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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不肯上車的新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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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09:59: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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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狄仁甫透過玻璃窗,望向青翠蒼廣的庭園。草地上,他的小女兒正和三個男生玩在一起。兩個年紀較大的男孩正處於對小孩子缺乏耐性的尷尬期,故意站得遠遠的,帶著一副「你別來纏我,我會更開心」的表情對小女生微笑。只有年齡最小的男孩開開心心地陪她翻滾、拔草、編花環。
  「別這麼說!」賀言聲很想大聲否認好友的話。但,狄仁甫的心臟功能漸漸衰竭下來卻是不爭的事實。知交多年,他不願用虛假的言語安慰好友——和自己。
  「醫生說,運氣好的話,有可能再撐上十幾二十年;如果運氣不好,或許明天就完蛋了。」狄仁甫隨意的口吻彷彿談論天氣,而非自己的生死問題。「老賀,你也知道,我並不怕死。」
  賀言聲當然瞭解,老友唯一牽掛難安的,只有獨生愛女狄諳霓。
  「如果……如果有個萬一……」他清清喉嚨,眨回眼眶中紅紅熱熱的濕意。
  「不要擔心,我會照料她。」
  「這正是我今天來拜訪你的目的。」狄仁甫遲疑了一下。無論如何,他的要求都算僭越了,但為了寶貝女兒的安全和幸福,他不得不拿出多年的交情賭上一賭。
  「我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不會令你太為難。」
  「你儘管開口。」只要能使老友毫無後顧之憂,賀言聲願意答應任何事。
  於是,狄仁甫緩緩提出他的構想。聽完之後,賀言聲半晌作不得聲。
  「我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他暗暗發急,擔心自己的一番心血付諸東流。
  「畢竟它牽涉到令郎的未來幸福。不過一切只是暫時的,一旦時機成熟了,賀家隨時可以撤消這個約束。」
  賀言聲仍然不吭聲。
  應該答應嗎?
  一旦答應了,他的孩子們又將捲入何等的風暴之中?然而,他又怎能放手不管小女娃兒的安危?
  峻銳眼眸逐一掃過三個兒子的身影。他們個個出色不凡,將來無論由哪一個來履行這項承諾,必定會有適切保護諳霓的辦法。就當做老天賜給他們一道考驗吧!
  「好!我答應你。」
  「多謝。」狄仁甫安心地吁了一口長氣。
          ☆          ☆          ☆
  草地上,小諳霓和寰宇滾成一堆,極力想搶到他手中的花環。
  「寰格格,給我!給我!」她拚命哀求他。六歲的小女生嘴巴裡缺了幾顆牙齒,講起話來有些漏風。
  「好吧!送給你。」寰宇立刻心軟,好心獻出自己的傑作,甚至附送全套的加冕儀式。「嗯,很漂亮!霓霓好像小新娘。」
  「好耶!」小女生歡呼,崇拜的眼光落在他大哥身上。鴻宇站在旁邊自顧自和二弟聊天,金色陽光將他描繪成燦爛奪目的剪影,看進她眼中仿如從天而降的飛將軍。「我長大以後要當鴻哥哥的新娘。」
  「為什麼?」寰宇呆了一下。
  「因為我最喜歡他,長大之後一定要嫁給他。」諳霓提出她未來的雄心壯志。
  「是嗎?」他怎麼看不出來大哥有哪點與眾不同?臭女生!早知道就別花太多時間陪她玩。「隨便你,我要走了。」
  他忿忿不平地跑開,不理會她著急的呼喚。
  「大哥,咱們回客廳看錄影帶。」
  「你不陪霓霓玩了?」鴻宇瞟著哇哇叫喚的小女生。
  「小丫頭一個,誰有時間理她?」他撇撇不屑的嘴角。
  諳霓哭喪著臉,望著兄弟三人踱進屋子裡。無論如何也搞不懂,為什麼寰宇哥哥突然不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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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00: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事情剛發生時,賀寰宇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什麼鬼東西襲擊了。
  他剛結束為期三個半月的歐洲之行。歐洲公司派來與他接頭的負責人比秦始皇更暴虐無道,光是商量德國航線的合作問題就能拖上四個星期。等他把隨後的細節搞定時,生命中寶貴的一百零五天就這樣消失了。雖然此行替「賀氏企業」的航運機構拓展了寬廣的歐洲市場,他依然發誓,下回老大哥再有這種「集休閒觀光和公務於一身」的異國之旅,麻煩請他老人家自己來享受。
  無論如何,他終究從難纏的歐洲人手中倖存下來,而且決定先回距離機場最近的老家調養生息。
  邁入家門之前,他見到車庫裡停著兩位哥哥的座駕。
  耶?這麼有默契?他們三人在市區另有各自的公寓,平時很少回老家來,難得今天大夥兒「三代同堂」。他決定待會兒再去向老哥們打屁幾句,至於現在,他只想回自己的老房間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睡場大頭覺。
  台灣的初夏溫暖宜人,渾非歐洲那種令人睡不飽也吃不好的乍暖還寒氣候。他沿路開始剝除身上的衣物,邊走邊扔,反正老宅子裡沒有外人,而他已經累到最高點、不怕人家看。來到房門口,身上只剩一條沒多大遮蔽功能的白色內褲。
  太美妙了!可愛的浴室就在前方。他的私人浴室光線充足,浴缸大得足以當游泳池,角落裝設了一支淋浴的蓮蓬頭,窗外鳴唱的知了聲伴隨著他沐身漱洗……啊!太美了,簡直可比人間仙境。
  他滿足地歎了聲長氣,推開浴室木門。
  滿室氤氳的水霧濕氣讓他怔愣了一下,千分之一秒內,他的腦筋還沒轉過來。
  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啊——」他先聽到一串高八度的尖叫聲。那陣尖叫之猛銳的,直到對方閉嘴不叫了,他的耳膜仍然嗡嗡響個不停。
  其實來人光憑這串尖叫就足以擺平他,不過對方似乎還嫌效果不夠宏亮,刷地拉開浴簾,砰通跳到他身上。
  「喂!你——」他步伐不穩,踉踉蹌蹌地栽倒在地上。
  對方顯然打定主意截斷他的發言權,七上八下的拳頭叮叮咚咚捶在他身上,他壓根兒無暇睜開眼睛。
  老實說,軟綿綿的拳頭打起來不怎麼痛,甚至挺舒服的,勝過專家的按摩技術,他幾乎想閉著眼睛就這樣睡著算了……
  慢著!這是他家,他的臥房,他的浴室耶!他居然在自己家裡被人突擊,而且還覺得敵人「打」得好。有沒有天理啊?
  「你……住手……」此起彼落的拳頭持續落在他的臉上、肩上、胸膛上,使他到目前為止仍然沒看清刺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喂!別打了!」
  「偷窺狂、暴露狂、採花賊!」女人的聲音。「你有沒有羞恥心?」
  採花賊?拜託,打從進門到現在,他連個長得像「草」的人類都沒看到,哪來香噴噴的好花讓他采?
  她哇啦哇啦地替他冠上一堆難聽之至的名號,隨著每個頭銜免費奉送粉拳一記,而且似乎打上癮了,絲毫沒有罷手的跡象。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叫你住手,聽見沒有?」他發飆了。任何人經過長途跋涉的飛行,回到家還得生受刺客的突擊,能夠忍耐到現在已經算得上聖人階級的修養。他翻轉一圈,騎在腰上的刺客登時被他壓在身體底下,單手輕輕鬆鬆制服她揮舞的拳頭。
  「放開我!色情狂!不要臉!放開我!」她像個胡鬧的小孩般不斷掙扎,雖然手腳受制於他,嘴巴可沒閒著。眼眸盯住他的肩膀,對準目標——
  啊!她咬他!這個該死的女人居然咬他!
  「你、給、我、住、手!」沒人可以在他的地盤上撒野!他乾脆把全身的重量貫注在她身上。
  剎那間,她被七十多公斤的體重壓得失去呼吸能力。根本連叫都叫不出聲,甭提攻擊他了。
  「放……放開……」重死人了!他會殺死她嗎?或是強暴她?不!她還年輕貌美,尚有遠大的志向和抱負打算伸展,她不想死得太早。「不要!放開我!」
  「不要放開你?好,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開玩笑!他何必放開她?好讓她繼續攻擊他嗎?他又不是神經病。
  寰宇趁著這個空檔仔細端詳嗓門高人一等的刺客。
  老天爺!她好年輕,絕對未滿二十歲。幸好剛才的景象沒被其他人看見,否則他賀寰宇以大欺小的醜名傳揚出去,可就不用做人了。
  轉念一想,他又覺得火大。她以為仗著自己漂亮就可以胡作非為嗎?初生之犢也敢捻他的虎鬚,簡直活得不耐煩。
  她顯然讓他給壓壞了。柔滑如絲的臉頰脹成紫紅色,編貝牙齒陷入下唇,阻止自己在他面前呻吟示弱。嗯!可見她的個性一定很頑固、不服輸。
  若在平時,他欣賞有個性的女人,但今天?不!即使瑪麗蓮夢露現身對他投懷送抱,他也提不起興致。
  「你是誰?」她勉強在吸氣的空檔擠出問題。「這裡是私有宅邸,當心我叫人攆你出去。」
  「哈!」這小妮子想叫人把主人扔出去,她沒搞錯吧?有眼無珠!「告訴你,我是——」
  誰管他是哪根蔥!她屈起大腿攻向他的「要害」,幸好他反應夠快,及時側身避過她致命的一擊。於是她踢了個空,膝蓋從他的大腿內側擦過去。
  呼,好險,差點就「不能」走在「人」行「道」上。
  呃……基本上,接下來他的反應是……是非常自然的。她恰巧是個香軟柔美的女孩,身上只圍了一條薄薄的浴巾,而且拚命在他底下磨磨蹭蹭的。他一來沒死,二來各種機能正常,難免會產生某種比較特殊的……身體回應。
  這絕對和獸慾、色性扯不上關係,純粹是男性本能而已!再說,就算他腦中興起「有顏色」的念頭,無論如何也不會針對這種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你用什麼東西頂著我?」她再度被他制服,腦中霎時產生高度的警覺。
  「沒什麼!」他眼中蘊含同樣的戒備。「請你忽略它。」
  這輩子第一次對異性說出這種話。嗚……可憐了他的男性自尊。
  「忽略?」她懷疑地瞅著他。除非是壞東西,否則為什麼要忽略它——
  啊!她知道了,原來是他的……
  「不要臉!色情狂!暴露狂!大色狼!」掄起粉拳海K他的眼眶一記。
  「啊!」他慘叫,抱著眼眶滾到旁邊去。
  她趁機竄起來,閃出門外。
  「該死!」他的眼圈已經夠黑了,她還揍他。「你給我記住!」
  噢!痛斃了,臭女人。冰袋在哪裡?
  「唔。」一個搖頭晃腦的胖影子慢吞吞踱進來。
  「阿成,」他瞪大獨眼,可憐巴巴地向愛犬訴苦。「那個女人打我!她打我的時候,你上哪兒涼快去了?」
  誰說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聖伯納犬咧出傻氣呵呵的微笑,憐憫的舌頭舔過主人漸漸瘀青的眼眶。
  他的自尊心稍微被安撫下來。
  咦?她不見了。手腳怎麼這麼快?整樁事件從頭到尾歷時不到五分鐘。
  「她是誰?」他眨眨迷惑的眼睛。
  剛才沒聽到阿成對她大吼大叫,可見那個女孩應該是賀家相熱的朋友。但,為何他從未見過她?還有,她是如何進入他的房間的?
  或者,她壓根兒從沒存在過,一切只不過是他長途旅行、疲勞過度的幻想?
  要命!頭好痛!他真的開始懷疑自己可能神智不清了。
  他愣在房間中央,聆聽滿室的蟬聲。知了、知了、知了……
  台灣的初夏依然溫暖宜人,古老的大宅子裡也依然平靜無聲——
          ☆          ☆          ☆
  結婚!
  從頭到尾寰宇只聽見這個字眼。
  打從他剛才被滿屋子咖啡香氣喚醒,順著香味飄到廚房開始,兩位哥哥的表現就非常怪異。大哥親自為他煮咖啡,二哥甚至替他按摩,揉掉長睡十七個小時所帶來的筋骨酸痛。普天之下,誰有這等榮幸讓「賀氏企業」的大當家和聞名醫學界的大醫師替他捶背端茶——由此可知,事情嚴重了。
  果然,他們一開口便提到兩個字:結婚。
  「結什麼婚?」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說來話長。」懷宇笑咪咪地品嚐咖啡。「基本上,全是咱們父親大人搞出來的好事。」
  鴻宇清清喉嚨做為開場白。「還記得狄伯伯吧!爸爸的拜把兄弟?」
  他頷首。小時候狄伯伯常來他們家拜訪,兄弟三人相當喜歡這位風趣幽默的長輩。後來聽說他身體出了毛病,遠去美國療養,此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
  「你去歐洲不久,美國方面就傳來狄伯伯過世的消息。」
  「噢!」他微微感到惋惜。不過,狄伯伯和老哥的陰謀扯得上什麼關係?「因為狄伯伯去世,所以你們要結婚?」
  這個演繹過程似乎不太合理。
  「差不多!大致上說對了。」他的老哥們就是不肯爽爽快快把內情說出來。
  鴻宇露出一絲笑容,打算補充更多的細節。
  說真的,平時寰宇啥都不怕,就怕看見大哥笑。誰都知道著名的冷面判官賀鴻宇是從來不笑的,因此一旦他笑了——老話一句——事情可就大條了!
  「十四年前狄伯伯的健康狀況就開始走下坡了,」鴻宇仔細地用字遣詞,倘若他沒把事情處理好,苦差事肯定會掉回自己頭上。大家同為相親相愛的兄弟,與其叫他倒楣,不如讓可愛的小弟倒楣,對吧?「他眼看身旁虎視眈眈的親戚隨時等著瓜分狄家所有產業,為了確保女兒狄諳霓日後的安危和權益,不得不要求一位夠份量的朋友在他不測之後提供女兒庇護。」
  「胡鬧!」他嗤之以鼻。「都已經過了十四個年頭,他女兒也該成年了,還庇護個頭!」
  他的腦中立刻出現一幅圖畫。一個將近三十歲的老處女含著奶嘴,唇角滴著長長的唾沫,眼淚汪汪地哭出一潭子眼淚,然後對他的哥哥大喊:「抱抱,抱抱!」
  唉!可憐唷!只是他不曉得該可憐那個女人,或是他的老哥們。
  「還好啦!狄諳霓今年剛滿二十歲。」所以小弟腦中的老處女年齡必須做小幅度的修正。從小相處下來,鴻宇太瞭解小弟的腦袋瓜子想些什麼。「為了讓其他親戚心服口服,狄伯伯承襲傳統,在遺囑上規定繼承人必須年滿二十五歲才能入主狄氏財團。然而狄家的旁支親戚三教九流都有,尤其是老二那一支。狄伯伯出國之後公司一直由他們主事,現在多了諳霓回來搶奪經營權,他擔心他們日後可能對諳霓不利,於是……咱們老爸的部分就上場了。懷宇?」
  「啊?」輪到他說話了嗎?奇怪,老大一口氣說完不就得了,幹麼還要中途換手?真是麻煩!「總之,狄伯伯向老爸提出一個要求,倘若他過世時諳霓尚未年滿二十五歲,就煩勞賀家人代為照護她,直到年紀滿了為止。因為賀家財大勢大,狄家人絕不敢在老虎嘴上拔毛,如此一來他才能放心地離開。」
  顯然老爸看在多年的交情份上,允諾了狄伯伯。
  「大不了讓她搬進老家來住也就是了。」寰宇非常佩服自己的急智。反正兄弟三人各有各的住所,大家平常盡量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會被老……呃,小處女的颱風尾掃到。
  「不行!」懷宇搖頭破壞他美麗的幻想。「『庇護』兩字可不是說著好玩的。她和我們非親非故的,倘若狄家向我們要人,咱們沒理由不把她交出去。」
  「那你們到底想怎麼樣?」他火大了。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乾脆。他的老哥們何時養出一副娘兒們的性格?
  「想『怎麼樣』的人不是我們,而是老爸。」鴻字慢吞吞接過發言權。「根據當年的約定,賀家必須在未來的五年中『妥善』照顧諳霓,不讓其他的狄家親戚染指。而最『妥善』的方式就是,讓她冠上我們的姓。」
  「也就是結婚。」懷宇補充道。「『暫時性』的結婚,五年後如果夫妻倆想離婚,歡迎歡迎!」
  搞了半天,結婚的因由是從這兒冒出來的。
  老爸也真不夠意思,自個兒和狄伯伯訂約束也就算了,幹啥子把他們拖下水。
  寰宇開始在心中盤算。憑爸爸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個性,決計不會違背對好友的承諾。所以,為了避免讓賀家「重然諾」的名頭蒙上污點,他們兄弟顯然娶定「狄安妮」了。安妮,真是蠢名字!還好狄伯伯沒替她取個「咪咪」、「露露」、「瑪麗」之類的名號,就算不幸中的大幸。
  好,結婚就結婚吧!反正兩個哥哥全和他一樣孤家寡人,結婚的任務當然輪不到他承擔,好歹上頭還有他們頂著。再說,新時代的男性,有誰在二十六歲的「黃金年華」結婚的?所以他非常安全,壞差使根本搭不到他身上。哈哈哈!
