」
  他彎彎的笑眼,全是令人難以抗拒的柔情。
  怎麼態度突然差這麼多?
  雖然以前她阿瑪也是對她百般寵溺、萬般呵護,可是思麟身上似乎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魅惑力,教人臉紅心跳,渾身柔軟無力,像要融化一般。
  「嗯。」像是被催眠似的,海雅乖巧柔順的點著頭,兩頰像是搽了胭脂一般,泛著淺嫩的玫瑰紅。
  「這才是我的好姑娘。」
  海雅早就六神無主,整個人像醉了一樣,心神蕩漾,眨巴眨巴晶亮靈活的大眼睛,才發覺自己的臉正被兩隻大手捧著,額上游著涼小便柔軟而溫熱的觸感。
  他在吻她的額頭!
  「啊!你……你……你……」一陣突來的羞慚,讓她急急退身向後傾,卻忘了她正坐在凳上。
  眼見自己就要往後摔去,突然一記強猛有勁的拉力將她整個身子往前吸去,她可真是嚇到了。
  「天啊,要是真摔下去還得了!」不摔也會羞死!她臉頰發涼的喃喃自語,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的處境。
  「想摔就摔啊,沒什麼好顧忌的,反正我會救你。」
  啊……真好。海雅突然有種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安全感,和軟甜甜的幸福感。一種被人細心呵護著的沉醉滿足感……
  咦?不對!聲音是打哪兒來的?
  海雅這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她先前坐著的凳子早就翻倒在地,此刻她正抱著半跪在她跟前的思麟的腦袋,她溫軟的胸口正壓在他臉上,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左臂早已取代那張精緻的雕花凳,將她嬌小的身軀輕輕扛在手臂上,讓海雅依舊穩穩當當的保持坐著的姿態。
  「思麟,你怎麼可以……」臉頰通紅似火的海雅還來不及推開他,就被他站起身的動作再嚇到一次。
  「啊啊啊!放我下來,人家會怕啦!」海雅又哭又叫的死命抱緊思麟的腦袋,隨著他起身站直的姿態,被凌空架在懷裡。
  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居高臨下』,只可惜怕得不敢張開眼睛看。
  「喂,這顆腦袋你要抱多緊都沒問題,但好歹也給我留點空隙喘口氣吧!」思麟的聲音悶悶的,不甚清晰。
  「你……不要臉!」思麟整張臉都被她緊緊的摟在胸前,伏在她柔軟芬芳的懷中吃盡豆腐,卻還敢在嘴上佔便宜!「不要臉不要臉不要臉!」她像連珠炮似的不停開罵。
  海雅羞憤得找不出其它話來罵,死命握著拳頭捶打他寬闊的肩頭。先前因為害怕而激出的淚光,現在全因為火大而晶晶閃耀。
  「右邊一點……對對,再捶用力一點。我前些日子就覺得有些酸痛,果然找人捶捶就舒服多了。」一聲滿足的歎息,就讓思麟佔盡上風。
  花花公子的下流伎倆!
  「思麟……」費英東又乾嘔一陣,才接過僕役遞上的手絹,掩口說道:「正事……我們今日去客棧的正事……」
  費英東臉色慘白,卻硬嚇死把眼睛避開福姑站著的方向,讓思麟根本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
  「正室?她是我的正室沒錯啊。所以你用不著害臊,咱們倆打情罵俏是天經地義的事。」除非費英東觸景傷情,否則他二貝勒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從小就長得一副俊美動人的模樣,思麟幾乎是在隨時受恩人矚目的環境下成長,真要每每在意別人情不自禁投射過來的眼光,豈不累壞自己?
  「我是說……我們今日客棧只約的正事……」噢,老天,滿嘴胃液的酸澀感,費英東低頭掩口,伸手向僕役示意奉茶。
  「啊!糟了!」
  「不要放手啊!」海雅拚命巴在他頭上,深怕他一個不留神就鬆了手,讓她一屁股摔在地上。
  「我忘了豫王府貝勒的約談!」現在才想起來,似乎已經太遲了———死定了!思麟一臉呆愕,根本不相信自己會犯這種荒謬的失誤。
  今日和費英東會相約在升龍客棧相見,就是為了與豫王府的宣慈貝勒碰面。
  碩王府與豫王府素來不和,相看兩討厭,朝堂上互鬥,平日也暗暗互別苗頭。難得豫王三子宣慈貝勒私下約思麟商談要事,思麟人還沒等到,就扛起海雅和費英東落跑。這下子兩家本可稍稍軟化的僵局,恐怕是新仇加舊恨,愈堆愈深。
  怎麼會犯這種錯?
  他雙眼圓睜的轉頭看向坐在他手臂上的海雅,她也莫名其妙的傻傻看著他。
  在一旁虛脫無力的費英東突然發覺,他倆此時還真有夫妻相———一臉白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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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失約的報應馬上降臨。
  思麟伏在花廳的小桌上,真個是欲哭無淚。
  「我怎麼這麼歹命……」他從前兩天得到『報應』的消息,就一直這樣———有氣無力的哀哀鬼叫。
  「思麟小弟,難得咱們哥兒們三人團聚,別擺出個窩囊相,看了教人失望。」
  三個健碩俊郎的男子同坐花廳一桌,其中最為年長而嚴峻的赫蘭泰忍不住開口抱怨。思麟這副落魄的德行,和他之前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的神采,的確判若兩人。
  「是啊,思麟。」費英東連忙打圓場。「赫蘭泰從關外趕回來,可不是為了探望你這副模樣!」
  「那你們教教我該怎麼辦吧!」思麟這輩子從未如此『楚楚可憐』過。「要我領兵作戰,我可以輕輕鬆鬆的殺對方個片甲不留。可是要我教一個連馬都沒碰過的女娃兒騎射,而且還得變得『精通騎射』,不如一刀殺了我還比較痛快。」
  赫蘭泰與費英東一臉無奈,差點也吐一口氣,加入思麟的『歎息』合唱團。
  這個報應的確來得辛辣。
  由於當今皇上酷愛騎馬打獵,當年太祖亦是以弓馬定天下,便詔告諸宗室子弟,不可不習騎射,以免長年疏懶逸樂,漸漸忘了自己的祖宗根本。
  秋季狩獵,便是宗室子弟的年度大事之一。
  通常行圍狩獵,為滿族男子一展身手、活絡筋骨的機會。當然,也少不了一些政治暗盤的籌碼在運作。今年不知是哪個人提的餿主意,建議皇上試試宗室女眷也參加狩獵,一展馬上英姿。巧的是,目前甚受皇上寵愛的妃子正是騎射好手,這一建議,不僅讓她有展現英武不讓鬚眉的機會,皇上也可以以此刺激那些愈來愈腐敗、軟弱的宗室子弟。二話不說,皇上立即應允。
  可怕的是,那位某人隨後使出的撒手簡!
  傳聞碩王府二貝勒思麟日前迎娶的佟王爺么女海雅格格,精騎善射、技高藝神。不知與皇上愛妃相競圍獵,哪一方會得勝?
  這要命的一步棋,活活將死了思麟!
  這連想不不用想,當然是皇上的愛妃贏———誰敢得罪皇上手中捧的寶貝!但是謠言已興,海雅既然成為技藝超群的馬上英雌,就一定得輸得十分技巧且輸得漂亮。這其間功夫的拿捏與馳騁間流露的架式,除非是箇中高手,一般粗通騎射的人鐵定拿不住個準兒,當場穿幫!
  更何況海雅格格是出了名的嬌弱體質———活脫脫的運動白癡!
  「我是作了什麼孽啊……」思麟又趴回桌上哀號。
  「誰教你失約!」
  赫蘭泰由邊關返回京師之後,便從費英東那兒得知思麟『一不小心』放豫王府貝勒鴿子的事。他實在不敢相信,半年多前還和他同在戰場、勇武神智的一代『將才』,竟會做出這等荒唐莫名的『醬菜事』!
  「閒話休提。思麟,我和費英東此次返京,一來勢向皇上覆命,二來勢特地向你恭賀以及……」赫蘭泰蹙起了眉頭,頓了頓才開口:「辭行。」
  「辭行?」思麟赫然驚醒。
  「只怕這一別,今生恐怕沒有機會再相見。」費英東淒然一笑,「即使再見,咱們或許早已白髮蒼蒼,子孫滿堂了。」
  「為什麼會這樣?」思麟的臉上一片驚愕,像是由一個惡夢掉入另一個惡夢中。「我們不是才剛平定了西北的准噶爾之亂,局勢早已穩定。你們為什麼還要出關遠征?」
  「不征也得守啊。」赫蘭泰也不過二十八歲,長思麟兩年,但長期的戎馬生涯,使他比思麟更加沉穩老練、深謀遠慮。「我們是平定了噶爾丹叛變,但斬草未除根。我和費英東已確定會在邊關戍守一輩子,才特地來見你最後一面。」
  思麟張大著琥珀色的雙眼,想說話,卻又不知能說些什麼。
  他就要失去最要好的兩位戰友。
  他不可能像赫蘭泰及費英東一樣,了無牽掛的就遠赴戍沙場。他還有父有母兄長弟妹,還有新婚的妻子,及一生也用不掉的世家大族貴冑身份。他或許也想隨他們而去,但現實的環境卻牽絆著他,不容他如此隨性。
  「思麟,我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一個雪白嬌小的身影闖進了花廳,清脆稚嫩的嗓音略帶幾許笑意。海雅一身月白色的清麗騎獵裝扮,蹦蹦跳跳奔進來,頭飾上的瑪瑙瓔珞叮噹作響,閃閃發光的晃蕩著,更添嬌艷,頓時滿室燦爛明亮。
  「少福晉吉祥。」赫蘭泰恭恭敬敬的起身拱手。
  「我的老天爺!」費英東張大嘴,『哇』的低歎老半天,「那天客棧的賣唱女子說的真沒錯,小嫂子真個是水做的玉人兒!」
  「小心口水!」費英東身旁傳來思麟一句醋味十足的低語,「你當我們是要去郊遊踏青啊,小格格?我可是冒著丟腦袋的危險,訓練你騎馬狩獵耶。」奇怪,本來是想狠狠不屑她的『沒常識』一頓,怎麼一看到她甜美可人的模樣,自己的口氣就先『變節』———活像是他平日哄騙女人的語氣。
  「這樣好看啊!」費英東這笨傢伙還在忘我的讚美著。
  「不不不,我去換掉好了。」難得有機會可以和思麟在一起,海雅說什麼也不許自己有哪裡讓他不滿意。
  「喂,我沒有……」思麟連忙喊道。
  海雅轉身衝出花廳的身子,突然被背後一隻大掌扣住肩頭,阻止她奔回房間的步子。
  「少福晉留步。」赫蘭泰的手腳向來比嘴快,他線條剛毅的臉頰露出淺淺的笑紋。「今日不只思麟訓練你,我和費英東也乘機做個順水人情,陪你一塊兒練習。」海雅被赫蘭泰大手輕輕一推,就陷入一個偉岸厚實的溫暖懷抱裡,還沒來得及反應,只看見赫蘭泰與費英東跨出廳外的背影。
  「走吧!小嫂子。」費英東開懷的回頭大叫。
  「好……」還沒『好』完,她正準備跟上前去的身子,又被拉回身後寬闊的胸膛裡,跌個滿懷。
  「好你個頭!」她又不是費英東德老婆,幹嘛對他言聽計從?「我方才叫活骷髏幫你熬的藥膳吃了沒?」思麟低頭對靠著他胸膛抬眼望他的海雅問道。
  「吃了、吃了~」海雅根本沒吃。
  「嗯?」他瞇起了十分可疑的雙眸。「是誰吃的?該不會是你拿藥膳去餵骷髏了?」
  「耶?」他怎麼會知道?海雅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個方向,避開他的視線。「怎……怎麼會呢?」
  十足十的作賊心虛!
  「我檢查看看就知道你會不會。」
  怎麼檢查?難不成要挖肚剖腸?
  海雅正疑惑著,抬頭想開口詢問時,突然兩片熾熱的唇瓣覆上她的嘴。剎那間,她腦袋裡一片亂七八糟,根本轉不回來,又隨即化為一片空白。腦中空白,唇齒間的感覺卻突然敏銳起來。
  思麟溫潤的舌尖探入她的雙唇間,他帶著懾人的男性氣息,一陣一陣地拂過海雅臉龐。結實的擁抱以及唇與唇之間摩挲的柔嫩觸感,消蝕她所有的力氣,柔弱無力的攀附在他胸膛與健臂之間。
  怎麼會有這麼……奇妙的感覺?
  海雅只覺得自己愈來愈無力,彷彿化成輕飄飄的棉花球,但體內又好像有某種陌生而危險的感覺在燃燒著,令她渾身燥熱。有點怕,可是……又期待這種奇妙的感覺持續下去。
  「看吧,我就知道。」
  啊?什麼?海雅像是喝醉酒似的,神情恍惚的在他懷中抬眼疑惑著———思麟剛剛是不是有開口說話?
  「小騙子!」思麟大手捏著她的臉頰,邪氣十足卻自信滿滿的哼聲笑道。
  「好痛!別捏別人臉啦!」海雅的粉拳老實不客氣的往思麟身上捶去。
  小丫頭總算回神了!沒經驗的小姑娘也敢跟他這位大情聖鬥?「下次再讓我發覺你沒吃藥膳就想出外活動,小心我親自用嘴灌你吃下去,否則不准出門!」
  「啊!不……不要臉!你……你這個下流胚子……喂,你要拉我去哪裡?」罵都還沒罵完,思麟就像一陣旋風似的,把她『刮』向院外林子裡。
  「去騎馬!」搞什麼鬼?她以為今天全副武裝的騎獵打扮,只是為了秀給大家看哪?「今天要是不給我練出點成績來,你就等著領死吧!」
  真的假的?海雅看著雙眼冷冽卻嘴角帶笑的思麟,額角忍不住滲出冷汗。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不太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有時候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有時候卻又是說笑變辛辣,打鬧變火大,讓人根本猜不透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在放狠話。
  「啊———」
  一個拔尖的女高音霎時嘶吼,林子裡的鳥雀嚇得四散紛飛,就連遠處的院落也隱約傳來杯盤不小心被摔碎的聲響。
  「你……你……」思麟『你』了半天,還是眼冒金星,兩耳發痛,不住的嗡嗡作響。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海雅又哭又叫的死命抱著思麟,躲在他背後拚命搖頭。
  「不要……什麼?」思麟用力甩甩頭,好不容易才把耳朵裡尖銳的餘音打散,正想上前安撫兩匹受驚亂跳的馬兒,卻被身後嬌小的身軀死纏不放。「你在搞什麼?」
  思麟覺得背部一小片濕意逐漸氾濫,才擔心的轉身回摟著她———哭得淅瀝嘩啦的娃娃臉,萬分可憐。
  「怎麼了?」
  「不要……我不要了!」她的肩頭還是不住的抽動著,顯然是被嚇壞了。
  「不要什麼?」思麟朝她身上及前後左右環顧一遍,「有毛蟲或樹梢上的小東西掉在你身上嗎?」
  這是常有的事。掉在他身上,頂多拍拍了事。掉在女人身上,就免不了一陣呼天搶地,又跳又叫了。
  「好可怕!」她嚇得直發抖,眼淚掉不停,「把它們趕走!快把它們趕走!」
  「好好,我來趕走……」他拗不過海雅哭著哀叫的可憐相,正打算奉命行事,才赫然發現她指著要他趕走的東西———「你……你要我把馬趕走?」
  「對!對!快叫它們走開!」眼見思麟更走向馬兒一步,她馬上往後跳兩步,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喂,大小姐,把馬趕走,我們騎什麼呀?」開玩笑也該看場合吧。要是不在秋狩之前把她惡補成騎射高手,他的官職和腦袋就沒了!
  「不要!不要!我寧死不要!」海雅全力抵抗思麟拖著她往前走的手臂,整個身子死命向後拉扯,幾乎要蹲到地上去了。
  「我拜託你別再亂叫!」他一手拉她,另一手忙著捂耳朵。兩匹駿馬也是嚇得魂飛魄散,揚蹄狂嘯。
  「阿瑪!阿瑪!我不要,快來救我!」
  真是聲聲含淚,句句泣血,連老子也搬到嘴邊遙遙呼喊。
  「二貝勒,二少奶奶,發生什麼事了?」一群家僕十萬火急的自遠方宅院奔來。
  「先把馬兒都穩下。」思麟連忙發號施令。他一直想先去把馬匹拴好,免得危險,可是又不能放開海雅,否則她一定會重心不穩,摔個四腳朝天。但她駭人又震耳欲聾的哭喊,實在令他腦門一陣暈眩。全部的事情爆發在剎那間,他簡直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得一塌糊塗。
  領兵作戰都沒有這麼恐怖!
  「思麟,怎麼回事?」費英東和赫蘭泰同時駕馬奔來,大老遠的就聽見海雅慘烈的哭喊,應聲而至。
  「走開!不要過來!走開啦!」
  海雅又一陣泣血狂嘯,驚到了費英東和赫蘭泰的坐騎,立刻揚蹄大鳴,嚇得兩人連忙拉韁呼喝,鎮住馬勢。原先準備給海雅和思麟駕馭的兩匹駿馬,在僕人拴繩時,一個不小心全給海雅嚇到,脫韁狂奔。
  一下子寧靜的林子兵荒馬亂。鎮馬的鎮馬,追馬的追馬,拉人的、堵耳的、哄騙的、安撫的、咒罵的,一片沸沸揚揚,熱鬧非凡。
  正在遠方正廳裡品茗的碩王爺與碩福晉一邊喝茶,一邊疑惑著———
  「今兒個有什麼慶典活動嗎?」
          ☆          ☆          ☆
  五天騎射惡補下來,思麟已經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我投降……」像是臨終前奄奄一息的遺言,思麟無力的對床邊的費英東及赫蘭泰歎息。
  他們兩人也好不到哪裡去,全瘦了一圈。
  「明日我和費英東就要啟程赴邊關,今後調教海雅格格馬術的事,你一個人多擔待了。」赫蘭泰語重心長的拍拍思麟肩頭。
  「馬術?」思麟忍不住悲從中來,雖然掉不下淚,卻也萬分哀切。「這五天來連馬都騎不上去的人,還談什麼馬術?」
  床邊的兩個男人無言以對,幸好自己不是當事人,逃回邊關戍守一輩子變成他們此刻最大的心願。
  「哎,以後記得有空到我的墳上上香,或在邊關替我祭一祭吧,省得我一人在地下孤單。」思麟雙手交疊在胸前,抱定『提頭見皇帝』的必死決心。
  「海……海雅格格呢?」費英東連忙轉移注意力,否則所有人同時都會陷入思麟死寂世界裡。
  「不知道,我不認識這個人。」躺在床上閉目裝死的思麟喃喃低咒,眉頭皺成一堆。
  「二貝勒,大事不好了!」兩名僕人衝進來跪下報告,「二少奶奶偷跑進馬廄裡,我們……阻止沒用。請二貝勒……」
  僕役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可見事態嚴重。
  「她幹什麼?難不成她想宰了我的馬兒們?」思麟霍然從床上躍起,威風八面、殺氣十足的矗立在僕役跟前,「她敢宰了我的馬,我就宰了她!」
  嘶吼聲剛結束,思麟人就消失了,在場的人全都愣了一會兒,反應不過來。
  「真是愛馬成癡,箭步如飛啊!」費英東不得不佩服,前一刻還躺在床上當死人,下一刻就跳起來化為風馳電掣的暴雷。
  「糟了,費英東!」赫蘭泰第一個察覺苗頭不對,「劍!思麟的劍!」
  費英東赫然驚覺,「他把劍帶走了?」牆上掛劍處的確一片空白,他連忙高聲怒喝:「快去阻止二貝勒!」
  僕役們邊起身邊磕頭的『喳』了聲,又喘得半死地開始奔走,卻在抬眼向前奔跑的剎那,看見費英東及赫蘭泰往馬廄火速趕去的背影。
  「哇,真是好身手!方纔還站在房裡,怎麼我們才剛跨出來,他們就已經跑道老遠去了?」
  「是啊,身手真好。」
  說著說著,僕役們愈跑愈慢,安步當車,乘機休息喘口氣。格格貝勒們的事,就讓身手非凡的人去解決吧!
          ☆          ☆          ☆
  「二少奶奶,求求您快出來吧!」
  「格格,您不會是玩真的吧?」
  僕役們在馬欄外左一句、右一句,連福姑也苦苦哀求,可是就沒人敢向思麟的火紅鬃馬『飛焰』靠近,偏偏海雅正畏畏縮縮的站在它後面。
  「只要……只要拔一下,根本不可怕!」海雅站在飛焰不住所有甩蕩的馬尾後,喃喃地自言自語著,說了一大堆不知道是哄馬還是哄她自己的話。
  「二少奶奶,您到底想做什麼?奴才替您做不就成了?」要是海雅有什麼閃失,這票奴才們鐵定『殉職』。
  「不行,一定要我自己來,否則會……啊———」
  話還沒說完,海雅就被飛焰突然向後磨蹭的後腿嚇得哇哇大叫,抱頭蹲在地上掉淚,瑟縮成一個小人球。
  「二少奶奶別叫!千萬別叫,會驚動到馬兒。」馬欄外一大票冷汗如雨下的僕役們噓聲連連,示意她要保持安靜。
  海雅一邊掉淚,一邊緩緩抬頭看著她眼前甩蕩著的馬尾,「一、兩根就好……我只要拔一、兩跟就好……」
  她一咬牙,下定決心,勇敢伸手朝馬尾抓去,方才叫她安靜的下人們反而臉色慘白的狂吠起來。
  「二少奶奶,別動手!」
  「二少奶奶!」
  一陣突來的刺痛自飛焰尾上傳來,痛得它前腿一揚,暴怒狂鳴,隨即後腳猛烈的朝後蹬去,直踢往海雅腦門的方向。
  一個閃電般的黑影將海雅撞到老遠的草堆裡。飛焰兇猛的一記後踢落空,卻仍暴怒的狂嘯著,幾乎要破欄而出。
  「嗚———靜下來,飛焰!」一隻大手連人帶聲的趕到,一把揪住飛焰的馬韁,制住它不放。
  「赫蘭泰大人!」下人們全躬下身來。
  救星駕到!
  原本怒氣衝天,如烈焰燃燒的火紅鬃馬,在赫蘭泰老練的操控下,漸漸穩住了脾氣,卻仍被他手上的韁繩緊緊扣住。
  「發什麼愣!」沒見過這麼笨拙的僕役們,費英東不悅的指揮著他們。「還不快燒盆水到二貝勒房裡,等著替他沐浴更衣,清理乾淨?」
  下人們連忙應聲退下,各自做各自的事去,還不忘偷偷瞄一眼剛剛衝倒海雅的那道黑影。
  「思麟?你怎麼在這兒?」原來方才把她撞得七葷八素的不明物體就是思麟,現在正摟著她,閉眼皺緊眉間,咬緊牙關、青筋爆突的和她躺在草堆裡,狼狽不堪。
  「你到底想怎麼樣?」思麟連眼睛都不張,蹙著眉頭硬把話從齒縫間推出來———根本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再甜美可人、再純真靈秀也沒有用,他的容忍限度已經瀕臨爆破邊緣。
  「啊,你看!我真的辦到了!」海雅躺在他身側,開心而興奮的嚷著:「我拿到了!是我親手拔的耶!」
  拿到什麼?思麟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張開眼睛瞄了眼———
  差點氣絕!
  「你好死不死驚動一屋子人,就是為了讓大家來看你拔馬尾玩?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會出人命?你知不知道這樣做飛焰有多痛?」
  不行了,對女性在尊敬、在客氣,也總有個限度,現在這個限度已經崩潰!尤其是這個他根本不想娶進門的格格,竟敢欺負到他的寶貝飛焰頭上!
  「我……我不知道它會痛啊……」本來是想理直氣壯抗辯———她才不是因為好玩才拔馬尾,隨即卻被思麟的那句話點醒:馬兒會痛!
  「我向它道歉……對不起。」她囁嚅的朝飛焰的方向點點頭,算是了事。「可是,思麟,你知道嗎?這個……」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愈多,麻煩愈大!
  海雅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閉目惱怒的神情。從沒有人對她如此輕蔑冷漠!從小她就是佟王爺的心肝寶貝,又長得一副白淨清麗的可人模樣,個性乖巧又溫柔婉約……好吧,『至少』她覺得自己滿乖巧、滿溫柔婉約的,誰捨得用那不屑的態度對待一尊嬌貴甜美德白玉娃兒?
  更何況她千辛萬苦爬進馬廄裡拔馬尾,全是為了他!
  「好,你不想知道我就不囉唆了。」賭氣的意味十分明顯。海雅奮力自草堆裡爬起,滿頭滿身的稻草和馬尾,怎麼拍也拍不掉,反而嗆得咳嗽連連。
  「我警告你,你想玩、想鬧儘管隨你去,但是如果你再敢惹到我頭上來,或者再動飛焰一根馬毛,你就準備收拾行李滾回佟家去吧!」思麟起身坐在草堆上冷言威脅。
  「思麟?」費英東不禁嚇了一跳。別說大情聖思麟從不對女人說重話,就算是一般人,哪有對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出口毒辣的?
  滾回佟家?海雅再遲鈍、再安慰自欺,也沒有辦法掩掉心中強烈而鮮明的意念:思麟打從心底就不想要她!縱使父母之命難違逆,逼得他不得不成親,但天下多得失成親之後慢慢培養出感情的佳偶。可是思麟連『培養』一點感情的餘地也不給,排斥她的人,甚至她的心意。
  那他為什麼要在她打扮得嬌艷動人時,流露讚賞而寵溺的迷人笑容?為什麼要對她偶爾突然來個摟摟抱抱?為什麼吻她?剛才又為何拚命救她逃離馬蹄下?
