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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愛情躲貓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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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5: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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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砰!
  「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副總經理辦公室,被一隻狂忿的粉拳擂開。安青青一馬當先闖進來,罔顧身後的陳秘書氣急敗壞地呼嚷:「安小姐,闕副總此刻忙著接一通很重要的——」
  砰!
  「電話」兩字迅即被合攏的門扇吞噬。
  對青青而言,即使這個不怕死的傢伙正在晉見慈禧太后,她也照樣闖進來不誤。她的怒火豈是區區一通電話可以阻退得了?
  門扇與豪華型辦公桌之中相約隔四米的距離,在她憤怒的腳底下逐漸縮短當中。粉牆上懸掛的四幅名家山水畫通常有助於中和空氣間火爆的氣氛,可惜此時此刻她的氣焰太過高張,完全不受其他外物的影響。
  青青正氣沖天地邁到大型橡木辦公桌前,隨時準備與敵人展開一場殊死戰。
  「闕子衿,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她大喝。
  「嗯……我知道了……相信我,這種勞資問題每家公司都會碰上……嗯,當然沒問題……」她用力叫陣的對象仍然沉浸在電話交談中,儼然有不將她放在眼中的意味。
  這下子可著實火到安大小姐了。
  她從沒見過比闕子衿更「可恥」的男人。
  哦!別驚訝!可恥這個辭彙用來形容他絕對不算嚴苛。
  闕子衿出現在她生命軌道中不過短短三年的時間,然而他已經成功地製造出無數個「安青青的The first and only」。
  或許這個說法有點籠統,她必須詳細地分析一番。
  比方說,他的個性。他是她僅見過最不慍不火的男人!但,不慍不火與好脾氣絕對屬於兩回事。他也會發怒——雖然她尚未直攖其鋒過。然而當闕子衿動氣時,他硬是能把一切的叫囂、摔器皿、躺在地上打滾等種種動作簡化為單調的冰冷眼神,外加一句:「我建議你仔細考慮一下自己的行為,確定你真的想惹火我!」然後與他對壘的人就會把所有「確定」擺回「不確定」的歸類,乖乖鳴金收兵。
  您說,這樣善於恫嚇的男人,可不可恥?
  還有,他的外形。三年前他們初遇,據說當時他二十九歲,已經在公司服務兩年了,容貌上看起來就像現在這副模樣;如今事隔三輪春秋,照理說跨過三十歲門檻的男人應該會漸漸顯露出歲月的風霜,但他看起來還是現在這副樣子。他的髮型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即使從來不上發油,天地乾坤之間也沒有任何一絲微風膽敢弄亂他的髮型。
  老天!他甚至從颳風、下雨、閃雷電的颱風天走進室內時,髮型仍然如同他早晨出門上班時一模一樣。她常常懷疑,即使這傢伙走在人行道上,半空中跌下一團鳥糞,那坨穢物也會識相地拐個彎兒,濺在其他路人甲乙丙丁頭上。
  他的下顎雋刻著嚴峻不屈的凹槽,兩眉中間恆久豎著一道權威的擰線,使他有有角的臉孔看起來永遠像古代的威遠大將軍,即使真有女人欣賞他還算可以看的臉龐,也會明智地選擇不去釣他。
  「氣勢!」她老爸是如此告訴她。「那小子有氣勢!扁憑他那股氣勢,我挖角他來坐鎮副總經理的位置就算值回票價了。」
  哼!一個外貌上永遠不會改變的男人!她簡直找不出比他更可恥的傢伙。
  闕子衿的罪狀實在多得不勝數之,其中最可惡的一點就是他的名字——「子衿」。她自己芳名喚做「青青」。天哪!青青子衿,出自詩經耶!這傢伙分明天生下來哮想與她配成一對的。
  可恥!可恥!可恥!
  今兒個她不打算花太多時間在數落他上面,否則等她詳細介紹完畢,中共可能已經統一香港了。
  「喂!我在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砰!另一記絕命神拳撞上他的通話器。
  「好……瞭解了,我明天回你電話。」終於,闕子衿的重要通訊告一段落。他簡短地寒暄幾句,將聽筒掛回電話機座,每個動作都顯出訓練有素的不疾不徐。
  來了。安青青的神經末梢伸展到極致的程度,隨時等候他的出擊。
  闕子衿挑高右邊的濃眉,不答話。
  午後四點的斜陽透過玻璃幃幕,撲在他墨黑色的豐密髮絲上,反射出動物皮毛般的光澤,慵懶輕鬆的眼神令她的芳心自然而然地怦怦跳。
  他薄而略寬的唇型輕輕分開,沉厚的嗓音立刻震動空氣分子。
  「又怎麼了,青青?」語氣中帶點兒縱容、帶點兒無奈,當然更含有安撫的意味。
  安青青滿腔的火氣彷彿遇上久旱的甘霖,剎那間被淋熄了五度。
  「你為什麼開除孫晶鳳?」她再度開口,卻已經失去適才的怒焚沖天,取而代之的是無法掩蓋的嬌蠻抱怨。
  孫晶鳳在公司的創意部門已經工作了五年,資歷甚至比她這個上任甫滿兩年的主任更悠久。雖然工作精神稍微散漫了一些,上下班又不夠準時,但學美術或藝術的人難免會有忽略了時間限制的通病嘛!基本上,她相當滿意孫小姐交出來的成品,姓闕的沒資格隨便開除她的人,即使他貴為副總經理也一樣。
  「過來。」闕子衿暫時撇開她的指控,拍拍自己的大腿。
  安青青在心裡拚命對自己大喊:不准過去!否則我保證和你絕交。偏偏她的玉腿產生主控意識,自動自發地挨到他身畔,偎著他的懷抱坐下來,嬌軀甚至很過分地找到一處舒適的角度,以便她能逗留得更久。
  手,不准亂來!安青青轉而命令自己的雙臂。在她察覺過來之前,她的纖臂已經「深入敵區」,還上他的頸項。
  好吧!既然她的四肢拒絕接受大腦的指揮,繼續勉強自己和他對抗就顯得有些沒必要。她完全軟化在可恥男士的懷裡。
  對了,忘記提到一點,這個可恥的男人恰好是她男朋友,俗稱「愛侶」或「情人」,學名叫「准未婚夫」——只等她老爸點頭通過。
  「說嘛!你幹麼開除人家的下屬?」安姑娘撞了他結實的胸肌一拳,這會兒質問已經變成撒嬌。
  他仍然不理睬她的抱怨,麻的頸子左右各轉了一圈。「好倦!差點累到癱瘓了……」
  母性的聖潔光輝馬上從青青的百會穴迸射出來。「你一定又連著主持兩場會議對不對?」
  「三場。」他埋進她後頸,深深嗅進她芳暖淡雅的香澤,萬般疲憊點滴蝕在她的軟玉溫香當中。
  從午休過後他便開始想念她了,不過經驗教會闕子衿,與其他主動傳召她,倒不如耐心等候安大小姐自動送上門。
  丙然,她沒讓他等多久。
  「你喔!你就是不懂得照顧自己,一旦投入工作就像著了魔似的,和我老爸有得拚。」她忍不住數落。
  「安心食品公司」有這兩號特級工作狂存在,要不在商場上大放異彩簡直是不可能的。
  「不會吧?」闕子衿打趣著。「總經理應該稍微勝過我一籌,我看過上個月的工作時數統計了,他的加班鐘點比我多出三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
  「那是因為我老爸孤家寡人的呀!」她終於找到機會發另一串不滿。「好歹你比他多了個女朋友,兩者怎麼可以抓出來相提並論?」
  「好好好,我保證下回改進。」他就知道!青青為了他在電影院睡著的芝麻瑣事已經記恨了兩個多月,隨時隨地不忘端上台面轟擊他。
  「如何改進?」女友大人要求進一步的保證。
  「嗯……」闕子衿沉思片刻。「我下回在電影院裡睡著的時候,絕不打呼。」
  可惡!
  另一記殺人的嫩拳直搗他的心窩。「你去死好了,下回本小姐若是再找你去看電影,自願被封為豬八戒二世。」
  他低沉地笑了出來,笑意震動胸腔,連帶地將她的纖軀升起一陣綿綿密密的輕顫。
  說真格的,他向來對那些勞什子電影興趣缺缺,閒暇時間寧願耗費在研究公司報表上。
  五年前他甘願放棄大型企業的執行經理職位,接受「安心食品公司」的副總經理空缺,主因便是相中了這間公司的發展性。當時,另外四家向他提出挖角計劃的企業體同時跌痛了下巴,無法理解為何前途光明似錦的商業金童會選擇一間中型規模的組織蹲踞,用「自甘墮落」來形容他絕不為過。
  只有闕子衿自己明白,經過合適的監控管理,他有把握將「安心食品」引介入國際食品市場。
  至於結識青青,則屬工作所帶來的高級福利,算他桃花運小小作用一下下吧!
  「晚上一起吃飯?」他輕啄著女友的櫻唇,對她的花拳繡腿不為所動。
  青青歎了口氣。她早該明白任何蠻力施展在這男人身上,無疑等於小雨滴飄進大海裡,沒什麼作用。
  「好呀,到我的住處或者你的……」她的問題沒能完整提出來。
  熾燙的雙唇已然夾帶著勢力萬鈞的情切覆住她。
  此時此刻,一切言語似乎顯得多餘而缺乏意義。她的氣息完全被他偷走,兩人唇齒相接的部分彷彿一把灼熱的火焰,盡情燃燒著密密細吻所釋放出來的能量。
  青青稍微拉開一點隙縫,以免自己昏厥於徹底缺氧。老天!他冷靜歸冷靜,一旦引發燃點的時候,散發出來的熱氣足夠溫暖台北的冬季。
  他們喘息著,隔著短暫的距離打量彼此潤紅的表情,而後,視線相接所引發的熱情再度將四片嘴唇黏合成一處……
  「闕,這份傳真似乎滿緊急的,你要不要先處理掉——」
  轟!辦公室再度被第二位不速之客打開。
  來人看清眼前的情景之後,含在嘴裡的噪音嘎然而止。
  「你們該死的在幹什麼?」急怒暴烈的喝叫聲驚醒兩隻鴛鴦的甜蜜交纏。
  哇!大人出現啦!
  「爸!」青青忙不迭跳下他的大腿,匆匆拉整紊亂的絲質襯衫,企圖湮滅自己辦公時間偷情的證據。「爸!你進入人家辦公室之前也不先敲門!」
  「幸好我忘記敲門,否則我永遠也不會發現月薪六位數字請來的副總經理利用辦公時間佔我女兒便宜。」安繼方冷峻的五官皺成一團叉燒包。
  「胡說八道,我們正在談公事耶!」青青努力為自己辯解。「反正沒敲門就是你的不對。」
  真是的!誰打從這扇門進來都可以,偏偏輪到她老爸出馬攪局。
  「你剛才也忘記敲門。」闕子衿提醒她。虎父無犬女!兩人連生活習慣也從同一個模版拷貝下來。
  「你想扯我後腿?」女友大人賞了他一記白眼。「對了,我差點忘記今天過來找你的主因。闕副總,麻煩閣下交代清楚,為何擅自開除我的下屬?」
  「我並沒「擅自」開除她。」他挑高俊雅帥氣的劍眉。「上個星期陳秘書已經把我的意思轉告給你,孫晶鳳頂多待到這個禮拜結束,你還記得吧?」
  「記得。」話題涉及公事範圍,她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怒火轉眼間又飛騰上來。「而我也記得自己明明告訴你,我拒絕請她走路!」
  「那太可惜了。」闕子衿悠哉地拿起兩疊檔案夾,扔到她眼前。「人事資料記載得相當清楚。孫小姐從去年九月開始嚴重脫班,公司交代給她的製圖CASE 十件中有九件會延遲交稿,而且她頻繁的請假事件已經在同事之間造成話題,大夥兒開始猜測她是否具有特權背景,否則為何能囂張了大半年都沒人出來吭聲。我絕對不允許公司內存在著任何煽動不滿情緒的員工。」
  堂堂總經理兼老爸的安繼方這下子可樂了,乖乖等在一旁觀賞得力助手與女兒挑起的腥風血雨。
  青青當場被他公事公辦的口氣惹惱了。「孫小姐的脫班是事出有因,她的家裡……」
  「她家裡面臨拆遷命運是她自己的私事。當一個員工因私生活問題而影響到工作效率,並且長久未能改善,就代表她不再是一個稱職的員工。」闕子衿的立場毫無轉圜的餘地。「青青,我已經給過她機會,是孫小姐自己不懂得把握,公司對她仁至義盡了。」
  她猶想做困獸之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從不看在任何人的面子上做出對公司有害的決斷。」他輕輕鬆鬆斷了她的念頭。「青青,這是公事。咱們公事公辦。」
  戰局揭曉,兩方人馬的勝負如何已經明擺在眼前。闕副總經理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把玩鋼筆,而復仇女神則扛著一把失去火焰的戰斧,以挫敗的眼神死瞪著敵手。
  「……」沉默維持了令人駭懼的五分鐘,然後,復仇女神深吸了一口氣。「隨便你!」
  青青轉身離開辦公室,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回湯著不屈不撓的意志。砰!踢開可憐的門板,光榮退回自己的領土舔傷口。
  看到這個階段,安繼方就不得不佩服這小子的能耐。說真的,連他自己也沒把握抵擋得了青青的怒火,這妮子天生帶有幾分藝術家脾氣,耍起性格來一向不管他三七二十一,或誰站得住腳,誰應該理虧的周邊問題,反正先吼了再說,至於善後工作則等到氣消再做打算也不遲。
  打從她女兒出生的這二十七年來,闕子衿是他所見過最能掌握她的脾性,輕易將世界大戰化之於無形的男人。
  「很高興你面對我女兒時,仍然分得清楚公私兩方面。」做老子的不免感到有點兒吃味。女兒長大了,終歸要胳膊往外彎。
  「何止面對您的女兒,我對您也比照相同的態度辦理。」闕子衿處理完女朋友的怒氣,開始應付准丈人。
  安家人具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隨時說風就是雨的,脾氣起伏之快速可比乘坐雲霄飛車,尋常人若沒有具備堅韌的神經和意志力,欲和他們周旋到底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而他知道——事實上,全公司的職員都知道——放眼台灣,惟有他闕子衿堪稱勝任「處置安氏兩顆情緒炸彈」的工作。
  「我就是欣賞你這點,公私分明,因此你的生意眼光永遠投向最準確的角度。」安繼方並不忌諱讚美後生小輩。這又是安家人的另一個特點,他們永遠採取最直接、健康的感情宣方式,高興就哈哈大笑、生氣就僻哩啦啦吼成暴龍狀,喜歡就大大方方地讚賞,所以闕子衿經常懷疑,「安心食品公司」至今未能真正把規模擴展開來,可能與父女倆直通通的性子太好唬騙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不過,闕,你可得搞清楚一點,我還沒欣賞到足以把女兒嫁給你。」安老頭再加上一句但書。
  「總經理,」他咧出笑容,但唇線之間看不出絲毫笑意。「我也並不特別喜歡和您討論私人的感情生活,咱們回到公事問題上,您覺得如何?」
          ☆          ☆          ☆
  氣死人了!
  上門聲討敵軍的目的非但未完成,還被人家占走了便宜,偷盜好幾個香吻;喪權辱國也就罷了,居然又被那老頭子撞見,她以後還要做人嗎?唉——
  青青疾憤的步伐轟向新興的征伐領土——總經理辦公室。
  「安小姐,總經理剛剛離開。」經過總經理秘書的桌位時,宋小姐好心地知會
  「我知道。」她繼續往目的地進發。「他跑到闕那兒去了,我等他回來。」
  砰!私人辦公室的門闔上。安氏父女所到之處,身後通常連著一串叮咚砰隆之類的音效,眾員工們已經非常習慣。
  「死老爸!」她陷進父親的大皮椅裡,越想越不是滋味。
  不是她愛說,她幾乎敢肯定闕子衿之所以會夜以繼日、焚膏繼晷地忙碌,絕對和她老爸的私心有關。那老頭分明不想讓她和心上人有太多獨處的時間,所以刻意設計一些打擾他們甜蜜時光的公事,做為引誘大工作狂闕子衿的伎倆。
  男人哪!成天關在辦公室裡有何樂趣可言?這個世界多麼美妙,好山好水全給他們的事業心糟蹋光了。
  她檢視著辦公桌上的父女合照。嚴格說來,她老爸仍然是個相當具有吸引力的晚中年男子。雖然已經六十來歲年紀,斑白的髮絲卻帶給他滄桑和睿智的丰采,再加上他們方家人特有的深刻輪廓,以高挺結實的體格,對於那些徐娘半老的名媛而言,他無疑是個相當合適的第二春對象。就她所知,已有五、六個阿姨在打她老爸的主意。
  偏偏她老爸永遠端出一副事業重於家庭、情愛的硬漢本色,對女色誘惑完全沒放在眼裡。若說他仍然緬懷著她去世的媽,青青保證噗哧笑出來,因為在老媽車禍去世之前,他們倆已經準備協議離婚;若說她老爸天生不好女色,她偶爾又會逮著他偷瞄書報畫刊的裸女圖,唉!矛盾呀矛盾。
  但,他自己傾向孤獨以終是他家的事,她可不吃那一套,因此老傢伙沒權利阻擾她的戀愛事件。
  「嗨!」一顆花白腦袋探進辦公室裡。「我早有預感你會待在這裡等我。」
  安繼方跨著長腿邁進來。挺俊的體魄並不是因為年歲增長而顯得佝僂。
  「爸!」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開炮。「老實承認,你是不是算準了我會在下午時分去找闕,所以故意選在同一時段去他辦公室談公事?」
  憑她老爸,確實有能耐算準她的行程表。
  「天地良心喔!」安繼方為自己叫屈。「我只不過拿一紙緊急傳真過去——」
  「少蓋!」她嗤之以鼻。「區區小事交給宋小姐就行了,何勞總經理親自跑腿——」
  「辦公桌坐久了,運動運動筋骨也不錯呀!」薑是老的辣,反正安老頭打死了不認帳。
  「爸——」硬的不成來軟的。青青扭著腰肢起身,挨進老爸爸的懷裡撒嬌。「你到底有什麼毛病嘛!你自己也說過很欣賞闕的呀!既然他能力優秀,人品也不差,女兒跟他交往有什麼不好?以後我們結了婚,你把公司交給女婿打理總比交給外人更安心哪!」
  「唉——」安繼方沉重地歎了聲氣,比他女兒更會演戲。「你說的沒錯,他人品好,能力地出色,本來嘛!我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女婿人選了,只可惜……」
  「可惜什麼?」她的注意力吊得高高的。
  「可惜他從商。」安繼方一副痛失英才的模樣。
  「從商有什麼不對?」她瞪了瞪美眸。老爸自個兒不也是個典型的商賈。
  「我打拚了大半世,好不容易白手起家成如今的現況,當然希望提升你踏入上流社會的背景呀!好歹你也給我嫁個什麼文化人啦、演奏家啦,即使找不到有氣質的人選,嫁個世家子弟也不錯。闕子衿那小子家世背景太平常了,夠不上你的條件啦!」說來說去,他就是挑剔人家的家世。「以後我不反對把公司股票賣個二、三十股給他,讓他握有實際經營權,至於把女兒嫁給他嘛……那就得合計合計了。」
  「什麼?你這個勢利鬼!」她氣壞了。
  闕子衿憑自己的實力在商場上闖出「金童」的稱號,能力自然不是蓋的,在她眼中,他可比那些個依賴祖宗餘蔭的紈褲子弟高明了七千八百倍。
  「你怎麼這樣侮辱自己的老爸?」安繼方跟著吹鬍子瞪眼睛。「女兒,我是替你的未來幸福著想呢!你如何能確定那小子不是為了公司股權才追求你?」
  「他才沒那麼卑鄙。」她抗議。
  「即使不為公司,說不定也只想和你玩玩而已。瞧瞧你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那個部位生得不顯眼美麗,無聊男子最喜歡佔你們這種大美人的便宜了。」儘管話中有幾分言不由衷,安繼方依然努力詆毀得力助手的形象,以降低那小子在女兒心中的地位。
  但,有一點他倒形容得相當真確,那就是女兒的容貌。青青的外形屬於極端搶眼型的美女,大波浪髻發襯出她一身的不馴韻味,豐唇飽滿、柳眉濃黑,晶亮的大眼勾勒出渾厚的異國風味,而她的裝束又偏好吉普賽風格的大花圓裙,因此走在街上總像一團狂野的火焰,深深灼燙了每一個路人——尤其是男人——的視線。
  從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小男生窮追在她身後,其中不乏有錢人家的子弟或黨政要人的後代,而她偏偏一個也看不上,獨愛這個能力一把罩、背景沒什麼的闕子衿,而且甘願被他制得死死的。
  可見天下眾生真是萬物相剋。
  「闕才不是無聊男子。」她嘀嘀咕咕的。
  「反正你少和他搞搞纏。」做老子的依然堅持己見。「別談他了,今晚老爸請你吃大餐。」
  安繼方明白適時籠絡人心的必要性。
  「不行。」青青這下子可得意了,悠哉游哉地修弄手指甲,筍尖似的玉指透過夕陽照射,直如透明的美玉一般。
  「為什麼?」他已經快記不得上回與女兒共進晚餐是什麼時候。
  「我和闕約好了一起吃飯。」地故意提出來氣死老爸。
  「什麼?」原子彈不負眾望地炸開來。「我剛才不是警告過你私底下盡量少和他來往嗎?」
  「你盡避警告你的,姑娘我沒興趣聽從。」她哼著小曲兒,開始邁向辦公室出口。
  「你給我站住!」安繼方的老臉脹成紫紅色。「安青青,我的命令你聽見沒有?我不准你們兩個來往。否則——否則我就開除姓闕的!」
  「我聽見了。」無所謂的嬌俏嗓音從門外飄進來。「老爸,你要敢開除他,我就跟他私奔,咱們走著瞧嘍!」
  啦啦啦——她踩著華爾滋舞步,繼續舞出總經理辦公區。既然剛才在闕那兒吃了悶虧,她總得找個替死鬼討回公道嘛!否則怨恨長久鬱積在胸臆間,很容易化成胸腔癌的。
  「安總又發火了?」宋小姐含笑地目送她滑入電梯間。
  這對父女平均每兩個小時會發生一次衝突,久而久之大夥兒也見怪不怪。總而言之,安氏公司裡具有多種其他公司所見不到的慣性場面,而且場場值回票價,光憑著這份工作樂趣就使公司成為少數流動率最低的商場組織之一。
  「別理他!會叫的狗不咬人。」她的秋波,消失在合攏的電梯門後面。
  老爸常說:「一物克一物。」當真半點兒也沒說錯,既然闕子衿專門生下來克制她的,老爸就活該被她反制嘛!
  如此一來,「安心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內部的「食物鏈」才能達到平衡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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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頭追溯她和闕子衿相識的過程,約莫是在三年前她初入「安心食品公司」之時。
  青青永遠記得當時的混亂景象。
          ☆          ☆          ☆
  敦化北路旁橫貫著兩大排宏峨的現代化辦公大樓,「安心食品公司」便位於其中一棟的第十一、十二雙層。內部概分為五大部門,員工人數最近剛破七十人的關
  而第七十位職員——接任行銷部主任大位的高級主管安青青,選擇在風光明媚的夏日早晨入主她的嶄新戰場。
  打從一大早公司樓下的停車廣場便陷入極度的混亂狀態,兩部搬家公司的發財車囂張地霸佔著高級主管的專有停車位,七名工人陸續將CD 音響、大型盆栽等物品抬上十一樓的主任辦公室。
  「安心食品」位於第十一層樓的工作區,由財務部、行銷部、生產管理部、業務部組合而成,一百二十坪大的空間規劃成整齊平均的四大疆土,各部門的主管各自配備了四坪到七坪不等的私人辦公室。第十二層除了行政部門之外,便是正、副總經理兩位大龍頭的專用辦公區。
  此刻,在行銷部主任辦公室裡,新進走馬上任的主管正在佈置她的新窩。
  「好了好了,放在牆角的地方就可以了。」青青指揮搬家工人將兩組巨型的高級喇叭扛進她的新窩穴。
  「這個角度您覺得如何?」搬家工人討好地詢問她的意見,滿心期待美人兒賞賜他一朵絕美的笑顏。
  「可以。」青青沒讓他失望,甜蜜的媚笑立刻飄得他暈頭轉向。
  「安小姐,我替你把這盆萬年青擺放在窗台上,接受陽光的照射,如此一來葉子的顏色才會綠得夠漂亮。」另一位工人大兄不甘示弱地爭寵。
  「謝謝你。」她慷慨的甜笑一朵一朵地贈送出去。
  辦公大廳的職員們個個歎為觀止。從頭到尾新任主任連根手指也沒動,一逕坐在辦公桌後笑望工人們在她眼前賣弄肌肉,也不過才半個鐘頭,她四坪大的新居已經從空無一物漸漸填滿各式各樣的裝飾品。
  誰說容貌的美醜在這社會上不重要?