  「恭喜恭喜恭喜!」他的嘴角咧到兩邊耳根子。可憐唷!老哥,他現在終於確定自己應該可憐老哥們,而非那個佔到便宜的小處女。
  「是啊,是啊!」三個人勾肩搭背的,很久沒這般親熱過了。兩位哥哥眉開眼笑地祝賀他。「恭喜恭喜恭喜!」
  「是呀!恭——」咦?恭喜他?又不是他要結婚。「應該由我來恭喜你們才對。」
  「為什麼?」兩個哥哥用天真無邪的眼睛瞅著他。「你才是准新郎倌。」
  「什麼?」他活像吞下兩顆生雞蛋。「為什麼?你們排在我前頭耶!就算要結婚,也應該由你們先。」
  「喂喂喂,別把我扯進去。」懷宇馬上把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我已經有未婚妻了。」
  「少來!誰不知道你隨時準備把彭大小姐休了?」別想用那一套唬他。
  「不過在我尚未休了她之前,她都算是我的未婚妻。」太可愛了!從來沒想過越來越討人嫌的彭珊如也有成為他護身符的一天。
  「就算你出局,還有大哥啊!」如果老大有拒娶狄諳霓的正當理由,他的腦袋自願送他們當球踢。
  「說到這裡,我想到了一件事。」鴻宇慢條斯理地倒滿另一杯咖啡。「下半年度我打算上梨山度個長假,公司裡的大小事務就拜託你和懷宇多留心一下。」
  言下之意,狄諳霓也屬於「大小事務」的範疇。
  「度假?度假算什麼正當理由?」早知如此,他寧願再回歐洲出上五、六年的長差。
  「度假當然不算正當理由。」鴻宇挑高劍眉,轉回正經嚴肅的表情。「不過我這趟度假可能會替你們帶回一個大嫂,這個理由夠正當吧?」
  兩個弟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智果斷的賀鴻宇居然打算跳入婚姻的陷阱?
  簡直嚇死人!
  「她是誰?」他們異口同聲追問。
  鴻宇來得及回答之前,廚房門口響起陳管家遲疑的呼喚。
  「大先生?」
  「什麼事?」
  「狄小姐剛才跑出去了。她想回家一趟,叫我不要告訴您。」顯然陳管家天人交戰的結果,對主人的忠誠度佔了上風。
  寰宇被管家透露的消息嚇了一跳。那個狄諳霓最近一直住在這裡?那麼,昨天下午的女孩確實是真實的,並非出於他的幻覺嘍?
  「哪裡有鏡子?」他跑到流理台前,就著光可鑒人的櫃面映看——
  嘿,真的有黑眼圈!原來他沒有作夢,那個女孩真的存在過,還在他臉上留下「到此一遊」的標記。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照個鬼鏡子。」懷宇的暴烈脾氣忍不住曳出幾絲火藥味。
  「該死!」鴻宇重捶桌子一拳。他們好不容易才把諳霓給弄出來的,她怎麼又回去了?「她現在回到狄家等於羊入虎口。寰宇,快去把她追回來。」
  「幹麼要我去?」狄諳霓又不算他的私有財產。嚴格說來,他們之間甚至結過仇哩!
  「你是她的未婚夫,你不去救她,誰去?」懷宇越來越沒耐性。這小子八成太久沒被他扁過,皮在癢了!
  「少一廂情願了。你們自個兒到旁邊去慢慢作夢吧!我可不承認。」
  「好!」鴻宇冷靜地插進來。當大哥的好處之一就是,隨時可以接過主持棒子。「我知道你不服氣。事到如今,唯有採用民主的方式才能解決所有爭端。咱們來投票表決,少數服從多數,誰也不許賴皮。贊成寰宇娶狄諳霓的人,請舉手。」
  兩個哥哥同時舉高右手。
  二對一,他們贏!
  該死!
  賀寰宇敢發誓,他又被他們陷害了!
          ☆          ☆          ☆
  鑽狗洞似乎不太符合她淑女的身份……
  管他的,這個出入口是她唯一的選擇,反正午夜十二點,路人大都回家睡覺去了,也不會有人看見。
  於是,在夜色的掩護之下,狄諳霓費力將她一六○的纖軀擠過狹窄的狗洞,偷偷溜進狄氏大宅。她生命中的頭十五年全在這個宅邸中度過,對裡面的一草一木瞭如指掌,因此欲避過電眼和私人警衛的監視並非難事。
  就一個首次闖空門的人而言,她認為自己做得相當不賴。
  在自己家裡闖空門?真是諷刺!如果可能,她寧願永遠不必再回這個地方。自從她叔父狄仁強一家搬進大宅子後,她歡樂的幼年記憶早就被破壞殆盡了。
  兩個星期前,狄仁強暗中僱人綁架她最要好的表姊,打算藉此脅迫諳霓屈服於他們的惡勢力之下,甚至嫁給他義子,以便染指狄氏財團及她名下所有的產業。
  父親出國養病期間,表姊一直陪伴在他們父女身邊,替他們加油打氣,兩個女生的感情比姊妹更親密,因此諳霓不能不管她。
  當然,她也不準備讓狄仁強得逞。所以,她必須搶在他發難之前先把表姊「偷」出來。
  「小黃,是我。」她低頭安撫第一個發現她的對手,狼犬小黃。小黃遲疑了一會兒,認出舊主人的嗓音,狺狺的低叫立刻轉為撒嬌的嗚嗚聲。「乖乖哦!我要進去了,掩護我!」
  小黃興奮得團團轉,汪汪大叫兩聲。
  諳霓並未發覺身後有一道高瘦的人影,隱身在轉角的地方凝住她。她猶自暗暗推算,狄新傑會把表姊關在哪裡?
  三樓靠角落的房間最有可能。那個地方原本是儲藏室,沒有窗戶,所以看守起來比較方便。
  她爬上二樓樓梯口時,一樓突然傳來怪異的碰撞聲,某個人悶停了一下。小黃豎直尖尖的耳朵緊盯著下層,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低吼。
  「噓!」是誰?她叔叔半夜醒過來了?
  她靜候了片刻,卻再也沒有其他聲響傳上來。管他的,沒有聲音就表示她很安全。於是她再度朝三樓進發。
  來到頂層,她探頭查看目的地的局勢。慘了!有一個彪形大漢守在房門口。可見她的猜測沒有錯,表姊確實被關在裡面。不過,她該拿那個肌肉過度發達的大猩猩如何是好?
  她必須找到一樣足以敲昏他的武器。
  諳霓轉身下樓,放眼搜尋了一會兒,勉強找到稱手的武器——明朝青花瓷瓶。
  「價值連城耶!」用來打那隻大猩猩實在浪費了。
  她心疼地摸了老半天,才回頭跑上樓。
  回到頂層時,她以為自己眼花了。耶?剛才大猩猩還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回守衛,此刻居然躺在房門旁睡著了。不僅如此,睡姿還挺優美的,雙手平放在小腹上,像煞了放在棺材中的屍體——
  老天!諳霓打了個寒顫,不敢再自己嚇自己。
  她偷偷溜過去,大猩猩的手指正勾著一串鑰匙。嘿嘿,真是方便!她連搜身的麻煩都省了。她興高采烈地撿起鑰匙開鎖,輕輕推開一條細縫。
  「不要……」一個女性無助的求救聲鑽進她的耳朵裡。
  應該是她表姊沒錯!她正要推門進去,另一個男性的嗓門驀然響起,她趕緊伏高身子,沿著門縫偷瞧。
  「乖乖嘛!」是她堂哥狄新傑。「我已經答應過了,以後絕對不會虧待你。」
  「不……求求你……不要……」
  淫鄙的竊笑混雜著驚恐無助的呻吟。諳霓馬上瞭解裡面正在進行何種好事。
  那個噁心的傢伙!他竟然想強暴她表姊!他全身上下只穿一條長褲,表姊則連內衣都被他剝掉了。一雙大手正在她的肌膚上撫弄著。表姊的神情看起來極端痛苦的模樣。
  「狄、新、傑!」小兔崽子!
  她踢開房門衝進去。狄新傑慌忙從床上翻身,還來不及看清楚是誰打斷他的好事。鏘!一個青花瓷瓶老實不客氣地兜著腦袋瓜子砸下來。
  「啊——」他慘叫一聲,跌到床底下。
  「啊!」表姊也隨之失神地驚呼。
  反正他一定會暈倒的!諳霓懶得再理他,替表姊撿齊四處飄散的衣物,再跳上床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霓霓,你怎麼來了……啊,當心!」惶恐的眼瞳瞠住她的背後。
  「什麼?」她回頭,當下倒抽一口冷氣。
  那個淫賊沒暈過去!不但如此,他撿起剛才沒打破的花瓶,氣忿不平地舉起來,瞄準她的頭顱——
  「不要!」她撲到表姊身上。
  匡啷!花瓶終於碎掉。震天價響的噪音造成空氣的晃蕩,兩個女生驚駭得連魂都飛了。難道,她狄諳霓注定斃命於這個王八蛋手中?太令人不甘心了,她寧願死得光榮一點。
  等了半晌,發覺腦袋上並未傳來預期的劇痛,四周也沒有扎人的搪瓷碎片……
  天降神跡嗎?她忍不住回頭張望。
  狄新傑軟趴趴的倒在地上,這一回肯定暈過去了。他的頭上腫了一個包,想必是諳霓剛才砸出來的傑作,下巴上則有另一個紅印子,顏色正在緩緩加深當中,不知是哪位仁兄的傑作。
  而,最令她們驚訝的目標,此刻正站在狄新傑旁邊。
  有人英雄救美耶!
  初見的第一刻,諳霓只覺得他有點眼熟,直到她的視線徘徊在他烏溜溜的黑眼圈上,她終於想起來救命恩人的確實身份。
  「偷窺狂!」她指著他鼻子尖叫。
  「你客氣一點!」寰宇被她氣得牙癢癢。偷窺她?他可不想害自己長針眼。
  寰宇打老遠便看見她,從她潛入狄家開始,他一直跟在她身後,只差幾公尺就可以趕上了,但是他決定先觀望一陣子,瞧她在搞些什麼把戲再說。
  沒見過哪個偷兒闖進人家家裡還大大方方和小狗玩的;和小狗玩玩也就算了,居然還逗它叫?她是不是只長臉孔,不長腦袋?
  結果她不但帶著一隻絆手絆腳的大狗歷險,中途又發出一大堆吵死人的噪音,若非他跟在後面替她料理被驚醒的守衛,她不曉得死過幾百次了。
  笨女人!
  「你是誰?你到底想幹什麼?」除掉一個強暴犯,來了一個色情狂。她們的處境壓根兒沒有改善,只不過從狼口落到虎口而已。
  她擋在表姊面前,遮住他眼前外洩的春光。
  「我是誰?」對了,這小妮子還不曉得他的身份。寰宇突然興起一陣惡意的快感。「敝姓賀,狄小姐。」
  「那又如何?」他也姓賀,不曉得他和賀大哥有沒有關係。她覺得應該沒有,因為賀大哥溫和親切,賀二哥豪氣干雲,他們才不會與一個有暴露傾向的偷窺狂有關係。不不不,她的想法簡直侮辱了他們!
  「不如何。」他的笑靨燦爛得足以照亮整間囚室。「狄小姐,區區小人在下我只不過恰好是你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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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0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才不要嫁給你!」
  沿路上她一直尖叫、怒罵、大嚷,不斷重複她的拒絕,車窗都快被她的高分貝震破了。
  她真會叫的!寰宇簡直對她歎為觀止。沒有任何人——女人也一樣——可以足足尖叫二十分鐘,嗓門依然沒有變啞的跡象。
  「她以前在美國念大學的時候,副修聲樂。」表姊小聲替她解釋。
  「噢!」他懂了。「原來如此!」
  「我不要嫁給暴露狂!」她繼續尖叫。
  直到他把表姊送到安全的住所,甚至直到他載著她回到賀家大宅,她仍然叫個不停。
  「三先生,那是什麼聲音?」陳管家被她的聲音驚動,連睡袍都來不及穿上便跑出來瞧瞧。誰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在賀家地盤上撒野?
  「沒事,你回去睡吧!」他不想太早讓任何人知道,那個氣呼呼、跳蹦蹦的潑婦是他未來五年的妻子。
  「我不要嫁給你!」她第一千次聲明著。
  「你沒有選擇。」我也沒有。他暗暗加了一句。
  「才怪!」叫她嫁給一個色情狂,她寧可死。「我要見賀大哥。」
  「請便!」
  她風也似的刮向二樓。
  寰宇暗暗祈禱,最好她能順利地說服大哥娶她。一旦擺脫這個大麻煩,他打算跑到世界最偏遠的角落躲上三、五十年,直到全台灣沒人記得賀寰宇這號人物,不會把麻煩送到他跟前來。
  諳霓逐一席捲過書房、臥房、客房,甚至不死心地翻箱倒櫃,可惜沒人就是沒人,她再怎麼翻也翻不出來。
  再度刮回樓下客廳時,滿腔忿恨難平的怒火稍微克抑下來。
  她決定表現出理智的一面,好好和他談一談。
  「大哥他們不在!」
  要命!她堅持每句話全用吼的嗎?他懷疑自己和她相處五年之後,耳朵依然能維持正常的功能。
  「狄小姐,我們之間的距離大約有幾公尺?」
  「五公尺呀!幹麼?」以抽像的距離而言,他們之間相隔了十萬八千里。
  「是啦!所以我聽得見你說話,而且聽得非常清楚,你不用大吼大叫。」他可是好心替她的聲帶著想。學聲樂的人不是最注重喉嚨的保養嗎?
  她氣得渾身發抖。
  狄諳霓,別和他計較,大人不記小人過,而他絕對是名副其實的「小人」,任何人也無法反對這個事實。
  她深呼吸了好幾次,硬生生壓下滿心的煩躁。「我剛才說,他們不在。」
  「我剛才也說,我聽見了。」他用標準的嘴形重複一次。「請讀我的唇,我、聽、見、了。」
  一個巨形抱枕撞向他俊美挺直的鼻樑。
  「你謀殺親夫呀?」可惡!他向來最愛惜自己的鼻子,連整容專家都做不出來如此自然完美的鼻形,她居然想毀了他的驕傲。「不在就不在,你生氣什麼?」
  「生氣?誰告訴你我在生氣?」
  他低頭躲開另外兩個凌空飛來的抱枕,和精裝本的金剛經。書本從他的頭頂飛過去,正好砸中端著茶盤走進客廳的陳管家。她的受害人慘叫一聲。
  狄諳霓終究毀了某人的鼻子!他極端慶幸那個人並非自己。
  「好好好,你沒有生氣。」為了阻止她造成更嚴重的傷亡,他趕緊安撫她。
  「你只是很……很……很不悅。」
  她奔過去查看陳管家的傷勢,順便索討一樣東西。「對不起,陳先生。請問你知道菜刀放在哪裡嗎?」
  「唔,知——」他摀住開始沁出鮮血的鼻子,含含糊糊地回答。
  「麻煩你替我拿一把過來,好嗎?」
  「為什——」
  「因為我想砍那個暴露狂一刀。」她漾出甜蜜蜜的笑容。
  陳管家驚駭欲絕地瞄向三少爺。
  「拿給她。」寰宇決定當個有求必應的主人。「記得先撥一一九叫救護車。」
  陳管家認為自己還是翹頭為妙,把戰場讓給兩個神智不太清楚的瘋子。
  「少貧嘴,你到底想不想和我好好談一談?」她折回他對面坐下。
  瞧瞧她,簡直做賊的喊捉賊!
  「想。」
  「很好!」她滿意地點點頭。「我是認真的,無論老爸從前和賀伯伯有什麼約定,我都不想嫁給你。」
  太棒了!「反正我也不想娶你。」
  她驚喘一聲。「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這男人真是太惡劣了!全身上下找不出半根好骨頭。
  「為什麼不可以?」這可奇了,她聽見他的真心話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呀!
  「你居然告訴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你不想娶她?」這種話太傷人了!諳霓用力控訴他的罪狀。「你知不知道我的自尊心被你傷害了?」
  他為之氣結。她怎麼不替他想想?有自尊心的人可不只她一個。全台灣排隊等著嫁給他的女人用「卡車」來當計算單位耶!
  「那你到底想怎樣?」
  她想了半晌,得到的結論幾乎讓他無奈地哭出來。「不曉得。不過我不想嫁給你。」
  照他們談話的進度來看,直到明天晚上他們可能還停留在原地打轉。
  「好!」他傚法老大賀鴻字的作風,發揮莫大的耐心一步步誘導她。「麻煩告訴我,你不想出嫁的原因。」
  怎麼問得這樣直接呢?害她不曉得該如何委婉地回答他。她敢肯定他是賀家兄弟中最愚蠢的一個。
  「你……你到底明不明白結婚代表著何種涵義?」彆扭的手指頭絞成十個白玉色的心結。
  「願聞其詳。」這種時候,乖乖聽她說話比較妥當。
  「一旦結了婚,我們就必須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彆扭的感覺漸漸從手指傳遍她的全身,她開始不安地動來動去。「你知道的嘛!『朝』……也就算了,問題是……出在『夕』的部分……」
  噢!他懂了。
  「然後呢?」他才不讓她好過咧!她越是扭捏,他越愛逼她親口說出來。最好能嚇得她淚眼汪汪跑去向老哥們訴苦,叫他們也跟著一塊兒頭痛。
  「然後——」這男人簡直遲鈍得可以,她發誓絕不把生命中最菁華寶貴的五年奉獻給一個頭腦短路的男人。「然後我……反正我……不想和你……嗯……所以你必須先答應我,你不會……嗯……然後我們再來談結婚的事。」
  他低頭故意沉思了半天。「這個嘛!嗯……哎啊,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小心『嗯……』了一次。好,我答應你以後絕對不會再『嗯……』了。我改用『噯……』,你覺得如何?」
  迎面扔過來的抱枕告訴了他她的感覺如何。
  「豬八戒!」她旋身跑上樓,消失在樓梯頂端之前,回頭撂下一句。「我寧願嫁給賀大哥或賀二哥,也不要嫁給你。」
  好耳熟的話。寰宇產生一晃眼的失神。他似乎聽過類似的言語從她口中說出來。怎麼會呢?他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她,即使有,應該也是幼年時候,狄伯伯帶她來家裡玩。但,有誰會在小小年紀便談到結婚大事?
  「隨便你。」他捺下心頭的不舒服。
  就讓她去嫁給老哥吧!他求之不得。
          ☆          ☆          ☆
  結果,他們在三天之後訂婚,年底舉行婚禮。
  諳霓拒嫁的抗議被其餘賀家人以一句「這是你父親的遺願」給擋了回來,既然兩個哥哥目前已有其他的對象,寰宇是她唯一的選擇。
  訂婚典禮當天,無數的政商名流穿梭於賀氏大宅的庭園裡。以賀家在台灣的財勢地位來看,賓客的顯赫程度自然讓記者們看花了眼睛。當一雙琴瑟合鳴的新人站出來時,兩人在家世背景或外表條件上皆匹配得絲絲入扣,當下成為眾多攝影機捕捉的焦點。
  不過,倘若諳霓的脾氣繼續執拗下去,寰宇保證他們「婚姻不和諧」的消息立刻躍上明天的花邊頭條。
  「開心一點。」他揪著她手臂,拒絕讓她離開自己身旁一公尺之遙。
  「你幾時看過死刑犯面對劊子手時,依然笑得出來?」諳霓扭動嘴角,勉強扯出一個很難稱之為「笑容」的表情。
  未來五年必須天天看見他就已經夠倒楣了,他還不肯讓她呼吸一下所剩不多的自由空氣,討厭!