  乾脆讓她被馬踢死不是更好?也省得淪落如此無地自容的下場。
  「我知道了。」海雅抖著嬌小的身子,死命的握緊小手,硬是不肯讓眼淚掉下來,可是顫巍巍的聲音完全洩漏她內心所受的傷害。
  一個轉身,海雅低著頭向馬廄外衝去,擦撞到費英東之際,甚至連看也不看他,停也不停。
  「追上去!」
  費英東還在傻愣愣地望著海雅背影大發同情時,赫蘭泰這一句話立刻點醒他,他隨即大步朝海雅追去。
  海雅由他搞定,思麟那兒,就交給赫蘭泰處理。
  「海雅格格,你等會兒!」三兩個箭步,費英東就在小跨院的廊上逮住她。
  「不要看我!」海雅一邊叫著,一邊轉身背對費英東,面對著廊邊角落低頭沉默。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聽得見隱約傳來欷歔的聲音。
  「好,我不看。你就背對著我,沒關係。」好歹人家也是位格格,這點自尊也不體諒的話,做人未免太狠心。「我只想問你拔飛焰的馬尾的原因。」
  「因為好玩。」
  費英東愣了一愣,隨即明白。
  「才怪!你別因為思麟誤以為你是因為貪玩而拔馬尾,你就順著他的意思,背負莫須有的罪名。」他那時旁觀者清,當然看得出海雅拔馬尾絕不是出於惡作劇。
  「思麟是我丈夫……他說什麼就是什麼。」誣賴她是因為貪玩而惡作劇,就當作她真是這樣吧!
  費英東看她漸漸挨向牆角黑暗角落的背影,長長的歎了口氣。
  「小兄弟……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格格?」
  海雅微微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咱們初次在客棧見面時,是你挺身與思麟對立為我打抱不平,現在換我這個大哥哥來替你打抱不平,好不好?」
  海雅漸漸轉向費英東,兩頰掛著串串淚珠,杏眼圓睜的盯著彎下身子與她平高的親切面容。
  「哥哥……哥哥……」她的眼淚倏地再度氾濫,「我好想回哥哥身邊,想回阿瑪跟前,我好想回家!」
  看著清艷嬌弱的少女無助的在眼前突然放聲大哭,費英東的同情心霎時決堤,抱著她又愛又憐的拍哄著。
  「乖,乖!哥哥知道。」
  就像是哄自己寶貝的小妹妹似的,費英東一直守著海雅,讓她盡情哭個夠。至少現在的他們是哥哥與妹妹,不必在顧忌格格的尊號與顏面,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和孤單徹底傾洩。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她才緩下了情緒。
  「看,晚飯的炊煙。」費英東摟著海雅,同坐在小跨院台階上,「在沙場上看到煙,會讓我警覺敏銳得像隻貓;回到繁華京師看到煙,只會讓我垂涎三尺,餓得像只豹。」
  「這只豹的叫聲好怪喔!」海雅一隻小手指截著費英東不停咕咕作響的肚皮,兩人隨即開心的哈哈大笑。
  「咱們各自回去吧。你最好留在房裡用膳,不然你的眼睛又紅又腫,醜死了,會嚇壞所有人的。」
  「啊?真的很醜嗎?」海雅連忙跳起來,四處找尋可以照一照的東西。
  費英東哇哈哈的牽起她的小手,帶她走回正院。「唬你的啦!你怎麼會丑?可愛的姑娘哭得再傷心,還是很可愛的。」
  海雅立刻被他坦然的讚美逗得開心不已,也稍稍放了心。
  「哥哥我明早就要和赫蘭泰離開京師了,有些話我想先和你說清楚。」
  海雅跟著他停下腳步,用十分信賴而純真的明眸盯著他,乖巧的等著他的訓誡。
  真是惹人憐愛!費英東輕歎一聲。搞不懂思麟發了什麼神經,向來招蜂引蝶的二貝勒,應該會很高興自己娶了個嬌美靈動的新娘,怎麼會一反常態的冷淡起來,還喜怒無常?
  「思麟有些很奇怪的毛病,也是他的弱點。只要你掌握好這些弱點,討好思麟便不是難事。」
  海雅聞言,耳朵都豎起來了,兩隻大眼燦燦發光,像看到寶似的。
  「首先,千萬別做男兒打扮。思麟對女人向來比較客氣,如果面對的是男兒樣的人,他可就處處不留情面了。」尤其是他恐怖的惡作劇。
  難怪!上回她假扮男兒身時,被思麟冷言冷語、針鋒相對,一換回女兒裝時,他立刻轉怒為笑、百般柔情。
  「其次,要多和他的家人親近。但是思麟的雙生哥哥思麒是他的頭號天敵,相處時你要多加小心。」
  「嗯。」海雅認真而用力的猛點頭。
  「再來,也是最後、最重要的一點。」費英東嚴肅而關切的盯著她半晌不語,她也鄭重其事的仔細聆聽,懇切受教。「海雅,你對他要像對待你哥哥、阿瑪一樣。雖然思麟的性子太奔放、太豪氣,但他是你丈夫,今後疼你愛你、分享你歡喜悲傷的,不會是你的父兄,而是思麟。他在怎麼狂傲不羈,也敵不過一顆真心———全心全意愛他的心。他才是你應該哭訴、應該倚靠、應該坦白的對象。」
  費英東頓了頓,摸摸海雅的腦袋笑著,「聽我的話準沒錯!哥哥我和他相處的時間可比你久哩,他的底細我怎麼會不清楚?」
  海雅努力把感動的眼淚止在眼眶裡,硬是開朗明亮的對費英東笑著點頭,「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
  「嗯,很好。咱們回去吃飯吧!」
  「好。」
  於是一高一矮的兩條人影,手牽手、心連心得朝正院走去。
  「費英東,你真是個好哥哥,難怪沒有女人要!」海雅嬌美的聲音突然說道。
  那條高瘦的人影立刻跌了個踉蹌———
  一個只適合當哥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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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錯得太離譜,罵得太狠!
  思麟頹然泡在房內的洗澡盆裡,不斷回想著下午赫蘭泰訓他的話。他的確錯怪海雅,可是當時她根本失去自制力,把五天以來海雅騎術毫無進展的焦躁一股腦發在她頭上。
  或許,他連自己被人設計逼婚而娶海雅的舊恨,也一併報在她頭上。可是她是無辜的,什麼恩怨情仇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被他看不順眼、百般冷落。
  下午那場拔馬尾的風波之後,一名看馬小廝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他鄉下老家治懼馬症的方法就是要親自拔幾根馬尾,編近自個兒的辮子裡,外加吞下兩碗符水,保證被拔馬尾的馬兒從此會乖乖受制於那人,那人的懼馬症也會就此痊癒。
  「小的……小的是看二少奶奶每日有空就偷偷跑來馬廄,想親近馬兒卻又怕得直發抖,實在不忍,才教她這麼做。求二貝勒饒命!求二貝勒饒命!」
  當時思麟聽到這些話,人都呆了,腦中只殘留著海雅之前雀躍不已,抓著幾根馬尾的興奮神情———
  啊,你看!我真的辦到了!是我親手拔的耶!
  思麟眉頭緊蹙。海雅低頭奔出馬廄的背影,和她這句稚嫩而喜悅的話語不斷錯落重疊,在他大腦中交織成一片懊悔與心疼。
  看馬小廝教的明明是無稽之談,海雅居然也傻愣愣的真的照做,笨丫頭!思麟一陣苦笑,眉間卻仍是深深的不忍。騎射之事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費心費力,海雅也是拼了命克服自己天生對馬的恐懼。雖然成績實在令人心灰意冷———她連用手摸馬兒都會嚇哭,但是她始終沒有推托逃避過,每天都被他整到哭得淅瀝嘩啦的回來。
  「個性強硬到不肯在人前落淚的格格,卻日日都得在練馬時丟人現眼。你愛面子,不願在皇上與宣慈貝勒面前丟臉,她就不愛面子、不怕丟臉?」
  赫蘭泰那時訓他的話,聽得他句句椎心刺骨。
  如果當初他不是被硬逼著娶海雅,或許會更坦然地接納她吧。那樣一個雪白嬌艷的美少女,對身旁不乏妖姬簇擁的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新鮮菜色。可是每次一見到她,心中那股奇妙的悸動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二少奶奶!」
  沐浴完畢,正由僕人們服侍著衣的思麟回眼一望,心頭猛然一顫。
  「我……我回來了。」
  嬌小的身子頹喪疲憊的站在房門口,海雅帶著滿頭滿身的草屑與馬毛,零亂的髮髻,骯髒的小臉、以及一雙哭過的紅腫雙眼。
  「你們重新打過熱水來,二少奶奶要沐浴。」思麟平淡的回過頭,背對著應聲行動的僕人以及海雅,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
  海雅反而開始不自在。
  「你……我……今晚你自個兒和家人用膳吧,我……待在房裡就好。」她的兩隻小受侷促不安的絞扭著。
  僕人們重新添過來的熱水白霧瀰漫,其間飄散著淡淡的桂花香,讓人心神蕩漾。她真想趕快泡進熱水裡,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洗個乾淨,在熱氣氤氳中享受半醉半醒的迷離感受。
  可是思麟在房內,她哪敢這麼做!
  思麟一直站在內室床邊被對著她,任由身後的僕人忙進忙出,海雅也只有傻不愣登站在花廳等待的份。直到僕人們全都打理好,準備伺候海雅入浴時,他才出聲。
  「你們全退下,這裡不用你們服侍了。」
  啊?海雅的雙眼和嘴巴張得大大的。不用婢女服侍,那誰來伺候她入浴啊?
  想到這裡,海雅一時體溫疾速上升,腦門發脹、雙頰發燙。思麟是她丈夫,當然沒有什麼好忌諱。但是打從新婚以來,他一直都不曾碰過她,唯一最親密、也是她目前最寶貝的回憶,就是前些日子的那個吻。
  可是思麟要服侍她入浴……她豈不是得在思麟面前一絲不掛?羞死人了!雖然新婚之前嬤嬤們有大致說一下新婚夜應行的『周公之禮』,可是她簡直有聽沒有懂———那些嬤嬤十分盡職的都只說了『大致』而已,但十五年來,除了隨身的女侍、嬤嬤們,從未有人見過她的身體,何況是個男人———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啊!」嚇死人了!海雅聳肩一看,在她耳邊低語吐息的那張俊臉,與自己不過相隔幾公分,連他濃密微翹的長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快點到屏風後的澡盆裡,好好的把你自己洗乾淨。」思麟躬著高大的身軀,對她下令。
  「我……我自己洗啊?」海雅的臉一片通紅。
  「難不成要我幫你洗?」他的臉色沉得跟聲音一樣低,挑高的左眉和沒有表情的面容,形同潑了海雅一頭冷水。
  「沒有沒有!」她尷尬的搖頭擺手。「我去洗澡了!」隨即一溜煙的閃躲到屏風後面,開始寬衣解帶。
  還幻想什麼笑死人的浪漫情境,根本只有她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大作白日夢!簡直糗斃了!
  海雅就安安靜靜的縮在澡盆裡,滿臉『丟死人了』得羞慚表情,或許是自己太過浪漫、太過期待,可是心中隱隱的難過與失落也不知該如何排遣……
  真是貨真價實的笨娃娃!思麟坐在花廳偷笑。海雅實在老實得沒話說,心裡想的事,從臉上就可以完全看得出。不過看到她美夢泡湯的剎那,那張失望受傷的臉,的確令人於心不忍。誰捨得讓那樣甜美純稚的小女孩失望,甚至惡言相向?
  回想起自己之前對她惡劣的態度……他一手支著下巴,鄭重其事的深思著,自己的確滿混蛋的。
  長痛不如短痛,他與海雅之間必須盡快做個『了結』!
  入浴之後的海雅,穿著素雅的衣裳,披散著頭髮就走出屏風。在入浴時她聽見有人出入房間的聲音———是思麟去正院用膳了吧?待會兒她就叫僕人送點清簡小菜進房來,一個人獨守空閨啃饅頭吧。
  反正自從嫁進碩王府以來,每夜都是一個人坐在房裡發呆,她早習慣了。
  才一踏出屏風外,進了花廳,『喝』的一聲她往後跳了兩步。
  「思……思麟?」
  他正坐在擺滿飯菜的花廳桌前,一語不發的凝視著她。思麟身後的窗屝半啟,月光掩映,在他身上蒙成一層朦朧虛幻的浪漫氣息。
  是月光的關係吧!海雅覺得泡完澡後的微醺與溫熱感逐漸上升,連心跳都愈來愈大聲。
  當初新婚夜剛取下鳳冠上紅帕的時候,她就對自己的丈夫一見鍾情。海雅早聽說過京城有名的『四府美男子』,其中『一府』就是碩王府的麒麟兄弟,但任憑外人怎麼形容與讚美,都不比親眼目睹來得震撼。
  今夜的他卻比當時的他,散發著更強烈的魅惑與魔力。
  夜晚的他都是這麼的勾魂懾魄嗎?
  她不知道,因為她從未在夜晚和他共處過。思麟自新婚夜起,每晚都不知瘋到哪兒去。這幾天除了下午教她騎射時會和她在一起,教完了他就自己回書房,或和老友們談天飲酒。
  耶?海雅渾身細胞開始亢奮起來。思麟這是第一次在夜裡和她共處,這代表的意思是……難不成……
  海雅突然像著火似的全身發燙。
  「胡思亂想夠了嗎?夠了就快點上桌吃飯!」思麟一手托著臉頰,另一手的手指在桌上點著拍子。
  「啊!哦,吃飯。」丟臉!拜託,鎮定一點!思麟只是留在這兒吃飯而已,別這麼大驚小怪,亂沒見識的!
  她輕咳兩聲,清清喉嚨,開始擺起格格尊貴的儀態,落落大方、坦然自若的朝座位走去。神情倨傲不可一世,兩頰一片通紅。
  用膳之際,思麟該照應的全都做了,又是夾菜給她,又是在她噎著的時候幫忙輕拍她的背。海雅在下箸夾菜時一個不小心,讓筷上的鴿子蛋掉入盤中,濺了思麟一臉一身的菜汁,他也沒發脾氣,倒像沒事似的輕輕把臉上的油漬擦去。
  太奇怪了。
  海雅覺得自己每一根筋都不對勁。『吃飯』不是天天在做的事嗎?怎麼今晚連吃飯都不知怎地,吃成如此這般的狼狽相?
  「思麟,你……今晚怎麼會留在這兒陪我用膳?」海雅嘴邊黏著飯粒,卻故作瀟灑坦然的模樣發問。
  總得有人打破僵局吧!不然和思麟兩人這樣靜靜的坐著,月色融合陣陣桂香晚風,還有他那雙直盯著她瞧的琥珀色眼眸,柔軟平貼在他精壯身軀上的白綢中衣,領口未系,讓他解釋起伏、若隱若現的胸膛,盡收在她不時偷瞄的眼底……她的心臟都快從喉頭跳出來了!
  怎麼自己會變得這麼……這麼好色且下流?
  「這很正常,不是嗎?」
  「耶?真的?」海雅眨著圓圓的大眼睛怪叫起來。好色和下流都是很正常的事嗎?
  「這是我和你的院落,我在這兒用膳,有什麼不正常?」思麟停下進食的動作,低聲平和的問道,眼中卻有著一抹極淡的邪邪笑意。
  「對對對,很正常!」海雅非常贊同的用力響應著,兩頰著火似的燒成一片,拚命扒飯。「這飯真好吃,菜也好吃,真是好吃極了!」
  她都已經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暗自祈禱方纔的心思和會錯的意,千萬別讓思麟看出來。
  從小就被女人包圍到大的思麟,對女人微妙的心思與情緒都有相當的觀察力與敏銳度。該看出來的事,他不會不明白。
  所以,此刻他的嘴角不禁上揚成一個自傲的角度。
  可是海雅不明白,思麟今天心情到底是好還是不好。開口問話,老是問些笨問題,若是不問,她心裡又一堆疙瘩———擱著不問更難過。
  「思麟,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她順著扒飯的動作低垂著頭,看也不敢看他的小聲問道。
  「你問吧!」他可不一定會答就是了。
  「你是不是……」海雅咽口口水,清了清喉嚨才壯起擔子開口,「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太想娶我進門?」
  思麟只用眼角掃了她一眼,擱下飯碗,擊掌叫僕人們進來收拾碗盤。海雅也不得不放下扒得空無一物的飯碗。
  「我本來就沒打算成親。」
  思麟的一句話,連同僕役們帶上門退下的『啪』聲,一齊打入她心底。方才關上的,不僅是房門,彷彿思麟與她之間也同時關上了一扇門。
  「那為什麼娶我?」海雅覺得心都涼了。
  「怎麼不問你阿瑪,為何千方百計的硬要把你嫁入我們家來?」思麟冷笑,看著神情訝異的她。
  「我阿瑪硬要把我嫁過來?」海雅覺得一股怒火不禁緩緩升起。「明明是你向我們家求親的,我們佟家怎麼可能會『求你』娶我過門?」
  「這要問你們佟家的人才知道了。」他故作無奈的聳聳肩,露出一副深不可測的笑容。
  「什麼你們、我們的,咱們都已經成親了,你卻一直把我當外人看,從不把我當碩王府的一分子看!」
  「可以啊,你求我嘛!」思麟又浮現了壞壞的笑容。
  「求你?」差點一把火就要燒到海雅頭頂。除了向她阿瑪和各個們撒嬌任性的時候她會這麼做,這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人膽敢教她開口提出請求的。
  不對!不能這麼想!海雅在惱怒的當頭突然憶起費英東的忠告:對他要像對你哥哥、你阿瑪一樣。如果她為了這句話和思麟翻臉,不就等於也把他當成外人看?
  「如果……」她強忍下自尊,低聲問道:「如果我求你,你真的會把握當一家人看嗎?」或許這樣退一步也不錯,至少可以拉近點她和思麟的距離。
  「不會。」他答得乾脆利落。
  海雅全身一震,愣了兩秒才皺起眉頭。
  「你耍我?」她兩隻手緊握成拳,隱隱顫動。
  「答對了,你真聰明!」思麟開心的替她鼓掌喝彩,好像在看路邊雜耍耍猴戲似的。
  「住口!你這個混蛋!」海雅終於忍不住衝上前去,朝思麟的身上猛捶。「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麼這麼惡毒壞心?」
  「喂,別這麼熱情,我消受不起。」思麟又笑又鬧的任她在他身上亂打,一副不痛不癢的德行。
  「你為什麼要這樣?一下子沉默寡言的直盯著人家看,一下子冷言冷語的以欺負我為樂。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你只是問錯了問題。」思麟一句話,令海雅停下了狂亂的拳頭與斥責,不解的看著氣定神閒地坐在椅上任她打罵的思麟。
  「我問錯了問題?」她認真的瞅著思麟。難道他們的婚姻藏了什麼隱情,導致這成了一個禁忌的問題?
  「我可是按你所問的給答案。你總不能因為你對答案不滿意,就全發洩到我身上吧!」他輕鬆自在的轉轉肩頭,扭扭脖子,好像剛才給師傅推拿過,現在渾身舒暢似的。
  一切的錯,全丟回海雅身上。明明是思麟在耍小人手段,可是俐落得不著痕跡,反而變成了海雅是個無理取鬧的任性丫頭。
  為什麼要這樣拐她?為什麼她嫁的會是這樣的男人?海雅忍不住熱淚盈眶。
  「你出去!快給我滾出去!」她死命的推著思麟。與其說思麟是被她羞憤至極而發出的力道推得站起身子,不如說他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做,而刻意配合。
  「你真要趕我出去?」
  「你滾!給我滾!我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只及思麟胸口的嬌小人兒使盡力氣的把他朝門外推。
  「海雅格格,這可是『我們』的房間喔!」思麟一面說,一面慢慢朝門外退,讓門外應侍的丫鬟們將他們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滾出去!你永遠都別想再踏進這房門一步!」
  這句嘶喊,連同重重的關門聲,一同被丟出門外,站在周圍的丫鬟們全噤聲不語,沒一個人敢看思麟一眼。
  「她方才說的話,你們全聽清楚了?」思麟悠哉的詢問四周的丫鬟們。
  「奴婢全聽見了。」每個人低頭回答。
  「很好。」這樣一來,休妻的名目可說是完全確立了。
  對不起了,海雅格格。為了彼此日後的人生著想,這招『長痛不如短痛』,他不得不使出來。至少大家都不必再為了練馬術習狩獵的事上腦筋———他可以稟明皇上,他那精騎善射的新婚妻子已經歸回她娘家佟王府了。從此海雅不必再受折騰,他也可以擺脫這令他氣結的成親騙局。
  真是兩全其美,一勞永逸。
  思麟微笑著踱回他的書房。但是很奇怪的,他心底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又凝重的晦澀。
  怎麼了?他不是早想把這椿婚姻解決掉,早點擺脫這份被人設計的牽絆?為什麼達到目的了,反而於心不忍?
  想想海雅毫無男女經驗的純純模樣,簡直蠢得讓他發噱。那種滿腦子少女情懷的天真格格,逗起來比以前經歷過的女人還有趣,也算是滿不錯的經驗吧。
  可是心裡從未有過的落寞又是從何而來?
          ☆          ☆          ☆
  海雅當夜就高燒病倒。
  這場病來勢洶洶,搞得碩王府自一大早就一團亂。
  「太醫怎麼說?」碩福晉親自跑來海雅的房內探視關照。
  「啟稟福晉,太醫說二少奶奶只是受了風寒。大概是之前入浴未擦乾頭髮就直接入睡的緣故。」福姑站在一旁恭敬的回答。
  「是嗎?」碩福晉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伸手探了探海雅的額頭。「那太醫開的單子裡,為何有治哮喘的藥方?」
  福姑立刻警覺,連忙跪下。「請福晉原諒!格格她……二少奶奶的確是自小就有哮喘的毛病,可是她只有在緊張或激動時偶犯而已,並非天生體質上的問題。」
  「是心病囉?」碩福晉輕聲一笑,滿眼無奈。
  「……是的。」真是個難以啟齒的回答。
  這下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箭頭全朝一向就不知跑哪兒鬼混的思麟身上———他鐵定就是海雅犯哮喘的原因!
  「思麟這混小子……」雖然他也是碩福晉心上的一塊肉,但是成親以來,他一反常態的怪異行徑,實在令碩福晉難以理解。為何向來熱情如火、性子燦如朝陽的思麟,會變得如此陰晴不定。
  「阿……阿瑪……」一陣輕聲呢喃喚回碩福晉的注意力。
  「海雅,醒了嗎?」碩福晉關注的握著海雅發燙的小手。看她雙眼仍閉著,才知道原來她在夢囈。
  「我不嫁了……不要了……」海雅痛苦而細微地轉著腦袋,眼角泛出晶塋的淚光。
  「可憐哪,心肝寶貝。」碩福晉心都揪成一團。都已經進了碩王府的門,哪有歸回娘家的餘地?「你受委屈了,額娘知道,額娘會為你作主的。」
  「額娘……」海雅緊蹙的雙眉漸漸舒展開來,本能地朝碩福晉握著她小手的方向弓身挨近,帶著淺淺而滿足的微笑再度墜入沉沉夢境。
  碩福晉看到海雅這般令人憐惜的模樣,無邊無際的母愛與疼惜之心頓時決堤,眼淚情不自禁氾濫出來。
  「海雅乖!額娘在這兒守著你,額娘保護你。」
  「福晉,二少奶奶自幼失恃,沒了母親,難免脆弱了些,還請福晉多多關照。」福姑邊說邊跪地磕頭。
  「好!好一個忠心的丫頭。」碩福晉抬手拭去了眼淚。「今後海雅就由我來護著,有我在她背後撐腰,諒思麟也不敢再辜負她一丁點!」
  看著碩福晉閃著銳利光芒的眼神和堅定的語氣,福姑自隨同海雅嫁過來的那一天,一直懸在半空中擔懮焦慮不已的一顆心,至此總算落了地。
  可是無論碩福晉如何差人傳喚、尋找思麟,就是沒人知道他人到哪兒去,直到日落西山,還是找不到他人影。
  碩王府正廳可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找不到思麟,今晚咱們也甭睡了,一塊兒等他吧!」碩福晉在大椅上幽幽品茶,冷冷說道。
  「什麼!?」一屋子的人不禁怪叫起來,只有思麟的大哥思麒在一旁冷笑無語。
  「出了什麼事啊?您幹嘛這麼急著找二阿哥?」思麟唯一的寶貝妹妹亭蘭不耐煩的抱怨著。
  「還說『出了什麼事』!」碩福晉神色平穩、語氣低沉,但一屋子的人都直到這是她動怒的徵兆。「你們這幾個兔崽子會不知道思麟對海雅幹了什麼好事?」
  「二阿哥會對海雅幹什麼壞事?」從小嬌貴悍烈、又偏向思麟那方的亭蘭挺身抗辯。「二阿哥最近沒出外溜躂,也沒去尋花問柳,天天陪著那個海雅騎馬遊獵,把我丟在一邊,二阿哥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她的!」應該是對不起她這位寶貝妹妹才對。
  「叫她二嫂。」什麼『那個海雅』!碩福晉歎了口氣。
  「二嫂就二嫂!」標準的口服心不服。沒辦法,之前大哥思麒娶了個小她兩歲的大嫂,現在思麟又娶了個小她近三歲的二嫂。一群丫頭片子,輩分全爬到她頭上來了,不嘔才怪!
  亭蘭芳年十八,就已經覺得自己活像個骨董級的老姑娘!
  「好了好了,你就讓孩子們各自回房去吧,思麟回來的時候自然會有人通報他來見你。」向來粗聲霸氣的碩王爺也有滿口無奈的時候。
  「我說王爺,」碩福晉擱下手邊的蓋碗茶。「你偏愛你的寶貝兒子我沒話說,可海雅也是你的兒媳婦。你不多關照她一些,難不成要等佟王爺上門興師問罪的時候才開始疼?」
  開玩笑!佟家目前運勢如日中天,半個朝堂上,三宮六院都是佟家的勢力範圍,碩王爺再英武強悍、再位高權重,也惹不起佟王爺這等人物。
  「你們這幾個服侍思麟的下人給我過來!」碩王爺大喝一聲,把忤在一旁聽命的下人嚇成一團,連忙上前跪下。
  「思麟平常待海雅如何?」碩王爺一副包公審案的威風架式。
  「啟……啟稟王爺,二貝勒待二少奶奶……很體貼。」
  「怎麼個體貼法?詳細說來。」碩福晉神色自若的吩咐著。她已經打定主義,非把他們小倆口之間的問題弄清楚不可。
  「二貝勒他……他平日待二少奶奶極好,甚至還公然打情罵俏。」
  「是啊,當時費英東大人也在場,二貝勒根本不避諱。」
  這是思麟平日的行徑沒錯,碩王爺得意洋洋的想著。他的大兒子思麒老成持重,個性冷酷嚴苛,的確是塊成大器的材料。但他就是比較偏袒風流倜儻,卻又能領兵作戰、屢建奇功的二兒子思麟。
  還是思麟比較有乃父之風!碩王爺嘴角開心的揚著,根本沒注意到福晉早就挑高了左眉冷冷地盯著他看。
  「而且自從皇上下詔,此次秋狩破例允許女眷參與,二貝勒就天天陪著二少奶奶練習騎射,免得她與皇上愛妃比射較勁時出了岔子。」一名下人恭敬答道。
  比射較勁?