  「先生,麻煩幫我倒一小杯清水來澆花好不好?」她利用人利用得相當徹底。
  「好呀好呀!」「沒問題。」「馬上回來。」立刻有三名工人自願擔負起澆花水的重責大任。
  「哎呀!」她忽然想起來。「我把工作合約忘在車子裡,忘記帶上樓了。」
  「我幫你下去拿。」工人丁自告奮勇。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好。」她巧笑著起身,藍白大花圓裙揚起一陣衣浪。
  唉!美人哪!眾工人癡醉地凝望著俏佳人玲瓏的背影。假若日後所接觸到的客戶相貌都能如同安小姐這般秀色可餐,教他們免費幫忙搬家也沒問題。
  青青款擺著細緻的柳腰離開公司領土,踏入電梯間;她當然知道背後承迎著數十雙羨愛慕的眼光,因此步履之間加意地搖擺生姿,成功地營造出美麗成熟的女性主管形象,直到電梯上達十二層,準備承載著絕世美人下到一樓的人間紅塵。
  電梯門緩緩闔攏
  「哇,要命!」所有淑女兮兮的假面具在這一刻全部卸除下來。「老頭子好端端地硬揪我進公司混吃混喝,到底在搞什麼鬼?」
  她立刻踢開兩寸的高跟鞋,一傢伙蹲踞在地板上揉揉受虐的腳丫子。
  真搞不懂那老頭兒在想些什麼!她遠走美國,從中學、大學,讀到研究所,這十二年以來「安心食品公司」全由父親大人一手承接負責。因此她苦熬到今年五月初、畢業於愛默森學院的傳播設計研究所時,並未考慮到回國搶老爸飯碗的問題。
  而且,近兩年來老聽父親大人吹噓他如何高薪地挖角到一塊不世出的瑰寶,而這張王牌又如何將公司打理得有聲有色,在短短數年之內讓公司業務擴張了兩倍,聽得她耳朵都快出油了。打從她小女娃兒癡活到二十四歲,可從沒聽說過父親如同稱賞那張王牌一般的盛讚過自己,說她不吃味當然是不可能的事。偶爾心裡還會擬想,自己是否真該找個時間回國去會一會王牌先生,讓他瞭解一下她安青青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她貴為公司負責人獨生女的事實,對他的未來具有生殺大權。
  後來想想還是作罷。既然老頭子找到經營食品公司的替死鬼,她可以免於日夜被他死催著回國報效民族社會。如此算來,王牌先生也算做了功德一件,她可以大方地放棄追究他奪寵的仇恨。
  當下青青轉而在紐約的行銷公關公司找到一個滿意的工作機會。
  就在她準備加入洋人社會、大展拳腳之際,老爸居然以一道「公事危急」的金牌召喚她回國。
  當時她還覺得奇怪得很。公司居然在王牌老兄的手中發生危急事件?「王牌」耶!這可讓人不懂了。
  納悶歸納悶,她仍然乖乖回國受死。從機場直奔公司的途中,她猶自納悶著稍後會不會看見一票債權人拿著白布條示威抗議,或者在大門口發現法院的查封布條之類的。沒想到,一切風平浪靜。
  進入公司的第一眼,她就瞄見老爸站在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口,笑敞著大剌刺的懷抱迎接她。
  笑耶!天知道她起碼五年沒見過嚴肅老爸的微笑弧度超過二十度角。
  「恭喜回國,行銷部主任。」安繼方拍拍女兒肩膀。
  「啥?」她產生兩秒鐘的水土不服。
  「我已經把你的辦公室空出來,兩天以後上任。」安繼方非常一廂情願。
  「老爸!」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你把我急召回國的原因?」
  紐約的大好工作正在等著她呢!
  「當然。」安繼方察覺女兒的意願不如他想像中熱絡,微笑的角度登時拉平成緊抿的直線。「別忘了這間公司遲早要交給你打理,你應該趁早回來接手經營的大權。」
  「你不是聘請了一個什麼「超級王牌」來幫忙管理嗎?」她的語氣酸溜溜的。下人都找齊了,還拖她這個主角下海做什麼?
  「他是他,你是你。闕副總可不是我的兒子或女兒,你怎麼可以拿他來跟你比?」安繼方的家族觀念根深柢固。「既然你已經回國了,就給我乖乖過來公司上班。最近幾天闕副總下高雄開會,後天回來的時候我再介紹你們倆認識,以後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請教他。」
  她的命運就此被決定!
  開玩笑!青青若沒有誓死反對,那她也就不叫「安青青」了。偏偏知女莫若父,安繼方提出各款威脅利誘,包括一年後贊助她成立私人工作室,地點隨她挑,外加每年兩趟歐洲旅遊的引誘,種種好康的大便宜教青青不得不妥協。
  「先干半年。」她提出附加條款。「半年內如果小女子我工作得不夠痛快,你不能繼續勉強我留在台灣,而且交換條件必須照常兌現。」
  「成交!」安繼方也乾脆得很。
  於是父女倆立下了「黃牛者,是小狽」的兩代條約,擊掌為誓,只差沒歃血為盟。
  可惜才剛踏入國門,她就後悔了!台灣是什麼鬼地方嘛!環境髒亂,交通又擁塞,活脫脫未開化國家的寫照。唉——
  青青穿回高跟鞋,跨出電梯大門,一路直闖露天停車場。
  既然自己身為女兒,於禮於教都不能怪罪親愛的父親大人,那麼,她當然得找個替死鬼做數了。
  都是那個鬼闕副總惹的禍!
  倘若這傢伙的能力真有父親形容得那般優秀,老頭子又怎麼會不放心地抓她回國「服刑」?都是他的錯!
  「噢!好痛。」她不小心踩到一塊尖石。
  看吧!如果她沒回國,腳底下又怎麼會踩到硬石頭?都是那傢伙的錯!
  台灣的初夏今年特別炎熱,一定也是他的錯!還有,法國核子試爆,南韓政治風暴,中共威脅侵犯台灣,全部都是他的錯!
  她尚未來得及見到這傢伙就已經開始討厭他了!
  「啊先生,啊我們是搬家公司,啊我們暫停一下就走了,啊你就借我們停一下嘛!」停車場接近大樓入口的地點,一名搬家工頭正在努力爭取堡作的權益。
  他們的對頭由於背向著她的方位,因此青青無法分辨他的身份。隨著兩方距離逐漸拉近,她開始聽出兩方起爭執的端倪。
  雖說是「兩方」,其實大多數的言語以搬家工人說出口的為多,他們的對手從頭到尾只以「嗯」、「哦」、「噢」的單字虛詞為主。
  偏偏人家又「嗯、哦、噢」得非常有力道,即使滿腔的自我堅持並未藉由言語傳達,他強悍的氣勢卻將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
  可能因為他的高度吧!在接近的途中,青青暗自決定。台灣和小日本專門出產矮種男人是舉世皆知的事實,而這男人偉立在三「叢」中等身材的工人面前,足足高出人家一顆腦袋,造成鶴立雞群的優越感,難怪工人們與他對峙時氣勢先自餒了,講起話來委屈地「啊」來「啊」去。
  「啊我們再搬兩件大型物品就完工了,要不了十分鐘的啦!」工頭再接再厲,為自己的工作權益請命。
  「你們佔用了我的車位。」從頭到尾,陌生男人只是堅持著這句主張。
  青青順利抵達目的地。
  「可是其他車位離大門口太遠了,工人搬運桌櫃的時候相當辛苦。」她插入目前僵持的戰局。「這位先生,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請您行行好,車位暫時借用一下。」
  她連帶張望一下究竟是哪塊極樂淨土居然能引發四個大男人為它爭執得互不相一讓。
  咦?
  小發財車停占的車位讓她的心裡稍稍打了個突。
  貨車隔壁停放著她父親的私人座車,屬於總經理的專用停車位,地上甚至以白漆劃上克萊斯勒的車牌號碼。既然如此,總經理旁邊的車位就屬於副總經理嘍?
  懊不會這麼巧吧?
  「這裡是你的私人停車位?」她指住引發戰爭的寸土。
  「嗯。」陌生男人失去耐性了,他瞥了眼腕上的勞力士,終於吐露幾句完整的台詞。「你們已經浪費了我五分鐘的時間,我建議你們立刻把車子開走。」
  他不曉得這個臨時冒出來的冶美女有什麼目的,倘若她是出來充當和事佬的,大可省省了,他向來討厭屬於自己的私有物品被人侵佔。
  「你姓闕?」青青問得唐突。
  「對。」陌生男人答得簡短。「你認識我?」
  「快了。」她冷哼。果然是這傢伙!那個不斷「害她」的男人。
  案親以前告訴過她副總經理的名字,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好像叫什麼「紙巾」的。
  哼,笑死人,紙巾!幸好他老爹當年沒有心血來潮,取蚌「舒潔」或「柔情兩百」之類的。
  闕子衿迅速感受到從美女眼中傳來的敵意。他一眼瞄過美女的外形,腦中叮地的一響。
  是她!安繼方安總經理的女兒。他曾經見過她的相片,當時她剛滿二十,開心地倚偎在父親臂彎裡接受攝影,為她雙十年華的生日寫下恆久的證禮。
  必須承認,眼前的安青青比起照片中的黃毛小丫頭亮眼多了,雖然造型上產生高度的變化,但基本的臉型和骨架子並未改變多少。他向來有能力將自己見過的臉孔從茫茫人群中辨認出來,即使僅有短短幾眼。電腦般的記憶力便是他之所以達到如今成功地位的原因。
  「安小姐,幸會幸會。」他主動向她打招呼,嗓音仍然平淡而自持。「當初令尊提議將你延請回公司工作時,我一直很樂觀其成。」
  炳!被她捉到小辮子了吧!這傢伙果然與她臨時受到徵召的旨意脫不了干係。青青當下覺得更不是滋味。
  「多謝,大恩大德我會牢牢記住。」她意有所指地冷諷他。
  「我的車位——」闕子衿繼續回頭聲討自己的領地。
  「還給他!」青青當機立斷,馬上向工人們下令。
  她不打算佔這男人的便宜,免得日後落他的口實。
  「他們正在遷運你的物品?」闕子衿似乎饒有興味。
  單純的新官上任需要勞師動眾到這幾部大貨車嗎?不明所以的人看見這場陣仗,會以為今兒個有哪家公司決定大拆遷。
  青青甚至懶得回答,隨便嗯了一聲,掉頭走向自己的愛駕翻找她的合約。
  她承認自己屬於偏見型的腦袋,憎厭或愛好某些人事物是不需要合理藉口的,而一旦她將某人劃入黑五類,通常那傢伙很難鹹魚翻身。比方說,闕紙巾。
  取得需要的檔案夾後,她再度走進大樓基層,搶著在電梯門闔攏之前衝進去。
  好死不死地,電梯內杵站的人影赫然又標示著如雷貫耳的「闕」姓。
  他們倆還真有緣。
  「又見面了。」闕子衿點了點頭,就當做打過招呼了,低頭繼續埋回手中的卷宗。
  堡作狂!經驗告訴她,一個連搭乘電梯的時間也妥善利用的男人,絕對名列「狂」字輩排行榜。而她向來無法忍受男人太過貫注於事業,連基本的生活情趣也不懂。
  青青發現自己又多了一條討厭他的緣由。
  闕子衿抬頭打量電梯變換的燈號。她趕緊掉開視線,以免讓彼方發現她正在觀察敵情。
  直到他再度低頭,她才繼續中斷的觀察行動。
  大體而言,紙巾先生的長相還算人模人樣,頗過得去,雖然不特別英俊瀟,但眉宇間的強烈性格讓他容易獲得旁人全副注意力。
  她最憎惡愛搶風頭的男子,此即為他的第一百條大罪。
  闕子衿驀地抬頭對住她的焦點。
  被逮著了!青青忙不迭轉開視線,可惜遲了一步。
  「敵軍」忽然低低地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她有點惱羞成怒。
  「你看什麼?」他的反問帶著逗弄的意味,顯然認為自己找到最佳娛樂。
  「不干你的事。」她撇開頭。電梯為何才爬到七樓而已?真是超級龜速!
  「你為何對我存著如此深厚的敵意?」闕子衿自問他並非一個人見人愛的典型,但初見頭一遭卻視他如仇儲的對象可也不多。
  「不曉得,八字不合吧!」她有一搭沒一搭的。
  「單細胞動物。」闕子衿搖了搖頭,忽然撂下一句評語。
  「什麼?」青青幾乎沒被他的膽大包天給嗆死。這傢伙居然侮辱她是單細胞動物?
  「你和令尊——你們都是單細胞動物。」他彷彿擔心她沒聽清楚似的,以標準的國語發音再度演說一次。
  青青憤怒待全身發抖。
  「你敢暗示我們父女倆頭腦蠢笨?」她緊捏著粉拳,隨時打算向他宣戰。
  「不是笨。」他提出好整以暇的解釋。「是「直」。」
  「我們哪像你腦筋曲裡拐彎的,一肚子鬼主意。」她僻哩啦啦地反擊。
  電梯門在十一樓嘩啦敞開,闕子衿跟著她踏上深棕色的地毯,臉容表情恍如變魔術似的,已然不見適才的輕鬆模樣。
  「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他嚴謹地盯住她。「我是你的上司,在公司範圍內你必須給我應有的尊重。」
  「否則呢?你打算如何對付我?」她直接向副總經理的權威挑戰。
  「不曉得。你不妨試試看,然後我們就會知道結果。」他直直走向業務部的疆界,主持會議去也,理也不理她。
  青青從頭到腳氣得麻癢癢的。這傢伙居然敢向她扔下最後通牒!她最恨別人向她叫陣。
  「我是老闆的女兒,我就不信你敢對我怎麼樣!」她氣急敗壞地大嚷。
  敵軍消失於大後方,甚至沒把她的叫囂聽進腦裡。
  倒是大廳內的所有職工全傻眼了。
  行銷主任上班第一天就和「羅剎副總」對上了,動作也未免稍嫌太迅速一點,好歹留點和藹可親的底線給旁人探聽幾個月嘛!
  青青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下可好!她啥子大話不能說,偏要抬出自己的「特權」身份,這下躲不過恃寵而驕的第一印象了。
  都是他害的!每一件衰事都是那姓闕的造成的!都是他!
  「呃,安小姐……」搬家工人結巴著上前報備。「東西……整理妥當了。」
  眼前的悍婦和適才風情萬種的美女是同一個人嗎?他們不禁夢碎心傷。
  「整理妥當了還不快——」她硬生生把「滾」字吞回肚子裡。
  安青青呀安青青,你的形象已然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可別在緊要關頭做出任何自毀長城的傻事。
  「——快坐下來喝杯茶、歇歇腿。」惱怒的語氣硬是被她拗了回來。
  「謝謝、謝謝,不客氣、不客氣。」眾工人們再度對夢中情人拾回信心。泥人也有土性子,她偶爾小發一頓飆也不算什麼嘛!
  「麻煩幫我把走廊上的檔案櫃搬進辦公室裡面好不好?」她回頭召集同志們幫手。
  雖然這趟搬遷耗費了太多時間,但是,沒辦法,她習慣待在自己熟悉的環境中工作,只好把住處的小書櫃、小架子全搬進辦公室裡。反正公司是她老爸開的,她的私人用品貢獻給公家地盤也不算吃虧。
  「我來、我來。」起碼超過十名男職員自願做牛做馬。
  人人打著同樣的主意,既然新任的行銷部主任貴為老闆嬌女,多向她拍點馬屁總會有用處的,再加上她人又生得姣好,服務美女,何樂而不為?
  「謝謝。」青青笑得甜甜的,努力挽回自己的名譽。「當心喔!這個檔案櫃由貿心橡木製成的,重量很沉,可能需要多來幾個幫手。」
  「沒關係,交給我們就成了。」連工人們也自願再度獻身報國。
  十來個大漢圍堵一座兩公尺高的檔案櫃,人人期望搶到一個絕佳的地點,既能少出點力,又可以讓美女主任觀睹自己盡心盡力的表象。
  「喂!那個角落提高。」
  「真的滿重的,幸好我力氣大。」
  「你走開一點,不要擠到我。」
  一群人熙熙攘攘地鬧了十來分鐘,做秀成分比實際出賣勞力的成效高。
  隨著橡木櫃忽然往右傾斜的驚呼聲,大辦公區的熱鬧氣氛昇華到極致。
  「啊——當心!」右側的男職員驀然抱頭鼠竄。
  轟隆一聲,怕不有近百公斤的橡木櫃頹然垮在地毯上,製造出來的噪音足以響徹十一層樓。
  「你們在幹什麼?」一句權威沉重的喝聲中止了所有吵雜。
  所有職員的目光集中在會議室門口。
  羅剎副總鐵青著峻刻的冷臉,嚴寒的眸光直逼他們心臟。
  吵到大人物了!
  大夥兒乖乖散開,試圖不著形跡地退回自己的辦公桌。
  「他們在幫我搬檔案櫃。」在場的人,只有青青有膽子回話。
  她不懂闕紙巾為何露出一張僵臉孔。同事間互助合作又有什麼錯?
  「你從幾點起開始進行這些搬遷的細節?」闕子衿的濃眉幾乎擰出墨汁來。
  「九點。」
  「而現在已經十一點了。」他冷冷指控。也就是說,安青青佔用了辦公時段兩個小時的時間。
  「上班第一天,難免手忙腳亂。」她回答得理所當然。
  「而且還拖著整個辦公廳的員工陪你鬧著玩。」他說出第二項罪狀。
  「我獨自做不來的事情,請同事幫忙有什麼不對?」她自認為在道理上頗站得住腳。
  「我希望你能承諾,日後十一樓不會再度發生這種亂象。」闕子衿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我又不是算命師,未來的事情誰敢保證。」青青忍不住搶白。聽聽這傢伙的語調彷彿暗示她有意做亂似的,即使她認為自己有錯,此時此刻也不能在他面前落了下風,更何況製造噪音只是無心之失而已。
  闕子衿的利眼漸漸瞇成兩道直線。
  「我建議你仔細思考一下自己的行為,確定你真的想惹火我!」冰颼颼的語調幾乎能凝結空氣。
  她撇開螓首,不答話。
  新人新氣象,更何況她是公司主管,隨身需要的用品難免比較雜多,請同事們幫忙一下有何不可,替她動手動腳的職員都不在乎了,他火大些什麼?要不是父親強力促成她上班,以她閒雲野鶴的個性還不屑於坐辦公桌,每天朝九晚五地打卡呢!姓闕的最好別惹得她不高興,否則她轉身就走,看他如何向她老爸交代。
  「安小姐,我正在等你的回答。」他身周的冷氣直逼零下十度。
  「回答什麼?我又沒聽見任何問句。」叛逆的姿態將她心中的意思表達得相當清楚。
  辦公區陷入絕對沉默,四十多位職員張大眼睛,欣賞公司兩大重要人物彼此對決,且看鹿死誰手。
  半晌,闕子衿再度開口。「我很遺憾知悉你的態度不見任何改善。」
  他低頭在公文紙上揮動鋼筆,龍飛鳳舞的字跡快速地組合成最新的人事命令,然後將草擬完成的公文紙隨手遞向身邊的女職員,示意她傳送給新上任的行銷部主任。
  聖旨以快馬駁送到受旨人手中。
  青青交過人事命令,飛速瀏覽其上的字句。
  然後,她倒抽一口冷氣。
  慢著,這是什麼意思?她沒看錯吧?
  「闕子衿!」她忍不住大叫。「請你解釋這道人事命令的意義。」
  「它的意義正如同你自己親眼看見的。」他冷酷地轉身,重新走回會議室現場,門扉重掩之際,一句同樣毫無感情的語詞飄湯在空氣間,震得她頭暈眼花——
  「安小姐,你被開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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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6: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開除我!」青青一狀告到父親大人的辦公室,俏臀一沾到椅面便開始氣哭了。
  「誰開除你?」安繼方一頭露水。
  他也不過一天沒回公司,隔日上班時居然瞧見女兒淚漣漣地愣在他辦公室哭給他聽。
  昨兒個她才上班第一天而已,居然給人開除了?是誰這麼大膽子敢開除他安繼方的寶貝女兒?
  「還不是那個姓闕的缺德鬼!」她拚命撕扯脆弱的舒潔面紙。倘若拭淚的物品可以換成「紙巾」讓她攻擊,她會更快意。
  「闕副總?」安繼刀恍然大悟。如果是那小子,那就怪不得了!
  青青誰不好惹,跑去惹他!闕子衿當真卯起來,連堂堂總經理也不得不讓他三分。由於他的辦事態度向來秉持著公私分明的原則,絕不會做出任何無理或有害於公司的決定,因此大夥兒也向來對他心服口服。
  顯然闕小子評估的結果,青青入主行銷部被劃入「有害於公司發展」的歸類,所以選擇砍掉毒瘤。
  唉!
  他當初延攬青青進來,便是起因於將公司大權漸漸移交給新生代,老人家也好退休養老去也。青青雖然個性驕縱了些,論起才華和能力倒也有兩把刷子,他看準了闕小子應該有辦法拿捏她的分寸,所以才放心讓兩雄正式王見王,怎麼轉眼之間就弄到決裂的地步?
  新官上任第一天而已!才第一天!闕小子應該不是個如此莽撞而沒耐性的人,他們倆究竟在搞什麼鬼?
  「老實承認,你是不是故意去招惹闕副總?」安繼方採取客觀公正的立場。以往他在女兒耳根子前誇賞闕子衿時,青青老愛有事沒事地酸人家幾句,似乎頗不以為然,可以想見這回首先出擊的禍首應該是何方陣營。
  「爸!」青青簡直不敢相信。她老爸居然站在敵人那頭質問她。「我哪有做什麼?上班第一天整理辦公室有什麼不對?他憑什麼開除我?」
  「整理辦公室也要有個底限呀!你居然把傢具都給搬來了,不明事由的旁觀者見了,還以為「安心食品」窮到連檔案櫃也買不起,還得請求新上任的員工自行準備。」不是他愛說,寶貝女兒真讓他給寵得太嬌貴了。
  「爸!」狂怒的淚浪幾乎第二度淹沒她。「你怎麼可以幫著外人欺負我?不管、不管,你要幫人家討回公道,我不准那個缺德鬼開除我。」
  安繼方腦筋轉轉,忽然覺得好笑起來。未曾上工之前,他還得死求活拉地慫恿青青進「安心食品」試做半年,結果才正式上班不到兩天的時間,反而換成她死纏著老爸不能開除她來著。
  他開始有點明白闕子衿的手段!
  「我看算了。」他假意歎了口氣。「既然闕副總選擇開除你,表示你可能不適合這個工作,我看你還是別回來上班。我當初提議的交換條件照樣兌現便是,瞧你喜歡先出國散散心或成立私人工作室都成,你還是離開「安心」吧!」
  青青氣得險些沒暈過去。「爸,你真的要讓缺德鬼開除我?」
  開除耶!何等的奇恥大辱:憑她優良的頭腦、絕佳的領袖條件,居然面臨被人開除的命運,她如何能捺下這口惡氣!
  「反正你也不喜歡留在公司裡,不是嗎?」他吊著女兒的胃口。
  「我現在喜歡了嘛!」向來只有她拋棄別人的分,哪容得別人任意放棄她。「不管啦!你去把人家的辦公室要回來。」
  「好吧!我先問問看人事室有沒有收到解聘通知。」他裝模作樣地執起內線話筒,撥下分機號碼。
  青青密切觀察父親的一舉一動。昨天早上姓闕的撂下大話開除她,她起先還沒放在心上,直到三十分鐘前工友伯伯帶著歉意的眼神鎖上她的辦公室,她終於發覺那傢伙確實玩真的。
  她被開除了!幾個鉅力萬鈞的字眼閃電般劈進青青的腦門。好歹她扛著「御聘」的招牌,那個萬惡的匪人居然敢開除她!衝著缺德鬼當眾加怒於她的仇怨,她保證今生今世與他誓不兩立。若非基於維護自己雍容形象的想法,她早已火箭般竄進他辦公室潑硫酸了。
  沒關係,她還有王牌!老爸昨天不在,所以缺德鬼才敢放膽欺負她,今兒個他可沒好日子過了。
  「嗯,我瞭解。」安繼方掛回聽筒,無可奈何地向她聳了聳肩。「人事主任說,你的解雇命令昨天下午就生效了。」
  「什麼?」她當場爆發。「父親大人,你竟然眼睜睜讓外人吃定你的獨生愛女。」
  「否則你希望我怎麼做?」他反問。
  「當然是去找那個缺德鬼,要求……不,是命令他收回成命!」這種簡單動作還得她教不成。
  「如果人家不肯呢?」他故意拖拖拉拉的。「我既然高薪僱請他管理公司,就得尊重他的意見。」
  闕小子也未免太賊了,第一天遇見青青就把她吃得死死的,而被吃的對象甚至沒發覺自己掉入人家的計謀。
  「奇了,他區區一個副總經理,難道還能騎到你頭上?」她真不懂父親大人在想些什麼。
  「你區區一個行銷主任不也騎到我頭上?」安繼方問得她啞口無言。
  「我的身份和他又不一樣。」她強詞奪理。
  「你希望我幫你要回寶座也成,不過必須先答應我幾個條件。」安繼方乘機開價。
  「幾個條件都成,你先把人家的工作討回來!」她絕不能忍受自己被開除的羞辱,絕不能!
  「第一,以後你不能仗恃自己是老闆的女兒,在公司裡橫行無阻。」割地賠款,條件一。
  「我像是那種仗勢欺人的惡婆娘嗎?」她抗議。
  「而且你必須尊重你的上司,也就是闕副總與我。」割地賠款,條件二。
  「我……」教她尊重那缺德鬼?只怕很難。不管他,眼前先答應了再說。「好嘛,不過你必須先說服姓闕的為他無緣無故開除我的行為道歉。」
  安繼方頭大了。明明她自己理虧,卻要人家道歉,闕小子甘願才怪。
  也罷,他只要原封把話傳給闕小子就行,至於如何應付小母老虎就交給堂堂副總經理去照料吧!依他來看,闕小子應付得還算不錯,大可再接再厲。
  「好啦!我代替你昭君出塞,進行求和協議,你乖乖等我消息。」
  安繼方扛著滿行囊,找人傾倒「垃圾」去也!
