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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南儀]中意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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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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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7:57:1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中意他 作者:喬南儀

父親留給他的公司瀕臨倒閉,
但倒楣事卻還沒完,
回故鄉散心的他,又遇上惡質鄰居,
先是她養的狗,把他的庭院當公廁,
拿花圃中的花當點心,一一啃光,
當主人的也不遑多讓,老把垃圾往他家丟,
還將夜歸忘了帶鑰匙的他當偷兒,
用球棒打了他一頓,害他腦袋腫得像豬頭,
隔天兇手還「好心」的登堂入室來探望,
卻正好救了發高燒的他,成了救命恩人,
不過自從遇到這個潑辣的女人後,
他就頭頂一片黑,衰事遇盡,
天知道下一回他還會遭遇什麼不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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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4-10 17:57:41 |只看該作者
序幕

會議室裏,一名高大的男子靜靜地佇立在窗邊,沉思地俯瞰著大樓底下的車水馬龍。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帷幕在他髮上泛起一圈金光,卻融化不了他臉上的陰暗。

「他們怎麼能如此無情?」在他身後,一道男聲不平地道:「虧他們還是你的親兄弟,現在你父親的公司面臨危機,他們居然不聞不問?」

康諾回過頭望向聲音來處。

說話的是公司的發言人彼特肯恩,也是他的多年好友;而此刻,彼特正沉不住氣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臉上盡是義憤填膺。

「就算是再親的兄弟,在面臨利益權衡時,仍然得考慮到自身的處境。」他淡淡地回道。「他們只不過是想自保罷了,畢竟沒有人會將錢投入一個瀕臨倒閉的爛攤子。」

「全是群冷血動物!」彼特重重地在沙潑上坐下,用手抹了抹臉。「銀行方面呢?難道他們不能再寬延貸款期限嗎?」

「如果肯的話,問題早就解決了。」康諾露出一個毫無笑意的微笑。「這就是現實的商場!當你成功時,那些人巴結討好,像哈巴狗般黏著你不放,可一旦當他們嗅到一點失敗,馬上就臨陣抽腿、避之唯恐不急了。」

「你一開始就該放棄繼承權,根本不用承擔這筆龐大的債務。」

「如果真的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再考慮放棄,但不能連試都不試。」康諾轉身走回辦公桌前去。

「公司目前需要多少資金才能繼續維持下去?」一會兒後,彼特才試探性地問。

「八千萬美金,更多則更好。」看著彼特滿臉愕然,康諾睨了他一眼,將視線調回手上的財務報表。「如果達忠集團在短期間內找不到願意投資的大財閥,它隨時有倒閉的可能。」

「你繼承的其他遺產呢?」呆愕過後,彼特勉強恢復了平靜。「包括私人飛機、股票、在華府和波士頓的幾筆莊園和土地,難道還不足以疏解困境?」

「那些早已抵押下去籌錢了,勉強和公司的負債打平。如果再無法改善公司的財務危機,年底之前那些全會被銀行拍賣掉。」

「我們可以找你父親的老朋友周轉。」彼特滿懷期待地建議。「威爾先生呢?還有傑克森先生,他們都是你父親的老朋友了,你找他們談過沒有?」

「如果他們願意伸出援手,早就主動現身了,絕不會一點動靜也沒有。」康諾嘴角微微一扯。「我不認為挖洞補洞會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我無法讓達忠集團經營下去,或許讓它結束也沒什麼不好。」

彼特瞪視著他,那剛毅如雕刻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緊抿的唇角稍微顯露出一絲苦澀。若不是太瞭解康諾的個性,或許他會認為康諾對公司面臨的窘境無動於哀。

「你怎麼能看起來這麼冷靜,康諾?」彼特由牙縫擠出話。「我們說的可是你繼承的遺產,一家原本價值上百億的企業集團,卻被有心人士內神通外鬼、惡搞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瞭解你損失的是什麼嗎?」

「達忠集團原本就不是我的,我並不認為自己損失了什麼。」

「康諾……」

「別說了,彼持。」康諾伸手制止了他,溫和地接續道:「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們努力過了,但輸了,如果三個月後情況再無法改善,我會召集所有的董監事及律師,宣佈公司破產。」

彼特頓時啞口無言。「公司結束之後,你打算怎麼辦?」他過了半晌才問。

「我總得想辦法生存下去。」康諾聳聳肩,露出這些天來難得的微笑。「對了,下禮拜我想回台灣一趟。」

「回台灣?」

「嗯。我對達忠集團的責任已了,留在這兒也毫無用處。過去我一直少有時間回去看看父母留給我的房子,現在也該是時候了。」

「也好,你為了這件事忙了大半年,是該好好休息一下。」彼特瞭解地點頭。「你打算待多久?」

「不一定。我想先去拜訪幾位父親生前的老朋友,再好好思考未來該怎麼走。」

「你父親的老朋友?」彼特忽地眼睛一亮。「對了,我記得你提過你父親在台灣有位交情深厚的好友,姓……任?」

「任川銘,他是台灣日東集團的董事長。」記憶中的任川銘,雖然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為人卻十分敦厚謙和,一直是令他十分尊敬的長輩。雖已有多年不見,但對這位父親生前極為敬重的老友,他卻始終不曾忘記。

「台灣日東集團的董事長,任川銘?」彼特重復,腦子立刻轉的飛快。「那不是太好了嗎?據我所知,日東集團財力雄厚,在美國的房地產和生技業也是赫赫有名,如果我們向任先生開口……」

「我並不想如此。」他平靜地說道。「我回去只是單純想拜訪這位長輩罷了。雖然任伯伯和我父親交情深厚,但畢竟已經多年不見,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而叨擾他。」

彼特再次沉默下來,臉上難掩失望神情。「看來我是說不動你了。」

「我只是接受了失敗的事實。該做的我都做了,要解決公司的危機只能寄望奇跡出現,但我並無法創造奇跡。」

彼特沒有再說話,大概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結果。「那好吧,你就趁這段期間好好渡個假,公司的事交給我和副總處理,你別擔心。」

「謝謝你,彼特。」他微微一笑,將目光調向窗外。自從父親過世以來,他原本規律的生活被這突如其來的惡耗打亂,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能好好闔眼睡個好覺了。

也許回到他出生的那塊土地,可以稍微平撫這幾個月來的煩亂,讓他重新尋回他迫切渴望的寧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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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7:5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坐正氣派的客廳裏,康諾面對著眼前的任川銘。

在管家沏茶的空檔,他暗暗地打量著這位父親生前的摯友。多年後再見到這位孩提時代敬重的長輩,他仍然有著親切的熟悉感,特別是任川銘臉上由衷的驚喜和愉悅,那絕對不是假裝的。

「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康諾。」任川銘微笑地開口道:「從你們一家搬到美國去之後,算算日子,咱們也有二十幾年不見了吧?一晃眼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是的,任伯伯。」康諾禮貌地點頭。

任川銘沉向椅背,開始不著痕跡地打量起這個挺拔出色的年輕人。即使這麼多年不見,他仍能一眼認出他是當年那個英姿颯爽、謙恭有禮的孩子。

康諾顯然也很清楚自己正在被審視的目光之下,但他並沒有任何不自在的反應,反而顯得十分從容,仿佛大權在握般的沉穩自在。這讓任川銘心裏的好感更加深了。

終於,任川銘像是打量夠了,端起熱茶輕啜了一口。「我前幾年到美國去,還和你父親碰過面,本來還想找個時間再去拜訪你們一家人,沒想到……」

他還沒說完,一個溫和的女性嗓音響了起來,「別急,川銘。康諾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你總得讓他先喘口氣啊。」

夏念慈在任川銘身邊坐下,給了康諾一個溫柔的笑意。「你一定累了吧,康諾?先喝杯茶潤潤喉,待會兒再和你任伯伯慢慢聊,嗯?」

「謝謝你,任伯母。」康諾微微頷首,目光不由得打量起這位溫柔嫻靜的婦人。

在回台灣之前,他已經聽說過任川銘幾個月前才剛新婚,續弦娶了第二任太太的消息。令他意外的不是任川銘再娶,而是他沒想到夏念慈居然如此年輕美麗,那光滑細致的皮膚和保養得宜的身材,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年屆五十的婦人。   

「這倒是!」任川銘寵愛地看了妻子一眼,才將視線轉向康諾。「達忠集團目前情況還好吧?如果你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跟任伯伯說一聲。」

任川銘的表情嚴肅而誠懇,看得出這些話是發自內心,而不是應付場面的客氣話,康諾頓時感覺心中一陣溫暖。

「我知道您的好意,但我這次回來只是想拜訪您,並沒有其他意思。」他溫和地道。「我已經對達忠集團盡了最大的努力,如果仍然無法保全它,那麼或許讓它結束反而是最好的方法。」

任川銘還想說話,但見他眼中堅決的神情,又將話吞了回去。

「也罷,這是你的決定。」他長嘆了口氣,才關懷地叮囑道:「不過任伯伯是說真的,只要你有需要,盡管向我開口。你父親和我是拜把兄弟的交情,你也就等於是我的兒子,千萬別把任伯伯當外人。」

「謝謝你,任伯伯。」

「傻孩子,跟我還客氣什麼。」任川銘擺擺手。「你這一趟回來,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

「我還不確定。目前有專人幫我處理公司事宜,我只是利用空檔回來看看我成長的地方,不會停留太久。」

「我和你任伯母下個禮拜就會起程到英國去,可能會在那兒待上好一陣子,不過我會把這件事向殷馗交代一聲。對了,你知道殷馗吧?」

「我知道。」他在美國便聽說過這位台灣日東集團的現任總裁,也知道他是任川銘的乾兒子,極受任川銘的器重和信任;事實上,殷馗也的確得到任川銘在商場上冷靜果斷的真傳,用實力証明瞭他贏得這個職位絕非僥幸。

「那就好。」任川銘滿意地點頭,而後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對了,你還記得我女兒嗎?」

康諾微微蹙眉,腦中迅速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他十二歲離開台灣那年,任川銘的女兒才只有五歲大,是個驕傲任性、愛哭又愛指使人的小鬼;如果她當時就已經是個被寵翻天的富家千金,他簡直不敢想像她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我沒什麼印象了。」他誠實地道。

「她沒什麼變,一樣是個任性潑辣的千金大小姐,可能還更變本加厲一點。」任川銘顯然看出他的想法,臉上的笑容加深了。「她這兩天碰巧出國去了,人不在台灣。過兩天她回來,再讓她好好的招待你。」

康諾微微聳肩算是回答,似乎對這個提議並沒有多大的興致。

「除了她之外,我還有另一個女兒若曦,她和殷馗就要結婚了,改天再介紹你們認識。」見康諾仍然保持微笑,任川銘清了清喉嚨,「呃,不知道你父親有沒有告訴你,關於你和我女兒的婚事……我並沒有忘記這件事。」

婚事?康諾先是不解地蹙眉,而後倏地明白了任川銘的意思。

「如果你指的是當年和我父親的一番戲言,那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他神情自若地道。「我知道您是重承諾的人,但現在時代不同了,已經不適合再由父母幫兒女訂定終身大事;再者,我想令千金也絕對不會同意。」

「你結婚了?」

「還沒有。」

「那麼,你是有要好的女朋友,才會連任伯伯的女兒都看不上?」

「您言重了,任伯伯。我相信令千金身邊一定不乏追求者,絕對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對象。」他說的含蓄。「但還是謝謝您這麼看得起我。」

看著那真摯沉穩的目光,任川銘先是揚了揚眉,而後笑了,一抹激賞的情緒由心底升起。如果他還對康諾抱有幾分疑慮,也在這一刻全盤褪去;他任川銘畢竟沒有看錯人。

「我絕對沒有看輕你的意思。比起那些不曾經過努力便繼承萬貫家財的公子哥兒,我更欣賞腳踏實地、認真且有責任感的年輕人。」任川銘說。「關於這件事,任伯伯絕對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意見。」

「我知道。」康諾輕咳了一聲,然後起身。「那我就不打擾了,改天有空再來拜訪您和任伯母。」

「嗯。自己保重!」

「我會。」再朝他們微微頷首,康諾轉身走出了大門。

「達忠集團目前的情況很糟嗎?」直到門重新闔上,夏念慈才開口詢問道:「看康諾的態度,似乎並不想接受我們的幫助?」

「我之前和他通過電話,他已經拒絕過我一次了,不過達忠和我情如兄弟,我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這件事我會和殷馗商量看看,再決定如何幫忙。」

「也好。」夏念慈點頭。「對了,我剛剛聽你提到康諾和宛靈的『婚事』?」

「喔,那個。」任川銘挑起一眉,嘴角浮起笑意。「其實那只是我和達忠一時興起的玩笑話罷了。當時我們幾個老朋友常有聚會,幾個小孩也時常玩在一起。

「那時候宛靈才五歲,被我和她母親寵壞了,對所有接近她的小男生都愛理不理的,唯獨對康諾不一樣,特別愛纏著他、要他陪她玩,於是我便和達忠開玩笑,說等孩子長大後乾脆結成親家好了。」

「真的?那宛靈知不知道這回事?」

「當然不知道。這回若不是康諾回來,我幾乎都要忘了有這回事了。」任川銘笑著說。「以宛靈的脾氣,要讓她知道我和她母親早把她的終身給『訂』了,恐怕要大發雷霾。再說你沒瞧見康諾剛才的反應嗎?看來他也沒把這件事當真過。」

「可是你很中意康諾這孩子,嗯?」夏念慈斜睨著丈夫。

「我中意有什麼用,也得要咱們任大小姐點頭才行哪。」任川銘故意嘆了一聲。「依我看,要找個宛靈看得上眼的男人根本是難上加難,更遑提那個男人還得要有超乎常人的好脾氣和忍耐力,才能包容咱們這個被慣壞的女兒了。這事兒也得看緣分,我總不能硬把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吧?」

「這倒是。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咱們還是別干涉太多。」夏念慈拍拍丈夫的手。「這件事就讓他順其自然吧,也許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結局也說不定。」

「希望如此!」任川銘點頭,和妻子相視而笑。



「什麼?」任宛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瞪視著坐在對面的殷馗。「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你聽見了。」殷馗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說,在你五歲那一年,乾爹就已經幫你找好了將來的丈夫人選,對方是你一位康伯伯的兒子。」

「管他什麼龜兒子龜孫子,我絕對不會答應這件事。」任宛靈怒氣沖沖地道。「搞清楚,現在都什麼時代了,居然還有父母逼婚這回事?我不同意,絕不同意!」

「你先別激動,聽殷馗把話說完嘛。」坐在她身邊的夏若曦連忙安撫道。

「我是正要說啊,誰知道她這麼沉不住氣?」殷馗睨著任宛靈漲紅的臉,依舊一臉悠哉。「乾爹的那位朋友姓康,叫康達忠,和他是多年好友,直到後來他們全家移民美國之後才疏於聯絡,但那份情誼還是在的。」

「他們的情誼是他們的事,幹麼連我都拖下水?」任宛靈不客氣地批評。「怎麼,他那個兒子是瘌痢頭還是麻子臉,怕將來娶不到老婆,所以只好犧牲我了?」

「你這樣講就太過分了,宛靈。人家有名有姓的,叫康諾。」

「管他叫什麼,反正我對他沒興趣!」

「乾爹還說你從小就眼高於頂,誰接近你都給人家臉色看,唯獨對康諾特別有好感,老愛跟在他身邊,所以他們才會興起結為親家的念頭……」

「哈,我黏著他?」任宛靈嗤之以鼻。「他們怎麼不說是那個姓康的傢夥不知羞恥,硬要巴著我?我才不管!他們愛結成親家是他們的事,休想我會照辦。」

「如果真有這回事,怎麼從來沒聽你和爸提過?」夏若曦疑惑道。

「我也是上禮拜才聽乾爹提到這回事。他說康達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移居到美國去了,之後和他幾乎斷了往來,直到前幾個月他接到康達忠過世的消息,才又重新和康諾取得聯系。」

殷馗停了下來,只見任宛靈抿緊嘴巴沒有吭聲。他繼續說了下去,「簡單地說,康達忠過世之後,將名下最賺錢的達忠集團留給他,但直到他繼承之後,才發現公司早已經負債累累,幾乎瀕臨倒閉的局面。」

「他可以放棄繼承權不是嗎?」

「是的,但康諾卻選擇接下這個爛攤子。他開始企圖補救,為了保住公司而做了一切努力,只因為他認為這是他父親的心血,他不想就這麼任它垮掉。」

「很傻,卻是可以理解的做法。」夏若曦沉吟道。「他沒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當然有,康諾有四個哥哥和兩個姊姊,不過康諾和那些兄姊並不親近。康諾的母親是康達忠的三房,也是最小的孩子,一直備受康達忠的疼愛,可能有人事先料到康達忠會將最值錢的遺產留給康諾,所以故意聯合起來,存心不讓康諾得到任何好處。」

「你是說,是有人蓄意搞垮公司?」夏若曦秀眉微蹙。「這沒有道理。康諾在繼承遺產之前,難道事先不知道公司的營運狀況?」

「有可能,因為康諾從來不插手他父親的事業。我們或許不能因此斷定公司的危機是他那些親人搞的鬼,但在一個大家族裏,因為爭產而鬧到對簿公堂並不是多稀奇的事。」

「那達忠集團目前情況如何?真的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了嗎?」

「只要有足夠的金錢支援,倒也不是無法補救。」殷馗沉向椅背,一手思索地輕撫著鼻樑。「前陣子乾爹知道這個情況之後,曾經問過康諾有無需要幫忙的地方,卻被他拒絕了。」

「驕傲並不能當飯吃。」一直不吭聲的任宛靈嘲弄道。

「話不是這麼說。人各有志,並不是每個人都對經營一個大企業有興趣。」殷馗如是說。「上個禮拜康諾回來台灣,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乾爹。乾爹對他贊賞有加,直誇他溫文穩重、謙和有禮,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

「既然他是個優秀的人才,怎麼還會讓他父親的公司倒閉?」任宛靈不以為然地道。「他回來幹什麼?找日東集團借錢?」

「應該不是,因為他再一次挽拒了乾爹想幫忙的心意。不過以乾爹和康達忠的交情,也不可能完全不管。」

任宛靈原本還想出聲譏諷,最後還是決定閉上嘴巴。算了,這傢夥的公司瀕臨破產,現在一定窮困潦倒、狼狽至極,看在他已經這麼淒慘的份上,她還是留點口德,別再詛咒他好了。

「這麼說來,康諾現在人在台灣嘍?」夏若曦頗富興味地問道:「如果他不是回來尋求經濟援助,那會是為什麼?」

「他的父母在台灣還留了棟房子給他,所以他回來看看,或許也是想休息一陣子。既然乾爹出國前將這個任務交給我,我打算找機會和康諾碰個面,再決定該如何幫忙。」

「等等。」任宛靈彈起身子,表情仍然不甚愉快。「既然那個傢夥去找過爸爸,那爸和他說清楚了沒有?我連那傢夥長的是圓是扁都沒印象,休想我會同意嫁給他!」

「你放心,乾爹已經和康諾說清楚了。」殷馗攤了攤手。「他說康諾也是二話不說就回絕了這件事。康諾的態度雖然十分客氣,但好像也對這件事非常反感,抗拒的程度不下於你。」

是嗎?任宛靈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眉頭微微糾緊。什麼樣的男人會不想娶一個家財萬貫的富家千金?稍微有點智商的男人都不會放棄這到口的肥羊,而這個男人居然拒絕了?

再者,他的公司瀕臨破產,他非但不想辦法尋求解決之道,反而還有閑情逸致到台灣來「休息」?搞不好是躲債主躲到台灣來才是真的。

「你是說,他明知道有這個婚約,卻拒絕了?」她慢慢地問。「他結婚了?」

「沒有,但也許他有論及婚嫁的對象了也說不定。」

「誰會看上一個公司破產的窮光蛋?」她諷刺道。雖說她對這個傢夥毫無印象,而且已經先人為主地對他產生反感,但知道有個男人居然對她毫無興趣,還是讓她心裏怪不是味道的。

「或許康諾有其他過人的優點。」殷馗微微一笑。「還有,乾爹說康諾對你似乎印象不佳,不但連一句話都沒提過你,甚至連你的名字都懶得問。你小時候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會讓他對你這麼排斥?」

排斥!?任宛靈杏眼圓睜,未熄的怒氣再度湧上。搞清楚,她可是堂堂日東集團的千金小姐,從小到大追求她的人不知凡幾,一向只有她對男人頤指氣使的份,想得到她的青睞簡直比登天還難,而這個男人居然敢「排斥」她?

既然如此,她就偏要給他來個下馬威,瞧瞧這個傢夥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敢這麼不把她任宛靈放在眼裏!