  所有的人一聽,臉都沉了一半。大家都明白這是豫王府宣慈貝勒在報復思麟失約,故意下此毒計困死思麟。那麼嬌貴體弱的白玉娃兒,怎麼可能會是騎射好手?這是連一般村夫民婦都知道的事,卻沒有人敢在朝堂上提出來抗辯。
  誰敢掃皇上的興?誰敢與豫王爺對立?所有的人也只能『很抱歉』的站在一旁,看思麟的好戲。
  碩王爺冷哼一聲。「我聽來聽去,根本聽不出思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海雅。疼她寵她,還替她背了個大麻煩也毫無怨尤。倒是這個佟家丫頭,你看她是怎麼待我們家的思麟的!」
  真想一把掐死這個混帳老頭!碩福晉面色平穩,額上的青筋卻已微微浮起。她硬是壓抑了火氣繼續盤問,「那思麟與海雅昨夜是鬧了什麼事?怎麼會留海雅一個人在屋內,發燒昏倒了大半夜才被丫鬟們發現?」
  「這……其實……」跪在地上的下人們都支支吾吾,不敢講明。
  碩福晉察覺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說不定昨夜海雅發病只是冰山一角,事實上大有隱情。
  「直說!」冷然淡漠的一句,從一直保持沉默的思麒口中吐出。
  「其實……二貝勒和二少奶奶到目前為止從未同房。」
  「什麼?」碩王爺轟然一吼,一屋子人的耳朵全被震得嗡嗡作響。「成親到現在還未同房?」
  「這麼重要的事,你們竟然沒來通報?」連碩福晉都忍不住動怒。擱在桌上的手已經握成拳頭,氣得發抖。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一團下人拚命磕頭求饒,其中一個地位較長的僕役冒死說出原因。
  「稟福晉,是二貝勒要我們保守秘密。二貝勒說二少奶奶初為人婦,對碩王府的人事物又不盡熟悉,和她以往過的格格生活完全不同。二貝勒不願強人所難,一直在包容退讓,只等二少奶奶能有誠心接納他的那一天。可是昨兒個夜裡大伙全都親眼瞧見了,二少奶奶又推又罵的把二貝勒趕出房門外,根本不讓二貝勒進房去。」
  「豈有此理!」碩王爺拍桌咆哮。「思麟娶她回來,本來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又不是娶她回來當尊佛像,擺在府裡膜拜供養。這種媳婦不要也罷!」
  「對!叫她滾回佟家去!」亭蘭附議。
  「謎底……已經全部解開了。」碩福晉瞇起神秘而不可測的雙眼,彷彿已經看穿了某件大家尚未明瞭的秘密。
  「什麼謎底不謎底的,錯的人根本就是海雅!」亭蘭站起身來為二阿哥伸張正義。「連下人們都看得一清二楚,二阿哥是如何的委屈求全。他卻在我們面前一樣嬉笑打鬧,誰知道他心裡有多苦啊!那個海雅小病一場就哀哀叫,想要博人同情。額娘,您根本被她騙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亭蘭和碩王爺已經站在同一陣線。
  「叫佟王爺把他這無理取鬧的格格帶回去,好好管教!」
  「這就著了思麟的道!」思麒冷然一笑,說出了一句令全場安靜的話。
  他和弟弟思麟同在一個娘胎裡待了九個月,思麟在使什麼花招他會不清楚?這招瞕眼法他打從一開始就識破了。怎麼可能在大喜當日還寧死不娶的思麟,會突然改變態度,對海雅格格溫柔寵愛、包容退讓?這其中必定有詐。
  原來思麟的目的就是要讓大伙對他不值,主動提出叫海雅滾回佟家的意見,讓他來當無辜的受害者!
  識破這個謎底的另一個人,就是碩福晉。
  「這下子怎麼收拾?」碩福晉話中有話的刺探思麒。
  「我來處理。」思麒輕鬆俐落地答道,臉上卻深沉冷冽的漾起詭異笑容。「我會讓他們倆難分難捨一輩子。」
  一定要讓思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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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4-10 06:37: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十五望日,一輪明月。
  老遠的碩王府正廳一片鬧烘烘,海雅與思麟的院落———月華苑,卻一片靜悄悄,只剩海雅一人躺在床上沉睡養病。
  一半的僕役全被碩福晉差去,另一半則因照顧著海雅的病,忙了一天,也都休息了。所以思麟可以毫無顧忌的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海雅———這是他成親以來每天晚上必來偷偷『惡補』的定心法。
  他喜歡看海雅———原因連他自己也很難解釋。他見過的絕世美女不在少數,但從沒有人可以讓他回神的時候,才警覺到不知自己情不自禁的看了她多久。
  海雅很美。思麟俯在床邊,輕輕撫著她沉睡的臉。透過窗外明月光華,讓海雅渾身泛著柔美的色彩。她像西洋水晶打造的娃娃,晶瑩剔透,醒著的時候,更是活潑靈動。但是思麟就是無法在人前展露他對海雅的喜愛———雖然有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本能的向她挨近。
  思麟輕輕地以手爬梳她披散的長髮,意外地發現它們竟然像絲緞一般纖細柔軟。他的手指溫柔地纏繞把玩著這令他心醉的長髮,動作輕巧的將她繡包內仔細收藏的馬尾拿出來,替她在耳鬢邊編惡劣一條細細的長辮。
  「宿昔不梳頭,髮絲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他一面把馬尾編進辮子裡,一面低聲吟著。「如果我不是被人逼騙著,不得不娶你,而是因為某時某地巧遇你,一見鍾情而向你求親,我們大概真會成為人人稱羨的神仙眷屬吧!」
  思麟低沉而富磁性的渾厚嗓音飄入海雅心裡。隨著他輕輕離去的腳步,她沉沉墜入深邃的夢境。她真的作了這樣的夢———
  正在升龍客棧休憩的她,一副清麗動人的女兒裝扮,聆聽著如波濤般忽遠忽近的歌妓歌聲。她該走了,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卻在客棧外的大道上被兩、三匹突然勒停在她眼前的巨馬嚇到。
  塵土飛揚,白霧茫茫。等到她回神抬眼一望,一匹壯碩健美的火紅鬃馬上坐的是一副高大結實的身軀。他全身武將裝扮,帶著正黃旗旗幟,俊美得令人失了神智的臉上,有一雙勾魂懾魄的琥珀色眼睛。
  「你叫什麼名字?」
  「我……」海雅被他的笑容奪去了心魂,只能癡癡傻傻地被他英雄氣勢下的柔情征服。「海雅,佟海雅。你呢?」
  他更開心的笑了起來,隨著馬而左右的踏動,他的臉約略轉向,完全被太陽的金光照耀,絢麗燦爛,令她幾乎張不開眼,只見他的身形在陽光下逐漸模糊成一片。
  「思麟,伊爾根覺羅氏的貝勒。」他的身影幻化成一片閃爍光芒,笑聲卻依然爽朗豪放。「我將是你的丈夫,你此生唯一的男人!」
  「思麟……」海雅不自覺得漾起了羞怯的笑容。
  「海雅,醒了嗎?」
  「嗯?」她倏地張開雙眼,但早晨一片燦爛的陽光令她目炫,揉了揉眼睛,順便打了個舒舒服服的呵欠。
  好夢作不長,怎麼才夢到高潮就天亮了?海雅嘴巴張得老大,在此緩緩張眼。
  「額娘!」海雅嚇得跳了起來。應該是她一早去向公婆請安,怎麼婆婆反而一大早在床邊伺候她起床?
  「別緊張成這樣。」碩福晉忍不住被她可愛的小動作和反應逗開心了。「覺得好點了沒?頭還會昏嗎?」
  「沒有沒有,我好得很!好極了!」她又羞愧又緊張的連忙甩甩頭。
  福晉沒聽見她方纔的夢囈吧!
  海雅低頭坐在床上,偷瞄福晉一眼,只看到福晉神秘而悠然的一笑。
  「來吧,讓丫鬟們提你梳洗打扮,今兒個去我那兒坐坐聊聊吧!」碩福晉優雅的牽起海雅的手,帶她下床到侍女群中。
  「去……去額娘那兒坐坐?」是不是她還沒睡醒啊?怎麼大病一場,一覺醒來,風水都輪流轉回來了?
  「是啊。自你嫁過來,我們都沒好好聊過。今天你大嫂和小姑亭蘭都會到我那兒。咱們碩王府女人們的弈茗詩社,你還沒參加過呢!」
  弈茗詩社!一想到又是比弈品茗,又是作詩取樂,海雅就開心得不得了。「我要去!我也要去玩!」
  「好、好。」好像自己多出了個女兒似的,碩福晉笑瞇了眼睛。同樣和亭蘭都是權貴之家的掌上明珠,海雅卻比亭蘭少了份霸氣,多了份天真可愛。
  「二少奶奶,這辮子要解掉嗎?」侍女牽起她耳鬢旁一條細細的髮辮,其間還摻雜一、兩根棕色的怪異髮絲。
  「這是什麼?」海雅自己也莫名其妙。「拆了吧!我就寢時從不打辮子的,八成是福姑忘瞭解掉。」
  侍女們聞言,動手解開這根細密交織的辮子。
  「啊!不行!」海雅突然一聲怪叫,連忙搶過侍女手上才解到一半的辮子。「這個不能解!誰都不能解!」她死命抓著自己寶貝的頭髮。
  她想起來了,想起昨夜恍惚中的夢。
  宿昔不梳頭,髮絲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她記得這首詩!思麟昨晚有來過她房裡。
  海雅吩咐侍女按原樣再把辮子打回去,紅著一張著火似的臉任憑她們伺候更衣。她對思麟昨夜來過她房裡的事雖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她千真萬確的記得這首陌生的詩———來自熟悉而魅惑人心得耳畔呢喃。
  難怪她會作這麼完美的夢,原來思麟真的來探望過她,這條髮辮就是最好的證明!
  海雅是怎麼被人梳洗打扮好,怎麼被領導碩福晉房內,怎麼和姑嫂們寒暄博弈、飲茶刺繡,她不知道。她根本心不在焉,魂魄早就飛到思麟身邊去了。
  思麟…海雅一想到他,兩眼一片迷離,陶醉不已的神情教人一覽無疑。碩福晉和一屋子的女人全都傻住了,就看著神智不清的海雅兩眼渙散,喃喃低語的把手中比弈的棋子放到茶杯裡,卻把裝滿白子的棋盅捧起來,就像在品茗似的一口把它喝下去———
  「啊!快點住手!」
  「海雅!」
  一群女人亂成一團,連後來負責收拾殘局的下人們也一同遭殃。好個製造紛亂的天生高手,海雅格格!
          ☆          ☆          ☆
  「你壞了我的好事,思麟!」一個瘦削挺拔的男子與思麟對坐碩王府涼亭中,優雅地搖著手中的扇子。
  「我幹嘛了?」思麟才不甩他,自顧自的把玩著他最新研究的打獵兵器。
  「說好要攆海雅格格出門,咱們也事先講好了對策,想不到……」那人『啪』的一聲收起折扇。「你竟然窩裡反!」
  「我哪窩裡反了?」他一定要製造出可以旋轉發鏢的新兵器,秋圍狩獵的時候可以拿來當海雅『作弊』的工具。不然那個丫頭哪可能獵得到東西!「我一直都在按著我們的計劃進行。」
  「我們的計劃中並不包括『感情』。」那人冷笑兩聲,犀利的眼神直刺向思麟腦門,令思麟不得不放下手上的東西。
  「你愛上海雅了。」那人瞇起了眼睛。
  「噢———」思麟忍不住扒在桌上大笑。「拜託!我愛上女人?我應該是愛『上』女人吧!」
  「哼哼。」那人自鼻子噴出濃濃的不屑。「那你『上』海雅了嗎?」
  「你明知我不『上』良家婦女的規矩,故意刺探是什麼意思?」思麟氣勢張狂的笑著瞪回去。當初他倆早就協議好,要在三個月內令海雅『完璧歸佟』,就算他本能上很想親近她,面子上卻完全不允許。
  「我是怕你情難自禁,一不小心真愛上了海雅,忘記我們的約定。」那人一副看透思麟花心卻不多情的模樣,無奈地搖頭笑著。
  像這種花心卻不多情的男人,一旦真的動了心,其癡情的程度更甚那些看似忠厚卻不老實的男人。
  「你在吃醋?」思麟邪笑。
  「我是怕你吃虧。」那人也回他一笑,不過十分嫵媚。
  「真是體貼!」思麟的手不安分的朝那人臉頰伸去。「怎麼沒有一個女人像你這麼的懂得替我著想?」
  「放肆!」那人迅速揚起扇子正要往思麟的毛手打去,卻被思麟以更快的速度反手一扣,輕輕使勁,歪倒向思麟懷裡。
  「思麟,你皮癢!」那人在被思麟拉往懷裡之際,快速的一個旋身,背貼著思麟,同時擒住他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笑著摔他個過肩大栽蔥。
  「什麼人?」思麟沒被摔躺在地,在快要落地的剎那,他一個輕巧的翻身,像貓似的穩穩立在地上,同時爆發一句怒喝。
  兩個男人都靜默的盯著花叢後的同一個方向。
  「是我……」一個嬌小的身影怯懦的從花叢裡慢慢探出身子。「我不是要偷聽,我是聽說你在這裡才……」
  思麟瞪大了眼,「海雅?」
  簡直不可思議,她是如何無聲無息接近他們的?思麟自信憑他倆的功力,不可能有人能接近他們到這種地步才被察覺。
  「你哪兒來的功夫底子———」
  「你聽了多久,又聽到了些什麼?」那人清凜的問道,打斷思麟意外而好奇的詢問,思麟這才赫然意識到自己又對海雅失了神,迷糊了判斷力。
  這個小魔女,總是會挑起他的本能去戰勝理智。
  「我才剛走近你們,就看到你們在摟摟抱抱……」海雅順著剛才發問的聲音來源,漸漸將視線由思麟身上轉過去。
  一見到對方,海雅頓時呆成石像。
  她看到的是張令人驚艷的面孔。用『艷』字來形容眼前這名陌生男子,並不過份。海雅從沒見過如此俊逸而風采翩翩的美男子,原來『玉樹臨風』這四個字形容的姿態是這般令人目眩的景象。
  「我和他摟摟抱抱?」思麟一副哭笑不得的德行。「摟摟抱抱應該是這樣才對吧!」他一隻大手摟住那男子的肩頭,將他壓向自己的胸膛。
  明明是兩個大男人在那裡拳打腳踢,她居然會看成打情罵俏的親熱模樣。
  「還在嘻皮笑臉!」那人反身一推,輕巧地跳離思麟兩步,斜眼笑看海雅,「當心你的寶貝格格誤以為我和你之間不清不白。」
  是啊!海雅用力點頭。她早就這麼認為。
  「我們何止不清不白,簡直難分難捨!」思麟豪氣地仰天大笑。這種落落大方的豪邁架式,比玉面公子型的男人更撼動海雅的心。
  「你們……你們……」第一次看見思麟大笑固然難得,但聽到『難分難捨』這種字眼,更讓她腦袋一片混亂。
  「我們只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哥兒們。」那人解釋。海雅的心思根本不必花腦筋去猜,完全寫在臉上。「我叫元卿,敬謹王府的四貝勒。你和思麟大婚當夜,我們見過一面。」
  「喔……好像有印象。」那夜大伙鬧洞房,思麟和他的雙生哥哥纏打在一塊兒。當時她忙著分辨到底哪個是她丈夫,根本沒空注意其它男人的長相。
  「你們慢慢聊吧!我先走一步。」思麟要忙得事情可多著呢,沒空和他們玩三堂會審的遊戲。
  「等等,思麟!」海雅連忙追上去。「今天不練馬術了嗎?」她已經將馬尾編入辮子裡,剛才也喝下了制伏馬兒的符水,正想在思麟面前展現她克服懼馬症的成果,怎麼他反而抽身離開了?
  「你大病初癒,今兒個就休息一天吧。」說完,思麟轉身走出涼亭,卻聽見身後的元卿親切的開口———
  「是啊,反正你待在這兒的日子也不多了,就甭練什麼馬術,多在府裡好好玩玩、逛逛吧!」
  思麟猛然一回頭,發現這些話雖然是對海雅說,可是元卿的雙眼卻像豹一樣的盯著他看。剎那間,空氣中凝結了詭異而不安的火藥味。
  他一個粗暴的轉身,大步前進,完全把元卿和海雅的叫喚拋在腦後。如果元卿只是多事雞婆,他罵元卿一句『囉唆』就罷了,偏偏元卿的話老是不偏不倚的敲中他心裡最矛盾的角落。
  攆走海雅的計謀已近成功,姐皆大歡喜的自由日子就快來臨,他卻在這個時候動搖心意。
  真的要攆走海雅嗎?真的嗎?
  現在已經不是『能不能』趕走她的問題,而是思麟『要不要』趕走的志願。當初他還在煩惱該用什麼方法解決這椿婚姻,元卿幫他想到了兩全其美德法子,卻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他想說:「不要趕她走。」
  「今天不侍候你的棋子遛馬?」
  一句聽了刺耳的冷言嘲諷,思麟怒火中燒地轉頭看向一身朝服、剛返抵家門的思麒,便擺出痞相十足的笑容:「不行!我的心肝寶貝大病初癒,我怎麼捨得她那麼嬌弱的身子再受折騰?」你想看我好戲?行啊,你去死嘛!到時候我會去你墳前演給你看,讓你看個過癮!思麟大方地贈送思麒一個不屑的冷哼。
  「真是深情款款哪。」你再掰啊,思麟!到時候死得太難看可別怪我心狠手辣,這是你應得的報應!「也難為你了。本來我還擔心硬要你娶那個木頭格格,你會怨我,甚至遷怒到她頭上,沒想到你竟如此多情重義,和她如膠似漆。」
  在旁邊應侍的僕役們冷汗直流,一個個縮著脖子想落跑。可是伺候貝勒們的任務在身,落跑的結果還是會丟腦袋,他們也只能努力在兩位貝勒狂暴火氣的夾縫中求生存。
  「木頭格格?」思麟雖然在笑,可是俊臉上的肌肉已在微微抽動———那是他暴怒待發的徵兆。
  「當初阿瑪要我娶她時,我實在厭惡透頂。什麼白玉娃兒,其實不過是副中看不中用的臭皮囊。除了臉皮,毫無內涵,娶她跟娶塊木頭有何差別?」
  說來說去,就是思麒自個兒娶的老婆最完美的意思。而思麟娶的,正是他不要的一塊美麗而空洞的木頭!
  所以你就設計陷害我,把你不想娶的海雅丟給我來娶?「海雅的確臉皮漂亮,至於是不是塊笨木頭,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你,怕你後悔。」思麟臉上的表情已經很難看出他是在笑,還是火大得準備發飆。
  「我後悔?」思麒冷冷的瞇起雙眼。
  「還好當初你只注意到海雅的臉皮而已,要是發現她其它的好處,只怕我就沒娶到她的福份。」情況不妙,準備走人!「不跟你串了,難得你和我三姑六婆一番,我卻有要事在身,好可惜喔。有空記得常找我聊天!」思麟一邊說,一邊『嘿嘿嘿』的慢慢遠去。平日沉默寡言、與他相看兩討厭的雙生哥哥,會突然對他如此『親切』地廢話連篇,其中必有詐!
  「你跑啊,思麟。」思麒寒意逼人的冷笑,喃喃低語。「跑得愈快,離鬼門關愈近。」祝你一路順風!
  思麟沒有跑,但他大步前進的速度沿路掃起一陣旋風。凡他在花園中經過之處,處處樹斷花殘,落葉狂舞。
  「思麟?」孤零零留在涼亭中的海雅,突然看見他衝回來,抓著她的手就往他剛剛來的方向拖去。
  「思麟,我們去哪裡?」他人高腿長,害海雅被拖跑得氣喘吁吁,卻仍開開心心得跟隨著他。
  多累都無妨,只要能跟在思麟身邊、看到他,她就覺得好幸福、好滿足。無論天涯海角,她都願意緊緊追隨……
  「這裡不行!」海雅回過神來時,發覺自己竟然被他拉到馬廄來,嚇得尖聲怪叫。「去哪裡都可以,我不要再進馬廄裡!」
  思麟冷下臉盯著神色慘白的海雅,回頭向馬僮怒吼:「把白兒驄牽出來,二少奶奶要練習上馬!」
  「不要!」海雅都快掉出眼淚來了,「不是說今天要休息,不練馬術嗎?」為什麼突然又把她從天堂推到地獄去?
  思麟露出溫柔得迷死人的招牌笑容。「我好想看看你克服懼馬症的馬上英姿,你忍心讓我失望嗎?」
  不忍心!海雅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烏黑明燦的翦水雙眸直盯著思麟。
  沒辦法,她就是無法抗拒思麟的懷柔策略。明知那些話的可信度微乎其微,卻沒人教她該如何從男人甜言蜜語的陷阱裡跳出來。
  那天下午,他們倆人就一直耗在王府後山練習馬術。海雅在整個下午的奮戰中意外發現,那些聲稱可以治懼馬症的馬尾和符水,完全無效!
          ☆          ☆          ☆
  全身骨頭都要散了,連腦筋幾乎也斷光了。
  思麟坐躺在書房的坑上,拿著毛筆在紙上無力的寫了『英雄氣短』四個字,跟現在的他一樣———每個字都有氣沒力。
  曾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新銳猛將,回到京師老家後的富裕和平,令他日漸消沉。尤其是官場上的勾心鬥角,諸王貝勒間的明爭暗鬥,思麟快被這些迂腐庸俗的把戲磨成廢人。
  「煩死了!」思麟用力一甩,毛筆橫掃出去,竟然發出『哎呀』的一聲。咦?他的毛筆會說話?
  他挺起身子往丟到門口的毛筆一瞧,嚇了一跳。
  「海雅?」
  「你是故意的嗎?」海雅站在門口皺著眉頭,兩手端著托盤,托盤上的點心裡倒插著一枝毛筆。
  「不是……」他忍不住噴出笑聲,卻連忙掩住口。她的臉上有條毛筆掃過的痕跡,在雪白的肌膚橫上一筆『大鬍子』。
  「你怎麼跑過來了?」他拉海雅進房裡,合上門屝。「夜裡這麼涼,你穿這麼單薄也敢隨便亂跑!」思麟邊念邊把他身上披掛的外衣,俐落一轉便包裡住海雅的身軀。
  「我來……給你送宵夜。」思麟的衣服上殘留著他的體溫,以及陣陣陽剛的男性氣息。海雅覺得自己快醉了。
  「別動!」不知何時,思麟早把托盤放到桌上,將她的臉拉向自己的胸膛。「你長鬍子了。」他咯咯笑著把自己的絲綢衣角牽起來,溫柔的擦著她的臉。
  衣角這一拉,思麟結實的腹肌春光外洩,海雅整個人僵在他胸口前不敢動,可是眼角又忍不住往那兒飄。
  「我……我自己……」不,還是讓思麟幫她擦好了。雖然感覺滿羞愧,但是這種有點危險又異樣的情緒讓她充滿好奇。
  「糟糕,糊成一片了。」忍不住再度爆笑出來,思麟看著她那張粉嫩小臉上的大鬍子變成『大影子』,特別逗趣。
  「你到底給我擦成什麼德行了?」臉可是女孩子的第二生命。看到思麟指著她的臉笑得東倒西歪,她急得像著火似的。「鏡子呢?你這兒怎麼連個可以照照的東西也沒有?」
  「我又不是娘兒們,要那種東西幹嘛?過來!」他輕鬆的一把扛過海雅,和她同坐在溫暖的炕上。「試試這樣擦不擦得掉。」
  「啊!」海雅臉上像是被電擊到。「不要!好髒喔!」她推不開用舌頭舔她臉頰的思麟。那股溫潤柔軟的感覺,令海雅全身的神經都豎起來。
  「嘿,擦掉了。」他洋洋得意的用衣角在海雅臉上抹呀抹。「你沒事跑來送宵夜幹嘛?」
  「我看你今天好像特別累……」沒了費英東和赫蘭泰的協助,思麟的確被操得格外疲憊。「原來你每晚都窩在這兒啊!」
  「又是活骷髏替你探出來的情報?」他早就偷偷的放下衣角,手指卻仍不停的在她臉上摩挲。
  「你什麼都不說,我當然只好叫她這麼做。」近看思麟實在需要很大的自制力,才不會讓心臟從嘴巴裡跳出來。
  「我何必說,反正你什麼都查得到。」上次他在升龍客棧的行蹤,八成也是托福姑的福查到的。「你這樣緊迫盯著我的一舉一動,煩不煩啊?」
  「你管我……」霎時,海雅心底有股挫敗感。「你衣服都髒了。」她失落的垂著頭,看到他烏黑成一塊一塊的衣角。
  「髒就髒,我還有比這更髒的時候,還不是照睡不誤!」糟糕,他撫著海雅細嫩的臉蛋,忽兒有狂吻一陣的衝動,眼神也因而深邃成暗色琥珀。
  雖然他剛才只是一句無心抱怨,可是對她來說,就像是小刀輕輕劃過心口,傷口雖不大,卻仍會隱隱作痛。
  又鬧彆扭了,女人真的是陰晴不定。
  「你有潔癖啊?」他不耐煩的一把抓過海雅遞山的衣裳,隨手把身上的髒衣服剝下就往她頭上甩。「你拿去給丫鬟們弄乾淨。」
  「幹嘛要我拿去……」明天自會有人來收拾。可是海雅的舌頭打結了,想移開視線卻不知道該看哪兒。
  「混帳,全都掉了!」他剛剛手勁太猛,把炕邊的書冊全揮到地上去,只好一本一本撿起來。「點心端到炕上來,我餓了!」
  「喔。」太好了,有事可做,可以轉移注意力。在她端宵夜上炕的時候,杯盤的鑒鏘聲連連不斷。
  思麟的眼角不經意掃到海雅的神情,會心得微微邪笑。「你也脫了鞋坐上來吧。」他拍拍身旁的位子。
  「不,我……」她的眼神盯著那堆書。「你快把衣服穿上吧,打著尺膊很容易著涼的。」她卻渾身熱得冒汗,這裡好像太暖和了。
  「哦?真的?」他興味盎然的坐靠在枕上,衣服早被他扔到炕邊角落。「啊,鵝油酥餃!你居然連我愛吃什麼都查出來了。」他一口一大個,塞了滿滿一嘴巴。
  不能看!海雅坐在他身側,卻直盯著他們之間的那堆書,不敢瞄向思麟結實魁梧的身子。可是要一直死命克制自己的視線,好難啊!