          ☆          ☆          ☆
  當總經理碩大的塊頭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說真的,闕子衿半點兒也不感到意外。他反而好奇安青青居然能忍耐到下午兩點才委找她老爸出面說項。
  砰!門扇慣常以摔合的方式自動掩上。
  他掛起一臉清淡淺漠的笑意,靜待對方開炮。
  「闕,你倒好,沒事惹得那小妮子跑到我眼前蹦蹦跳、哇哇叫,自個兒卻關在淨土裡享受世界和平。」安繼方脫口先落下一串抱怨。
  「可是成果非凡,不是嗎?」他微笑。「你要求我想個法子把令嬡的心綁在公司裡,別盡想著到外頭自行發展,我已經幫你搞定她了。」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老謀深算的狐狸。」安繼方咕噥著。
  闕子衿也不過近三十歲年紀,滿腦子精明盤算和心機卻勝過他這個老江湖,也不知道上哪兒學來的。以後他可得警戒一點,別讓青青交到和闕小子同一型的男朋友,否則怕不給對方吃得死死的。
  安繼方的算盤打得好。女兒設計的玩意兒玩多了,絕非經營管理的材料,倒是滿適合掌握一些創意概念的業務,因此公司的行政權不妨交給闕子衿照料,日後再將一小部分股份轉賣給他以籠絡人心,至於多數股權仍然留在安氏手中,闕、安兩支合力經營公司,安心食品的未來指日可待。
  至於私底下,安繼方承認他曾經考慮過湊合闕和女兒的好事,仔細思量過後卻作罷了。平心而論,他寧可女兒結交一個城府較淺、想法單純的男子,日子才能過得平靜快活。至於闕子衿,這傢伙的頭腦轉折了太多圈圈,絕對不符合他理想中的女婿人選。
  「安小姐發完飆了?」闕子衿仍然不改淺淺的笑意。
  「沒錯,她甚至發出懿旨,指定你必須向她道歉。」安繼方毫不掩飾自己等著看好戲的心態。「請問閣下預備如何應付她的傳召?」
  「放心吧!我會處理得妥妥當當,請總經理不必煩心。」語中涵義表示他不欲再討論這項主題。「半個小時後有一場財務會報,我們核對一下發言資料好嗎?」
          ☆          ☆          ☆
  青青足足等到六點的下班時間,期間幾乎磨壞了總經理室的波斯地毯,辦公室的正主兒終於忍耐不住,匆匆找個藉口應酬去了,她仇人姍姍來遲的身影方才入映她的眼。
  若她期待自己劈頭聽見的頭一句話是:「安小姐,非常抱歉,昨天我不該無緣故地開除你,請你接受我的歉意。」那她可就把世界想像得太美好了。
  「走吧!」闕子衿推門向她做個手勢。
  「走去哪裡?」青青打量他的眼光充滿敵我意識。
  「吃飯。」他的表情還算和藹可親。「你一定餓了。我知道一個地方的廚子手藝還算不錯。」
  嚴正拒絕的辭令率先湧上她的腦海,然而螓首甫偏向右側二十五度角,正要搖回左際時,老爸的叮嚀倏然飄回她耳畔。
  ——別忘了給人家一個道歉的機會。
  對了,既然自己提出缺德鬼必須向她低頭的和議,沒理由不陪同他去一個適合致意的場合。再者,他肯出面要求請她吃飯,態度上的求和意味已經表現得相當明確。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拾起尼泊爾風味的織布包包,隨他一起離開大前線。
  一個小時後,闕子衿再度丟給她另一項意外。
  青青微張著錯愕的櫻唇,呆視著前方五步遠的獨棟小小洋房,終於明白他口中有著好廚子掌廚的「地方」位於何處。
  他家。
  闕紙巾居然引著僅僅謀過兩次面的仇人上自個兒家來吃大餐。他的思路究竟依循哪種詭異的頻道運行的?
  「媽,我回來了。」他自在地拉著她踏進家門,無視於大美女木楞楞的傻相。
  兩人穿過四坪大的小庭院,進入采光充足的客廳。
  玻璃門一拉開,咖哩雞的純濃香味漬染了每一顆空氣分子。青青立刻聽見自己不爭氣的肚皮響出咕嚕嚕的戰吼。
  客廳的佈置並不特別豪華,約莫七、八坪吧!紅木質地的座椅和小茶几擺列於玄關左側,牆上懸掛著兩幅張大千仿作,幾上陳放幾格家庭照片。餐室與客廳相連,紅木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品,以味道判斷應該是味增湯。
  大體上而言,闕家的格局與普通家庭並沒有太大的差異,當然也夠不上她老家和她私人公寓的豪華。
  可是,這股靜謐的氣氛很吸引人。
  青青深呼吸一下,彷彿感覺到自己嗅入濃濃的「家庭」味道。
  她母親去世之前已經與老爸分居了十二年,雖然老爸不減疼愛她的心腸,然而他成天忙於公事應酬,難免會冷落了女兒,而且一個缺了女主人的家庭感覺本來就少了幾分溫柔安詳的氣氛。
  她忽然開始羨慕姓闕的,因為他擁有許多她一直不曾得到過的溫情。
  「回來得正好,幫媽媽把冰箱裡的牛柳拿進微波爐解霜。」柔甜的女性嗓聲從廚房的方位晃湯出來。
  扁聽喉音判斷,她會誤以為對方只有三十多歲年紀,不像個兒子已經成年許久的老年婦人。
  「媽,我帶了個朋友回來,你先出來認識一下。」闕子衿示意她坐入客廳的紅木椅上,嘴角帶笑。「安小姐,你想喝點什麼?烏龍茶或是可樂?」
  可能是離開公司場合的緣故,他嘴角和眉心緊陷的紋路消失得無影無蹤,看起來年輕了不只五歲。
  原來羅剎副總也有軟性的面貌,她發覺自己不那麼討厭他了。
  「可樂。」她是標準的可樂兒童。「還有,叫我「青青」就可以了,你不用忙著招呼我。」
  她不自覺地客氣起來。奇怪,一個人怎麼可能同時覺得放鬆和扭?
  「好久沒見你帶朋友回來了。」廚房的女音逐漸飄向客廳方向。「是誰呀?你的同事嗎?」
  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餐桌旁。
  青青望見闕母的形容外貌,著實吃了不大不小的一驚。
  她真的好年輕!頂多四十出頭而已,眉目白晰清秀,年輕時必定是個出色的古典美人,現在當然也不差。闕母玲瓏的體態並未因為脂肪層長久的堆積而發福,反而頗有葫蘆型的標準身架子,雖然高度只及兒子的下巴,卻無損於她纖合度的美感。
  青青承認她對自己高挑健美的體態相當有自信,然而和對方的細緻秀氣比較起來,忽然感受到自己手長腳長的笨拙。
  「女孩子!」鄭清寧看清客人的身份,立刻瞪大驚喜的美眸。「你居然帶女孩回來吃飯?」
  言下之意,闕子衿似乎從沒帶女性朋友回家用餐過,那他為何邀請她首開先例?真是古怪的男人!
  「這是我媽,別看她保養得好,她已經跨過五字頭門檻了;媽,這位是公司的新主管青青。」他簡短地為兩位女士介紹完畢,接著大大方方地奴役她。「青青,你幫我把牛肉拿出來解凍,我先上洗手間。」
  而後消失在浴室裡。
  慘哉!她眼望闕媽媽的眼眸綻亮出光彩,立刻明白缺德鬼頤指氣使的陣仗更加深了老人家的誤會。
  「青青,你和子衿認識多久了?」鄭清寧熱情地招呼她坐下來,舉止間儼然有款待未來媳婦兒的意味。
  這個該死的害人精,每次都令她陷入有口難辯的境地。
  「呃,不太久。」今天才第一天而已。
  「可以想見子衿一定對你的印象很好,才會把你帶回家來讓我認識。」鄭清寧的眉眼笑得既開心又滿意。
  「呃,這個……大概吧!」她不敢告訴長輩,他們倆昨天才吵完一頓架。「伯母,我來幫你準備晚餐。」
  只好轉移話題,乃為上策。
  結果,她踏入庖廚內,瞬間後悔了。拜託,她連煎個蛋都得依照食譜指示說明,還能幫得了啥子大忙?
  「子衿最喜歡吃我特製的咖哩雞,待會兒我把食譜寫給你,你回去可以試做看看。」鄭清寧開始灌輸她一堆「子衿喜歡吃這個、子衿不喜歡吃那個」的概念。
  青青聽得暈頭轉向。闕子衿的口味與她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管他那麼多!偏偏那傢伙上完洗手間,自顧自坐在客廳裡看七點新聞,一副大老爺等著家中女人把晚飯端出來的安適姿態,絲毫看不出進廚房解救她的意思。她到底算什麼?主客還是主婦?
  主婦?她趕緊將這個名詞驅逐出境。
  而且,直到她意識過來之時,她才發現自己真的把闕子衿的飲食偏好記牢了。簡直有病!
  「好啦!炒成金黃色就可以起鍋了。」鄭清寧好心地教導她完成蔥花炒蛋的神聖大業。
  雖然腦裡覺得莫名其妙,她仍然為自己獨力成就一道世間名菜而得意非凡。
  「吃飯了。」她開開心心地端著炒蛋上桌,不忘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嗯,色香味俱全。天下第一蛋,無人可比。
  「好香。」大老爺上桌,就著氳氤的炊煙深深吸了一下。
  「你看炒蛋的味道如何。」青青自動自發將筷子遞進他手裡,亮燦的眼眸期求讚許。
  「不錯,很好吃。」他捧場地點著腦袋瓜子,硬將暗藏的蛋殼碎片吞進肚子裡面。
  「真的?」她燦笑得彷彿手藝受到丈夫稱賞的小妻子。「這道菜是我親手炒的唷!」
  「嗯,你很有潛力。」他毫不吝嗇於稱道她的才華。
  她馬上對闕子衿另眼相看。這傢伙還算有眼光啦!既然如此,她可以不去計較他的修養問題,以及他得罪她的細枝末節。
  雖然青青從頭到底擺脫不了莫名其妙的疑惑,但這頓晚餐仍然帶給她深切而窩心的感受。
  原來,和諧的家庭晚餐,便是這種滋味——
          ☆          ☆          ☆
  初夏的夜晚,氣候溫和如水,雲破月來花弄影,搖曳如細浪的枝影投在人行紅磚上,抖落一地平和。
  「很棒的晚餐,謝謝你。」青青站在公寓底下的大門口,審視著低她兩階的俊雅剪影。
  短短一個晚上的相處,闕子衿留駐她心中的印象已產生劇烈的轉變。
  盡避在公司裡鐵面無私,他亦有人性化的一面。家庭生活中的他,會挑食、會開玩笑、討厭做家務、有點大男人主義,感覺起來就像個有血有肉的真人。而且,很容易挑動女人心靈深處的母性。
  他是如何周旋在「冷面羅剎」和「家庭男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卻又能如魚得水的?
  兩人沉默了片刻,她再度開口,話聲有些遲疑
  「你要不要上來坐坐?」不知如何,她還不想太快和他分手。
  「不,現在很晚了,你上去休息吧!」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格外和煦溫柔。
  青青再起一個新話題。「整個晚上都沒看見令尊。」
  其實她已經納悶了好久,只是不好意思在餐桌上提起,生怕觸動某種她並不清楚的家庭心事,譬如說,他父親已經去世之類的。
  「我父親正在住院。」由於闕子衿背對著路燈,所以她無法看清他的容顏。
  「他的病情還好吧?」她提醒自己找個時間去探望對方,畢竟大家都是同事,互相關心也是應該的。
  「再好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寬偉的肩膀起伏了兩下。「他十一年前出了意外,變成植物人,此後一直沒有起色。」
  「真的?」她微覺抱歉。幸好剛才識相地沒在用餐期間詢問起來。「難怪伯母的神情會流露出不經意的憂鬱,她平時一定很寂寞。」
  「公事比較清閒的時期,我會盡量回家陪她。」其他時間他則住在市中心租賃的公寓裡。「對了,鑰匙給你。」
  一道亮著銀光的亮弧線畫過沉暗的夜色,弧線尾端結束於她的柔荑。
  青青接住他拋過來的物品,細看之下,是一把鑰匙。
  他們也不過才認識兩天而已,這麼快便交換公寓鑰匙,不會吧?
  「這個……」幸好暗夜遮掩住她尷尬的紅潮,希望闕紙巾別誤以為剛從美國歸來的女人都具有開放的男女觀念。
  「你的辦公室。」他的雙手插進口袋裡。
  「辦公室?」辦公室和公寓有什麼關係?
  「你的辦公室上鎖了,記得嗎?」他的語氣開始漏出笑意,彷彿摸中她腦中胡思亂想的有色念頭。
  「哦——記得記得。」她恍然大悟。
  真是的!糗到了。
  「趕快上樓吧!我也該走了。」他忍著笑意,轉頭邁向街角的富豪三二0。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趨使她叫停闕子衿的腳步。
  「闕!」趁他回頭,青青一個箭步衝下台階,疾飛到他的面前。「對不起……我不該在公司裡和你大吼大叫,害你為難。」
  然後,輕淺的甜吻迅速印上他的臉頰,在他能反應過來之前,蝴蝶般倩影再度翩翩飛回公寓的入口。
  然而,她沒龍躍上歸家的門徑,纖臂已經被一隻鐵腕箍住。
  她訝然回頭。「怎麼——」
  溫暖的唇瓣輕輕刷過她的紅唇。
  這下子輪到她愣愣地無法反應過來。趁她發呆的時候,闕子衿再偷得一個淺淺的頰吻。
  「只是回禮而已。」他的嗓音粗嘎了幾分。
  月光映入兩雙清澈的眼底,再同時反射出同樣灼烈的光華,四道琉璃般的神彩交錯成鮮麗的火花。
  這是她記憶中,再也無法忘懷的涼夏之夜。
          ☆          ☆          ☆
  此後,很自然地,她和闕子衿漸漸走在一起,旁人也理所當然地視他們為理想的金童玉女,雖然安繼方仍然站在「不贊同」的立場,偶爾還會想點小伎倆阻撓他們約會,但一切無傷大雅。
  白天在辦公室裡,她仍然習慣對他大吼大叫,自己斥責得面紅脖子粗,然後被他沉穩自製的神態氣個半死,而喝罵聲卻往往中斷於他猝然封上來的嘴唇——這男人完全曉得利用何種方式讓她住口。
  晚上,除了出外用餐之外,他們常會待在其中一人的公寓裡,聽聽音樂、聊聊心情,共享一段親密體己的時刻。
  三年了,神仙眷屬般的三年。
  他們各自擁有獨立的軌道,卻又交集著密不可分的生活圈。
  直到最近,青青逐漸察覺到,日子雖然過得美好,一種空虛的滿足感卻從心底深處悄悄浮上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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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7: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隱藏式音箱流瀉出柔和的樂聲,音符環繞著十坪大的溫馨客廳,再搭配上刻意調降成暈黃色澤的燈光,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致就此重現於天母東路的高級公寓裡。
  由於天母一帶最近多開了兩家精品名店,因此青青假藉地利之便,下班之後硬拖著大老爺走遍了街頭巷尾,至於白天的「孫晶鳳去留之戰」,依照慣例必須留待明天上班時繼續爭鬥。
  好不容易逛到她心滿意足,身旁的免費勞工提滿兩手的購物袋,她才慰勞式地拉著他回到公寓,從放熱水到放音樂一貫服務,伺候得他渾身舒服安適,而後兩人靠坐在長毛地毯上。
  此刻,他懷中摟著軟玉溫香,口中品著瓊漿玉液,耳中聆賞著悠揚美聲,衷心認為人生最大享受也不過如此。
  青青跨坐在他腰際,密切打量著他的面目輪廓,纖手拂過他眉心的嚴肅線條。闕子衿的雙目緊閉,手指隨著音樂聲輕輕點著拍子。平時的鐵血將軍形象暫時擺在一旁,戴上標準情人的名牌。
  「你還好吧?」他忽然開口,眼睫仍然緊合。
  「為什麼問?」
  「不曉得。」上下眼臉終於撐開,慵懶的瞳眸深處竄出隱約可見的火花,燙灼得她芳心熱熱的。「你最近似乎非常煩躁,尤其在我面前。」
  若非太過瞭解青青對自己的依戀,闕子衿會以為她開始厭倦他了。
  「我一向都對你凶巴巴的,不是嗎?」她聳了聳香肩,領口微敞的浴袍隨著上下起伏的動作暴露出大半片雪肌。
  他眼中的火苗開始加溫。
  「乖,告訴我你最近在煩惱什麼?」闕子衿命令自己把注意力移回談話上。
  既然他的青青心頭存著疙瘩,他必須替她把問題結找出來。他討厭看她為任何雜事煩心。
  「闕……」柳枝般的柔臂盤上他的頸項。「你愛不我?」
  問題果然來了!
  其實闕子衿明白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懸而未決的心事,只是兩人從未真正深談過。
  青青屬於熱情開放、火辣辣的吉普賽式性格,敢愛敢恨,對她而言,很多事情必須親耳聽見才算數;偏偏他自己則劃歸於內斂,腳踏實地的個性,總覺得行動上的表現比舌燦蓮花實際多了,因此他寧願在日常生活表達出對她的關懷和愛意,來取代一句親口說出的「我愛你」或「我關心你」。
  結果,這小驢蛋就開始擔心了。他幾乎可以聽見她腦中回轉的自我疑問——
  闕到底愛不愛我?有多愛?愛多久?我和
          ☆          ☆          ☆
  「愛。」他短而有力地回答。
  「有多愛?」
  看吧!他還真猜得一字不漏。
  「愛到世上所有的綿綿情話都不足以表達我的心意。」他的話間忍不住露出些許逗笑的意味。
  她聽出來了,而且感到相當程度的不滿。
  「那你會愛我多久?」翹嘟嘟的櫻唇足以掛上兩串香蕉。
  「青青,」他投降了。「恕我直言,不過我真的覺得這種愛與不愛的對話很沒意義。如果我不愛你,嘴裡說得再好聽也沒用,而如果我真心愛你,你又何必在意我有沒有說出口?」
  「話不是這麼說呀!你不講清楚,我怎麼知道自己在你心裡究竟有沒有一席之地?」她奮勇爭取自己的權益。
  「好好好。」他無意在如此溫存的氣氛中和她起爭執。「我保證會永遠愛你,比世上任何人都愛你,可以嗎?」
  為了防止她提出更多殺風景的問題,修長有力的大手扶上她後腦,微微往前施力,將她豐滿的潤唇接上自己的唇。
  青青象徵性的不依了幾秒鐘,隨即屈服在他的輕柔誘哄裡。
  有時她不免懷疑,闕是否迷戀她的身體多過她的心。據其他男性友人的說法,無論天性多麼嚴謹的男人,多多少少講究感官性質的享樂,對於情慾上的需求和表達比女性自然而直接,但這並不表示男人是天生的欲求高手、情愛智障,女人們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敝,成天懷疑著男人到底愛她們的「哪一部分」比較多。
  話雖如此,可是臭男人們老是在女人談論感情問題時向她們求歡,女性同胞除了懷疑他們的腦子裡裝滿性慾之外,還能聯想到什麼?
  她情思模糊之際,闕子衿的手指已然靈巧地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開始輕撫柔膩如同白緞子的酥胸。她的唇隨即沿著手指行進的路程展開第二波柔情攻勢。
  青青呼出一口顫巍巍的喘息,迷離的焦點投向酒櫃的玻璃小門,光滑的質地映照出兩人糾纏的身影,他玄黑色的腦顱埋在乳白色的胸前吮吻著。
  恍惚之中,黑髮忽然幻化成粉嫩的嬰兒臉孔,湊近雪花似的胸脯接受母親的哺。
  一陣莫名的情動議她衝口而出——
  「闕,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所有尋歡的動作嘎然而止!
  闕子衿足足震住兩分鐘,然後,腦袋以極龜速的慢動作從她胸前抬起來,錯愕的表情顯示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他訝懾得幾乎變音了。
  「我想懷一個屬於你我的寶寶!」青青彷彿擔心嚇不死他似的,斬釘截鐵地吐露心事。
  「你為什麼突然想到懷孕生子?」虧他還自認為瞭解她呢!近來青青的思路運轉方式保證與他的理解程度相差十萬八千里。
  「沒有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到嘛!」狂野的美眸瞇成狐疑的窄縫。「怎麼?你不想要小孩?」
  般了半天,她只是心血來潮。
  他當然不排斥懷孕生子,但是,那必須等到兩人皆做好為人父母的心理準備才成,畢竟孕育下一代不比收養寵物,哪天養倦了還可以轉送給親朋好友。
  「當然想,不過……你不覺得你的提議與現實的先後順序發生衝突嗎?」
  「什麼意思?」惡劣的情緒漸漸浮上她的心頭。莫非闕子衿也和普天下的臭男人一樣,甘願享受戀愛的甜蜜,卻不願承擔妻小後代的包袱。
  「一般而言,戀愛中的男女通常會先攜手步入禮堂,然後才生小寶寶。」他耐下心來解釋。
  原來他喜歡按照步驟來。那也成!
  「好呀,闕,我接受你的求婚。」她轉眼又開心起來。
  啊?他何時向她求婚的,怎麼自己不曉得?
  「不,我是說……唔……」
  冶的紅唇偷走了他言語的能力。
  罷了!
  闕子衿暫時屈服,翻個身將綿馥馥的柔軀壓在自己身下,盡情接受他的侵襲。古今多少事,盡岸笑語溫存中……
          ☆          ☆          ☆
  他那寶貝女兒不曉得搞什麼鬼?
  打從昨天下午安繼方便開始撥打女兒的私人熱線,而電話線路也當真炙手可熱得讓他屢試屢敗。嘟嘟的佔用訊號告訴他,女兒八成把話筒拿起,以免外人干擾。
  這女娃兒到底還記不記得她答應老爸爸週日晚上一起用飯?
  八成是青青有意逃難!他暗忖。
  這丫頭想必知道自己打算向她傳述「遠離闕子衿」的人生大道理,因此眼巴巴地躲了他一整個週末。
  其實,星期五下班時,安繼方眼看著寶貝女兒和闕小子相偕離去,早已意識到大事不妙,而隔天他們倆又安排同時休假。依據闕小子的習慣,無論禮拜六輪休與否,他固定不會放過加班的機會,昨天卻一反常態地沒有出席,安繼方可就覺得更加不對勁。
  兩尾小老鼠該不會利用兩天假日發生啥子「苟且之事」吧?
  嗯,他越想越有可能。
  青青這女娃兒委實太愛膩著姓闕的小子了。她為何就不能聽老爸爸的話,另找其他男人相戀呢?
  不得已,父親大人只好挑中星期天一大早上門突擊檢查。幸好青青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在老家,他不愁被關在門外。
  「有人在家嗎?」安繼方扭開喇叭鎖,探進腦袋瓜子悄聲地喚著。他發出的音頻充其量只算喊出來意思意思的,並不指望吵醒任何人,以免損害了他的突擊效果。
  鮑寓裡還算整潔,沒有他預料中散落了滿地的衣物,或其他激情狂歡過後的痕跡。
  他轉頭檢查一下鞋櫃,裡面並未收放著男用皮鞋,當下更放心了。即使青青在家,八成也只有她獨自一個人。
  有個守規矩的女兒,真好!
  安繼方滿意極了,繼續朝臥室進發。
  「青青?青青,你在不在?」他放懷叫喊。「老爸來了,還不快點起床——啊!」
  一把推開房門,眼前的景象幾乎讓他的太陽穴充血爆破。
  青青正跨坐在闕子衿腰際,曖昧的姿態已經把情況解釋得非常清楚,他們所處的情況絕不需要第三者的打擾。
  女主角的注意力被突然冒出來的呼喊攫住,她回頭愕然凝望門口的老爹。
  「爸!」她的下顎掉下來。
  「闕小子!」安繼力的嘴巴地合不攏。
  他們……他們………他們在幹什麼?
  在場三人,只有闕子衿最是鎮定。
  他反射性地將女友拉回身子底下,拾高床單蓋住兩人的光裸,以免兩人暴露出更多麗無邊的春光。
  「爸,你怎麼……你幹什麼……你……」她徹底語無倫次,麗顏在短短幾秒鐘之內轟燒成鮮紅的火鶴花。
  天哪!她不要活了。這種時候居然被人——而且是她老頭——撞個正著。求求上天降下雷霹,轟出一個地洞讓她鑽吧!
  「闕小子,你——你居然——我——」安繼方也失去完整的的語言能力。
  雖然他早有預感,闕子衿八成已經沾惹過青青,然而親眼目睹他們倆躺在床上仍然足以引發他的心臟病。
  「總經理,請您先迴避一下,讓我們起床著裝如何?」闕子衿冷靜的叮囑劃開滿室的震驚和尷尬。
  「這是什麼廢話問題!」狂怒的大水霎時衝倒龍王廟。「你們兩個給我立刻下床,聽見沒有?我要和你們好好談談!傍我立刻出來客廳!」
  砰!房門以毀滅的力道甩回框格內,海龍王威怒的腳步聲沿途撞向下一個戰場
  客廳。
  「天呀!我不要活了,我真的不要活了。」她捂著緋紅的臉蛋呻吟。「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尷尬、丟臉、羞愧的場景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戲劇化的場面開始在他腦中發酵,他越想越好笑——
  那頭暴躁的老獅子居然撞見青青和他燕好的情景,他可以想像安繼方血管裡的溫度直逼沸騰程度。
  據說,天下的爸爸們對於女兒都具有強烈的佔有慾。從女兒年紀小小開始,爸爸就是她世界裡唯一的英雄、絕頂崇拜的偶像,而她們也貴為父親心中永遠純美無瑕的瑰寶。而後有一天,女兒的芳心駐進了另一位和他們爭寵的男人,而且他們駭然發覺,純真的小女兒不再如白紙一般,這種慘烈的經驗絕對足以讓每個父親痛苦上好幾天。
  天!他居然發現自己開始同情老頭子了。
  「呵……」笑聲一旦衝出喉際,就再也制止不住。「哈哈哈——」
  他埋進枕頭裡,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席夢思床墊因為他劇烈低沉的笑聲而震動。
  「真高興現場還有人笑得出聲。」她沉下全世界最嬌俏冶麗的晚娘臉。
  「對——對不起,讓我——讓我再笑五分鐘——哈哈——」他根本是喘不過氣
  「你自個兒慢慢笑,我出去應付老頭子。」她氣嘟嘟地下床,迅速撈起絲質睡袍裡住柄際標準的身材,片刻也不停頓地出門找不速客理論。
  老爸真是太過分了!怎麼可以擅自闖進她家,干涉她的私生活?她已經二十七了,不是十七歲的青蘋果。她有權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愛自己選擇去愛的男人。
  他平常喜歡掛在嘴上嘮叨也就算了,如今居然光明正大地跑進她公寓裡窺探,士可忍孰不可忍!