  「寰宇,恭喜你!」二哥帶笑的嗓門伴隨一記輕拳從背後襲擊過來。
  「咦?來人可不是我親愛的二哥嗎?好久不見了。」奇跡似的,他立刻戴上一副笑呵呵的面具轉頭。
  那一瞬間諳霓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的表情從極端不情願轉換為滿心歡喜,前後只需要兩秒鐘。
  「快當新郎倌了,想必閣下開心得飄飄欲仙吧?」可憐的小弟,在此致上最高的同情之意。
  「可不是嗎?諳霓是個最可愛的新娘。」你以為我會在你面前露出哀愁可憐的樣子?再等五百年吧!親愛的二哥。「我們非常期待婚禮的來臨,對吧,諳霓?」
  「別說笑了……」她的否認一旦遇上他警告的眼神,立刻乖乖轉了一圈。「怎麼可能不對呢?」
  才剛說完就後悔了。奇怪,自己那麼捧場做什麼?她明明被人家趕鴨子上架的嘛!
  「既然如此,我和大哥就了了一樁心事。以後如果有任何事需要幫忙,儘管開口。我一定兩肋插刀、在所不惜。」只要這把「刀」插在你身上,我當然沒什麼好可惜的。
  「謝謝,我真是太感動了。」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的壞心眼,二哥,你給我走著瞧!老大也一樣!
  兄弟倆親熱地抱在一起,鎂光燈霎時從四面八方亮了起來。難得現在的財勢家族中還看得見這種兄弟情深的畫面,一時之間,賓客和記者們都忍不住泛出強烈的感動。
  至於兄弟倆肚子裡各自盤算著哪些鬼主意,當然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嘍!
  「當心點,狄家那群鯊魚走過來了。」懷宇趁機湊在他耳邊警告。無論平常三兄弟多麼喜歡陷害彼此,一旦敵人找上門的時候,他們的炮口向來是一致朝外的。
  賀家人只能由賀家人來欺負,其他人窮攪和什麼——這是他們的持家名言。
  「我知道。」他猛然抱緊二哥,把空氣從懷宇肺部擠出來。「親熱友好」的舉動再度引發鎂光燈一連串的照射。「別以為好心警告我一句,所有債務就一筆勾銷。」他從微笑的嘴角迸出話來,終於讓滿肚子火氣洩漏出一點點徵兆。
  「咳,咳咳——別怪我!陷害你的點子是大哥提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如果你想報仇儘管去找他。」懷宇根本不需要遲疑,直接把兄弟親情踢出自己的良心之外。
  好!算你們狠!他死命瞪著二哥,眼角不期然瞄見一道玲瓏有致的倩影。
  「二嫂!」棒暈了,老天有眼,立刻賜給他報仇的機會。他用力揮手吸引那位美女的注意。「二嫂,我老哥在這裡。」
  「喂!你——」懷宇忙不迭摀住他的嘴巴。
  哈哈,太遲了,他二哥的未婚妻已經發現他們。
  「懷宇,」尖銳的嬌嗔是彭珊如的註冊商標。「你上哪兒去了?怎麼丟開人家不管?」
  懷宇投給他一記殺人的眼光。
  說真格的,寰宇滿同情二哥的。
  彭珊如一開始就表明了捕獲賀家兄弟之一的野心。起初,她以一副溫柔婉約的模樣出現,充分滿足了男人對嬌弱女性的所有幻想,連他和大哥也險些被她唬過去,更甭提成天在醫院裡忙得團團轉的二哥了。經過半年多的努力,彭珊如終於順利讓懷宇成為她的「罹難者」。
  懷宇向來無意費心於那些兒女私情的小事,總愛說:「誰當我老婆不重要,只要是女人就好。」結果他訂婚之後才發現,彭珊如的大小姐脾氣絕對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於是「如何擺脫未婚妻」立刻成為他嶄新的人生使命,無奈彭珊如乖覺得很,至今還沒讓他抓住任何把柄。
  老兄,比起你和老大陷害我的,我這招還叫「小Case」哩!寰宇以幸災樂禍的眼神瞪回去。
  祝福你,二哥。他拍拍難兄的肩膀,施施然踱開來。
  「諳霓——」咦?小妮子何時不見了?「我明明吩咐過她不要四處亂走的。」
  他放眼搜尋了一會兒,發現狄家人突然轉變方向,齊齊往後花園的方向走去。
  兩相對照之下,狄小姐的下落就不難掌握。
  他唉聲歎氣地走向後花園,英雄救美去了。
  如果他記得沒錯,今天似乎是他的大喜之日,「大喜」耶!為什麼老天爺打定主意不讓他好過,非把所有麻煩事兜到他頭上來不可?
  希望將來「拯救她」不會變成他們婚姻的例行公事。
          ☆          ☆          ☆
  「不錯嘛!釣到大魚了。」狄新傑在花園角落堵住她的去路,三個叔叔馬上將她包圍成一個圓心,以免又讓她給溜掉了。
  慘哉!她倏忽瞭解為何寰宇吩咐她不准獨自亂跑,可惜她領悟得太遲了。
  該如何使自己安然脫身呢?剎那間她的腦子湧上四、五個點子。
  「要你管!」她決定採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拿他們忌憚的對象當擋箭牌。「奉勸你們別輕舉妄動,我的未婚夫脾氣最壞了,如果惹火了他,到時候事情鬧得太難看可別怪我。」
  「少唬人了,你以為我們全是傻瓜?」她二叔可不知道自己說得有多正確,她的確這麼認為。「你老子死了不到半年,你立刻姘上那個姓賀的。依我看,他根本是相中了咱們狄家的財產,只有你這個小呆子才會乖乖被他騙。」
  「哦?」她綻出甜美如蜜的笑容。「您是說,他和『你們』一樣,只不過貪圖『我父親』的遺產?」
  「你!」她二叔大怒,順手想給她一記鍋貼。
  「爸。」狄新傑制止了他。
  諳霓臉色發白,沒想到他們真的敢在賀家的地頭上動手。這個時候不得不恨自己了!好端端的,為什麼喜歡沒事到處亂跑?現在不但落單,還碰上最難纏的對手,嗚呼哀哉呀!
  「你的手腳挺俐落的,連我們擒住的人都搶得走。」狄新傑慢條斯理的口吻像煞了貓兒逗弄小老鼠。「你把可愛的小表姊藏到哪裡去啦?」
  提起這件事她就有氣。
  「少丟臉了,堂哥。你居然想用暴力來脅迫女人。」她以前真的料想不到他會卑劣到這等程度。「咱們狄家人何時淪落到連個女朋友也交不到的地步?」
  「我沒有脅迫她,」狄新傑理直氣壯地陳訴。「她是自願的。」
  「是唷!」哪個強暴犯不是這麼說的?「反正你們離我越遠越好。如果再來騷擾我,當心我叫未婚夫把你們一個個捉起來痛打一頓。」
  「哎喲,我好怕哦!」她三叔故意抖動滿身的贅肉。「你不妨叫他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他的厲害嘛!是不是一定要等到我們『騷擾』過你,他才肯出面?」
  他用力推開她。諳霓站不住腳,搖搖晃晃跌向身後的四叔。
  「喂!你們不要亂來,啊!」四叔又推了她一把,於是她再度跌到二叔面前。
  「嘿,原來人肉皮球玩起來這麼有趣。」
  三個叔叔輪番推動她,似乎玩上癮了,沒有罷手的意思。狄新傑並未加入戰局,然而幸災樂禍的眼神也不比他們高明到哪裡去。她在三個人的手中輪轉過好幾回合,最後四叔再度接住她,賊忒兮兮地笑問:「咦?你的姘頭上哪兒去啦?我們怎麼沒見著他?」
  「在這裡!」淡淡的嗓音從花園入口飄過來。
  四個男人的動作剎那間僵凝成石像。
  諳霓頭昏腦脹的,一時之間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強烈的反胃感從體內陣陣竄上來。終於來了!這傢伙還敢以她未婚夫自居,她被人家欺負的時候,他上哪兒涼快去了?
  她勉強掙脫四叔的胸懷,蹣跚到他面前。
  寰宇迅速瞄她一眼,確定她沒事後立刻推到身後。她的俏臉脹得紅通通的,眼眶裡盈盈轉動著幾滴珠淚,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
  「你們對我或我的未婚妻有任何意見嗎?」他懶洋洋地問,臉龐甚至掛著友善的笑容。
  狄家人原本預料賀寰宇會掀起一場肉搏戰,肌肉全緊繃起來,進入戒備狀態,沒想到他竟然擺出西線無戰事的低姿態,一時之間全都樂了。
  這傢伙怕事!他們交換著心知肚明的眼光,其中更透出幾分輕視。一個男人見到未婚妻受人欺負了,居然乖乖不吭聲,這樣還能算是男人嗎?虧他們剛開始那麼忌憚他,此刻想想不免覺得太小題大做了,丟臉哪!
  「別以為我們不曉得,你根本只是貪圖狄家的財產。」對於沒種的男人,不必太顧及他的顏面。四叔搶先站出來說話。
  「什麼?居然被你猜中了。」寰宇似乎驚訝極了,無法置信。「怎麼辦?諳霓,他們知道你不討人喜歡,我絕對不會看中你,只是看在財產的份上才不得不要你耶!」
  姓賀的,看我待會兒如何修理你!她暗恨。他分明瞭解她會在親戚面前無條件支持他,才故意藉著演戲佔她便宜。
  從沒見過比他更惡劣的男人!只有最下流的痞子才會這樣。
  「無所謂!」諳霓肚子裡罵遍了所有粗話,表面卻強裝出甜甜蜜蜜的小女人姿態。「寰宇,我太愛你了,只要你肯娶我,狄家的財產全給你也沒關係。」
  「你瘋了!」狄家人同時大喝。「你要把咱們的家產拱手送給外人?」
  「反正我只送給他屬於我的那一份,又沒礙著你們什麼。」但大家清楚得很,屬於她的那一份恰好占掉狄氏大餅的四分之三。
  「你這個臭婆娘,是不是太久沒被人修理,皮在癢了?」三叔圓瞪著光火的眼珠,直撲撲朝她衝過去,壓根兒不把她身旁的孬種放在眼裡。「走!跟我回去。」
  他的身形雖然及不上寰宇的高度,橫向發展卻比他胖了一倍不止。仗著自己的肥碩塊頭,加上對方懦弱怕事的表現,他壓根兒不把寰宇放在眼裡,逕自揪向侄女。突然,一個巨大堅實的拳頭迎面揮過來,三叔驚訝得愣住了。原以為小膿包會抱頭鼠竄,趕緊溜出去找他的哥哥們來幫忙,沒料到他有膽子在太歲頭上動土。電光石火的瞬間,三叔連躲都來不及,更別提反擊了。
  喀啦!令人牙根發麻的骨頭斷裂聲從拳頭和鼻樑的交界處響起,清清楚楚地傳進每個人耳裡。
  身後,狄家人只看見一連串的快速動作:三叔朝他們衝過去,砰砰、喀啦的特殊音效響起,然後三叔倒在地上殺豬般慘嚎。從頭到尾,沒人看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啊——」寰宇忽然叫得驚天動地。「霓霓,你看,他把我的手打斷了,哇!痛死人了!」
  他哭喪著臉,把右手舉到她面前尋求撫慰。
  「不痛不痛,霓霓幫你吹吹。」她執起他的手,哄小孩似的吹了口氣。
  哇塞!指關節真的紅了,顯然打斷人家的鼻樑,自己也必須付出一些代價。她的心頭氾濫著複雜的感覺,包含了感激、歉意、心痛、擔憂……繁理不清,忍不住在他指節印上淺淺的親吻。
  「三叔,你怎麼了?」狄新傑連忙扶起三叔。
  狄家人圍過來檢查三叔的傷勢,他的胖手死命捂著鼻子,其他人看不清楚,只能猜測他頂多流點鼻血而已,並沒多嚴重,反倒是賀寰宇的叫聲聽起來慘絕人寰,活像被硬生生扭斷手臂似的。不但如此,他還當場向女朋友訴苦乞憐,簡直糗斃了!於是他們得到一個結論:剛才那拳八成是他運氣好,瞎蒙到的。
  「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輪到四叔發飆了。
  「喂!不要過來,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寰宇指著他鼻子,手掌還微微發抖。
  四叔哪肯理他,一股腦兒直衝上去。
  砰!這會兒大家看得明明白白,寰宇僅僅抬起長腿對準敵人的來勢,反而是四叔自己停不住腳,直直撲上去,然後他再順勢隨腳一撩,四叔就自動變成空中飛人,滑出去了。
  「別說我沒警告過你哦!」寰宇搖晃著食指教訓他。有人就是鐵齒,永遠不肯聽旁人的勸告。
  第一次讓寰宇得手,狄家人還能歸功於是他誤打誤撞,第二次可能就比較難自圓其說了。這下子他們終於學會一課:輕敵的後果通常得付出慘痛的代價。
  「新傑,咱們一齊上。」比起兩個弟弟,二叔稍微審慎一些,決定和兒子聯手打敗他。
  「你們在幹什麼?」後花園入口再度響起冷然嚴苛的嗓音。
  賀鴻宇!
  狄家人心頭剎那間涼了半截。一個賀寰宇他們已經打不過,再加一個賀鴻宇,那還得了?當初犯上輕敵的毛病,只是緣於對賀家老三的不瞭解,然而賀老大深沉冷酷的手段和心機卻是在商場上赫赫有名的,他們早就忌憚得要命。
  剛開始他們便打算好,務必要在驚動賀鴻宇之前把侄女帶走,事後再來個死不認帳,甚至反口誣賴賀家弄丟了狄家的人。賀寰宇的出現已經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沒想到這個「懦弱的准新郎倌」又比預料中更難纏,不但叫自己人吃了悶虧,更把大龍頭給引來了。
  狄三叔更是緊張得渾身不對勁。最近他投資巨額金錢在一家建材公司上面,湊巧賀鴻宇主持的「飛鴻建設」舉行建材投標會,那家公司也是參加競標者之一。如果賀老大不賞臉,弄個暗盤讓其他公司得標,那他可就虧大了。
  「呃……這個,我們特地來向諳霓道賀,這個……恭喜她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呃……」三叔向兄弟們丟出求救的訊號。
  「對對對,呃……後來雙方產生了某些誤會,所以才,呃,引發了肢體衝突。」
  明目張膽的和「賀氏」對上,絕非明智之舉,仔細權衡之下,他們決定奉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原則。「一切都是誤會。真的!」
  「沒錯沒錯。」二叔趕緊示意兒子扶起受傷的兄弟。「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們先走一步。諳霓,別忘了有空回來看看我們。」
  四個人匆匆離開後花園。
  諳霓才不理他們,光注意賀大哥的神情都來不及了。以往常聽人說他有多麼可怕,她還替他叫屈哩!和藹可親的賀大哥有哪裡可怕?現在終於讓她親眼目睹他威嚇冰冷的一面。說真的,確實滿駭人的。
  「我本來不想出面的,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怎麼這麼簡單的事你也擺不平?」
  鴻宇搖頭對弟弟歎氣。
  轉眼間又變回她熟悉的面貌。
  「老大,真的不是我愛說你。」自從他知曉自己必須放棄王老五的自由身份後,早就想找人好好打上一架,出出怨氣。今天總算如願了,偏偏老大三兩下就把幾個倒楣鬼嚇跑。為什麼他連打個架都不能盡興呢?「如果想裝出一臉酷相嚇跑他們,我早就做了。還用得著你出面嗎?」
  「好好好,就算我多事。反正我今晚就要上梨山度假,暫時沒空理會其他雜事,你自己小心一點。沒事帶諳霓去公司看看,讓她熟悉一下環境。」鴻宇悠悠哉哉地踱開,頭也不回地交代道:「諳霓,替我看緊他。這傢伙太貪玩,當心別讓他把『賀氏』給玩倒了。」
  「是。」這才叫英雄嘛!諳霓心醉神馳的崇拜眼光,久久無法從大哥的背影上移開。
  「小姐,醒醒吧!」耳畔傳來他陰森森的嗓音。「我大哥已經有對象了,你不必垂涎他。」
  「噢!」她幽幽長歎。「難怪我朋友常說,好男人通常名草有主了。」
  他立刻覺得滿心不是滋味。倒不是他吃醋啦!畢竟他和諳霓的交情既淺又薄,哪可能為她吃味。然而,她處處認為他比不上大哥,著實教他火大。
  「我也是好男人呀!」
  「可是賀大哥比較有本事。」她努力擁戴自己的偶像。「看!你和我的叔叔們打了半天,最後手也腫了腳也酸了,但賀大哥只用一句話就嚇退他們,氣勢上相差多少呀!」
  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形容的正是賀大哥這種將才。
  「是嗎?」虧他特地跑來拯救她,她不知感恩圖報也就算了,竟還無情無義地打擊他。敢情她和剛才那幫人同樣少了良心,莫怪乎她也姓狄。「過來!」
  「幹麼?」她收住正欲離開的腳步。
  「過來這裡!」
  「怎麼回事?你又手痛了,還是腳斷了?」奇怪,自己何時變成這麼聽話?他叫她回來,她就乖乖回來。
  「我要吻你。」嚴厲的利眸攫住她。
  「喝!」她跳開三步遠。「開玩笑,我為什麼要被你吻?」
  「因為我們今天訂婚,未婚夫當然可以吻未婚妻。」這個理由太光明正大了,倘若她找得出理由拒絕,他自願輸她兩毛錢。
  有道理!她考慮半晌。「好,咱們到前面去吻給記者看。」
  啊?他當場氣結。哪有人寧願在公眾面前接吻的?「為什麼?」
  「如此一來,明天的報紙肯定會刊出照片!叔叔他們看見了才會更加相信我們確實陷入熱戀,不敢來找我麻煩。」
  換言之,狄諳霓小姐只想利用他。
  寰宇發覺,和她相處對他的男性自尊絕對有致命性的傷害。他長這麼大,頭一遭碰上只為了利用他才和他接吻的異性。
  算了,他認命!反正最近他走楣運是正常的,交好運才算反常。而且讓他倒楣的原因,通常繞著諳霓大小姐打轉。為了她,他在短短四天之內就打了兩次架,外加眼圈挨她一記冷拳。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又會替他帶來多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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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她差點毀了「賀氏」!