  至少不小心飄來了三次!思麟好整以暇的慢慢咀嚼點心,欣賞著海雅可愛又純真的小動作。
  「咦,你看《三國演義》?」海雅只忙著轉移注意力,盯著書本半晌才發覺書上印的字。「我也很愛這部書耶!」
  「你懂滿文?」他看的可是滿文版的《三國演義》。海雅有漢人血統,會漢文理所當然,但她通曉的可是滿問,這是一般候門千金少有的本事。況且女子讀《三國演義》,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也懂一些蒙文。」她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神情萬分可愛。「我阿瑪處理朝堂政務時並不避諱我,甚至都是我替他整理函牘。看久聽久,自然就懂。」
  「愛看《三國演義》的女孩居然會怕馬?」他發現海雅對他的大小事情瞭解很多,自己對她的瞭解卻少得可憐。「你被關公德赤兔馬嚇壞的?」
  「才不是哩!」她哪那麼遜!「書上的馬一點都不可怕,真是的馬才嚇死人。」她的脾氣又回來了。
  「真馬哪裡可怕?」他推開書堆,靠她愈來愈近。
  「它們動來動去,眼睛還會盯著我看,怎麼不可怕?」她愈說神情愈緊張,沒注意到思麟已經貼在她身旁。「尤其是它們的身體軟軟的,肌肉一塊一塊的,一摸就會有連骨帶肉、溫溫熱熱且隱隱脈動的感覺……」她倏地倒抽一口氣。
  「像這樣?」思麟牽起她一隻白玉般的小手,按在他溫熱而赤裸的胸膛上。
  海雅的心劇烈狂跳著,想試著抽回手,卻被思麟緊緊扣在胸肌上。
  「可怕嗎?」他俯身在海雅耳邊低喃,熱氣拂在她耳畔,她羞得縮起了肩頭,眼神為難的閃爍著。
  「不……不一樣的。你是人,又不是馬……」
  「你不覺得飛焰很美嗎?」他凝視著近在眼前羞怯不已的小臉。「它身上沒有一丁點多餘的肉。結實、健美、壯碩而威武,騎在飛焰身上奔馳的時候,可以感受到它強悍的生命力與律動感,優美、原始,絲毫沒有造作與矯飾。」
  思麟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深幽而神秘,甚至帶著點危險的魅惑力。她幾乎被思麟耳邊細語催眠,全身酥軟無力。
  「摸摸看,把這當作是飛焰。」他牽起海雅另一隻手放在肩上,由他先引導她兩隻纖細的玉手在他赤裸的身上游移,既而他放手讓她自行體會。
  思麟身上的肌肉不可思議的堅實,又不可思議的柔滑溫暖。她的手怯生生地緩慢遊走,感受那份由手掌傳來的陌生觸感。
  她第一次看見這麼美麗的肉體,第一次觸摸到如此令她心悸的身軀。思麟方才對飛焰的讚歎,彷彿成為此刻她對思麟的感覺。
  突然間,思麟含住她行經至他臉上的手指,輕輕的舔噬著1吸吮著。這種滑潤而溫軟的感覺,強烈的震撼她心弦最細微的末端。
  她顫巍巍地輕聲嬌喘著,從不知道自己的雙手竟是如此敏銳、易感。
  一個疾速的狂吻覆上她的雙唇,連同思麟那副撩撥人心得偉岸軀體,將她緊緊包圍在他懷裡。
  這是他難以想像的意亂情迷。
  在海雅臉上完全嗅不到胭脂水粉的香味,紅唇是毫無妝點的自然觸感。他可以徹底品嚐她柔嫩雙唇的滋味,吻啄她細膩肌膚的震顫。
  海雅陷溺在他幾乎要吸盡她靈魂的深吻中,心神蕩漾之際,已被思麟褪盡衣衫。她羞怯的閉眼輕噬著自己的手指,阻止自己發出那既陌生有魅惑的呻吟,卻突然被思麟抓走了咬在嘴上的小手。
  「別不出聲好嗎,小美人?」他改把他捉住的小手貼在自己迷人的笑臉上。「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在思麟雙手老練的撫觸下,她還來不及呻吟,就已被他的雙唇吻去了聲音。
  兩人的喘息,交織成一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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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纏綿過後,海雅蜷在思麟懷中,像只小貓般依偎在他令人充滿安全感的男性氣息裡,任他纏繞把玩著她柔滑如絲的長髮。
  「飛瓊伴侶,偶別珠宮,未返神仙行綴。取次梳妝,有得幾多姝麗。擬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談何容易……」
  「思麟,你也讀這些吟風弄月的詩詞?」海雅在他懷中抬頭,驚喜的打斷他的低吟,並投以閃閃發亮的崇拜眼神。
  「我『也』讀這些東西?」他低頭淺笑。「這麼說來,你亦曾偷偷讀過這種綺艷風華的詞句囉?」
  不打自招!海雅把頭縮回思麟胸膛上,埋著小臉就算是『俯首認罪』吧!
  思麟賊笑兩聲,輕撫著她雪白光滑的背。
  「你……以前都是如此這般的拐騙女人心嗎?」
  「我拐到你了嗎?」思麟笑意更濃,雙唇貼在她頭頂咯咯發笑。
  「當然……沒有!我不吃你這一套!」才怪。
  一名粗獷勇猛的武將,會舞刀使劍、統御兵馬並不稀奇。但是思麟令人目眩神迷的外表與英雄氣概下,竟有纖細縝密的文思領域,而且他涉獵的是滿人尚不屑領受的漢家文化。她發覺自己已經愛上了比夢中更令人傾慕的思麟。
  想不醉在這般男子的柔情懷抱,談何容易……
  「你會輕功,對不對?」思麟沒頭沒腦的突然冒出個質疑。
  她乖巧的依偎在他身旁,陪著他東拉西扯。
  「大概吧。」她會的那些花拳繡腿或許叫輕功吧。「練了手腳會輕巧些,反應也會變快,可以防身保命。」
  思麟真的像在逗貓似的,以手指摩挲著懷中海雅白嫩柔細的頸項。「難怪早上和元卿在亭子裡談話時,我聽不見你的腳步聲。這又是你看久聽久,自然就會的?」
  思麟低沉細微的耳語、咯咯淺笑間的微震與吐息,她不知道自己仍清醒著,還是已在夢中囈語。
  「是……哥哥們請師傅來習武的。」她微開雙眸,下巴輕輕回蹭著思麟在她頸間遊走的手指。「哥哥們怕我無聊,練武時就偷偷帶著我一塊去,所以師傅和阿瑪都不知道。」她已經醉了。
  一陣靜謐,窗外松濤幽幽飄揚、沙沙作響,窗內人兒悄悄、思緒渺渺,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奇怪,」思麟嗓音低啞的冒出一句。「我記得那次在升龍客棧扛你回來時,你並沒有那麼怕馬。」
  「那次我沒碰到馬啊!」她抬頭望著他縹緲的眼神。「你一直都把我抱在懷裡,我一根馬毛也沒碰到。」
  真是意外發現。由這個角度近看思麟,才發覺他的濃眉大眼與深刻的輪廓,有點西洋傳教士的味道。笑或抿唇時,兩頰各會浮現一道俊逸的窩痕。在思麟小時候,那一定是兩個甜入人心的小酒窩。如此剛毅而稜角分明的英武相貌,被這兩個醉人的窩痕柔化許多,讓他的笑容變得更具魅力。
  「幹嘛一直看我?」他回過神來才發覺她正癡癡的盯著他看,這種感覺是挺不錯的。「你想勾引我?」
  海雅驚喘一聲,因為受到背後一隻巨掌的摩挲突襲而本能地挺起了身子,這讓她與思麟的胸懷完全密合。
  「不要臉!」她埋首在思麟的肩窩裡喃喃低咒。
  「還有更不要臉的事哩,以後我會慢慢示範。」他的毛手搔向海雅的胳肢窩,逗得她笑得花枝亂顫。
  「還談以後?」現在就已經被他整得筋疲力竭,笑得喘不過氣。「早上你和元卿不是說我待在府裡的日子不多了嗎?我們是不是要去哪兒遊玩?」
  思麟一震,停下不安分的手。海雅開心的躲在他懷裡,天真地繼續幻想著,他卻被這句話拖進了糾結紛亂的現實。
  「我們去南方玩好嗎?聽說南方風光比我們這兒秀麗精緻,風俗習性也大不相同。我真想看看。」
  思麟沉默良久。「往北如何?甚至到塞外邊關如何?」他該如何耀醒海雅天真爛漫的美夢?他能明說那句『待在這兒的日子也不多了』的話,是指她將被逐出門的命運?
  「邊關也好。只要你想去的地方,哪兒都好。」
  他突然捧起枕在他肩窩裡嬌笑的小臉,露出意外的神情。「真的!?你敢發誓你真的會這樣跟著我?黏人精。」
  「我才不跟你說哩,討厭鬼!」海雅看著他突然嚴肅起來的俊臉,露出頑皮的微笑。
  「海雅!」他已經是半威脅性的低吼,翻過身子,把棲在身側的她扣在炕上。「說,我要你說!」
  她完全看不見思麟心底的焦躁與懮慮,依舊輕輕柔柔的笑著凝視壓在她身上的魁偉身軀。
  「不要,你不是摸透了我的性情了嗎?都已經知道了,何必問我?」
  「我要聽你親口說。」
  海雅說得沒錯,他的確知道她會怎麼回答,根本沒必要追這種毫無意義的答案。但為了某個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要聽聽她親口承諾!
  「那你求我啊!」她似乎承受不了思麟沉重身子帶給她的甜蜜負荷,笑聲裡夾雜著喘息聲。
  「求你就會說了嗎?」
  「不會!」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海雅甜甜的調皮笑聲幾乎融蝕他強悍的意志力。
  「小混蛋!」他卬起來,決定修理這個不知死活的娃兒。「你說是不說?」
  海雅驚喘一聲,兩手無力的推著思麟的肩頭,微微顫抖。
  思麟以他結實的身子摩挲著海雅柔嫩的嬌軀,兩隻巨掌像火一般地游移著,所到之處,都燃起她體內不知名的熾焰。
  「思麟……」
  「我要你發誓,你真的會無論天涯海角的緊跟著我!」他絕對要聽到答案,這已經是無關理智的莫名執著。
  他略為粗糙的手覆在海雅豐潤的酥胸上,不斷撫弄著她嬌嫩的蓓蕾。此刻他內心對這句承諾的渴望,和他肉體上對海雅的渴望一樣迫切。
  「我……我會跟著你……」她覺得自己愈來愈虛弱,她的意識在思麟細碎的問啄和愛撫下,一點一滴的流逝。
  「真的?你發誓?」他熾熱的雙唇貼在海雅嘴上低語。
  「真……真的,我……發誓……」想要在他撩人搧情的熱吻下空出個空隙回話,實在是高難度動作。
  思麟再度如火一般地佔有她。他放不開身下嬌弱清艷的可人兒,他放不開心上對她莫名的慾望與眷戀,他放不開這一切以外他仍對她存有的渴求。
  這是愛嗎?
  他和元卿協力共訂的計謀怎麼辦?他發誓要報復思麒的誓言怎麼辦?他假戲真做、迷上海雅的立場怎麼辦?
  怎麼辦?
  松濤陣陣波蕩,如潮水般淹沒海雅嫵媚的嚶嚀。思麟完全沉淪在與她兩情繾綣的纏綿中,完全陷溺……
          ☆          ☆          ☆
  「如果我愛上海雅怎麼辦?」
  思麟和元卿在刀劍收藏室內一面檢視把玩兵器,一面聊天。不過元卿正眼也沒瞧他一眼,冷漠地取下一柄紅寶石彎刀。
  「愛上就愛上,不必『如果』。」元卿一針見血地說。
  「好,我是愛上她了,怎麼辦?」思麟也豁出去了。
  「誰怎麼辦?」元卿明知思麟問的是他們原先的計謀怎麼辦,但仍一派冷漠的和他兜圈子。
  「我。」簡直廢話。思麟一手支牆,笑看元卿深沉冷艷的側面。計謀有閃失,第一個有危險的當然是他,還問誰怎麼辦!
  「順其自然。你就一路假戲真做到底,和海雅當一對神仙眷屬,生一堆娃兒,在王爺、福晉膝下承歡,兒孫滿堂。」
  說得還真容易!思麟挑高左眉,嗅到元卿非比尋常的異樣。像元卿這種平日談笑風生、內在深斂神秘的冷面笑匠,若非從小和他一起打鬧長大,很難捉摸到他真正的情緒,更遑論瞭解他心裹在想些什麼。
  「那你怎麼辦?」思麟不懷好意的笑著倚牆而問,雙手環胸。
  元卿輕緩抽出冷冽鋒利的刀身,勾人心魂的朝思麟笑瞇著雙眸。「我殺了你!」
  元卿眼中的冷光隨劍鋒指向思麟喉頭,嘴角殘餘的笑意顯得詭異而陰狠。思麟文風不動,定眼凝視他。
  「有第二條路嗎?」思麟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因為他知道元卿是說真的。
  「有。」
  「願聞其詳。」思麟輕輕皺起眉頭。
  「一旦你和海雅兩情相悅,成了癡情佳偶,我就讓你再也無法在中原帝都立足,讓你們倆痛痛快快的當對亡命鴛鴦。」
  剎那間,兩個男人神色自若的和平對峙,劍拔弩張的氣勢熾熱高漲。
  「為什麼?」思麟心比口氣還冷。
  元卿和他從小是一塊兒處處惡作劇,遊戲人間,無所不談的交心知己,為什麼會為了他的感情生活與他翻臉?
  「你背叛我!」元卿突然笑著回答。
  思麟驚異的看著他淒然絕艷的笑容,心頭一悸,不知該不該深思這句話的弦外之音。
  「怎麼?這理由還不夠充份?」元卿逼近思麟,寒著一雙犀利的眼眸,揚起神秘的嘴角。
  「為何你非拆散我和海雅不可?」
  「當初是你要我幫忙拆散這門親事的吧!」元卿吐氣如蘭,在高他半個頭的思麟跟前幽幽笑道。
  「當初是當初,現在我對海雅的感覺已經不同。」思麟知道他一旦和海雅兩情相悅,就免不了要被思麒嘲諷奚落一輩子。危難在即,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缺少元卿的一臂之力,甚至失去這位致死不渝的知己。
  「變的是你,率先毀約的也是你,還有臉來責問我為何堅持到底?」元卿冷哼一聲,一句話又深又狠的刺進思麟內心。
  「所以你就打定要冷眼旁觀我的死活?」
  「不。」元卿呵呵笑著將手上的彎刀掛回牆上。「我會親手將你推入死胡同裡。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竟然殘害自己推心置腹的好友!思麟俊逸的臉上滿是不信。
  「我只是尊重你選擇的路。不管是生路或是死路,我一定幫到底。」
  「我們還算是朋友嗎?」思麟心寒至極。
  「當然是。若非情比手足深,我怎會如此待你?」元卿燦然一笑,與先前冷冽陰騖的態度截然不同。
  「你不怕我恨你?」思麟瞇著眼審視元卿邁向室外的瘦削背影。
  「你不會。」元卿背著他回答。
  「你確定?」此刻他內心已經微微燃起不悅的恨意。
  元卿回眸凝視思麟英氣逼人的怒顏,緩緩漾起魅惑十足的笑臉。「我確定。」
  我不相信!思麟臉上表情形同刻上這四個大字。
  「你不但不會恨我,事後還會感激我,一輩子永難忘懷。」
  「何以見得?」
  「因為我懂你,更甚你自己。除非……」元卿欲擒故縱的停頓一會兒,果真引起思麟的怒火。
  「別拐彎抹角!」思麟一腳踢開擋在他和元卿間的雕花凳,凳子立即摔得支離破碎,發出駭人的聲響。
  「呵呵……」元卿非但不驚,反而得意。「你若在秋狩時讓海雅笨拙的騎射功夫原形畢露,我就立即停手,不再為難你。」
  「若我說『不』呢?」思麟狂暴的怒氣緊咬在唇齒間。
  「我就等你來感激我的心狠手辣吧!」
  元卿妖媚一笑,卻殺氣十足,看得思麟心寒又惱火。他發誓鐵定要讓海雅在秋狩時大展英姿,挫光所有小人的銳氣與詭計!
  即使只有他一人孤軍奮戰,他也決定拚死搏到底!
          ☆          ☆          ☆
  此刻拚死搏到底的,不只是思麟。
  「放肆的東西,竟敢衝撞咱們的馬車!」思麟唯一的寶貝妹妹亭蘭,現在正與海雅同坐在兩馬轎車內,當著京城大街就扯開她宏亮的嗓子。
  「可是碩王府的馬車?」與她們相撞的另一輛華麗馬車內,傳來低沉悅耳的微微笑聲。
  「無禮男子!既然知道這是碩王府的馬車,你還硬從對街擦撞而來,分明是刻意挑釁!」亭蘭氣得差點踢開車門破口大罵。
  「狹路相逢,這種事在所難免,怎可一味將罪定於他人頭上?」
  兩輛馬車就這樣當街對峙起來,雙方都是隔著窗門、不見人兒的互相叫陣。肇事男子坐在車內應對自若,氣定神閒,倒是亭蘭悍烈的性子幾乎要衝爆了車頂。
  「這麼大的路,咱們誰沒撞上,為何獨獨會擦撞到你的車?」海雅看不過去,立即加入亭蘭的陣容。
  「這聲音……可是海雅格格?」
  他怎麼會認出海雅的聲音?
  「你是何人?」海雅的格格架式馬上端起來。「我的名字也輪到你這種不明不白的人來叫?」
  整條大街上熱鬧非凡。販夫走卒、喝茶賣酒的街坊人群全都鬧烘烘的圍著看好戲。一條大街被這兩輛方向相反並列的馬車一堵,佔去大半空間,後頭過不去的人還來不及開罵,就先跑出來看好戲。
  「你連我都認不得了?」
  這吟吟笑語好熟悉,可是海雅一時也想不起到底在哪兒聽過。這一猶豫,反倒令坐在她身旁的亭蘭意外。
  「他是你的熟人?」
  怎麼可能!海雅自詡家世清高、書香門第,來往的人非達官即顯貴,怎麼會認識這狡猾善辯的分子?!
  「你到底是誰!」海雅一怒掀起窗帷,一雙烏黑眼眸瞪得老大。
  對方已揭開窗帷直盯著她們的車窗笑。
  「宣慈哥哥?」
  「他是你哥哥?」亭蘭根本沒看那人一眼,只顧著驚訝的質問海雅。
  「不是不是!他……他與我哥哥是知交,我們兩家也互相交好,我一向都拿他當哥哥般尊敬。」
  「他?」這種人也配!亭蘭不屑的瞟了那人一眼,隨即又把視線拉回那人身上,杏眼圓睜,目不轉睛的看著。
  對面車裡坐的竟是位衣飾華麗、神情淡漠的美男子,似笑非笑,懶洋洋的輕搖折扇。
  「你哪一旗的?」管他熟人不熟人、好看不好看,刻意撞了她亭蘭格格馬車的人,絕對不是好東西。
  先聲奪人有個好處,就是刻意掩蓋自己的不好意思和失態———亭蘭居然初見他的那一剎那,看得有些失神。
  宣慈一直像鷹般的盯著亭蘭的每一個細微動作。
  「鑲黃旗,豫王府三貝勒宣慈。」
  亭蘭聞言刷白了臉。豫王府的貝勒?就是在皇上面前出什麼騎射較勁鬼主意的人?就是與他們碩王府互為政敵、恩怨難了得豫王府?
  「混帳東西!」亭蘭粉拳重重敲在車窗邊。「你還有臉在我們面前出現?卑鄙小人!」
  亭蘭怒焰沖天的一吼,嚇壞了她身旁不明就裡的海雅。
  「要罵人也得有個名目吧。難不成隨意開口、不分青紅皂白地咆哮,就是碩王府的家風?」宣慈幽幽笑著搖動扇子,雙眼始終未曾自亭蘭嬌艷亮麗的臉上移開。
  「住口!」
  「亭蘭,你和他有什麼過節嗎?」海雅愈聽愈覺得不對勁,事情似乎不是只有『撞車』如此單純。
  「我和他?」亭蘭反問海雅,怒氣攻心。「少拿我和這種無恥的傢伙相提並論,否則我鐵定和你翻臉一輩子!」
  「宣慈哥哥不是無恥傢伙、卑鄙小人。他……」
  「你還敢提他說話!」亭蘭激動的嘲著海雅喊著,一手指向宣慈。「就是他害二阿哥生不如死,天天想盡辦法該如何應付皇上期待的秋狩之賽。你竟敢替那種人申辯?」
  「你說什麼?」海雅難以置信地看向宣慈。
  「好說。」宣慈冷笑一聲,以扇輕擊窗邊,交代下人,「上路吧,別在耽擱、誤了正事。」
  「你想逃?」亭蘭狠狠地瞪視他漸漸放下的窗帷。
  「多謝亭蘭格格,讓我親眼看了出『潑婦罵街』的好戲,精彩極了!」隨即,他的清朗笑聲與俊容都消失在遠去的馬車背影裡。
  亭蘭的怒火卻一路延燒回碩王府。
          ☆          ☆          ☆
  「為什麼?為什麼宣慈哥哥要陷害你?」
  海雅一回到碩王府,就直追著思麟問個不停,讓他根本無法好好教她拉弓射箭。
  「拜託你把心思放在練習拉弓上,好嗎?」
  他已經苦口婆心的求了她一個多時辰,卻只見海雅拎著弓箭像牽小狗似的,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
  「海雅,你再不練,太陽都要下山了。」又浪費一天。
  「不要,你先回答我!」
  海雅一旦拗起來,任性固執得令他難以理喻。
  「二阿哥!二阿哥!我就知道你在側院這兒的練箭場。」亭蘭剛在正廳發完飆,現在追殺到思麟身邊準備訴苦。
  「噢,我求求你們!」饒了他吧!思麟一個頭兩個大,左手橫掩著疲憊不堪的雙眼,太陽穴一直隱隱發脹,他快受不了了。
  「思麟,你為什麼從不跟我說?被人陷害,這麼重大的事,為何不對我透露?」海雅難過的扯著他的衣袖。
  為什麼全家人都知道的事,只有她被排除在外,什麼都不明白?
  「我們家和豫王府是世仇,恩恩怨怨都是難免的事,你根本沒有蹚入的必要!」思麟認為目前專心練箭最重要。
  「我也是你們家的人啊,為什麼說『沒有必要』?」她始終有種被排拒在這個家門外的感覺。
  「知道又有什麼用!」亭蘭挽著思麟的另一隻手臂。「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你有什麼好法子嗎?你的身手會變得好些嗎?你倒說說,除了這樣拖著二阿哥死纏爛打地追問外,你還能怎樣?」
  海雅當場難堪,無言以對。
  「好了。」思麟投降,重重歎一口氣。「不管豫王府宣慈貝勒做了什麼,你們又知道了什麼,統統給我丟到一邊去。我只要海雅專心練箭就好,別再提那些沒用的前塵過往!」
  「反正你就是不肯說!」海雅紅著雙眼,兀自練習拉弓射箭。
  女人怎麼這麼固執?思麟煩躁得幾乎想狂吠。
  「亭蘭,你先去桂苑找元卿,我有話和海雅說。」
  「你們說你們的,我在旁邊聽,不礙事的!」
  「亭蘭!」思麟努力捺著性子。
  「二阿哥,我這可是保護你。」亭蘭巴在思麟手臂上盯著海雅。「免得你被豫王府貝勒安排的內賊害了,怎麼死的都不明白!」
  「什麼內賊?」
  「海雅啊!」
  海雅『啪』的一聲,用力將弓箭摔向地面,回身瞪著亭蘭。「你說我什麼?」她首次被激怒了。
  以前被思麟氣過,但他是俊偉的男子漢,又是自己的丈夫,她難免態度上會嬌弱點。可是對手一旦同為女人,本能的戰鬥意志就會甦醒。
  尤其是思麟這個成天纏著他、又艷冠群芳的妹妹,海雅心頭不知吃過多少次醋。雖然吃自己小姑的醋是挺無聊的,但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獨佔欲,而成為這種無聊的女人。
  「你們佟家和豫王府私交甚篤,連宣慈貝勒那種卑鄙小人你也拿來當哥哥般的捧,不是嗎?」
  「那是我娘家的事,要你囉唆!」
  海雅和宣慈貝勒?佟王府與豫王府私交甚篤?思麟一面驚訝,一面被兩個女人一人拉他一手的對陣叫罵。
  「要不是事關二阿哥安危,本格格才不屑過問你家家務事!」
  「什麼思麟的安危?你的意思好像我會害自己丈夫似的。」海雅一旦卬起來,架式完全不輸亭蘭。
  真是人小『火』氣高!
  「你不打自招了吧!」亭蘭優勝者似的狂傲笑著。「你和宣慈一個裡應、一個外合,聯手起來想鬥垮我二阿哥?門兒都沒有!」
  思麟根本不出聲,只負責把手臂借她們一人抱一隻。女人之間的戰爭,他早就游刃有餘。乖乖閉嘴為俊傑!
  但亭蘭的那句話,卻使他的眉頭高高挑起。
  「你說什麼?」海雅嗓門一扯,真像三歲小孩搶糖吃的嬌喊聲。
  這讓亭蘭更有佔盡上風的快感。
  「你的把戲已經被我識破了。」亭蘭瞇起了諸葛孔明似的神算雙眼。「先是宣慈貝勒在朝堂上公然出個難題給二阿哥,你再由二阿哥身旁去扯他後腿,讓二阿哥進退兩難———不是公開向宣慈貝勒低頭求情,就是在秋圍狩獵時出盡洋相,對不對?」
  亭蘭強悍的口氣,根本不容有否定的答案存在。
  「我哪有!」海雅被她冤枉得火冒三丈,卻又發覺亭蘭設定的結論的確與目前的狀況完全符合,讓她找不出為自己申辯立腳的漏洞。
  「我根本不知道宣慈哥哥會做出為難思麟的事,我也是真的不會騎馬射箭,這完全是兩碼子事!」海雅所能做的,也只是宣告事實。
  但是事實永遠比不上捏造的情勢吸引人,永遠比不上謠言的花稍、富戲劇性,以及殺人不見血的破壞力。
  連海雅都為自己宣告的事實,感到力道薄弱。
  她悄悄抬眼望向思麟,只見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看,完全見不到他平日喜怒形於外的鮮活個性。
  他相信亭蘭的話?