  「爸!」她加入客廳的戰場。
  闕子衿繼續窩在棉被裡,讓父女倆有充分的時間談個清楚。
  謗據他三年來的經驗得知,惟有火大的安家人才制得住另一個火大的安家人,旁人若妄想插入他們的戰局,只會導致冤死陣亡的下場。
  僻哩啦啦,轟隆嘩塌——
  狂怒的對吼聲開始貫徹整棟大樓。
  其實,他頗能諒解安繼方的心態。倘若今天換成他撞見自己的女兒與男人滾在床榻上耳鬢磨,他也會拿把刀子砍了那個奪走女兒清白的混蛋。
  女兒。孩子。後代……他驀地想起昨夜青青的提議——
  我們生一個寶寶好不好:
  一個長相如她的女娃娃。
  他再度笑了,忽然發覺自己並不排斥青青懷中抱著他女兒的情景。
  或許,他們倆真該考慮生個小貝比。
  不曉得安繼方獲知自己打算讓他的寶貝女兒懷孕,將會如何地暴怒狂躁?
  也罷,畢竟他給了老頭兒三年的時間去適應青青屬於他的事實,安繼方也該面對現實。
  半個鐘頭後,客廳的吼罵聲稍微止息下來,這會兒輪到頭號滅火部隊闕子衿出動了,可惜他今天扇風點火的心情比滅火更高亢。
  他草草套上長褲,依然光著膀子——蓄意的——慢吞吞踱出房間。
  「總之我不准你干涉我的感情生活!」青青為自己的立場畫下最後一句鏗鏘有力的聲明,立體而明的臉龐被忿火燒出兩朵紅暈。
  「那個小子到底有什麼優點,讓你非愛定了他不可?」安繼方的關公臉並不比女兒淺白多少。
  「闕的長處你比我更清楚,畢竟是你先發掘他的,不是嗎?」青青搶白道。
  「我只需要他幫我處理公事,沒吩咐他連我女兒一起拐跑。」他反唇相稽。
  「我就是愛他,有什麼辦法?」感情之事又不是她自己能夠控制的。「爸,陷入愛河的感覺你永遠不會懂的!在你這生當中,從來沒有真心愛戀過一個女人,我解釋得再清楚也是白搭。」
  安繼方頓了一頓。「你怎麼知道?」
  「我冷眼旁觀你和媽媽的婚姻就看出不少端倪了。」她一想到爸媽年輕時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的口角就感到畏縮。
  「少跟我廢話一堆!你信不信我會把你踢出繼承人的寶座?」安繼方不願意把話題扯得太遠。
  「稀罕嗎?反正憑我的能力大可養活自己,再不濟,好歹也有闕罩我!」她有恃無恐得很。
  「我把姓闕的一起踢走!」安繼方恨得牙癢癢。那小子竟敢偷吃他的寶貝女兒,早晚要把他給碎萬段。
  「So what?大不了我們兩個上街賣口香糖。」她賭氣地回了一句。
  安家人動怒時任何狠話也說得出口,然而事後當真付諸於實行的機會卻微乎其微。闕子衿早把他們的脾氣摸透了,只當是一陣風吹過耳,船去水無痕。
  「總經理,早。」
  他罔顧安繼方投過來的殺人眼光,繼續溫吞吞地折進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罐海尼根,仰頭灌了一大口。
  「闕,我告訴過你幾百次,空腹的時候不准喝冷飲,你老是講不聽!」她匆匆丟下老爸,進廚房去阻止他虐待自己的腸胃系統。
  這廂安繼方簡直氣恨到骨子裡。
  那小子居然光著上身在他女兒家裡走來走去,渾不當一回事!慵懶的走姿彷彿剛睡飽的獵豹盤桓在自己的地盤上,敢情知自己是該處唯一的王者,沒有人膽敢侵犯他的領域,而小母狗甚且跟在他後頭噓寒問暖,生怕他受了一點點小病小痛。
  哦!佛祖保知,天下沒有任何一個父親可以容忍得了這種荒唐事。
  「闕小子!」安繼方刮著十二級颱風刮向父權挑戰者。「今天你如果沒有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明兒個開始就不用回公司上班了。」
  「爸!」她怒瞪著親爹爹。
  「青青,你先進房去。」他側頭啄了下她的臉蛋。
  安繼方只差沒拿罐酒精擦洗她被人亂親的部位。
  「可是——」她還想反駁。
  「沒關係,讓我和總經理單獨聊一聊。」他平滑如絲緞的嗓音具有安撫作用。
  青青遲疑了一下,終於不情不願地離開鬥牛場。反正闕應付她老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自然拿捏得住分寸。
  「說話呀!」安繼方催促他。「你為什麼會留宿在我女兒房裡?」
  「總經理,我和青青已經交往三年多了。」他好笑地瞥視老頭子暴怒的五官。「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們一直維持柏拉圖式的關係吧?」
  「我管你們「蘇格拉底」還是「柏拉圖」,反正青青不准嫁給商人和同事,而你恰巧符合我的兩大禁忌,所以你們自己給我看著辦吧!」安繼方撂下最後通牒。
  「這可麻煩了。」他蹙起濃眉,進入深思狀態。「我倒是無所謂,但小孩子怎麼辦?」
  「小孩?」安繼方愣住了。他萬萬料想不到自己會聽見一個與安氏後代有關的字眼!
  「沒錯。」闕子衿施施然踱出廚房,丟下最後一顆炸彈。「青青告訴我她想生小孩,所以我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做預防措施了。」
  他故意誇大了時間性,至於其他的細節問題則交由老人家自己做擬想。
  「什麼?」效果達成!維蘇威火山順利噴發——
  「安青青,你給我滾出來——」
          ☆          ☆          ☆
  不行!
  他不能再坐視不管!
  還沒結婚之前,青青的心思已經全放在那小子身上,如果真讓闕子衿順利娶到她,那他這個做老子的豈不馬上被放逐到天不吐去?
  虧一開始他計劃得完美妥當,由安、闕兩姓聯手經營公司——藉由闕氏的精銳手腕和安氏的雄厚根基共同開創公司嶄新的遠景。以老一輩的經營者而言,他肯接受外姓者參與公司的決策權,已經算觀念開放了。唉!沒法子,誰教他的女兒雖然集美麗、聰明、熱情、才華於一身,獨獨對於經營「安心食品」不感興趣兼沒有天分,成日盡想著單飛去也。
  當初他遲遲不願湊合這兩個小輩,便是擔心闕子衿太過精明深沉。只要闕小子打著與正牌繼承人安青青結婚的新身份,光明正大地主導整間公司,要讓他大權在握是很容易的事,就怕日後青青被人賣了還傻愣愣地幫忙數鈔票。
  一切必須依照他設定的腳本進行,安繼方才能真正放心。青青掌握股權,闕子衿負責經營權,兩人相安無事,各不干政,而闕子衿也受到適量的制衡,如此一來「安心食品」才能維持在令人安心的狀況。
  嚴格說來,他白白把公司讓出一小部分送給那小子已經夠虧本,而今姓闕的居然連他女兒也想一併撈回家,他怎麼可以坐視不理?
  不管!他非得找機會和那小子談清楚不可。只要被他發現闕子衿有雙邊通吃的心態,即使拚著公司無法拓展,他也非想辦法弄走敵人不可!
  兩個星期後,趁著公司的業務尚未進入旺季,高級主管們毋需留下來加班,安繼方事先摸清楚闕子衿今天會回新店的老家吃飯,眼巴巴駕駛著他心愛的BMW來到闕家大門外。
  途中他利用大哥大,確定闕小子已經回到家裡,因此不怕找不到正角兒。
  安繼方先演練過一回,確定自己確實把立場表達得一清二楚,才下車來到灰色鐵門前,撳下門柱旁的小紅鈕。畢竟闕子衿並非尋常人物,延攬地做為同僚固然十分穩當,但兩人採取敵對立場時可就另當別論了。
  「火車快飛」兒歌門鈴聲從室內一路飄出屋外。他聽見三道同時響起的人聲表達出各自的反應。
  「闕,有人按門鈴!」居然是青青的聲音。她下班不回家還跑到闕宅鬼混,分明要氣壞做老子的。
  「媽,你距離大門比較近,過去看看是誰好不好?」闕子衿一下了班就變成懶鬼之最。
  「來了!」另一串清晰圓潤的嗓音從庭院飄向大門口。
  好熟的聲音!
  安繼方先給門內的女音弄迷糊了。照理說,應門的女子應該是安繼方的母親,他為何會覺得這副悅耳的柔音聽起來有如熟識的朋友?
  喀喇!門鎖傳出扳動的金屬聲,緩緩往內分出一道縫隙。
  安繼方驀地屏住呼吸,心臟開始跳起不規則的頻律,天性中的直覺警告著他,門後露現的臉容將是某個他預料不到的人物。
  門縫敞開的弧度越來越寬廣。
  終於,一張淡雅秀麗的容顏曝光於他的焦點之中。
  「是誰——」鄭清寧看清來客的面孔,霎時怔住了,所有言詞遺忘在空氣中。
  是她!安繼力的腦中一陣暈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可能?他天天計算著日子,時至今日,他們分別了整整三十年。而現在,倘立於眼前的人兒,居然是他以為自己再也無緣見面的女子,他這生中唯一真正放在心上的愛侶!
  不,寧寧不可能生出一個三十二歲的兒子。正因如此,當初調閱闕子衿的人事資料時,安繼方雖然驚訝於他母親與自己的故人同名同姓,卻從未懷疑過這個「鄭清寧」是同一個人。
  寧寧和闕子衿為何是母子關係?
  鄭清寧比他更快回過神來。
  她垂下眉睫,收起自己唐突的視線,再度抬眼時,瞳中洋溢著漠然有禮的疏遠,恍如無意間在路上碰著失散多年的普通朋友,除此之外,再不見任何依戀。
  「阿方。」淡然的輕喚叫得他柔腸寸斷。
  他曾在多少個夜裡,夢想過自己再度聽見「阿方」的綽號從她口中傾吐出來?
  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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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清寧花苑」照常在每天早上八點半拉開鐵門,老闆娘一如以往,首先將綠盆栽搬出店門外接受朝陽的洗禮。
  節氣已然進入濕熱多雨的夏季,颱風時節即將上陣,然而台灣海島型氣候依舊維持著暑的懊熱。大地經過了三天驟雨的洗禮,今兒一早終於放出晨陽,老闆娘趕在老天傾倒另一盆雨水之前,利用難得的清晨暖陽提供植物適當的溫熱。
  「清寧花苑」並不全然以提供年輕人雅好的花品做為經營方針,而是採行較為正統的「植物店」方式。店內隨時陳列著種量紛多的綠色盆栽,平煦而精緻的氣氛一如老闆娘給人的觀感——華、清麗、可人。
  時針剛過九點,店門上的小鈴鐺清脆地敲擊出悅耳音符。
  鄭清寧納悶地從修剪工作中抬頭。早晨的生意通常以電話訂購居多,很少有人選中九點鐘上門看花的。
  晨陽從天際投射而下,將門口高大的人形映照成金黑色的剪影。
  「呃——嗯哼!」來人先咳出扭的咳嗽聲,潤滑一下自己乾澀麻癢的喉頭。「早……早安,花……送給你。」
  鮮麗明的紅玫瑰從安繼方笨拙的大手中遞送出來。
  雖然他這輩子經歷過的風流韻事只有三、五回,卻也不算初出茅廬的生手,為何在寧寧面前卻表現得像個國中剛畢業的小表頭?
  鄭清寧審視他愣不隆咚的外貌,盡避乍看之下雄赳赳、氣昂昂,但雙手雙腳不知往哪裡擺的拙樣卻完全破壞了他大丈夫的氣概。
  三十年前的安繼方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三十年後反倒換成心虛有愧的孬貌,半點長進也沒有,她驀地著惱起來。
  「我自個兒家裡開花店,你還送花給我做什麼?你擔心我的材料賣不完嗎?」她轉頭不理他,正要蹲身繼續修飾矮柏,不期然間瞟見他手中扎縛花團的緞帶,上頭橫印的花體字立刻閃著了她的明眸。「你倒好心,哪家花店的貨色不挑,盡去光顧那家搶我生意的「水仙房」,我「清寧花苑」的材料就比不上人家嗎?」鄭清寧沉下臉來搶白。
  安繼方被她攻打得手足無措。「我——我不曉得——」
  去他的!回頭非開除宋秘書不可。昨天他徵詢她應該送何種見面禮給多年不見的女性朋友時,那老處女居然建議他送花,還誇說女人本質上神似蝴蝶,見了彩卉便心花朵朵開。依他來看,寧寧的「心花」非但沒開,反而掛上「安繼方止步」的掛示牌。
  這廂馬屁拍到馬鞍上!
  「算了,不知者不罪。」鄭清寧瞧見他笨手笨腳的拙樣,心頭稍微軟化了。「花束放在櫃台上吧!」
  她自顧自忙著雜活兒,當他隱形人一般。
  兩人之間維繫了好一會兒的沉謐。半晌,安繼方清了清喉嚨,另起爐灶。
  「寧寧,你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樣,幾乎沒什麼改變。」他轉行巴結阿諛政策。
  「原來我三十年前看起來已經像邁過半百的老女人。」鄭清寧又惱了。
  求和政策失敗!
  「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仍然與二十出頭的女人看起來同樣年輕。」他絞盡腦汁,試圖找出貼切的奉承辭令來轉圜目前的僵局。「成語不都是如此形容的嗎?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鄭清寧霍地起身,大跨步進逼他面前。
  「安繼方,你存心上門來招惹我的?」她實在受不了他,嘴巴笨還不懂得藏拙,盡愛開口亂用詞句:「你可知道成語中的「徐娘」從事何等職業?她在窯子裡專門當老鴇的!」
  啊?怎會這麼巧?每講一句就錯一次。安繼方登時傻眼了。
  「寧寧,我……」他只好拉下老臉向心上人求饒。「你也知道我不善於辭令,別再挑我語病了好不好?」
  「……」鄭清寧捺下心頭的慍怒,撇開臉蛋不睬他。「你來找我做什麼?」
  他們之間該清的恩恩怨怨,早三十年前已經談遍了,今後再也無話可說。
  「呃,那天,年輕小輩們都在場,我們也不方便好好聊聊……」
  「我自認行事光明正大,沒什麼好不可告人的,倒是你,你何必看起來一臉心虛的樣子?」鄭清寧打定主意不讓他好過。
  「寧寧,我……別這樣,事隔三十年,我們倆都老了,過往的舊事你就別再計較了,好不好?」口齒不如人,惟有拚命討饒。
  「你剛才還誇讚我看起來年輕有朝氣。」轉眼又挑起他的語病來著。
  安繼方彷彿未曾聽見她的咕噥。「咱們再能把握的時間也不多了,你……你回到我的身邊吧!」
  鄭清寧沉頓了好一會兒。
  「別開玩笑,我已經嫁了丈夫。」她不肯正視他癡切的凝望。
  「可是,我記得子衿說過,他父親變成植物人——」
  「植物人也是人哪!只要駿昆還存活著一天,我就是他的妻子、闕家的女主人、子衿的母親,你別再對我提起那些有損婦道的風話。」她回頭直接走向後進的工作間。
  「寧寧!」安繼方急急拉住她手臂,一時之間用力過猛,清寧嬌弱的身軀猛地撞進他胸膛,他乖覺得很,趕緊趁勢摟住。「我苦苦等了你三十年,難道你還不肯罷休?」
  「你哪兒苦苦等我來著?妻子還不是照樣娶,女兒還不是照樣生。」她用力想掙脫他的懷抱。
  「你吃味?」安繼方虎眼一亮。
  「臭美!」她怒啐了他一口。
  「寧寧,聽我說,我……我一直為當年的錯失機會感到遺憾。」無論如何,這句真心話一定要親口告訴她。
  明知往者已矣,茫茫世人每當遭遇不可挽回的憾事時,心中率先浮現的總是那一句:倘若時間回到某某年前,我是否還會如何如何。此時此刻,兩人亦自然而然地升起相同的疑問。
  然而細思之後,他們依然明白,命運中有許多無可奈何的抉擇是人為所無法避免的。倘若時潮回復到三十年前,他們倆依然避躲不了乖隔分離的結果。兩人懸殊的背景已然形成永恆無法跨越的鴻溝。
  很多時候,愛情並無法抵擋生命中的殘酷現實。當玫瑰色調和了濃黑,混融出來的結果往往併吞掉那份粉嫩的柔彩,徒留稠密得幾乎化不開的髒污。
  「有什麼好抱恨的?你如願娶進嬌妻美眷,成為出名的事業家,大好將來及時從卑下的狐狸精手中挽救回來,這等高人生平居然還有恨事,那可真是不容易了。」她撂出冷刻而不容情的嘲諷。
  「我當年真的不曉得你懷了孩子——」
  「我懷孕又如何?」她硬是從他懷裡逃脫出來。「「幸好孩子流掉了,否則你硬賴給我的野種,可讓安家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血統,誰能擔保你老子拉皮條成癡的壞因子或母親的智障不會形成遺傳毒素。」我記得閣下回國之後,好像是如此向我叫囂的。」
  不爭氣的淚水形成兩道洪泉,沖刷出她多年的委屈。
  事隔三十年,她原以為自己已從深遠的殘酷刺傷中免疫,近幾年甚至可以不帶一絲感情地回憶,孰料,如今重新面對舊人,澀楚竟然以成倍數的力道劃開掩合的傷口。
  她根本不應該再度感到受傷害!
  「寧寧,」安繼方被她的淚水流消得心如刀割。「我並非有意說出如此傷人的話。令尊趁我去國期間拿孩子的問題上我家大做文章,又揚言安氏如果不肯負責,他準備答應你的提議,把你嫁給另一個願意花錢下聘的男朋友,因此我才懷疑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反正你心裡就是把我當成人盡可夫的淫賤女人!」她氣得只差沒拿起花剪拿他當靶心。
  安繼方急急替自己分辨:「否則我還能如何猜想?我才出國兩個月多你就等不及要嫁給他……」
  鄭清寧毫不容情地打斷他的爭辯。「當時父親威脅我向安家索求一百萬的教養費,否則要打掉孩子,送我去接客,我打越洋電話問你求救時,你又推托一堆「學校功課太繁重,暫時沒辦法回國」,幸好駿昆願意娶我,提供我庇護的安身之地,不嫁給他還能如何?」
  「你只要多等我半年——」
  她再度打斷他的陳述。「我能等,孩子能等嗎?我父親能等嗎?難道你教我委屈求全,硬生生留下來被他逼死?」
  翻來覆去都是她有理!安繼方當然明瞭自己處於理虧的一方。
  既然債權人正值盛怒狀態,他識相地選擇不說話。
  「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太久,沒什麼好說的。」她深呼吸一下,平穩自己狂跳的心。「既然你也擁有自己的家庭,此刻再去追究往事也是個然,你走吧!」
  鄭清寧決絕的語氣令他心慌。
  「寧寧,我當初另娶其他女人是為了……」
  「我不在乎你結婚的理由,也沒有權利過問。」她斷然轉過身去,拒絕繼續睹視他的形貌舉止。「子衿提過你似乎不太贊成他和青青來往。你放心吧!今後我會勸他盡量和青青保持距離,我們不敢高攀安家的名頭。再見!安總經理。」
  「寧寧……」他伸出懇求的手掌,鄭清寧壓根兒沒看見。大手頹然垂下他的身是
  好不容易重逢了故舊的戀人,兩人之間仍舊阻隔著無形的千山萬水。
  他們究竟還得為多年前的誤差付出多少代價,以茲彌補?
  「請你別再來打擾我。我已經說過,我目前仍是有夫之婦,不適宜和男性訪客太過親近,以免惹左鄰右舍閒話。」濃重鼻音暗示著她的情緒仍然激切。
  安繼方神喪地搖了搖頭,無顧於她的囑咐。
  「這是我的名片,上頭有我私人專線和大哥大號碼,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絡得上我。」見她沒有出手接過的意思,他只好將設計精美的小紙片放在櫃台上。「寧寧,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          ☆          ☆
  「安小姐?」
  青青歎了口氣。情況好像有點複雜,打死她也想像不到老爸和闕媽媽居然是老情人。
  自從他和闕媽媽重逢後,老爸成天神魂不屬的,好幾次見他拿話筒,分明想打電話給某人,偏偏躊躇了老半天又抱著電話發起呆來。她想盡辦法要刺探他當年的愛情故事,老頭子的嘴巴卻又似成精的老蚌殼,死也不肯開啟。
  「安小姐!」
  唉!這下子該如何是好?最近老爸的病情已經侵蝕到膏肓地帶,倘若旁人問他:「吃飽了嗎?」他會回答:「今天沒下雨。」如果提醒他:「出門應該多帶件外套。」他則覆以:「明天道瓊工業指數可望回升。」她擔心時日久了,老爸可能會染上自閉症。
  為了激起父親大人的意志,她不惜以身涉險,有時偎著闕子衿的懷裡卿卿我我給老人家瞧,有時公然拉他回家共進甜蜜晚餐,偏偏老爸仍然無動於衷,最後反而是勉強奉陪的闕子衿先不耐煩起來。
  怎麼辦?老爸一個勁兒將淒涼的往事悶在心坎裡,缺少客觀的第三者幫忙抒解,獨自想破了頭也沒用。
  唉!老爸呀老爸,你要爭氣點!
  「安小姐!」砰隆的拳頭敲擊聲與沉喝聲同時響起,劈進她白日亂髮夢的神遊腦袋。
  「啊!」青青從旋轉椅裡彈跳起來。「怎麼了?什麼事?誰在叫我?」
  她乍然從凝思中驚醒過來。會議室裡,十二雙高級正副主管的利眼正對住她猛瞧。
  而其中燒灼得最厲害的火眼金睛,來自長桌彼端的主席大位——闕副總經理子矜大人是也!正牌主席今天缺席了。
  思緒被打斷的怒火首先捲過她腦門,一句「你沒事叫什麼叫」的反駁言論差點衝出她誘人的紅唇,然而經過第二次深思,她驀然發覺自己身處的環境有些不同於平常。
  此時乃「安心食品公司」一月一度的高層主管總會議,而她居然躲在副總經理的鷹眼下神遊三十三重天,大膽挑戰他的權威……這傢伙一旦處理起公事問題,向來是六親不認的。活該她挑錯時間惹毛他!
  「呃……副總,有事嗎?」她清了情喉嚨,努力警告自己不可以心虛地垂下長睫毛。
  「輪到你向在場的主管們報告一下行銷部上個月份的工作成效了,安小姐。」闕子衿冷著鐵板臉提醒道。
  「哦,好呀!當然沒問題。」她飛快翻開桌前的檔案夾。該死!開會資料擺到哪個天涯海角去了?她明明記得自己交代秘書整理妥當,放進檔案夾裡,怎麼轉眼間消失了。「啊——」
  她翻找的舉動太過激烈,一不小心潑翻了面前的咖啡杯。
  「對不起、對不起,失禮,失禮。」青青忙不迭掏出面紙,阻止深褐色的液體污染了昂貴的地毯。該死!她發誓自己平時向來把持優雅動人的天賦,絕非如同此刻的笨手笨腳,都是那個凶巴巴的鐵板臉害的!
  「安小姐,你的檔案夾掉在地上了。」闕子衿面無表情。
  「噢!謝謝。」她彎身拾起來。沒錯,就是這個藍色資料夾,秘書似乎幫她把行銷部新近設計完成的公司簡冊收放在其中。她如釋重負地翻開硬紙夾——
  「闕愛吃的家常菜食譜」幾個大字與她面面相覷。
  死了,拿錯了!這個資料夾專門收放闕媽媽寫給她的食譜。
  她飛快合上封面,暗自叫苦。這廂淒慘兮兮,簡直死無葬身之地。
  「安小姐,」闕子衿在心裡吐出無聲的長氣,緩緩從自己的資料堆裡拿出一份鮮亮的簡介底稿。「我已經交代過你的秘書,簡介範本除了呈給正副總經理查核之外,應該替在場的每位主管各自準備一份。我希望下次不會再發生類似的疏漏情況……」
  闕何時走私了一份,她怎麼不知道?不管了,幸好今天有他幫忙作弊,否則她可在主管面前糗大了。
  「是,以後我會注意……」青青含含糊糊地打混過去。
  小簡冊順時針傳下與會者的手中,供大夥兒翻閱參考。
  她迅速陳述著完整的業務簡報,二十分鐘後,高階主管會議正式結束。
  「安小姐,麻煩進來我的辦公室,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羅剎副總掛著陰沉沉的五官率先離開會議室。
  秋後算帳的時間來臨!
  她溫順地捧著滿懷文件,承載著眾路人馬同情的眼光,追隨副總經理的腳步。
  踏進副總經理辦公室,木門方剛闔攏,他的指責立刻彈射於半空中,有如銳利的箭簇。
  「安小姐,你最近的表現已經低於應有的工作水準。」
  「謝謝你的考核評語。闕,你今天見過我爸了嗎?」她回以完全相異的問題。
  兩人雞同鴨講得相當成功。
  「青青,我在和你談論公事。」闕子衿端正地坐回王座上,再振雄威。
  「對,而我則在和你討論我老爸。你到底見過他沒有?」她嬌蠻地跳坐上他大腿,姿態舒適又愜意。
  他忍不住升起坐在地上、扯掉頂上每一根毛髮的衝動。
  「安心食品公司」到底屬於安氏父女或者他闕子衿的?他們倆興致來潮時就撂下幾場冷戰熱吵,三不五時再加上幾頓「我心情不好、沒心思辦公、你替我看著辦」做點心,結果往往是他這個苦命副總認命接手兩人丟出來的工作量,任憑這對超級情緒化的父女盡情去陽春悲秋。他著實懷疑,安繼方聘請自己上任之前,究竟如何讓公司延續到如今的「長壽」?
  罷了,他認輸!