  幾天之後,寰宇再也笑不出來了。他開始懷疑她的體內藏著一個衰鬼或瘟神,任何人接近她三公尺之內,都會發生無法預知的災禍!
          ☆          ☆          ☆
  「很無聊。」她垂頭喪氣地縮在椅子裡。
  「等你弄通了運作的流程,親自處理起來就不會覺得無聊了。」寰宇連抬頭看她的動作都省略了,逕自拿出第二疊檔案。
  諳霓第N次憎恨自己為什麼沒事找事做?在賀家無所事事閒逛了一個星期後,她渾身的骨頭簡直快散了。所以,她非常多事地提醒他,賀大哥交代過她可以去「賀氏」實習,多多熟悉環境,畢竟她以後有個大型的企業財團必須管理。
  一開始,她的如意算盤打得挺好。既然寰宇的個性隨和又好相處,和他共事應該滿愉快的。誰知他一旦埋在工作堆裡,同樣翻臉不認人,連她上化妝室的次數都要管。
  「對不起哦!我想——」
  「上廁所?」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他特地撥出難能可貴的半天時間,罔顧成堆的待批公文,只為了替她惡補,她卻拚命想法子偷懶,功力比當初被老大硬逮進「賀氏」的他更深厚,她以為別人的時間多到用不完嗎?「霓霓,你的『蓄水功能』是不是有問題,需不需要二哥幫你做個精密的檢查?」
  「什麼?」她驚喘。任何有風度的男人絕不會詢問女士這等低俗的問題。「閣下的教養似乎比我的……『蓄水功能』更有毛病。」
  倘若他傳授的管理概念很引人入勝,她用得著每五分鐘跑一趟洗手間嗎?
  「別跟我鬥嘴!」浪費他一早上時間也就算了,偏偏她又不肯乖乖回大宅子去,讓他專心工作,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偏偏礙於大哥的吩咐,他不能主動趕走她,否則日後老大追究下來,他又得吃不了兜著走。「我剛才說了半天,你究竟懂不懂?」
  「當然全『不』懂!咱們別談那個無聊的話題了。牆上的梅花是石濤的作品嗎?」
  藝術和繪畫她懂很多,換到生意上的知識可就一竅不通了。
  寰宇簡直敗給她!
  「霓霓,以後我們有五年的時間必須相處在一起,可是我發現我們完全沒有任何共同點。」他繞過沙發,杵立在她面前。「如果你無法對公事產生興趣,我們勢必得在私事上另外找到共通的娛樂,日子才能過得下去,是不是?」只好再想個辦法嚇跑她。
  「這……就得看你指的是哪方面的私事嘍!」她的汗毛豎起來。通常他露出一副正經相,眼中卻閃著壞壞的光芒時,她就瞭解自己該當心了。
  「當然是夫妻之間的『私事』。」他無辜的表情足以博得無數女子的憐惜,不過可沒騙過諳霓小姐。
  他如何能從「狄諳霓偷懶」聯想到「閨房之事」呢?由此可見男人確實是感官動物,腦子裡翻來覆去不脫那些邪惡的念頭。
  「有……有多『私』?」她發誓,假如他膽敢隨便碰她,她一定——一定——她也不曉得「一定」什麼,反正不准他亂來就對了。
  「霓霓。」他傾身湊近她,誘惑性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鬢際,古龍水的清香沁入她的鼻端。「咱們找機會生個小娃娃來玩玩好不好?」
  砰通!她的皮椅往後翻倒。寰宇眼明手快,搶先在她跌個倒栽蔥之前拉住她。
  如此一來,她更加淪陷進他的懷抱。
  「我……我才二十歲,現在當媽媽太早了,我……我不要。」這兒是辦公室,他絕對不敢亂來的,絕對不敢——嗎?她突然想起老爸生前說過的話:賀家人從不照著遊戲規則行事。
  「沒關係!」他的唇貼上她的耳垂,輕輕含住香澤微聞的柔膚。「現今的醫學科技發達,有很多方法可以避免你太早成為媽媽。」
  老天!他真的想……「那樣」耶!似乎,每回她惹出他的脾氣,他就喜歡對她動手動腳、親親抱抱的,上回在訂婚宴上也是一樣。敢情他把這招不入流的步數當成拿手絕活來著?
  「不,還是不!我……我不喜歡你碰我。」濕熱的氣息吹進她的耳朵,麻麻癢癢的,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哦?那,你介不介意我向其他女人尋求慰藉?」他故意刺激她一下下。
  「不行!」她大叫,俏臉漸漸沁出受到侮辱的紅彩。「豬八戒!你不可以有外遇,否則我……我……」又「我」不下去了。「反正不可以就對了!」
  「那——所以我只好從你身上下手嘍!」
  他猛地攫住她嫣紅如玫瑰的唇瓣。
  諳霓震驚得手足無措。
  炙熱有力的唇彷彿蘊含著無盡的索求,他的體溫混合著男子氣息淹沒了她。她從未真正體會過男女之間相濡以沫的感覺。以往在美國雖然也曾被人親吻,但以禮貌性質的輕啄居多。今天的激越情緒,她毫無經驗——
  她不知道自己的雙臂悄悄攀上他的頭頸,並未發現自己正在回吻著他。
  她好軟,好香!
  寰宇沒料到她會如此配合,不自覺放緩了溫柔的攻勢。她的反應滿含著純潔的羞澀,幾乎是有些笨拙的,清新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接近——
  他及時克制住自己,在兩人之間拉開些許距離。
  原本只想「嚇嚇」她的,為什麼結果出乎意料之外?他皺起眉頭。
  「如何?」沙啞的聲音幾乎不像他自己。「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糟吧?」
  「啊?」她恍惚迎上他的瞳眸。原來親吻也能進行得如此……徹底。「你……以後不可以再親我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是『真的』未婚夫妻。」
  「要變成真的也行,我倒不介意啦!」他暗暗覺得好笑。狄小姐翻臉的速度當真比翻書還快。「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辦公桌其實挺好用的。」
  「豬八戒!」他的腦子裡永遠只有那件事,當初替他加上「色情狂」的頭銜實在太正確不過了。「你儘管去找其他女人好了,本姑娘不奉陪。」
  她像陣風般刮出去。
  總算走了!他歎息,坐下來把握難得撿到的安寧時刻。雖然她不全然是被他嚇出去的,然而目的達到了便成,他不敢要求太多。無論如何,是她自己自願離開的,他可沒趕她走。
  讓她去其他部門逛逛,總好過留在這兒纏他吧?
          ☆          ☆          ☆
  諳霓已經觀察那台影印機十分鐘,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
  剛才她一路從十八樓晃下十五樓,遇上影印機的第一個受害者:宣傳部的企劃小姐。無論她如何敲打亂按,固執的影印機硬是鬧罷工,她只好敗下陣來,改為使用另一台機器;接著,一位秘書小姐也吃了它的悶虧;現在則輪到收發公文的小弟上場。
  「機器壞了。」她忽然出聲。
  小弟驚跳起來。剛才踢打公物的舉動全被人看見了。
  「啊,這個,我,呃,不是我弄壞的。」這位小姐好眼熟。咦?不就是副總經理的未婚妻嗎?她會不會去告狀?
  「你去拿把螺絲起子來。」以前在美國,家裡故障的電器用品常常被她隨便敲敲打打就修好了。一台影印機不至於難倒她。
  「我看,我們還是找專人來修理比較妥當。」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讓副總夫人幫他修機器。
  「何必?一點小毛病而已。」
  小弟拗不過她,只好找了一把螺絲起子來。
  諳霓先打開影印機前方的蓋子,裡頭並沒有紙張卡住,可見故障原因和送紙匣無關。她再打開炭粉盒,發現黑色粉末裝得滿滿的,因此也非炭粉不足的問題。
  她一一拆下觸目所及的螺絲,把每個能夠移動的部分都拆卸下來。半個小時後,完整的影印機散落成零星雜亂的機件,兩公尺寬的走廊堆滿了各式雜物,她仍然沒找到毛病出在哪裡。
  小弟終於明白自己誤上賊船了。
  「狄小姐,我們把機器裝回去好不好?」他擔心這個月的薪水會變成賠償金。
  「等一下,我一定要把毛病找出來。」她不甘心輸給一台鬧彆扭的影印機。
  怎麼可能呢?好端端的,它沒理由「死掉」。會不會漏掉哪裡沒檢查?她再次拿起每個零件仔細端詳。
  「對不起,借過。」
  她蹲在地上,剛好查看到炭粉盒時,身前傳來禮貌的催促。突然出現的大腳丫嚇了她一跳,手中的炭粉盒自然而然飛出去,將對方的長褲揮灑為精彩的國畫。
  闖禍了!兩個人當場愣住。
  「老天!」受害者爆出憤怒的吼聲。「我的褲子!」
  「真是不好意思。」她趕緊拿起白紙替他擦乾淨,結果不擦還好,這麼一擦反而更慘,原本的黑色粉末變成深墨色的印子。「噢哦!」
  禍闖得更大了!小弟巴不得自己從沒遇上這個女人。
  「你看!你——你——」陌生人這輩子尚未見過比她更沒常識的女人。「不用你多事,我自己想辦法,該死!」
  諳霓目送他離去。他有必要這麼斤斤計較嗎?不過是一條褲子而已,頂多她替他付乾洗費嘛!真是小氣!繼續回頭修理影印機。
  「呃,狄小姐,我去叫修理部的人來。」小弟只想在她造成無法彌補的災情之前及時找到救星。
  「等一下,我想到了!」她確實漏查了一個地方。「八成是插頭或電線出了問題。」
  興沖沖地拆開插頭,剝下一小截電線皮,東轉轉西弄弄的,再滿意地裝回去。
  「咱們再試一次。」插頭的尾端仍然連接在主要機件上,如果有效,主機的指示燈會自動閃爍。
  她把插頭插進牆上的插座,滿懷期待的眼光盯緊紅色指示燈——
  一分鐘過去了,沒反應!
  「狄小姐……」
  「別吵!再等一下。」她教訓他。「成大事者必須具備足夠的耐心,懂嗎?」
  小弟當下決定,與她爭辯只是浪費時間而已。他明智地閉上嘴巴。
  再過一分鐘,依然沒反應,接著,兩人都以為自己弄錯了——但,他們確確實實聞到一股奇異的焦味從插頭部位冒出來。
  「啊!燒起來了。燒起來了!」小弟尖叫。
  這倒是始料未及的結果。
  被她剝皮的電線正負兩極不慎接觸到,產生小小的短路,造成插頭的塑膠外殼被熱度漸漸熔化。
  「喂,別叫了,只不過熔掉一點點塑膠,又冒出一點點黑煙而已。趕快找東西滅火。」務必要在驚動其他人之前把事情擺平。「這層樓的消防器材放在哪裡?」
  「等一下,我去拿……啊!不行,來不及了,濃煙冒出來了。」
  她原本還不緊張的,然而被他大驚小怪地嚷嚷起來,不怕也得怕了。
  怎麼辦?怎麼辦?兩個人急得團團轉,同時搜尋身邊是否有合適的滅火工具。
  「這裡!」小弟率先發現「火焰的剋星」。剛才修理機器時,他順手把清涼解渴的可樂放在牆角,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給我,給我!」她搶過鋁罐,兩個人都來不及細想,直覺將深褐色的飲料潑向作怪的插頭。
  嘶——濃黑色煙霧苟延殘喘兩聲,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熄滅了。成功!兩人正想跳起來慶祝,電插座突然爆出幾串火花,綿密如雨的滋滋聲從石牆內透出來,聽起來彷彿科幻電影中的詭異生物在牆內鑽動。他們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頭上的燈管閃爍兩下,然後就整排熄滅了。
  此起彼落的呼喝聲、慘叫聲、怒吼聲從大樓的每個辦公單位響起,雖然幾秒鐘之內備用電力就開始運作,然而對於眾多流失的電腦資料而言,補救措施已經來不及挽救什麼。
  「電線走火不能用水淋!」她為時已晚地憶起。
  這回,禍真的闖大了!八成是可樂跑進插座裡,影響所有的網路系統,造成更嚴重的走火和短路。
  兩個人垂頭喪氣的,索性也不逃了,乖乖待在原地等著其他職員告御狀。
  她彷彿極端容易在賀家的地盤上惹麻煩,可見這是八字相剋的問題,誰也怪不得誰。
  既然有過前幾次經驗,或許這回寰宇不會太生氣——對吧?
  她暗暗祈禱。
          ☆          ☆          ☆
  諳霓乖乖窩在沙發裡,聖伯納犬「阿成」盡責地護衛著她。儘管賀寰宇才是它的正牌主人,然而基於異性相吸的天理,它選擇忠於嬌美討喜的諳霓也就不令人訝異了。
  此刻它的主人頭頂上正冒出火山爆發的怒焰。笑口常開的俊臉上繃得緊緊的,像煞了他老哥們火大的模樣。
  賀寰宇從來不生氣的!任何人都明白這點!即使他真正動怒了,外表也必定維持著慣有的開朗笑容——然後開開心心地報復回去。所以,今天的對峙局面可以說是空前的歷史時刻。
  「我是不是欠你幾百萬沒還?」
  「不是。」
  「或是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讓你看不順眼?」
  「沒有。」
  「我就怕這樣。」寰宇努力捺下滿腔的怒火。如果他們之間有過節,他還可以把一切差錯歸諸於她在報復,但是他們沒有,因此他完全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來說服自己,她是無辜的。「那麼麻煩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恨我?」
  「唔?」阿成狐疑的狗眼端詳她。
  「哪有?阿成,你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恨他。」他怎麼可以中傷她的名譽?他們之間沒有過節難道不好嗎?為何他一副難以平衡的樣子?「我只想幫忙。」
  他的拳頭堪堪在桌面上方五公分凝住。停!賀寰宇,不能捶下去。暴怒的反應是你二哥的註冊商標,你沒道理搶他的飯碗。記住!一定要心平氣和,別讓這小妮子知道她整到你了。
  他做完心理建設之後,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公司的修繕部門有十五個專業技術人員可以搞定一台小小的影印機,用不著你這個半調子出手。」是了,繼續維持這種平心靜氣的口吻,待會兒再回房裡尖叫。「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倒楣嗎?先是被你耗掉整個早上,完全沒有任何工作進度可言。大哥出門在外已經讓我的工作量加重了——」
  「賀大哥去度假怎麼可以算在我的帳上?」惹出麻煩她當然肯認錯,不過把其他雜七雜八的因素歸咎給她可就是他的不對了。
  他不理會她的插嘴,繼續說下去。「接著,一個客戶臨時出了點狀況,取消了我們一個月前就已預定好的會面——」
  「那個人不講信用和我沒關係吧?」她才不想當冤大頭。
  「然後你又試圖放火燒了賀氏總部。」
  「唔?」阿成巨大的腦袋從她膝上抬起來,似乎非常驚訝小美人兒居然是個恐怖份子。
  「阿成,不要懷疑。」寰宇搖晃著食指向它保證。「她差點燒了『賀氏』,害我們破產,如果當真被她得手了,咱們從此只能以討飯為生,你也會變成一隻無家可歸、沒人收容的野狗。」
  「汪!」阿成立刻換坐到他身旁。明智的抉擇!
  可惡,她又不是故意的。
  「好嘛!大不了以後我別碰影印機。」這就得了吧?
  「影……」他終於體會到啞口無言的滋味。狄諳霓似乎還沒搞清楚情況,整樁事件和無辜的影印機根本扯不上關係,惹出禍端的人是她!「算了,反正這幾天你先別到公司去。」
  「為什麼?」甜蜜的笑容終於垮下來。「成天悶在這裡好無聊,讓我跟去啦!我保證不再惹事好不好?」如果他想藉此來懲罰她,那麼他的目的達到了。
  寰宇正想回答,陳管家端著幾味北方小點心走進客廳。三兄弟以前絕少在下午時分回來過,何況在上班時間翹班。因此,想也知道,狄小姐肯定又闖禍了。
  「三先生,吃點小籠包。」陳管家故意繞了一大圈,盡量避免從她的附近經過,省得又沾上她的楣氣。
  如此明顯的舉動教人很難視若無睹。
  諳霓認為自己受到強烈的侮辱。
  瞧他們戒備森嚴的表情,活像她是瘟疫或害蟲似的!她又沒做什麼,只不過無意間打了寰宇的眼睛一拳、讓他半夜跑去狄家救她和表姊回來、害他和她叔叔打起來、輕經敲中陳管家的鼻樑、不小心燒掉公司的電線系統……
  仔細算一算,她的記錄好像滿輝煌的,再加上這一切全發生在短短的十天之內……好吧!她確實有一點點太過火了。然而,任何人都有資格獲得將功贖罪的機會,她也不例外!
  「陳先生,點心交給我就好。」她慇勤地迎上去,決定好好向他們賠禮。
  「不用、不用。」陳管家連忙後退三步。菩薩保佑,別讓她再接近他。
  「沒關係,交給我,你去忙你的吧!」他何必這般提防她呢?只是一籠包子而已,包子又不至於造成慘痛的損失。
  「不不不,真的不用了。」陳管家把盤子高高舉到頭頂,寧死也不願交給她。
  經驗告訴他,任何無害的物品到她手中都會變成致命的武器。
  一顆小籠包悄悄滾出瓷盤外,落在他的腳旁。
  諳霓體貼地替他注意到了。
  「陳先生,當心——」她好心捉住它的手臂,以免他繼續後退,踩扁了包子。
  陳管家嚇壞了,幾乎可以看見惡運之神的魔爪順著她的小手爬進他體內。老天爺為何要懲罰他?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腳下驀然間踏中一個滑不溜丟的物體。
  「當心!」
  太遲了!陳管家順著小籠包的勢子滴溜溜地滑出去,脊樑率先著地,臀部其次。一時之間癱在地上爬不起來,連呼吸都給摔斷了。
  寰宇和阿成目瞪口呆,愣坐在沙發裡看著陳管家二度犧牲於她手中。
  這個女人絕對是黑煞星下凡,毋庸置疑!