  海雅呆愣的定在原地與他對看,一顆心迅速沉到最深、最冷的角落。
  「亭蘭,去桂苑找元卿,他和額娘已經在那兒等你一下午。我和海雅先回房去,不和你多聊了。」思麟一說完話,馬上拉著海雅離開。
  看到海雅無力反駁又空虛落魄的模樣,亭蘭得意的露出燦爛笑容,蹦蹦跳跳的往桂苑方向跑去。
  沒有人可以佔她二阿哥的便宜!思麟可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兄長,豈能容一個徒有外表的小女子擺佈?!
  可是這個小女子此刻正擺佈著思麟的思緒。
  「你怎麼剛才還火氣沖天的和亭蘭對罵,一回房就哭得沒完沒了?」
  「我沒有!」
  海雅伏在思麟胸前又哭又叫,粉拳抗議似的捶著他結實的胸膛,活像在衙門前擊鼓鳴冤!
  「好好,你沒哭,你沒哭。」真是睜眼說瞎話。他胸口都被她的淚沾濕一大片,也只能順著她的意去安慰。
  「我沒有和宣慈哥哥裡應外合,我根本沒有!」
  「我知道,我知道。」原來她說的是這個。
  哄女人不能用理性方式處理,尤其是正在鬧情緒的女人。
  「你知道?」海雅停下了哭泣。
  但也不能吹牛不打草稿的亂哄一通,否則是自掘墳墓。
  「你認為我會相信亭蘭的話?」他頑皮的一笑。
  「為什麼不?聽起來很有說服力啊。」甚至連她這個無辜的當事人都有點招架不住。
  「我問你,你和宣慈聯手起來陷害我,有什麼好處?」
  「好處?」海雅兩眼還浮著一片水光,紅著鼻子就偎在思麟懷裡沉思起來。「沒有什麼好處啊。」
  「這不就對了。」他只消一句話就搞定。「不擅長和人爭辯就別亂使性子,笨娃娃!」
  思麟笑嘻嘻的用中指輕點她雪白的額頭,看她順勢往後傾頭眨眼的動作,覺得她這模樣份外可愛。
  「原來……」海雅終於被點通了。「你明知是我有理、是亭蘭誣賴我,當時你為何不幫我?」她又開始火大。
  「天哪!原來你不是個普通笨娃娃。」思麟故作驚訝的摟著海雅。「而是個非比尋常的『超級』笨娃娃!」
  「我哪笨了?」海雅死命捶他,卻怎麼也掙不開他擁緊自己身子的兩隻鐵臂。
  「是你有理沒錯,但你要我當場和亭蘭撕破臉,給她難堪,那你在碩王府還有好日子過嗎?」
  當然沒有!碩王爺和碩福晉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誰不要命了敢去招惹她?
  「喔,好吧,算你對。」海雅低頭對著他的胸膛低喃。「可是你涼涼站在一旁看我好戲,就是你的不對了!」
  他哪涼了?當時左一個亭蘭、右一個海雅,抱著他的手臂互相叫罵,他熱都熱斃,哪裡涼了?
  「好吧,當時我就算不護著你,也該安慰你。我道歉,行了吧?」
  「不行。」她把臉埋進他懷裡。「沒有誠意。」
  「哦……」思麟故意拉長這個音。他明白海雅的意思了,瞇起眼睛賊賊笑著,一手支起她的下巴,輕輕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這樣行不行?夠誠意了吧。」
  「不行。」這哪叫誠意?根本在敷衍了事。
  「那這樣呢?」這次可不是輕輕點一下了。思麟的雙唇在海雅嘴上來回盤旋吮吻,不斷磨蹭。
  「不……不行……」應該是『不夠』。因為她好喜歡思麟的吻,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令人難以自拔。
  「那我還真是太對不起你了,連這樣道歉都還不行。」他笑著移開支著她下巴的手,改抵在海雅頸後。
  這一吻,連他自己都過度沉醉,吻得忘我。他溫潤的舌尖在海雅口中糾纏,開始教她如何響應他唇舌的引誘。兩人身子緊密貼合著,熾熱難耐。
  他開始覺得兩人之間的層層衣物實在很礙事。
  「這樣行不行?」思麟的慾火燒啞了他低沉的嗓音。不只海雅在嬌喘,連他也感到自己的呼吸逐漸急促混亂。
  看到海雅雙頰緋紅、雙眼迷濛的嬌艷模樣,不等她回話,他覆上另一個火熱的吻。海雅全身癱軟無力,完全依靠思麟的雙臂將她摟在懷裡。她嬌弱的雙手勾掛在思麟頸後,這個本能性的反應瓦解了思麟最後的自制力。
  思麟兩手一轉,俐落的打橫抱起她,往內房走去。
  他灼熱的氣息在她耳畔吹拂。
  「我道歉道過了頭,現在得從你身上討回點公道才行。」他用雙唇逗弄著海雅最敏感怕癢的粉嫩頸項。
  她被橫抱在他懷裡,躲都沒得躲,只能可憐兮兮的任他予取予求。
  「真的?你真的相信我,沒有因為亭蘭的話而對我信心動搖?」
  思麟以鼻子摩挲著她小巧的鼻尖,邪笑。「我會證明給你看。」
  他大手輕巧一揮,層層芙蓉帳緩緩垂下,讓兩人纏綿的身影浸透在雪白薄霧中,一片浪漫朦朧。海雅不僅陷溺在他柔情似水、熾烈如火的懷抱裡,思麟對她的信賴更讓她的心完全失去自主能力。她全然的將自己交在他手上,一輩子任他左右、任他疼惜———
  只不過,亭蘭的話雖攻不破思麟對海雅的信心,卻成功的打進碩王府其它人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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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8: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碩王府 東院戲閣
  「托思麟的福,咱們府裡的煞氣是愈來愈旺了。」大貝勒思麒在全家人看戲班子表演時陰冷的笑著品茗,一派優閒自若。
  「你別再落井下石了!」碩福晉不悅地皺起眉頭。
  「他娶了個『內賊』進來,可是不爭的事實。」
  似乎打定主意要拆盡自己弟弟的台。彷彿看弟弟裡外不是人的好戲,比台上演的『黃鶴樓』更有趣。
  坐在正位靜默不語的王爺,心中滿是『裡外不是人』的尷尬滋味。
  「都是阿瑪啦!」亭蘭也放著台上的戲不看,加入這淌渾水裡蹚一蹚。「要不是阿瑪執意要結佟家這門親事,我們哪會招了海雅這麼個大麻煩進門!」
  「誰教你們阿瑪看中了佟家的聘禮。」碩福晉滿口無奈。
  沒辦法,她原本也想好好疼惜海雅,可是知道她娘家竟與豫王府私交甚好後,疼她簡直像在間接疼仇人,令碩福晉左右為難。
  「說來說去,就可憐了我的寶貝思麟。」碩福晉長歎一口氣。平常這種看戲休閒的場合都有思麟在她身旁同樂,現在他卻天天忙著和海雅騎馬練射,把額娘也丟一邊去。
  「報應!」
  思麒一句話,惹來碩福晉惱火。
  「你就一定得逼死自己的弟弟嗎?我懷你們這兩個混小子的時候,就已經被你們在我肚子裡鬧得頭昏腦脹。怎麼養你們二十幾年,都各自娶妻了,還像以前一樣的愛斗、愛起哄?」
  「因為想讓額娘多分點心思給我們呀!」
  一個嘻皮笑臉的聲音自眾人座位後頭響起,那特有的自負笑語,整個碩王府只有一個人有這股豪氣。
  「思麟!」
  所有的人全都驚喜地回頭———思麒除外,卻在看到站在他身旁的海雅時,喜悅的心情頓時打了個折扣。
  「還是額娘好,只有您會在我不在時,處處惦念著我。」思麟甜甜的捧了碩福晉兩句,還不忘順手撈起她桌前的點心塞進嘴裡。
  「你這孩子就會逗我老人家開心。」碩福進一臉疼愛又拿他沒轍的笑容。
  「額娘哪裡老了!」思麟一面哄著,一面扶著海雅一同入座觀戲。「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活觀音』。觀音若會老,我怎麼從不見她長半條皺紋?」
  思麟刻意貼近碩福晉雍容華貴的臉龐,東瞧西望。
  「你這蜜糖做的嘴皮子,連我也敢哄?」碩福晉一臉已經被哄倒的得意笑容,雙頰紅光陣陣。
  思麟哄女人的功夫真不是蓋的,還老少咸宜、大小通吃!海雅禁不住在心底為他熱烈鼓掌喝彩。
  「今天不練騎射了?」碩王爺刻意無視他們的存在,假裝看戲,故作無心的刺探著。
  「不了!」思麟笑得比今天的晴空萬里還燦爛。「明兒個就要上『戰場』,今天就好好休息、痛快鬆懈一番。」
  好像局勢全在他掌握之中似的。
  看他這一副自得意滿的自信笑容,狂放不羈的口氣,所有人先前心底隱隱的不安、擔懮與慌亂,像是吃了定心丸,全都穩定下來。
  「二阿哥,你這麼有把握?」亭蘭故作懷疑的瞅了海雅一眼,海雅立刻回以『你等著看吧!』的霸氣眼神。
  思麟笑著支起亭蘭的下巴,「你對我這麼沒信心?」
  「我……我當然不會啊。」亭蘭的臉倏地轉紅。
  就算是親妹妹,也很難抗拒思麟的『美男計』笑臉攻勢———誰教他天生一張擄獲女人芳心的俊臉,外帶撩撥人心得多情性格。
  「放心吧。大家對思麟吹牛皮、放狗屁的本領,向來很有信心。」思麒轉頭對海雅微笑的說。
  他這一笑,令海雅毛骨悚然到了極點。
  他說的這是什麼話?海雅憶起彷彿有人告誡過她,要慎防思麟的雙生哥哥思麒。可是她再怎麼也沒想到,一摸一樣的兩張臉,個性同樣鮮明強烈,卻是兩種極端水火不容的張狂氣焰。
  「大阿哥最討厭了,老愛掀我底牌。」思麟又開始學起姑娘口氣大發嬌嗲。
  「你們騎射的事情到底準備好了沒?」碩王爺在一旁假裝鎮定了半天,一直都沒聽見思麟講到重點,額上冷汗一片。
  「沒有啊。」
  「沒有?!」碩王爺全家大合唱,現在反倒是台上演戲的人靜下來看臺下好戲。
  「騎馬打獵哪是今天學明天就會的!」思麟悠哉游哉的咬著內餡餑餑,一副看開了的德行。「好個『劉備』!嘴巴張這麼大卻沒出一個聲,你這『黃鶴樓』是在唱啞劇啊?」他忘情的拍著大腿,指著面前的戲台大笑。
  「你少跟我大哈哈,到底明天的秋守你要怎麼應付?」碩王爺霍的一聲拍案站起,比台上的三國英雄們更火爆威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思麟毫不在意地說。
  「擋你個頭!」碩王爺開始咆哮。「明日秋狩的女眷騎賽雖然只是陪襯用的,可是有皇上與后妃在的場面,豈能容你打馬虎眼?」
  「我很認真啊。」思麟努力擺出一副看起來好像很認真的表情,兩眼閃閃發光。
  好厲害的本事,死到臨頭還一副逍遙自在的德行!雖然海雅知道思麟已經想好應對計謀,不過明天要面對的可是皇上,一個不小心,隨時都有可能丟掉腦袋。
  臨危不亂,大概就是這等架式吧。可是海雅卻對思麟昨天才想出來的計謀有點信心動搖。真的行得通嗎?
  「不管認真與否,前提你必須遵守。」思麒冷然地說。
  「前提?」海雅沒聽說這次狩獵有什麼前提啊。
  思麒轉頭向海雅和思麟肅殺的瞟了一眼,冷笑。「出了什麼岔子都無妨,但不許連累到家中任何人!」
  換言之,想搞什麼把戲,就請思麟自便。可是一旦發生任何危險,碩王府一家會立即與他倆劃清界線,以求自保。
  「這太過份了……」海雅人涼了半截。思麟有難,應當全家人同心協力、攜手共度才對,怎麼會冷漠無情到這種地步?
  「難不成要我們來收拾你們倆的爛攤子?」思麒不屑地哼了一聲。
  「可是大阿哥———」亭蘭也覺得這種態度太冷酷。
  「想死你就跟你二阿哥去死。不過我先警告你,他會先顧的是他老婆,絕對不是你!」思麒根本看都不看亭蘭一眼,專心品嚐著他的蓋碗茶。
  亭蘭聞言立刻卻步,不敢輕易站在二阿哥思麟那兒替他說話。而且她從小就怕這位恐怖的冷血大阿哥,若是二阿哥思麟又只顧老婆而不替她撐腰,那她真的很有可能變成第一個陣亡的炮灰。
  「安啦,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就算下地獄也懶得拖一堆人一起走!」思麟蹺起二郎腿,嗑果子看戲。
  「隨你去吧。」碩福晉一副撒手不管的無奈態度。她料定自己的寶貝兒子必然已經備好對策,才能如此談笑風生。
  這是什麼家人?海雅張著小口不可置信的呆愣著。
  「你這個……」混蛋!碩王爺把話用重重的『哎』聲截斷,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你上次去西北征戰也是這樣,一聲不響、不動聲色的就跑去戰場殺敵。你好歹也知會我這做老頭子的一聲。怎麼你什麼話也不說,就盡顧著閉嘴猛笑?」
  「你別老把自己的熱臉往兒子的冷屁股上貼。」碩福晉早就摸透思麟的性子。「思麟不想說時,你再怎麼逼他也不會吐出半個字。」
  「我也不管了。」亭蘭在思麒隱隱的威嚇之下,舉旗投降。
  「你們這算是什麼家人!」海雅拍桌一吼,站起身來。
  台上台下、唱戲看戲的人全都嚇了一跳,後台吹笛的文場連笛子都嚇滾到地上。
  「明天思麟和我就要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行圍狩獵去了。難得思麟有心,覺得這些日子以來只顧著和我練習騎射,冷落了家人,特地在狩獵大典前一天,跑來這裡和大家一塊兒看戲、話家常。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待思麟?」
  「海雅?」思麟的嘴和眼睛是全場被『嚇』得最大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如此過人膽量,敢在人單勢孤的環境下開炮大罵———雖然看起來有點像小女娃在撒嬌使性子。
  「什麼叫『這種態度』?」這裡可是她亭蘭格格的地盤,豈能容人在她的領地內作秀?要飆大家一起飆,誰怕誰!
  「從我和思麟進戲閣裡以來,沒一個人問他累不累、最近好不好,也沒聽見有誰提他加油、為他打氣,儘是在那兒說風涼話、放冷箭。這就是你們平日待思麟的態度嗎?你們居然捨得這樣對他?」
  換句話說,海雅是不捨得囉?思麟芳心竊喜,暗暗偷笑。
  「我們怎麼對他?你怎麼不捫心自問你提二阿哥惹了多少麻煩?」亭蘭乾脆也站起身,與海雅對峙開戰。
  「惹多少麻煩我心裡有數,但現在沒什麼事比明天的狩獵更重要!」所以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再在這個時候增加思麟的壓力,挫他的士氣。
  「狩獵的事有多重要?是不是重要到足以左右你和『宣慈哥哥』的交情啊?」亭蘭說道那四個字時,份外咬牙切齒。
  「他和我的交情是另一回事。現在我可是思麟的妻子,明天是以他妻子的身份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思麟若有閃失,我就跟他一起死!」豁出去了!管他什麼場合、輩分的,海雅老早就想把這些話全吐出來。
  戲台上的『周瑜』、『劉備』不禁聞言感佩,連後台探出頭來的文場人員們眼角都有點水光閃耀。
  台下的王爺、福晉更是看傻了眼。
  「哎喲,拜託……」思麟感動得一塌糊塗,忍不住放聲大笑。兩個女人為他吵得天翻地覆,最佳男主角涼在一邊看得不亦樂乎。
  海雅若把這些話放在閨房裡講,他一定會回以熱烈的擁抱與狂吻。
  「我是有點鈍,但我並不蠢。」海雅正顏厲色的朝大貝勒思麒怒斥。「不管是誰,凡是明日想看思麟出洋相的人,我先說聲抱歉,因為明兒個場上只有我和思麟耀武揚威的份,沒有讓人喝倒采的餘地!告辭!」話一說完,海雅立即旋身憤然離去。
  思麟連忙向父母告退一聲,開開心心的跳著追過去。
  「這……佟家女兒竟是這等教養!」碩王爺過份驚訝的下巴掛在半空中,印象中白玉娃兒的嬌弱形象出現嗶嗶剝剝的碎裂聲。
  「她……她算老幾啊?她竟敢這樣跟我說話?」一時被害雅罵得失神的亭蘭突然恢復意識,氣得猛跺腳。
  「好好好,不氣不氣,亭蘭最偉大!」碩王爺可憐兮兮的哄著掌上明珠,心中感歎海雅八成也是如此被佟王爺哄大的———老子難為啊!
  「呵呵……」坐在一旁的碩福晉眉開眼笑的端起蓋碗茶,神采奕奕的讓侍女們為她搖扇納涼。
  「額娘覺得如何?」思麒語帶玄機的側看碩福晉。
  「不錯。本來我還擔心小倆口分房那麼久會不會是性情和不來,看這情況,我可以鬆口氣了。」
  「這下子思麟要攆走海雅的計劃算是砸了。」
  「幹得好,思麒。」
  思麒冷笑。「我說過我會讓他倆難分難捨的。」
  母子兩人各品各的茶,不露痕跡的交換了彼此心底的暗盤。只不過一個是等著抱孫子,一個是等著把腳踩在弟弟頭上一輩子。
          ☆          ☆          ☆
  「海雅,你去哪兒呀?」思麟笑著由後頭追上來牽住她的手。
  「太過份,真是太過份了!」她一邊氣呼呼的在長廊上怒步狂奔,嘴上一邊不停的開火痛斥。
  「海雅———」他拉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也把海雅的身子一同拉進自己懷裡擁著。「還在火大?」
  「廢話!你平常不是很吃得開、很得理不饒人的嗎?怎麼今天會在家人面前這麼委屈、這麼退縮?」
  「在我接納你為我的人時,我早有這層心理準備了。」
  「什麼?」
  「我若對你不屑一顧、冷冷淡淡,或許在他們面前還跩得起來。可是現在和你這麼恩恩愛愛,我就注定矮人一截一輩子了啦!」
  「為什麼?」和她恩恩愛愛犯了哪項天條了,要受這種委屈?
  思麟摟她到林苑中石椅前,將她放在腿上坐定,凝神好一會兒才決定跟她坦白。「我的親事不是我阿瑪和額娘訂的。」
  海雅意外地張著圓圓的大眼睛,連口水都不敢嚥下。
  「是思麒設計的。」
  「思麒?他設計你?」
  思麟流露壞壞的笑容。「他才是你原本該嫁的人。」
  「什麼?」海雅露出他早意料到的驚駭神情。大貝勒思麒?她平日偶爾見到大貝勒,就已經覺得壓力十足、威嚇甚鉅。要她嫁給那種人過一輩子,她寧可當個老姑娘,終生不嫁!
  「他已有意中人,佟王爺卻硬是執意要把你嫁進碩王府。讓你做偏房,太委屈你的身份;讓你做正室,他又寧死不肯。所以———」
  「所以就把我推給你,讓我做你的正室?」
  思麟點點頭。「我是到新婚大典前一天,才知道府裡那些日子忙進忙出、張燈結綵、四處籌備的婚禮,新郎竟然是我。」
  「你事前完全不知道?」這太誇張了吧!
  「沒錯。」思麟一臉無辜。
  海雅的同情心霎時翻江倒海而來,滿眼憐憫的捧著他的俊臉。「萬一我是個瘸子或麻子臉,你怎麼辦?」
  「認了。」他真的擺出一副很認命的表情,企圖騙取她更多的愛憐。
  「我從沒想過父母健在的人,自個兒的親事還得由兄長來定。而且大貝勒根本不是真心為你的幸福著想,他是在設計陷害你……」
  「別這麼可憐兮兮的瞧著我嘛,我現在不是挺幸福的嗎?」他也捧住她的臉蛋。「娶到這麼個嬌美勇敢的白玉娃兒。」
  「我勇敢?」海雅這輩子第一次聽見這種讚美詞用在自己身上。
  「是啊!」他惡作劇的捏住她兩頰往兩旁拉開,看她甜美德容貌變成一副逗趣的大餅臉,小巧的櫻唇被拉成一條扁扁的紅線。「剛才在戲閣內聽你仗義執言的那番話,我感動得要命!」他覺得海雅這樣看來好好笑。
  「別捏人家臉啦!」海雅打掉他胡鬧的雙手。「我剛才實在是氣不過,才衝口而出那些話。現在想想……哎,我是不是太過火了?」
  「怎麼這個時候才畏畏縮縮?」未免太遲了吧!
  「可是……」她現在腦子才開始冷靜下來,發揮思考的功用。「我剛才大話好像……有點說過頭了。」
  「喂,你可別欺騙我的感情!」先前還滿感動她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論,現在她要是反悔了,他方纔的敬佩豈不完全幻滅?
  「但是……明天狩獵時,你的計策真的有效嗎?」她愈問頭愈低、聲音愈小。
  「你欠揍啊!」思麟大手捏住她的小鼻子。「你對自己沒有信心就算了,居然還懷疑到我的計謀上!」
  「不是啦,我只是……」被捏住小鼻子喘不過氣的她,每句話鼻音奇重,聽起來像蚊子在叫。
  「是誰誇下海口說我明天若有閃失,就跟我一起死,啊?」他突然玩心大發,打算一路鬧下去。
  「你別生氣……放手啦!」她突然轉哀為怒。這種被捏住鼻子的怪腔怪調,教她怎麼跟他談正事?
  「把我的感動還來!」
  「還你個頭啦,放開我的鼻子!」
  小倆口在林苑裡又打又鬧,間或嬉笑、哀號,像兩個小孩子似的在玩耍。什麼狩獵、逼婚、委屈的,全都拋在腦後,此刻的甜蜜戰爭最重要。
          ☆          ☆          ☆
  景山行圍,秋日狩獵
  海雅第一次見識到思麟在馬上盡情馳騁射獵的英姿。
  除了皇上打獵的行圍隊伍外,諸王貝勒們一大票人馬陣仗,哪分得出誰是誰。但思麟像是天將神兵一般,在人群中硬是耀眼出色,英挺俊偉。
  海雅在女眷聚集之處遠望他,望得心蕩神馳,癡癡的看著在燦爛陽光下騎能若雲、射能碎柳的豪情貝勒。
  「是碩王府的二貝勒吧!」
  「對對對,就是那個。」思麟非常好認。
  一窩女人嘰嘰喳喳、竊竊私語、低聲媚笑的聲音令在她們身後的海雅豎起了耳朵。她的老公也輪得到『別的女人』來探討?
  「上回見他是在皇上萬壽節的大宴上,好俊美尊貴喔!我姐姐說四府美男子中,就以碩王府的二貝勒最帥氣迷人。」
  「對呀,大貝勒太陰沉了,不如思麟貝勒來得溫柔。」
  你被他『溫柔』過了嗎?海雅在後面酸酸的冷哼。
  另一名著紅衣的格格加入三姑六婆的陣容。「可是你們知道嗎?思麟貝勒有……某種怪癖喔!」她曖昧的低笑。
  「什麼怪癖?」所有的女人全都側耳傾頭過來。
  海雅也包括在內。
  「思麟貝勒風流倜儻,浪漫故事處處留,可是沒人見過他對任何一個女人動真情吧!」
  「是沒見過。」一位綠袍格格失望的歎著氣。
  每個女人都會在有思麟出現的場合,特別用心梳洗打扮自己,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也的確很懂女人心,總會適時地以『關愛』的眼神流覽群芳,並投以迷死人不償命的俊郎笑容。可是他一旦看見活蹦亂跳的野兔鹿兒,就會一股腦的把眾美女拋在身後,開開心心得策馬追逐去也。
  「這不是很奇怪嗎?思麟貝勒對女人是只『喜』不『愛』,再多女人圍著他打轉,業不見他把心放在誰身上過。」紅衣格格詭異的推論著。
  「對呀,他二十六歲才成親,太奇怪了。」一窩女人七嘴八舌的嚼著舌根。
  滿人素有早婚習俗,以思麟二十六歲才成親來說,他這年紀的男人應當早已兒女成群才對。
  「那是障眼法?」
  「真的?」海雅的腦袋是愈探愈進去。思麟娶她只是障眼法?難不成他早有喜歡卻娶不得的人?
  「他呀———有斷袖之癖!」
  「什麼?」一堆女人失聲驚叫,有的芳魂寸斷;有的雙手掩面,仍然不敢相信。思麟喜歡男人?
  「你胡說!」海雅的老公式不是好男色者,她自己最清楚。
  「我胡說什麼?」紅衣格格不屑甩她。「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聽說過這件事,只有你們這種養在深閨,孤陋寡聞的大小姐們不知道!」
  「你沒憑沒據的就誣賴思麟貝勒,還敢罵人孤陋寡聞?」思麟有沒有斷袖之癖,都輪不到她以外的女人來說。
  「什麼沒憑沒據!京城裡的人可是親耳聽見、親眼看見,他在升龍客棧與男人摟摟抱抱。倒是你———」紅衣格格逼近海雅怒目相視。「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絕無斷袖之癖?」
  沒有!海雅心虛的後退兩步。她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曾看過思麟在自家花園內與男人公然調情。
  而且還是一位超凡絕艷的美男子……
  「你別逼人家了。」另一個格格柔聲提海雅說話。「你瞧她臉色都白了……你沒事吧?怎麼還在發冷汗呢?」
  海雅渾身僵硬的任人在她額上拭汗,格格們說了些什麼安慰的話她全聽不進去。她腦子裡有團模糊的影像,漸漸清晰、漸漸逼近。
  思麟與元卿?難道他們之間……
  海雅在心頭極力否認,使勁抹殺這道可疑的黑影。
  可是元卿俊秀逼人的臉龐與深不可測的冷艷笑容,令她說服自己的力量愈來愈薄弱,愈來愈迷惑。尤其是那日思麟有事先行離去,留下她和元卿兩人在涼亭時,元卿對她的疏離態度……
  那天海雅一直極力想和他聊聊思麟,建立彼此的友誼,但他完全不像赫蘭泰及費英東那般率直爽朗。元卿很斯文、很溫柔,但是海雅感覺得到在他彬彬有禮的外表下,內心暗藏的那簇冷冽冰焰。
  甚至在她企圖留下他恭敬離去的身影多談談時,也只得到元卿淡笑一句:「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隨即翩然遠去。
  她記得思麟好像只對女人溫柔親切,對男人反而毫不留情面。為何獨獨對元卿又摟又抱,還能開開心心的胡鬧?