  「總經理一大早就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室裡,連宋秘書也不准進去,據說正在「構思下半年度的營業方針」。」依他拙見,安老頭長吁短歎之餘,應該是在構思下半生的泡妞訣竅、被泡的妞則是他老媽。
  「老爸最近很不開心,你幫他想想法子開解嘛!」熱情如火的紅唇討好地貼上他耳垂。
  欲求人忠君之事,使得賞他一點小甜俸。
  「多讓他煩心我母親的事也好,省得他一天到晚在我耳根子旁叨念「上司眷,不可戀」。」他興致缺缺。最近耳朵確實清靜許多,犯不著把「高頻率麥克風」找回來煩人。
  「小心眼!」青青嗔他一記青光眼。「從實招來,你知不知道當年我爸和闕媽媽發生過什麼事?」
  她從老頭子那兒百問不得其解,早就放棄了。
  「我母親懶得說,我也懶得間。」他向來懂得尊重旁人隱私。
  不愧是羅剎副總的冷面本色。
  「你這個兒子很不孝耶!好歹也發揮一點「有事弟子服其勞」的精神嘛!既然闕媽媽心頭有事,你就得幫她服務拆解。」說穿了,其實是她自己好奇得要命,巴望著親愛的闕大山人出面探聽一些馬路消息以饗聽眾。
  「免、免、免!」三道免字金牌砸出口。「大人們的陳年舊事交由他們自己解決,我決計不會插手。事實上,為了避免碰上總經理,最近幾天我連母親大人的花店也謝絕涉足。」
  「我爸上花店找過闕媽媽?」嘩!最新花邊消息,她居然沒聽過!「他們倆碰過幾次面?談些什麼?下文如何?」
  「內情不詳。」他懶洋洋地調整她的姿勢,讓自己的嘴唇可以由最完美的角度覆上她的玉頸。
  好香!他滿足地吸進由她體散發出來的馨澤。這股幽細暗香當可名列世界最佳催情劑的榜首而無愧。
  既然工作受到打擾,索性專心地「分心」也不壞。
  他覷了覷門把,確定喇叭鎖已經按上,於是黝黑靈巧的手指放心地糾纏著她的胸扣。指下觸碰的肌膚迅速升高溫度,猶如被灼熾的發熱體薰暖了凝脂。
  由襟口下望,半隱半現的圓潤酥胸劃出一道誘人的溝線,他的唇,自然而然移向最富吸引力的磁場。青青的呼息驀然抽緊了,幾欲喘不過氣來。
  這男人的調情本事越來越高段——
  「不要鬧嘛!你……你連一丁點對話內容……也問不出來?」這句疑問她必須換過兩口氣才能順利說完。
  「嗯……只問到一點點。」闕子衿專注地侵略著粉紅色的領域,只放一半心思吐露含糊的回答。「我只知道高峰會談的當夜,娘親紅著眼眶告訴我……她答應安總盡量阻止我和你來往……」
  不行,他等不及了!急切的指開始摸索她絲質褲裙的腰扣。
  「什麼?」一切情慾剎那間從青青的腦海中蒸發,她卯足了勁制止他的尋芳行動。「等一下——不要亂來——你再說一次——稍候再繼續嘛!你先給我交代清楚,事情為何會址回咱們頭上?」
  睛天霹靂!他們倆已經夠四面楚歌了,闕媽媽又來摻一腳。
  「我怎麼曉得?」他不耐煩地回話。求歡受阻的男人,脾氣通常會惡劣無比。
  不妙!徹底不妙!闕媽媽向來喜愛她,沒理由突然抱持反對立場。上一輩的恩怨歸上一代管事,萬萬不可與後生晚輩的情愛混為一談。慢著!她忽然靈光一閃。
  闕媽媽與老爸曾有一段情,一旦得知她是老爸的女兒後,忽然反對她與寶貝兒子來往——
  「天啊!闕子衿!」她吼叫得驚天動地。「咱們倆該不會有任何「親近關係」吧?」
  「咱們的「關係」有多「親近」你會不清楚嗎?」闕子衿啼笑皆非。這也好大驚小敝!教他實在不得不懷疑她的思路運轉是否依循正規模式。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爸該不會有血緣關係吧?」青青揪住他的衣襟。噁心死了,她居然與自己的「親哥哥」維持了將近三年的夫妻之實。這這等於亂倫耶!
  「青青!」闕子衿完全敗給她,這女人分明受到連續劇的嚴重荼毒。「為了咱們的後續幸福著想,以後不准你收看八點檔!」
  「幹麼?難道不是嗎?」她嘟起紅唇。
  「你希望是呀?」他沒好氣的。「對不起,「妹妹」,我和你認識的任何人都沒有血緣關係,包括你口中的闕媽媽。」
  「啊?」難不成他從大石蛋裡蹦出來的,貴為「美猴王二世」?
  「鄭清寧女士是我的繼母,並非親生母親,即使她真的曾與令尊生下任何後代,那個幸運兒也絕對不是我,這樣你明白了嗎?」滿室的春意風景全給她殺光光。
  「幸好。」她如釋重負。「既然當不成親兄妹,做做繼兄妹也不錯。闕,你就幫幫我老爸嘛!我看得出來他仍然深愛著闕媽媽。」
  「別開玩笑了,你曉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青青似乎對於稱呼他「哥哥」一事情有獨鍾。「你正在要求我支援我父親以外的男人去泡我老媽!」
  講得有夠直接淺白,卻也有夠清晰了當。
  青青當下感到慚愧。她似乎太過分了……
  「可是……禮尚往來嘛!」她囁孺著,撒嬌的嫩滑藉臂再度攀上他頸間。「你不也要求我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你盡情勾引他愛女?再說,闕媽媽也獨身好久了,因為令尊——」活著與死去也沒什麼兩樣。
  她保留最後一句,但兩人卻心有靈犀得很,他聽出來了。
  「對不起,我不該說出這種暗示……」她小小聲地呢喃,慚愧的麗顏縮進他胸壑間。
  闕子衿無奈地癱在椅子裡。事實擺在眼前,他沒有立場責怪她。
  不過,他必須承認,自己直到此刻方才正視老一輩情事的後續影響。
  掐指算算,母親已經守了十四年的活寡,並且把生命中最精華芬芳的歲月全奉獻給他這個繼子,疼愛他、教養他的程度與親生母親無異,他實在沒有漠視她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非但如此,甚至有義務幫助她尋找下半生的快樂依靠。
  目前為止,唯一勉強合適的老伴人選,似乎只有安繼方那老暴君符合條件。他是否應該抱持「騎驢找馬」的心態,替母親物色一番?
  「好吧!我答應盡量幫總經理製造機會,不過……」他舉起右手阻擋她太早喊出口的歡呼。「我只是「盡量」而已,至於成果如何,就看總經理個人功力了。」
  說來哀怨,她老子成天到晚破壞他好事,而她卻要求他以德報怨。人家孔老夫子說得好,人人若以「德」報「怨」,那麼應該拿什麼東西回報於「德」?這個千古難題,有空時倒要找總經理合計合計。
  「Good boy.」她快樂地親他一記。「事成之後,我會準備大餐答謝你,今晚先回我公寓吃飯,我熬一鍋紅燒牛肉搞賞閣下的五臟廟。」
  「呃……恐怕不行。」他抱歉她笑了笑。「我和「綠華」的總裁約好了共進晚餐,有一樁重要合約必須簽妥。」
  「又來了。」俏臉登時沉下來。「我從上個星期開始約你,你卻天天沒空。我們已經超過十天沒在公事以外的時間碰過面了!」
  雖然她曾立誓過絕對不讓自己淪為嘮叨的黃臉婆,可是姓闕的近來素行太過不良,教她的牢騷想憋也憋不住。
  「我們白天上班時一樣見得著嘛!」他笑得很無辜。「走,我請你喝下午茶做為補償。」
  這麼好心?青青狐疑地盯住他整排白牙,突然覺得這傢伙越來越不能信任了。
  最好他一直安分守規矩,維持好公司應有的形象,否則,若被她抓到姓闕的背著她走私,嘿嘿……
  大夥兒等著瞧好了,她發起威來可是很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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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8: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危機意識逐漸入侵青青的感情世界。
  最近有幾樁異象的發生開始讓她吃不好、睡不著。她老爸那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就甭提了,倒是闕媽媽以往固定會與她通電話談天的,這個星期以來突然銷聲匿跡;她轉而找闕子衿表達關懷之意時,這傢伙卻老是在忙一些莫名其妙的生意,能夠從辦公室裡失蹤就盡量失蹤,甚至疏忽了他們私下相聚的光陰,她生命中兩位闕姓人物同時發生怪異現象,實在不由得她不驚心。
  兩人在近一步交往之前,她好像記得闕曾提起過,他極為重視個人空間,而且不偏好與另一半日日黏成連體嬰;而她偏偏是個無距離主義者,認定了情侶應該把握每一分鐘相聚的甜蜜時光。他被她三年的時間糾纏下來,愛情的發燒程度八成已痊癒為常溫狀態。
  莫非闕開始對她生厭了?有可能。
  也或者闕媽媽的阻撓計劃在他腦中產生效果,闕臨時決定榮任「聽從母命」的第二十五孝表徵。
  無論如何,她必須約闕媽媽出來見上一面,順便刺探一下敵軍軍情——天哪!這會兒闕家居然變成「敵軍」了。
  「謝謝你邀請我出來吃晚飯。」鄭清寧小心翼翼地淺笑,拉開富豪車門,纖細的身軀扭進前座定位。
  青青發動引擎,跑車絕佳的性能加入壅塞的下班車流。
  趁著闕子衿第N度外出與廠商吃飯談生意,她不動聲色地拐出闕家掛名掌門人,進行詢問行動。
  不知如何,相隔十天再度見到闕媽媽,她總覺得對方看起來滿畏縮的,似乎不太願意直接面對她。
  天,未婚之前就面臨婆媳問題,虧她近幾年來當真將闕伯母視為「媽媽」的代表人物。
  「闕媽媽,最近很少接到你的電話,所以有點想你耶!」她試圖營造開朗的車內氣氛。
  「呃,這幾天花店生意比較忙。」鄭清寧壓低了腦門。
  她覺得滿愧疚的!子衿透露,青青已經聽過自己推搪安繼方要盡量阻止他們來往的語詞。天地良心!她當初只是講出來氣氣安繼方的,可沒有認真的意思,不曉得青青知道後做何感想?既然准媳婦連續一個星期不與她聯絡,想來已把她的氣話當真了。希望今晚她能安然從鴻門宴脫身!
  「最近你和闕好像都滿忙的,我已經好一陣子沒和他碰面了。」富豪停在紅綠燈前,青青開始旁敲側擊。
  「是嗎?子衿很忙嗎?我不知道耶!他沒告訴我最近很忙,我真的不知道。」鄭清寧先否認一堆。那個死小子,哪年哪月不忙,偏偏選在這種敏感時局冷落了青青。
  青青腦中的警報感應系統被觸動了。她也不過輕描淡寫地過問一句,闕媽媽卻緊張得活像天塌下來似的,敢情母子倆真有串謀。
  燈號轉為亮綠色的通行標誌,富豪以稍嫌太猛的攻勢向前竄發出去。
  「沒關係,我再私下找他談談好了。」闕子衿的事情暫且不忙,先替老爹打聽清楚前線戰況比較要緊。「闕媽媽,闕爸爸的病情有沒有好轉?」
  由於醫院那種集散了生離和死別的哀淒之處,向來讓她感到不舒服,所以她一直不曾陪同闕子衿前去探訪過他的父親。
  「還不是老樣子。」這回鄭清寧就回應得相當低調。「我常想,或許今生我和他的夫妻命僅能構結到有緣無分的境地。」
  「好呀!好呀!太好了。」那老爸就有機會了嘛!她大聲歡呼,只差沒拍手大喊恭賀新書。
  「啊?」鄭清寧瞪直了詫異的眼珠子。
  「呃,不,我是說……」她是為了老頭子的大好晚年而慶賀,不過好像叫錯天時地利了。「真令人遺憾,闕爸爸錯過了如此的人生美景。」
  鄭清寧當然瞭解她的心思。難不成青青是那老頭子派出來的暗探。
  「人的一生過得平平順順就好,現在的世界這麼紛亂,他臥病在床也不能算是禍事;至於我,自個兒能照顧自己就行了,再不需要其他男人。」鄭清寧決定把心態表達得一清二楚,也好教姓安的趁早死心。
  那怎麼行?青青暗暗叫苦。闕媽媽倘若拒絕考慮另找老伴,後半生豈不全賴獨生兒子奉養?倒也不是她這位未來媳婦吃味了,畢竟闕媽媽對她的疼愛關照,就如同她的第二位母親一般,她當然也沒啥子好抱怨的。
  可是,說真的,她連自己的老爹都不習慣合住在一起,將來實在沒把握能夠理想地侍奉獨身婆婆。而且年輕夫妻難免偏好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生活中多了一個媽媽級的長輩在旁邊技術指導,實在有些扭。
  「不要啦!闕媽媽,聽我說。」她專心地開導起長輩來子。「這世界上就只有女人和男人兩種,彼此互相離不開的,你可千萬則違反造物者塑制陰陽兩極的美意……」
  「看前面!看前面!」鄭清寧突然指往正前方怪叫。
  「而且女人的這一生……嘎?前面發生了什麼……啊——」高跟皮靴緊急蹬上煞車板。
  轟隆!奧吱!鎊種噪音同時迸散在熱鬧的敦化南路街頭。
  這下子慘兮兮!她的愛車上個星期送廠維修,闕擔心她開車橫衝直撞,特別把安全性高超的心愛珍重——volvo 三五0借給她,自個兒換回公司發配的BMW,這下碰破了座駕的皮毛,該如何向他交代?
  青青打量了一下情勢。兩輛車交會往忠孝東路一條小巷道的轉角,一輛可樂娜彎出正路的速度太快,再加上她正好將視線轉移路面,所以兩車才相互衝撞。嚴格歸咎起來,兩方皆要負責任。幸好他們停頓的地域比較靠近路肩,因此並未對其他線道的車輛造成多大干擾。
  聽說台灣的街頭肇事者向來不依循法律途徑解決,而是由嗓門大的苦主佔贏面。輸人不輸陣!
  她當下振起沖天萬丈的怒氣,跳下富豪,擺出潑婦罵街的姿態,試圖在車禍事件中先聲奪人。「是哪個開車不長眼睛的壞蛋——」
  「哇咧,操你祖母XXX!」對方比她更囂張,嘴唇一掀,嘰哩呱啦的污言穢語如垃圾車般的傾倒下來。「X!你以為開得起好車就了不起,哇咧X你X,去你祖宗十八代XXX,兩個女人同時傻住。好像惹錯人!對方張狂著被檳榔薰紅的板牙,唾沫星子隨著僻哩啦啦的吼罵而濺出來污染空氣,開敞的皮夾之下穿著一件爛襯衫,襟口還隱約可見俗氣的刺青,一望就像個「兄弟人」的架勢。她們倆等於秀才遇到兵!
  「我——我的祖母又沒惹到你,你罵她幹麼?」青青的聲勢立刻萎縮一倍。
  她還以為自己回國的時間夠長了,已經聽得懂多數俚語,可是流氓痞子的用字遣詞仍然有好幾句超脫她的理解範圍之外。
  「我X你祖母和你媽
          ☆          ☆          ☆
  你把我的車子撞成破銅爛鐵,非給老子賠個十萬、八萬不可,你曉不曉得我混哪裡的?我把兄弟全叫過來,吐口口水都淹死你們。我X!」
  看樣子他仗著她們人單勢孤好欺負,想大手筆坑財!
  「闕媽媽,」她低聲囑咐難友。「車裡有我的大哥大,趕快把闕找過來。」
  鄭清寧依命行事,回頭搬救兵。
  「干XX,你叫總統來也沒用!」痞子非常囂張。
  「凶什麼凶?你的車子只不過凹下一小塊車門而已。」她轉念想想,又覺得自己何必聽起來一副心虛的口氣,肇事者不見得是她呀!「大不了等交通警察來嘛!到時孰是孰非自然就分辨得清清楚楚。」
  「我操你個交通警察!你以為提起警察我就怕了?告訴你,老子專門修理警察的!呸!」一口嫣紅的檳榔汁噴在柏油路面。
  青青噁心地皺起柳眉。「你衛生一點好不好?」
  鄭清寧撥了兩次兒子的行動電話,彼端卻傳來相同的「訊號不通」錄音。該死!她探頭查看青青與對方互峙的場面,那個痞子似乎隨時有可能動粗,警察又不曉得躲到哪個路口指揮交通去了,她們兩個弱女子打得過人家才怪!
  「干!你管我衛不衛生。你不想賠錢是不是?好,沒關係,我現在就打電話叫兄弟來。」痞子轉回車子,也執起行動電話聯絡同伴。
  事情真的大條了!鄭清寧焦急得團團亂轉。
  臨時卻教她上哪兒找個嗓門壓得過對方、不畏惡勢力的人?
  你任何時候都可以聯絡我!安繼方的名字頓時降入她心頭。
  對喔!這男人發起火來也滿霸道的,或許可以找他。而且青青是他女兒,女兒落難,請老爸出面解決,應該很合理吧?
  她不暇細想,從皮包裡翻出名片——她也不明白自己把安老頭的名片隨身帶著做什麼——撥下他的專線號碼。
  線路響了五響才接通。
  「喂——」死氣沉沉的接應聲傳進她耳朵裡。
  鄭清寧實在覺得很糗!上回還信誓旦旦地命令他不准上門糾纏,結果人家乖乖聽話,好幾天沒一通聲息,反倒是她主動聯絡對方來著。一旦聽見安繼方真實的聲音,她的舌頭忽然打結,扭得忘記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喂?」安繼方有點不耐煩了。「是誰那麼無聊,打電話幹麼不出聲?」
  「是我……」
  聲音雖然簡短且細如蚊蠅,安繼方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是寧寧!她居然打電話給他。
  「寧寧,是你,你在哪裡?有事嗎?你好,吃飽了沒?」他驚喜得語無倫次。
  「我在忠孝東路上,正要上館子吃飯——」她的舌頭仍然不靈活。
  安繼方樂得暈陶陶的。寧寧打電話告訴他要去吃飯,這是不是代表她想和他共進晚餐?他的眼前立刻浮起兩人在燭光中執手互望的美景。
  「你打電話給我的目的是?」他屏住氣息,生怕自己漏聽了她的邀約。
  「我——出了車禍。」
  「什麼?」汽油彈再度爆發。是誰有那麼大的狗膽去撞他心愛的寧寧。「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沒有,可是對方好凶,一直嚷著要叫兄弟來修理我們,青青也在旁邊。」她趕緊把焦點人物的大名抬出來。
  「青青也在?那闕小子呢?」有闕子衿穩住場面,她們比較安全。
  「我聯絡不到他。」鄭清寧囁孺道。「你快點過來,我們就在忠孝東路三、四段的交接口附近,離你的公司只有幾條街——哎呀!」
  「寧寧,怎麼回事?說話呀!寧寧!」他一迭聲嚷得驚天動地,線路彼端卻杳無人聲。
  清寧結尾時為何以一句「哎呀」收場。莫非她和青青被——
  安繼方飛快搶過車鑰匙,狂奔出公司大樓。「寧寧,我來了!」
          ☆          ☆          ☆
  鄭清寧愣看著手中的大哥大被凶神惡煞搶走,猛力摜在地上跌成骨散落的殘骸。那個地痞不知何時已摸到她的身後行兇。
  「喂喂喂!你想幹什麼?那是我的私人財物,你憑什麼破壞?」青青奔過來,大有揪光他頭髮的衝勁。「我們正處在台北市內最精華的地區,到處都有目擊證人,你少給我囂張!」
  「證人又怎樣?你有種攔下他們來幫腔呀!連警察都不過來管事了,其他人敢甩什麼?我操你個
          ☆          ☆          ☆
  青青當然不甘心,誰錯誰對還不知道呢!兩方人馬當場對罵起來。只不過對方的罵功比較高,語句中大量摻雜涉及人體器官的名詞,以台語喝念出來往往唬得青青這半洋人一愣一愣的,還得頓下來想一想才能明瞭他的意思。
  「說話這麼髒?不要臉。」這是青青思路所及最嚴重的粗話。「算了,我不跟你吵,你只要賠還我行動電話的損失費,我可以不再追究,咱們各走各的路。」
  鎊自趁早上路趁早好,她不想留下來和他強詞奪理。
  「哇靠!你反倒向老子要錢?」地痞火了,反身回車上撈回一根球棒。「你,你的車子如果挨得住我的棒槌,老子賠你十支大哥大!」
  「喂!你想幹什——啊!」
  砰!盎豪的引擎蓋凹下一個大洞。
  兩個女人嚇得手足無措。文明的台灣社會居然還有如此惡霸的傢伙!她們簡直秀才遇到兵。
  餅往的路人只敢遠遠看熱鬧,竟然沒有一個帶種的人出面幫她們解圍,好歹也幫忙打個電話呼叫警察吧!
  眼看他球棍瞄準擋風玻璃,就要再度往下揮出致命的一擊,鄭清寧連忙橫在車頭前方。
  「住手!」
  「住手!」第二聲叫喝來自她們身後。
  兩個女人眼前晃過一陣旋風,再度回過神時,一條壯碩的鐵漢已經插住痞子的脖頸,夾手槍過他手中的球棒。
  「他奶奶的,你敢對我的女人動手動腳!」安繼方咬牙切齒,巴不得擰下他的腦袋當棒球。
  地痞的顏面脹成血紅色。
  「嘩……」青青發出了敬畏的低呼。瞧不出她老爸耍帥時居然比約翰韋恩更性格。
  「誰是你的女人?你少胡說八道。」緊要關頭,鄭清寧仍然不忘紅著臉蛋聲明自己的獨立權。
  「喂,他們在那裡!」痞子的後方隨之出現三尾流里流氣的人物。
  「啊,有人對阿三動粗,大家快上!」一窩人虎虎生威地攻向「挑者」。
  「阿方……」
  「爸!」
  兩個女人膽怯地偎向他體側。
  「你們先上車!」安繼方當機立斷,先把老弱婦孺送到安全地區。
  「青青,你快打電話叫警察。」鄭清寧決定與他共守前哨。
  「X你X!」痞子阿三掙脫他的鐵掌。「兄弟們,大家上,今天如果不砸了這輛車,老子他媽的跪在地上替臭娘們擦皮鞋!」
  完蛋了!青青衝回老爸車上借用大哥大,撥完一一九後縮在駕駛座上啃指甲。要命!這輛車是闕的心肝寶貝,若有重大損傷那還得了?
  ……不對,女友有難時,男人卻不知躲到何方神地逍遙,他的爛車被砸翻了最好。
  轟!戰事爆發。
  阿三恃靠同伴的人數比他們多出一位,大剌剌地搶過安繼方手中的球棒砸向富豪擋風玻璃。
  青青忙不迭跳出車外,加入父親和准婆婆的陣線。
  嘩啦一聲,就在圍觀民眾的驚呼聲中,玻璃揮落成千萬塊碎片。
  其中幾許晶片彈向鄭清寧,她不禁輕呼出聲,撫著香頸上的割傷敗下陣來。
  「寧寧!」安繼方大驚失色,剎那間升起殺人的野蠻衝動。「他媽的,你們我死!」
  結實的大塊頭揉身撲向阿三,欲置敵人於絕地而後快,另外三名幕僚發現自己的同伴被欺侮,隨即呼喝一聲,匆匆奔上前助拳。
  一時之間五條大漢糾纏成不可解的麻花糖,拳腳共穢語齊飛。
  兩個女人登時呆了。
  怎麼辦?警察呢?幫手呢?為何沒人出面阻止他們?莽漢打混仗的局面絕非弱質女流所能干預的。她們該如何是好?
  「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非常典型的女人勸架台詞。鄭清寧凝愣在戰圈外圍,除了無助的呼喊,別無其他方法。
  青青可就不一樣了。
  「去你的,你敢我老爸!」她柳眉倒豎,用力拽下高跟短靴,帶著一聲吆喝跳上其中一個痞子的後背。
  「青青。」鄭清寧更呆。今晚出門之前,她萬萬料想不到會遇上路畔群架的場面。
  「媽的,你咬我!」混混將青青從背上揪下來,回頭正想甩她一巴掌。
  「媽的,你打她!」安繼方氣不過,緩出手來,揮出重量級飛拳擊倒小混混。
  「媽的,你打我兄弟。」阿三老實不客氣地淪起球棒,一記硬棍偷襲到安繼方的後肩。
  哇!好痛呀!鄭清寧替他感到椎心刺骨。
  「媽的,你打我的男人!」她跟著褪下高跟鞋,不暇細想地敲上阿三那顆沒多少腦汁的頭殼。
  「媽的,你們統統給我住手!」雷聲霹靂的大喝突然中斷激烈交加的扭打。
  七個人正打出興致,忽然有人不識相地插進來,妄想阻止他們扭掉敵人的腦袋,如此情況焉有不回頭苛責的道理。
  七束吼聲同時響徹忠孝東路的天空
  「媽的——」然後,一切聲勢隨著焦點的逐漸清晰而僵住。
  兩名管區幹員杵在富豪旁邊,不懷好意的警棍敲點著左手掌心,臉上覆蓋著邪惡而狠厲的笑容。
  「對不起,打擾了。」警員甲尖刻著嗓子嘲諷道。
  「大夥兒不妨上咱們派出所喝喝茶、聊聊天,你們意下如何?」警員乙提出足以榮獲諾貝爾和平獎的議案。
  七個人面面相覷。
  難不成他們還有不去的選擇?