  「別動!」他立刻阻止她彎身扶起陳管家。
  她忍不住覺得委屈。他為何用充滿了驚慌、恐懼的眼神注視她?「你也看到了呀!是陳先生自己踩到包子,又不是我害他的!」
  他搶上去扶起陳管家,兩個人外加一隻狗馬上退至離她最遠的角落。
  「誰害誰都無所謂,反正你短期之內別到公司去。」阿彌陀佛,從不迷信的他此刻卻考慮著是否該請個法師來家裡做法。「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即使你不惹事,事情也會自動來惹你,你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安全。」
  對其他人而言,比較安全!
  「噢!」他們真的把她視為瘟神了。她垂頭喪氣地走向樓梯,打算回房裡大哭一場。
  「諳霓?」
  「嗄?」
  「過來。」
  她乖乖走過去,注意到陳管家在她接近之前,一溜煙逃出客廳。她更加沮喪。
  「幹什麼?」聲音有氣無力的。
  該死!她看起來彷彿被人踢了一腳的小狗,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興起應該補償她的衝動。明明是她犯錯,不是嗎?
  「咱們來打個商量,下星期一我和客戶約好了吃午餐,你可以一起去!」成天把她關在這裡也未免太無人道了。「至於其他時候,除非有我陪著你,否則不可以一個人四處亂跑,知道嗎?在你結婚之前,狄家的人隨時可能把你綁回去。」
  「嗯。」她依然病懨懨的。
  唉!狄諳霓可憐兮兮的表情實在很可愛,他忍不住想吃她一點豆腐——
  熱呼呼的唇瓣貼上她的櫻唇。
  對了,差點忘記她的「懲罰之吻」。她終於明白,通常寰宇並非因為起了壞心眼才會吻她,而是因為她做錯事或惹他心煩。
  她泫然欲泣地承受他的吻,而後靜靜推開他,轉身上樓。
  她的反應再次挑起他濃濃的罪惡感。做錯事的人確實是她呀!他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怎會輕易被一個小女人的顰眉歎息所影響?
  「阿成,如果我逃婚,你覺得老大會不會天涯海角地追殺我?」他的心情跟著陰鬱起來。
  「汪!」阿成回答。
  「我猜也是。」他切切哀歎。然而,只要思及未來五年的婚姻生活,一身冷汗馬上撲簌簌地流淌下來。
  多往好的方面想想吧!他試圖樂觀地說服自己。目前為止,從打架到電線走火,所有最慘烈、最糟糕的情況都已經發生過了,她根本不可能再造成其他更嚴重的損失,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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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08: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她趕跑了「賀氏」舉足輕重的客戶!
  後來,寰宇自動修正對她的看法。或許她不是瘟神或黑煞星轉世,而是敵人派來摧毀賀家的秘密武器。
          ☆          ☆          ☆
  「飲仙閣」位於陽明山上,景致清幽,以各式調酒和小菜聞名,店面內部頗為寬敞,卻不像一般商業人士慣於洽談生意的地點,因此寰宇與客戶相約在這裡倒是令她驚訝。
  「何先生是這間酒館的常客。」他解釋道。
  原來如此,可見這位何先生的品味相當高雅,比其他生意人的世儈高明了幾分。她心中先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客人產生些許好感。
  「你們今天打算談什麼生意?如果兩方無法達成協議怎麼辦?」
  烏鴉嘴!他白她一眼。
  「何遠達是美國『華人財閥』的首腦人物,性子非常古怪,難纏得很。過去半年來,老大已經和他協商過無數次,希望和他合作開發一項新型的高科技產品,他卻遲遲無法做出最後的決定。我打算在兩個月之內把這樁案子了結,免得夜長夢多。」他的心頭突然竄過無以言喻的不祥感。依照諳霓前科纍纍的記錄來看,帶她同來會見何先生,會不會是一項錯誤的決定?
  應該不至於!他說服自己。到時候頂多吩咐她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准說。一個啞巴女伴總不會造成太慘痛的破壞吧?
  「賀大哥花了大半年都談不成的事情,你說兩個月搞定就兩個月搞定嗎?」她才不相信。
  「廢話,當然以我設定的時間為準!」這女人分明看不起他。「小姐,給點面子好嗎?老大在公司裡專司運籌帷幄的工作,二哥則把大部分時間花在醫學研究上頭,偶爾才出出點子幫忙,他們設計好的企劃案全靠我付諸實行。你以為我『執行部隊』的名號混假的嗎?」
  「那又如何?他們用頭腦吃飯,你卻專門替他們跑腿,說出去也不見得多光彩。」反正她永遠找得出話來貶低他就是了。
  寰宇為之氣結。
  「對不起,我來遲了,路上遇到塞車。」一個禮貌的男聲自諳霓背後響起。
  他們同時起身迎接新來的客人。
  視線相交的瞬間,諳霓直覺這位先生的臉形相當眼熟,忍不住側頭想了一想。
  他大約四十出頭年紀,相貌平凡,和街上絕大多數的過路人一樣缺乏特色,那麼,她為何會覺得自己彷彿見過他呢?何遠達深思的眼光緊瞅著她,似乎也有相同的熟稔感。
  寰宇開始對兩人出乎尋常的沉默暗叫糟糕。
  啊!她想起來了!他就是上個星期被她用炭粉弄髒褲管的男人。
  「小器鬼!」
  「冒失鬼!」
  驀地,兩人指著對方鼻子異口同聲大叫。
  「你說什麼?」何遠達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女人竟敢用如此大不敬的語匯稱呼他。
  「你叫我的名詞也沒多好聽呀!」一報還一報,咱們大哥別笑二哥!
  「我叫錯了嗎?你拿起炭粉盒子隨便亂灑,弄髒了我的長褲,害我臨時取消當天的約會,難道不是冒失鬼?」
  那天令何遠達無法赴約的原因便是她?寰宇簡直欲哭無淚。為何他身旁看似與她無關的人,最後都會和她扯上關係?而且還扯得莫名其妙,讓他防不勝防。
  「弄髒你的長褲確實是我的不對,我已經道過歉了,還主動提議賠償你的損失。一樁小事就能讓你記恨到現在,我叫你『小器鬼』也沒什麼不對呀!」她願意致歉,卻討厭向氣焰太囂張的人屈服。
  柯遠達愣了一下。他縱橫美洲商場十幾載,政商界的大人物看見他尚且必恭必敬的,豈料這個女人不但開口罵他,還強調自己罵得沒錯,莫非她向老天爺借了膽子?
  「賀先生,這位小姐是誰?」濃黑的眉毛蹙了起來。
  「她是——」寰宇的腦中閃過無數個貼切的名詞:楣星、災星、惡運的化身、生命的絆腳石、胸口永遠的痛。最後,他重重歎了口氣,選中一個完全符合她身份的名號。「她是我的未婚妻。」
  何遠達眼睛瞪大的程度令她歎為觀止。她首次發現,原來眼球的直徑和嘴巴差不多。但他的下一句話摧毀了她欣賞「奇景」的心情。
  「賀先生,聽說一個男人擇偶的眼光也反映出他的行為能力和智慧。」他的話語毫無任何諷刺的意味,僅僅像老前輩對晚輩提出慎重的警告。
  諳霓暗暗火大。她啥都沒有,自尊心最多!
  「那麼我的未婚夫顯然具有高度的智慧。」
  這種時候她就懂得讚美他了!寰宇搞不清楚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拜託,兩位,我們坐下來談好嗎?」他早該明白,在狄諳霓面前絕沒有風平浪靜的事情。
  於是,兩個男人齊齊挑中她對面的位置——因為那個角度離她最遠——再同時望進彼此警覺的眼底。
  「賀先生,她是你的未婚妻。」何遠達提醒他。
  換句話說,坐在她身旁是他的天職。寰宇帶著一聲莫可奈何的長歎,屈服了。
  她開始對兩位男士無禮的行為感到生氣。如果被其他不明內情的旁人看見了,八成會以為她有傳染病或麻瘋病哩!管他的,待會兒無論他們談到什麼,她一律保持沉默,倘若合作計劃最後破裂了,寰宇可不能再把責任歸罪到她頭上。
  「小姐貴姓?」瞧她倔強不悅的表情,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賞臉,何遠達的心頭開始泛起濃濃的不悅。
  她沒搭腔,晶亮閃爍的眼睜瞟向未婚夫。兩分鐘後,寰宇終於忍不住了。
  「諳霓?」基本上,「賀氏」和「華人」的合作案是彼此互惠的,因此他和何遠達處於平等的地位,本來就應保持不卑不亢的原則。然而,自從知道諳霓和對方結下樑子後,他立刻覺得矮了人家一截。「何先生在問你話呢!」
  「我知道他在問我話。」她又沒聾。
  「那你就回答呀!」她偶爾讓他好過一次會死嗎?
  「問題是,如果他真的很小器,我開口說話只會讓他更反感,那麼你們的合作計劃就會談判破裂。依照我對你的瞭解,最後你一定會把責任推給我,怪我搞砸了你的生意。既然如此,我何必開口當冤大頭?」是他硬逼她說實話的,可別怪她。
  寰宇根本不敢側頭打量何遠達的表情。想也知道,原本就脾氣短路的何先生臉色必定極端難看。
  他終於確定了。今天帶她同來赴約絕對是致命性的錯誤。
  假如他剪掉她的舌頭,老天會懲罰他嗎?應該不會,上帝偏袒正義的一方。
  「諳霓,你想不想去化妝室?」他強擠出笑容。
  而柯遠達的臉色已經緊繃得足以嚇壞小孩。這女人居然再度侮辱「華人集團」的總裁肚量狹小!
  「不想。」他又想嘲笑她「蓄水功能」有問題嗎?
  「我看你還是進去補補妝、洗洗臉好了。」
  「我又沒有化妝。」
  「那你就進去化呀!」他咬牙切齒地迸出話。「最好半個小時以後再回來!」
  「噢!」她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有她在場,事情只會越弄越槽。好吧,走就走,希罕嗎?「你們慢慢談,我失陪一下。」
  虧他出門前承諾,今天談完正事就陪她到處玩玩走走,結果出來不到一小時,她的好心情已經被破壞殆盡。
  倘若她事先猜得到何遠達就是那天的小器鬼,她一定會堅持留在家裡,免得誤了他的大事又要挨罵。因此,要怪只能怪她母親沒將她生成未卜先知的算命仙。
  不過,為何以往從未發生在她身上的巧合,與他在一起時全發生了?由此可知,她和賀寰宇的八字相剋,這不是任何人的責任。
  她在化妝室裡磨磨蹭蹭老半天,待滿三十分鐘才踏出門檻。
  甫出門外,一道窈窕的纖影無意間閃入她的眼角。彭珊如?如果她沒看錯,剛剛踏入店裡的美女應該是她未來的二嫂。
  彭珊如尚未察覺角落裡的寰宇,直直走向吧台旁的小圓桌,一位男子已經等在那裡。
  彭珊如和其他男子幽會!
  諳霓捺住滿心的訝異,偷偷溜回位子上坐定。那個男人隱藏在盆栽後面,從她的地理位置無法看見他的形貌。
  「你回來了?」幸好他們的交易大部分談妥了,只差簽約的手續而已,即使她有心攪局也無法改變什麼。寰宇微微心安了些。
  「噯!」她努力把椅子往後挪,試圖找到合適又清楚的角度,非得看清那個男人的長相不可!賀二哥莫名其妙被人扣上綠帽子,她拚了命也要替他討回公道。
  「兩位有空時,不妨來美國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何遠達決定趁早離開,以免這女人再度向他的脾氣挑戰。
  「當然。諳霓,你覺得呢?」老天保佑,讓她的回答正常一點,不要惹出其他麻煩。
  「覺得什麼?」啊!她看見那個男人的手了,修長有力,很有鋼琴家的味道。
  「何先生邀請我們一起去美國玩。」她又想幹什麼?自剛剛回到座位開始,她一直不安地動來動去,他已經丟過去好幾記警告的眼神,她卻完全沒接到。她的椅子倘若再往外挪一些,就坐到走道上去了。
  他的腳掌暗暗抵住她的椅腳,防止她繼續後退,否則她極有可能退到別人的桌位。
  「噢,不用了,我沒空。」哎喲!彭珊如居然把玩那個男人的手,太邪惡了!
  這種舉動應該只存在於情侶或親人之間。對了。那個男人會不會是她堂表兄弟之類的?
  「我想,狄小姐的意思是,我們過一陣子再去拜訪你。」寰宇替她打圓場,這女人分明想讓他難堪。
  「也好。」何遠達的臉皮拉不下來,原來有些人光憑一句話便可以達到激怒和侮辱的雙重效果。「既然狄小姐的興致『高昂又熱誠』,或許我們的簽約細節可以到美國再談。」
  這句話已經藏有明顯的威脅意味。他當然知道,威脅「賀氏企業」的人絕非明智之舉,一旦惹火了賀氏兄弟,他的組織也佔不到便宜,然而狄諳霓從一開始就讓他如坐針氈,他著實捺不住教訓她的衝動。
  「好啊、好啊!」她隨口應了一句。「先把它暫緩下來好了,以後大夥兒有空再慢慢談。」
  他們很討厭耶!她有太重要的事情必須處理,他們偏偏嘰嘰咕咕地聒噪不停。
  啊!彭珊如和那個男人站起來了,好像打算離開,她該不該找寰宇一起跟上去看看?
  「既然狄小姐這麼說……」何遠達乾笑兩聲,這回可被自己的話給困住了。
  這一刻,寰宇多希望殺人在台灣可以合法化。他辛辛苦苦敲定的生意,她居然一句話就砸鍋!
  「呃,何先生,諳霓對這次的合作計劃並不瞭解,你不必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他試圖亡羊補牢。
  「是嗎?」何先生趕緊順著台階轉了轉口風。「好,那麼一切就按照我們剛才商定的……」
  砰!她連人帶椅跌在地上,巨大的聲響吸引了絕大多數客人的眼光。
  「諳霓!」她安安靜靜地等他談完生意難道會死嗎?
  「都是你!」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他的大腳丫子偷偷抵住她的椅腳,也不通知她一聲,害她用力過猛,當著眾人的面摔倒了。
  咦?彭珊如呢?走掉了沒有?
  沒有!她和那個男人隨著眾人的眼光看向他們!
  被發現了!
  「寰宇——」她趕緊拉拉他的衣袖。
  他懶得理她。
  「何先生,我們另外再找個時間詳談。」狄諳霓簡直丟光了他的臉。下一回除非他瘋了才會帶她同行。
  「對對對,以後再說。你先離開好了,我會提醒寰宇和你聯絡。」她忙不迭下逐客令,然後立刻忘了何遠達這號人物。「寰宇,他們——」「狄、諳、霓!」他咬牙切齒。
  不管了,他要掐死她,馬上動手,誰都別想阻止他!
  「嗨!彭小姐。」她壓根兒不把他環上頸間的手掌當一回事。
  「呃,嗨!」彭珊如幾乎沒哭出來。第一次和未婚夫以外的男人幽會就被熟人撞見,而且還是未婚夫的小弟和弟妹,這廂該如何解釋才好?
  「這位是?」好有味道的男人!儘管滿心忠於賀二哥,她仍然必須承認,彭珊如的新男友確實有條件成為一個「成功的姦夫」。嚴格說來,他的容貌及不上賀家兄弟的俊美,然而他的眉宇眼間透出幾分誘人的邪氣,週身流轉著瀟灑倜儻的男性魅力,以女性的眼光來看,無疑具有強烈的吸引力。
  「他是——我的朋友。」彭珊如含含糊糊地回答。在這種時候,答案越是模稜兩可越不會出錯。
  騙鬼!諳霓不屑揭穿這種不入流的謊言。死寰宇,他不趕緊捉姦,還猛盯著她做什麼?
  「敝姓冷,冷愷群。」沒想到,彭珊如的姦夫居然主動打招呼。「想必你就是寰宇的未婚妻。」
  他認識寰宇!諳霓瞪住他。
  冷愷群的風度無懈可擊,懾人的微笑仿如放蠱般挑動著女性的心弦。
  帥得不像話!就她見過的男人而言,他恐怕是唯一在外表上足以與三兄弟匹敵的對手。若非她對賀二哥的忠誠佔了上風,難保不會當真被他勾走。
  賀二哥,當心嘍!敵人來勢洶洶。
  她的手肘頂了頂寰宇,期待他能做出適當反應。死瞪著她有什麼用?難道人家會被他的凶模樣嚇跑嗎?他可別對自己要求太高。
  「冷先生!」寰宇的心思壓根兒沒放在敵人身上。他要掐死她……不,掐死她太難看了,他要拿刀子捅她,直接刺入心臟,一刀斃命,乾淨俐落,然後再逃亡到天涯海角,誰也抓不到他。
  「你和何先生正在討論那個合作計劃?」冷愷群魅惑的眼轉向他們的客戶。
  「賀氏」和「華人」即將合作的消息已經喧騰好一陣子。
  「那個『曾經』打算合作的計劃。」何遠達冷哼一聲。為何臨時又冒出一對陌生人攪局?他可不是沒脾氣的,既然「賀氏」方面沒給他應得的尊重,他何必繼續留下來讓人忽視和侮蔑?「賀先生,看來今天的場面不太適合討論公事,咱們或許該找個機會另外談一談——等狄小姐『有空』的時候。」
  「當然。」寰宇決定了,斬草先除根,他非宰掉姓狄的女人不可。回家立刻動手,屍體可以埋在後院裡,五十年後方可能被人發現,他有充裕的時間計劃逃亡路線。
  「看來你們的討論過程不太順利。」冷愷群對著客戶離去的背影挑起眉頭。
  「愷群……」彭珊如想插嘴,但是沒人理她。
  「你也認識何先生?」諳霓的下巴又掉下來。顯然這男人頗有兩把刷子。他不但熟識賀家的人,連賀氏的客戶也瞭如指掌。超級勁敵!「呃,寰宇,你有沒有任何事想對『他們』說的?」
  寰宇仍然處於自我說服的心理階段:坦率直言和惹麻煩是狄諳霓的天性,他應該拿出包容的情操,諒解她的無心之失,畢竟狄家的血緣本來就有問題,從她親戚的言行舉止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他當然不能因為一個人的本性「營養失調」而毀滅她,是不是?