「你說他現在人在台灣?」她斜睨著殷馗。「在哪兒?」

「如果我的資料沒錯,應該是在屏東靠近墾丁那兒。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想去見見這個人!」

見兩人訝異的表情,任宛靈聳聳肩膀。「有什麼不對嗎?既然這個傢夥和我是『青梅竹馬』,我去看看這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也是應該的。」

「你想做什麼?」殷馗將雙手交握在胸前,似笑非笑地問:「打算在他的屋子裏裝針孔攝影機監視他?還是想辦法整得他灰頭土臉,讓他生不如死?」

「嘿,別把我想的那麼邪惡。」她滿臉無辜地道。「既然這個傢夥不想娶我,我總得去瞭解一下原因,知道自己被人『拋棄』的理由吧?」

「你打算怎麼做?」

「那得等我認識他之後再說嘍。搞不好他是個腦袋空空的草包,好色、禿頭外加死胖子,我覺得無聊,自然就回來了。」

見殷馗和夏若曦不說話,她逕自交疊起一雙修長的美腿,神態自若地道:「輕松點,就當我是去渡假嘛。若曦不是一直要我幫『協奏曲』寫時尚專欄嗎?或許換個環境,會讓我靈思泉湧也說不定。」

「這樣好嗎?」夏若曦遲疑道。「我們並不瞭解康諾,你這麼貿貿然的去找他,會不會太……」

「安啦,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得要保母跟著才不會走丟。」她眨眨眼睛,眼裏閃過一道惡作劇的光芒。「當然啦,我必須偽裝一下自己的身分。等他知道我就是那個小時候老愛『纏』著他的小鬼之後,想必情況會變的很有趣。」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殷馗睨著她問。「南部的生活可不比臺北,沒有時尚派對可以狂歡,也沒有你那些隨傳隨到的朋友可以陪你逛街解悶,你確定能忍受那種無聊的生活?」

「當然能!」她倏地挺直背脊。明知道殷馗是故意激她,她還是深吸了口氣,冷靜地回道:「別以為我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粗茶淡飯就會活不下去!等著瞧,我要向你們証明沒有這些物質享受,我任宛靈一樣可以過的很好。」

殷馗瞄向夏若曦,她則輕輕地搖頭,笑而不語。

「既然你堅持,那就這樣吧。」最後,他終於點頭。「你需要什麼只管說一聲,我會幫你安排一切。」

「謝啦,『哥哥』。」任宛靈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嘴角泛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康諾!她在心裏重復這個名字。直到現在她才知道父母親未經她同意就私自幫她決定終身大事,已經夠嘔了,這傢夥不但二話不說就拒絕娶她,甚至連見她一面都毫無興趣,叫她如何忍下這口氣?

這個男人需要得到教訓,而她,就是那個教訓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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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任宛靈在一陣驚天動地的巨大聲響中醒來。

她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裏,想藉此隔絕那個打擾她清夢的聲音,只不過一點用都沒有。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天,她的鄰居在午夜時分呼嘯著返家,而且讓摩托車引擎持續發動五分鐘之久。

一分鐘之後,那聲音仍然震耳欲聾,而且短時間內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的耐性已經到達了極限!

將枕頭丟開,她「砰咚」跳下床,驚動了趴在她床邊的大白狗。

「噓,狗狗乖,別出聲。」她喃喃地出聲安撫,拉開窗簾的一角。由二樓的窗戶往下望去,她可以瞧見隔壁草坪上那輛尚在發動的重型摩托車,還有那個坐在車上的黑影。

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已經幹擾到別人的安寧,依舊兀自催動油門,讓摩托車發出「轟轟」的聲響。

「現在飆車你不覺得太早了嗎,先生?」她不客氣地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男人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猜想他是沒有聽到,因為男人沒有回答她,繼續讓引擎震天價響。

「喂喂喂!」她加大了音量。「你不睡覺別人要睡,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打擾到人家安寧?」

「那就把窗戶關上。」男人只慢吞吞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可惡!她氣的七竅生煙。她懷疑他根本是存心和她過不去,因為下一秒鐘,摩托車的引擎聲量不但加大,而且冒出的濃濃黑煙已經彌漫到她站的位置,她想自己的臉大概被熏黑了。

「我給你一分鐘。一分鐘後你再不停止,我就要報警抓人了。」隨手抓起床頭上那罐喝剩的茉莉花茶朝他的方向一丟,她氣沖沖地關上窗戶。

打從她搬進這棟屋子開始,那個傢夥就沒停止過噪音污染。原先她只當是偶發狀況,沒想到幾天下來,那個傢夥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半夜一點半!這無論如何都太過分了。

她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他通常在晚上十點左右才開始活動——那通常也是他的屋子有燈光的時候。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他會騎著那輛氣缸至少1000CC的  SUZUKI重型摩托車出門去工作——她猜想他應該是去工作。

至於白天,那棟屋子裏則完全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

抓抓一頭翹的亂七八糟的頭髮,她一轉身正想回到床上,卻被腳邊尚未拆封的紙箱絆到差點跌倒,痛的她齜牙咧嘴的。一旁的大白狗朝她猛吐舌頭,看來有點像是在幸災樂禍。

她朝大白狗張牙舞爪,大白狗連理都沒理她,逕自趴回原來的地方去了。

當一個人倒楣到了極點的時候,連狗都來欺負她,可惡!躺回被窩裏,她看著纏著蜘蛛絲的天花板,忍不住要咳聲嘆氣。虧她之前想的多美好,認為以殷馗的能耐,為她安排的住所應該不會太差才對,沒想到她似乎太天真了點。

這間房子是承租來的,雖然屋子裏還算乾淨,但院子裏的雜草顯然有好一陣子無人整理,養了一整院的飛蛾和蚊蟲螞蟻:和隔壁那棟豪華別墅比起來,這兒簡直寒酸的像廢棄了五百年的倉庫。

她任宛靈長到這麼大,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更叫人無法忍受的是,隔壁還住了個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的神經病,搞的她差點精神衰弱。

隔壁的摩托車聲停了,四周恢復寂靜,她猜想大概是她的威脅奏效。

「算你識相!」她咕噥道。她才搬到這兒三天,可不想三更半夜叫員警來,再說員警也不見得會理她。

拍拍枕頭,她正想再躺回被窩裏,卻瞧見大白狗在她的床邊磨蹭,還一臉討好地朝她搖著尾巴,令她不由得莞爾一笑。這只大白狗是她搬進來的第一天,見它在門外打轉,於心不忍而決定收留的。反正只有她一個人嘛,養只狗作伴倒也沒什麼不好。

「看來咱們得相依為命一陣子了,狗狗。」她喃喃地道,用力抿緊嘴唇。

等著瞧吧!她要向所有人証明她任宛靈絕不是溫室裏的花朵,沒有臺北繁華的夜生活和大魚大肉,她一樣可以活的很好。

到時候,她絕對要讓那些抱持懷疑態度的傢夥全把話吞回去!



「情況如何?」辦公室裏,殷馗問著電話那頭的任宛靈。

「很好啊。我已經找到了康諾住的房子,不過還沒見到他。」她的聲音聽來十分愉快。

「那你住的地方有沒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問題還大的很咧。」提到這個,任宛靈就有滿肚子牢騷不吐不快。「你租的這個房子未免也太差了吧?屋子裏全是灰塵,院子裏的雜草長的比我還高,我的血都快被這裏的蚊子吸光啦。」

「是嗎?可是房屋仲介告訴我屋況還不錯,而且那也是那附近唯一出租的房子。你不是說過希望房子別太新,好掩飾你的身分嗎?」

「話是沒錯,可是……」

「除非你後悔了,想打退堂鼓回臺北來?」

想激她是個嬌生慣養、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她偏不上當。

「謝謝你的好意。既然我是來『渡假』的,我就會隨遇而安。」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你還是別太勉強的好。」聽出她還想反駁,殷馗輕咳一聲。「你等一下,若曦要和你說話。」他將電話交給夏若曦。

「喂,宛靈?」夏若曦接過電話。「你還好吧?」

「馬馬虎虎。這兒雖然比不上臺北事事方便,不過我會適應的。」

「那就好。你在那兒人生地不熟,千萬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睡覺時會緊閉門窗,順便在大門上三道鎖,滿意了吧?」她輕描淡寫地道。「拜託,我又不是白癡,絕對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我只想知道不靠老爸養我,我自己一個人該如何生存下去。」

夏若曦本還想叮嚀些什麼,終究住了口。「一切小心。」她柔聲道。

「我會的。」

掛上電話,夏若曦的手仍擱在電話筒上,表情若有所思。

殷馗走到她身後,用手臂環住她的腰。「想什麼?」

她在他懷中旋過身,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一直想問你,你似乎很贊成宛靈去找康諾,嗯?」

「我只不過是附和宛靈的決定罷了。你也瞭解她的個性,一旦她決定要做什麼,她就非達到目的不可。她想去瞭解康諾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好,再說以乾爹看人的眼光,這個男人絕對差不到哪里去。」

「你是說,我爸很中意康諾?」她秀眉微揚。「既然如此,咱們何不乾脆安排康諾和宛靈見個面,這豈不省事的多?」

「那只會成為另一個應酬式的場合,我想宛靈也不會有興趣。」殷馗聳聳肩,深思地道:「放心吧,宛靈很清楚她自己在做什麼!你難道沒發覺她這幾個月來的轉變?她不但主動要求進公司來上班,而且工作效率更是一流,讓那些原本不看好她的董事們紛紛跌破眼鏡,光就這一點,我們就該信任她的能力。」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宛靈不是孩子了,她總得要經歷挫折和困境才能長大,或許認識康諾會讓她有新的領悟也說不定。」

夏若曦睜大眼睛。「你是說,康諾和宛靈有可能……」

「我什麼都沒說。」見她還想抗議,殷馗收緊手臂,在她唇邊低吼,「你太多話了,女人。現在,停止你的問題,吻我。」



「原來你是從臺北來的啊。」婦人尖著高八度的嗓音說:「哎啊,我上禮拜才聽老羅提過有人要租他的房子,沒想到是租給你這麼漂亮的小姐呢……」

任宛靈禮貌地保持微笑,聽著婦人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和那位「老羅」的交情,還有這一帶其他人家的種種。

今天一早她從外頭買早餐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這位婦人在她的圍牆外探頭探腦。看見她,婦人由原先的不好意思轉為主動招呼,一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半個小時,婦人顯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啊,聊了這麼久,都忘了我還得去買菜呢。」終於,婦人像是說夠了般停了下來,這才想到似地問:「對了,你貴姓?」

「我姓任,你叫我宛靈就好。」她趕忙介面。「我才剛搬來幾天,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今後還得請你多多幫忙。」

「你太客氣了,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我夫家姓張,你叫我張嬸就行了。我在這一帶住了幾十年,沒什麼我不知道的啦……」婦人繼續嘰哩呱啦地接了下去,顯然早就忘了自己說過要去「買菜」的事了。

任宛靈繼續保持微笑,目光卻飄向兩百公尺外的那棟房子。如果她記的住址沒錯,那應該就是康諾的老家了。

不過她守株待兔了幾天,卻只瞧見它大門深鎖,似乎沒有人車出入的跡象。

「對了,張嬸。」趁張嬸吞口水的當兒,她趕緊把握時機插話,「請問一下,前面那棟房子裏住的是什麼樣的人?」

「哪一棟?」張嬸順著她的手勢望去,然後搖頭。「這我也不太清楚耶。」

「你是說你也不認識?」

「是啊。這一帶都是私人土地,這兩年陸續蓋起私人別墅,那些有錢人一年才來住個幾天,和我們當地人也沒什麼碰面的機會。我們有幾個老鄰居受雇幫他們打掃房子,聽說也很難得見到房子的主人呢。」

是嗎?任宛靈微微蹙眉,腦中迅速想像起康諾的模樣:頹廢、陰森、孤僻且性格怪異,可想而知一定是個只會花天酒地的紈袴子弟,才會把他父親的事業搞到破產的地步。

公司都快倒閉了還到這兒來住豪宅,這傢夥簡直令人不齒!她滿臉鄙夷地想。

「那再請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百貨公司,或量販店之類的大賣場?距離大概多遠?」見張嬸還想說話,她趕忙又問。

「這附近是沒有什麼百貨公司啦,不過市區裏倒有幾家量販店,距離這裏大概要二十分鐘的車程。如果你只是想買一些日常用品的話,這巷子口出去往左轉有家便利商店……」

到市區還要二十分鐘?任宛靈想了一下,心裏飛快的盤算著該采買的物品。由於臨時決定要來,她所帶的行李並不多,或許她該到市區走一趟……

「那我就先走了,任小姐。」張嬸笑呵呵地道。「有事的話盡管找我,千萬別和張嬸客氣喔。」

「好的,謝謝張嬸。」她注視著張嬸遠去的背影,一陣感動泛上心頭。

或許住到這鄉下地方來也沒什麼不好。想想看,一個素昧平生的婦人居然主動來關心她,更不吝惜地對一個陌生人付出關懷,這麼濃厚的人情味可是在臺北感受不到的哩。

「走吧,我們去吃飯了。」她對腳邊已經等的不耐煩的大白狗努努下巴,再度瞄了前方那棟緊閉的豪宅一眼。慢慢來!成功最忌躁進,就算那個傢夥再怎麼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可能幾個禮拜都不出門吧?

只要耐心等待,總會等得到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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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7:58: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坐在書桌前,任宛靈咬著筆桿,把該采買的東西列出一張購物清單。

昨晚吃完最後一包泡面當宵夜之後,她的存糧已經是山窮水盡。如果她不想餓死在這裏的話,那麼買些民生用品回來開夥是必須的,她已經吃夠便利商店的便當和熱狗了!

她看了一下表,才早上九點不到。平常這個時候的臺北正是車水馬龍的塞車時刻,然而這鄉間裏卻清靜非常,窗外只有鳥兒吱啾的聲音。

起身走到陽台前,她深吸了一口晨間的空氣,斜眼瞄向隔壁那占地千坪、修剪整齊的翠綠色草坪,還有那映著藍天白雲、波光璘璘的大游泳池……她頓時頗覺得礙眼。

她將視線調向屋子門口,只見大門緊閉,整棟屋子一片靜謐。那傢夥若不是還在睡覺、便是還沒「下班」吧?她皺著眉毛想著,肚子在此時咕咕叫了起來,提醒她該出門為自己覓食了。

關好門窗之後,她將大白狗安置在客座上,緩緩將那輛半新不舊的福特車倒出庭院。這輛車是她特地向人商借來的,避免她的紅色BMW太過顯眼;既然她打算擺脫掉那個富家千金任宛靈,那麼換車便是第一要務。

「狗狗乖,坐好。」她輕聲喝道。大白狗不知道是否因為幾天沒出門興奮過度,不停地吐著舌頭左顧右盼。出了大門,她將車窗搖下想吹吹風,大白狗居然「汪汪」吠叫了兩聲便往窗外一躍而下。

「狗狗,喂喂喂……」她叫了兩聲,看著大白狗往前直沖,活像吃了啥興奮劑般對她的命令充耳不聞。

如果你決定當一隻狗的主人,就必須學著應付一切的突發狀況。翻翻白眼,她認命地下了車,一眼便瞧見大白狗已經在隔壁的牆角撒完尿,此刻正興匆匆地耙著人家的牆角,活像那兒有啥奇珍異品。

「臭狗狗,我不是叫你不能隨地便溺嗎?」她拉著大白狗的頸圈,一面瞄著那扇華麗的大門。幸好那個傢夥不在,否則她就很難向人家交代了。

「好啦,你尿也尿完啦,可以走了吧?」她輕哄著,半強迫地拖著大白狗離開,這才發現大白狗嘴裏滿是碎花瓣。

她將目光轉了回去,只見牆角那一整排原先盛開的杜鵑花如今已是慘不忍睹,偏偏大白狗還是「啃」的津津有味,還討好兼巴結地朝她搖著尾巴。

完蛋了!她在心裏呻吟一聲。她得趁主人還沒發現之前溜之大吉。要是被人家發現他種的杜鵑花慘死在她養的狗嘴巴之下,那她就死定了!她朝四周張望一眼,確定沒有目擊者之後,當機立斷地決定當做沒這回事,盡速逃離凶案現場。

「走啊,狗狗。」她吃力拖著大白狗龐大的身軀,只不過大白狗死賴在原地不動,似乎很熱中於這個遊戲;更要命的是,她聽到大門裏傳來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那聲響簡直有如魔音傳腦。

「快跑啊,笨狗狗!」她嚷著,顧不得要降低音量。來不及了,那扇厚重的鐵卷門在她眼前緩緩打開,一輛重型摩托車慢慢地騎出大門。

有那麼一瞬間,任宛靈想著是不是該裝做不認識這只狗,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或是坦白地承認那是她的狗幹的好事。

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停了下來,顯然有些意外一大早便有人在他的門口鬼鬼祟祟。他打開安全帽上的壓克力板,目光調向牆角那排屍橫遍野的杜鵑花。

任宛靈抓狗的手僵在原處,連大氣都不敢喘。

一會兒之後,男人動了——他熄掉吵人的引擎聲,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而後往下,毫不費力便找到了兇手——那只仍兀自搖著尾巴,嘴巴上還咬著一朵花的大白狗。

「呃……嗨,這麼早要出去啊?」她乾笑了兩聲。基於自己理虧,她決定還是表示一點鄰居的友善。如果她向他道歉,或許他不會太計較這屈屈幾朵小花……該死,他今天怎麼會這麼「早起」?

男人沒有馬上回答,順手拿掉了安全帽,露出一頭濃密而亂蓬蓬的黑髮。她微微一呆——如果她預期會見到一個不學無朮的富家子弟,外加一天到晚騎車出去狂瀾把美眉的毛頭小鬼,那她顯然是失算了。

他的臉龐粗獷性格,眸子黑亮有神,有一對粗黑濃眉,鼻粱挺直而優雅,其下是一張緊抿的漂亮薄唇。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往下打量他,簡單的白色T恤、牛仔褲,一件藍色風衣罩住他的寬肩,結實的長腿下是一雙特大號的拖鞋,腳指頭露在外面。

眼前這個傢夥雖說已不再是「毛頭小鬼」,但也絕對稱不上老——頂多三十出頭吧,她想。而且——天哪,他真帥!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到他,而他似乎比她想像中高大得多,即使坐著也無損於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和威脅感。而此刻,他也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往上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肌肉結實的手臂,看來不可思議的性感及……危險!

他看來想揍她和她的狗!