  避他的,除死無大事!安繼方豪邁地想道。
          ☆          ☆          ☆
  待他們做完筆錄,離開派出所,窗外的明月已經由東邊移位到西向地帶。青青瞄了一眼腕表,中原標準時間十一點整。大家都錯過晚餐,腸胃已經叫囂著餓的訊號。
  「走吧!我們先送闕媽媽回去。」她有氣無力地向老爸提議。「闕的公寓距離派出所最近,我們乾脆送闕媽媽上他那兒住一宵,順便討點東西吃。如果他不在,我也有鑰匙。」
  此時此刻,三個人皆失去上館子吃大餐的精氣神。那些可惡的警察!自顧自吃點心喝牛奶,沒人考慮到可憐的現行犯也需要糧食補給,簡直違反日內瓦公約——或是華沙公約——抹煞嫌犯的基本人權。
  「你為何持有闕小子的公寓鑰匙?」安繼方的鷹眼永遠緊迫盯人。不過,此刻他追究的心思倒比以往輕微,因為方才打鬥時,寧寧的那一句「你打我男人」讓他暗暗痛快到現在。
  「爸,我現在沒精神討論交換鑰匙的問題好嗎?」她翻個白眼。
  三人浩浩蕩蕩往闕子衿的公寓進發。
  抵達目的地時,公寓黑壓壓的,屋主果然流連於應酬場合而忘返。
  安繼方呻吟著跌坐在沙發椅。他真的老了,雖然臨時表現得英勇非凡,可是戰局結束後,過度勞動的後遺症全冒出頭,接下來少不了要筋骨痛兩、三天。
  「青青,我幫你爸爸按摩一下,你去弄點東西吃好不好?」鄭清寧低聲徵求媳婦的意見。
  「好好好。」安繼方自願代答,頭顱頷動得既迅速又用力。
  卯死了!原來打完架還有這等甜頭可。既然如此,日後不妨每隔兩天發生一次,週末公休。
  青青接收到父親急切的訊號,只得乖乖犧牲。
  客廳獨留兩位長輩。鄭清寧迎及他渴望的視線,忍不住低下頭迴避。
  他心蕩神搖地任由老情人除去自己外衣,纖柔微涼的玉指撫上作痛的肩膀。
  好舒服,他合上陶醉的眼臉。為了換得寧寧的溫柔撫觸,教他打斷胳臂也甘心願意。
  「子衿那孩子也真是的,忙到深更半夜還不回家。」她沒話找話說,企圖打破客廳裡馨暖的氣氛。
  「八成約會去了。」他幾乎想就此長睡五百年。
  「都是你啦!」青青從廚房應話。「好端端地幹麼分派這麼多工作給他?他最近天天吃應酬飯,我已經好久沒在下班後見著他了。」
  安繼方立刻感受到肩上的柔壓加重了力道,顯然對他為難後生小輩的行為感到不齒。
  「胡說,我哪有分派什麼重擔給他?最近正值食品界的淡季,你又不是不清楚,即使真要加班也不至於拖到晚上十一點。」他連忙替自己分辨。
  「是嗎?」青青走出廚房,托盤端盛著三碗泡麵。「倘若公事不忙,為何闕老是告訴我他必須與公司客戶吃晚飯?」
  「誰知道?」老頭子低聲咕噥。「說不定那小子瞞著你在外頭偷腥。」
  「亂講,我兒子才不會做這種有違道德良知的壞事。」一記五斤重錘敲上他的百會穴。
  安繼方立刻被斥責得乖乖的。
  青青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老爸應該最是瞭解闕的工作狀況,如果他說闕的雜事不多,可信度應該滿高的,那麼,闕究竟在鑽研什麼?
  他們倆向來無話不談,偶爾話題觸及到彼此不願透露的焦點,兩人也向來直言告訴對方,然後轉開主題。自何時起,闕學會瞞著她玩暗盤交易?
  一種莫名的傷害感漸漸浮現她的心頭。
  她並非懷疑闕另外交上女朋友,或惹上任何麻煩,只是,他說謊唬騙她的事實卻讓她無法接受。結婚之前他已經罔顧她的感受,對她不老實,她又如何能將希望寄托婚後?
  「青青,別聽你老爸胡說。」鄭清寧瞪了他一眼。多嘴的老頭兒,危言聳聽,害青青白白擔起無謂的憂心。「闕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他才不是那種三心二意,沒有擔當的臭男人。」
  「我也不是呀!」她言下的指控之意迫使安繼方不得不為自己嚷出辯解。
  門外忽爾響起鑰匙插入鑽洞的碰撞聲。
  男主人回家啦!
  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青青精神一振。「沒關係,我直接問他便是。」
  闕一定沒料到他的公寓裡突然塞進一窩親朋好友,從母親、丈人、老婆一應俱全,正好給他一個世界級的Surprise。
  她回頭偷偷向長輩們使個眼色,示意他們噤聲。自個兒踮著腳尖,悄沒聲息地摸到門後。
  鐵門外隱約飄進他低沉的喃念,想來應該是自言自語。
  她悟著嘴唇偷笑,腦中浮現闕發現她躲在門後埋伏的驚喜模樣。他鐵定驚喜翻了!
  鐵門翩然拉開。
  「Surpri——」這個英文單字未能完整地發音完畢。
  門內門外的人同時楞住。
  「青青!」闕子衿剛毅的臉龐確實佈滿驚愕,至於那個「喜」字,八成飛到十萬八千里遠。
  青青死瞪著他——以及他身後麗無儔的嬌客。
  這傢伙,居然,半夜,帶著女人,回家過夜!
  「你怎麼會在我的公寓裡?」他完全料想不到今晚會見著她,而且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媽,總經理,你們也在。」
  鄭清寧答不出話。她已經陷入與青青相同的狀況,腦筋停擺。
  她兒子,她那忠實正直的兒子,居然背棄青青另起小爐灶!老天爺,原來天下真的缺少不好女色的雄性動物。
  「闕子衿,她是誰?」安繼方恨得牙癢癢。反對他和青青交往是一回事,眼睜睜看著他背叛青青又是另一回事。
  闕子衿心念一轉,立刻發覺情況的尷尬性。青青親眼撞見他和其他女人同行,憑她好吃味的天性,這會兒當真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話又說回來,她對他個性的瞭解已非一天兩天的閒事,應該培養出基本的信任程度才是。
  「丁小姐是我的老朋友。」他穩穩地回答,眼光緊迫盯住青青。
  被注視的對象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嫉憤交加的心跳。
  莫測高深的視線掃過他鎮定的表情,落在後頭的美女身上。該凹的凹,該凸的凸,該養眼的地方也養眼,確實很容易抓住慕少艾的男人眼光。
  美眸微眺了下,再度移回父親和准婆婆臉上。
  客廳裡,鄭清寧提心吊膽,密切觀察著她的反應,生怕她發起脾氣來局面難以收拾,憂慮到甚至忘記推開安繼方環住自己柳腰的大手。安繼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為女兒伸張正義的同時,順勢將心上人半擁在懷中。
  青青的灼人視線移回正常方向,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闕子衿,我只問你一件事。」出乎意料之外,她的火爆脾氣首次控制在平靜無冒煙的程度。「這些日子以來,你老是推卻我的邀約,便是為了這位小姐?」
  「沒錯。」他毫不迴避。「丁小姐是——」
  啪,狠烈的巴掌打飛他下半段的介紹詞。
  旁觀者齊齊瞪大眼睛,撟彎了舌頭說不出話來。
  「誰管她是哪號狐狸精?」她撞開擋路的精瘦身影,直直衝進樓梯間。「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要看見你!」
  兩性戰爭正式宣告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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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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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借過!」青青凶巴巴地吼道。
  闕子衿和往常一樣,不忘利用每一分鐘審核公文。聽見她的喝斥,也只是無所謂地返到一旁,讓她先出電梯,鼻尖仍然埋在公文裡。其他搭乘同一班電梯的職員明智地合上嘴巴,以免讓雙方當事人發現旁觀者的存在,不小心殃及無辜。
  電梯才剛合掩,尚未運作之前又被人按開,青青臭著一張臉再度加入台北電梯之旅,這回肩上多背了一個包包。
  「讓開。」她恰北北地替自己開路。
  闕子衿動了動身子,為她挪出適當的空位。青青踏進來時正好穩穩地護在他正前方,不至於被其他人擠到。
  靶覺起來好像有點裝模作樣,明明兩人對彼此還有感情,幹麼無端端鬧意見呢?小職員們偷偷交換一個眼色,想笑又不敢笑出聲。
  電梯門於樓下大廳敞啟。
  「Hi,Cherry!」一個高鼻深目的帥洋鬼子霍然出現在門外,懷中捧著超過一百朵的大紅玫瑰花束。
  「Hi,Victor!」青青漾著甜咪咪的笑意,迎出電梯,讓對方在她香頰落上一記蜜吻。
  這會兒大家可樂了。
  「安心食品公司」近來謠言滿天飛。安主任每天一跨進公司臉色立刻擺得臭臭的,尤其當她現身於任何有副總出列的場合,更活像人人欠了她千兒八百似的,嘴角下掛的程度足以扭成富士山的形狀。副總雖然一派鎮定自若,與平常別無二致,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羅剎副總和行銷部主任鐵定吵架了。
  如今好戲即將上演,而他們幾個區區小職員湊巧有幸趕赴這場盛會,真是祖宗前輩子修來的福氣。
  大夥兒密切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孰料事件男主角恍如未曾瞧見任何刺目的姦夫淫婦,一貫以冷靜穩重的淡笑面對眾生,徐緩的步伐絲毫不見急躁。
  「林小姐,」青青偕著男伴,踱到櫃台前囑咐食品公司的接待小姐。「我今天輪休,下午不回公司了,如果有任何訪客上門,麻煩幫我留話。」
  語音不大不小,剛好足夠讓慢條斯理跟在正後方的闕子衿聽見。
  「好的,安主任。」林小姐中規中矩地躬身。「你好,闕副總,祝您旅途愉快。」
  「嗯。」他隨意點了點頭,翩然從櫃台前經過。
  旅途愉快?青青縮皺著柳眉,她居然不曉得他要出門旅行。
  「Victor,can you please wait for me?I'll be right back.(維多,請稍候一下,我馬上回來)」她踮著腳香了男伴一記頰吻,也不等洋帥哥回應,逕自從側門走了出去。
  停車場裡,幾處夏季雨濕所遺留下來的水窪映照著天色,太陽雨細細地飄著。
  闕子衿自在地打開後車門,將一件隨身小行李袋扔進後座空位。
  喀喀喀——身後傳來高跟鞋敲擊柏油路面的清脆聲音。
  他扯了扯嘴角暗笑,轉身彎進駕駛座。
  砰!身旁的車門跟著拉開、關上,空位裡已然填滿一具香氣襲人的嬌軀。
  「Hi,Cherry.」他頷首為禮。
  「Hi你個頭啦!」青青來勢洶洶的。「我怎麼不知道你要遠行?」
  「因為我們還在「吵架」,記得嗎?吵架的情侶通常不會過問彼此的行蹤。」他好笑地回答。
  「少跟我耍嘴皮子。」青青瞪了他一眼。「你準備上哪兒去?為什麼?待多久?何時回來?」
  即使他們正處於「吵架」階段,也無損於她實行女朋友盤問行蹤的權利。
  「去泰國,談生意,兩天,大後天回來。」闕子衿從她肩上撩起一絡轉成大波浪的秀髮,纏在指間把玩。
  「泰國?」這個「男性天堂」的威名瞬時撼起她偉大的猜疑心。「咱們公司何時和泰國方面有往來關係?」
  只要她有問,他便有答,從外觀上來看,兩人僅像深情話別離的小情侶,哪有半點吵架的模樣?
  「總經理打算進口幾項泰國傳統食品,特地交代我過去和對方廠商洽談。事出突然,我也是一大早接獲通知的,連隨身的換洗行李都得委託秘書替我回公寓收拾。」他解釋著,一邊很得寸進尺地湊近她鬢際,吸嗅她中人欲醉的體香。
  「什麼?」她氣惱地輕嚷。「我們的「吵架」才持續幾天而已,你已經開始找其他女人幫你收拾行李。」
  以前他需要遠行持,隨身換洗衣物向來由她一手包辦。如今他身旁立刻有人替補,雖然對象是公司裡年過半百的資深女秘書,這種權力被外人侵犯的感覺仍然拗透了!
  依她的意見,八成是老爸想落井下石,故意挑在他們「吵架」時派他出國,讓闕忙得沒功夫理他們倆的私事。臭老頭!也不多想想她良苦的用心,居然還乘人之危。
  「喂,小姐,公平一點,我已經說過事出突然了。」她哀怨的表情害他升起強烈的罪惡感。「我都沒有質問你身畔那野男人是誰,你反倒回頭攻擊我單純而公事化的泰國之旅,很不公平哦!」
  「少囉嗦!維多是小姐我學生時代認識的朋友,湊巧他來台灣出差,我倆偶然重逢而已,我只不過盡盡地主之誼招待他,其他啥事也沒有。」她蠻橫地提過後座的小旅行袋,開始突襲檢查。「我幫你檢查一下行李,說不定秘書漏帶了什麼換洗用具。」
  泰國,哼!單身男人去泰國還能做什麼消遣!她可不希望屆時他染了一身怪病回來,傳染給她。
  「「獨身男子泰國行」?」她拿起一本非常可疑的旅遊簡介。
  「我只吩咐秘書放幾份旅遊介紹在我行李裡,誰曉得她專門收集這種的。」他撇得一乾二淨。
  青青接受他的說法,反正不過是幾份簡介而已,只要她沒收就沒什麼大礙了。
  她大方地取出小冊子,扔進自己包包裡,挑了挑眉詢問他有沒有意見?
  闕子衿沒有。非常明智!
  倘若秘書連旅遊簡冊都挑精彩刺激的。他開始懷疑行李袋裡還藏了哪些「寶貝」。
  懊死!早知道自己便事先檢查一遍。
  「芭比娃娃?」她納悶。
  「這是準備來送給對方代表的小女兒。」
  沒錯,成熟女人不會被這種小玩意兒吸引,可見並非拿來巴結土著女人,尋找艷遇。
  她翻開兩套換洗襯衫,行李袋底部赫然出現一樣必殺的隨身用品。
  死了!闕子衿無話問蒼天。
  青青的母老虎瞳眸慢慢瞇成0.五公分寬的直線,狹窄的眼縫卻無礙於熊熊怒火焚燒出來。
  「這、是、什、麼?」兩根顫抖的玉指捻起一包小紙盒。
  「呃——這個——我完全不知情——」他努力拯救自己的名譽。
  「保、險、套!」她嘩啦開始發飆。「一個獨身男子帶著保險套去泰國還能存什麼好心思?闕子衿,你今天要是不給我解釋清楚,我一輩子跟你沒完沒了!」
  「我真的是無辜的。」他拚命喊冤。「誰曉得我的秘書會那麼天才,居然把保險套放進去。」
  「如果你沒交代她準備,一個女人哪可能厚著臉皮出門購買這種男性用品?」
  「我怎麼曉得?說不定她買錯了!她本來想買暈機藥或百服寧,不小心拿錯了紙盒!」轉得很硬。
  「這是暈機藥!這是百服寧!她根本沒有拿錯!」怒火在她眼中狂燒。
  闕子衿拾起兩盒扔在他胸口的藥包。「我是無辜的,你不能以懷璧其罪的角度來判我死刑。如果我真想乘機胡來,壓根兒不必事先準備套子,在當地購買就成了……」
  「什麼?你還想跑到當地去買?」她差點抓狂。
  「我只是舉例說明。」他實在敗給她。「青青,你要相信我,我絕對是清白的。自從我們倆交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別人了,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之後沒有,那之前呢?」她開始翻舊帳。「那位姓丁的小姐不是女人?」
  闕子衿癱坐在駕駛座上,被她質詢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認輸了!
  「青青——」他疲倦地張開眼睛。「你也知道我和丁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倘若你再追問下去,我們真的會「吵架」,明白嗎?」
  她撇撇嘴巴,乾脆不說話。
  「好啦,我要出發了,再不走會趕不上飛機,過來親一下。」他手臂一探,將嘟著悶氣的女朋友拉進懷裡。
  青青仍然怒氣未消,紅的嘴唇拒絕開啟,讓他侵入私人領土。
  他誘哄式地輕觸著她的嫣紅,一次又一次。
  面對如此溫柔的侵襲,任憑她再強烈的慍怒也漸次消失無蹤。
  她淺吟一聲,終於投降,甜蜜的關卡微啟幾許縫隙,迎入他熱烈的舌尖……
  柳枝似的玉臂悄悄攀上他的肩頭,汲取包進一步的燙貼融合——
  「青青!」殺風景的雷公吼從車窗外響入門內。
  「喝——」她嚇了一跳,忙不迭推開闕子衿。「爸,你——怎麼會在這裡?」
  每回他們倆親熱時,這個寶貝蛋就會冒出來攪局。
  「我剛從福華回來。」安繼方杵在門外吹鬍子瞪眼睛。「你們倆不是在吵架嗎?這麼快就言歸於好了?」
  「沒有呀!」她立刻跳下汽車,與他盡可能地拉遠距離。「我們哪有和好?事實上,他正在吃我豆腐,多虧你出面解救我。」
  她偷偷向闕使了個眼色。
  闕子衿立刻接到訊號,明智地發動引擊,倒出車位。
  「再見,總經理,安主任,我大後天就回台灣。」
  BMW呼嚕駛往忠孝東路的車流。
  青青幾乎沒有勇氣回頭面對父親,生怕在他眼前露出馬腳。
  「爸,我另外有約,拜拜。」溜之大吉啦!
  走回正廳的途中,她忽然想起一件大事。
  唉呀!忘記沒收闕的那包違禁品了,該死!
          ☆          ☆          ☆
  起風了。
  微風細細,灰藍色的雲朵在天際捲起千堆雪。
  「晨夕私人療養院」的花庭裡,紫薇朱槿正,斜陽煦煦欄杆。中央氣象局已然公怖颱風季節來臨,因此院中的病患和家屬為了捕捉數日內即將被暴雨吞噬的溫暖夕陽,紛紛離開病房內,或推著輪椅,或偕伴同行,十來許人影漫遊在金色的晚照之下。
  鄭清寧透過明淨的窗玻璃,俯視庭院裡的人蹤,心中經回著溫馨的踏實感。
  惟有來到這件清靜世界中,她的心才能尋覓到難得的平靜。這十數年來,總是如此。
  病房內的空氣彷彿停滯了,卻又不至於讓人感到窒悶,可能和四周的佈置有關吧!為了不讓訪客一進門就感受到院內的冰冷,她特地收集了大大小小的拼布作品,細心將小桌子、小椅子、小癟子全鋪上繽紛的布墊,整間病房看起來就像一間舒適的居家臥房,乍看之下絕對令人產生跌入鄉間時空的幻覺。只有點滴瓶架子和嘀嘀作響的儀器,稍稍為眼前的溫暖氣氛融入一點現實的冷意。
  「未來幾天氣溫可能會稍微轉涼。」她踱回床前,執起床上人兒的大手。「我會吩咐看護替你多加一床毯子,免得你生寒。」
  床中人無語。
  她逕自接續著談話:「子衿最近比較忙,接下來有好一陣子不能過來探望你,他交代我轉告你,下個月絕對會抽空把他的女朋友帶來讓你看看。」
  回答她的,是一貫的沉默,以及規律起伏的呼吸。
  「話雖如此,我倒很好奇青青肯不肯跟他同來,因為他們最近正在鬧意見。」鄭清寧有點心虛地偷瞄床中人的臉色。「我以前一直沒有介紹得很清楚。其實,子矜的女朋友青青是……是安繼方的女兒。」
  床中人一呼一吸的綿長氣息回湯於室內。
  她就著床畔的籐編小椅坐了下來。「你一定還記得阿方吧?他就是當年那個指著你鼻子大罵奪人妻女、又氣得我差點跳樓的壞蛋……事隔三十年,他又出現了,真是陰魂不散。」
  「……」床中人仍然一片沉靜。
  鄭清寧偏頭打量病患。以往溫和煦暖的黑眸,如今長期掩蓋在微青的眼臉下,距離它上一回睜開的日子,已經十四年了。她的丈夫——闕駿昆,眼窩深陷,雙頰瘦槁地凹陷下去。由於仰賴維生機器輸送營養的緣故,他的體重僅能保持在合格公斤數,但若想培養出使軀魄豐潤結實的脂肪,則屬奢望。
  盡避如此,在闕駿昆身上找不著染患褥瘡或肌肉萎縮的現象,他受到良好照料是不爭的事實。
  鄭清寧撫著他缺乏反應的手掌,幽幽傾吐——
  「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情。子衿和青青吵架了,也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和好;花店附近新開了兩家花藝館,搶走了不少老客戶;還有,阿方那個牛皮糖一天到晚纏著我,要我回到他身邊……」
  她煩躁得站起來踱步。「這怎麼可能嘛!我明明羅敷有夫,又不是單身女人,他卻總是不死心,每隔三分鐘就重複一次求和的要求,我給他吵得煩死了,差點就……」
  她驀然住口。她竟然在正牌丈夫面前,傾訴自己幾乎向第二個男人投降的事實,委實太不知羞了!
  「阿昆,你何時才肯醒過來呢?」她徒然發出頹喪而無助的哀告。「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她好想念他!想念他的支持、他的鼓勵。
  當初若非闕駿昆不顧一切地扛下她的煩惱,她早就帶著腹中的小孩投河了。
  她顫巍巍吐出酸楚的寒氣,眼前望去,驀地發現世界染上霧濛濛的濕澤。
  是窗外下雨了,抑或,她的眼眸出汗?
  「為什麼?」她喃喃自問。「為什麼我失去孩子之後,必須再失去你?」
  有時候,她只冀望身旁能有一雙堅實的臂膀倚靠而已。
  她不敢著想從安繼方身上得到寄托,既往的分裂,帶給她無法忘懷的不安全感。她害怕兩人終究不得善果,既然如此,乾脆一開始便斷絕受傷的可能性。
  「……」闕駿昆和過去十餘年一樣無語。
  鄭清寧搖了搖頭苦笑。
  「說了這麼多,你也聽不見,有什麼用?」她淺嘲著自己的癡愚。「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順便把青青和子衿的後續發展告訴你。」
  臨走前,鄭清寧約略收拾了一下病房內的雜物,將垃圾包妥打結,推開房門,再度踏入凡俗人間。
  「呃……嗯哼,嗨!」病房外的走道,一道高壯的體型欠了欠身,直起斜靠在粉牆上的大塊頭。
  安繼方。他委實神通廣大,竟然料準她今天會來探望夫婿。
  「你怎麼會在這裡?」鄭清寧淡淡地問。
  棒著一道牆便是她丈夫臥躺的地方,她下意識地排拒他在這處私人領域出現。
  「我順路經過,恰好看見你走進療養院……」這男人原本就不適合說謊,腳的台詞自然越說越小聲。
  其實他抵達花店門口時,正好看見她坐進計程車裡,臉色凝肅,因此自然而然地跟了過來。
  「老實說,我……我跟蹤你的。」他慚愧地承認。
  「與其花時間跟蹤我,你幹麼不多關心青青和子衿的事。」她沉著臉朝醫院出口前進。
  「他們年輕人鬧意氣,咱們老人家實在不太好插手——」
  「我看你是蓄意不希望他們和好吧!」她搶白。「子衿打從一開始就夠不上你的女婿資格,這會兒你正好乘機看著他們倆分手。」
  「冤枉呀!」安繼方承認自己的確討厭那小子佔了女兒便宜,但青青近來為了闕小子哭出兩缸淚水,也決計不是他樂意見到的。「如果有法子,我一定願意促成他們和解。」
  再怎麼說,成全闕小子就等於是巴結寧寧,兩相比較,他當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真的?這可是你親口保證的哦!」鄭清寧驀地停下腳步。「只要你有法子讓他們和好如初,我就——我就——」她潛心思索著著誘餌。
  「就怎麼樣?」他眼睛一亮,此時不乘機獅子大開口,更待何時?「就陪我到美國度個長假?」
  「你想得美!」她柳眉倒豎。
  他想得當然挺美的。「寧寧,你可是考慮清楚哦!事關你兒子的終身幸福,做母親的犧牲小我、完成大我,不足為過吧!」
  安繼方又是咋舌又是搖頭的模樣嗔惱了她。
  「好!」她牙根一咬,豁出去了。「我答應你。不過這個約定是有時間限制的,如果一周之內青青和子衿還沒和好,我們的賭約就此作罷!」
  為了後代子孫的幸福,她不惜成本,陪他大出血。
          ☆          ☆          ☆
  臂察了半個多月,大夥兒一致公認,羅剎副總和行銷部主任吵架,最大的輸家是總經理。畢竟兩巨頭無心於公事,受害者既然是公司體以及大老闆本人。
  且瞧瞧總經理最近想盡辦法欲湊合兩人,卻每每龜的慘況,眾員工只能在背後祝福以最高的精神支援。
  「來來來。」安繼方笑瞇瞇地牽著女兒的小手,一路拖進闕子衿的辦公室。「今天中午天氣不錯,你們小倆口出去吃吃飯、聊聊天,下午不必回辦公室上班啦!隨你們愛做什麼消遣都成。」
  他只差沒把賓館房間的鑰匙掏出來,免費仲介桃色交易。
  青青撇了撇磚紅色的唇瓣,不發一言。
  「總經理,中午時分我和「清月」的業務經理有飯局。」闕子衿從會議記錄中抬頭。
  反而他大爺沒空來著。
  「噢!找你吃飯還要看黃歷、挑日子呀?」美女遙指他鼻尖。「你真的和「清月」的經理有約嗎?我看八成又想出去私會那位丁小姐吧?」
  安繼方縮在旁邊啃指頭。好端端地怎麼又吵起來了?