  我們何止不清不白,簡直難分難捨!
  她記起思麟曾開懷的當著她的面,如此神采飛揚的公開他和元卿的交情。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他沒有斷袖之癖?誰能幫她找出這存在渺茫的證據?
  「海雅?」
  一雙大手將她身子一旋,立即有張神色擔懮的俊臉呈現眼前。「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原本圍在海雅周圍的女人全都驚呼起來,臉上自動泛紅。
  思麟貝勒什麼時候突然閃進來的?
  「思麟,我……我……」她覺得渾身發冷。
  「要上馬了,你行嗎?」會不會是太緊張?思麟雙眉重鎖,心中有些不忍。海雅畢竟是個小女孩,沒碰過與皇上共行遊獵的大場面,再加上她本來就不擅馬術,今天卻又得一展『短』才,不怯場也難。
  「你……」你和元卿是不是真有不可告人的感情?她張口結舌的『你』個半天,也無法把後面的字句吐出來。
  思麟神情凝重的看著她許久,痛下決定。
  「如果害怕,我可以幫你,你絕對要信任我。但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不要勉強。」他溫柔的按著她的肩膀。「皇上那邊,我自會請罪。」
  請罪?「不,我身體很好,只是有點緊張。」她趕緊擠出一個十分生硬的笑容。不能讓思麟為了這種小事,在皇上面前跪地請罪,讓他顏面盡失、尊嚴掃地。
  「思麟,快上馬吧!我……我們今天一定要好好的大展雄風。」她努力的躍上她的坐騎白兒驄。
  「海雅!」思麟躍上愛馬飛焰鞍上,俐落優美的追上慌張駕馬離去的老婆,被冷落在一旁的女眷們嚇白了臉。
  剛才混在她們之中一起閒喳呼的,就是思麟的媳婦?!
  「等一下。」思麟一個漂亮的馭馬側身,擋住海雅逃避的路徑。「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一看就知道她不對勁。
  看著思麟擔懮的臉龐,以及他完全不顧一旁侍衛急急催促他倆前去面謁皇上的態度,她幾乎為思麟這廂以她為重的溫柔關切揉碎心腸。
  這樣的男人,她怎能不愛?又該怎麼停下對他不斷氾濫蔓延的情感?
  「我很好……只是有點緊張。」
  「是嗎?」看她握緊韁繩的指關節都在泛白、打顫,恐怕這份緊張不只『有點』而已。
  思麟沉思著,身旁的侍衛們急得幾乎跳腳。
  「思麟?」海雅怯怯的喊一聲。他在想什麼?怎麼臉色這麼深沉肅殺?
  「好,走吧!」思麟兩腳輕夾馬腹,便瀟灑如風的引她到皇上跟前。誰也不知道他方才在打什麼主意。
  眼前的考驗與內心的糾葛,雙重壓迫著海雅。
  她對自己是如何被引到皇上與嬪妃面前,只留有依稀模糊的印象。就連那位精於騎射、將與她較勁的愛妃對海雅的親切招呼,她也只殘留一片空白的記憶。
  「她真是傳言中精騎善射的佟氏嗎?」
  皇上一句清晰有力的詢問,終於震回海雅的注意力。她一抬眼,看到坐在馬上英武睿智的皇上,兩眼閃著烏黑明亮的迫人光芒,彷彿有看穿一切事物的精銳力量。
  還沒比射就露出馬腳了!
  一道晴天霹靂打進海雅腦中。欺君之罪!這是沒有其它下場可想的一條死路。
  「啟稟皇上,」思麟兩手一拱,在馬上粲然一笑。「微臣之妻佟氏,在兩個月前尚是從未碰過弓馬的文弱女子。」
  很乾脆的一句招供,自掀底牌。
  皇上怒眉一挑,所有的人全都臉色鐵青,鴉雀無聲,靜得連天上鷂鷹振翅的微弱聲響都份外清晰。
  思麟卻恭敬地在皇上面前展露爽朗如朝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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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39: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初習弓馬的人也能稱做『精騎善射』?」皇上話語中的火氣隱約可見。
  做皇上的日理萬機、處理軍務、整肅政局,光這些軍國大事就耗掉他不少精力,哪有閒情理會哪家格格騎射功夫好不好。但是坐鎮天下的皇帝,豈能容忍在他面前馬虎打混、瞎扯胡鬧?
  「不能。」思麟的回答毫無懼色。
  「放肆!」皇上大聲怒喝,震懾所有人。「明知能力不迨,還敢誇大其辭,自吹自擂為箇中高手,該當何罪?」
  全場的人噤聲不語,雖然天氣晴朗,但每個人臉上一片恐慌。也有人幸災樂禍,等待隨即而來的狂風暴雨。
  「回皇上,」思麟躍下馬背,跪地稟告。「方纔皇上曾問,微臣之妻是否真為傳言中精騎善射的佟氏。」
  沒錯,那又如何?皇上凝著怒氣面對思麟的停頓。
  「臣正是要藉此以事實面對傳言。由皇上的英明,裁定傳言是否可取。」
  海雅第一次看見思麟如此正顏厲色的態度,彷彿生死存亡就在這孤注一擲中,令她心中大為震撼。
  皇上瞇起深沉的雙眼。「傳言?你僅指佟氏善騎射之事?」
  「不只!微臣之妻善騎與否,僅是小事。外邦亂賊是否真的俯首效忠大清,才是正事。」思麟暗忖,不愧是皇上,立刻覺擦他話中有話。
  「你是指准噶爾族的叛變?」扯到皇上日夜關切的話題上了。
  皇上記得思麟是當時平亂功臣之一,那次准噶爾族的叛變早已在大清起兵之後,宣告平定。但是准噶爾族看似恭順平定了些,卻難保她們不是刻意做假給大清看,事實上內心尚存動亂的念頭。
  耳聽傳言,的確不可靠。凡事必須親自考查、思索,才能斷定真相為何。
  就這樣,海雅不善騎射的事,就被思麟以軍國大事挑開了皇上的注意力。君臣兩人一路跑馬,一路答辯商議,把女眷們比射的事情淡化之處,放她們『自由活動』去了。
  「好厲害的貝勒,你真是許了個好丈夫。」皇上的愛妃駕馬走近海雅,溫柔親切的和她攀談起來。「三言兩語就把政敵的詭計給擺平,還順便藉機給皇上忠諫。」
  「詭計?」海雅瞪著愛妃,張大小口。她也知道思麟是被人設計陷害,想讓他倆當場在皇上面前下不了台?
  愛妃溫婉一笑。「皇上也明白思麟貝勒那時在朝堂上是被人算計了,可是皇上不好當面為他開脫———於公於私都說不過去,所以今日的狩獵之賽,皇上也只想虛應一應那些臣子們看好戲的心態,還是會給思麟貝勒留條退路的。沒想到———」愛妃咯咯發笑。「思麟貝勒對付這些小心眼的臣子還真有一套!」
  「這倒是真的。」海雅由衷的點頭讚佩,她自己也滿意外的。
  「想必思麟貝勒早就擬好應對計謀,才能如此談笑自若、無懼無憂。」愛妃朝思麟與皇上駕馬的背影投以讚歎的眼神。
  「嗯。」海雅很識相的閉嘴點頭,心虛的絞扭著手上的韁繩。
  她實在不好意思告訴愛妃,這點子是思麟昨天吃早飯打了一個通天響嗝時,才突然想到的。之前她們可是沒日沒夜的拚死練習,根本不曉得上了狩獵場後還能不能活著回家。
  望著思麟意氣風發的神采,在黃沙奔騰中雄健的架式,一陣興奮狂喜的感動幾乎要衝出海雅的嘴巴。
  我愛你!
  回想兩個月來,思麟卬足全力的訓練她。威嚇拐騙、哀求利誘,什麼方法他都用上了。每天晚上兩人累得半死回到房裡,海雅幾乎連動一動的力氣也沒有,卻看見思麟一臉疲累的指揮僕人們替她梳洗按摩,還得親自監視她把每餐藥膳吃個一乾二淨。他每夜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告訴她騎馬射箭該注意的細節,以及他的獨門秘訣,直到她沉沉入睡……
  騎在圍場遠處的思麟朝海雅高舉抓著中箭獵物的右手,開心而自負的朝她揮手示威。好一隻肥美健壯的野兔!
  他是大漠與陽光的天之驕子,也是原野與弓馬的主宰。唯有在如風如雷的策馬狂奔中,在汗水與塵土交融的晶瑩閃爍上,思麟才能爆發出體內無窮盡的英雄豪情與壯志,彷彿他生來就是該生活在金戈鐵馬沙場上的戰神。
  淚水幾乎灼熱了海雅的眼眶。愛一個人竟可以愛到如此不由自主、如此癡狂。連這般狂熱的感動與淚水,都不知為何翻騰而來。
  她好想即刻高聲狂喊:我愛你,思麟。
  不知道是否真有心電感應,在這一瞬間,正拉弓瞄準另一隻獵物的思麟突然鬆了緊繃的弓弦,微微轉頭凝視她的倩影。
  他聽得見?
  不可能!海雅既驚訝又不可思議的捂著嘴。她根本沒有真的吶喊出來,思麟怎麼可能聽得見?
  可是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好像真的聽見了海雅心中熾熱的呼喚與告白。雖然兩人之間隔著圍場遼闊的距離,她仍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好像也傳到思麟那裡,令他揚起自信而得意的嘴角。他兩頰上深深的酒窩勾魂而自大的挑釁著海雅,好像他早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一定會牢牢鎖住她的視線,讓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見其他人,只反射出一個人的身影———
  這個佔有她一生的豪情貝勒!
  「又一隻大鹿!」
  「好喔!」
  海雅的周圍不斷有人朝思麟發出讚歎與喝彩。思麟不僅懂得及時行樂的道理,射獵之中還不忘顧及皇上的顏面,讓皇上的收穫總會略勝他一籌,讓他的風采總會略遜皇上一分。皇上獵得龍心大悅,思麟也玩得不亦樂乎。
  這傢伙,八面玲瓏!
  海雅滿心喜悅卻故作不屑的冷哼他一聲。
  「只要有思麟在的地方,總是會被他搶盡風頭。」一陣低沉慵懶、夾雜冷笑的男聲在她背後揚起。
  「你輸了。」另一個優美悅耳的男聲淡淡說道。
  海雅的背脊霎時僵硬。她不敢回頭,但她認得出這陣談話的聲音。她努力保持鎮定,但冷冽的寒顫不斷由心底湧出來,傳達到每一根頭髮、每一個指尖。
  「我原本就不認為思麟會被這種小伎倆搏倒。」那人聲音輕柔婉轉,卻籠罩著濃濃的『來者不善』氣息。
  「那你出這種下流手段對付思麟,目的何在?」
  「你真是不識好人心哪!」那人懶洋洋的笑開來。「我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挑撥』思麟和海雅的感情。」
  「你!」聽不下去了。海雅火大的回頭怒視,隨即撐大了難以置信的眼睛。「宣……宣慈哥哥?」
  方纔說要挑撥她和思麟的,竟然是自己青梅竹馬的豫王府三哥哥,而和他對談的男子———
  果然是元卿!
  「你總算回頭了。」元卿在雪白的駿馬上幽幽一笑。
  「你們……」海雅的後頭一時梗住,舌頭有點不聽使喚。「你們是故意在我背後說給我聽的?」
  「瞧你一雙翦水秋瞳,果然適合用來與思麟眉目傳情。」
  元卿看見剛才的事?一時之間,憤怒、羞愧、質疑、不安等重重情緒,全衝上海雅腦門。她咬緊下唇,根本不知該如何應對。
  「海雅,元卿看電視在稱羨你們夫妻倆鶼鰈情深,你怎麼反而一副追魂索命的死人樣?」宣慈騎在另一匹駿馬上打哈哈。
  「你為什麼要陷害思麟?」她忍不住衝口怒問宣慈。
  幸而四周的人早已部份退散休息,另一部份的人追逐加入思麟和皇上的隊伍。此時只有他們三人駕著駿馬相互對立,身旁僅有一、兩個無足輕重、留著應侍的僕役。
  「我陷害他?」宣慈一臉不解的笑著。「我哪時陷害他了?」
  還敢裝瘋賣傻?「宣慈哥哥,你明知我不會騎馬,為什麼要在皇上面前誇大其詞,說我有多麼厲害?你知道思麟這陣子有多辛苦、多委屈嗎?」
  「陷害?你認為我這麼做叫陷害?」宣慈一旦收起慵懶的姿態,立即散發出逼人的駭人氣勢。
  「你可是因為宣慈出的計謀,才得以和思麟由仇家變成甜蜜小冤家的。」元卿優雅地撫著馬頸鬃毛,根本不看她一眼。
  「說得可真好聽!」海雅的淚意湧上鼻間,發出來的抗議滿含委屈。「宣慈哥哥,你知不知道碩王府的人怎麼看我?他們認為我和你是串通好,一個裡應、一個外合,打算聯手整倒思麟的。」
  「我和你裡應外合?」宣慈俊美的臉上咧出一道陰森的笑容。「如果我真要整倒他,還用得著你來『裡應』我嗎?」
  「可……可是……」海雅一時啞口無言。
  「海雅,你到底把我看做什麼人了?」宣慈懾人的寒氣愈來愈濃冽。「你叫我『哥哥』叫了十五年,才嫁進碩王府兩個月,你就和他們全家站在同一條陣線上,拿我當仇人看待?」
  「可是你為什麼要說我是騎射高手?害得……」
  「你認為我這個被你喚做『哥哥』的人,會刻意破壞你的幸福、陷你於痛苦的境地?」宣慈的氣勢完全壓倒海雅怯懦的咕噥。「你認為我是這種人,是嗎?」
  海雅心虛了,她的確是這麼認為。因為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像是宣慈居心不良在搞鬼。可是宣慈這番低沉、憤怒的言語,卻使她陷入一團迷霧中。
  她不知道宣慈到底是居心不良還是用心良苦,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她傷到宣慈的心!一個疼她十五年,雖非血親卻情同手足的哥哥的心!
  「宣慈哥哥,你不要生氣。我……」
  「得了!」宣慈冷靜而無情的截斷她令人愛憐的哀求。「從今以後,你不必再叫我哥哥了。碩王府的少福晉如此親切厚愛,我承受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海雅急得淚花亂轉。「我知道錯了,你別這樣……」
  再怎麼樣,宣慈也都是處處關心愛護她十多年的哥哥。不管到底發生什麼事,她都不希望因為這短促引爆的誤會,毀了他們這麼多年的手足情誼。
  「我算什麼『哥哥』?在碩王府一家人詆毀我時,你在做什麼?」宣慈的表情與口氣一直平穩冷靜,但身下的馬兒卻不安的踏動著,彷彿感應到背上主人狂熾的怒氣。
  「我不奢望你會站在我這邊,替我辯解,但你至少可以在別人不諒解我、誤會我、扭曲我的時候保持沉默,心中仍然認可我的人格就夠了。可是———」
  「宣慈哥哥,我……」
  「我非但聽不到你一字一句的支持與信賴,反而落到你和碩王府一家人站在一塊,一起編派我不是的下場!」
  宣慈字字說得咬牙切齒,海雅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想法:她真的對不起宣慈。
  「宣慈哥哥,不要走!」她急忙叫住策馬離去的宣慈,哀哀可憐的哭著求他。「我道歉,我給你賠不是,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她駕著白兒驄追上宣慈,扯著他的衣袖邊哭邊乞求,就像昔日拚命追著哥哥道歉的小妹妹。
  宣慈斯文卻冷漠的推開她的手,拒絕她的接近。
  「我陷害思麟?我和你裡應外合,打算聯手整倒他?」他哼笑兩聲,神情冷峻而陰狠。「好!我會讓你見到什麼叫真正的『陷害』,讓你看看我如何單槍匹馬就可以輕鬆整倒一個人!」
  「宣慈哥哥!」海雅望著宣慈快馬離去的背影大聲叫嚷著,卻完全喚不回他強烈怨妒的心意。這下子真的完了!
  「怪只怪你辜負了他一片苦心。」
  海雅差點忘了身旁還有元卿的存在,一時錯愕的望著他,連臉上掛著的晶瑩淚珠都忘了擦。
  「你怎麼會把他當罪魁禍首來看呢?」他怡然自得的駕著馬而悠然踏步,像仙人下凡般的氣質超俗而靜謐。「從你大婚那日起,他就一直思索著該如何幫你和思麟打好關係。」
  「幫我們打好關係?」
  「宣慈和我都知道你和思麟成親的內幕。宣慈怕你被思麟冷落,或被他遷怒,想盡辦法要讓你當個快樂幸福的少奶奶。」元卿苦笑著說。
  海雅呆呆的掏出絹巾,卻沒有把臉上的淚拭去。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兩手根本不知該如何運作。
  「你以為思麟因為失約而得罪宣慈的那天,他們相約見面要談的是什麼?」
  海雅兩眼淚汪汪,無辜的搖著頭。
  「談你啊!」元卿笑著拿過海雅一直握在手中沒動的絹巾,乾脆替她把兩行清淚擦乾淨。「宣慈那天約思麟到升龍客棧,就是想把話挑明,希望他能撇開逼婚的仇恨,好好待你。誰曉得思麟那小子還沒等到宣慈,就自己先落跑。」
  海雅張大嘴巴『啊』了一聲,但沒敢接話下去。
  她就是讓思麟那天不得不提前落跑的罪魁禍首!
  元卿意味深長的斜眼瞟她,輕揚嘴角。海雅覺得他好像也知道思麟那日為了她匆忙離去,忘記要與宣慈碰面的事。
  但元卿只是笑而不語,誰敢肯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所以海雅明智的閉上嘴巴,但……心裡還是有點毛毛的。
  「就因為思麟那次的失約,宣慈認為再找他談也無濟於事,所以決定一個人單打獨鬥,自己想辦法來幫你。」
  「宣慈哥哥就這樣想了一個『騎射高手』的鬼主意?」她心裡還是覺得很冤,說話的口氣依舊充滿埋怨。
  她對這個計劃仍舊有點無法苟同。
  「這或許不是個高明的計謀。」元卿無奈的聳聳肩。「但至少它很成功,拉近了你和思麟的距離。」
  「我都不知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她的心突然揪成一團,覺得宣慈為她所受的傷害與打擊真的太大了。
  「千方百計撮合你們小倆口,落到這種被人污蔑排擠的下場,宣慈的苦,你是無法體會的。」
  「你怎麼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她的確是在努力體會宣慈的感受,元卿這桶冷水可說是潑得又狠又準。
  「省省吧!你再怎麼體會,也分擔不了他多少苦楚的。」元卿隨手一揚,便把擦過海雅眼淚的絹巾像丟抹布似的扔蓋到僕役頭上。
  真過份!海雅心頭隱隱不爽,可是他說的話卻也字字真確,她就算有心分擔宣慈的委屈,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的。
  「元……元卿,」雖然有點不甘願,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對我和思麟的幫助……」
  「幫你和思麟?」元卿的反應好像聽到什麼破天荒的大笑話。
  「有什麼不對嗎?」
  「你以為我和宣慈是同一陣線的戰友嗎?」哎,人笨到這種地步,也只能以笑相對了。還有溝通的必要嗎?
  天哪!這男人笑起來怎麼這麼好看?海雅開始對自己的外貌與吸引力產生強烈的危機意識。
  「我只是宣慈的好友,並不表示我會和他同心協力完成『他的』目標。」
  「喔?」你也太冷酷了吧!海雅不悅的暗忖。
  「說白一點是,宣慈一心一意要撮合你和思麟的感情,而我則是打定主意要拆散你們!」
  轟然一聲,海雅的腦子被這句話炸空。他剛才在說什麼?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你不信?」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他『呵呵』兩聲,開心得不得了。「我還和思麟約定過,要攜手合作,絕對會在新婚三個月內把你遣回佟家去。現在算算……你留在碩王府的日子剩不到一個月了。」
  什麼?海雅意外發現,自己的嘴巴無法出聲說話。
  反正你待在這兒的日子也不多了,就甭練什麼馬術,多在府裡好好玩玩、逛逛吧!
  她記得她曾聽過元卿當著她和思麟的面說過這句話,而她還天真的以為,這表示思麟打算帶她出府遊玩,共賞南方秀麗,或共游北方的白山黑水,無拘無束的自在徜徉,兩情相依,過一段無人干擾的神仙眷屬生活。
  遣回佟家?原來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等她被遣回佟家?
  難怪思麟不只一次曾在爭吵時『無心』提到他有多排斥她,甚至威脅她,會將她趕回娘家。
  「為……為什麼?」她以為她問得出口,事實上,這三個字完全沒有聲音,只有顫抖無聲的雙唇在蠕動。
  「因為這是思麟在娶你進門時,就已經打好的主意。而我,則是被他拉進來共商計謀的軍師。」
  不過這項計謀在思麟愛上她的那一刻,就宣告瓦解了。
  但元卿並不打算說出實情。
  「為什麼?為什麼思麟要如此對我?」她的聲音一片啞然,只有喉頭在嘶嘶作響。她顫抖得連呼吸都變得短淺急促,額上滲出一片晶瑩冷汗。
  「問你阿瑪吧。問他為什麼千方百計的硬要把你嫁進碩王府來,害得渴慕戎馬生涯的思麟不得不被迫困在京師狹隘的官場與生活圈,不得不被迫困在像你這樣的一個女人身邊。」
  元卿的話語淡如清風,卻如利斧一般劈碎了海雅所有的意志力。
  她想呼喊思麟,她要親口問他,是否真是如此。可是聲音……為什麼聲音出不來?為什麼沒有聲音了?
  她的喉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她使勁捏住脖子,一定得把那塊梗住的東西吐出來,她才能呼救。可是……
  思麟!你在哪裡?快來幫我!
  再不快把梗住的東西吐出來,她連氣都無法吸進肺裡。誰來救她?她痛苦得連眼睛都張不開。
  思麟,救我!思麟!當全然的黑暗籠罩她的一瞬間,彷彿在黑暗處有道微弱的光線,光線裡面有聲非常遙遠的呼喚。但那光線實在太微弱,整團凝重的黑暗倏地侵吞那道光明,也狂猛的覆蓋那聲細小而幽遠的呼喚———
  海雅!
          ☆          ☆          ☆
  碩王府月華苑
  不知道身處何處,海雅只覺得自己像在漂浮之中。很想把腳踏在地上,可是身體一直輕飄飄的,周圍一片迷霧茫茫。這種無所歸依的感覺令她恐慌。
  這是哪裡?為什麼自己的身體那麼輕?她極力的想使自己往下沉,讓雙腳穩穩的、紮實的立在地上,讓這種無名的不安與恐懼一掃而空。可是———
  她像是狂風中的一株小草,被風沙捲得愈來愈高,翻滾到十里雲外、完全見不著路的地方。
  誰快來救她?是誰都好,快伸手拉住她,不然她回不來了。
  這是孤魂野鬼的感覺嗎?她死了嗎?
  一隻粗糙溫熱的大手輕輕壓在她冰冷的額頭上。那一瞬間,她發覺一切的恐慌靜了下來,緩緩的,腳下也有了立在大地上的踏實感。
  額上的手輕輕拂開她的劉海,這是一隻很溫柔的手。
  她發覺自己渾身濕冷難受的虛汗,都被這隻手的主人以絲絹輕柔的拭去,動作細微而體貼。不像福姑和其它婢女,服侍得是很周到,但動作太粗手粗腳。她們替她擦汗時的粗魯勁,活像在替舊窗戶撢灰塵。
  好舒服的感覺。她盡情享受著這隻手的細心照顧,在彼此接觸之際,她感覺到這隻手大拇指上戴著一隻冰涼細緻的玉板指指環,冰得她微微睜眼,想一探究竟。
  「覺得怎麼樣?還會不舒服嗎?」
  才剛努力睜開眼,她耳邊就傳來一陣溫熱的低語氣息。
  「思……」她正想出聲,卻發現自己的喉頭一陣干凅苦澀,發出來的聲音沙啞,標準的破鑼嗓子。
  「噓。」他以手指輕輕點住她泛白的嘴唇。「先喝藥,有話待會再說。」
  思麟把爐上熱著的湯藥捧來,親自一匙一匙的餵她服下去。在她不小心被藥汁弄髒嘴邊的時候,他輕輕的以絲絹抹去。
  窗外新月如鉤,月華苑內燭火幽幽。她睡了多久?
  「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舒服嗎?」思麟為她解答。海雅晶燦的眼睛會說話,要猜出她心裹在想什麼,實在太容易了。
  「昨天的狩獵可被你搶盡鋒頭了,連御醫都被請出來伺候你。」實在有夠大牌!他忍不住一笑,手邊仍持續餵著她。
  「我怎麼了?我們什麼時候返回王府的?」喝過藥後,她的喉嚨立刻潤滑舒坦。「現在什麼時辰,怎麼會是你來照顧我?福姑她們呢?」
  「身體一舒服就咭咭呱呱起來。」他把空碗往桌上方向一扔,準確的落在杯碗籠裡,隨即掀起被子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懷裡。「我服侍你不好啊?」
  「不會,很好啊!」只是堂堂一個大男人做這種小侍女的工作,實在大材小用,有損男人的尊嚴。
  「服侍得好你還囉唆,連句感謝和賞賜也沒有。」十分賭氣的口吻。
  「好嘛,謝謝你。你要什麼賞賜?」說真的,又是思麟根本不像大男人,而像小男孩,調皮、任性,又擅長撒嬌、耍脾氣。
  「哼!」他把臉很刻意的轉一邊。這個暗示實在太明顯了。
  「好好好,思麟,你真是太體貼了,把我照顧得好舒服喔。」她朝他面對她的英俊臉頰貼上一記甜甜的吻。
  「還有這邊。」他還真會得寸進尺,轉了另一邊臉頰面對她,就大大方方的討吻。
  遵旨!海雅乖乖的貼上小嘴,誰知他一個轉頭,就把該貼在臉頰上的紅唇用嘴巴接走,偷香成功!