察覺自己像個花癡般盯著他看,任宛靈警覺地調回目光,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一邊斜瞄著她停在五十公尺外的破福特,評估著萬一這傢夥突然抓狂時,她拔腿落跑的可能性。

「看樣子,我這些天來的疑惑終於可以得到答案。」半晌之後,肌肉猛男開口說話了,「幾天以來,我在這兒種了三次花,每次都是剛種下就被連根咬斷,沒有一次例外。早知道它們的下場會是如此,我事先就不會費事種它們了。」

他的聲音低沉、清晰又十分平靜,絲毫聞不出火藥味。任宛靈正想開口說話,他已經繼續接了下去,「而且,那只狗似乎對某個特定地點情有獨鍾,非得在同一個地方撒尿不可。這是個非常良好的習慣。」

她聽不出來這句話是褒是貶,決定暫且不理會。

「呃,」她清清喉嚨。「關於這件事我很抱歉。我才剛搬來四天,就住在隔壁……」

「我知道你剛搬來四天,但那只狗可不是四天前才出生。」

「啊?哈哈。」她再清清喉嚨,正要婉轉地解釋,他又截斷了她的話——

「你是它的主人?」

「我是,可是……」

「除了這裏,我的院子裏頭還有堆狗糞,看樣子也是它的傑作。養了狗卻沒盡到督導的責任,你這個狗主人不覺得慚愧?」

他聲音裏刻意的禮貌令她火氣上揚。「這附近的狗又不止一隻,你憑什麼認為是它拉的?」她不服氣地辯道。

「憑我親眼見過這只狗偷翻進我的院子裏鬼鬼祟祟,那些『証據』目前還原封不動留在原地,或許你有興趣來確認一下?」

「那堆『証據』又沒有寫名字。再說我還沒告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吵的鄰居不得安寧咧,狗狗算是在伸張正義。」她說的理直氣壯。

「這麼說來,那只狗是受你指使的嘍?」他斜睨了大白狗一眼。「還有,在那堆狗糞旁邊還有一堆空瓶子和鋁箔包垃圾、吃完的泡面空碗和免洗筷等等,也都是你為了『伸張正義』丟過來的?」

她心虛地垂下眼,隨即不甘示弱地回道:「當然不是!你家裏有垃圾幹我什麼事?你少誣賴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是你?」他故作訝異地揚起眉。「這真是太神奇了,難不成那些垃圾自己長腳跑到我的院子裏來不成?」

「我怎麼知道?搞不好你家裏鬧鬼也說不定。」她撇撇嘴角。「既然你早就發現這只狗,居然還任它在這裏遊蕩而不想收養、照顧它,簡直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你叫你的狗隨地撒尿,這就叫有同情心?謝了,我可沒那個時間應付一隻成天亂叫的狗,而且還是一隻對殺花有癖好的變態狗,它的主人真是教導無方。」

教導無方?她頓時火冒三丈。「它再怎麼變態也比不上你!一個大男人種什麼花,你以為你是林黛玉啊?神經病!」她氣急敗壞地吼。

「男人不種花,女人靠什麼維持那愚蠢的羅曼蒂克?」他慢吞吞地道。「你知不知道花是植物的生殖器?只有你們女人才會對它為之瘋狂,讓那些白癡男人一打一打地送,一天還要聞好幾回呢。」

「你……」她握緊拳頭,極力克制想出手揍人的沖動。虧她剛才還覺得他迷人呢,沒想到才幾分鐘的時間,他就把她第一眼的好印象破壞殆盡。

「隨你怎麼說,我可沒空和你廢話。」她凶巴巴地嚷,「讓開,我要走了。」

「你不認為應該談談賠償的問題?」他用手輕拂過下巴,表情依舊慢條斯理。「既然我們毗鄰而居,最好別為了一隻狗和幾朵花傷了和氣,你說是嗎?」

「可惜我不能說很高興認識你這個鄰居。」她昂著下顎,一臉盛氣淩人地道:「你要多少盡管開口,只要在合理的範圍內我一定負責到底,可以了嗎?」不過能住得起這種豪宅的傢夥,她懷疑他會在乎那「區區」幾朵小花。

他有好一會兒沒說話,只是微瞇起眼睛,深幽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令她的皮膚泛起一片灼熱感,而她堅決認定那是陽光的關系。

「我希望不會再有下次。」半晌之後,他開口說道:「一句話——別再讓你的狗溜進我的院子裏,也別再亂丟垃圾在我的草坪上,否則我會考慮報警處理。」

然後他戴上安全帽。「我話說完了,拜拜。」朝她頭一點,他發動摩托車,身影迅速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

「祝你輪胎沒氣,騎車騎進水溝裏!」她對著他遠去的背影吼道,氣呼呼地拉著大白狗朝尚在發動的車子走。一早出門就遇見一個瘋子,不但悶了一肚子氣,還害她損失了幾加倫的汽油,她任宛靈的運氣真是好的無以復加了。

慶幸的是,她不用忍受這個情形太久。她戴上墨鏡,將車開上馬路。現在她已經知道她的鄰居是個粗魯傲慢又無理的大塊頭,只要夠「幸運」的話,她甚至不會再有機會和這個傢夥打交道。

哼,自以為是、惹人厭的臭男人!



張嬸說的沒錯,市區裏的確是比小村落繁榮多了,這個量販店寬敞的超乎任宛靈的想像。雖然和她之前常逛的購物商場和名牌精品店大不相同,但她已經覺得心滿意足。

足足有兩個半小時的時間,她在量販店裏頭逛的昏天暗地,買齊了足以讓她半個月不用出門的日常用品,吃了幾天以來最豐盛的午餐和晚餐,還在裏頭買了一堆女人用的瓶瓶罐罐,一直逛到店家打烊了為止。

不過她的歡樂時光到此便告結束。十分鐘後,她緩緩將車子停靠在路邊,衷心祈禱她的猜測不會成真。

深吸了一口氣後,她下了車,待見到右後方扁掉的輪胎時呻吟一聲。早在她借到這部車時,車廠老闆便警告過她需要換輪胎,否則隨時可能會在路上拋錨。

她原本以為自己的運氣不可能更差了,看來衰神還沒遠離她;她的後車廂可沒有備胎,即使有,她也不會換。

用腳踢踢洩氣的輪胎,她回到車子裏,在一堆裝滿零食和民生用品的購物袋中找她的皮包。看樣子得叫拖吊場的人來處理了,不知道他們在這麼偏僻的公路上有沒有服務點……

她一面想著,掏出手機一看,然後瞪大眼睛——完了,手機居然沒電。

「叫你養成帶備用電池的習慣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吧!」她喃喃自語。這下可好,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產業道路上,叫她上哪兒搬救兵去?

大白狗在她腳邊仰頭看她,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困境。她蹲下身去拍拍大白狗的頭,抬眼望了一下漆黑的天空,估計這裏離她的住處還有大約十公里的路程。她環視道路兩旁林立的甘蔗田和高過人的雜草,考慮著是否該一路走回去。

不成!她隨即推翻這個想法。都晚上十點多了,她不可能帶著一條狗,提著幾大袋物品走上十公里;再說如果遇上壞人怎麼辦?她很可能叫啞了嗓子都沒有人聽到。

看樣子只有攔車了,她想著,探頭張望了一下人車稀少的馬路。

然而隨著時間過去,夜愈來愈深,來往的車輛也愈來愈少,兩旁的竹林被風吹的沙沙作響,大白狗對著黑黝黝的樹林狂吠;除了幾盞白慘慘的路燈之外,這條路上可以說是杳無人跡。

她抱著手臂瑟瑟發抖,腦中閃過各種曾聽說過的靈異傳說。明天社會版的頭條新聞鐵定會出現:某集團千金陳屍在南部某產業道路旁,疑遭先奸後殺……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定能攔得到車的,她在心裏安慰自己。然而連這句安慰也毫無用處。正當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陣由遠而近的聲響驚動了她。

她迅速朝聲音來源望去,只瞧見一盞摩托車大燈由遠而近,她幾乎跳了起來,這輩子從沒這麼高興聽到摩托車的聲音。

「喂喂喂……」她揮手大叫,注意到摩托車放慢了速度;隨著看清那個車上的人影,她的笑容也緩緩消失——

是他,那個今天一早和她冤家路窄的傢夥!她閉了閉眼睛。噢,真該死,怎麼會是他?她竭力保持尊嚴地挺直背脊,直到摩托車在她面前停下。

「哈羅。」他的聲音聽來很愉快。

她可一點也不愉快。「又見面了。」

「是啊,真有緣分。」他拿掉安全帽,揚起眉毛詢問道:「有麻煩?」

廢話,你沒眼睛看嗎?她勉強擠出微笑。「爆眙。」

他斜瞄了停在不遠處的車子一眼。「有沒有備眙?」

「沒有。」

「請拖吊場的人來處理?」

「我的手機沒電了。」

「攔不到車送你一程?」

「沒有車肯停下來,大概是看見我帶了一隻狗的關系。」

他瞄了她披頭散髮、穿著一身白色裙裝的打扮一眼,然後瞄向那只趴在車邊睡大覺的狗。任宛靈瞪著他,如果他敢對她的窘境發出任何評語,她一定翻臉,管他是不是唯一的救兵。

但他聰明的不置一詞。「真不幸。你打算怎麼辦?」

打算怎麼辦?她瞪圓了眼。他居然問她打算怎麼辦?

「如果你下介意,能不能借用一下電話?」她盡力保持禮貌的口吻。

「電話?」

「你知道,就是手機,一種俗稱『大哥大』的東西。」她耐住性子,像在對一個幼稚園的小朋友說話。「你沒有帶手機?」

「我沒有手機。」

她瞪視著他。這傢夥要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就是食古不化到了極點。在這個台灣幾乎人手一機的時代,她居然遇到一個沒有手機的傢夥?

「那就帶我到有電話的地方,或是送我回去。」她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送你回去?」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重復我的話?」她幾乎是用吼的了。

他揚起眉毛。「你請人幫忙都這麼凶嗎?」

她氣的牙癢癢的,偏偏又不能發作。「看在我和你是鄰居的份上,如果你願意送我一程,我會很感激。」

「我記得早上有人告訴我,她並不十分高興認識我這個鄰居。」

他話裏的揶揄令她火氣上揚。這傢夥,只不過請他幫個忙,他就跩的自以為是萬能的上帝了。

「你幫是不幫?」她再也沒有好風度了。平常她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不知道為什麼一碰到他,她的修養就全沒了。「不幫就算了,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不相信這兒等不到一輛計程車。」

「這裏的計程車百年難得一見,你確定要等?」

「不用你管!」她賭氣地道。「你可以走了。」

「那你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才遇得到另一個人了,如果你決定在這裏過夜的話。」他咧開嘴角。「你知道,這種產業道路一向人煙稀少,聽說時常有人在這片樹林裏看見一些有的沒的……」

他的聲音低沉且極具說服力,她不由得瞄向兩旁深幽的樹林,感到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才不怕。」她逞強地道,其實心裏嚇的直發抖。

「那就好,你真勇敢。」他露齒一笑,戴起安全帽。「既然這樣,我先走一步。祝你好運!」

他正要發動車子,她已經扯住他的手臂。

「等一等。」她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一走,她可能真的得在這裏過一夜了,絕望淩駕了倔強和自尊。「別丟下我一個人,求求你。」

空氣靜寂了好一會兒,有好半晌,她的心是懸著的——害怕他會拒絕她,決定丟下她不管。

「上來吧。」他朝她指指後座,然後發動摩托車。

她松了一大口氣,小心翼翼地坐上後座,隨即又像想到什麼似地跳下車。

「你等一下。」她邊喊邊朝車子的方向跑。

他打開安全帽上的壓克力板,看著那個女人興匆匆地打開車子的後車廂,吃力地拖出一兩個……不,是總共四個撐得鼓鼓的購物袋。

「這是什麼?」他皺著眉毛問。

「這裏頭有我的一切家當,今天的宵夜和點心,還有接下來半個月的存糧。」她分別將兩個購物袋掛上他摩托車的照後鏡,另外兩個提在手上,然後有些吃力地跨上摩托車的後座。

「人家會以為我們剛剛去搶劫7-11。」

「如果7-11裏有肯德基雞腿堡和夏威夷披薩,我一定天天去搶。」她盡量保持平衡,不讓自己去碰觸到他的身體。「可以走啦。」

他半側過頭來看她。「你最好抱緊。如果你跌下車去臉先著地,我可不想負責……」

「不用了,我們又不認識。」

他朝她伸出手。「康諾。貴姓大名?」

她倏地一驚,差點沒滾下車。他就是康諾?!就是她要找的人?!該死的,居然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力持鎮定,困難地騰出一隻手指和他一「握」。「任宛靈。」

她緊盯著他的臉,想看出他對這個名字有無熟悉的跡象,但是沒有,他只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答。「很好,這下子我們認識了。」

轉回頭,他將她掛著購物袋的兩只手拉向前環住自己的腰。她還來不及反應,摩托車已經忽地向前,箭一般地朝前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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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7:59: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什麼?屏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高八度的嗓音,「我的天,你跑到墾丁去渡假嗎?居然沒找我一起去,真可惡!」

「搞清楚,我可不是來渡假的。」任宛靈將電話換到另一邊,將腳蹺到陽臺上去。「我只是想逃開臺北那群人,暫時讓耳根清靜一陣子。」

「那些陰魂不散的追求者,嗯?」石伊玲咯咯笑了起來。「那也不用跑那麼遠嘛。沒有精品店和購物中心可以逛,我敢保証你待不了三天就會叫救命了。」

「謝啦,你真會給我信心。」她嘟嚷著。伊玲是她的好友,也是另一企業的富家千金,個性單純而樂天,生活裏永遠只有時尚派對和名牌服飾,所有的民間疾苦都和她無關。

以前的她也是如此,每天過著吃喝玩樂、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生活,周旋在所有殷勤追求的公子哥兒中,但逐漸的,她卻開始對這樣毫無意義、沒有目標的生活感到厭煩。

尤其她的父親再婚之後,突然多了一個繼母和妹妹,令她原本平靜的生活產生波濤,更堅定了她想尋求突破的決心。她厭倦了所有人都爭相逢迎她,痛恨當所有人知道她是「日東集團千金」時,那副刻意恭維的嘴臉。

她受夠了那些窮追不舍的哈巴狗,甚至懷疑如果沒有日東集團這個顯赫的光環,沒有一個富可敵國的父親,那些人還會不會急於討好她?

如果她不想讓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那她就必須做些改變。

「說真的,你跑到屏東去幹什麼?」石伊玲的聲音將她拉回神來。「為什麼這麼一聲不響的,連我都不通知一聲?」

「我……」她頓了一下,然後將她之所以來這兒的理由簡單解釋了一遞。

「你是說,你從小就和人訂過婚了?」聽完之後,石伊玲尖叫一聲。「哇塞,真浪漫。我以前怎麼從沒聽你提過?」

「我和他並沒有『訂婚』,OK?」她糾正道。「我也是前陣子才知道。當年我爸他們幾個朋友隨口說說,根本沒經過我的同意,休想我會承認這種事!」

「拜託,你爸想結為親家的對象絕對不會是等閑之輩。」石伊玲笑嘻嘻地介面。「能讓你爸在那麼久以前就把你的終身給訂了,對方的家世背景必定不差吧?」

「正好相反!據我所知,他老爸在美國的事業瀕臨倒閉,所有的家當全被銀行抵押,所以他現在一貧如洗,是個一文不值的窮光蛋。」

「這麼慘?」石伊玲嗆了一聲。「那他回台灣是要向你爸套交情調頭寸?還是想履行婚約好解救他家的事業?」

「都不是!他拒絕了我爸打算幫他的提議,也直接拒絕了這門『婚事』。換句話說,他根本不想娶我,甚至連見我一面都沒興趣。」

「不會吧?這傢夥要不是太蠢,就是根本不知道他拒絕了什麼。多少黃金單身漢排隊等著獲得你的青睞,他有這麼好的機會居然還不懂得把握,簡直是個笨蛋!」

她想也是,否則他家的事業也不會破產了。任宛靈皺著鼻子想。

「所以嘍,這就是我會來這兒的原因。知道有個傢夥居然不想娶你,換成是你,你不好奇是什麼樣的人這麼不把你放在眼裏?」

「當然好奇。那你見到他了沒?」

「嗯。」她斜睨了隔壁那棟房子一眼。原來她記錯了住址,康諾不是住在她原先以為的那棟花園洋房,而是根本住在她隔壁。

這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找到他之後,你打算怎麼修理他?」石伊玲興致勃勃地接著問:「找幾個人痛扁他一頓,好懲誡他有眼不識泰山?」

「我還沒那麼嗜血。」她聳聳肩,故意拉長了聲音,「相反的,我打算勾引他,讓他為我神魂顛倒,等他知道我就是他不屑一顧的任宛靈之後再甩了他,讓他知道他到底損失了什麼。這個方法如何?」        

「夠毒辣!」石伊玲哈哈大笑。「希望那傢夥不會是滿臉膿包,讓人看了倒胃口的貨色。你有把握勾引得上他嗎?」

「試試看嘍。要不要和我打個賭?如果你輸了,招待我到義大利半個月如何?」

「賭了。」石伊玲又是一陣大笑。「你住哪兒?過兩天我去看你。」

來看她?任宛靈的眉毛揚了起來。        

「呃,你還是別來的好。」她輕咳了一聲。「我住的地方可不是什麼豪宅,不但沒有豪華浴室可以讓你洗SPA,還養了一整院的蚊子,你不會想來住的。」

「不會吧?那你還住得下去?」

「其實也沒那麼槽啦,我發現我還挺能適應的。」她自嘲道,沒忘了苦中作樂。「而且沒人伺候,一切都得自己來的日子還挺有趣的,或許改天你可以試試。」

「謝了,我想我還是去住飯店好了。」石伊玲敬謝不敏。「對了,你跑到屏東去,馬偉傑知不知道這回事?」

提到馬偉傑,任宛靈忍不住微微蹙眉。馬偉傑是某家大企業的少東,長的風度翮翩、英俊瀟灑,對她更是一見傾心,幾個月來鮮花和禮物攻勢不斷。

對她而言,馬偉傑只是她眾多追求者中的一個罷了,稱不上有啥特別之處。若要說馬偉傑有何過人的優點,那就是他絲毫不在意她的冷淡,依舊對她十分殷勤,想盡方法討她歡心,也就是這一點讓她無可奈何。

「我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我在這兒,你最好閉上嘴巴。」她警告道。

「我盡量啦。不過我想馬偉傑總會想辦法查出來的。你打算在那兒待多久?」

「不一定。這兒挺清靜的,也許我會多待一陣子,思考一下自己未來的出路。」

「是因為若曦帶給你的影響,嗯?」石伊玲停了一下,才柔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向若曦看齊,讓大家知道即使不靠父親的庇佑,你的能力也絕對不輸給任何人,但你有必要這麼虐待自己嗎?」

「不,不是虐待自己。」她側著頭沉思半晌,才平靜地回道:「或許你說的對,我的確是被若曦所影響。我從小就被保護的太好,大家都認定我是個吃不了苦的嬌嬌女,既然如此,我何不讓大家看看我的實力?」

石伊玲好半天沒吭聲,未了才故意嘆了一口氣。「你都這麼決定了,我還能說什麼呢?自己保重,我過幾天再去看你。」

「好,你也保重。」

按掉電話,任宛靈伸了個懶腰,轉頭朝隔壁的院子裏望去,只見那輛黑色的摩托車停在庭院前的車道上,四周靜的只有草坪上自動噴水系統的聲音。

想起昨晚和康諾短兵相接的那一幕,她不由得陷入沉思。她原以為會見到一個生活靡爛、兩眼無神的敗家子兼頹廢男,結果卻和她先前設想的有些差距。

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對他的觀感!在她的想法裏,康諾還是個只圖享受、不思長進的浪蕩子;更甚者,昨晚在送她到門口之後,他居然袖手旁觀,看她一個人手忙腳亂地將那四大袋物品搬下車,連一點要幫忙的表示也沒有。

等她卸下最後一袋物品之後,他便二話不說「噗」地一聲逕自離去,摩托車還噴了她一臉黑煙。

如果她以為這年頭的男人還會有「騎士精神」這種東西,那她顯然是太愚蠢了。

噯噯,不想了。拿下頭上的遮陽帽,她抓抓一頭亂翹的及肩長髮,才剛起身,趴在一旁的大白狗立刻跟著站起來,還朝她討好地搖著尾巴。

「等我十分鐘,狗狗。」她宣佈道。「十分鐘後,我們就可以開飯嘍。」



廚房裏,任宛靈翻著冰箱尋找做午飯的材料,最後決定為自己做個蛋炒飯。

她一手翻著烹飪書,一面手忙腳亂地將所有的材料全丟到鍋裏去亂炒一通。雖然她連要放多少調味料都搞不清楚,但在連續吃了幾天的微波食品和泡面之後,能吃到自己親手煮的佳餚簡直有如置身仙境。

將收音機扭至熱門音樂頻道,她一面用鍋鏟將飯炒的鏗鏘響,一面隨著音樂節奏哼著歌。將飯呈上盤子之後,她關上電磁爐,端著兩個托盤走上二樓。

「狗狗,吃飯了。」她走進房間,大白狗卻不在房間裏。

咦,跑哪里去了?她狐疑地東張西望,聽見陽台傳來一聲模糊的吠叫;她朝聲音來源望去,只看見那團白色的狗影從二樓一躍而下,她根本來下及制止。天哪,她又沒有虐待它,大白狗為什麼要自殺?

「狗狗!」她快步奔至陽台邊,看見大白狗先是跳至隔壁的圍牆上,穿過防盜用的黑色電網,而後躍下柔軟的草坪,開始沿著修剪整齊的花圃追逐一隻橘白相間的小花貓,間接還傳來幾聲慘烈的廝殺聲——

「汪汪汪。」

「喵喵喵……」一場貓狗追逐戰熱鬧展開。

「狗狗,你立刻給我停止。」她威嚴十足地訓斥,只不過沒啥用處。三十秒之後,前方那塊開的正艷的小花圃已被夷為平地,大白狗正繼續朝下一塊規劃完整的花圃進行蹂躪。

「狗狗,不可以,你給我回來!」        

這聲吼叫暫時引起了大白拘的注意。它停了一下,抬頭朝她的方向望來,似乎對主人的指示感到疑惑。

「你給我待在那裏不准動,聽到沒有?」她命令道,卻在心裏暗暗叫苦。完了,康諾不是警告過她了嗎?再讓她的狗進到他的院子裏,那就警察局見了。

更糟糕的是,她瞧見大白狗已經在庭院的角落裏呈半蹲姿勢,旁邊還擱著那頂她從夏威夷帶回來的遮陽帽。真該死,她的帽子怎麼會跑到隔壁去的?