  才怪!他決定不再容忍她了,總之,今天非把所有爛帳算個清楚不可。
  「跟、我、回、去!」他的眼中根本無視於強做鎮定的彭珊如,和一臉無事人的冷愷群,勉強從微笑的嘴角迸出話。
  「可是——」彭珊如和她的姦夫怎麼辦?「他們——」
  「你少管別人的閒事。」他掀起她的領口,笑容已經成為俊臉上僵硬的面具。
  「還是多多擔心自己的小屁股!因為它馬上就要挨揍了。」
  「嗄?為什麼?」她明明記得自己今天沒說幾句話,難道連這樣都會出事?
  而且,他為何笑得這麼醜?如果不想笑就別笑,破壞形象!
  「走!」他拎著她轉身就走。
  這回誰都別想拯救她!
          ☆          ☆          ☆
  銳利的尖叫聲貫穿整座宅院。
  久違了,女高音!陳管家和鐘點女傭同時停下手邊的工作,聆聽臥室裡傳出來的激烈戰鬥。為何嬌小的身子裡竟然潛藏著如此巨大的嗓門?他們永遠猜想不透。
  「不要,不要,放開我!」
  啪,另一記降龍十八掌狠狠打在她的屁股上。
  「不……要……啦!哇……」終究忍不住哭了。
  「哭!哭有什麼用?你還可以哭給我看,我呢?我找誰哭去?」一輩子沒鬧過的烏龍全給她鬧遍了。明明該開口的時候她卻要當啞巴,不該說話的時候她又口無遮攔。倘若換成他是何遠達,只怕也會被她的態度氣壞腦袋。「賀氏」和「華人」兩大財團努力了大半年的計劃,就此毀於她的手中。
  啪,再賞她一下,多多益善!
  「我……我又沒有……做錯什麼……」諳霓趴在他膝蓋上放聲大哭。他居然打她屁股!除了她父親之外,從來沒人打過她純潔的屁股!
  「沒做錯?」光憑這句話就該再賞她一記。「我和何先生原本已經談妥了,如果你表現出一點基本的教養,他哪會被你氣得臨時變卦?」
  說她沒教養?他該死!
  「變卦的人是何先生,你應該去打他才對呀!」她從他膝蓋上坐起來,揮去俏額上流消的淚痕,忿忿替自己伸張正義。
  她還不認錯?他冷然瞪著她,良久不發一言。
  諳霓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此時寰宇瞪她的眼神像透了訂婚當天賀大哥打量她叔叔的眼光,怪恐怖的!無怪乎叔叔們隨便交代幾句場面話就離開了。
  「難道我說錯了?」氣勢當場軟了下來。
  他依舊不吭聲。
  「你可以反駁我。」寰宇很少用這種眼神端詳她。事實上,就她印象所及,幾乎沒有。她的心頭惴惴驚跳著。
  他放開她,逕自離開她的房間,頭也不回。
  「怎麼回事?」他生氣了?一定是。以前他也生氣過,但是不到三分鐘又會和她有說有笑,向來氣不了多久,為什麼這次的反應奇特透頂呢?
  他剛才抿嘴打量她的表情好冷漠,恍如瞪著陌生人一般。他真的不打算理睬她了嗎?
  她莫名產生想哭的衝動。
          ☆          ☆          ☆
  寰宇關在書房裡大半天,直到太陽西下,心情才稍微平復了一些。
  於是他拿起話筒,向遠在梨山的老大訴苦。
  賀家兩個弟弟共同的特徵:平常雖然愛扯彼此後腿,一旦發生問題,仍會不約而同地找上老大尋求支援。
  「她永遠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喃喃抱怨。「無論我如何罵她,她總是找得到理由反駁。」
  「嗯!」鴻宇向來惜字如金,今天晚上特別嚴重。
  「她燒了『賀氏』還不過癮,又趕跑了『華人集團』!」
  「這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了。」鴻宇打斷他滔滔不絕的抱怨。
  「難保以後她不會逼走我們,自個兒坐上賀氏大龍頭的寶座。」他頓了一會兒。
  「什麼意思?你已經知道了?」
  老大當真具有廣大的神通,即使遠在梨山也能獲得台北的一切消息?
  「諳霓昨天傍晚打電話給我。」
  那可更奇怪了!好端端的,她怎會想到打電話給老大?
  「你確定是『她』打電話給你?」寰宇存有幾分懷疑。
  「非常確定!為了那通電話,我女朋友和我嘔了大半天氣,你說,我能不確定嗎?」
  「又惹麻煩了?哈,那麼肯定是她沒錯。」他漾開惡意的微笑。「她打電話給你做什麼?訴苦嗎?喂,大哥,你可別聽信她的讒言,我對她堪稱仁至義盡了。」
  「你非把她形容得一無是處嗎?」可以想見,倘若兄弟倆面對面,鴻宇現在應該擰起了眉頭瞪他。「諳霓替你打電話來求救的。」
  「嗄?」這是他壓根兒意料不到的答案。「為什麼?」
  「她知道自己最近替你帶來很多麻煩,所以央求我抽空回台北看看,順便說服爸爸答應你們倆解除婚約。」換句話說,人家想解救寰宇脫離苦海。這個笨弟弟!
  「噢!」他沉默下來。會嗎?其實她心頭明白自己製造了多少麻煩,只是嘴裡不說?
  「寰宇,」鴻宇頗覺得無奈。他的問題已經一團糟了,偏偏小弟喜歡加進來湊熱鬧。「多替諳霓想想好嗎?她從小失去母親,十二歲起父親患上重病,週遭環境又不容許她輕易向別人示弱,但是這並不代表她缺乏分辨是非的能力。她已經非常努力地想溶入你的生活圈,其中難免發生一些弄巧成拙的情況,但她絕對是無心的,別把她想像得太惡劣,明白嗎?諳霓不會為了報復而故意整得你七葷八素,她不是那種人。」
  仔細想想,在諳霓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上天已賜與她夠多的挫折,先喪母、後喪父、再加上親戚的垂涎,一路上行來,她承受過太多太多。來到賀家之後,她也不過以著一貫直來直往的脾性應付所有考驗而已,後來雖然惹出一堆麻煩,卻也替他帶來更多樂趣。或許,他對她要求太多了……
  該死!他又產生罪惡感。每次都這樣,明明做錯事的人是她嘛!
  「我知道了。」他放下話筒,緩步晃出書房。
  天色昏暗,已經過了晚餐時分。她和他一樣滴食未進嗎?
  來到她的房門口,隱隱聽見裡面傳出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霓霓?」他輕輕推開房門,哽咽聲隨之中斷。「你睡著了?」
  室內暗沉沉的,床上隱約突起一團黑影。
  「唔……」阿成從床上坐起來低鳴。
  他走過去,扭開床旁柔黃色的台燈,大狗狗的軟毛有一部分糾結成一團,似乎浸過水。諳霓猛然受到光線的刺激,立刻將俏臉埋入阿成的背上。短短的一瞥,已足夠讓他瞧見紅腫潮濕的眼圈。顯然阿成的「衣服」是被她哭濕的。
  「別哭了。」他推開阿成,探手將她濡濕的臉按入懷中。「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沒啥好哭的。」
  「……我知道你很生氣……」細如蚊蠅的嗓音從他胸前飄出來。
  「哪有?誰都曉得兄弟之中只有我的脾氣最好,從來不生氣的。」
  「我……我害你和別人打架……」
  「不算你害的,我本來就喜歡揍人。」
  「你剛剛說自己的脾氣很好……」
  他翻個白眼,即使在這種時候她也想反駁他嗎?好心沒好報。「泥人也有土性子!」
  「嗯。」她暫時接受他的安撫。「後來我又差點讓公司著火……」
  「你好心想修影印機嘛!」
  「還把何先生的生意搞砸了……」
  「都怪他沒風度。」
  「然後我又作了噩夢……」
  噩夢?他可沒轍了。
  「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噩夢?」他調整姿勢,把她抱坐到膝上,準備聽故事。
  「我夢見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她靠在他的肩上,寬厚結實的胸膛帶給她短暫的安全感。「在一間很大的庭院裡,有個男生陪我摘花,陪我玩。爸爸站在屋子裡看著我們……」
  夢中的景物依稀和賀家大宅有幾分相似。她沒告訴寰宇,夢中的小男生幾乎和他一模一樣,相像得令她心慌——
  「聽起來不像噩夢。」他捺下無奈的歎息。
  憑他的力量,已經足以滿足許多人的願望。奈何她所需要的偏偏總是他給不起的,譬如說,她父親。
  「後來爸爸突然消失了,我很驚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回頭向同伴求救。那個小男生卻忽然發脾氣,轉頭跑掉了,無論我如何叫喚他都不肯回來。」她幾乎是自言自語的。「他們全都一樣,自顧自走了,留也留不……」
  記憶中所有關心她的人或她關心的人,最後總會離她而去,沒有例外。為此,她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帶有不祥的命運,才會令每個接近她的人得到淒慘的下場。
  「我是一顆災星,接近我的人都會走楣運。」
  他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胡說,巧合罷了!」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也很倒楣。」
  「那倒是真的。」他不能昧著良心否認。「但是我不會離開你。」
  慢著,他剛剛說了些什麼?他當然會離開她,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而已。
  「你會的,一定會。」她低頭把玩他的大手,眼淚不慎滴上他的手臂。「你們都會……」
  他有些了悟。其實,諳霓並不奢求什麼——只想握住一雙堅定的手,一雙不會輕易消失的手。然而她從沒如願過。或許便是這份自傷的情懷促使她主動向大哥提出解除婚約。畢竟早些離開他,也好過他日後拋下她不管,不是嗎?
  心頭驀然湧上一股莫名的衝動,強烈得令他無法解釋它的來由。他脫口而出:「我保證,無論以後發生什麼事,我絕對不會離開你。」
  永遠不會!
  她抬頭,圓靈的眼神襯著淚珠,在夜色中反照出晶瑩剔透的光澤,波光瀲灩的眸色中晃漾著遲疑、猶豫、不安,和幾分難以置信的驚喜……
  「真的?」
  「真的!」
  這一生,兩人恐怕注定了糾纏不清。從他們初見開始,一根牢牢的繩索便綁縛住彼此;即使他們用盡力氣拆解,困鎖的紅線依然強韌牢固。縱然外面的世界遞嬗了幾番千秋,紅索仍會引領他們回到彼此身邊,無論願與不願。
  緣分,永遠令人無法找到合理的藉口推拒。
  「我很黏人的,恐怕你很難丟開我了。」他輕輕抵住她的額頭,眼與眼相對,唇與唇相貼——
  他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淺笑,令她覺得安全,一如他的胸壑。冥冥中,兩人彷彿交換了某種迷離的心誓,神秘難言,卻再也拆解不開。
  再也拆解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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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09: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寰宇感冒了。
  他也後悔了。
  簡直沒事找事做嘛!無端端的攬個大麻煩上身,還答應她永遠不離開,這下可好,他一輩子別想甩掉她了。
  上個星期老大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台北,顯然在梨山吃了某位小姐的悶虧。全靠他和諳霓插科打諢,外加奉送免費的泡妞秘訣才讓老大的心情撥雲見日。
  眼看大哥打道回梨山,公司裡風平浪靜,諳霓又成天嚷著想學游泳,於是他特地撥出一個寶貴的下午教她。然而事到臨頭,姑娘她硬是站在池子邊嚇得渾身發抖,任憑他說破了嘴也不肯下水。
  有沒有搞錯?是她主動提議學游泳的,他可沒強迫她學,他率先「下海」了,她卻干乾爽爽地站在池子邊耍賴。等到他站在泳池中央連打三個噴嚏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你感冒了。」她鬆了一口氣,然後開開心心地叫他上岸,把他用棉被包成一團塞進床上,替他張羅薑湯。
  自從認識她以來,狄諳霓幾曾對他這般溫柔體貼過?他早該知道的,待在她附近他只有倒楣的份。
  過了兩天,他的燒熱漸漸退去,諳霓依然不准他下床。
  當然不准嘍!她太太太瞭解他,泳池事件讓他吃了悶虧,等他感冒痊癒後,肯定會堅持她下水賠還他一次。兩相選擇之下,她寧願當女傭也不要變成落湯雞。
  「我要下床。」寰宇向她挑釁。
  病中的他,百分之百像個鬧彆扭的小孩。
  「再等一會兒,下午醫生會過來為你檢查,除非有他的同意你才能下床。」換句話說,她可以把「落水典禮」延後半天以上。
  「我已經痊癒了。」他揚高驕傲的鼻子。
  「你不是醫師。」她盡量以百般容忍的口吻開導他。
  「我的二哥是。」彷彿他也因此而感染到神奇的醫術似的。
  「好,等醫師來了,確定你沒生病,我再讓你下床。」她開始替他削蘋果。
  「哼!」他的嗤笑聲充滿不屑。
  以往諳霓一直覺得病人就是病人,不管他如何堅強,病人永遠不可能看起來像皇帝,即使生病的人是皇帝也一樣,然而寰宇卻設法辦到了。他雙手盤胸、靠躺在床上,傲慢的表情傳達著一個訊息:「因為我認為自己沒生病,所以我就是沒生病。」
  或許賀家兄弟之中,應該由他出面學醫。
  「醫師來了。」陳管家進來通報。
  「謝謝。」她起身走出房間,本以為會看見賀家專屬的家庭醫生上樓,結果提著公事包的人卻是賀懷宇。
  陳管家向她眨眨眼睛,狡黠的老狐狸神色令她有了幾分了悟。哈哈!賀寰宇,顯然生病中的你已經弄得天怒人怨。
  「怎麼回事?」懷宇一臉茫然。他才剛從高雄的醫療會議趕回台北,三魂累去了七魄,正準備先回老家大睡一覺再回新店住所時,老管家和小弟妹卻用充滿期待的眼神迎接他。「我做對了什麼?」
  他為何突然之間大受歡迎?
  「寰宇感冒了。」兩人異口同聲回答。
  「噢!」他明白了。「他讓大夥兒的日子很難過,是不是?」知弟莫若兄,臭小子的毛頭脾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人的時間到啦!「交給我!」
  他的精神全數回籠,迅速回房穿戴好全身的披掛:白色醫師長袍、聽診器、醫療箱,一副大醫師巡房的模樣,威風八面地走進寰宇房間。
  「病人在哪裡?」
  寰宇正鬱悶地咀嚼諳霓硬塞進他嘴裡的蘋果,猛然回眸,發覺二哥出現在他的房門口,還擺出隨時準備動大手術的陣仗,蘋果核差點哽在喉嚨裡。
  「你想幹什麼?」根據以往的經驗,二哥在他最脆弱的時刻出現,通常只會讓他變得更加脆弱。「落井下石、替對方的兩肋插上刀」是他們兄弟對待彼此的一貫政策。
  「你生病了。」懷宇神氣的劍眉揪得緊緊的,眼瞳中透出無盡的關懷——所以才令他更擔心。「我替你檢查看看。」
  「不必,我兩天前就退燒了。」危險!最近的逃生出口在哪裡?
  「別胡鬧,只有小孩子才怕看醫生,你已經是大男生了。」懷宇捏了捏他的臉頰,愛憐橫溢的表情令他全身的雞皮疙瘩冒出頭。「來,先量個體溫確定有沒有發燒。」
  「我哪兒都不燒,你快滾吧!」
  懷宇逕自取出一個詭異的體溫計,細細的身體配上超大圓球狀的底端,不祥的預感立時在他體內氾濫。
  「那——是什麼?」他警覺地盯住不明圓柱物體。
  「體溫計。」懷宇的神情關切而無辜。
  「測量哪裡的體溫計?」
  懷宇挑高一邊眉毛,不搭腔。
  這種表情即代表著:有問題!即使他極少接觸醫療器材,寰宇依然可以肯定,那種體溫計絕對是測量肛溫的。
  「姓賀的,我鄭重警告你,如果你敢把那個東西插進我身上任何一個部位,我保證和你拚命。」他們最好別當他在開玩笑。
  懷宇想了一想,決定暫時屈服。
  「緊張什麼?測量哪裡的體溫不都一樣?」轉身拿出另一個「正常」的體溫計射進他嘴裡。
  「是嗎?」他開始懷疑有多少無辜的冤魂喪生於懷宇的魔掌裡。
  「三十九度半。」一分鐘後,大醫師抽出體溫計宣佈。
  怎麼可能?
  「讓我看看。」燒到三十九度半,他早昏睡不醒了。
  「喏!」體溫計從他眼前晃過去,他連水銀的顏色都來不及看清楚,它又被丟回醫療箱裡。「按照你的病情來判斷,起碼得打上一針。」
  「你瘋了。」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或許吧!」懷宇回頭,窸窸窣窣地摸索起來。「記得克制自己一點,大男人打針的時候又哭又叫的,會嚴重損害形象。諳霓?」
  「來了。什麼事?」她和陳管家站在走廊上豎直了耳朵偷聽,不期然間聽見自己的名字,連忙跑近賀二哥身旁助陣。
  「我要打針了,替我按住他。」懷宇莊嚴肅穆地吩咐。
  「喂,你們別亂來!」分明侮辱他!他何曾在打針的時候哭叫過?
  「好好好,不壓住你也行,只要你忍得住。」懷宇和顏悅色地安慰他,然後拿出針筒……
  一根直徑兩公分寬的超大型針筒!
  寰宇開始大叫!
          ☆          ☆          ☆
  他的臉色足以嚇壞小孩。
  陳管家和她偷偷交換一個視線,兩人面對他的鐵皮臉都是敢笑不敢言。她心頭明白,寰宇的怒氣中其實包含了惱羞成怒的成分,畢竟他在她面前叫得驚天動地的,顏面盡失。
  還是賀二哥厲害,藥到病除!中午才打了一針,下午他已經可以下床活動——儘管那一針的內容物和必要性令人懷疑。
  「是誰把我二哥叫來的?」秋後算帳的時機正式來臨。
  「沒有呀!他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她剛剛學會三兄弟的拿手本事:撇清自己、落井下石。
  「沒人教唆他替我打針?」想到白挨了二哥的特級「毒針」,他的脾氣馬上卯起來。
  「沒有。」兩人一致搖頭。
  他打量他們半晌,確定兩人毫無任何隱瞞之後,暫時鳴金收兵。
  「二哥在哪裡?」轉移作戰目標。
  「在樓上睡覺。」太好了!隨他們兄弟去自相殘殺,只要和他們無關,兩人樂得看好戲。
  「好。」他彷彿下定某種神秘的決心,起身走出廚房。
  「他想做什麼?」諳霓的瞳中盈滿好奇心。瞧他咬牙切齒的表情,賀二哥顯然快吃癟了!