  「色鬼!你耍詐!」海雅原本蒼白的臉立刻紅潤。
  思麟嘿嘿一笑。「你佔我便宜還敢惡人先告狀?你儘是會欺負我這種忠厚老實的男人,太過份了!」
  到底是誰占誰便宜啊?
  「你要是忠厚老實,天底下就找不到壞人了。」
  「你就是壞人,幹嘛還要到天底下去找?」思麟故作不可思議的模樣,教海雅看了氣煞。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是來照顧我,還是來氣死我?」海雅掄起拳頭就往他胸膛上猛捶。
  「噢,拜託,別再挑逗我了。我伺候你整整一天一夜都沒合眼,今晚實在沒力氣陪你徹夜纏綿。」他裝出一副好像很虛弱的德行。
  「什麼挑逗?!」她原本是要懲罰他的,卻看他一副把拳頭當愛撫的陶醉模樣,好像她的手根本是棉花做的。
  「不玩了,我已經累斃了。」思麟拉著海雅往後倒下,一個大翻身,就把她壓在自己身下,咯咯發笑。
  「什麼不玩了!」他說的跟做的完全是兩回事。「我一醒來就看你一直玩到現在。」伺候她也許就是因為好玩,海雅心想。
  「小魔女,你傷到本少爺脆弱的心靈了。」思麟伏在她僅著中衣的胸前假哭。
  「是喔,我一點也聽不出來。」她也忍不住輕輕笑著。
  這樣甜蜜的日子還能過多久?
  心頭籠罩一片烏雲,她的笑容還來不及收拾,眉間就已稍稍蹙起。伏在她身上的思麟馬上感覺到她的異狀。
  「在狩獵圍場發生了什麼事?」思麟知道該是挑明問題的時候。
  「我也不曉得……」她微微合眼,逃避思麟凝視著她的琥珀色眼瞳。「我當時突然呼吸困難,氣都喘不上來,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你又犯哮喘。」
  「這是我的老毛病。」
  「是心病。」海雅被送回王府時,碩福晉一聽是犯哮喘,就告訴他海雅向來犯病的原因。「海雅,看著我。」
  她既怯懦又有點退縮的看著撐在她身上的思麟。
  「是因為元卿?」
  她驚駭的眼神證實了他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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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4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好好的一個浪漫月夜,思麟原本打算和海雅耳鬢廝磨、徹夜纏綿,居然被他的一句話,搞成海雅整夜以淚洗面的淒涼景象。
  「你到底對海雅做了什麼?」思麟氣急敗壞的追殺到敬謹王府。
  「我會對你的老婆做什麼呢?」元卿一副沒興趣的表情,坐在奇石花亭裡讀他的《方輿勝覽》。
  大清早的跑道別人家談自己的老婆,一聽就知道思麟鐵定是慾求不滿———昨夜閨房失和。
  這關他元卿貝勒什麼事?
  「我只不過是問海雅,她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攻心而犯哮喘,結果才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哭個沒完。」思麟一掌拍在石桌上,一屁股坐在元卿身旁的雕花凳上,用鼻子重重哼出心中所有不滿,嚇得在旁邊應侍的奴婢頻頻發抖。
  元卿一個手勢,便把他們身邊的閒人全支走。
  「我元卿何德何能,竟然讓你在閨房之中都不忘提及,真教我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擔心。」看來高興的成份似乎比較多。
  「你還笑!」思麟大為惱火。
  「要我哭給你看的話,恕難從命。」他開心的合上書。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思麟瞇起雙眸撂下狠話,他已經沒有心情和元卿打哈哈、兜圈子,他要元卿立刻招供。
  「你是不太容易當他人的面發火的人。但只要碰到你心裡真正在意的部份,就很容易喜怒形於色。」元卿突然像個算命術士似的悠然分析。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讓你評論我。」
  「你很在乎海雅。」
  「廢話!」不然他何必一早跑來元卿家質詢。
  元卿優雅的揚起嘴角。「我敢所你對海雅的重視,比你以為的還要多。」
  「不管什麼重視不重視,我……」
  「你或許認為你只是有點喜歡海雅,但我可不這麼認為。」元卿不理會思麟,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你愛海雅,愛得太深,深到她已經影響到你的個性了,你都還不曉得。」
  思麟一愣,定眼不語。這是他被人擊中要害時的標準反應。
  「你告訴我這些話是何用意?」思麟沉下了方纔的急躁,冷靜自己的頭腦,連眼瞳也轉為理智而清澈的半透明琥珀色。
  「若你遠赴沙場,是海雅會捨不得你,還是你比較捨不得海雅?」像在談天說笑般,元卿把一項天大的危機摔進思麟腦中。
  「遠赴沙場?」他是很懷念金戈鐵馬的戰場生涯,但是敏銳的第六感指示著:事情恐怕不單純。
  「我覺得是你比較捨不得海雅。因為你用情太深,比海雅付出的感情還多。」元卿端起亭內鳥籠放在眼前,逗弄著金絲雀,透過精雕細琢的籠子看著思麟。
  他看似在逗鳥,但思麟很明白,元卿深沉陰冷的眼神正如鷹一般的盯著他。
  「別告訴我,海雅犯哮喘的原因就是你。」思麟極度不希望得到這個他不願接受,卻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我只是提醒她該知道的事情。例如,佟王爺硬把她嫁進碩王府的原因———」
  「你!」
  元卿冷笑一聲。「你居然到現在還瞞著海雅。怎麼,怕她知道真相後會離開你?你承受不起這樣的結局?」
  「海雅是個愛作夢的女孩,你為什麼要用殘酷的事實去粉碎她的夢想?」思麟的雙拳咯咯作響。
  「這種不坦誠的虛幻愛情是無法長久的。」元卿怡然自得的起身,輕輕掛回鳥籠。「你若是真想和她長相廝守,就該一起面對所有的現實問題。」
  「海雅不像你我,有頑強的意志力,她只是個脆弱的女娃兒———」
  「她若真那麼脆弱,你就甭再打和她白首偕老的主意。」元卿背對著他,傾著臉斜眼冷視。「她必須夠堅強,才能追上你的腳步,跟你相守一輩子。這是必然的考驗。」
  「你為什麼要這樣逼她?」思麟當然知道海雅必須有成長,兩人感情才能天長地久。但只要隨著時日增長,她自然會有所學習,在思想上變得更成熟,犯不著在這種時候硬逼她接受挑戰。
  「因為時間不多了。」
  什麼時間不多了?思麟愈來愈覺得事情不尋常。
  「你以為自己在狩獵當日反制了別人的詭計,在皇上面前風風光光的化解了危機,別人就會因此放過你嗎?」
  別人?「你是說豫王府的宣慈貝勒?」思麟霎時寒氣逼人。「他那次在皇上面前擺我一道德事已經了結,他還想怎樣?」
  元卿聳聳肩,「抱歉,我雖然知道他想『怎樣』,可是我不能告訴你。」
  「我們到底還是不是朋友?」思麟怒問。
  「是啊,我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友啊。但宣慈也是我相交多年的知己,總不能為了偏袒你而得罪他。」元卿冷眼邪笑。「而且你應該記得我曾說過,你和海雅要是在秋狩當天太過招搖,我會採取什麼狠毒的伎倆報復你吧?」
  「你就這麼討厭海雅?」
  「談不上喜歡。」元卿口氣冷漠。
  「元卿,海雅到底哪一點惹到你?你我是這麼多年的好友,我什麼心底話沒對你說,我什麼歡喜悲傷沒與你分享?二十幾年深厚的情誼,你為什麼要刻意摧毀,硬是逼得我不得不恨你?」思麟緊緊拉住元卿的手肘怒問,他不相信向來和他以心交心得元卿,竟會對他如此殘酷無情。
  元卿微微一笑,烏黑迷人的眼眸像兩泓深泉,清而迷離。「情誼再深有個屁用?你還不是照樣為了一個女人跟我撕破臉。」
  思麟心頭一震,才意識到自己行為上的怪異。對啊,他從不和元卿吵架,也從不對他怒顏相向,沒想到剛剛竟說出自己會『恨』元卿這種話。他怎麼了?為什麼一想到關於海雅的事,自己就會變得如此易感焦躁、過份認真而斤斤計較?他不是這樣的人啊!他一向都大而化之,笑看世事,遊戲人間的。
  他為什麼變了?
  「所以我說你太在乎海雅。」元卿輕輕一歎,微微一甩手,就掙脫了思麟的箝制。「在乎到你的個性都變了,你卻還不知道。」
  是嗎?思麟愣住。
  他只不過不太想讓海雅受到傷害,只不過想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只不過腦中分分秒渺都會浮現她的影像,只不過是有點貪戀於她甜美的笑厴、有點喜歡她任性又多情的浪漫性格、有點沉醉在她溫柔雪白的懷抱、有點陷溺在她楚楚可人的依賴眼神裡……
  「思麟,以前你玩過多少女人,在多少春宵夜裡風流,你可曾在心底留存過她們之中哪一個人的影像?」元卿幽然的低吟。
  沒有。他甚至連自己碰過哪個女人都不太清楚。
  對他而言,女人像花。再美的花,也只能吸引他剎那間的流連與回顧。他不可能為了區區一朵小花,就改變自己隨心所欲的自在生活。
  他記得自己經常與元卿四處遊蕩,把酒高談闊論,談人生、談理想、談國家天下、談塞外躍馬,就是鮮少談及女人。
  對他們來說,女人只是生活的調劑品,傳宗接代的工具。
  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這是他和元卿奉為座右銘的生活態度,曾幾何時,他竟然變了!他心裡老浮現同一個女孩的影子,嘴裡念的老是她的名字,隨時隨地心裡老是想著她的事。
  她吃藥膳了沒?懼馬症好些了沒?連日來拚命操練馬術,她身子會不會太勞累?庭院裡的牡丹很美,不知摘下來為她插在髮髻上配不配?她現在在做什麼?是否也像他現在一樣,在惦記著對方?
  思麟震驚的摀住嘴。他根本不是這樣的男人!這完全不符合他向來的生活方式。他什麼時候變了?
  「你已經愛她愛得不可自拔了,你都不知道。」元卿邊揚嘴角,邊舉手逗鳥。
  自詡風流情聖的思麟,不曉得經歷過多少女人的軟玉溫香,卻從不給予一絲一毫的真感情。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白玉娃兒,竟輕輕巧巧就將他的心手到擒來。
  「你已經不再是自在逍遙的思麟貝勒了。」元卿笑著緩緩步向正廳。「海雅就是困住你的人,也會是你致命的弱點!」
  而這正是敵人設立陷阱,打算徹底毀滅思麟的絕佳誘餌。
          ☆          ☆          ☆
  海雅終於知道自己被嫁進碩王府的原因。
  「阿瑪這麼做也是為你好。」海雅同父異母的哥哥海格溫婉的勸著,說盡好話也止不住她的淚。
  佟海格原本是因為聽說妹妹二度犯哮喘,心裡一直擔懮掛念著,乾脆親自上碩王府探視她。沒想到海雅一看到他,就窮追猛打的逼問佟王爺硬要將她嫁入碩王府的內情。
  「阿瑪太過份了!」海雅兩眼哭得像兔子似的紅腫。
  「他是捨不得你啊!」海格揮汗如雨的拚命安慰。「今年八旗選秀女,凡家有十四至十六歲女兒的八品以上文武官員,都得將女兒送入宮內聽候挑選。海雅,以你的姿色,鐵定會入選為妃嬪。一旦你進入了宮中,就等於與家人生離。雖不是死別,但是阿瑪怎麼捨得?你是他的寶貝女兒啊!」
  「阿瑪為什麼別人不選,竟選思麟家讓我嫁?」她任性的伏在海格胸前又捶又罵。
  「你忘了嗎?」海格歎了口氣。「阿瑪總是三不五時的套問你,心裡喜歡的士什麼樣的公子。你可知道,阿瑪為了要順你的心,讓你嫁入四府美男子中的碩王府,花費了多少心思。」
  「原來……阿瑪是為了我才把我嫁進碩王府?」她雙眸一片淚光,傻傻的抬頭望海格。
  「阿瑪把能打動碩王爺心坎的奇珍異寶都盡力弄到手,就連自己最寶貝的三幅畫也狠心割愛,當作聘禮送出去,才讓碩王爺心動,答應讓你做他的兒媳婦。阿瑪太疼你,根本捨不得送你進宮,從此父女倆相隔,再難見面。讓你嫁進碩王府,至少他還有機會偶爾來探望你。」
  海雅停止哭泣,滿眼都是對老父一片苦心的感動。她不知道原來她的幸福與快樂,是阿瑪如此用心良苦經營的。
  「這個,」海格見她不再傷心,便從身旁侍衛捧著的寶盒中取出一樣東西。「這是阿瑪要我順便帶給你的禮物。」
  「西洋玻璃手鏡!」海雅驚訝的捧起清晰晶亮的玻璃鏡子,鏡中反射的自己,睫毛上還閃著淚珠。
  「阿瑪知道你愛漂亮,生怕自己哪裡丑了髒了,他千方百計的托人向西洋教士買到這面小鏡子,讓你可以隨時隨地帶在身邊。」
  「對不起,我誤會阿瑪了……」
  「你被哭啊!」海格又被嚇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讓她停下眼淚,怎麼一下子雙眸又蒙上一層淚水?
  「我是個壞女兒,只顧著自己,都不知道阿瑪為了疼我受多少苦。」
  「阿瑪若知道你說這些話,一定會很開心、很安慰的。」海格心疼的摟著懷中的淚人兒。「乖,不哭了———」
  「你抱著她做什麼?」
  門外一聲狂爆的怒吼,嚇到在屋內相擁的兄妹倆。
  「思麟———」
  海雅還來不及解釋,就被思麟一個快速強猛的手勁拉離了海格,重重的跌進他懷裡。
  他才剛從元卿家返回府裡,一踏進偏廳就看見她和一名俊美清逸的男人摟摟抱抱,心頭怒火立刻衝上腦門。
  「光天化日之下,你膽敢在碩王府公然調戲我老婆?」思麟散發著『你不要命了』的駭人架式。
  「調戲?我這是———」
  「給我滾,否則我立刻宰了你!」他強忍著殺人的念頭,額上青筋暴凸。
  「思麟,你誤會了,他是我哥哥。」被困在他懷裡的海雅連忙開口。
  「哥哥?你的哥哥還真多!」連宣慈那種混蛋,她也是照樣拿來當『哥哥』叫。
  「思麟貝勒,我的確是海雅的哥哥。我是佟王府的……」
  「滾!」
  思麟肅殺的眼神震懾到每一個人,海格說到一半的話懸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他的命令裡充滿火藥味,沒有轉圜的餘地。
  「思麟,他是……啊!」海雅根本來不及申辯,就被思麟粗魯的拉出偏廳,往他們的月華苑大步踱去。
  「海格哥哥,謝謝你來看我!你回去記得告訴阿瑪,說我也很想他,謝謝他的禮物……」海雅一邊被拖回房,還一邊不怕死的朝海格叫喚。
  海格不知該做何反應,就任他倆私下解決吧!雖然有誤會,但海格對思麟的態度略表贊同,自己的老婆當然不能任人隨意摟摟抱抱,但至少思麟並沒有把指責 的箭頭指在海雅身上。看來自己的妹妹嫁了個真正會疼她的男人。
  只是,他怎麼和傳聞中風流倜儻、玩世不恭的思麟貝勒不太一樣?
  好像太專情了點……
          ☆          ☆          ☆
  「他真的是我哥哥,我親生哥哥。」海雅和思麟一回房,立刻鄭重發誓。
  思麟合上門,斜眼看著坐在花廳裡正經八百舉手發誓的海雅。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一徑盯著她。
  他當然知道那是她的親生哥哥,兩人長得一張極為相似的臉,任誰都看得出她和海格是親生兄妹。可是那不是重點。
  任何男人靠近海雅,他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變得非常易怒,覺得對方很欠扁,就是看不順眼!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他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嘗到這種滋味是在費英東親近她的時候。費英東是他的沙場好友,他當然知道費英東不會對海雅有非份之想,但他看了就是不爽。
  這一次是海雅的哥哥和她依偎擁抱,他看了更是超級不爽。根本不必想原因了,反正他不爽就是不爽!
  「你怎麼醋勁這麼大啊!我都講這麼明白了,你還在氣什麼嘛?」海雅跑到他身邊,扯著他衣角無辜地抗辯。
  「我吃醋?」
  「吃醋也要看對象啊,自己的哥哥有什麼好嫉妒的。」
  吃醋?思麟腦筋一向靈活,可是這會而突然反常失靈,好像有點轉不過來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看,這是我阿瑪托他送來的西洋玻璃手鏡,很漂亮吧!」她趕緊將鏡子拿出來獻寶。
  「家裡又不是沒鏡子。」沒事送面照妖鏡來幹嘛?避邪啊?
  「阿瑪知道我喜歡照鏡子,特地送我隨身攜帶啊。」她一面說說笑笑,還不忘一面攬鏡自照。
  「夠美了啦,還照什麼照!」嘴上這麼說,他卻低下頭跟她的小臉湊在一塊兒,搶著看鏡子裡的反射。
  一看思麟的面孔映在鏡中,海雅的心猛然一跳。雖然兩人早就日夜耳鬢廝磨,天天相依相守,可是在鏡中看到他魅惑人的俊容,好像很陌生,卻又很熟悉。就像初次看見鏡中風采俊逸的帥氣男子似的,她竟然覺得有點意亂情迷……
  「你怎麼臉紅了?」思麟由鏡面盯著她看。
  「你……你別貼在我臉旁,好熱喔。」
  「你熱我不熱。」他照貼不誤。
  她實在不知該如何逃避內心怪異的羞怯與喜悅,從鏡中逃開思麟火熱的視線,轉眼一看,反而更清楚地看到他貼近她的誘人面容。
  近看思麟實在是種享受。這樣完美的面貌應該是夢中的夢幻英豪才有的,在現實的世界看到如此稜角分明、高鼻深瞳的俊偉男子,實在令人不禁陶然。
  尤其是他微翹的長睫毛,像是一把濃密的小扇子,讓那雙打眼更具傾醉女人的魔力。只要他一笑,大眼彎彎弓如弦月,把她整顆心都吸入那兩泓琥珀色的透明世界裡。
  「小心口水滴下來了。」
  「啊!」思麟一句話嚇醒了神遊太虛的海雅,她連忙用手摀住嘴巴。丟死人了,口水居然……咦?沒有啊,嘴邊干干的啊!
  「在這邊。」他動作迅速的吻上她的紅唇,舌頭也不安分的探進去遊歷一番。
  「你……」海雅使勁一推,臉上一片通紅。「你又吃我豆腐!」
  「我哪有?!」他故作可憐的用鼻尖磨蹭她粉嫩的臉頰。「是你壞心引誘我,我哪有吃你豆腐?」
  「我引誘……你……」她的話裡有斷斷續續的笑聲。
  「對啊,你剛才一直用你那雙媚眼瞄我,故意微啟紅唇,擺出一副很撩人的神情,看得我好難為情。」他的雙唇不斷貼在海雅白皙的頸上爬行。
  「不要搔我癢!」她擺出一副『我警告你』的剽悍表情,卻因為頸上酥癢難忍,一個噴笑聲,毀了她原本想要展現的英雌氣魄。
  思麟親暱的摟著她,兩人咯咯笑成一堆,還彼此像小貓似的用頭磨蹭對方的頸項,搞成一頭亂髮也不在乎。
  思麟抱著海雅半坐半躺在貴妃椅上,兩人笑累了,就靠著彼此的腦袋休息。海雅在他散發的獨特氣息與溫暖的體溫簇擁下,覺得舒懶無比。
  小時候依戀的士母親的懷抱,長到後思麟的胸膛是她最渴慕的依靠。但是這份幸福能持續多久?這個男人的溫柔她能擁有多久?她真希望就此沉溺在思麟懷裡,再也不願醒來,因為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阻攔,橫亙在他們親密的小世界裡。
  為什麼事事不能盡如人意?她的要求不多,只想和思麟一輩子在一起,為什麼這點小小的心願會有那麼多阻力?
  「思麟,你剛娶我時一定很怨我吧?」她伏在他懷裡,蜷著嬌小的身子,躲在他的世界裡。
  「沒有很怨,普通怨而已。」看來她已經知道佟王爺與他家聯姻的內情。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不要嘻皮笑臉!」她的手指惱火的戳著他的胸口。
  「我一直很正經啊!」思麟被她戳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我很認真的問你。」她翻過身子,跪坐在思麟兩腿之間。「我不在乎你與我成親時對我的感覺如何,我只想問你現在的感覺。你……」海雅凝視了思麟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你喜歡我嗎?」
  「很喜歡!」
  他答得毫不猶豫,乾脆俐落,著實讓海雅嚇了一跳,卻忍不住心底隱隱的甜蜜與喜悅,差點忘了她下面接著要問的事。
  其實思麟也被自己不假思索的坦白答覆嚇到,只不過他依然保持平穩的面容,讓海雅完全看不出方纔他心裡漾起的小小漣漪。
  他不只很喜歡他,不只如此……
  「在你所接觸過的女人當中,最喜歡我嗎?」
  「嗯。」
  他像是中了小魔女的蠱惑,只要是海雅開口問的問題,他都只能不由自主的老實回答,無法隱瞞或抗拒。
  看著海雅認真謹慎,小心翼翼的晶燦雙眸,神情擔懮卻步失嬌柔,他發覺自己似乎看到有點癡迷。
  「那和元卿比起來呢?」
  「什麼?」他有點恍恍惚惚,不太懂她的意思。
  「我是說———」她努力吞下一口口水,壯好膽子再度開口。「元卿和我比起來,你比較喜歡誰?」
  「元卿和你?」他挑高眉毛怪叫起來。這是什麼怪問題?「元卿和你有什麼好比的!」就像叫他比較手指和腳趾似的,這要怎麼比?
  「你……」她心頭愈來愈涼,幾乎不太敢問下去。「你比較喜歡元卿?」
  不對勁!思麟靜默兩秒,一看海雅泫然欲泣的傷心表情就知道有問題。他壞壞的打定主意:咱們就順水推舟玩下去!
  「對。」他故作無奈的歎口氣。「我的確比較喜歡元卿。」
  海雅的神情幾乎可以用『崩潰』二字代替,兩隻大眼睛絕望到一滴淚也流不下來,顫抖的雙唇也逐漸青白。
  「你是……你是什麼時候染上這種怪癖的?」
  好像他得了什麼怪病似的。「大概……從小和他在一起慣了,不知不覺中就日久生情。」
  再怎麼生也生部出愛情的啦!思麟竊笑。
  「他真有這麼好?」海雅不甘心的含淚抗議。元卿的確長得很好看,可是她也長得不差啊!「他有好到讓你寧可喜歡男人,也不願愛女人嗎?」
  「我哪有不愛女人?」海雅不就是女人嗎?他愈來愈覺得莫名其妙,卻又好像嗅到問題的苗頭在哪兒了。
  「你這個……」海雅雙眼充滿憤恨與怨妒。「你這個男女不拘、老少咸宜的風流痞子!不要臉!」
  思麟被她這聲憤怒狂吼嚇呆了,好一會才不解的笑道:「我男女不拘、老少咸宜?」
  「你還裝傻!」她兩手用力推他胸膛,非但沒推動他一絲一毫,自己差點因為反作用力往後面倒下去。
  還好思麟快手一攔,否則這尊菩薩就要滾到地上去了。
  「你平日老愛動不動就和我膩在一起,卻還不忘在我背後和元卿偷情,兩個大男人公然在庭院裡不規不矩!」
  「偷情?」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這位『當事人』怎麼全然沒有印象?
  「少擺一臉無辜相!」他的一臉無知差點軟化她的意志力。「那慈你和元卿在亭子裡又摟又抱,要不是我親眼瞧見、親耳聽到你承認,打死我都不相信———」
  你有斷袖之癖!
  思麟馬上意識到她後面要接的這一句,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
  「你還笑!」她捶打著笑倒躺在貴妃椅上的碩大身軀。「你像我這樣的清純玉女也騙,像升龍客棧那對賣唱老女人也嫖,你竟敢不要臉到『男女老幼、照單全收』的地步!」
  「噢,清純玉女!清純欲女!」他按著肚皮,狂笑得不可抑遏。
  「休想隨便笑笑就打發過去!」她氣得氣喘連連。
  不行,要冷靜下來才能和他談。深呼吸,閉眼睛,把該說的話在腦中演練一遍,以免舌頭打結。
  「思麟,如果我真的成為你和元卿之間的阻礙,我……」她咬緊下唇許久,才終於開口。「我願意自動退出,返回娘家去,不必勞煩你和元卿花心思來趕我回去。」
  「啊?什麼?」他笑得有點忘我。
  「我說我不需要你趕!你若嫌我礙著你和元卿的好事,我可以自動滾回佟家去。」她吼得太用力,連眼淚都差點震出來。
  「如果你早兩個月說這些話,我還真的會很感激你哩!」他一手撐著腦袋,斜躺在椅上說。
  「早兩個月?」海雅眨巴閃著淚光的雙眸。「那現在呢?」
  「現在嘛……」他閉上眼,悠哉游哉的故意不說下去。
  「你快說呀。現在呢?」她緊張兮兮的抓著他的衣領追問。縱使只有一點點希望,她也不放棄。
  「現在喜歡你的成份好像比較多了。」
  「比元卿多嗎?」她睜大了眼睛,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緊迫盯人,好像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他學海雅的動作,俏皮的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正打算開口說話挑逗她時,門外傳來僕役慌張的大叫聲———
  「思麟貝勒,皇上聖旨到,請即刻到正廳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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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06:41: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道聖旨,思麟立即被撤官除爵,罰銀萬兩,從此由八旗貴冑中的『上三旗』淪為下層的一半百姓。
  「為什麼會這樣?」海雅在正廳中驚問,一張臉慘無血色。
  思麟接過聖旨後,立刻匆匆更衣出門,未曾交代要去哪裡,只說要出去把事情搞清楚。但他沉重嚴酷的面孔,是海雅從不曾見過的。
  「發生什麼事了,二阿哥為什麼受這麼重的處罰?」亭蘭也和海雅一樣,在正廳裡對著一屋子家人哇哇叫。
  碩福晉端坐在太師椅上,面容極力保持沉靜,握在扶手上的雙掌卻不住微微顫抖。這道晴天霹靂來得太猛,連她都有些無法承受。
  思麒坐在偏房,冷面不語。先等額娘緩和了情緒,再把降罪的來龍去脈說明白。
  「你阿瑪呢?」碩福晉緩緩吐息。
  「進宮求見皇上,為思麟求情去了。」
  碩福晉聞言心頭一絞,閉眼皺緊了眉頭。求情?現在求情還有用嗎?聖旨都已頒下來,降罪已成定局,哪有可能叫皇上收回成命?