「狗狗,我說不准拉,你馬上給我停止!」她哇哇大叫。

大白狗充耳不聞,顯然正忙著解決生理需求沒空理她。

天殺的,她非得盡快在被康諾發現前把狗抓回來不可。她迅速衡量著四周情況,從她的陽台到隔壁的圍牆上距離並不大,高度也不是問題,只不過圍牆上那一圈一圈的黑色電網看來令人沭目驚心,不知道有沒有通電……

應該沒有吧,否則狗狗不會如此輕易跳過電網的。她想著。

為了証實她的臆測,她左顧右盼,找到一個礦泉水的保特瓶往圍牆內一丟,保特瓶滾了幾滾,在壓到一坨狗屎之後停了下來。

技朮太差,鐵定當不成棒球選手!她對自己皺皺眉,決定再多試幾次以求安全。三分鐘之後,她將喝完的泡沫紅茶鋁鉑包、吃完的餅乾盒子,甚至連大白狗吃飯用的塑膠盤子都丟了下去,電網似乎沒什麼反應。

笨蛋,塑膠和紙製品當然不導電啦。她一拍額頭,繼續尋找可以派得上用場的物品。有了,她靈機一動,回房間拿出那根買來「預防萬一」用的金屬棒球棍往下一丟,棒球棍先是彈到圍牆「哐啷」一聲,然後咚咚地滾下草坪。

看樣子是真的沒有通電。她松了一口氣,放心地踢掉拖鞋,身手俐落地攀過陽台,慢慢地將一腳跨到隔壁的圍牆上,再來是另一隻腳……這並不太難嘛,她微松了一口氣,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容。好極了,接下來她只要轉身,然後跳下草坪,去把那只不聽話的狗抓回來,再神不知鬼不覺的……

「你在幹什麼?」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她猛地一震,一時之間忘了自己還站在圍牆上。她爆出一聲尖叫,然後以一個十分不淑女的姿勢往下跌落——五體投地。

「哎喲,好痛。」她吃力地爬起來,一手揉著摔疼的屁股。

一雙只著短褲的長腿就在她眼前,她的目光順著那雙毛茸茸的長腿往上望,正正地盯見一張輪廓分明的男性臉龐。

康諾也瞪視著她,表情難看的活像抓到和別的男人通姦的老婆。

「嗅,是你啊。」她驚魂未定地用手撫著胸口,「你嚇了我一大跳。」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他環視著滿是垃圾的草坪,聲音是暴風雨欲來前的平靜。「這裏該死的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第三次世界大戰嗎?」

「啊?沒……沒有啦。」她手忙腳亂地站起身,用手拍拍沾在身上的草屑。「我是在試試你的電網有沒有通電,所以……」

她噤了聲,因為他一臉凶神惡煞地瞪視著她,看來一副快抓狂的模樣。

「喔,結果呢?」他帶著諷刺的口吻問道。

「結……結果它沒有。」她邊說邊退開一步,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他。「呃,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錯!你確實很吵,吵的足以媲美十架F-16戰鬥機,連死人都會被你吵的從墳墓裏爬出來!」他惡聲惡氣地瞪她。「一太早就跟著收音機鬼吼鬼叫,還把鍋子敲的震天價響,你以為你在幹什麼?賣破銅爛鐵嗎?」

她仍然很有風度地保持微笑。別和他生氣,任宛靈。盡管她覺得他那句「鬼吼鬼叫」很刺耳。「對不起。如果我打擾到你,那我很抱歉……」

「你的確打擾到我。」他的雙眼冒火,一對濃眉揪得緊緊的。「你叫狗的聲音大的五百公尺外都聽得見,當小偷也不用這麼囂張吧?」

她瞪起眼,「誰說我是小偷?」

「你放狗進來我的院子裏亂跑,丟了滿地的垃圾,還偷翻牆到我的院子來,這不是小偷的行徑是什麼?」

「我才沒有……」她出口正要反駁,又緊急吞了回去。她想他應該還沒發現狗狗將他的花園搞的一塌糊塗,她還是先放低姿態為要,尤其此刻面對的是一個看來剛從床上被吵醒,鬍子未刮、頭髮淩亂,兩眼充滿血絲的男人。

他看來像想把她拎起來掐死!

「呃,我想我可以解釋一下。」她再度清了清喉嚨。「康先生……」

「叫我康諾。」他微微扯動嘴角。「在你和你的狗毀掉我平靜的生活之後,你實在不該如此見外。」

她聽不出來這句話是否有譏諷之意。

「康諾。」她輕咳了一聲,謹慎地斟酌用句,「事情是這樣的,我之所以會翻牆過來,是因為我的狗不小心跑到你的院子裏……」

「你顯然很不瞭解你的狗。事實上,它已經對我的院子了若指掌,這兒到處有它『不小心』留下的証據。」

啊?任宛靈偷偷瞄了一下四周。乖乖,這兒簡直是戰況空前,草坪上除了到處是她丟的垃圾之外,還有一坨一坨「分佈」相當平均的狗糞。如果她剛剛跌下來的位置再偏一點,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狗狗不是故意的,我代它向你道歉。」她盡量裝出一副歉疚的樣子,還把頭垂低了一點。「我已經教過它不准在這裏大便,它還在學習當中,如果你願意再給它一點時間……」

「再給它一點時間,讓它把這兒變成狗糞掩埋場嗎?」他咆哮道。

任宛靈被他那一吼嚇退了三步。雖說她早料到他會發火,但不知道他會這麼生氣。她不確定他是因為被從睡夢中吵醒而發怒,還是因為她的狗拉了他一院子大便而生氣。也或是兩者皆有?

「我真的很抱歉,康先生。」她再悄悄往後退了一步,確定他的拳頭打不到她為止。「我會看好它,絕不讓它再到這兒來;我們不會住在這兒很久……」

「我才不管你住多久,只要別再破壞我的安寧就行。」

破壞安寧?她瞪視著他的表情。他每天晚上擾人清夢她還沒找他算帳呢,她的狗只不過叫嚷了幾聲,他居然敢說她破、壞、安、寧?

她再也沒有風度壓抑脾氣了。「我已經說了我很抱歉,你還想怎麼樣?」

他才張開嘴巴,她已經連珠炮似地接了下去,「搞清楚,要不是看在你昨天幫過我的份上,我才不會對你客氣。我已經告訴過你,本小姐對你的身家財產沒興趣,我翻你的牆是為了把狗狗抓回去的,我保証這會是它最後一次進你的院子裏,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正想開口,她再度截斷他的話,「還有,告訴你,現在是中午出大太陽的時刻。一個正常人不會三更半夜出去鬼混,然後在中午十二點還賴在床上睡大頭覺。如果你嫌我破壞安寧,盡管去報警啊,誰伯誰?我倒要看看是誰破壞誰的安寧!」

「在你搬來之前,我可沒聽見有人抱怨過。」他過了一會兒之後才說。

「那是因為這一帶的豪宅戶戶都有隔音設備,只有我這一戶沒有。」

「你應該跟你的房東反應這個問題,而不是跟我。」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你圍牆上的電網有通電,狗就進不來了。」

「如果我圍牆的電網有通電,它早就變成烤小狗了。」

她恨的牙癢癢的,偏偏一時之間又找不出話來反駁。該說的話她都說了,也已經向他道過歉,這個妄自尊大的傢夥總不能因為他的塊頭是她的兩倍,就以為她好欺負,她任宛靈可不是被嚇大的!

「我和狗狗立刻就走,不會待在這裏惹人嫌。」她挺起肩膀,凶巴巴地瞪他。「本小姐要走了,讓開!」

康諾張開的嘴隨即又閉上,表情由原本的驚愕轉為有趣。他將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著那個小女人抬頭挺胸地走向前去撿起躺在地上的棒球棍,翹著渾圓可愛的小屁股。似乎直到這時,他才有時間好好地打量她。

她十分年輕,頂多二十五歲左右,一頭略顯淩亂的長髮披散在肩上,巴掌大的小臉蛋上鑲著一雙靈活慧黠的大眼睛,高翹的鼻粱下是一張溫潤的玫瑰色紅唇,即使此刻她眼裏怒火熊熊,她仍然是個細致誘人的小美人兒。

只不過這個小美人兒顯然不是好惹的。他識趣地讓到一邊去,以免她餘怒未消決定拿棒球棍痛扁他一頓。

「喂,叫你讓開聽到沒有?」她趾高氣揚地道,還用眼角的餘光瞄他,活像他是一隻長了翅膀的陰溝老鼠。

「如果你能把這些狗糞和垃圾清完再走,我會很感激。」他慢吞吞地說。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正好瞧見大白狗已經將她的遮陽帽蓋在它剛才「方便」過的地方,正心虛地用爪子撥土企圖湮滅証據,令她的面子全盤掃地。

「狗狗,過來。」她故作兇狠地斥道。

大白狗對她的命令無動於哀,反而開始膩在康諾的腳邊磨蹭,還一面對他猛搖尾巴,顯然喜歡那個傢夥比喜歡她多些。可惡,見到帥哥就把養了它好幾天的女主人給忘的一乾二淨,這只忘恩負義的狗!

「它叫什麼名宇?」他問。

「我幹麼要告訴你?」她下高興地道。

「既然它把我的院子當成它的公共廁所,我總得要對它有所瞭解。」他俯視著在腳邊打轉的狗。「它叫……大白?還是小白?」據他所知,白色的狗大概都離下開這兩個名字。

「喔,這個。」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下好意思板著一張臉。「因為我不知道它的性別,所以暫時叫它狗狗。」

康諾揚起一道濃眉。什麼樣的女人會給狗取個名字叫「狗狗」的?而且居然連公狗母狗都分辨不出來?「它是只母狗。」他說。

「你怎麼知道?」

他不打算和她討論這個問題。「我以前養過兩只獒犬。」

噢,那就難怪!她瞄了他一眼。而且由狗狗對著他猛流口水的情況看來,她也絲毫不懷疑康諾的魅力,不論是對女人或是雌性動物。

只除了她!她可不是見了英俊的男人就會撲上去尖叫的花癡,管他帥的天崩地裂都一樣。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追求者已經夠她煩了,她從不做這種浪費時間的事。

「狗都會有自己的勢力範圍,或許你應該重新訓練它,讓它養成新的習慣。」

怎麼搞的,他突然和顏悅色起來了。任宛靈眼底的警戒升起,這傢夥在打些什麼主意?「我會的,謝謝你的建議。」

「不客氣。」他漾起微笑,那迷人且電力十足的笑容令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臉頰開始微微發熱。慶幸的是,他的目光並未在她臉上停留太久,令她不知道是該失望還是松了一口氣。

「呃,你本來是在……睡覺?」她決定表達一點鄰居的友善。

「對。」他頭也不回地往屋裏走。

「那麼……你現在是要回去睡覺?」

「沒錯!如果你能和你的狗保持絕對的安靜,我會很感激。」

「我很抱歉。」才怪!他總算也知道被人吵醒的滋味了吧?活該!

見他仍然腳步不停,她小跑步地跟了上去。

「嘿,我有個想法,不知道你覺得如何?」她笑容滿面地道。「你瞧,我們住的這麼近,也算是種緣分。既然我們免不了要當上一段時間的鄰居,或許我們應該交個朋友,也許將來你會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也說不定。」

「喔?」他停了下來,側過頭來看她。「比如什麼?」

「比如防小偷啊。你瞧你的圍牆這麼不保險,我和狗狗那麼容易就爬進來了,別人也做得到,你不覺得很不安全嗎?」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他挑著兩道濃眉,不打算告訴她這棟屋子有最周密的保全系統。至於電網,他之前並不認為有必要用——在她和那只狗住到他的隔壁來以前。

「再說你的電網早就壞了,小偷任何時候都有可能侵入這裏。」她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愈想愈覺得自己的主意妙極了。「所以我們應該發揮鄰居『守望相助』的精神,彼此好有個照應。狗狗也會幫你的。你說是不是啊,狗狗?」

康諾瞥向膩在他腳邊吐舌頭的狗。「你是說我們應該盡釋前嫌、化敵為友?」

「多個鄰居當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嘛。」尤其這個「鄰居」還是個身材高大的肌肉猛男時,和他為敵簡直是找死。

「這倒是。」他沉吟道,用一手搔著下巴的胡碴。「你不用工作嗎?」

「不用。我是來這兒渡假的。」她流利地說道。不等他回答,她已經朝他伸出一手,「朋友?」

雖然他懷疑自己會有需要她「幫忙」的時候,但瞧她一臉無邪燦爛的微笑,他還是伸出手和她一握。

「就這樣嘍。不吵你睡覺,我走啦。」再朝他擺擺手,那個小女人逕自帶著棒球棍和她的狗往原來的地方走,看樣子是想從那片圍牆「爬」回她的陽臺上去。

「等一下。」

見她詢問地回過頭來看他,他朝她指指大門。「你可以從我的大門出去。」

「對喔,我忘了。」她露齒一笑,和大白狗調轉方向。臨到門前,她又像想到什麼似地回過頭來看他。「喂,你有沒有心臟病?」

心臟病?他皺起眉。這是什麼機智問答的問題?「上次檢查時還沒有。」

「那就好。」

好什麼?康諾納悶地往屋裏走去,視線在觸及那一片慘不忍睹的花園殘骸時倏地凍住。老天,他的花圃……

沒等他反應過來,任宛靈已經連同那只罪大惡極的狗腳底抹油火速開溜,也把他驚天動地的咆哮聲關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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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7:59: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公司目前情況如何?」站在傳真機前,康諾問著電話彼端的彼特。

「差強人意。我這兩天正在和麥肯錫管理顧問公司的專家研討對策,維持公司的正常營運。那些董事們全都懦弱怕事,沒一個人敢出來主持大局。」

康諾的嘴唇繃緊,在心裏低咒一聲。那些老派的公司董事全是群貪婪的吸血蟲,幾十年來靠達忠集團吃香喝辣,一旦達忠集團面臨空前危機,卻沒有一個人想出解決虧損的方法,全是一群酒囊飯袋。

「你仍然決定結束公司嗎,康諾?」彼特猶疑地問。

「如果有避免公司破產的方法,你以為我不想讓公司維持下去嗎?」他瀏覽著手上的資產負債表,在文件的最後一行停了下來。「報表上有一筆五仟萬美金的呆帳是怎麼回事?」

彼特快快地道:「喔,那是之前鮑伯威爾的公司面臨財務危機,向你父親借了這筆錢周轉,我後來曾去電向他詢問,他卻說他已經還清了。」

康諾微微皺眉。「這筆借貸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五年前。根據我從幾位老董事的口中得知,你父親當年借了他這筆錢,讓他的公司得以轉虧為盈。你父親念在舊情的份上,一直沒有向他催討,誰知道你父親過世之後,他卻反而不認帳。」

康諾的眉蹙的更深。「公司有這筆錢入帳的紀錄嗎?」

「沒有,我查過這幾年的財務報表,並沒有這筆錢還清的紀錄。鮑伯威爾的說法是,以他和你父親的交情,當初這筆錢是私人借貸,和達忠集團無關,所以才沒有在公司帳上留下紀錄。但是我懷疑他的說詞。」

「是該懷疑!以他一向貪婪陰險的個性,我懷疑他會是個信守承諾的君子。」他深思著,半晌後才冷靜地吩咐,「彼特,找我們的查帳員和會計師去調查一下這件事,如果鮑伯威爾硬不承認有這筆借款,想辦法找出証據來。」

「好。」

放下電話,康諾往後靠向椅背,揉揉有些發酸的後頸。天哪,他好累。他原以為只要夠努力,一定有辦法挽救父親畢生的心血,然而他卻失敗了。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讓它有尊嚴地劃下句點。

站起身,他緩步走向窗前,凝望著燈光幽暗的庭院。

這塊上地是父母留給他的,也是所有的遺產中最珍貴的一項。之前由於忙於工作,他一直少有時間回到這裏長住,直到現在,看著不甚明亮的燈光映著在晚風中搖曳的花草,那番詳和的意境讓他有些消沉的情緒平復了些。

他不經意地望向隔壁那棟房子,一張聰穎慧黠的女性臉龐立刻躍上腦海,令他忍不住露出微笑。那個潑辣的小女人看來並不好惹,而且顯然精力旺盛,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麼自在地笑過了。

有好一會兒,他就這麼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視窗,直到天色微微泛白。



任宛靈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正好瞧見狗狗好奇地用爪子在她的手機上亂抓一通,眼看手機即將被掃落地面,她緊急地撲向前去用手撈住。她的手機可沒防震,這附近也沒有通訊行,要是摔壞她可就真的與世隔絕了。

「喂?」她坐了起來,一面朝大白狗輕斥,「狗狗,坐下。」

「宛靈?」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疑惑。「是你嗎?」

「偉傑?」她拍拍頭讓自己清醒點。「是我。」

「喔。」馬偉傑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懷疑她身邊是不是有另一個男人。「沒吵到你吧?我想你應該睡了。」

知道就好,她在心裏嘀咕道。這就是馬偉傑,永遠這麼不慍不火、斯文有禮。對大多數女人而言,馬偉傑絕對會是個託付終身的好男人,然而她卻興致缺缺。

她不想成為一樁政治婚姻下的犧牲品。她要的是對方只把她當成任宛靈,一個願意包容她所有缺點,真心愛她、寵她的男人,而不是看上她的家世,以為娶了她之後便可以一步登天的男人。

她懷疑是否真會有這樣的男人出現?

「你現在人在哪里?」馬偉傑問。「伊玲告訴我你人在花蓮。你去花蓮幹什麼?」

「呃……想來就來了。」她乾笑兩聲。「有事嗎?」

「沒有,只是我很擔心你。」馬偉傑頓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我的舉動是有些唐突,可是我是認真的。」

她愣了一下,想了半天才憶起他指的是她下南部的前一天,他向她求婚的事。什麼樣的女人會連男人向她求過婚都忘了?她再搖了搖腦袋。

「我知道你是認真的,偉傑。」她委婉地說:「可是我已經告訴你,我還不想……」

「我知道你還不想結婚。」馬偉傑馬上介面。「沒關系,我說過會給你時間考慮。你知道我爸媽一直很喜歡你,一直催我趕快成家,知道你沒有答應我的求婚,他們很失望……」

任宛靈眼睛往上一翻。她相信馬偉傑的父母「很喜歡她」,事實上,以她父親和馬偉傑父母的交情,她也絕不懷疑他們想和日東集團結成親家的誠意。她已經厭煩透了這些不知是真心或是虛偽的嘴瞼。

「我來這兒只是想靜一靜,和你無關。」她說。

「那我去找你。」他立刻說。

「來找我?」她訝異道。「那你的公司怎麼辦?」

馬偉傑靜了半晌。「你真的在花蓮嗎?」他問道,似乎很認真的在考慮。「也許我可以安排幾天休假,反正從臺北到花蓮也不用多少時間……」

「不用了。」她馬上否絕。「總之我在這兒沒什麼問題,我想回去時自然就會回去。就這樣了,拜拜。」

「可是你……」馬偉傑還想說些什麼,她已經切斷電話。

下回接電話要記得看來電顯示,她提醒自己。雖然這種逃避的手法很幼稚,但在她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暫時也只有這樣了。

將電話丟回床頭,她正打算鑽回被窩裏,窗外一個輕微的聲響驚動了她。原本趴在她床腳的大白狗也警覺地豎起耳朵。

她倏地起身,看了腕上的表一眼,半夜一點半,誰會在這麼深的夜裏出來走動?