  陳管家比她更瞭解三兄弟的手段。
  「你等著瞧!」太妙了!雖然諳霓小姐是個大災星,然而自從她搬進大宅子裡,托了她的福,他再度見到不少三兄弟長久以來絕少再做過的惡作劇。
  兩分鐘後,前門重重的砰然聲告訴他們,寰宇回來了。兩個人探出廚房門口,觀察他的下一步舉動。
  嚴格說來,他的神色還算平靜,光潔修長的手掌此刻卻沾滿黑色的泥土。
  好端端的,他去花園裡挖泥巴做什麼?
  他緩緩經過廚房門,側頭對兩人冷靜地微笑,繼續登上他的目的地——二樓房間。匆匆一瞥之間,她隱約看見他的手中似乎握著一捧蠕蠕鑽動的生物。他究竟想幹什麼?
  諳霓帶著滿心的好奇尾隨他上樓,只來得及看見寰宇的身形一閃,消失在二哥房裡。
  片刻後,騷動聲從房內傳出來。
  「寰宇?」賀二哥困困的嗓音顯得很迷惑。「你在幹什麼?」
  三十秒的沉默。
  「啊……啊——」
  精彩的尖叫聲響徹整座大宅,與中午時分寰宇的那聲慘烈痛叫不分軒輊。淒厲的叫聲像煞了恐怖片中遇見鬼怪的女主角。
  原來賀二哥的嗓門不輸寰宇!諳霓在走廊上拉長耳朵,想死了衝進去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蛇,蛇,有蛇!」
  大宅子裡哪來的蛇?她納罕不已。
  喀喇!砰通!聽起來似乎有人在地板上跳來跳去,並且拿起觸手可及的物品四處亂扔。
  「蛇——不,不是蛇……」究竟是什麼東西?簡直吊人胃口。
  「不,不要,把它們拿開,拿……嘔——」反胃的聲音隨之響起,裡頭的浴室門轟然被人撞開。
  陣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大宅子裡造成驚人的迴響。
  發生了什麼事?諳霓依舊一臉茫然地愣在走廊上。
  半晌,寰宇再度走出來,手上的黑泥已然沖洗乾淨,俊臉上掛著與適才一模一樣的平靜微笑。
  她傻傻地迎視他勝利驕傲的眼神。
  「蚯蚓。」他經過她的身畔,順便替她合攏垂落的下顎。
  「蚯蚓?」她吶吶重複。
  「他怕蛇!」他和藹可親地解釋。
  「蛇?」
  「以及一切與蛇相像的爬蟲類。」
  「哦?」她尚未決定好自己該做何反應。
  寰宇不等她回過神來,悠哉游哉地踱下樓梯,喝他的下午茶去了。
  「嘔——」
  浴室裡,賀二哥虛弱的嘔吐聲依然斷斷續續地傳出來。
          ☆          ☆          ☆
  日子終究無驚無險地過去了。
  當然,這是比較保守的說法,必須扣除她害他開車撞電線桿、去老大的建築工地巡視時被磚塊砸到頭、吃東西哽住、感染第二次感冒……不勝細數的大小災難。
  年底,在眾人的期盼下來臨。
  賀家大小兩位兒子經過協議,決定在同一天舉行婚禮,既省時又省力。
  於是,禮場的新娘休息室裡,兩位新媳婦首次獨處,但並非首次見面。婚前,賀氏全家上梨山提親時,她的嫂子秦紫螢演出一出「深夜墜入山洞記」,提供了眾人子夜救人的娛樂。
  「真是無聊。」秦紫螢打個呵欠,開始把玩桌上的新娘捧花。
  「再等十分鐘,婚禮就開始了。」其實她也覺得很無聊,只是不好意思說。
  真難以想像,她要結婚了!嫁給一個似乎不太愛她的男人,自己想想都覺得有些悲哀。
  「你看起來完全沒有新嫁娘的喜悅!」紫螢坐到她身旁,柔軟的單人椅裡擠進兩個盛裝的女子,一時之間顯得狹窄侷促。
  「是嗎?」她懶洋洋的,提不起興致。「你看起來也不比我高興多少呀!」
  「我有正當理由。」紫螢哀聲歎氣的。結婚當然是一件開心的事。但是,倘若婚後多了個牢頭管她補習、上課、考試,那可就無趣得很。「鴻宇逼我考插大。」
  這算什麼正當理由?她噗哧笑出來。
  「考就考嘛!如果你對大學沒興趣,頂多故意考砸,再頂著一張懊悔不已的哭喪臉回家,然後絕食幾餐以加強效果,他非但不會罵你,反而會安慰你哩!」諳霓傳授她秘訣。
  沒想到這位未來的妯娌腦筋也轉得挺快的,紫螢發現自己找到臭味相投的朋友了,心情稍微好過一些。
  「這個你就不懂了。」紫螢解釋給她聽。「第一,憑我的智商,考上插大簡直易如反掌,比結婚還容易,所以落榜會嚴重損害到我的名譽。第二,即使我當真名落孫山,他也會強力勸導我明年再考一次,那我的刑期又要延長一年了,多倒楣呀!」
  有道理。
  「那麼,你現在有什麼打算?」諳霓頗為同情小嫂子。畢竟被人強迫去做某些自己並不想做的事情,實在痛苦到了極點,她百分之百感同身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嘍!」紫螢鬱悶地扯出一朵白玫瑰。「你呢?你又在煩些什麼?」
  她聳聳肩,思量著該從何處啟齒。總不能直說,她擔心自己的新婚之夜吧?
  當初她曾和寰宇討論過同房與否的問題,他的回答卻模稜兩可的,她也弄不明白他究竟有何打算。眼見距離晚上還有九個小時又二十分鐘,她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
  「我……我不想結婚。」她討厭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寰宇想必也是如此吧?
  他躲避她都來不及了,遑論娶她。
  心頭忽然酸酸的。
  「為什麼?」紫螢明澈如春雨的眼睛瞅著她瞧。倘若她猜得沒錯,小叔夫婦的婚姻應該挺有看頭。
  「他……他是被迫娶我的。」
  「被誰?」強迫結婚?有意思!大眼睛直覺溜向諳霓的小腹。
  「不是『那個』。」諳霓脹紅了嬌顏。「是賀大哥和賀二哥逼他的。」
  原來她老公鴻宇也參與其中!紫螢暗暗替自己的女性同胞叫屈。
  「為什麼他們逼寰宇娶你?」假如被她查出其中有任何不公平的情形,她一定站在諳霓這邊,絕不循私。
  諳霓大略把前因後果告訴她,結論是:「如果寰宇不娶我,他們就得自己娶了。」大家彷彿把「娶她」視為酷刑似的,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哇塞!敢情這女人有可能變成情敵?紫螢暗叫糟糕。雖然她相信鴻宇對她的感情真摯而持久,但是感情這檔子事最說不准了,難保諳霓將來不會被寰宇拋棄,轉過頭來要求她老公負起責任。不行不行,她必須防微杜漸。
  最好先把妯娌之間的關係打好,以後諳霓如果想來搶老公,起碼也會看在兩人的交情份上,手下留情。
  「如果你想避開寰宇一陣子,我有辦法。」當然,這個法子必須等到諳霓和小叔行完婚禮才能實施。只要諳霓獨身一天,她就一天不能放心。
  兩個新娘子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說起悄悄話來。
  「行得通嗎?」諳霓聽完嫂子的計劃,心頭存有幾分疑惑。
  「以短期的眼光來看,絕對行得通。至於長久之計……我們可以日後再詳細策劃。」紫螢瞄瞄她猶疑不定的表情,開始大力鼓吹她。「快點做決定,要或不要?想想看,這可是你最後一次呼吸到單身女郎的自由空氣哦!」
  沒錯!她的終身大事隨隨便便被父親和外人決定了,起碼她該有權力替自己爭取幾天的光陰,仔細考慮一下未來。
  「好,就這麼辦!」諳霓堅決地迎向命運的挑戰……不過,迎上命運的挑戰之前,她有一件事情想弄清楚。「紫螢,你和賀大哥的婚姻應該結得很心甘情願,為什麼要和我同謀呢?」
  「我?」紫螢笑出一口編貝般的白牙。「不為什麼。好玩而已!」
  好玩而已?願上天賜給兩位賀家兄弟強壯的心臟。
          ☆          ☆          ☆
  兩對新人在眾路人馬的觀禮之下,完成了他們的終身大事。
  自從兩個月前「賀氏」公關部正式向新聞界發出消息開始,這場世紀的婚禮便受到各方的矚目,因此今天的規模和賓客比起寰宇的訂婚典禮猶有過之。
  禮成之後,兩對新人共同邁進舞池開舞。
  諳霓遙遙瞄向大嫂,想查看她是否流露出緊張的表情。然而,紫螢妍麗絕倫的面容上只有笑容。
  「賀大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老公了耶!」紫螢全身的重量偎向丈夫。
  「嗯!」總算!鴻宇輕輕歎了一聲。她實在太會惹麻煩了,把她鎖在身邊他才能放心。
  「老公,你也知道的嘛!我年輕識淺,將來難免會做錯事情,惹你生氣。」圓動靈黠的眼睛眨呀眨的。「你可不可以先答應我,假如哪一天我當真讓你非常非常非常生氣,你會盡可能地原諒我?」
  基本上,紫營會提出這種防患於未然的問題,就代表她心裡有鬼。他早就熟透了她的底細!
  「從實招來,你又想打什麼鬼主意?」寰宇還敢向他抱怨諳霓呢!依他來看,狄諳霓比起他的寶貝老婆肯定是小巫見大巫。
  「既然是鬼主意,當然不能告訴你!」討厭,每次都把她想像成大壞蛋——雖然她也的確每次都做得很過分。「快點答應我嘛!否則你今天晚上就去睡客廳。」
  她究竟是在懇求他,抑或威脅他?
  算了,鴻宇輕易地投降。反正夫妻倆都心知肚明得很,無論他擺出多麼鐵面無私、大公至正的派頭,一旦遇上小強人秦紫螢,往往只有舉白旗投降的份。既然如此,索性節省大家的時間吧!
  「好,我答應。」她可別高興得太早。「但是『盡可能地原諒你』並不等於我不會生氣,明白嗎?」
  撇成圓弧形的櫻唇僅僅維持了兩秒鐘,瞬間又嘟了起來。
  那副又笑又怨的表情是什麼意思?諳霓隔著一個舞池的距離,被大嫂變化萬千的神情弄出滿頭露水。
  「你幹麼一直往大哥的方向看?」難道她還夢想著娶她的新郎是老大不成?他的牙根再度泛出酸意。「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你別幻想。」
  霸道地圈緊她的蠻腰,拉進懷裡。溫軟嬌軀抵緊他的結實,一縷淡幽幽的、飄渺渺的暗香鑽進鼻端——
  她好香!優雅香澤和一般香水味略微不同,也不像沐浴乳或洗髮精的清香。他埋進她綰高的青絲叢中,打算找出令她秀色可餐的馨氣來源。
  原本略帶懲罰性的擁攬忽爾變成尋香的懷抱。
  熱熱的鼻息拂上她的臉頰,癢呼呼的……
  「不要抱得那麼緊。」細緻的容顏染上一層微酡,她低聲咕噥著,覺得現在應該是討論新婚之夜的好時機。「你……嗯……今天晚上你堅持……嗯……做『那件事』嗎?」
  「你是指,以前我們討論過的『嗯……』那件事?」天!他愛死了逗弄她。狄諳霓羞紅的臉蛋比他所見過的任何女子都來得可愛誘人。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她微咬著下唇。「先告訴你好了,我不喜歡那樣。」
  「你又沒做過,怎麼知道自己不喜歡?」他提出邏輯性的反駁。
  他的回答比較有理!
  「我只是事先假設嘛!」大膽的假設又不犯法。「你做那件事情需要花上很長的時間嗎?」
  她在侮辱他嗎?寰宇懷疑他應該放聲大笑,或是掐死她。
  「很難說。」他的語氣幾乎是抱怨的。以前又沒有計時過,他怎麼知道需要耗上多久?
  「為什麼?你也沒做過?」
  他決定掐死她!
  「你以為我們在考聯考嗎?凡事都有正確答案?」笨女人,她的性教育課程白上了。
  「既然如此,等到你找出正確答案的時候我們再做,可以嗎?」她的眼神充滿希望。
  說來說去,她盡想著逃避應盡的義務。本來他倒沒打算今晚一定要對她如何,偏偏她一副打算遠逃三千里的樣子,害他不嚇嚇她心裡都覺得過意不去。
  「賀太太,咱們最好事先說清楚。」他停下舞步。「未來五年你和我肯定綁在一起了。既然我是一個尊重婚姻和榮譽的男人,向其他佳人尋求慰藉的醜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因此,你在這樁婚姻中獲得我的姓氏和庇護,而我則得到正常的婚姻生活和妻子,這項交易應該算合理吧?」
  她也停下腳步,定定望著他,望著這個把他們的婚姻稱之為「交易」的男人。
  合理?那是他說的,她可不這麼認為。原本還想替他留點後路,既然他不領情,她只好按照紫螢的計劃行事了。
  「隨便你!我進去換禮服。」她拋下新郎倌孤單單地站在舞池中央,逕自走進新娘休息室。
  她顯然著惱了。也罷!她自己生悶氣,總好過惹他生氣。
  「被放鴿子了?」懷宇迎上步出舞池的小弟,幸災樂禍地嘲弄他。
  「她去換禮服。」他沒啥好氣的。
  「諳霓剛才有沒有說出哪些奇怪的話?」鴻宇也踅過來湊熱鬧,俊秀的朗眉糾結成波瀾。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奇怪,你想聽哪一句?」他的男性自尊總有一天會被她磨光。
  「剛剛紫螢講話的神情怪裡怪氣的,既然她和諳霓在休息室裡獨處過一段時間,我只好假設這種奇異的轉變與諳霓有關。」倘若這兩個女人之間沒有暗中串謀,鴻宇自願吃掉他的領帶。
  大哥這麼一說,寰宇也開始提高警覺了。
  剛才諳霓的反應的確異乎她尋常的表現。照理而言,他堅持以「正常的方式」度過新婚之夜,她應該氣得蹦蹦跳才對,怎麼會不痛不癢地跑回去換衣服呢?
  太平靜,通常隱含著巨大的不平靜。
  「嫂子呢?」一定要想盡辦法阻止她們倆湊在一起。
  「她回休息室換衣服。」
  「諳霓呢?」
  「她回休息室換衣服。」
  太遲了!
  兄弟倆呆呆瞪著對方。
  「我想,她們或許真的回去換衣服。」鴻宇清清喉嚨,其實連自己都難以說服自己。「畢竟紫螢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她沒理由溜走……對吧?」
  對嗎?
  「才怪!」他們拔腿衝向休息室。
  懷宇興高采烈地追上去看好戲。
  太精彩了!沒想到他老哥和老弟也有吃女人悶虧的一天,他替天下人向兩位賀家新娘致敬。
  新娘休息室的門扉砰然撞開。如三兄弟所料,裡頭空空如也,兩件換下來的新娘禮服吊在衣架上嘲笑他們。
  此刻,寰宇有種衝動想把白紗禮服扯下來,然後把一個姓狄的女人吊上去。
  她放他鴿子!在他們的婚禮上!當著一千多位賓客名流的面前!
  「我要殺、了、她!」他已經氣得吼不出來。
  「請排隊!」鴻宇的眼神冰冷之至。「咱們家裡同時發生兩樁弒妻案會害爸媽很難做人。」
  懷宇努力勸告自己,識時務者為俊傑,千萬別在這種時候笑出來。
  「你們看。」他從梳妝台上撩起一紙短箋。
  兩個新郎搶過去,讀完之後臉色鐵青。
  信箋出自秦紫螢的手筆:
  親愛的老公:諳霓心情欠佳,我陪她出去散散心,馬上回來,請不要擔心,也別派大隊
  人馬出來捉我們。(雖然我知道你一定會。)記得哦!你答應過盡可能地原諒我。但是,既然你沒答應我不動怒,基於
  生命安全起見,我只好等你消了氣再回家。其實,仔細考慮一下,你也沒必要生氣嘛!起碼你可以確定今晚不用睡客
  廳,因為我把整張床都讓給你了,這樣不是很好嗎?
  紫螢、諳霓P.S.阿成發現我們的行蹤,所以我們把它一起帶走了。
  秦紫螢,如果你以為我治不了你,那你就錯了!
  鴻宇立刻拿起電話撥給「賀氏」的安全部主任。
  「新娘不見了,限你兩天之內把她們找出來。」喀!電話掛斷,簡潔有力!
  顯然素來以冷靜馳名的大哥這回氣瘋了!
  「哈哈哈——」懷宇再也忍不住了,痛痛快快地癱進沙發裡打跌。「老天——你們——你們應該照照鏡子——那兩張——臉簡直衰透了——哈哈哈——」
  「你太久沒被我們兩個合扁,皮在癢了是不是?」寰宇實在後悔那天沒去捉幾條真蛇嚇死二哥。
  「哈哈哈——太妙了——今天——真是值回票價!哈哈哈——」
  「等著瞧吧!輪到你交女朋友的時候,你就笑不出來了。」鴻宇悶哼。
  「不——不可能!」懷宇擦去笑出來的眼淚。
  有了兩位兄弟的前車之鑒,再加上彭珊如的慘痛經驗,除非他是傻瓜才會愛上其他女人,然後把自己的日子攪得天翻地覆。
  他敢用寶貴的榮譽發誓,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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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09: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唷荷!自由嘍!逃出生天嘍!