  「青青,我告訴過你很多次,現在我最後一次重複。」饒是他修養絕佳,久受冤枉之下也開始不耐煩了。「丁小姐只是我的大學學妹,我們之間再也沒有其他牽扯。」
  「是嘛,是嘛!」安繼方趕緊出頭打圓場。「人家和他是舊朋友,學長學妹們彼此見見面沒什麼不妥的。」
  「他瞞著現任女朋友去私會舊情人,這就很不妥了。」她纖腰一扭,嬌蠻地拒聽任何解釋。
  「對呀!你幹麼瞞著青青與她見面?」安繼方立刻站到女兒那一國。
  「我已經解釋過了。」他厭煩地吁了口氣。「丁小姐打算成立個人的公關工作室,恰好碰上我這個在商場有點名氣的老學長,連帶請教一點私人意見。在那幾次的會面中,我們除了研討幾條可行的業務拓展途徑之外,順便去她中意的幾個工作室預定點查看環境。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你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他明智地保留自己曾和小丁短暫交往過的韻事,以及小丁確實有意無意透露出與他恢復舊好的意念。反正往者已矣,而青青這個「來者」又被他「追」上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坦白招認,使情況更加複雜。
  「也對,女兒,闕小子既然手腳乾淨,你沒有理由不滿意。」安繼方又轉頭陪笑。
  「哼!誰說他手腳乾淨?」青青斜睨著他。「如果他們兩人真的沒有私情,幹麼躲躲閃閃的,生怕我撞見?」
  「沒錯,闕小子,這等光明正大的事由你何必瞞著青青呢?」安繼方再度老狐狸假母老虎之威。
  「總經理,你也曉得青青一直有意出去自求發展,最近幾年好不容易讓她的心定在公司裡,倘若被她發現我幫助朋友成立工作室,她哪有不鬧著我依樣晝葫蘆、替她弄一間來玩玩的道理?屆時真讓她起了興致,你又要磨著我想法子留她了。」他實在搞不過這對父女。
  「說得好!女兒,我認為闕小子的隱衷其實情有可原。」安繼方拚命點頭,如此說來,闕小子還算做了公德一件,避免獨生愛女出走。
  「算了吧!你聽他扯得美。」潑辣美人不吃臭男人那一套。「我就不信他們倆的「純公事」會導致深夜十一點相偕回公寓的結尾。」
  「嘿!你不提我差點忘記。闕小子,你晚上十一點拉個女人回家做什麼?」安繼方立刻吹鬍子瞪眼睛。
  「我事先準備好一份資料必須交給她,當天卻忘記帶出去,而隔天人家就急著要用,除了馬上帶她回去拿取,我還能有什麼方法變給她?」他無奈得緊。
  「女兒——」
  「少女兒、女兒的。闕先生,你以為我不曉得閣下居心叵測?」青青終於排開傳聲筒,直接與他對決。「如果你的記性不錯,應該記得咱們倆的「第一次」是在何種情況發生的吧?」
  話說兩年又一個月之前,她剛和闕正式交往了半年多,卻僅止於牽牽手、親親嘴的程度。往常闕習慣在約會結束後送她回公寓,而且通常只陪她走到門口。直到那一夜他臨時有事,向她借用一下電話。青青已經忘記他打電話的目的是什麼,只知道他掛下話筒後,她「很自然地」慰留他喝杯咖啡再走,而喝完咖啡之後他們又「很自然地」移師到客廳去討論她收集的CD,一旦談出興致後,兩人當然也「很自然地」移師到她臥房檢視她心愛的古典樂收藏;聊完音樂,眼見夜深了,她繼續「很自然地」留他在客房過夜。
  這次的留宿結果,便是隔天早上闕子衿「百分之百自然地」從她香榻上醒過來,懷中摟著溫存繾綣了一整夜的女友。兩人從此正式成為貨真價實的情侶。
  由此可見,一雙男女半夜十一點共同回家,可能發生的香情事超過一百種,管它起因於正事抑或私事。
  「什麼第一次?你們倆何時有了第一次?」老爸爸的護女心態惹出安繼方的惱火。
  「隨便你。」闕子衿舉起雙手,舉白旗投降。「我所能提出的解釋就到這個程度為止,如果你仍然不肯相信我,我地無計可施,隨你們父女倆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
  他的言下之意儼然暗示他們父女無理取鬧似的。被女朋友現場抓包的男人居然還能表現出理直氣也壯的高姿態,士可忍,孰不可忍。
  「好!闕子衿,我偏要無理取鬧到底,瞧你要如何收場!」
  本咚!一團飽受憤怒玉手摧殘的紙丸直直飛向他的鼻樑。很好,得分!
  冶嬌娜的倩影火辣辣地飄出辦公室,甚至打消留下來聽他發怒的痛快心念。
  「青青,青青。」安繼方眼巴巴地追出來。
  寶貝女兒這麼一走,可就前功盡棄了。寧寧開給他的七天期限,如今僅剩寶貴的四十八小時。
  「別拉我!」她甩掉父親的掌握,一路飆到電梯前面。
  「別這樣,有話好說,再給闕小子一次機會嘛!」他拉下老臉皮懇求。
  「我和他已經沒什麼好說。」她停頓了一會兒,突然生起狐疑的念頭。「奇怪了,老爸,我和他分手不是正合你的意,你幹麼拚命替他說話?」
  安繼方頓時噤聲。不能說,萬萬不能說!如果讓青青曉得他是為了自身的幸福,甘願將她奉獻給姓闕的,她少不了會飆他一頓「賣友求榮」之類的大道理,然後連他一起怨恨進去。
  「這個……我仔細考慮過,發現闕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以前反對你們來往實屬我的過失,因此我希望你們倆早日和好。」這話說得也沒錯啦!他無聲地安撫自己的良心。
  「噢。」青青似乎買帳了。
  兩人繼續停頓在沉默中。
  電梯上到十二樓,父女倆一直站進去,準備同赴午宴。
  等待腳踏一樓實地的途中,她再度開口,半帶著些許自言自語的性質
  「我絕不經易原諒闕子衿,即使他現在捧著一萬朵玫瑰花跪在我面前道歉也一樣。」她咕噥著。「除非……除非闕媽媽出面,那又另當別論。」
  「真的?」他的眼前剎那間燦放著希望的煙火。
  「對呀!闕媽媽平時待我直如親生女兒一樣,倘若闕找她出面當說客,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一樓到也!
  青青率先離開電梯,並未回頭端凝她爸爸老謀深算的眼神——
  當然,也沒讓他瞧見自己埋頭竊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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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39:5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叮咚,叮咚!
  銀鈴似的響聲敲動公寓內平靜的氣氛,闕子衿放下手中的「三國演義」,瞟了眼腕表。
  七點十二分,也該是時候了。他的空胃狂吼得足以替代台大校鐘。
  他懶洋洋地離開沙發椅,到鐵門前拉開閘口——
  「我已經等了一個多小……」句子未能完整地說出口,意致纏綿的芳唇已然貼上來。
  隨著一次綿長有力的深呼吸,他的鼻端嗅進熱情女郎挑逗卻不刺鼻的香水味,喉嚨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咕噥聲。
  等待果然是有代價的!拿秀色可餐取代鹵豬蹄膀也不錯。
  他順勢將美女納入懷中,飽滿而有彈性的酥胸貼上堅硬塊壘的胸肌,麻辣辣的誘人滋味幾乎讓他失控。
  他呻吟一聲,迥身將她打橫抱起來,反腳踢上鐵門。兩副緊纏的軀體跌向客廳的牛皮沙發。
  灼熱呼息噴上美人兒暴露出來的前胸。她嬌喘一聲,勉力推開他融和了狂烈與溫柔的進襲。
  「你……你不餓嗎?」
  「我正在「吃」……」他含含糊糊地回答。
  「不要鬧了,我去熱紅燒牛肉給你填肚子。」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從他的狼吻下餘生,連忙提著被棄置的食籃進廚房,洗手做羹湯。
  半個小時後,闕子衿捧著紅燒牛肉拌面,烯哩呼嚕地吃個不亦樂乎。
  好香!他久候了大半天,便是為了這一頓香的辣的。必須承認,青青的手藝這三年來有長足的進步。
  青青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吞的動作。其實天下女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無論女強人也好,家庭主婦也罷,只要親眼目睹愛人吃掉她精心烹飪的美食,而且吃得心滿意足,難以言喻的充實感便會填滿她的胸臆。此即為母性發作的另一個特徵。
  「對不起喔!害你久等了。」她憐惜地印上他的臉頰。「老爸硬拉著我上了一場「明理女人應有的表現」課程,害我脫不了身。」
  昨天夜裡她就約好了今天要煮蹄膀和牛肉麵讓他打牙祭,偏偏那個臭老爸從中午演講到下班猶自不過癮!平白連累了苦等她解饑的闕。
  「沒關係,吃得到就好!」他放下空瓷碗,往後癱進沙發椅裡,一副酒足飯飽的愜意模樣。
  羅剎雖然對工作成效要求相當嚴格,吃喝拉睡的生活瑣事倒是挺不拘小節的,過得去就好。
  青青收拾好空碗,再泡了杯金萱讓他去去油膩。三年前若有人膽敢指著她鼻子,聲稱她這半洋人有朝一日會培養出傳統東方婦女美德,自願成為伺候大男人的小女子,甚至為他學會一手好廚藝,她包準趴在地上哈哈大笑,然後把那傢伙一腳蹦到北極去。如今,這種景象卻真實地降臨在她身上,由不得她鐵齒。
  唉!天有不測風雲哪!
  「你有沒有聽過公司裡的新版流言?」她興致來潮,與他分享辦公室的新鮮閒話。
  「很難。」他回答得似是而非,鷹眼仍然緊閉。
  也對,青青點頭。公司裡,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放在羅剎副總面前嚼舌根子,尤其他還是傳言中的男主角?更何況他在公司裡出了名的認真嚴苛,對這種風言風語也不感興趣,因此他欲攫取馬路消息的片段只怕很難。
  「根據陳秘書偷偷向我透露的消息,目前大夥兒已經認定咱們倆再過一個月會正式分手,屆時不是你走路,就是我開溜,從此以後咱們倆井水不犯河水。」她笑瞇瞇地闡述。
  一隻眼睛睜開來。「無聊的話題!虧大夥兒有這麼高的興致傳個不停。」
  「你當然覺得無聊嘍!傲慢、嬌蠻、不講道理的角色全讓我這個安家大小姐發揮得淋漓盡致,你只要保持一千零一副撲克面孔就好,當然可以不在乎!」她忍不住替自己叫屈。
  為了演好這場戲,替老爸製造機會,她的形象可犧牲大了。
  其實她原本的計劃與現行版本稍微有點出入。
  當時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先是在父親大人和准婆婆面前製造兩小輩決裂的畫面,其後便可慫恿老爹趁此機會以「調解兩年輕人誤會」為由,增加他和闕媽媽接觸的頻率,至於他要如何賣弄口舌本事,那就是他個人問題了。
  接下來,兩個年輕人好心讓老頭子賣弄一下身為長者的影響力,居間處理他們的嘴角問題,然後在他的努力勸說之下和好如初,結為連理。闕媽媽自然大為心折,往後老爸就有好日子過了。
  因此,賞了闕一巴掌的隔夜,她私下向這個無辜的受害人打過招呼——免不了要被他慍怒地訓斥一頓——再說出她努力策劃的概念。
  「不好!」闕子衿聽完之後,一口氣否決。「你的立意雖好,方法卻不可行。如果讓總經理知曉你的全盤計劃,憑他的直肚直腸,不到三分鐘就露出馬腳。」
  青青不得不贊同他的看法,誰教他們父女倆的確不如他的心思深重。「不然該怎麼辦才好?」
  「還是按照你的方針進行,不過最好連總經理也一起隱瞞進去,別讓他知道我們的爭吵只是虛晃兩招,這樣他才會盡心投入。」他嚴肅萬分地誨示她。
  當時青青大為欽服,暗歎他不愧「年輕老狐狸」的美名,但現在卻不得不懷疑,闕一定料準了闕媽媽會提出某種交換條件為難老爸,因此故意讓老頭子緊張個半死,為老傢伙以前干擾他們交往的舊事報一箭之仇。
  「闕,接下來咱們該如何行事?」青青興沖沖地翻坐到他大腿上。
  她生平第一次算計別人,又有男朋友出任軍師,被害對像則為她老爸和婆婆,陣容如此堅強,難免覺得新鮮有勁嘛!
  「且看我的母親大人如何因應再說。」闕子衿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腔。
  其實他對拉紅線一事不感興趣,原來根本不打算花大多精神設計長輩的,若不是青青硬拉著他下場攪和,今兒個他也不必為上一代的愛情事件傷腦筋。
  「我已經在老爸面前放話了,闕媽媽那邊有沒有吐露任何口風?」她更興奮,鼻尖頂著他的鼻尖。
  親密姿態弄得他也興奮起來。
  「沒有。」慵懶的火焰簇燃了他眼眸深處,他開始解除美軀上重重的裝束。「不過用電腦想也知道,總經理一定快敗下陣來,所以這些天才會幾近絕望地想湊和我們。」
  扣分開,一顆、兩顆、三顆……
  「那我們得趕快被老爸勸和才好。」她擔心弄巧成拙。
  「緊張什麼?我可不急著和你「冰釋誤會」,讓老狐狸多擔一會兒心有好無壞。」闕子衿哭得很邪惡。
  活該那老頭總愛和他過不去,這廂遭到報應了。他好歹也要讓老頭子一個星期以上的時間吃不好、睡不飽,然後再解除眾人的危機警報。
  「你的心腸很壞耶!比白雪公主她後娘更可惡。」青青發覺自己已經快受不了這兩個偏愛互相暗整的臭男生。
  「放心吧!咱們一起想個法子把我母親送到他跟前,總經理終歸會到甜頭的。結局揭曉時,他就會發現一切辛苦獲得代價。」
  他翻個身,美女轉而壓在身下,兩人貼契成完美的塑像。
  青青的明眸倏然加深色澤,流轉的波光有如上好琥珀。
  溫存的大手撫遍她全身曲線,所到之處,燃起無法熄滅的情焰,所有言語,轉眼間拋諸於九霄雲外。
  暴起的歡愉幾乎噬掉他們的每一個細胞。
  她樂意被吞滅……
          ☆          ☆          ☆
  「我需要你的幫助。」
  安繼方闖進「清寧花苑」,劈頭便撂下一句求救訊號。
  鄭清寧整理好以紅玫瑰為主調的新娘捧花,慢條斯理地抬頭。
  「我能為您效勞嗎?」悅耳的語音輕吐出生意性質的招呼語。
  「能。」他用力點頭。「青青說,只要你肯出面關說,她保證立刻原諒闕小子
  她有些半信半疑的。「我又不是大羅金仙,具有起死回生的異能。」
  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
  「真的,青青礙於情理,非得賣你面子不可,這是她親口答應的。」安繼方越想越得意。只要讓他找出大和解的途徑,還怕他期待中的美國大伴遊不手到擒來?
  鄭清寧若有所思地停下工作。
  既然如此,她自己私下去會青青也就是了,既可達成目的,又不必輸給這老小子,白白賠了自己珍貴的光陰——以及貞節——隨他暢遊美國。
  主意打定,她綻出敷衍的甜笑。「青青親口答應又如何?我可沒有。」
  「什麼?你不肯出面?」安繼方瞪了瞪眼睛。
  「我何必強出頭?咱們的約定是,你必須促成兩個年輕人和好,但可沒提到我必須義務支援吧!」她理直氣壯地反駁。
  「我……」對喔!他怎麼沒想到?原本以為寧寧聽說自己一出面青青就肯低頭,應該會忙不迭地點頭同意,他萬萬料想不到事到臨頭會換來她的反抗。「那……那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做是我的事,你管我。閣下還是趕緊把握時間吧!距離我們賭的的到期日只剩明天了。」她悠哉游哉地提起水壺,替幾盆小金桔澆水。
  子衿說得沒錯,他們父女倆果然直肚直腸的,欲抓他們把柄和語病實在太容易了。若非這回的賭注讓她輸不起,她也不至於惡劣利用他性格上的弱處。
  「寧寧,你真的不多考慮一下?」他愣在原地搔頭髮、摸下巴的,無計可施。「犯不著拿咱們的約定去為難小輩們,還是先解決他們的問題比較要緊。」試試看誘哄的伎倆。
  可惜無效!
  鄭清寧逕自種花蒔草,理也不理他。
  少了主要武力支援,他則找到解除武裝的方法也沒用。「寧寧,你聽我說,助人為快樂之本——」
  叮鈴鈴的電話聲響中斷他的長篇大論。
  她立刻接起話筒,暗自感謝電話拯救自己免於受他的魔音摧殘。
  「喂,清寧花苑。」她溫柔而甜美的嗓腔乍聽之下會讓人誤以為接電話的對象是個未成年少女。「晦,阿中,你怎麼還不過來上工……什麼?請假?可是那就沒人替我把花材載回來了……這樣呀!真是傷腦筋……嗯,我明白……好吧…我另外想法子找人……祝你的感冒早日痊癒……再見。」
  安繼方在旁邊聽得心臟怦怦跳。老天垂憐,竟然賜與他這個表現自己的大好機會。
  他密切地盯住鄭清寧,只差沒趴在地上汪汪兩聲,引起她的注意。
  「真麻煩……」鄭清寧望著玻璃外的天色。
  原本她的花材已經夠用,可是輕度颱風「鮑威爾」掠過台灣沿海,造成連日來的大雨不斷,為了防止風雨過境、摧損了花材產地,而導致成本高漲的情況,她昨天特意拜託兼職的外務到批發花市去,多進幾批鮮貨回店裡,孰料那個堂堂男子漢居然重感冒在家,這下進貨無望了。
  她忍不住靶到哀怨,誰教自己不會駕駛小貨車。
  「嗯哼!」身旁竄起咳嗽的嗓音。
  「咦?你還在呀!」她的訝問教人氣結。
  「我可以耶!」他傚法千百年前厚著臉皮自薦的毛遂老兄。
  「可以什麼?」鄭清寧不願承他的情。
  「可以幫你載貨。」他搶在心上人開口回絕之前,踴躍發言。「人嘛!總也有向現實低頭的時候,既然你的幫手告假,而我恰好有空,沒理由擺著現成的人選不去利用,你說是不是?」
  「堂堂總經理替我當運貨小弟,豈不是太委屈了?」盡避不願意,她也確實缺少選擇的餘地,非得借助這頑童不可。「好吧!你和我一起去,批發地點距離這裡不算近,開車慢一點。」
  「沒問題。」他努力擬出穩重自持的姿態,在寧寧面前博個好印象。
  哇,居然可以再度與她單獨出遊,簡直賺翻了!他蜷縮回內心的小角落裡,暢笑成「抓狂超人」二世。
          ☆          ☆          ☆
  廂型車上路不到三十分鐘,風雨突然加強了數倍。
  謗據收音機的氣象播報員透露,輕度颱風已經演變成中度颱風,而且暴風半徑完全籠罩本島。
  「由於暴風圈雲團的移動速度相當驚人,中央氣象局呼籲民眾盡量待在室內,切勿外出,以免發生意外。」中廣新聞網如是播報。
  鄭清寧透過模糊的濕玻璃審視前方路況,擔憂寫滿眸中。在風雨飄搖的公路上,能見度極底,各式車種紛紛馳向安全的避風港,三十分鐘的行路僅僅開駛到平時十分鐘左右的路程。也多虧了他技術了得,好幾次避開從天上飛下來的招牌或行道樹斷枝。
  罷才出門時萬萬料想不到颱風強度會驟然加劇,否則她也不至於拖著他受累。這會兒即使他們趕到目的地,批發商八成也不會營業。
  「阿方,」鄭清寧反悔了。「我們還是掉頭回去吧!別再往前走,我想花商八成也歇業了。」
  「好,我直接送你回家。」其實安繼方也暗自打定主意,倘若繼續行進五分鐘後,前方仍然是相同的路況,他就要提議打道回府了。
  廂型車掉了個頭,循著原路回到花店前,再往前行駛二十公尺,泊在闕宅的門外。
  轟隆聲大作,雷霆霹靂在暗灰色的空中裂出一道驚人的亮白色。鄭清寧猛然被突然的巨響嚇出嬌喊來。
  「你趕快進屋去,我回花店換回自己的車開回家。」他按開車鎖,必須以吼叫的音量與她對談。
  「現在開車很危險,你先到我家來避避雨,別急著回去。」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衝入風雨之中,與危險和冷寒搏鬥。
  那有什麼問題?安繼方就等她這句話。
  兩人停好車,安繼方抬高夾克,將她緊緊護在懷中,一路衝進闕家客廳。光是開鎖、經過小庭院、進室這一段短短的路程已經讓雨水充分得到肆虐他們的機會。
  當兩隻落湯雞闖進客廳時,身上流下來的水分足以灌溉她滿花店的盆景。
  砰!鋁門拉攏,稍稍將狂風強水的叫囂聲隔離在室外。
  安繼方伸手板動牆上的電燈開關,各盞燈具卻暗濛濛的,沒有反應。
  停電了!
  鄭清寧輕打了個寒顫,忽然覺得家裡安靜得離譜,彷彿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灰暗的自然光隱約秀出安繼方的身影,碩壯的大塊頭倏然讓室內面積縮小了一倍,浸透了的襯衫宛如第二層皮膚,將他結實的肌肉暴露得一覽無遺。
  她自己呢?該不會也是女態畢露吧?娟麗秀淨的臉頰莫名其妙地燒紅起來。
  「客房在走道餐廳那邊,你先進去把濕衣服褪下來,我待會兒拿一套子衿的衣物讓你替換。」先退場為妙,免得春光外。
  鄭清寧連忙躲回自己閨房裡。
  玲瓏的身影一閃進房內,立刻映入穿衣鏡的反射範圍。天啊!她真的濕透了,棉質上衣貼合在肌膚上,甚至胸衣的外型勾勒出來,下身的嗶磯長褲則濺滿泥土印子。
  太好了,美絕人寰!世界小姐的最佳形象!簡直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算了,反正阿方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她沒必要因為自己在他面前展現了狼狽的形象而感覺心煩,真的沒必要!
  她驅走心頭的郁卒,撿中一套休閒服換上,再離開臥房,走進子衿房裡挑出他大學時代的短袖球衣、短褲。運動服的彈性佳,阿方穿起來應該很合身。
  客房就在子衿臥室隔壁,她站在門口,先深呼吸一口氣才舉手敲門。
  叩叩!
  大板門在她粉拳下開啟,鄭清寧差點一拳中他光裸的胸膛。
  「阿方,我替你拿衣服——」輕喚聲嘎然而止。
  菩薩保佑,她沒看錯吧?
  確實沒有,他——他——他居然渾身光溜溜!
  「啊!」她飛快把運動服扔到他胸前,轉身阻止自己淪為偷窺狂。「你……幹麼光著屁股四處跑?」
  「原來你也注意到我光著屁股,我還以為你只看見胸口而已。」賊忒兮兮的熱氣呼向她的後頸。
  「還……還不……快把衣服穿上!」靈活的舌頭此刻與電力一樣失去作用。
  「緊張什麼?我身上的每一樣東西你都看過了。」話鋒一轉,戲謔的言語突然低沉而纏綿,蘊涵著無限的誘惑性。
  她的手心開始冒汗,體內深處,一個多年未曾有人碰觸過的私密角落突然炎燒著麻軟的異感。
  鎮定!她命命自己,別讓「外人」看笑話。
  「你趕快把衣服換上,我去泡杯熱茶去去寒。」鄭清寧渴盼著立刻從他眼前消失——或者,讓侵入者從她的眼前消失。
  蓮足甫跨出一步,蠻橫的強臂立刻將她往後拉,而且用力過猛,害她整副後背盡皆貼近一面堅實硬結的內牆。
  她嬌喘一聲,察覺自己全然無依的處境。偌大的洋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獨處
  「寧寧,別再躲著我了。」沙啞的語音帶著懇哀。「幾十年來,你幾乎讓我想瘋了腦袋。」
  「不要……求求你……」她無助地低語,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求他什麼。
  她的感官神經全部敏銳地集中於背部,體會著體膚再度與他產生親密接觸的感受——
  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全然忘卻了這份安全、焚燒的異樣情懷。事隔三十年,為何再度相遇,氣味仍然如此熟悉
  無論她如何向自己否認、謊騙,也隱瞞不了腦海深處對他的思念。
  徒然自欺了三十年,卻在短短幾分鐘內揭開面紗——她永遠無法勉強自己恨他,即使他當年犀利而毫不容情的攻擊讓自己幾乎放棄活下去的意念。
  天,她是個不貞的女子,這些年來,居然切切藏憶著丈夫以外的男子。
  渾圓的珠淚沿著玉頰滑下來,滴落他環在腰間的臂膀。
  鐵箍似的伽鎖緊了一緊,宛如被沸騰的熱泉燙傷。
  「寧寧,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熱唇印上她的後頸,酸楚的告白一字一句傾訴進她的肌膚內,融入心坎裡。「當年我為了出國求學,錯失了第一次與你結合的機會;好不容易挨到學成回國,你卻已經嫁為人婦,我不得不眼睜睜放你離去;而今,三十年了,整整過去三十年的歲月,我不想第三次失去你……」
  淚泉泛出的速度更加洶湧,她只能拚命搖頭,卻不敢說出聲,害怕自己會徹底失去自制能力,以及緊守的芳心……
  「我愛你,你一直知道的,是不是?」安繼方急切地板過她的柔軀。「我從來不想蓄意傷害你的,你也明白,是不是?當年我誤以為你背棄了我,所以才口不擇言,其實我心中的痛苦並不亞於你,你一定明白的,是不是?」
  「我……我不知道……」她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更不敢迎視他渴切的眼神。
  「怎麼會呢?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急了。「我們分手之後,我的心跟著死了,對世間萬事早已不再在乎。當時我腦中空茫茫的,隨隨便便娶了家裡替我安排的妻子,又隨隨便便找了個小鮑司棲身。若不是青青的出生讓我的精神稍微找到寄托,很可能不出幾年我就隨隨便便生重病了。我不敢奢望和你重逢,卻又祈禱著老天能讓我偶爾在街角上瞄見你的影子,即使一次也好,起碼讓我知曉你仍然待在我左右……我那麼、那麼、那麼的愛你,你怎會不曉得?」
  「不要再說了!」她低喊。
  沾著淚水的唇絕望地封住他一切告白。
  她不能聽他繼續傾吐下去。
  她害怕自己會再度沉淪。而失心的代價太過銘心刻骨,她獨力承受了三十多年,臨近了年歲,好不容易尋覓到平靜的角落……她已經無負擔,無力下場參與這場必輸的遊戲……
  窗外的猛烈風暴,侵擊著被世人沾污的世界,而窗外的綿綿情雨,卻渴望滋潤兩注沉縛而乾涸的心泉——
          ☆          ☆          ☆
  「嗨!」溫和的招呼聲飄入她的深眠。
  鄭清寧張開眼睛,望進一雙久違的黑眸。黑眼的主人蹲跪在床畔,含笑著凝視她趴躺的睡姿。
  「嗨,」她側著頭,應他一聲柔柔地迴響。「好久不見了,阿昆。」
  闕駿昆經觸著她的臉頰,眼中回湯著憐惜、思念、不捨、和太多大多莫以名之的感情。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他呢喃道。
  清寧忍住逐漸模糊的視線,不敢改變姿勢或發出太大的聲響,生怕驚走了他。
  「會嗎?我不覺得苦。」她輕綻著含淚的微笑。
  「你一個單身女人要扶養子衿那麼大個兒的毛頭小子,怎會不辛苦?」他只能無奈她笑笑。「很多時候我好想幫忙,卻又使不上力,實在很抱歉。」
  「別這麼說。」她按捺不住觸碰丈夫的念頭,伸出手,試探性地撫過他顏頰,確定他不會突然消失。「近幾年來,子衿對你我的照顧比我當年的付出更多。他是天下母親最願意擁有的兒子,你應該為他感到驕傲。」
  「你們倆都讓我感到驕傲。」闕駿昆按住她的柔美,讓它緊貼住自己的面孔,似乎捨不得放開。
  夫妻倆無言的對視著,對視著——明知剎那無法化為永恆,只能憑著無形無質的記憶力,在有限的年月中緊緊記住彼此的容顏。
  「去吧!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受你無緣愛過的人。」他終於開口,眸中的款款深情幾乎淹沒了她。
  清寧的喉嚨發緊,隱約明白了。
  「你還會不會回來看我?」濃濃的鼻音含糊了她的咬字。
  「應該不會。」闕駿昆誠實地招認。「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也沒意思。」
  「我會永遠想念你,誰也抹拭不去。」她並非向他立誓,而是單純地陳述這個事實。
  「我也是。」闕駿昆偏頭輕吻著她的掌心。「記住,一定要活得快樂。」
  她含著酸澀的硬塊,勉強點了點頭。
  再見——
  兩人無聲道別。
  闕駿昆起身走出門外,影蹤消失之前,再度回眸望她一眼。
  記住,一定要活得快樂……空氣中恍如盈繞著他的囑咐。
  我會。一定會……
  清寧合上眼睛,不能忍受看見他從自己生命中消失的鏡頭。
  存在於她和丈夫之間的,或許不是純然的愛情,卻包含著一路支持她走過來的生存意志。而今,緣已盡,情未了——
  她又要再次孤獨了?