可能只是貓吧?她猜想著,正想躺回去繼續睡覺,那個聲音又來了,重物墜地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夜裏聽來格外清晰。她頓時全身繃緊。

大白狗站了起來,朝窗外「汪汪」吠叫了兩聲。

「狗狗,噓。」她朝大白狗齜牙咧嘴,大白狗立刻聽話地安靜了下來,歪著頭看她。她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掀開窗簾一角朝外望去。

等到眼睛適應黑暗之後,她的目光梭巡過隔壁的草坪,這才發現康諾的摩托車並不在原地;除了二樓窗戶隱約透出來的燈光之外,整棟屋子裏一片靜寂。

等了一會兒,那個聲音沒有再出現。

大概是多想了吧。她在心裏暗笑自己的大驚小怪,正要放下窗簾回床上去時,驀地一道黑影閃過她的視線。

她屏住氣息,瞧見那條黑影正沿著屋子的圍牆移動,然後將一袋物品——可能是准備作案用的工具——丟進圍牆內,接著試圖爬上圍牆,看樣子是想翻入康諾的家裏行竊。

小偷?她頓時全身寒毛直豎:心中一陣慌亂。怎麼辦?打電話警告康諾?不行,她根本沒有他的電話;那……打電話報警?也不成,等員警趕到時,搞不好小偷早跑掉了。眼看那條黑影已經快翻過圍牆,她當機立斷地下了決定。

她退回房間拿起手電筒和那根擱在牆角的棒球棍,悄悄地隱身至陽台邊,循著之前的路徑跳下草坪,率先躲在門口的陰影中;等那條黑影一路摸索到大門前,她立刻抓起棒球棍朝那條黑影打了下去——

「啊!」那個傢夥顯然沒料到有人躲在陰暗處,結結實實挨了好幾記悶棍。

「可惡的小偷!」她嚷著,正想再用手電筒去敲他的頭時,那個黑影已經猛地轉身,毫不費力地扣住她的手腕。

任宛靈驚叫一聲,隨即掙紮了起來,一面大聲呼救,「救命啊,有小偷啊……」

「閉嘴,女人。」黑影低吼一聲。「是我!」

她的聲音戛然停止。咦,這個聲音好耳熟……她用自由的那只手扭開手電筒照他。「康諾?」

「是我。」他用手擋了擋刺眼的光線,悶聲哼著,「你照的我眼睛快瞎了,把你的手電筒關掉。」

她頓時瞠目結舌。「怎麼……會是你?」

康諾沒有回答,逕自拿過她手上的手電筒關掉電源,然後走向前去撿起地上的大帆布袋——她剛才以為是「犯案工具」的東西——往肩上一甩,回過頭來看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他皺著眉問。

任宛靈稍稍從呆愕中回過神來,仍未完全恢復鎮定。「我……我看見有人要翻你的牆進來……所以我以為……」她結結巴巴。

「以為我是小偷?」他用手揉揉後腦的腫包。該死,看不出來這個小女人嬌嬌弱弱的,力氣居然這麼大;他的頭起碼得腫一個禮拜。

「廢話!」一等心情回復平穩,她的火氣也上來了。「三更半夜的,我看見有人翻牆,當然會以為是小偷嘛。」

「所以你就決定替天行道、用棒球棍把這個小偷海扁一頓?」

「哪有人回家來不走正門,居然還得爬牆?」她理直氣壯地道。

「唔,」他從鼻子裏哼著,「這麼說來,我還該謝謝你嘍?」

「當然啦。」她偷瞄了一下他的表情,只見他的手仍然按著後腦。「呃……很痛嗎?」她試探性地問。

「你說呢?」他低吼著。「你要是再用力一點,我可能就腦袋開花了。」

她想表現出一絲同情,笑聲還是忍不住進了出來。「你活該,誰叫你回家要偷偷摸摸的?」

「我回自己的家還得敲鑼打鼓不成?」

「那就不能怪我嘛。」她看著他掏出鑰匙開門。見他緊皺著濃眉的模樣,她感到有些歉疚。她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

「呃……你屋子裏有沒有藥?」她囁嚅地問道。希望他的頭夠硬,沒被她那一敲敲出腦震蕩來。「要不要我幫你擦藥?」

「不用了,應該沒事。」他用手摸摸頭上的腫包,正要打開玄關的燈,她已經不由分說地去摸他的後腦勺,待發現那個包包腫的像饅頭時驚叫了起來。

「糟糕,你的頭腫起來了耶。」她嚷著。「你等等,我那兒有醫藥箱。我馬上回來,你不要亂跑喔。」她說完隨即沖了出去。

不要亂跑?康諾瞪視著她的背影。這裏是他家,他還能「跑」到哪里去?

好吧,在這個女人製造了滿地垃圾,讓他的庭院「屎」滿為患、用棒球棍痛扁他一頓,甚至打算用手電筒照瞎他的眼睛之後,他已經決定聽天由命了。如果他不乖乖照做,天知道下一回會遭遇什麼不測?

三分鐘之後,任宛靈帶著一個粉紅色的醫藥箱以跑百米的速度回來了,身後還跟著那只只會搖尾巴流口水的大白狗。她不由分說將他按在沙發上坐下,活像這裏的主人是她不是他。

「來,乖乖坐好。」她扭開茶幾上的燈仔細審視他的傷口,發現只是腫了起來並沒有流血後松了一口氣。她細心地在傷口上藥,然後貼上紗布,再用繃帶在他的頭上纏繞兩圈才告完成。

「好了。」將最後的膠帶固定之後,她宣佈道。

康諾就著她遞過來的小鏡子審視自己,待見到額頭上的繃帶時皺起眉。如果繃帶上再用紅筆寫上「必勝」兩字,那他就可以去演日本偶像劇了。

「好像菜市場賣豬肉的小販。」他發出評語。

「才不會,這樣傷口才會好的快。」她笑咪咪地拍拍他的肩膀,轉頭從醫藥箱裏拿出一罐黃色的瓶子。「喏,這個給你,你只要每天把它塗在傷口上就可以消腫,很好用喔。我小時候受傷,都是擦這個藥好的。」

他伸手接了過來,看見那只大白狗正虎視耽耽地盯著他,心想如果他不遵照指示,她會不會叫那只大白狗攻擊他?

「還有沒有傷到哪兒?」基於她剛才亂棒齊下,還是問一下比較保險。

「沒有……我想是沒有。」他露出愉快的微笑。「如果你所指的和我想的是同一個地方的話。」

她白了他一眼。「你應該去申請手機,必要時就可以找人幫忙了。」她建議。

「你怎麼知道?」他露齒一笑。「的確有個富婆包養我,一個月五百萬。」

「真的?」她瞪大眼珠。

「當然是假的,其實是一千萬才對。」

她正要開口,待見到他眼裏閃爍的笑意時恍然大悟。

「好啊,你唬我。」她嘴角一撇,輕哼道:「不過很難說啦,你這種人會這麼做也不令人感到意外。」

康諾沒有回答,只是將高大的身子沉向椅背,黑眸亮晶晶地注視著她。

目光交凝,一股奇異的電流在兩人之間流通。任宛靈力持鎮定地垂下目光,故作忙碌地收拾著桌上的藥罐。這個男人當然不是在用眼神勾引她——天知道他用那雙會放電的眼睛勾引過多少女人?

他現在是個窮光蛋,一定很迫切的需要金錢支援,誰知道他夜裏出門都幹些什麼樣的勾當?搞不好他才剛從一個富婆的床上下來也說不定。她一定要謹慎以對,牢記她原來的目的。她鄭重地在心裏提醒自己。

「既然你沒事,那我就不打擾你。」她試著保持乎穩的語氣,站了起來。

康諾故作有禮地欠了欠身。「謝謝你,任……」

「宛靈。」她輕快地介面。「不客氣,咱們是好鄰居嘛,應該的。」

再朝他擺擺手,她提起醫藥箱離開了他的客廳。直到那纖細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康諾的笑意仍停留在唇邊。

或許有個「鄰居」也不錯。他揚著眉想。尤其這個鄰居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女人時,被打擾似乎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有預感,這趟他原以為十分單純的台灣之行,會比他預料中來得麻煩多了。



夏天的太陽可真毒辣,再這麼曬下去,她很快就會變成日本最流行的烤肉妹了。

坐在二樓的陽臺上,任宛靈盤著腿,聚精會神地盯著桌上的筆記型電腦,一面構思著幫若曦的雜志「協奏曲」寫專欄的大綱。大白狗則趴在她的腳邊打盹。

為了徹底實行防曬的任務,她在身上塗了厚厚一層防曬油,並且在儲藏室裏找到一頂半新不舊的帽子將就著戴上。基於她帶來的遮陽帽已經陳屍在大白狗的狗糞當中,聊勝於無,也只能將就著戴了。

她不知道自己工作了多久,雖然已是午後時分,南部的艷陽仍然毫不留情,連冷氣都無法疏散那股逼人的燥熱。陽光穿透帽子上的破洞直射在她裸露的脖子和手臂上,令她熱的汗流浹背。

「再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變成大麥町狗了。」她嘀咕著,端起擱在茶幾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差點沒全噴出來。

再也沒有比酸掉的咖啡更難喝的飲料了!她皺著眉,將剩餘的半壹咖啡全倒到狗狗的盤子裏去,只不過大白狗連瞧都沒瞧一眼。

沒辦法,己所不欲、勿施於狗嘛。她對自己扮個鬼臉。狗狗一整個早上都對她不理不睬,顯然還沒原諒她禁止它再到隔壁去「方便」的禁令。然而為了讓它變成一只有教養的小狗,她就必須硬下心腸,漠視它無言的抗議。

她用手抓搔著大白狗的耳後,心不在焉地扭頭看向康諾的大門,而後驀地直起身子。大白狗因為她突然停止的動作發出抗議的低吠聲。

「別吵,狗狗。」她縮回頭,小心翼翼地探頭往隔壁的草坪上瞄,只見一個身材矮胖、約莫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正從康諾的屋子裏走了出來。

那是誰?她狐疑地看著那名婦人步下臺階。康諾的阿姨或姑姑?看起來不像。那是……包養他的富婆?

真有想像力啊,任宛靈。她在心裏竊笑了起來。當然啦,以康諾的條件,她相信排隊等著包養他的富婆絕對不在少數,不過這位婦人的打扮挺普通的,不太像那些專養小白臉的富婆……

直到那名婦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她心裏的疑問仍然沒有解開。找個機會,她非得問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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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10 17:59: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長串刺耳的電鈴聲鑽進了康諾的耳朵裏。他翻了個身,想用枕頭蓋住那吵人的聲音,不過外面的人似乎和他耗上了,死按著電鈴不放。

然後四周安靜了好一會兒。就在他以為外頭的人終於死心了之後,一陣比門鈴更刺耳的狗叫聲傳進了他的耳朵裏。不知道那只該死的狗受了什麼刺激,嚎叫的聲音活像七月半見了什麼不該見的東西。

他呻吟一聲,認命地翻身坐起,搖搖有些頭昏腦脹的腦袋。昨晚睡覺前應該把門窗通通關上的,起碼有一點隔音效果;要嘛,把電鈴的開關拔掉也行!他用手爬過滿頭亂髮,隨手拿過一件睡袍披上,連扣子也懶的扣便下樓去開門。

一打開門,任宛靈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的目光由他亂蓬蓬的黑髮一路往下,停在他敞開的睡袍和光裸的小腿上。他的睡袍底下該不會一絲不掛吧?

「早安。我又吵到你睡覺了嗎?」她故作天真地問。

「你說呢?」他悶哼著。

「我想大概是有,所以帶禮物來了。」她笑容滿面地將手上的托盤遞給他。

康諾朝托盤瞄了一眼。她所謂的「禮物」是一顆小玉西瓜,幾顆不起眼的蕃薯和三條營養不良的紅蘿蔔,看來像人家拜拜用過很多次的貢品。

「進來吧。」他用手抹了抹臉,轉身朝屋子裏走去。任宛靈跟著他進了客廳,忍不住好奇的東張西望。上一次進他的房子時由於時間太晚,她沒能好好參觀他屋內的擺設,現在可有機會了。

「我可以到處看看嗎?」她提高了嗓門喊,得到一句模糊的咕噥,她猜想那大概是同意的意思。

將托盤往茶幾上一放,她環視著這個舒適寬敞的空間,客廳裏的傢俱用的全是對比強烈的黑與白,看來卻奇妙的和諧優雅,落地窗外有個延伸出去的小回廊,可以面對整座規劃完整的花園。

看來他雖然是個窮光蛋,倒還十分懂得享受嘛。她皺皺鼻子,緩步走上樓梯。二樓除了三個大房間和起居室外,還有間藏書頗豐的大書房,早晨的陽光由窗外灑了進來,映照的這個寬敞的房間溫暖而明亮。

看來這應該是他平常工作的地方了,她暗付著,朝書桌的方向走去。桌上的筆記型電腦是開著的,一旁還有一些散落的傳真文件和報表,顯示康諾一直和美國方面保持聯系,密切注意著達忠集團的營運狀況。

她驀地瞭解到這就是他經常晝伏夜出的原因:為了配合紐約方面的時差。或許他並沒有她所想的那麼頹廢靡爛。

察覺康諾似乎離開了太久了點,她出了書房,謹慎地朝一扇敞開的房門望去,一眼便瞧見康諾趴在床上,看來似乎又睡著了。

真沒禮貌,好歹她也是個「客人」,他居然對她置之不理?

「咳!」她重重地咳了一聲。他沒有反應。

「康諾?」這回她加大了音量。

他仍然沒有反應。

她抿起嘴唇,走到床邊去推他的肩膀。「喂,都快中午了,你賴床也該……」

她沒有說完,因為康諾呻吟著翻了個身,她的手碰觸到他發熱的皮膚。她微抽了口氣,忙不迭地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天,他的皮膚怎麼這麼燙?

「康諾。」她緊張地推了推他,用手去拍他的臉。「你還好嗎?你在發燒呢。」

「我知道。」康諾咕噥著再翻了個身,身上的睡袍撩起,露出一截肌肉糾結的大腿,她的臉頰頓時一陣發燙。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對一個男人的大腿想入非非?她在心裏訓斥自己,命令自己保持鎮定。

「你能坐起來嗎?」她手忙腳亂地拉開他壓在身下的棉被,勉強將他安置回枕上躺好。「你有沒有冰枕?退燒藥?」

沒等他回答,她已經沖下樓去,幾秒鐘之後就帶著冰枕和一臉盆的冰塊上來。將冰枕墊在他的頭底下之後,她擰起毛巾覆在他的額頭上。

「謝謝。」他喃喃道。冰涼的毛巾的確使他舒服多了。

「不客氣,你也幫過我嘛。」她在他床邊坐下,將溫度計塞到他的嘴巴裏去。「含著,不可以說話。」

他乖乖地閉著嘴巴,像個溫馴的孩子般任她擺布。她轉移視線,看見他床邊的茶幾上還擱著半壺咖啡和一個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咖啡壺是冷的,看來這是他昨天的晚餐。天知道他發燒多久了?

她拿起他擱在床頭的退燒藥,仔細閱讀著上頭的使用說明。

「你吃過藥了嗎?」她轉過頭來問他。

「吃過了。」

「多久以前?」

「唔。」他想了一下。「我忘了,大概是昨天半夜吧。」

「顯然沒有效。」她下了結論,摸摸他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一臉嚴肅地訓誡道:「我就說吧,誰叫你老愛半夜去海邊吹冷風?多虧我來找你,否則你可能死在這裏都沒有人知道。」

她拿出他嘴裏的溫度計看了一下,然後皺起眉。站起身,她劈劈咱咱地走下樓去倒了一杯水後回來,扶他起身吃藥和喝水。他躺回枕上,感覺她柔軟的小手溫柔地在他臉上輕拂。

「我幫你拿了幾個三明治上來,你肚子餓要記得吃喔。」她半命令地叮囑道,一面絮絮叨叨著「這麼大個人還不會照顧自己」之類的話。他傾聽著她細細柔柔的嗓音,凝視那張快速蠕動的小嘴兒,忍不住泛起笑意。

「任小姐?」他用濃重的鼻音說。

她停了下來。「什麼?」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仿佛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她抿了抿唇。「我是想來看看你頭上的傷有沒有好一點。」不過由這情形看來,可能他的病還更嚴重一些。

「喔。你給的那個藥很有效,我的頭已經恢復原來的大小了。」他的唇角慵懶地揚起,令她腦中警鈴聲大作。

危險!她匆匆地栘開視線。她究竟是怎麼了?他現在正發著高燒,搞不好還兼神智不清,然而他的凝視卻令她感到不安和……緊張。

而由他唇邊加深的笑意看來,他顯然也察覺到這一點。

「我瞧見你的冰箱裏有很多食物。」她轉移話題。「你都自己開夥?」

「不算是。我有個管家武太太會定期過來,她會幫我補足冰箱裏的東西,我只要用微波爐加熱就好了。我不在這裏時,這兒也是她負責打掃的。」

「噢!」這麼說來,她昨天見到的那位婦人就是武太太嘍?不知怎的,這個消息令她原本緊繃的身軀放鬆了些,她的心雀躍的令人生氣。

「聊聊你吧。」他將雙手枕在頸後。「你一個人住在這兒?沒有男朋友、情人?」

她不置可否地聳肩。「我不喜歡去哪里都得向某個人報告行蹤。」

康諾有些意外。他以為像任宛靈這樣的女人,身邊沒有十個八個追求者才是見鬼了。「你身邊的男人都瞎了眼嗎?」他慢吞吞地道。

「不,只是我很挑剔!我要的是能讓我心跳加快、膝蓋發抖的男人,只可惜至今尚未遇到。」

「是嗎?」他再度露出令她失神的迷人笑容。那些藥怎麼還沒發揮效用?

「我該走了。」她抑制住紊亂的心跳,站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

她沒有說完,因為他已經拉住她的手臂,令她重心不穩地跌向他,他順勢一滾便將她壓在身下。

四目相對,氣息交融,他的臉龐近在咫尺,她突然覺得無法呼吸。他溫暖結實的重量壓在她身上,頤長且幾近一絲不掛的身軀和她綿密相貼,令她的心臟狂跳的幾乎要躍出胸膛。

一等氣息回復,她立刻掙紮著想推開他,然而她的手一碰到他的胸膛就被吸住了。他的雙手探入她頸後的髮絲並且固定,嘴唇朝她俯了下來,封緘住她輕啟的紅唇。

那個吻溫暖而美妙,輕柔且極盡誘惑地磨蹭著她的唇,令她的氣息為之中斷。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掐進他的肩膀肌肉,感覺他溫熱的舌尖探入和她交纏,嫻熟地挑起她的回應。她的身軀因他輕柔的愛撫而開始發燙,所有感官為之焚燒。        

過了好久——也或許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他的唇離開她的,轉而輕吮她頸部細嫩的肌膚。「宛靈。」她的名宇出自他的口中,恍若一聲愛撫。        

理智在剎那間返回。任宛靈猛地睜開眼睛,臉頰倏地燒的通紅。她用力推他。

「康諾,你這混蛋。讓我起來。」她用手去槌他的肩膀,但他文風不動。

「康諾?」這回她試探性地輕喚,卻只聽見輕微的鼾聲,顯然方才的藥已經在他體內發生作用。她放鬆了下來,簡直哭笑不得。

重新將他安置好之後,她坐在床邊凝視那張俊朗的臉龐,不自禁地伸手撩起他額前的一絡髮絲,訝異那竟是如此柔軟。睡夢中的他看來好年輕,眉宇之間甚至帶著一抹稚氣,隱約透出疲累的痕跡。

他累壞了。她猝然醒悟。這段日子以來他肩負的壓力不是外人所能想像,才會讓他一放鬆下來就病倒了。想到他是那麼努力地想挽救父親的事業,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抹溫柔的情緒。

搞清楚,她可是來這兒教訓他的,怎麼能同情起他來了?她甩甩頭,將那抹不受歡迎的情緒推出腦海,起身退出房間。看在他目前是個病人的份上,方才那一吻就姑且便宜他了,等他清醒之後,她絕對要好好找他算這筆帳。



隔天,任宛靈站在陽臺上往康諾的屋裏瞧,只見屋子裏一片靜謐。

難不成他病的更嚴重了嗎?她一整個早上忐忑不安。雖然她已經決定這和她無關,但他好歹也是她的鄰居,如果她就這麼不管他,他很可能要等到屍體長蟲發臭時才會被人發現。

她只是想確定他的病情好轉罷了,她在心裏告訴自己。

半個小時之後,她站在康諾的大門外,兩手端著她吃剩的蛋糕。為了表達身為鄰居的友善,她決定再補上兩顆張嬸送來的小玉西瓜當做禮物。

她兩手各掛了一個裝著西瓜的塑膠袋,用腳抵著門,千辛萬苦地挪出一根手指去按門鈴。等了五分鐘,沒有人來應門。

糟糕,他該不會死了吧?她心裏一急,開始用手指猛戳著門鈴,一面「砰砰」地用腳去踢他的鐵門——沒辦法,她的手沒空。而且這兩顆西瓜還真不是普通的重,她的手已經開始酸了。

「康諾?你在嗎?」她提高嗓門喊,正想再用右腳去踢門時,門開了,她的拖鞋因為毫無阻力而飛了出去,打中了一隻毛茸茸的腿後跌落在地上。

「康……」她的聲音在見到門後的身影時戛然停止。

康諾就站在門後,頭髮濕漉漉的,肩膀上還掛了一條毛巾。她的目光由他不著一物,彌漫著一層水氣的厚實胸膛,掠過擁有六塊腹肌的小腹一路向下。他的雙腳分開,雙臂環抱在胸前,姿態隨意而放鬆。

而他的身上除了一條緊貼著曲線的游泳褲之外,什麼都沒有。

鎮定點,任宛靈。她在心裏命令自己,然而目光卻離不開他。哇塞,他真壯觀!她從未想過男人的身體會是這麼完美,連一絲多餘的贅肉都沒有,即使接近一絲不掛的狀態,他看來仍舊英挺昂然,不可思議地性感……