  「你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思麒見碩福晉穩定了氣息,才開口回話,「前日在朝堂上,思麟被人告狀貪功瀆職,說上次西北的准噶爾之亂他並未親自領兵作戰,而是等我軍優勢已經大定,勝負分明,才出面收拾殘餘叛兵。」
  「豈有此理!」碩福晉一掌重重打在扶手上。「思麟豈會是這種卑鄙無恥之徒?這分明是遭人陷害!」
  「額娘,皇上不是如此妄下論斷之人,他也是這兩天宣人傳見,親自旁敲側擊、多方引證下,才確實有其事。」思麒的臉色十分沉重。
  「我不相信,二阿哥不是這種人!我可以對天發誓!」亭蘭兩眼一片淚水,卻挺著倔強的脾氣為思麟抗辯。
  海雅呆立一旁,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
  「你發誓也沒用,事實就擺在眼前,皇上不信也不行!」思麒又何嘗願意見到自己的弟弟遭政敵如此誣陷。
  平日關起門來,兄弟互相暗鬥內訌是一回事;當有外人欺侮自家手足時,又是另外一回事。
  「事實擺在眼前?」海雅神色淒慘的走向大貝勒,搖著頭直問:「思麟不會真做這種事,不會吧?」
  思麒冷下臉,低聲回答,「思麟當時確實不在主戰場內,他的確是在我軍幾乎快攻克准噶爾族時才率軍出現。」
  「海雅!」站在一旁的亭蘭立刻以身子扶住向後倒的海雅。
  她不相信,她絕對不相信,她心目中的馭馬英豪絕不是這種可恥無膽之人。可是她雙腳卻沒有力氣站穩,癱軟虛脫的顫抖著。
  身側僕役趕緊上前扶她入座,亭蘭也跑道她身旁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可別在這個時候再犯哮喘了!
  「思麟他……」碩福晉驚駭得無法開口,牙齒不停微微打顫。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的兒子不應是這種人!
  「思麟是用戰略,卻被指控他貪功瀆職。」
  「戰略?」一家人都瞪大眼睛,等著大貝勒繼續說明。
  「思麟的戰略是留主要軍力於戰場,他自領一票精銳騎兵由戰場後方奇襲。因為探子有消息,准噶爾族的噶爾丹打算由兩面包抄清軍,所以思麟率領精銳騎兵打散他們後方埋伏的兵力,再殺回主戰場,一口氣殲滅准噶爾叛兵。」
  「這麼說來,思麟確實有立下汗馬功勞啊!」
  「但是擺在皇上面前的『事實』,是他以逸代勞。別人在奮勇殺敵時,他不見蹤影,等到大事底定,他才出來撿便宜。」
  「過份!為什麼要如此污蔑思麟?」海雅怒氣上衝,雙腳紮實有力的往地上跺,氣得全身發抖。
  「就是說啊!二阿哥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為朝廷效力,怎麼可以任人在朝堂上三言兩語就撤官除爵?」亭蘭加入海雅的咆哮陣容。
  思麒不語,陰寒冷冽的視線一瞬不瞬的盯著海雅看。海雅起先覺得意外,而後卻愈來愈不自在。
  怎麼,她哪裡說錯了嗎?
  「二阿哥何其冤屈,竟要受皇上降下這等莫名其妙的罪!」亭蘭忿忿不平的一拳重重捶在小几上。
  「問她啊。」思麒始終未曾移走她那雙冰冷透明的琥珀眼眸,像鷹一般的盯在逐漸倉惶的海雅身上。
  「我?」她緊張得有點不知所措,冷汗直流。
  屋內所有人的視線也全集中在她身上,令她更加侷促不安。
  思麒冷哼,似笑非笑的瞇起殺氣四射的雙眼。「在皇上面前狀告思麟的,正是豫王府的宣慈貝勒。」
  海雅渾身一震,整個人都涼透。
  「是……宣慈哥哥?」
  「怎麼又是他!」亭蘭氣沖沖的衝到海雅跟前。「到底他和你有什麼新仇舊恨,幹嘛老拿我二阿哥開刀當替死鬼?」
  「我不知道,我……」海雅無辜的搖著頭。突然,一道記憶閃進她腦海裡———
  我會讓你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陷害』,讓你看看我如何單槍匹馬,就可以輕鬆整倒一個人!
  海雅驚恐的瑟縮肩頭。她不敢相信,宣慈真的以此為報復,對思麟重下毒手。而她,正是間接害慘思麟的兇手!
  「現在你滿意了吧?你的『宣慈哥哥』到底要整我二阿哥到什麼地步才肯罷休?」亭蘭又氣又怒,連眼淚都衝上眼眶。
  「我……我沒有滿意什麼,這件事……」
  「這件事與你脫不了關係!」
  海雅回眼驚訝的望向思麒,只見他撂下這句殘酷毒絕的話,看也沒看她一眼,自顧自的緩緩品茶。
  最教海雅痛徹心屝的,是碩福晉那雙排斥而冷峻的眼神。她一直都很喜歡碩福晉,福晉像她死去的額娘,寵她疼她,處處關照她,把她當寶貝似的愛憐呵護著。可是此刻她看不見福晉臉上有一絲一毫以往的溫婉慈祥,也沒有和藹親切的同情或諒解。
  她完全被孤立在家人的心門外。
  此刻站在正廳中的她,像是陷入敵軍陣營的孤軍。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會幫她。
  「叫元卿來。」碩福晉低聲命令。
  僕役們『』「喳」了一聲就急急退去。在場的人權都疑惑的望向福晉,不明所以。
  「這時候幹嘛叫元卿來?」亭蘭怪叫。
  碩福晉沉默了好一會兒。「元卿與宣慈貝勒的私交甚好,請他來看看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海雅她家不也是和宣慈貝勒家友好,何不———」
  「住口!」碩福晉氣勢剛烈的打斷亭蘭的建議。「什麼『海雅她家』,她嫁進咱們碩王府,就是咱們家的人。不許再拿她當外人看!」
  「是,額娘。」亭蘭委屈的嘟著小嘴,眼眶泛紅。
  碩王府的人有身為貴冑的尊嚴,豈可向敵人低頭求情?海雅既然已是碩王府的一份子,自然不能做出向宣慈貝勒討饒的事情。
  「額娘,那我先告退了。」海雅低頭稟報。
  「好,去吧。」
  海雅對碩福晉投以感激的眼神。雖然福晉的面色依然沉重,但她對福晉仍把她當一家人看的心意,感到萬分欣慰。
  她決定用自己的方式幫助思麟。
          ☆          ☆          ☆
  接連數日,碩王府裡一片鬧烘烘。
  全家上下,親朋好友,都在為思麟被撤官除爵的事焦急奔走,而此番橫禍首當其衝的『二少爺』———已被削去貝勒封號的思麟,此刻卻正在家中槐院池塘裡,蹺著二郎腿閒閒讀兵書。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嬌小急促的身影突然從迴廊邊衝過來。
  「哎呀,嚇死我了。」思麟故作一副老奶奶犯心絞痛的模樣,不停輕拍著胸口,咧開爽朗開心的笑容。
  「大伙都在四處找你,原來你成天躲在這後邊小院裡。」海雅氣喘吁吁的說。
  「我沒有天天躲在這裡啊,我昨天是在芳樂樓,前天在粉頭兒胡同———」
  「你竟敢上酒樓、逛妓院胡同?!」海雅憤而狂吼,樹上鳥兒嚇得四散紛飛,思麟差點一跤滑進池塘裡。
  看來不管是多麼嬌弱的女人,發起飆來全是同樣駭人架式———一副河東獅吼的剽悍德行!
  「夫人饒命,我下次不敢亂開玩笑了!」才怪!這樣逗她玩,看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生活多有意義。
  「不要跟我胡鬧!」她一掌打在思麟肩上,力道像是在拍灰塵。「阿瑪正想帶你去拜訪中堂大人,卻到處找不到你人。」
  「得了得了,反正又是四處找人說情,煩死了!」他又倚躺在池邊樹幹上,看他的書。
  「什麼煩死了?!」海雅一把抽走他的書,破口大罵,「現在每個人都在拚命為你著機會,替你申辯。你倒好,天天不見蹤影,悠悠來、悠悠去,你知不知道我快擔心死了?」
  「真的?」他喜上眉梢。
  「什麼蒸的煮的,我都快急瘋了!」
  「海雅,」他一把摟過她的腰,讓她安坐在自己腿上。「你是在擔心我,還是在擔心我被削去的官職和封號?」
  「兩樣都擔心啊。難道你一點都不在乎?」
  「嗯……」他閒閒的閉眼思考。「愈是在乎的東西愈容易失去。凡事別看得那麼重,自在逍遙度日就好。」
  「是嗎?」思麟灑脫的態度令她有些意外。「你沒有在乎的東西嗎?」
  「有,但至少不是這次皇上處罰削去的封號和官職。」
  「那是什麼?」她好想知道。她發現除了思麟日常生活中的一點一滴,她還想多瞭解他的內心世界,想一起分擔他真實的息怒好惡、他的理想和抱負。
  「你啊,我現在最在乎的就是你。」
  「那這是什麼?」海雅蹙眉拿起手中的兵書。「自從和你成親以來,你的炕上或手邊總是少不了征戰謀略的書。可是你對這些絲毫不離手的東西隻字不提,你在壓抑什麼?」
  「噢……」他埋首在她胸前低笑。
  海雅只感覺到他在小,卻看不見他的表情。
  該說她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誤打誤撞撞對了,還是該感動海雅對他細密入微的觀察與體貼,讓她直直搗入他最不願公開的隱密角落?
  她說對了,他一直都在壓抑。
  「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我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她撫著思麟的髮辮,擁著俯在她胸前的頭。「平日你看起來是很優閒自在,感覺生活很愜意,可是你的眼睛只在躍馬逐風的時候才會發亮。」
  「我的眼睛會發亮?」他抬頭眨把著一雙閃閃動人的大眼睛,頑皮的笑著。
  「不是這樣!」她輕輕一掌拍在他額頭上。她漸漸摸透思麟這種嚴肅場合中突如其來的搞怪舉動。「你像我阿瑪養的獵犬———」
  「我長得像狗嗎?」他只差沒把舌頭吐出來,學狗討賞。
  「你很皮耶!」海雅乾脆把他的腦袋再壓回自己的胸口,省得他三不五時的挑開她的話題。「我阿瑪養的獵犬很勇猛、很漂亮。出外打獵時它們都跑在最前頭,追逐獵物時特別的神采飛揚,眼睛會散發一種很獨特的光芒。可是當它們沒有被帶出去狩獵,養在牲畜欄裡的時候,一點精神也沒有。見到我時,它們雖然也是活蹦亂跳,但是眼睛沒有神,像是困獸。」
  困獸!多傳神的字眼,他的確是只被關在豪門巨邸內的困獸。他俯在海雅的胸前苦笑。
  「你班師回京後,有再盡情奔馳過嗎,思麟?」
  「為什麼這麼問?」他雙眉深鎖,像是把心門鎖住,不願讓人推門入內。
  「因為我看你在秋狩那天,玩得是很開心,可是卻不盡興。」
  思麟微微一愣。她看出來了?怎麼可能?他從小就善於隱藏,只把活潑開朗的性情彰顯於外。二十幾年了,除了一同長大的拜把兄弟元卿外,從來沒有人看出他爽朗外表下的真實感受。
  「有皇上在身邊,你策馬奔馳時得顧慮到不能快過皇上;拉弓射獵時也得處處提防,準頭不能勝過皇上;騎射之外還得隨時留意諸王貝勒的反應,以免鋒頭太健,遭人紅眼。我看了都覺得好累、好苦。」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思麟把頭深埋在她頸窩,一語不發,閉眼緊緊摟著她。這扇心門恐怕再也關不住,就要被她纖細雪白的柔荑輕輕推開了。
  好累、好苦……有誰曾看出他自從討伐西北回京後這曾最深的感受?他寧可重回沒有錦衣玉食的邊關,沒有歌舞昇平的戰場。那裡沒有京師複雜的人際關係、似敵似友的交情,不必時時察言觀色、謹言慎行,以防暗中樹敵。鋒芒不可太露,反應需要機伶,在這個表面安和樂利的京城中,有太多太多他厭惡作嘔的暗盤操控。
  做人要矛盾,才能自在生活。做事要沒有原則,才能任何狀況都游刃有餘,不如放浪形骸、把酒高歌算了。否則一隻慵懶無神的困獸,該如何排遣精神上的累、心裡頭的苦?
  撤官也罷,罰銀也罷,一切都隨他人左右吧!
  「所以……我對不起你,思麟。」
  「為什麼?」他忽然回神,抬眼望她。
  「我一直以為……你這幾天是因為被降罪而沮喪的躲起來,所以我……我偷偷的拜託人出面澄清你被告貪功瀆職的事。」
  「你拜託人出面澄清?」思麟好笑的捉著她兩邊肩頭。看她縮著脖子怯懦的眼神,好像做錯事跑來自首領罪的小孩。「你拜託誰?」
  「我……」他到底是在開心暗笑,還是打算重重處罰她而冷笑?「我捎信託費英東和赫蘭泰。因為他們和你同在一個戰場打打殺殺,應該最清楚你並沒有做被人誣陷的那種……那種撿現成便宜的事。」
  聰明的丫頭!
  「你可真會自作主張啊!」他一面壞心笑著,一面捏著她柔嫩的臉蛋。「竟敢背著我給其它男人寫情書!」
  「啥哇其書?」什麼情書。被他大手捏歪的小嘴根本說不出字正腔圓的人話。「放手啦!」她死命拍打那雙惡作劇的怪手。
  只見他放了手就一臉痞相的怪聲怪笑,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心有靈犀一點通!」思麟突然冒出這一句,海雅不解,卻覺得他的笑容特別開心。特別燦爛。
  他心裡本來就有底。若真想澄清事實,只消找費英東及赫蘭泰出面作證即可。因為當思麟由後方戰場殺入剿敵時,他倆的部隊正是在主戰場與他裡應外合的主力軍。
  只是他懶得這麼做。
  官復原職又怎樣?加功晉爵又怎樣?還不是把頭銜晾在那兒,等別的政敵或小人設計削去。
  世上有太多人見不得別人意氣風發、飛黃騰達,一定要把人踩在腳底下,極盡流言譭謗之能事,讓他人百口莫辯,愈辯愈深陷污泥,永世不得翻身,才肯罷手。
  何必呢?做人若以譭謗他人來成就自己為職志,豈不是太蹧蹋自己辛苦輪迴、轉世為人的一生?
  「走,我們出去遛達!」思麟倏地起身,順道拉起海雅。
  「去哪遛達?」怎麼他心情突然變得這麼好?
  「去後山森林裡的小溪間。敢不敢跟我去冒險啊?」他擺出一副很瞧不起人的挑釁模樣,不屑的笑著。
  「有什麼不敢?!」誰怕誰啊。「可是我不要騎白兒驄,我要騎飛焰!」她雙手扠腰,狂傲的亮出條件。
  「飛焰?」他雙手環胸,挑著眉毛與她對峙。「飛焰可是我的坐騎,它會認主人,你駕馭不了它的。」
  「我就是要騎它!」
  「喔……」他露出慣有的曖昧笑容,把尾音拉得長長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賊賊笑看滿臉通紅卻倔強的海雅,兩人對立了好久,他才裝作一副拿她沒轍的德行,轉身回頭勾勾手指叫她跟上來。
  「好吧,我委屈一點,讓你跟我一起騎飛焰出遊吧!」
  海雅聞言,立刻開開心心的蹦上前去,跟在思麟身後跳呀跳,像小狗似的。真不知道是誰委屈誰了。
  思麟把海雅抱在胸前,駕著飛焰便策馬狂奔。
  「你可別摔下馬,會沒命喔!」
  「不會!」她高聲迎風怒喝。「你盡量騎吧,不然飛焰不僅沒什麼焰好飛,連『火』都快熄了。」
  思麟高聲狂笑,連飛焰都興奮起來,揚蹄狂奔。秋日午後的清清涼風,此刻變得像一面面冰刀利刃,迎著她細膩的粉頰刮來。思麟一個細微的動作,輕輕將她的臉蛋往懷裡按,像是防止她被勁風傷害。
  這是海雅第一次見識到飛焰的真本事。
  她知道思麟每次與她出遊,都不敢快馬奔馳。一來是白兒驄追不上飛焰,二來是怕駕著白兒驄的她危險。她知道思麟在公開的場合也不敢盡情馭馬而行,他得顧及週遭人的遲緩腳步,與飛焰一同壓下狂放不羈的本性,慢慢的跟隨在眾人笨拙雜沓的步調中。
  她偷偷看過思麟在無人的午後,常常一個人駕著飛焰狂奔往遠處森林的盡頭。她霎時才感受到,飛焰與它的名字是多麼切合傳神。
  狂奔怒跑中的它,遠看真的像把飛舞中的火焰。全身火紅色的鬃毛閃著燦爛奪目的光芒,與低身駕馭它的思麟人馬合一。她知道,只有在思麟的駕馭之下,飛焰才能綻放驚人的火速衝動;也只有飛焰,能讓他盡情流露本性中自由奔放的豪情。
  現在她正處在這生死知交的一人一馬之中,確切的感受到思麟與飛焰在彼此心目中的重要性。
  難怪以前她偷偷跑去拔飛焰馬尾時,思麟氣得差點宰了她。現在回想當時她心中的不平和傷害,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你是太開心,還是被嚇呆了?」思麟好笑的低頭問她。
  「咦?到啦?」海雅這才從他胸前抬起頭來四處張望。胡思亂想之際,他們居然已經策馬入林,緩步徐行。
  「下來吧。」思麟停住飛焰,先跳下馬,再舉手抱她下來。
  海雅兩手搭在他肩上,赫然驚訝。「思麟,你渾身都是汗!」
  「廢話,又不是你在駕馬,你當然輕輕鬆鬆、不流一滴汗。」他大手一揮,率性的抹去額上汗水。「走,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她興奮的任他牽著,沿幽靜的林澗而行。
  她的興奮有一半是對秘密基地的好奇,另一半是因為她更進一步跨入思麟不為人知的內心領域。
  沒有人可以坐上他心愛的飛焰,也沒有人能進入他午後獨自駕馬入林的孤獨世界。她覺得這片秘密基地,就像是他的靈魂、他的心。
  「看。」思麟引她到溪邊一棵大樹的低幹上。
  「哇———」她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兒怎麼會有間這麼小的房子?好像給孩子住的小小土匪寨。」
  「這是土匪寨,那你就是土匪婆子!」他沒好氣的一拳輕輕捶在她腦袋上。「這是我小時候自己蓋的。」
  「你自己蓋的?」海雅鑽進小屋又爬出來,大小剛好容她一人進入,大概是思麟十一、二歲左右蓋的吧。「裡頭號多東西喔……」她好奇的又往屋內鑽進去。
  看她像鑽狗洞似的進進出出,思麟忍不住發噱。
  「這十字弓也是你自己做的?」她探出小腦袋。
  「你別把我的壓箱寶全掏空了!」這到底是誰的地盤啊?「裡頭有乾糧,小心別把它們撞翻到地上。」
  「這是什麼?」她挖出一支破舊不堪的木雕髮釵。
  「那個?」思麟似乎都有點遺忘古早時代的回憶。「哦,那時亭蘭小時候我雕給她的。她嫌我雕的花紋一坨一坨的,像狗大便,就扔還給我了。」
  「給我好不好?」她開心的把木釵貼在心口握著,好像撿到寶。
  「你要那坨狗大便做什麼?」思麟覺得奇怪。
  「給我嘛,好不好?」她露出可憐兮兮的哀求相,這是她從小慣用,用來拗她想要的東西的伎倆。
  「好啦好啦,土匪婆子!」專撿垃圾的強盜妞兒!
  海雅得意得不得了。這是思麟的回憶,也是他親手做出來的東西。東西再笨拙也沒關係,至少它們都是思麟成長的經歷———那段她來不及參與的過去。
  「啊———」
  一聲慘絕人寰的拔尖高叫,嚇到了正想走去拴住飛焰的思麟,急忙往小木屋方向奔去。
  「海雅,怎麼了?」他臉色慌張的跨上木屋邊緣,卻被裡頭丟出來的一本書擊中腦門。到底怎麼回事?
  「你這個超級大混蛋!」海雅咬牙切齒的從木屋爬出來,目露凶光。「不要臉!」
  這一聲怒喝,差點震破思麟耳膜。他略感頭暈目眩的瞟一眼砸中他頭殼的書,突然爆笑起來。
  「還敢笑,你這個下流胚子!」她彎身撈起那本《金瓶梅》後扠腰大罵。「這種書……這種色情書你也好意思擺在這兒當紀念?」
  「哎喲,那時我小時候偷看的啦。那時我還清清嫩嫩的把它當寶,跟我現在的功力比起來,已經是小巫見大巫了。」額頭有點腫,他用力揉揉。
  「什麼小巫見大巫!」海雅氣得怒髮衝冠,臉紅得幾乎可以把頭上插的木釵燒成焦炭。「這……這本書……」
  「好啦好啦,你喜歡就拿去吧!」思麟無奈地歎口氣。
  「喜歡個頭!」她一把又將書往思麟頭上扔,正巧再度扔中思麟頭上才被打腫的小包包,痛得他往後跌靠樹上,滑坐到草地。
  「思麟?」海雅嚇一大跳,連忙奔上前去。「你沒事吧,思麟?」她跪在他身旁,急忙看照。
  「什麼沒事!」他怒斥一聲,兩手抓住她的細嫩柔荑。「你以為我的頭是鐵打的啊!」的確是鐵打的,因為一點也不痛,但他還是故作十分慘烈的模樣。
  「你的頭怎麼會是鐵打的,根本就是鋼鑄的!」想拐她?沒那麼容易!她方才緊張是因為她以為打中了眼睛,既然只是打中額頭,那就甭擔心了。
  「喔……你學壞了!」他嘿嘿的笑著。
  「過獎,還不是你教導有方。」她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看他。
  「我教會你什麼?」他嘻皮笑臉的扳過海雅的下巴,讓她面對他。「憑你的豬腦袋,能從我這兒學走什麼東西?」
  豬腦袋?「哼哼,我學會的可多著了。比方說耍賴、吹捧拐騙、厚臉皮,還有……」她突然動起歪腦筋。
  「還有什麼?」他聽得正津津有味呢!
  「還有這樣啊。」她輕輕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改摟著他腦後,用她小巧鼻尖磨蹭著他的雙唇。
  「喂……」他笑著轉頭避開。「我可是一介文弱老百姓,別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我,否則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調戲你?」她學他一貫的挑眉模樣。「這怎麼能算調戲!來,我示範給你看,真正的調戲是怎麼回事。」
  她真的動手開始解他的領扣。解完外衣的,連中衣也拉開,一層一層剝進去,直到結實有力的胸肌盡曝眼前。
  「喂喂喂,你玩真的啊!」可是他只是笑著哇哇叫,根本沒有動手攔她的意思。「我有這麼粗魯的扒過你衣服嗎?」
  「少囉唆!」她咕噥一句,就往他頸窩咬去。
  其實她也不太清楚『脫衣服』這道手續的詳細過程是怎麼回事,因為思麟多半在挑逗她墜入情慾的同時,早把兩人的衣服脫得一乾二淨。神不知鬼不覺得功力,堪稱一絕!
  「嘿,輕點。脖子是用吻吮的,別把它當雞脖子啃!」思麟除了乖乖坐在那兒享受,還不忘現場技術指導一番。
  「思麟乖,不要說話。」她柔軟的紅唇貼上他的嘴。
  這招倒是學得好。思麟暗自評分,兩隻手也偷偷的摟上她的腰。
  憑著記憶,海雅把他曾在她身上使過的招數依樣劃葫蘆,一樣一樣用上來。
  沿著脖子吻到胸膛,她兩手輕輕褪下思麟仍套在肩上的衣物,撫著他結實的臂膀。她意外發現,思麟強烈的陽剛氣息透過雙唇來感覺,竟如此撩撥人心。還有他之前駕馬狂奔後的汗味,也同樣讓人心悸。
  她照著思麟以往的路徑,在他胸前游移不定,以柔細的臉摩挲著他厚實的胸肌,感覺到他逐漸起伏急促的呼吸,不禁得意起來。她輕輕吻住他的乳尖,以柔嫩的唇舌來回盤旋,引起思麟微微的低吟,給她更多的成就感。
  不過她滿意外的,思麟的身體也會有和她相同的敏感反應。否則他真是鐵打的,只有她任思麟挑逗擺佈的餘地。
  好,玩上癮了!她大膽的朝另一邊的乳尖攻擊,雙手也輕輕圍抱住他赤裸的上身,這才漸漸發現一件事———
  「喝,你什麼時候把握的衣服給脫了?」她此刻上身赤裸的程度不亞于思麟,連兩隻雪白的手臂都誘人的一絲不掛,妖嬈的纏在他身上。
  思麟睜開雙眼,胸膛微微起伏的喘著。原本晶瑩剔透的琥珀雙眸,現在變成兩團深邃的烈火。
  「你玩夠了嗎?」他揚起一邊嘴角。「那現在換我來重新示範。」
  一個俐落的翻身,海雅便躺在覆著思麟披風的草地上。思麟撐著上身伏在她之上,露出老練而風流的笑容。
  「好好學著點,以後我隨時會考試。考試不及格的話———」他嘿嘿兩聲。「你就等著受罰吧!」
  他隨即開始甜蜜的懲戒。
  樹林隨風沙沙作響,溪水潺潺,把兩人的身影融在一片碧綠璀璨之內。遠方樹梢悠悠鳥囀,完全沒人注意到靜謐的秋日午後,有一對人兒在林中熱烈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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