  「寧寧,寧寧。」焦切的呼喚驚走她的悲淒。
  清寧撐開眼臉,觸目所及是放晴的天候,和安繼方緊蹙的眉心。
  「你哭了!作噩夢了?」他關心地問。
  扁源透過落地窗,輕在他揪緊的臉容上,將一朵朵關懷、體惜徹底地坦現出來。
  怎麼會孤獨呢?好歹身旁有他,不是嗎?
  「不……」清甜的笑容緩緩開展,驅走眉宇間愁鬱的氣氛。「我作了一個很美麗的夢。」
  安繼方受到她的笑容感染,五官頓時柔和了。
  「那就好。」他地送上一個淺吻。「早安。」
  神智雖然清醒,美麗的事,仍舊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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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40: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靜悄悄的……好像沒人在家。
  闕子衿一路進入自宅客廳,輕輕按開電燈掣鈕。
  昨天上午,「鮑威爾」出乎氣象局意料之外的轉變為中度颱風,大台北地區超過兩萬戶的民眾面臨斷電、停話的命運,害得他昨晚撥了一夜電話,依然聯絡不上母親。徒然擔心她一個人在家會不會出事。
  青青也整夜受困在他的公寓裡,然而憂慮的情況並不比他好多少。
  她撥回家的電話雖然打通了,卻沒有人接聽。整夜就見她急得團團亂轉,猜想老頭子會不會飄零在哪個荒郊野外,或者獨自在大宅子裡跌斷了腿。
  風雨肆虐了一夜,早上終於現露幾絲難得的金色光線,兩人匆匆分道揚鑣,各自回老家探視父母的景況去也!
  他悄步走向母親的臥房,檢視她究竟在不在家,或者是身體不舒服,才會賴床到早上九點半。
  門兒輕輕推開,低啞的男性笑謔聲飄出小縫隙——
  「再讓我親一下嘛!」
  「不要鬧——我該起床了……」
  「反正今天又不能開店,一大早起床做什麼?」
  「現在已經不早……嗯……噢……」
  後半段的語音受阻和淺吟聲,顯示那個偷香竊玉的男人成功了。
  闕子衿短暫的氣息受窒,素來鎮定的自制力剎那間潰決了一下下。
  安繼方,那糟老頭兒,居然上了他母親大人的香榻!
  懊死的!
  「你們在幹什麼?」他忍不住低吼出聲。
  雖然自己原本就有意撮合兩位長輩,然而親眼讓他們看見他們倆躺在床上混可就太過分了。
  「子衿!」鄭清寧猛然翻坐起來。
  睛天霹靂!做母親的紅杏出牆,卻被兒子逮個正著,聽起來簡直像個無聊連續劇的低級劇情。
  她不要活了!她這一輩子再也沒有顏面面對闕家的任何一人。
  老天哪!讓她死了吧!她呻吟著跌回床榻上。
  「闕小子,你闖進別人房裡做什麼?」安繼方產生短瞬間的惱羞成怒。
  而後,點點滴滴地、一絲一縷地,舊時的記憶倏忽衝回到他的腦海中。
  這幕場景,儼然有點兒似曾相識。
  在某年某用的某一天,他和闕小子也曾經處於相同的情境,所不同的是,站在門口怒喝質問、申張正義的男人由自己擔綱,而他則舒服又無恥地窩在女兒床上發出挑,差點被自己揍成一張破碎的臉。
  嘿嘿!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如今時候可不就到了嗎?
  「怎麼?只准闕家男人玷污安家女人,就不准安家男人占闕家女人的便宜?」安繼方得意洋洋地反擊。哈哈哈,揚眉吐氣啦!
  「住口!」鄭清寧紅著依然年輕細緻的俏容,啐了他一口。她的大半張臉依然藏在被單下來,無顏以對闕家父老。「快點下床……讓我穿衣服。」
  「不急不急,時間還長得很。」好不容易輪到他逗弄姓闕的小毛賊,他哪可能輕易鳴金收兵。
  「阿方!」她輕嚷,花拳繡腿開始在被單下攻擊姦夫。
  闕子衿挑了挑眉,莫測高深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他冷靜地——幾近冷酷地——直起身子,向後旋轉一百八十度,邁開步伐,走入。既不傚法泰山先生大吼大叫、為父親大人摘掉綠帽子,也沒模仿歇斯底里的連續殺人狂跳上床鋪、切開敵人的胸口。
  「子衿。」鄭清寧連忙跳下床,匆匆披上老情人的襯衫就想跟著跑出去。
  「別理他!」安繼方大剌剌地將她拉回懷中。「你看,他一點脾氣也沒有,比起我那天撞見他和我女兒同床的表現沉穩多了,我保證沒事的。」
  「子衿真正發火的時候,外人從表面上絕對看不出來的。」鄭清寧憂心忡忡。冉怎麼說她也是他的母親、他父親的妻子,做兒子的撞見這種尷尬場面不可能無動於衷。「喂,你別抓著我。」
  「不管,一報還一報,誰教他欺負我女兒。」安繼方認定自己的行為既理直又氣壯。
  「你就是這麼小心眼!」鄭清寧用力掙脫他。
  半分鐘內,庭院圍牆外隱隱揚起汽車引擎發動的隆隆聲,當她追出門時,已經趕不上兒子消失在轉角的車尾。
  「小心眼的人是那小子。」安繼方很不怕死地跟在她後頭髮表評論。「你看看,他說走就走,連聲招呼也不打,一丁點做晚輩的人應有的基本禮貌也忽略,真是教育失敗!」
  薑是老的辣,如今教這小子倒嗆去,日後才不會爬到他頭上來囂張。
  「你是在指責我家教不良嗎?」她退而求其次,全心全意向安繼方發飆。「我問你,子衿為什麼今天獨自回來,青青為何沒陪著他?他們倆失和的賭約你到底想不想履行?」
  「那……嗯……現在有差嗎?」安繼方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舊事。
  反正舊情人已經原諒他,而他也順利將她弄到手,至於青青和子衿那對歡喜冤家的閒事似乎不勞他插手了吧?
  「當然有差,而且差別很大。」鄭清寧惡狠狠地推他一把。
  她就知道!老傢伙一到甜頭,腦袋便樂暈了,這個當口八成已經在心裡排演自己再嫁給他的美麗畫面。
  他錯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虧他在商場打滾了這些年,居然連如此粗淺的道理也不懂。
  「阿方,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們的賭約到期日可以再延長三天。」她決絕地轉身走進自家大門。「屆時如果你的使命未能達成,哼!甭提美國之旅,光是我的花店門口便禁止你踏進去一步。」
  啊?哪有這種倒楣事?
  才一夜之隔而已,他居然面臨失身兼失勢的命運。
  「你要上哪兒去?」他愣在原地,傻呼呼地目送她離開自己視線。
  「聽氣象報告!如果天氣開始好轉,我立刻去療養院探望「我丈夫」。」
  她丈夫!
  心上人最後強調的三個字刺得他牙根麻癢癢,幾乎沒嘔出一口鬱血。
          ☆          ☆          ☆
  要死了!
  青青幾乎快扯光自己滿頭的秀髮。
  倘若辦公室裡再響起另一電話鈴聲,她保證立時衝到地下室機房,把安心公司的通話線路全部剪光光。
  鈴鈴——鈴鈴——
  啥?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聽筒。老天爺也未免太殘忍了,居然馬上降生一個挑者考驗她的認真程度。
  好!算你狠,知道我不敢當真謀殺電話網路,以免稍後被「羅剎副總」謀殺。她慍惱地抬頭望天。
  「喂……闕副總不在,他出去開會了……什麼?飯局?在「花中花」?對不起,副總近來很少參加應酬……為什麼?因為他剛從泰國回來,近來身子骨有點兒抽痛的小毛病……我?我是新來的小妹……對,陳秘書不在。她跟著副總開會去了,如果您要留話,麻煩等陳秘書回來再撥,再見。」
  青青甩上聽筒。
  今天公司裡,大人全部不在家。
  她老爸不曉得消失到哪兒去了,想來準是出門纏著闕媽媽;闕子衿趕赴新莊參加為時四個鐘頭的國際食品研討會;其他部門主任若非公幹纏身,便是告假在家與流行性感冒奮戰。目前為止,公司裡官階最高的幹部就屬她與業務部主任。而新來的總機小妹做事笨兮兮的,凡是接獲找人未遂或洽詢的商務電話,一律轉給「總經理的女兒」——也就是安青青姑娘是也,活像她樣樣都該明白似的。
  她被搞得煩不過,乾脆躲到闕的辦公室工作,誰知這傢伙的老巢裡也是電話一大堆。
  她順便提筆記下一條備忘
  記得詢問闕大公子去過幾次「花中花」。
  好,回頭工作去也。
  叩、叩、叩!不速之客敲門。
  要命!青青頹喪地扔開鋼筆。她永遠找不出時間完成這份企劃案!
  「Hello,Cherry.」熱情洋溢的招呼聲燒熱了整間副總辦公室的空氣。
  短暫的瞬間青青以為自己眼花了。
  「Victor!」她完然料想不到維多大情聖今日會突然出現。
  「我路過你的公司樓下,乾脆順道上來看看。有個可愛的小姐告訴我你在這間辦公室。」維多操著生澀的中文在美人兒面前賣弄。「Cherry,你有空嗎?我請你喝下午茶。」
  維多的祖父來自香榭法國,雖然其後兩代子孫皆定居於美洲大陸,但是法國男人根深柢固的浪漫因子,以及歐陸人優雅休閒的生活習慣仍然深植於他的行為模式中。
  「不行耶,Victor,我今天很忙。」她光接電話就快接瘋了,哪來的美國時間喝茶。
  鈴鈴——鈴鈴——
  這回輪到闕子衿的私人專線電話出聲作怪。
  「喔。」她發出挫敗的低嚷。「Victor,先讓我接個電話再招待你,OK?喂?」
  「請問闕先生在嗎?」嬌媚的女音沿著線路騷進她耳朵裡。
  青青直覺對方的來歷不尋常。「請問你是哪位?」
  除了自己和闕媽媽之外,怎會有其他女人撥用闕的專線號碼?
  「我姓丁。」
  丙然!她就是那位闕聲稱為「除了公事之外再也別無其他」的女人。
  「闕不在,請你另日再撥。」她隨手記下第二條備忘錄——
  警告闕換掉私人專線號碼,而且不准隨便留給其他人。
  「你是……」輪到對方探她虛實。
  「我是闕的未婚妻。」青青有些不耐煩。她的事情很多,丁小姐最好改天再找她閒磕牙。
  「哦——」對方這聲長音哼得又嬌又媚,也含著點兒不以為然。「子衿曾經向我提過你……你應該也認識我吧?」
  青青忽爾覺得丁小姐相當可笑。
  這算什麼?下戰書嗎?她不曉得台灣女人講究背著男人玩陰的。且別說她相信闕的眼光和人格,即使他當真在外頭偷腥,只要他們兩人尚未正式仳離,她終究也算正宗的闕氏大老婆。這見光死的黑市女人憑什麼向她叫陣!
  「你錯了,丁小姐,我半點兒也不認識你,闕很少把一些閒雜人事拿出來做為日常話題,他不是個碎嘴的男人。」換言之,你哪根蔥也不是,滾邊去吧!
  丁小姐窒了一窒,似乎有些下不了台。
  「真是的,十個男人有九個不老實——」她猶自想重振聲威。
  「丁小姐,我很遺憾你一直遇人不淑,換了九個男人還屢次龜,不過這些私事應該和我無關,請你另找心理醫生諮詢吧!恕我工作忙碌、無法奉陪,再會。」青青完全不給對方囂張的機會。
  「喂,別掛斷!你也不過是闕的現任床伴而已,神氣什麼——」
  本咚!青青用上噪音發源筒,舉止間帶著快意恩仇的瀟。
  她朝話筒輕吐著粉光動人的舌尖。「床伴又如何?起碼我還是「現任」的,而閣下連「卸任」的名號也沾不……」
  慢著,何謂「床伴」又如何?「床伴」當然不如何。
  堂堂愛默森學院傳播設計碩士淪為中國男人的床伴,何等的奇恥大辱呀!她憑什麼沾沾自喜?天下女性應有的尊嚴和驕傲呢?
  青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淪落。
  都是那個死「紙巾」害的,交往了三年多,也不見他提及結婚的事。上回無意間讓他「求婚」成功,還多虧她主動提議外帶半推半就,這傢伙何時表現過一絲一毫結婚的誠意來著?
  丁小姐所言甚是,她很可能除了床伴之外啥也不是,根本不值得慶幸!
  凝重的陰暗緩緩染上她冶的眉宇。
  「嘿,Cherry,高興一點。」維多衝上前一把將她從皮椅擁進自己懷裡。「我不曉得台灣男人的眼光如何,但我個人相當樂意擁有你這位美麗的「床伴」。來,親一下。」
  他連帶贈送一記又興奮又黏膩的Big kiss。
  這傢伙天生熱情慣了,對任何女人皆采開放態度,倒不見得特意對她情有獨鍾。青青起碼還有這點自知之明。
  「Victor,let me go.」她拚命擦拭被他亂物的部位。「Stop!I am warningyou……」
  「嗯哼!」禮貌的低咳中斷兩人的戲鬧。
  闕子衿的體格幾乎塞滿整座門框,陰沉的臉色活像某人一口氣拔掉他三十二顆牙齒。
  第二次了:他告訴自己。過去七十二小時以來,這是他第二次發現其他男人調戲由他罩著的女人們。此等情景幾乎演變成慣性定律。
  「女……女兒。」安繼方跟在臭臉副總的後面探頭探腦,然後,下巴垂下來。
  莫非如來佛祖想考驗他,否則他促成青青和子衿「和樂相諧」的過程為何如此一波三折?
  噢,太棒了……青青呻吟著。
  今日簡直是她生命中最美妙的一天。
  先是被幾十通電話鬧得她幾乎神經崩潰,接著是熱情洋帥哥突擊上門,而後又接到現任男朋友的仰慕者來電挑,最終自己以曖昧的姿勢橫躺在洋帥哥的臂彎裡,被男友抓了個大包。命運之神恍如覺得不夠癮似的,竟又派遣她老爸這個攪局大師出面瞎攪和。
  今天絕對是全世界最美妙、最富紀念性、最使人渴望從十二樓飛躍地平線的一天!
  「你們都鬼混到哪裡去了?」她跳下維多的懷抱,緊繃的腦神經瞬間全面爆發出來。「我忙得要死時,你們一個個躲得不見人影,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卻又一個個同時冒出來,敢情你們故意串通起來耍我!」
  嘿!被抓包的淫婦比抓奸的男人囂張。安繼方「要哭嘛哭無目屎」——國語翻譯為「欲哭無淚」。
  「夠了!」闕子衿忽然厲聲喝道。
  他受夠了!
  他決定伸張自己的男權,索討應得的專屬利益。母親大人大可轉讓給總經理,他沒有意見;至於青青,他會貫徹兩人商討過的議案,順利在今天「言歸於好」,而後半段的劇情他打算自行改編——英勇的男主角取出準備了半個多用的鑽石戒指,替女主角扣上「已售出」的標籤,永遠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沒錯,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他。
  闕子衿寒著千年疆般的酷臉,進行大和解劇情的第一幕好戲。「總經理,你剛才提過有幾句重要的體己話要轉告我和青青,現在你可以說了。」
  當著第三者的面進行勸和行動,這……妥當嗎?安繼方有些遲疑。
  「呃——這個我只是想告訴你們,這個——年輕人鬧鬧脾氣是難免的,這個——為了日後長遠的幸福打算,這個——」不行!他說不下去了。
  他如何能在氣氛如此尷尬冰冷的情況下,完成感性動人的傳道。即使耶穌降世也辦不到!
  青青冷眼打量三名男人的神色。
  維多自始至終以笑瞇瞇的開朗面對他們,彷彿不瞭解自己的在場引發了何種暗潮。而闕子衿的眼中燃燒著妒火,臉上卻怒放著倔傲不萎的強悍;至於她老爸那副有口難言,卻又很想表達意見的憋相,徒然使場面變得更加尷尬。
  她驀然火了。
  偉大的情聖、文豪們有言:女人是脆弱的小花,需要以愛情為土壤、溫柔為灌溉,細心地照護她綻放亮麗的花姿。偏偏這票臭男人沒一個符合「最佳園丁」的基本資格!她何必杵在原地,白白忍受他們施與她的羞惱和不安?
  「老爸,你大可住口,因為我一句話也不想聽!」她足踩風火輪,熊熊真火燒出私人辦公室。
  砰!門板往側邊彈開。
  行政部門的大小職員齊齊停下手邊的業務,抬頭旁觀第N場安、闕之戰,此番戰局尚增加了一員外籍兵。
  闕子衿瞇緊眼縫。看來有意改編劇本的捉刀手不只他一個!
  「喂,你還不快點追上去。」安繼方空自在一旁急得跳腳。那個洋鬼子像只哈巴狗似的,眼巴巴地迫在青青後頭,青青如果被那傢伙追走,寧寧好心賜給他的二度機會可就泡湯了。
  闕子衿的雙足仍然釘在原地。
  「你究竟想要我怎麼做?」冷靜的語音傳播向十公尺開外的玲瓏倩影。
  長久以來,他一直覺得青青似乎若有所求,卻又表現得不清不楚。此時乾脆當著大夥兒的面公開要求她提出合理的解答和指示也好。
  剎那間,整層十二樓陷入絕對的停頓狀態。每個人的心臟怦怦跳,專注地聆賞著罕得一見的世紀大對決。
  戰局白熱化!
  「Honey,hold on.He is talking to you。(親愛的,站住,他在和你說話呢!)」維多好心巴在她背後擔任聲筒。
  青青倏然凝下腳步。
  「我」要你做什麼?你還好意思問。你為什麼不問問自己忘記做什麼?」她狂怒地回身面對他。「我老爸每週固定和我約定一次談心時間;我的秘書每天不忘替我準備一份早點;樓下的招待小姐有事沒事送我一小件親手編製的飾品,闕媽媽定期告訴我她寶貝兒子小時候曾經幹過多少寶事,就連Victor順道經過公司都不忘上來看看我,而你呢?你表示過任何心意沒有?」
  有道理!旁觀者悄悄點頭。由外人的眼光來看,闕副總似乎處於較為被動的一方。
  但,那也不能怪他嘛!女性職員暗自替他申冤。闕副總天性冷沉,示愛的手法本來就比熱情如火的安主任收斂一點,她也不能因此而認定闕副總不夠愛她呀!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安繼方只能暗笑、跑龍套。
  「我沒有表示心意?好,如果你真要追究,我一件一件數給你聽。」顯然羅剎副總也豁出去了。「為了保障你下半輩子衣食無缺,我專心致志替你們經營公司,即使明知出外獨立創業所得成就甚至超出目前的階段也在所不惜;為了讓你開心,我願意花費心神與你合演一場失和的戲碼,替我最尊重的母親與總經理製造機會;如果我真的不在乎你,我早八百年前就接納小丁的自願獻身,或者在泰國、新加坡、香港,以及每一處我出過差的地方豢養一個歌女、舞女,傚法其他商場朋友的八國聯軍;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會在股東會議的前一天晚上放棄加班,只為了陪你去電影院看一場你期待了兩個多月的電影?我為什麼千里迢迢陪你飛到香港觀賞「悲慘世界」的公演,明知這趟旅遊會害我事後熬兩個晚上將停擱的公文處理完畢?如果一切舉動仍然不足以將我的心意表示得一清二楚,請恕我技窮!」
  「聽不懂,講慢一點。」維多發出求援訊號。
  「Shut up.」一干職員向他叫喝。好戲進入高潮階段,觀眾們拒絕接受外人干擾。
  青青咬著下唇,呼吸逐漸粗重起來。
  瞧她眼眶紅紅的,似乎快崩堤了。大夥兒屏住呼吸。
  「我以前說過了,你默默把感情放在心裡,不肯直接表達出來,即使暗地裡付出得再多再豐富,旁人感覺不到又有什麼用?」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卻試圖以堅強的假面掩飾。「你替公司付出這麼多心血,我當然感激呀!可是……那些都是公事上的表現,我從來不曾感覺到你是直接為我而做的,你到底懂不懂我要什麼?」
  她要名正言順,她要光明正大,她要大大方方吼罵其他狐狸精少打她老公主意的正當權力。
  一顆渾圓如珠璧的淚水滑下俏顏,立即被她抖顫的玉手拭去。
  「青青說得也沒錯。」安繼方小心翼翼地插話。「你表現得太含蓄了,人家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當然無法即刻感應到嘛!」
  「嗯,沒錯。」眾人紛紛點頭。
  闕子衿疲憊地抹了抹臉龐。他被打敗了!
  「好吧!既然如此,請你直接告訴我,你究竟希望我如何「直接地」表現出來?」
  唉!虧得羅剎副總心思機敏,居然在此時此刻提出這種傻問題?
  眾位職員齊聲唉歎。連維多和安繼方也忍不住仰天長吁。
  「Hey,man,what you need is a sweet magic.(朋友,你需要一點甜蜜的魔法。)」維多好心捐獻自己事先準備的精緻巧克力糖。
  「And flower,副總。」行政助理好心取來一束塑膠花。
  事出突然,只好將就湊合湊合!
  親朋好友替他佈置好這等陣仗,羅剎副總的浪漫細胞再不靈光,也該曉得自己應如何表達對她的愛意吧!
  雖然劇情與闕子衿預定的稍有出入,不過結局卻是相同的,所以他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卡地亞」的絲絨珠寶盒,遙遙向她舉了一下。
  青青嗔怒地扭過身去,當做沒看見。這是幹麼?舉杯邀明月嗎?難不成她還得自己飛奔過去?
  苦命的男主角吐出一口沉重的喟息。顯然女主角打定主意不讓他輕易脫身,誰教安家人總是這樣的,對大小事情皆要求以絕對的戲劇化呈現。
  他接過鮮花和糖果,慢吞吞地踱到她背後。
  於是,在眾人的鼓舞和期許中,冷面酷心的羅剎副總彎下右腳膝蓋,高跪成一尊完美的塑像。
  「安青青小姐,」他揚學著鑽石戒指,清晰地咬念出完整的求婚詞。「你願意嫁給闕子衿這個深愛你的男子為妻嗎?」
  青青的背影稍稍震動一下,好一段時間不言不語,甚至不肯轉過身來。
  大夥兒屏息,期待女主角成就最終的儀式。
  讓她答應吧!忠心不二的職員們默默祝禱。
  讓她答應吧!安繼方暗自懇求。他的美國甜蜜行就操之在她了。
  Please say yes.羅曼蒂克的維多感動得幾乎落淚。
  拜託答應吧!闕子衿發覺自己的膝蓋已經在隱隱痛。再跪下去就壓斷腿了!
  半晌,輕柔的噗哧聲回湯而來。
  女主角破涕為笑。
  「唷荷!」所有的人跳起來歡呼慶祝。
  成功嘍!抱得美人歸嘍!唷嘿!
  他緩直起腰身,恰好承接她回身投入懷中的嬌軀。
  餅程或許稍嫌戲劇化,而且有損他身為羅剎副總的權威形象,不過,闕子衿發現——
  生命中,偶爾添加一點戲劇性,其實也挺刺激的。
  
  
尾聲

  兩個星期後,時序再度進入陽普照的明媚天氣,淡藍色的蒼穹一掃風雨來襲時的陰霾。而臥病在床近十五年的闕駿昆,終於在光之天使的歡迎下,歸向諸神的懷抱。
  鄭清寧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彷彿已經料知他時間無多似的,默默地承納著丈夫終於遠去的事實。
  基於台灣傳統習俗,婚姻大事必須在至親之人逝世的百日內舉行,否則便須守滿經年的孝喪。
  為了避免耽誤小輩們的終身幸福,她和親家、准新人討論過後,堅持讓兒子在一個月內完成終身大事。
  於是,在八月的明媚風光中,青青裝扮成麗燦美的夏日新娘,順利將芳名列入闕家的第十二代族譜。
  婚禮場台上,安繼方暗爽了好久。
  當然他很同情闕老兄離開凡塵俗世,願逝者安息吧!
  然而,這樣也好啦!早死早投胎,否則「鄭清寧老公」的寶座可就排不到自己。兩相權衡之下,他的滿心竊喜絕對可以被原諒。
  既然青青和闕小子結了婚,接下來應該輪到他和寧寧了吧?
  雖然鄭清寧的情緒仍舊低落,但他可以等。
  反正三十年都過去了,也不差這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不是嗎?
  他是個大方的男人,因此他願意給寧寧……嗯……一個月的時間哀傷。
  好,就是一個月。
  闕老兄,你在天之靈可得睜大眼睛瞧著,寧寧人被你搶走三十年我都沒抱怨了,如今多分三十天給你已經算仁至義盡。公平吧?
  三十天之後,嘿嘿,可別怪我搶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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