「哈羅。」康諾泰然自若地道,一點也看不出被打量的不自在。

可惡,他看起來不該這麼輕松,活像只穿一條泳褲的是她不是他!既然他根本不在乎自己一絲不掛——呃,「幾乎」一絲不掛,那她也可以。

「你看來似乎好多了。」她朝他伸出手臂。「這是給你的。」

他接過掛在她手臂上的塑膠袋,詢問地抬起一道眉。

「巷子口的張嬸送來的小玉西瓜。反正吃不完也是喂豬嘛,我就帶兩個過來給你。」她走向前去勾回那只粉紅色拖鞋穿上,腳一扭差點跌倒。

「哇!」她大叫一聲,全靠他眼明手快的扶住她,才沒有把那一盤蛋糕全砸到自己臉上去。「謝謝。」她抓住他的手臂,驚魂未定地道。

康諾松開她的手臂,接過她手上的托盤。「這是?」

「我烤了個蛋糕吃不完,想到我們約好要彼此照應的,就送過來給你嘗嘗看。」該死,他害她的目光不知道要往哪里擺。

「你太客氣了,我還沒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他朝托盤上瞄了一眼,看起來實在不怎麼美味。「這裏頭沒放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如果我要毒死你,昨天就不會費事救你。」她不高興地說。

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見她滿意地點頭,好奇地直探向他身後。

「呃,你是要繼續站在這兒,還是要進來寒舍坐坐?」他禮貌地問道。

她顯然正在等他這句話。「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勉為其難隨便坐一下好了。」

沒等他回答,她已經興匆匆地繞過他身邊往游泳池的方向跑,待見到那在陽光底下閃爍的波光時她兩眼發亮。迫不及待地踢掉拖鞋,將兩只腳泡到游泳池裏去。

「你不介意我泡一下腳吧?」她回過頭來看他,笑的眼都瞇了。

「你不是已經泡下去了嗎?」康諾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只要你剛才沒有踩到狗糞就好。」

「絕對沒有。」她保証道。「除非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已經教訓過狗拘,叫它不准再到這裏來方便了。」

他睨了她一眼,起身隨意伸展一下昂然頤長的男性身軀。她不由自主地盯著他看。嘖嘖,這麼帥的男人沒去拍電影多可惜?簡直是暴殄天物嘛!起碼也該去拍拍健身錄影帶啦、或是去跳鋼管猛男秀之類的賺他一筆,如果沒有人發掘他,或許她該考慮改行當他的經紀人,保証過沒兩年她就發了。

顯然察覺到她的目光,康諾轉過頭來看她,她頓時雙頰一陣燥熱。她若無其事地轉開目光,然而即使不看他,她仍可以想見他眼裏那抹閃爍的笑意。

「謝謝你的蛋糕。」他看著那個怪模怪樣的「東西」,不知道要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做賭注——把它吃下去。

「不客氣,這只是舉手之勞嘛。不過我好久沒做了,可能味道會有點差;我吃了一半,覺得差強人意,本來是打算把這一半給狗狗吃的,可是它似乎對蛋糕沒什麼興趣,所以我就……」

察覺自己像個老太婆般滔滔下絕,她停下來看他,「味道怎樣?」

「還不錯。」康諾輕咳了一聲。這個贊美太含蓄了,豈止不錯,簡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他下記得自己曾經吃過這麼好吃的蛋糕。「你會做菜?」

「當然。」不知怎的,他的贊美令她心花怒放。「不蓋你,我的手藝可是無師自通喔,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的。」她吹噓道。其實她唯一可以見人的菜色只有蛋炒飯而已,不過反正他又不知道。

「真的?」他躺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她。「你是做什麼的?」

她頓了一下。「我在一家企業的公關部門工作。」這是事實,但她深覺不夠般地又補充道:「除此之外,我還是一家女性雜志的專欄作家。」

「真的?」他看來極有興趣。「你都寫些什麼?如何在十天內甩掉一個男人?或是如何在十天內花掉一百萬之類的?」

「少瞧不起人!」她不服氣地昂起下巴。「告訴你,我可是知名雜志協奏曲的特約專欄作家,對流行時尚有一定的敏感度,否則他們也不會邀請我幫他們寫……」她及時阻止自己再往下說,顧慮到他會聯想到她的身分。

但她顯然是多慮了。康諾若不是從未看過這本雜志,就是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因為他並未往下問。

「如果你寫的是時尚專欄,就該找個流行都市渡假才是。」他說。

她一聳肩。「我倒覺得這兒沒什麼不好。作家不都喜歡到僻靜的地方尋求靈感?」

「你找靈感的方式,包括拿著望遠鏡偷看人家的窗戶?」

她倏地一愣,為他居然察覺到自己的舉動而臉紅。

「我只是在看這附近的風景。」她強辯道。她可不想讓他知道她搞錯地方,原先是想偷窺他。

「真的?」他一手搔著下巴。「老實說,你有沒有用望遠鏡偷看過我?」

「你美喔,我幹麼要偷看你?」不過如果她早知道他如此壯觀,也許她會考慮看看。「你什麼時候看到我拿望遠鏡?」

「從你搬來的第二天,在你的陽臺上坐了一下午開始。」

「喔。」原來他早就發現了,她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呢。

「你在看什麼?」他饒富興味地問。「或者我該問:你在觀察什麼人?這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嗎?」

「只是隨便看看嘛。你難道對自己的鄰居都不好奇嗎?」她打了個哈哈。

「不會。你難道沒聽說過好奇心殺死貓?」

「沒有。」她乾脆地道,岔開話題。「你呢?又是為什麼住到這兒來?」

「圖個清靜。我很久沒休假了。」

他並不想談他的工作,她知道。他不想提,她就偏要問。

「能隨隨便便就休長假,想必你在公司裏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了。」她諷刺道。

「或許吧。」他咧開嘴角,拿起桌上的礦泉水一仰而下。她注視著他滾動的喉結。見鬼了,她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連喝水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能如此性感,性感到讓人想撲到他身上去,將他全身剝個精光。

就一個半個月前還對男人不屑一顧的女人而言,她已經迅速朝色情狂邁進當中了。「看你的模樣,顯然並不長住在台灣?」她極力甩開滿腦子的旖思。

「嗯。我的父母都是台灣人,但在我小時候就移民到美國去了,我算是個道地的紐約客。」他回答。「我這趟回來只是待一陣子,看看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過不久就得回去了。」

「噢。」她垂下眼睫,意識到心裏居然竄過一絲古怪的緊縮。那是失望嗎?當然不是。她巴不得他愈早離開愈好呢。「除了他們,你在台灣沒有別的親人?」

他挑起一眉。「開始對你的鄰居身家調查了,嗯?」

「我總得對我的隔壁鄰居有所瞭解,搞不好你是個槍擊要犯也說不定。」她故作不經意地問:「你到底是做什麼的?能休這麼長的假,該不會是被公司裁員或是公司倒閉了吧?」

康諾的回答只是攤了攤手。

「就算是也沒關系。」她脫口而出。「失去工作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不懂得充實自己、等待東山再起的機會。機會是留給懂得把握的人,而不是失志頹喪,從此一蹶不振的失敗者。」

她的表情十分認真,細致的臉龐上一片嚴肅的神色,令康諾忍不住想笑。

不過現在不是笑的時候,所以他也一本正經地回道:「謝謝你的建議,我會仔細考慮的。」

任宛靈微蹙起眉,看著他以一個漂亮的姿勢縱身入水,納悶著他怎能看來如此輕松,仿佛對公司破產的事毫不在意?這個人要不是臉皮太厚,便是一點自尊心也沒有,才會這麼無關痛癢般地悠閑。

「你已經好到可以游泳了嗎?」她忍不住問。天知道她幹麼關心他?讓他病情加重得肺炎好了。

「小感冒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翻身仰泳,朝她露出一口白牙。「你沒有被我傳染吧?我不太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想起那激情灼熱的一吻,她俏臉一紅。「沒有,你後來睡著了。」她強自鎮定。

「那就好。」他遊了回來,將雙手撐在岸邊看她。「我有個提議,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聽聽?」

她先是懷疑地看著他,而後點頭。「你說說看。」

「既然你每天都會開夥,而我又吃膩了微波爐食品,咱們不妨來合作一下。你做飯的時候多准備一份給我,我則允許你在任何時間使用我的游泳池。如何?」

「真的?」她眼睛一亮。嘿,這個交易簡直太劃算了。不過如果他知道她的拿手好菜只有一樣蛋炒飯時,他可能會把他的話收回去。

「當然,不過我的房子裏不准四腳動物入內。」他朝她伸出手。「交易成功?」

「交易成功!」她勝利地道,伸出手和他交握,他卻趁勢一拉,她措手不及,「噗通」一通便栽下水。

等她站穩身子之後,她立刻不甘示弱地用水潑他,兩個人又笑又鬧像兩個孩子。

然後康諾不笑了,就著午後明亮的陽光凝視著她。她身上的白色T恤已經濕透,緊貼著她玲瓏有致的苗條曲線,未施脂粉的臉龐柔和細致,看來不可思議的純真,讓他的身軀開始緊繃。

你愈來愈好色啦,康諾老小子,他想著。他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欲念,然而他的自製力在此刻顯然並不管用。如果她知道他此刻腦海裏轉的念頭,鐵定會放她的狗來攻擊他。

任宛靈止住笑意,顯然也察覺到兩人之間那抹奇異的電流,一如她每回和他視線相交時的悸動。他的手仍然握住她的,她想抽回,他卻不允許。

「你也感覺到了,是嗎?」他嗓音低沉地開口。

她沒有假裝不懂他的意思。「如果你想找一夜情的女伴,或是只想玩個短暫的愛情遊戲,那你顯然是找錯對象了,康諾。」她平靜地回視他。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半晌後才柔聲說道:「我們都是成年人,若是深受彼此吸引,又何必掩飾自己的欲望?」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唇已經覆蓋下來,吞噬了她抗議的呢喃。

這個吻和上回的輕柔不同,充滿野蠻的需索和佔有。他的手探進她濕透的衣衫裏,粗糙的手掌輕撫著她腰間柔軟的肌膚,令她的膝蓋一陣癱軟。若不是他有力的手臂支撐住她,她一定會跌到水裏去。

「你和我記憶中一樣甜美,宛靈。」他抵著她的頸問低語。「你也想要我,不是嗎?」

他嗓音中揶揄的篤定震醒了她,將她從恍惚的神智中喚回。原來他根本就記得昨天那一吻!她又羞又氣地想掙開他,他的手臂卻仍沒有放開的打算。

有那麼一剎那,她考慮給他一巴掌,或是把他按進水池裏讓他淹死,不過她什麼都沒做。她可沒笨到去和他比力氣!

「你一向是這麼勾引女人的嗎,康先生?」她平平地道,很滿意聲音裏那抹冷靜自持。

他沒有馬上回答,眸子深思地打量著她。「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你似乎也不討厭這個吻。」他片刻後才慢吞吞地道。

「誰說的?我討厭、討厭、討厭、討厭!」她猛地掙脫開他,氣急敗壞地嚷,「從今以後,我就當隔壁沒住你這個人,你病死了都不關我的事,再見!」

沒再看他一眼,她氣呼呼地朝門口沖,身後還聽得見他低沉的笑聲。

死男人、臭男人!任宛靈怒火沖天地回到二樓的房間。天殺的,她被一堆死纏爛打的哈巴狗煩的還不夠,上帝還要派一個遊手好閑的小白臉、自以為是萬人迷的窮光蛋來擾亂她的生活才甘心?

她往後靠在門上,深吸一口氣好平息激動的肺葉。噢,她原先想勾引他愛上她再狠狠甩掉他的念頭到哪里去了?如果她對他毫無感覺,為什麼她的心仍因那灼熱的一吻而怦然跳動,身軀仍因憶起他的懷抱而燥熱不安?

「你恐怕是熱昏頭了,任宛靈。」她喃喃地道。

一咬牙,她堅決地將他的影像推出腦海。如果她還想達到她原來的目的,那她就必須堅定意志,絕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

從明天開始,她必須和康諾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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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氣氛優雅的餐廳裏,康諾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殷馗和夏若曦。

前幾天接到殷馗的電話,他雖然有些訝異,但卻立即應允了這個午餐邀約,不僅因為他和殷馗在電話中相談甚歡,更因為那抹互相欣賞的默契。

打從三個人一入座開始,康諾便一直打量著眼前這一對璧人,很清楚自己也在對方評估的目光之下。他並不介意自己被審慎地觀察著,因為他很清楚對殷馗而言,他只是個動機不明的陌生人,若改變立場,他也會同樣心存防備。

「殷先生。」康諾微微頷首,表情裏帶著三分興味。「希望我通過你的面試了。」

「不敢。」殷馗也同樣彬彬有禮,眼裏卻閃現笑意。「叫我殷馗吧。既然我們早已耳聞對方大名,實在不該如此見外。」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頓時明瞭彼此毋需再心存顧慮,因為他們顯然都同樣欣賞對方真誠的特質。

「康大哥。」坐在殷馗身旁的夏若曦微笑地介面。「我的父母臨出國前,交代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希望你不覺得我和殷馗這個邀約太唐突。」

「當然不會。任伯伯太客氣了,我已經告訴過他不必費心。」康諾將目光轉向這位美麗、自信的現代女性,若不是殷馗事先向他做了介紹,他還真難想像夏若曦年紀輕輕,卻已經是一家知名女性雜志的負責人。

「你來者是客,我們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殷馗說。「我已經跟他們打過包票,保証讓你的台灣之行多采多姿,你可別讓我和若曦難交代。」

康諾微微揚眉,笑而不語。

「對了,康諾。」開始用餐之後,殷馗率先導入正題。「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陣子調查了一下達忠集團目前的經營情況,看來情況並不好。」

「你太含蓄了。達忠集團目前的情況豈止不好,簡直是糟透了。」康諾微微聳肩,簡扼地說明公司概況。「我父親過世前,幾位公司股東開始以低價拋售公司資產,待我接手之後,才知道公司早已不如往日風光。」

「你父親留給你的其他土地和現金,難道還不足以彌補損失?」

「那些早已抵押下去籌措資金了,但還是彌補不了虧損。」他苦笑道,表情有些澀然。「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顯然沒有想像中容易。」

四周一下子靜寂了下來。有好半晌,沒有人開口說話。

「我看過達忠集團旗下產業的經營狀況,有一些並不完全是虧損的生意,只要能裁撤掉不必要的人員和部門,加以整頓合併,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殷馗繼續道,仔細思索該如何措詞,「如果你願意,日東集團可以……」

「我知道你的好意,殷馗,但真的不需要。」康諾溫和地回絕。「就算有日東集團的幫忙,以達忠集團的現況,將來能否還清這筆借款仍是未知數,我不想讓你們將資金投入一個無底洞。」

見殷馗和夏若曦沉默了下來,他故作開朗地道:「不過事情也並非毫無轉機。我最近才得知公司有一筆高達五仟萬美金的陳年舊帳,如果能追回這筆借款,或許達忠集團仍有一線曙光。」

見殷馗詢問地挑起眉,他將事情始末大略敘述了一次。

「我知道鮑伯威爾。」殷馗沉吟道。「他在美國做的是食品生意,前幾年情況不佳,不過這幾年來運氣不錯,業務拓展還算穩定。」

「是的。」康諾點頭。「五年前,鮑伯威爾的連鎖超市周轉困難,向我父親借了五仟萬美金,沒想到我父親過世之後,他卻堅持不認帳。」

「當初難道沒有立下借據嗎?」夏若曦提出疑問。

「可能有可能沒有,公司帳上沒有紀錄可查。他又堅稱在三年前已經還清了這筆借款,但我們的會計師卻查不到付清的資料。」

「如果這筆錢能追回來,達忠集團不但能繼續維持生產線的正常運作,也能避免宣告破產的命運?」

「沒錯,不過這得碰運氣了。鮑伯威爾不是個好對付的傢夥,如果我們找不到他借錢的証據,仍然對他無可奈何。」康諾以一攤手做為結論。

接下來有好一會兒,殷馗和夏若曦沒有開口,顯然也深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侍者在此時送上餐點,稍稍疏解有些沉悶的氣氛。

「對了,康大哥。」侍者離開之後,夏若曦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你在南部的生活如何?還適應嗎?」

「還好。台灣畢竟是我的故鄉,我還不至於迷路就是。」他微笑道。

「我聽我父親提過,說你和我姊姊小時候就認識了。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們安排時間讓你們見個面?」

「再說吧。」康諾不置可否。「再說,如果她真想見見我這位『舊識』,應該會和你們一起來的,不是嗎?」

夏若曦還想說話,殷馗暗示地輕捏一下她的手,她會意地住了口。

「我們會轉告她,要她親自打個電話給你。」殷馗說。「對了,你這陣子忙著處理達忠集團的事,醫院方面准許你請這麼久的假?」

「嗯。我向醫院請了一年的長假,等達忠集團的事告一段落之後,我還是會回到我原來的工作崗位,畢竟那才是我的領域。」

「也好。關於鮑伯威爾和達忠集團那筆借貸,我會請日東集團紐約總部的人員幫忙查証。」

見康諾還想開口,殷馗給了他一個溫和但堅定的眼神。「如果你願意當我是朋友,就別拒絕我想幫忙的心意!多一些人手,絕對比你孤軍奮戰容易多了。」

見他不容辯駁的表情,康諾也不好再推辭。「那就先謝謝你了。」

「別客氣。一等美國方面傳來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康諾點點頭,然後起身。「時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好。」殷馗也跟著起身,看著康諾轉身離開。

「我們該不該告訴宛靈,康諾其實並非是她所設想的那樣,是個一事無成的公子哥兒?」直到康諾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夏若曦才若有所思地道。

「那得由宛靈自己去發現了。」殷馗重新在她身旁坐下,唇角浮現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咱們何不靜觀其變,看事情如何發展?」



「你還好吧,宛靈?」電話那頭,夏若曦輕柔的嗓音問著,「爸爸從英國打電話來,問我你是不是還天天在公司加班;他和媽很擔心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叫他們別操心了。我這個女兒雖然嬌生慣養,但還不至於沒人伺候就活不下去。」任宛靈半坐半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膝上的筆記型電腦螢幕。

「那就好。」夏若曦應道,而後話鋒一轉,「對了,前兩天我們和康諾見過面。」

聽到康諾的名字,她的心輕顫了一下。「是嗎?」

「嗯。他看來是個很溫文穩重的人,難怪爸爸會那麼喜歡他。你呢?和他相處了這麼些天,對他又有什麼樣的感覺?」

對康諾的感覺?她腦中迅速浮起那天在游泳池畔的一吻,忍不住臉頰一陣燥熱。若曦善解人意,絕對是個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的感情還如此混亂的時候:她需要時間來厘清自己的思緒。

「他是不討人厭啦,但也稱不上討人喜歡。」她輕描淡寫的口吻。

「是嗎?」夏若曦的聲音裏笑意橫生。「你等等,殷馗要跟你說話。」

電話彼端停頓了一下,而後是殷馗的聲音傳來,「宛靈?」

「我聽若曦說你們前兩天和康諾碰過面了。」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的公司到底情況如何?」

「很不樂觀,他父親給他的這份遺產幾乎等於零。我們和他談過,但他仍然堅持不肯接受日東集團的幫助。」

噢,她咬咬嘴唇。這個笨蛋!他的公司已經瀕臨倒閉,他到底還在堅持什麼啊?尊嚴難道會比餓肚子更重要嗎?

「宛靈,你在聽嗎?」

「我在。」她回過神,冷靜地道:「如果我們運用日東集團的影響力,要那些和他們往來的銀行暫緩向達忠集團催繳貸款,對他們有沒有幫助?」

「當然有。如果你想這麼做,我可以馬上安排。」殷馗輕咳了一聲。「你開始關心起他來了,嗯?」

「我是看在爸爸和他們家有交情的份上,不然我才懶得管。」她嘴硬地回道。「我打算再過幾天就回去。若曦要我幫協奏曲寫時尚專欄,我正好有些新想法想和她討論;這裏無聊死了,還不如臺北五光十色的生活來得有趣。」

就算聽出她的言不由衷,殷馗也聰明地不置一詞。「好,那就等你回來再聊。」

按掉電話,任宛靈兩眼直盯著電腦,試著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工作上去,卻發現根本徒勞無功。

她悶悶不樂地關掉電腦,望向隔壁漆黑一片的庭院。她知道康諾這兩天到臺北和殷馗他們碰面去了。天知道除了他們,他還到什麼地方去了?

就算他和一百個女人鬼混也不幹她的事!她沒好氣地想著,躺回床上試著入睡,卻發現自己了無睡意。她滿腦子想的仍是康諾,想著他該如何面對這一團亂?公司結束之後,他又將何去何從?

睜開眼睛,她直對著天花板乾瞪眼,知道自己今晚是休想睡的著了。



「我們的人已經試過了,不過鮑伯威爾仍然堅不認帳。他甚至說如果我們再去找他,就要控告我們騷擾。」電話彼端傳來彼特忿忿不平的聲音。「虧你爸還把他當知交好友,沒想到一牽扯到錢,什麼兄弟道義都可以丟到一邊去。」

「這是意料中的事。」康諾靠在椅背上,看著手上的法律檔。「鮑伯威爾在商場上惡名遠播,許多人都吃過他的悶虧,卻受限於他的勢力而不敢聲張,他會幹出賴帳這種事也不令人意外。」

「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病糊塗了,居然會和這種人交朋友。」彼特脫口而出,察覺自己的失言,他吶吶地咳了一聲。「呃,我並不是……」

「沒關系,你說的是事實。」他溫和地回道。「公司情形還穩定嗎?」

「還不錯。這幾天日東集團主動派員和我們聯絡,表示他們的稽核人員會全力幫我們查証鮑伯威爾借貸的証據;另外,銀行方面也接受了我們的請托,願意暫緩對借款的催繳。」

「真的?」這他倒有些意外。

「大概是看在日東集團的面子上吧。」彼特苦笑道。「看來你走一趟台灣還是有用的。這是出自於任先生的授意?」

「不是,不過算是。我和日東集團的台灣總裁殷馗碰過面,或許這是他的意思。」他沉吟著,然後簡短地吩咐道:「彼特,請大家務必配合日東集團的人員調查。有了他們的幫忙,咱們辦起事來會容易些。」

彼特還想再說話,電話彼端傳來一陣吵雜的聲浪,而後電話顯然被搶了過去,換上一個怒沖沖的大嗓門——

「康諾,別以為你找日東集團的人介入我就怕了。告訴你,我鮑伯威爾可不是被嚇大的。」鮑伯威爾劈頭就說。「我和你父親之間的借貸早就還清了,我的律師和証人都可以作証。」

康諾微微僵住,下顎因憤怒而繃緊。

「鮑伯威爾,好久不見。」他平靜地開口。「如果你以為我父親過世就可以賴掉這筆借款,那你顯然是太天真了,他過世之前很明白的告訴我,你欠了他一億美金。」

「狗屎!我只跟你爸借了五仟萬。」他沖口而出。

「是嗎?」康諾的語調依舊輕松。「那五仟萬美金就當做對你公司的投資,再加上這五年來的本金和紅利,你該還的早已超過這個數字。」

「那又怎樣?你根本沒有証據証明有這筆借貸款項。」鮑伯威爾的態度十分強硬。

「相信我,我會找出來証據來的。別忘了這筆錢還在法律追溯期內,一旦咱們法庭上見,我有絕對的勝算。」他輕柔地說道。「再者,關於你涉嫌做假帳逃漏稅的事,如果我通知國稅局人員前去調查,想必情況會變的很有趣。」

「我才不會中你的計!」他咒罵了一句粗話。「達忠集團現在是只落水狗,你根本沒這麼大的影響力。告訴你,我在國稅局可是有人脈的……」

「不是只有你有!」他冷靜地截斷鮑伯威爾的話。「不過你說的沒錯,達忠集團目前的確是落水狗,一無所有的人根本不會在乎失去,你可以和我賭!」

沒再聽鮑伯威爾爆出一連串咆哮,他率先掛掉電話。

三分鐘之後電話再度響起,這一回是彼特的聲音。

「康諾,真有你的,鮑伯威爾看樣子氣的快中風了!」彼特停了一下。「你真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請得動國稅局的人去查他們的帳嗎?」

「沒有。我只是弧注一擲,如果這老頭心裏有鬼,咱們的勝算會大一點。」

「你真行。」彼特佩服的口吻。「如果這一招奏效,咱們不但能收回這筆錢,達忠集團也能避免宣告破產,甚至能吸引投資人重新評估……」

「那也得要鮑伯威爾肯還錢才行。」康諾沉向椅背,用手揉揉發酸的後頸。「如果他再到公司來,要警衛別放他進來,讓他撲空幾次後再做打算。」

「沒問題。」彼特說。「對了,柏小姐來了,正等著要和你說話呢。」

柏小姐?他沒來得及反應,電話彼端傳來一個嬌柔的嗓音。「康諾?」

「薇安。」他放緩了語調。「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我聽公司的人說你到台灣散心去了。你還好嗎?」

「當然。」他心不在焉地答。「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柏薇安停了停,才柔聲接續,「你知道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的故鄉。我最近剛好有幾天空檔,你歡迎我去找你嗎?」

康諾先是蹙眉,而後肩膀一聳。「當然。」

「那就這麼說定了。」得到他的應允,柏薇安頓時心花怒放。「我確定班機和時間後再通知你,咱們到時見嘍?」

「好。」

掛了電話,康諾躺回椅背,凝望著窗外墨黑的天際,若有所思地沉吟起來。



連續幾天,康諾的屋子裏毫無動靜。

站在康諾的門前,任宛靈伸直了脖子往屋裏望,卻只見那棟宅邸仍然一片靜謐。沒見到他這兩天,她頓時變的無精打采,好像少了什麼似的提不起勁。

轉過身,她拉著大白狗離開康諾的門前。不知道他的公司現在怎麼樣了,她想著。如果她的主意奏效,就能幫達忠集團多爭取一些時間,即使這對康諾的助益不大,但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還是讓她感到高興。

她只是看在兩家有過交情的份上,她再一次說服自己。

一陣「隆隆」的摩托車聲鑽進她的耳朵裏,她由冥想中回過神,下意識地讓到路旁去想讓來車先過,卻換來兩聲喇叭聲。

搞什麼,路就這麼大,她已經很夠意思的讓到一邊要讓他先過了,他還不高興?她火大的回過頭去正想罵人,待見到那輛熟悉的摩托車時微微一呆。是康諾!

她在心裏咒罵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視而不見地轉回頭,大白狗卻像故意和她作對似地賴在原地不走,開始撒尿。

「狗狗,不可以!」她正要阻止,狗狗已經在同時間尿完,然後對著康諾施展一個發情時的微笑。

「請問,是任宛靈小姐嗎?」他低沉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隱抑的笑意。

她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幹什麼?」

「是這樣的,剛才我從外頭回來時,一群女士給了我一個任務,要我把這些東西送到任小姐的住處,不知道我有沒有找錯人?」他朝她指指車子。

她眼角一瞄,這才看到掛在他摩托車把手的那兩個塑膠袋。不止把手,連他的車後座也吊了兩個大麻袋,在那輛拉風的摩托車上看來極不相襯。

她原本想說不用他多事,後來想想覺得不妥。再怎麼樣,人家也幫她把東西送到,如果她想把那些東西原封不動地搬進家裏去,那她就得需要一位元元身強體壯的搬運工。由這情況看來,這傢夥顯然是不二人選。

「來吧。」她朝他努努下巴,隨即高傲地回過頭去不再看他。

到了她的住處前,康諾跨下摩托車,將那幾個大袋子卸下,還未經她同意便逕自翻開那幾個塑膠袋觀看。

「西瓜、高麗菜、蕃薯、紅蘿蔔、玉米、又是蕃薯。」他一樣一樣地數著,誇張地咂舌。「怎麼,你打算改行到菜市場去賣菜?」

「要你管!」她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紅蘿卜,凶巴巴地嚷,「東西送到,你可以……」滾了!這兩個字她緊急地沒說出來。他走了她找誰幫忙去?「把東西提到我的屋子裏去了。」她把話說完。

他摸著下巴瞟她。「你的禮儀仍然有待改進,任小姐。」

「少羅嗦,你搬不動就滾到一邊去,別在這裏礙手礙腳。」她再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地掏出鑰匙開門。

康諾攤了攤手,合作地幫她將那幾個袋子搬進屋裏。和他同處一室令她覺得窘迫。真奇怪,平常她並不覺得這間屋子小,康諾一進來之後,她卻覺得空間變得狹隘,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似乎所有的空氣都被他給吸走了。

「還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任小姐?」將袋子全搬進廚房裏之後,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沒有,你可以走了。」她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到冰箱前去。

一會兒之後,她聽見他轉身離開,接著是門被輕輕闔上的聲音。她放鬆了緊繃的身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肌肉繃的有多麼緊。

好啦,你把那只討人厭的大蟾蜍趕走了,這下你高興了吧?她瞪著堆在地上的袋子發呆,試著怱略心裏那陣輕微的懊惱。

這麼做是對的,如果她不想落入一個登徒子的圈套,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保持距離。她在心裏告訴自己。可是……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深吸了口氣,她試著將注意力栘到袋中的各類蔬果上去,無奈並不成功。一會兒之後門鈴響了,她抓著鍋鏟前去開門。

康諾就站在門外。他仍然是原來的裝束,天藍色的T恤緊裹著他結實的臂膀,簡單而輕松的打扮令他看來瀟灑迷人。她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動。

「你還有什麼事?」她強迫自己板著臉。

「當然有。」他一手撐住她的門框,姿態傭懶而隨意。「我在想,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被主人邀請吃個便飯?我的肚子快餓死了。」

「你的管家沒幫你准備東西?」可惡!她幹麼同情他?她掙紮著不受魔鬼誘惑。  

「有啊。武太太做了幾個三明治,裏頭還加了她發明的獨門沙拉醬,酸的叫人欲哭無淚,我實在不好意思拿來和你一起分享。」

他朝她揚揚手中的一瓶香檳。「喏,我連酒都帶來了,你總不忍心看一個可憐的男人餓死在他的屋子裏頭,等屍體長蟲發臭時才被人發現吧?」

她抿緊唇抑制笑意。「那才不幹我的事!」

「那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他做出一個委屈的表情。「我只不過吻了一位令我情不自禁的女士罷了,居然換來如此嚴厲的懲罰?」

他還敢提這件事!她惱怒地抬起下巴。「我並沒有原諒你。」

「我知道,所以我來向你賠罪。」他輕柔地說道,低沉的嗓音極盡誘惑力。「如果我的舉動冒犯了你,那我很抱歉。當一個男人面對一位美麗動人的女士時,你總不能叫我一點非份之想都不能有吧?」

不等她說話,他已經舉起一手做發誓狀。「我保証,以後除非你也願意,否則我不會再吻你。我希望我們仍然是彼此互相照應、守望相助的好鄰居,你說如何?」

她咬住下唇。不知怎的,她覺得他的話裏有詐,卻又偏偏聽不出來詐在哪里。她假裝考慮了半晌,「和你成為好鄰居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你在任何時問都可以來使用我的游泳池,還有一個免費的保鑣兼男伴遊陪你渡過漫漫長夜,這個交易很劃算。」

「哈,不被你毛手毛腳就阿彌陀佛了,還渡過漫漫長夜呢。」她嘟噥著。

他揚起眉。「不生氣了,嗯?」

她還想板著臉,卻逐漸被他的表情逗出笑意。噢,她原先的決心到哪里去了?她居然隨便兩三句話就出賣自己的靈魂和惡魔妥協。

「進來吧,我正在做午餐,也許可以留些剩菜剩飯給你。」她退開一步讓他進來,仍然臭著一張臉。不能讓他得了便宜又賣乖!「喏,你隨便坐吧。」

康諾闔上大門跟著她進了客廳,將香檳和杯子放在茶幾上。剛才他進來時沒仔細觀看,現在才發現這兒的佈置十分陽春——掛在窗戶上的窗簾是死氣沉沉的墨綠色,一組老舊的黑皮沙發破了幾個大洞小洞,茶幾上的玻璃也缺了一角,再加上幾把光禿禿的籐椅就是全部的傢俱了。

如果不是他認識房子「現在」的主人,還真會以為這兒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老妖怪,已經閉關修練五百年了。「哇塞。」他叫道。

任宛靈從廚房裏探頭出來。「哇塞什麼?你踩到狗屎了嗎?」

「我不知道你除了狗之外,還養了其他寵物——蜘蛛。」

「喔。」她聳聳肩,頭又縮回廚房裏去了。「那是房東繁殖成功的寵物之一,我正打算開始訓練狗狗抓蜘蛛的本事。」

他看了在腳邊轉圈的大白狗一眼。「這兒沒有電視嗎?」他問。

「有啊,不過壞了。」

康諾看向放在牆角的兩個古董大音箱,上頭有一疊三、四十年代的老唱盤。他踱向前去瞧看,「不錯嘛,還有音響。」

「音響壞了。」

是嗎?他好奇地轉動其中一個鐵制轉扭,「哢」一聲,轉扭居然被他整個拔了起來。他瞪視著抓在手上的轉扭半晌——

「喂,客廳裏的東西都不是我的,你可別隨便亂動噢。」她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來。

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將轉扭裝了回去,走到沙發旁想坐下,卻差點沒把那把老椅子給壓垮。

「喔,忘了告訴你,沙發的彈簧也壞了,不能坐人的。」

他皺著眉環視四周。「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裏有什麼東西是還沒壞的?」

「有啊,那個。」她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盤子出來,用腳指了指斜放在角落的一把折疊椅。「只是吃個飯嘛,將就一下吧。」

他朝她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摸摸鼻子向前去拉開那把椅子。當他人高馬大的身子一坐上那把小學生用的童軍椅時,椅子立刻抗議地發出「嘎嘎」聲。那景象說不出的滑稽,任宛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如果你要渡假,就不該租這種房子。」他說。

「房租便宜嘛。再說這裏也沒那麼差,起碼我房間裏的床是好的啊。」

他睨了她笑咪咪的表情一眼,看著她將那盤類似什錦炒飯的東西放到他面前去。雖然看起來實在不怎麼美味,但那濃鬱的香氣還是足以誘人食指大動。

「呃,」他輕咳道。「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剛才那個音響的音量控制扭……被我弄壞了。」

「啊?哪個?」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兩個人頭湊在一起,開始研究那個起碼有五十年歷史的古董音響。

「沒關系,就當作不知道就好了。」她壓低了聲音。「跟你說,其實我懷疑這個房子的主人是個古董狂。除了廚房之外,他的傢俱全是古董;我搬進來的第一天才不小心打破一個花瓶,搞不好是什麼明朝宋朝的真品咧。」

「真的?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必要時來個死不承認,要嘛就說是老鼠打破的,反正又沒有人証嘛。」她朝他咧嘴一笑,自顧自地享受起她的乍餐來了。

看著她毫不扭捏的吃相,他這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他挖了一口送進嘴裏。

「怎麼樣?」她問他。

「唔……」他勉強將那口飯吞了下去。

「如果你敢批評,就沒有第二次了。」她威脅道,手上的湯匙舉的高高。「告訴你,本大小姐在家可是從來不下廚的,能吃到我炒的飯算你走運。」

「不敢。」笑意在他眼裏閃現。「其實我並不挑嘴。在美國,我時常一個漢堡和熱狗就打發掉一餐,你的手藝可比那些東西好多了。」

她不確定這些話是不是在恭維她。「好啦,既然我都已經答應讓你搭夥,你就沒必要再用甜言蜜語巴結我了。」她撇撇嘴巴。

他的反應則是輕聲笑了,令她心裏亂糟糟的。

如果她不打算加入花癡的行列,那她最好從現在開始停止盯著一個男人的臉看。她在心裏告誡自己,食不知味地翻著盤中的午餐。

「你前幾天不在?」她胡亂地找了個話題。

「你很想知道我的行蹤?」

「我只是順口問一下,不說拉倒。」

「我到臺北去見兩個朋友。」他神色自若,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他的炒飯。

「只有見『朋友』嗎?」她才不相信。

「唔,我可以大膽的假設這句話是在興師問罪嗎?」

見她瞪圓了眼,他用一手去揉揉她的髮絲,換來她齜牙咧嘴的抗議。

「嘿,美麗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去兜兜風嗎?」他輕快地道。

「啊?」她一時無法適應他突然改變話題。「我們去兜風,那狗狗怎麼辦?」

「帶它一起去嘍。它鬱悶太久,需要好好的解放一下。」

她正想問他狗狗為什麼會「鬱悶」時,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或許去兜兜風並不是什麼壞主意,她一面想著,一面跟上他的腳步。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嘛,去逛逛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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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0 18:00: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老實說,打從認識康諾這個傢夥開始,任宛靈就覺得自己神智不清。

「你們這種缺乏運動的女人,就該好好的曬曬太陽。」康諾是這麼說的。

她沒告訴他,她在這半個多月內所曬的陽光,已經足以讓她去競選非洲小姐了。天知道她是哪條神經錯亂,居然會答應和他騎重型摩托車去海邊「兜風」。

「為什麼不開車去?」她狐疑地問他。「這樣狗狗就不用跟在後面跑了。」

「搞不好狗狗早就很想出去跑一跑,只是被你這個主人剝奪了它自由的權利。」他朝在一旁吐著舌頭的大白狗眨眨眼,換來大白狗同意的猛搖尾巴。

她一定要扁他一頓。他居然敢暗示她軟禁她的狗。

來到他的院子,康諾跨上摩托車後發動引擎,將另一頂安全帽丟給她。她將安全帽戴上頭,乖乖地站著讓他幫她調整帽帶。

「看樣子你常帶女人出去『兜風』嘍?不然怎麼會多准備一頂安全帽?」她故意說。

「這頂安全帽是我撿的,不然丟在路邊多浪費。」他朝她露齒一笑。「你有沒有聽過關於『路邊的安全帽不要亂撿』的鬼故事?搞不好這頂安全帽的主人已經……」

她尖叫一聲,忙不迭就要把安全帽拿下來,卻瞥見他眼裏惡作劇得逞的笑意。

「你居然敢騙我!」她氣呼呼地道。

「我怎麼知道你那麼好騙?」他戴上自己的安全帽,將她的手拉向前環住他的腰。「抱緊,否則摔下車我可不管。」

「我知道,萬一我臉先著地,你也不想負責任是吧?」她咕噥著,雙手環抱住他的腰。他一扭動油門,摩托車立刻一沖向前,害她差點滾下車去。

「抱歉。」他說,聲音裏可一點也聽不出內疚的意思。

上了公路之後,他們沿著整條海岸線前進。她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背上,呼吸著他身上溫熱的男性氣息。這麼抱著他的感覺很舒服,右手邊的海洋波光粼粼,溫暖的空氣中飄散著和煦的微風,吹的她昏昏欲睡……

天哪,她應該是要繃緊神經擬定策略,想著該怎麼勾引上他才是,沒想到她居然在下午出大太陽的時刻,被一個英俊的猛男誘拐到海邊廝混……

車子在熱鬧的海灘邊停了下來,任宛靈不等車子停妥便跳下車。

「嘿,海。」她迫不及待地脫下鞋子,拉著康諾奔向沙灘。午後的艷陽熱辣辣地曝曬著大地,沙灘上到處是各地蜂擁而來的觀光客,每個人的臉都被太陽曬的紅撲撲的,充滿歡笑和愉悅。

「真棒。」她深吸了一口燠熱的海風,對站在身旁的康諾嫣然一笑。「我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看過海了。」

「只要你想,任何時候都可以來。」他搔著狗狗的耳朵。

「前提是——你得要不愁吃穿,還得有錢有閑才行。」她對他扮了個鬼臉,「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遊手好閑,天天騎重型摩托車在海邊泡妞的,康先生。」

康諾的反應則是濃眉一揚,嘴角勾起一個有趣的笑意。

「我們要下海嗎?」她笑容可掬地問。「喔,不是,我是問你要下去玩水上摩托車嗎?我沒有帶乾的衣服來換。」

「隨你,反正太陽這麼大,一會兒就乾了。」他的目光審視過她身上的T恤和牛仔短褲,即使外頭還罩上一件長袖外套,他仍能看出她的身材很好,胸脯飽滿、腰肢纖細,短褲下的美腿修長細致,令他的腰間一陣蠢動。

見鬼!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過了容易沖動的年紀,也一向認為控制欲望不是什麼難事,不過自從遇見這個小女人開始,他就不再認為自己有成為聖人的條件了。

當他看著她脫掉外套,露出整個圓潤的肩膀和手臂雪白的肌膚時,他忍不住皺起眉毛。「你會烤焦的。」

「不會啦,我有萬全的准備。」她信心十足地道,從皮包裏翻出一瓶防曬油。「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不用了,我皮厚。再說現在塗也來不及了。」

她瞄了瞄他一身古銅色的皮膚,然後將防曬油遞給他。「幫我在背上抹點好嗎?」她撩起長髮,轉身背向他。康諾瞪視著她空無一物的背。老天,他還以為她穿的只是件無袖背心,沒想到居然是件泳衣——泳衣的背是挖空的,幾乎直到她的腰際。

「你會因為妨害風化而被逮捕。」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不會吧?我還以為這件泳衣很保守呢。」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當初她買這件背心式的泳衣時,還被石伊玲譏笑了老半天哩。會很暴露嗎?

康諾不吭聲地接過她手上的防曬油,開始想像這件黑白相間的泳裝下水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收回我的建議,你最好不要下海。不對,是『下水』。」他悶悶地道。「沙灘上那些男人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如果你下了水,那些人一定會狂噴鼻血。」

「你想太多了,我還有穿短褲啊。」她一臉無邪地眨著眼睛。「我們是不是得先去借兩件救生衣?不然就不能玩水上摩托車了。」

康諾瞥了她一眼,然後朝海灘另一頭走去借救生衣了。任宛靈露出得意的笑容,找了個空的椅子坐下開始等待。

如果她曾經懷疑過康諾的魅力只對狗狗有用的話,那也在此刻全盤推翻。他一會兒之後便從一群女學生的隊伍中「插隊」,率先借了兩件救生衣,並且吸住了那群高中女生愛慕的目光。

當他走回來時,沿途還有三個金髮碧眼的洋妞對他猛拋媚眼,顯然十分熱誠地邀請他到她們的位置上去「坐坐」。他連和出租海灘傘的歐巴桑都有話說,把那個歐巴桑逗的一口金牙在太陽光下閃閃發亮。

就在她快被烈日烤成人乾時,康諾終於帶著救生衣回來了,還有兩條不知道從哪里拐來的大浴巾。跟誰借的?歐巴桑的女兒嗎?天知道他平常去超級市場買東西時是不是也用這一招,把人家純情少女迷的昏頭轉向。哼!

「你借個救生衣借到地中海去了?我已經塗了三遍防曬油了。」她嘀咕著。

「抱歉,有些……雜事。」他咧開嘴角,將手上的大浴巾遞給她。她注意到另一頭那幾個洋妞仍然朝他搔首弄姿,而他居然也回以微笑。

他的「雜事」最好不是和那幾個外國女人有關,不然她絕對要他好看。

「她們想幹麼?」她看著那三個頭湊在一起笑的曖昧的洋妞問。

「沒有啊,問我晚上有沒有空去喝杯小酒,然後……」他以一聳肩做為結語,想也知道那個「然後」是什麼意思。

「真噁心。」她不客氣地批評。「你對女人的邀請一向來者不拒?」

「那得看邀請我的是什麼樣的女人。」他綻開個令她心跳加速的笑容。「男人都喜歡漂亮的女人,我當然也不例外。」

她極力忽視他勾人的微笑,不過成效不彰。這項認知令她極為懊惱。

「怎麼了?」他挑了挑眉。「舌頭被貓吃了?」

「我才不想和你一般見識。」她傲慢地道。

他的回答則是輕聲笑了,在她能瞭解他的意圖之前,他已經拉起她朝沙灘上跑。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們跟著人群去玩水上摩托車和香蕉船,當香蕉船在海中翻倒時,任宛靈尖叫地抱住康諾的脖子,笑倒在他身上。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玩這些水上活動,這兒更不是什麼地中海的浪漫小島,然而她卻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盡情的笑過,仿佛全身細胞都活過來了般精神奕奕。

當她興致勃勃地想玩第五次時,康諾拉住了她。「不行!」

「為什麼?」她抗議道。「我想再玩一次啊。」

她的泳裝在下水之後幾近透明。康諾非禮勿視地閉上眼睛。「你得回去塗防曬油了,不然你會曬傷的。」他從牙縫裏擠出聲音。

她往下看了自己發紅的皮膚一眼,發現他說的是真的。

跟著他回到沙灘上,康諾幫她找了個有海灘傘的椅子坐下,將一條大浴巾蓋上她裸露的肩頭,以免她被灼烈的陽光曬傷。他沒有考慮自己,反而細心地先幫她擦乾頭髮,這個體貼的舉動令她心裏泛起一絲甜蜜的暖意。

「你在想什麼?」發覺她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他挑著眉問她。

「沒有。」她掩飾地別開目光,接過他遞過來的礦泉水。「告訴我你的事,康諾。」

「你想知道什麼?」

「都好,比如你在美國的生活,你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康諾沒有馬上回答,只是靜默著;正當她以為他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題時,他才緩緩地開口,「我父親是個企業家——或者說他本來是。八個多月前他病危,當時我人在洛杉磯,接到消息後立刻便趕回紐約,卻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他過世之後,將他奮鬥了一生的事業留給我,也直到那時我才發現公司狀況很糟,幾乎處於倒閉的局面;為了彌補虧損,我將其他的遺產抵押成資金投入,卻始終無法挽回頹勢。」

任宛靈靜靜地聽著,內心隱隱有些矛盾,不確定自己想再聽下去。這些都是她早就知道的,然而聽著他平靜的聲音敘述一切,卻仍令她感到一陣心痛。

「那並不是你的錯。」她低聲道。

「是的,但如果我早一點發現這些情況,或許情況不會糟到這個地步。」

她看著他陰鬱的表情,察覺他嘴角的一抹苦澀。有那麼一瞬間,她沖動地想伸出手去環抱住他,用手撫平他糾結的眉峰,然而她卻硬生生地忍住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她低語。

「沒關系,這是事實。」他在椅子上伸直雙腿,凝望遠方蔚藍的海面。「我的母親在我念高中時過世了。她並不是我父親唯一的妻子,但他們的感情卻一直很好,這兒的房子也是他為她建造的。

「這塊土地是他們留給我最珍貴的遺產,我也在這兒渡過了我的童年。無論將來我如何窮困潦倒,我都會用我的生命保護它,不讓它受一點損傷。」

聽出了他聲音裏的堅決,她的胃部不由得一陣緊縮。

「你在台灣沒有別的親人嗎?或是叔伯長輩之類的?」她換了個話題。

「有一個。他碰巧和你同姓,是台灣日東集團的董事長,叫任川銘。你聽說過他嗎?」

「日東集團是台灣前十大企業,我當然聽說過他。」她強自鎮定地道。「再說同姓的人很多,這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睨了她一眼,一會兒後才深思地接道:「任伯伯是我父親的老朋友,兩人的交情十分深厚,我和那位任家小姐也因此被大人們送作堆,一直到我們搬離台灣,才逐漸和任伯伯斷了聯絡。」

「真的?」她故作訝異道。「既然你爸和任董事長這麼有交情,你又和任家小姐有婚約關系,你何不乾脆娶了那位任小姐、或者利用這點要求任川銘幫忙解決你們的財務問題?」

「達忠集團或許瀕臨破產,但它仍有尊嚴,我不想讓人家認為我是為了錢而和任伯伯攀關系,這不僅貶低了我父親的人格,更讓他們的情誼顯的廉價;更何況那位任小姐也許早有心儀的對象,我不想強人所難。」

噢!她不自覺地咬住嘴唇。她原本還以為他只是以退為進,繼而博取父親的好感罷了,沒想到他竟是因為顧慮到她的感受,不想讓她因這樁不自主的婚姻而為難。

「那公司現在情形如何了?」她用淡漠的口吻掩飾心中的輕顫。「任董事長難道就這麼算了,不打算幫忙了嗎?」

「那倒沒有。我雖然挽拒了任伯伯的好意,但直到前兩天我才知道日東集團仍然在暗中幫忙,請我們的往來銀行暫緩對貸款的催款。」他苦笑著說。「雖然公司目前只是苟延殘喘,我還是很感激他們的一番好意。」

「能拖延時間總是好的,也許事情會有所轉機也說不定。」她柔聲說道。「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嗎?除瞭解決公司的危機,你難道沒有自己的目標和理想?」

「當然有。」他注視著在沙灘上嬉戲奔跑的人們。「我母親的心臟一直不好,所以我從小便立志要從醫,希望能解救更多的人,以彌補我母親早逝的缺憾。」

他的眼底有幾分落寞,她不知道那是因為憶起母親,或是為自己沒能達到目標而悵然。

「只要不放棄希望,總會有達到理想的一天。」她笨拙地道。該死的,她應該要利用這點鄙夷他、嘲笑他是個懦夫才是,沒想到她居然安慰起他來了。

康諾沒有回答,只是朝她挑起眉毛。「該你了。」他說。

「該我什麼?」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理想和抱負,你不覺得該公平些?」

她考慮了半晌。「我父親是個普通的生意人。」她小心地道,謹慎地斟酌用詞。「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之後我父親雖然身邊不缺乏女人,但他卻一直沒有再結婚。一直到前幾個月他遇見了我繼母,才又真正快樂起來。」

她開始告訴他關於父親再婚的經過。在她敘述的期間,康諾只是凝視著她,因她生動的描述而微笑,著迷於她笑意盈然的眼睛和唇角閃現的慧黠調皮。

「你和你的繼母,還有繼妹處的好嗎?」等她說完之後,他問她。

「當然。」她由衷地道。「其實連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我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她們的,但卻不然。我的繼母是個很有智慧的人,她用她的方式化解了我們原本有些尷尬的氣氛,更補足了我母親所來不及給我的關愛和親情。」

「她們一定很愛你。」

「是的。」她的唇畔泛起柔和的笑意。「從小我就被太多人包圍著,被保護的太周到,也因此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直到和我的異母妹妹相處過後,我才驚覺自己的生命竟是如此貧瘠,幾乎沒有值得驕傲的事足以向人誇耀。

「她是一家知名女性雜志的社長,年紀輕輕卻已頗有成就,也因為她的成功,讓我開始反省自己,想著該做些什麼才能不虛此生。也許我是溫室裏的花朵,但我要向所有人証明只要我肯努力,沒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

她倔強的表情令他微笑了起來。

「瞧你這麼堅決的模樣,想必你已經達到目標了?」他逗她。

「馬馬虎虎啦,我還在努力嘍。」她吐吐舌頭。

接下來的時間裏,她開始和他聊起自己的瑣事,包括她在美國念高中和大學時發生的種種趣事,對目前的工作計劃和目標等等。她從來不和其他人聊這些的,但卻不由自主地向他全盤托出;就算她不自覺地洩漏了什麼,她也沒發現。

察覺自己似乎說的太多了,她警覺地閉上嘴巴。

「你還會在這兒待多久?」她匆匆地移轉話題。

「不一定,視美國方面的情況而定。」他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手指漫不經心地卷著她微濕的長髮。「除瞭解決公司的問題之外,還有其他工作等著我。」

什麼工作?她本來想問,卻又警覺地閉上嘴巴。這些問題已經太過私人,幾乎超出了她該知道的範圍,可是……天哪,她多希望能多瞭解他一點,渴望進入他的生活,和他一起面對所有的困難和重擔。

「我也是。」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輕快如常。「再過幾天,我也該回工作崗位去了,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時間再來這兒。」

「既然如此,咱們就得把握還能當鄰居的時間嘍。」他朝她伸出手。「為這難得的緣分,握個手如何?」

她想抿起嘴巴,卻在他帶笑的目光中融化了。她望著他握住自己的手,黝黑、修長而漂亮,襯的她的小手更顯白皙。她向上凝視他的黑色眸子,發覺他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她的心又開始狂跳。

「對不起。」他柔聲呢喃,臉龐朝她俯近。「你有最誘人親吻的嘴唇,宛靈。」

他的嘴唇輕刷過她的唇畔,令她的背脊戰栗起來。他的吻急切卻不失溫柔,一陣熱流在她全身奔竄,她低吟著揪住他胸前的衣衫。

「我說過,如果你只想找個玩玩的對象,那你是找錯人了。」她喃喃地道。

「我從未這麼想過。」他抬起她的下巴,聲音低沉而嚴肅。「別把我想的太復雜,宛靈。我也是個平凡人,想追求一位令我動心的女子罷了。生命中有太多不確定,既然我們無法掌控未來,何不好好把握現在?」

追求?她迎上他的視線,感覺心裏的最後一絲防備正在淪陷。他讓她聯想起一頭猛獅,從容、優雅,正好整以暇地等候著他的獵物。她知道這些,然而與他相處愈久、愈瞭解他,她就愈被他吸引而無法自拔。

如果她再不鞏固自己的心防,她極有可能會愛上他,而這是她最害怕的事。

「走吧,今天的日光浴到此為止。」他重重地啄一下她的嘴唇,拉著她站了起來。「我們去吃飯。」

「這麼早?」她噘起紅唇。「現在才下午四點。」

「早點吃飯,晚一點還可以吃一餐當宵夜。」他揚手招呼正在沙灘上玩的樂不思蜀的大白狗。「如果你乖一點,我還可以讓你騎我的摩托車,怎麼樣?」

騎他的摩托車?她頓時雙眼一亮。嘿,這個提議真不錯,她一直「肖想」那輛拉風的摩托車很久了,沒想到他自己送上門來。「真的?」

「當然。」康諾微微一笑,害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懷疑他一定察覺到了,因為他朝她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當他自然地環住她的腰往回走時,她一點拒絕的念頭都沒有。



前一晚喝了太多酒,任宛靈一醒來就覺得腦袋像灌滿了水泥;偏偏大白狗天還未亮就在她的陽臺上吠叫,大概是到了發情期了。

「狗狗,走開。」她睡意蒙朧地咕噥著,將頭縮到棉被裏去。

大白狗沒理她,逕自咬著她的枕頭往床邊拖,似乎非要把枕頭扯下床才甘心。她認命地翻個身坐了起來,隆隆作響的腦袋活像有一百個人在她的腦袋裏跳舞,她不由得呻吟一聲。

都怪康諾!如果不是他拖著她去PUB廝混到三更半夜,她也不會被灌了那麼多酒。除了較量酒量之外,康諾還和她聊英國和歐美文學的比較,和她爭論吸血鬼是否還存在於二十一世紀的假設;更甚者,他不知道發表了什麼演說,居然能讓那群醫學系學生全都對他一臉崇拜。

她從來不知道他居然如此博學。不過她不清楚的事還多得很,包括他是個酒鬼這一項。說到酒,她頓時清醒了過來。她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來的?她不記得了,只有個模糊的印象是她被康諾扛出酒館,然後……

她倏地低頭望向自己。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襯衫是換過的,昨天穿的衣物早被脫了下來,此刻就披掛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想到康諾幫她換衣服的模樣,她不禁臉紅了起來。他一定看了不少精采畫面吧?可惡!

然而只要想到待會兒就能見到他,竟讓她不由得綻開笑容,心情開始雀躍起來。

如果她只打算和他來段短暫的愛情遊戲,那她就必須管住自己的心。她嚴肅地提醒自己。走出浴室,她一如往常地朝隔壁望去,而後一愣——康諾的游泳池裏有人。

她驚訝的忘了回避,只能直直地盯著那個從泳池裏爬上來的女郎。那女郎翹臀、細腰,豐腴惹火的胴體上只有三塊小小的布遮住重點部位,毫不吝惜地展現足以令男人獸性大發的性感身材。

她再望向旁邊,一眼便瞧見康諾就躺在泳池邊的躺椅上,那位身材火辣的美女正扭腰擺臀地爬上躺椅,雙腿分開跨坐在他身上;而康諾不但並未推拒,反而朝美女露出一個色迷迷的微笑……

這個該死的混蛋!任宛靈看的心頭無明火起,忍不住握緊拳頭。他怎麼能在說過要追求她並在那樣忝下知恥地吻過她之後,還讓別的女人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瞪視著那條只圍住他下半身的浴巾——那底下是不是一絲不掛?

「好一對狗男女!」她咬牙切齒地道。大白狗從床邊抬起頭來看她。

「我不是在罵你啦,狗狗。」她拍拍大白狗的頭,繼續瞪著那春光旖旎的一幕。她不知道是什麼觸動了康諾,也或許是他終於感覺到殺人似的目光照射在他背上,他不經意地抬起頭來望向她的窗戶,然後眉毛一挑——

「哈羅。」他神情自若地朝她打招呼。「今天天氣真好啊,任小姐。」

坐在他身上的美女順著他的目光看來,任宛靈這才發現女郎除了身材噴火之外,還有一張十分具有野性美的混血兒臉龐。她似乎一點也不認為穿比基尼坐在男人身上有什麼不對。

「諾,她是誰?」美女用一指輕劃過康諾的頰,聲音甜膩地問道。

「喔,住在隔壁的鄰居。」康諾只瞥了她一眼。

美女沒有再看問,顯然認為她不具有任何的威脅性,逕自俯下身去在康諾的身上磨蹭,兩個人開始旁若無人的拍起三級片來了。

任宛靈咬緊牙關,眼神幾乎要噴出火來。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住在隔壁的鄰居罷了?

「是啊,天氣真好,康先生。祝你曬太陽得皮膚癌!」她吼道,「砰」一聲關上窗子,三秒鐘之後又不甘心地打開窗子,將狗狗吃飯用的盤子朝他的方向丟過去。

「汪、汪!」狗狗不悅地吠叫了兩聲,顯然十分不滿她拿它吃飯的傢夥出氣。

「我再買新的盤子給你啦,狗狗。」她再度怒氣沖沖地關上窗戶。

「你的鄰居似乎不是很友善呢。」等窗子關上之後,柏薇安才嬌滴滴地說道。

「喔,她的脾氣不太好。」康諾輕咳了一聲,藉以掩飾眼裏的笑意。「你請便吧,薇安。我還有事要忙。」

他不顧她抗議地拉開纏住他的手臂,逕自起身回屋子裏去了。

柏薇安沒有忽略他的轉變。她緊盯了他的背影半晌,再調向隔壁那扇窗戶。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他的這個「鄰居」絕不止是鄰居而已……

看來她得多加提防了。



「日東集團財力雄厚,一旦有他們的資助,一切問題都會迎刀而解。」書房裏,柏薇安對著站在桌後的康諾說道:「除非任川銘知道達忠集團現在的情況之後,反悔不把女兒嫁給你了?」

「不!事實上,任川銘不但願意遵守承諾,更表明了他願意幫助達忠集團渡過難關的立場。」康諾回答。

「那不正好?你還在猶豫什麼?」

「如果達忠集團無法改善內部的缺失,那借再多錢來填補都沒有用。」

見他冷淡的表情,柏薇安識趣地住了口。

「我聽彼特說鮑伯威爾跟你父親借了一筆錢,有沒有這回事?」她轉移話題。

「嗯。」說到這個,他的表情嚴肅起來。「你來台灣之前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有。鮑伯威爾這陣子運氣不太好,前陣子他的連鎖超市傳出被人放置疑似爆裂物,讓他的股票一下子跌了百分之四十,他跑到華爾街到處跟人嚷嚷是你在背後搞鬼,還到公司去鬧了半天。」

「是嗎?」康諾露出深思的微笑。「我必須感謝他這麼看得起我。」

「是你要日東集團這麼做的嗎,康諾?」

「當然不是。鮑伯威爾做生意一向不擇手段,或許是其他對手的競爭手段也說不定;再說如果日東集團要教訓鮑伯威爾,也絕不會用這種小孩子的招數。」

電話在此時驀地響起。他朝她做了個手勢,伸手接起,「Hello?」

「康諾。」是彼特的聲音。「鮑伯威爾現在在辦公室裏,他想和你談談……」

他還沒來得及答話,鮑伯威爾的聲音已經吼了起來,「康諾,你這狗娘養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日東集團的人聯合起來操縱我的股票。

「我告訴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怕了,有種你就親自回來面對我,別躲在某個狗不拉屎的小島使這種小人招數。」

「我已經告訴過你,絕對不要低估我的能耐。」康諾的語氣轉為冰冷。「相信彼特已經告訴過你,我目前正在渡假,我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回去。」

「你這雜種!」他怒罵。

「你惹惱我了,鮑伯威爾。」他嗓音柔和地道。「光就這句話,我就可以告的你傾家蕩產。或許你嫌一億美金太少,想給我更多?」

「我只欠你老頭五仟萬。」鮑伯威爾大叫。

「加上這五年來的利息和本金,你欠我一億美金。若你不還錢,我會讓你的股票繼續狂跌,而你絕對找不到任何証據控告是我搞的鬼,你可以試試看!」

「六仟萬,一毛我都不會多給。」        

「別和我討價還價,鮑伯威爾!」他的聲音冷靜,隱含的危險卻足以令人寒毛直豎。「我已經拿到你當初借款的証據。如果這件事鬧上法庭,你絕對會損失更多,你最好相信我。」

他幾乎可以想見他氣到青筋暴露的模樣。「你滾下地獄去吧!」

「我已經在地獄裏了,正等著拉你來作伴。」他面無表情地道。「等你考慮好之後,隨時歡迎你打電話給我。」

「鮑伯怎麼說?」一等他放下電話,柏薇安立刻迫不及待地問:「你手上真的有他借款的証據嗎?」

「沒有,但我希望他相信有。」他用雙手爬過一頭濃密的黑髮,知道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彼特和日東集團的人查出鮑伯威爾借款的証據,在不會太晚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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