  兩個新娘子站在「新光三越」頂樓的瞭望臺,遠眺台北市烈日光燦的午後。中午從婚禮偷溜出來至今,她們已經耗掉兩個多小時,但兩人都沒有回家的意思。
  「嗚——」阿成肚子餓了,舉起前爪扒搔諳霓的小腿。
  「別吵,我們正在想辦法。」她按住咕嚕直叫的胃部。中午忙著結婚,根本沒多少時間吃東西,而且她們偷溜出會場的時候盡擔心著會不會暴露形蹤,忘了攜帶一件最重要的東西——錢包。
  剛才她們在樓下售票口掏錢買票,搜翻了全身上下,才發現全副家當只剩下現金五百四十元,和一張賀鴻宇辦給紫螢的信用金卡附卡。
  「及時行樂。」紫螢提出一句至理名言。於是她們耗費總財產的二分之一買了兩張成人票,又費盡唇舌說服收票員,才讓阿成也跟著登上瞭望臺。
  消磨了兩個小時,三顆空胃開始合奏出自然的樂章。基本上,仰仗阿成替主人們覓食顯然是個非分的要求,她們只好自己動腦筋,盤算著哪裡最適合騙吃騙喝。
  「應該找找看誰家在辦流水席。那種場面通常一團混亂,互相認識的客人沒幾個,咱們去打游擊的成功機會比較高。」她的腦中閃過香噴噴的名菜——佛跳牆、咕嚕肉、三色冷盤……唾腺以氾濫成災的速度急劇分泌。但,哪個傻瓜會在下午兩點多辦酒席?
  唉!
  「下下之策就是用信用卡付帳。鴻宇把提款密碼告訴我了,大不了咱們提它個三、四萬現大洋出來花花。」紫螢向來討厭委屈自己。既然她們已經翹家了,索性翹得大手筆一些。
  「可是信用卡會留下記錄,他們只要打電話去銀行詢問,就能掌握我們的行蹤。」太早被人捉回去了多沒意思!
  「哎呀!這是遲早的事,咱們能浪蕩兩天以上就該偷笑了。」紫螢可沒奢望兩人能逃亡一輩子。「反正回家之後無論如何都會挨罵的,乾脆留給他們更多罵人的題材。走!咱們去把我老公的信用卡額度提光光。」
  三、兩句話就替自己的流亡計劃找到超級豪華的方式。
  紫螢就近找到一部提款機,心安理得地把卡片插進去,隨後發現一個事實——她們似乎太天真了。賀鴻宇的信用額度顯然不是尋常人隨便可以提得光的!
  十分鐘後,兩個女人捧著滿懷鈔票,從一文不名躍為身懷六位數巨款的小富翁,站在街角面面相覷。
  這下可好,該拿這堆飛來橫財怎麼辦?
  「原來我老公很有錢。」彷彿它是個新聞似的。
  「我們即使邊走邊撒錢也花不完。」小大嫂說得沒錯,她們極有可能晃蕩個兩三天就被逮回去,這筆巨款怎麼可能在幾十個小時之內花光光?
  「誰說的?」紫螢不信邪。「跟我來。」
  稍後,一輛拉風的進口敞篷跑車行駛在台北街道上,諳霓穩穩操縱著方向盤,再度印證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人間至理。
  「沒人開著跑車離家出走的啦!」原本她還大力反對紫螢的奢侈行為。「才出來溜躂幾天就買了一輛車,簡直超級浪費!賀大哥一定會心疼死。」
  「錢都領出來了,難道再存回去不成?反正他是我老公,他的錢就是我的錢,所以我不心疼就等於他不心疼。」當紫螢有心的時候,她可以把完全不合邏輯的言論講得頭頭是道。
  從頭到尾,諳霓的罪惡感只維持了三秒鐘。
  當天晚上她們跑去紫螢的好友方璀璨家裡借宿,還陪璀璨去同學那兒抱回一隻剛出生的小貓。
  小貓咪全身交雜著黃、黑、白三色的軟毛,胖呼呼的臉蛋可愛極了。最特別的是,它的左眼上長了一圈渾然天成的黑毛,像透了戴著獨眼罩的海盜船長,於是璀璨替它取名為「虎克」,取材自小飛俠故事中的虎克船長。阿成從沒見過長相比它更奇特的動物,整天晚上纏著它不放。
  臨睡前璀璨慢吞吞踱到客房,把獨眼龍貓咪從阿成的狗爪下搶回來。
  「你們為什麼翹家?」她丟出不經意的問題。
  兩個新娘子互望一眼。
  「好玩嘛!」異口同聲地回答。
  「原來如此。」璀璨大而化之地聳聳肩,回房睡覺去了。
  諳霓搔搔腦袋。「她好像有點奇怪。」
  朋友出走到她家來,她總該追問幾句吧?
  「別理她,璀璨的個性就是這樣,對任何事都不痛不癢的。」哪天若是把方璀璨和一個脾氣暴躁的人湊成堆,局面一定充滿可看性。
  隔天早上,兩人一狗辭別了主人,再度踏上她們的流浪之旅。
  名為「流浪」,其實芳蹤仍然徘徊在台北市的轄區。她們逛遍重慶南路的大小書局,再沿著忠孝東路晃蕩下來,每家百貨公司的專櫃皆留下她們纖秀的倩影——和巨額的信用卡帳單。
  下午茶休息時間,兩人癱進小咖啡屋的座位裡,揉弄發軟的雙腿。
  浪跡天涯果然是件勞民傷財的事。
  服務生端來她們的飲料和阿成的特大杯冰淇淋。
  「賀家的探子滿稀鬆平常的嘛!」諳霓皺皺鼻子。「我們出走了二十四小時以上,沿路留下一大堆容易追蹤的線索,他們卻到現在還沒趕上來。」害她白白擔心大半夜,吃不好睡不著。
  「對呀!怎麼會這樣?」紫螢總覺得不太對勁。「本來以為他們會依照簽帳記錄追殺過來,或者向銀行要求信用卡止付之類的,結果反倒沒有一點風吹草動。」
  感覺起來好像沒人發現她們失蹤似的,真是無趣!好歹他們也該象徵性的搜索一下,她們才有理由風風光光回家嘛!離家出走卻無人擔心,天下最蹩腳的事情莫過於此。
  管他的!既然他們老神在在,她和諧霓又何必急著回去?
  「台北已經逛遍了。我們下南部玩幾天好不好?」紫螢又想出新鮮的點子。
  「我們可以環島一周,順道上梨山看我朋友,再一路玩回台北。」
  「好呀……」諳霓驀地住口。
  那是什麼?
  眼角突然閃進兩道熟悉的身影。她貼緊玻璃窗,隔著馬路向對面張望——是彭珊如和她的姦夫!
  沒想到事隔半年,他們依然暗中交往,而且公然在台北鬧區街頭出雙入對,太大膽了吧?她一直以為寰宇已把他們的姦情轉告賀二哥了,但昨天彭珊如曾陪同賀二哥出席婚禮,兩人一副沒事人的模樣,而今日她的身旁又站著冷愷群,可見賀二哥仍然被蒙在鼓裡。
  「你在看什麼?」紫螢順著她的眼光望出去。難道是賀家的走狗找上門了?
  「你看!那是賀二哥的未婚妻彭珊如耶!」替那個女人冠上未婚妻的封號實在辱沒了懷宇的名聲。
  「她身旁的男人是誰?保鏢?」看起來不像,姓彭的女人幾乎把整副身子掛在他身上——啊!紫螢猛地醒悟。「那是她的情夫?」
  「噓!」她趕緊摀住大嫂的小嘴。「大家都在看我們。」
  的確!整間咖啡屋只有阿成仍然低頭啄它的香草冰淇淋,其他客人亮晶晶的眼光全投注於兩位臉蛋擠壓得變形的大美女身上。
  「懷宇戴綠帽子了?」哈!太過癮了,惡有惡報。「他活該,咱們別理他。」
  結婚前,在梨山上,有一回紫螢鬧脾氣不肯見她老公,故意裝病,於是鴻宇找來大弟替她「應診」,沒想到那個蒙古大夫假公濟私紮了她兩針葡萄糖,讓她記恨到現在。這廂庸醫大人吃了未婚妻的暗虧,簡直是公理得到維護、正義得到伸張。
  慢著,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不太對勁。既然她嫁給賀鴻宇,此後便成為賀家的正式成員了。暗整懷宇是她專屬的「福利」,其他女人有資格分享這個特權嗎?
  當然沒有!
  「不行不行。快盯緊他們,姓彭的憑什麼欺負到我小叔頭上?」
  兩個女人噗通擠向玻璃窗上。
  「他們剛從旅館走出來……你想他們進去做什麼?」
  「笨!一男一女進旅館還能做什麼?吃牛肉麵嗎……哇塞!那個狐狸精竟然當街吻他,在忠孝東路四段上耶!」紫螢又妒又羨。「鴻宇該自我檢討了。他只在山路旁吻過我。」
  「寰宇也只在後花園吻過我。」而且是在他發火的時候,相較之下她覺得自己最吃虧。
  拜託!兩個人談到哪裡去了?
  「喂喂喂,他們要走了,趕快追上去看看。」紫螢掏出五百塊紙鈔扔在桌上,搶起車鑰匙。
  「等一下,他們分兩路走,你要追誰?」總不成再買一輛車分頭去追吧?
  紫螢考慮片刻。
  「追男的!先摸清他的底細再做決定。」套用鴻宇的格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她們同時衝出店門,對面的冷愷群已經開車上路了,幸好她們的車子就停在附近。
  「慢著,阿成還留在店裡。」差點拋棄了她們忠實的流浪犬。
  諳霓回頭搜尋,在咖啡屋的地板上找到阿成,它仍然戀戀不捨地舔舐著心愛的冰淇淋。「快走!明天再買兩桶給你。」
  「嗚——」它不願意輕言放棄。
  「走啦!你出去打聽一下,有哪隻狗像你一樣愛吃冰淇淋的?」受不了!
  「汪!」阿成汗顏,回頭再望一眼芳美的冰品,終於移動龐大的軀體跟著女主人們當偵探去了。
  冷愷群的開車技術直追賽車級選手,段數比她們高桿太多了,兩人好幾次跟丟了他。幸好他的敞篷車比其他車子搶眼,她們才能從重重車潮中咬緊它的車尾。
  「記得打方向燈!」一輛憤怒的福特天王星在後面拚命按喇叭。此刻,紫螢坐上駕駛座,諳霓才發覺小大嫂的飆車速度會害尋常人心臟病發作,而她恰好是個尋常人。「你平常都開這麼快嗎?」
  若真如此,賀大哥變成鰥夫的日子八成不遠了。
  「平常?」紫螢笑咪咪地瞄她一眼。「我剛從駕訓班結業,今天是生平頭一遭上路。」
  「……」救命呀!諳霓確定自己誤上賊船了。「阿彌陀佛、老天保佑、如來佛祖庇護、上帝大顯神通……」
  前方的冷愷群方向燈一打,來個漂亮的急轉彎;紫螢傚法他的轉彎角度,卻直直衝向對面車道,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小貨車。諳霓的胃部竄上一陣陣的酸氣,繼續默念: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
  疾馳了一會兒,冷愷群終於在輔仁大學正門口停住。紫螢把車子泊在他後面五、六個車位遠之處。
  「他來這裡做什麼?」看美女嗎?
  「不……不知……」她勉強嚥回作嘔的感覺。倘若有人敢強迫她再度坐上紫螢的車,她保證殺光對方全家。
  「喂,有一個女學生上了他的車。」紫螢咋咋舌頭。「他也未免太忙了,下午和美艷狐狸精約會,晚上則有清純女學生做伴。」
  相隔一段距離,她們無法看清楚那個女孩的容貌。
  敞篷車隆隆發動起來,再度駛上未知的旅程。
  她們急急追上去。
  「有人跟蹤我們。」冷愷梅透過後照鏡望著後面的跑車。
  「她們已經跟了一個多小時。」冷愷群輕鬆自若地操縱方向盤。
  「她們是誰?」
  「不知道。」然而從後車窗探出來的狗頭倒是挺眼熟的。「如果我猜得沒錯,八成是賀家的人。」
  賀家人何必苦苦跟住他們?除非……
  「你又和彭珊如廝混,被她們撞見了?」冷愷梅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在意的。她哥哥向來就是這副風流性子,二十年來她也該習慣了。
  是嗎?
  「吃醋了?」他的聲音充滿逗弄的意味。
  「我哪敢?」她只是他的妹妹,有什麼資格與其他女人爭風吃醋?「對你趨之若騖的佳人多得很,你為什麼一定要找上彭珊如?」
  他回頭淡掃著她。
  「沒錯,可惜她們不是賀懷宇的未婚妻。」彭珊如只有這點利用價值。「賀懷宇動過我的人,所以我碰他未婚妻抵回來,大家扯平。」
  冷愷梅驀然興起撕扯頭髮的衝動。
  他簡直不可理喻!
  五年前賀懷宇還是台大醫學院的研究生,無意間與電機系的學弟冷愷群產生齟齬。當他獲知她是冷愷群的妹妹時,故意表現得對她熱衷不已,天天請她吃飯看電影,直接挑釁到冷愷群面前,他便記恨到現在!
  「你自己心裡有數,賀懷宇根本沒對我怎麼樣。他知道我是你妹妹,故意逗逗我而已。」老天!賀懷宇整整大她十歲,當時她只不過是個高一學生,他怎麼可能當真看上她?
  「是嗎?」冷愷群的嗓音淡淡的、漠然的,教人分不清其中含意。
  她頓了頓,再補充一句:「而且我也不是你的人。」
  敞篷車突然急轉進小巷子裡,輪胎摩擦柏油路面,發出尖銳的嘎吱聲,一連串緊急煞車的騷動在身後紛紛響起。他左彎右拐的,轉眼間擺脫掉賀家人的糾纏,飛進一條暗巷裡停住。
  她的心弦緊揪成死結,不敢側頭看他。一雙有力的手掌凶悍地將她扯入懷裡。
  「你屬於我,永遠不要懷疑這一點。」灼熱的氣息拂向她的耳畔,心跳節奏快得幾乎令她無法清楚聽見他的言語。他毋需揚高聲音,陰狠的威脅意味已經明白地傳達出來。「如果被我知道有人動你腦筋,無論他是你的同學、老師,或朋友,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他,你明白嗎?」
  她咬緊下唇。
  「明白嗎?」他抬高她的下顎,強迫她正視他。
  他是認真的!從他的眼神中,愷梅慌亂地察覺到,他真的會傷害任何妄想接近她的男人。
  「明白……」體內洋溢著各種錯縱複雜的情緒,驚異、緊張、悸動、惶惑……
  他似乎滿意了,鬆開手,彷彿終於放過她,卻在她撤退的時候,猛地攫住她的唇瓣。
  注定了,今生要和他糾葛下去。這是一個無人能掙脫的陷阱,無底的深淵……
          ☆          ☆          ☆
  「當心!」諳霓尖叫。
  前頭的運雞車突然緊急煞住,她們幾乎一頭栽進滿車的雞羽毛裡。後頭的車輛連忙停住以免撞上來,一時之間,喇叭聲、叫罵聲不絕於耳。
  「那個姦夫開車好猛呀!」紫螢驚魂甫定。「怎麼辦?被他們溜掉了。」
  「溜掉就算了,真的算了,不要追了!」她什麼優點都沒有,唯獨貪生怕死這一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怎麼行?」追蹤他們大半天,哪能說算就算?「走,再追!」
  「紫螢!」救命呀!誰能救她下車,她給他一千萬。「不管了,我要下車,我要——」
  沒人理她。跑車的引擎怒吼了兩聲,紫螢興高采烈地轉動方向盤,打算轉出錯縱複雜的車陣——
  從對面車道衝進一輛黑色BMW,堪堪卡進她們的跑車和前方運雞車之間,角度拿捏得恰到好處。她們尚未回過神來之際,後方又竄出一輛銀灰色富豪嵌進跑車的車尾,完全阻絕了她們的「逃生通道」。
  前無退路,後有追兵,正是她們此刻的寫照。
  GameOver!兩位新娘子望進彼此苦哈哈的眼底。
  周圍的車主紛紛下車。她們猶抱著幾縷希望,或許趁著其他駕駛員和追兵大吵一架的時候,她們可以趁亂溜走。然而,四、五張臉孔閃進視線內,她們倏地發現——好眼熟呀!
  「全是他們的人。」諳霓叫苦。原來一路上跟在她們身旁行駛的車主全是自己人,兩人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包圍了。
  BMW的主人悠哉游哉地晃過來,輕躍的步履彷彿散步在香榭大道上。
  「嗨!大嫂,似乎每次見面你都會帶給我巨大的驚喜。」寰宇笑咪咪的俊臉出現在車窗外面。「車子交給我吧!老大請你移駕到他車上。」
  紫螢望向後照鏡,她老公端坐在富豪的駕駛座,劍眉揪得緊緊的。她暗暗對自己可憐的小屁股道歉。可以想見,白玉色的臀部很快會添上兩記紅印子。
  她乖乖打開車門。
  「你真的要下車?」諳霓嚇壞了。「你怎麼可以在緊要關頭背棄我?」
  「有什麼辦法?你總不能害我結婚第二天就被休了吧?」她自動下車,帶著懺悔不已的神情坐進鴻宇身邊。
  富豪車迅速開走。
  「哈羅!」寰宇佔據大嫂適才的座位,看起來愉悅而和藹。「你們玩夠了嗎?開不開心?」
  「開……開心。」她的語氣和語意呈兩極化反應。
  她們全料錯了!這場偉大的逃脫計劃,僅僅維持了一天半——
          ☆          ☆          ☆
  為了防止兩人分別說謊,他們把新娘子集合起來,在鴻宇家進行審訊的工作。
  氣派非凡的客廳裡,兩個女逃犯縮在沙發上偷偷打量對面的牢頭,牢頭們的臉色有著天壤之別。鴻宇的表情陰暗沉鬱,寰宇卻笑逐顏開。
  原本寰宇也氣個半死,然而一來他已經被諳霓氣習慣了,二來這次連大哥也一起下水,他體內蟄伏已久的幽默感突然回籠,開始發覺整個場面的可笑性。
  該是他退為配角,欣賞老大被她們整治的時候了。
  「你笑什麼?」做大哥的且不忙著質問新娘,炮口先對準小弟。
  「沒什麼。」寰宇聳聳肩。他越來越習慣霓霓闖禍,早已培養出免疫的本領。
  「我只是苦中作樂而已。」
  繼續咧出五百萬瓦特的笑容。
  鴻宇賞給他超級白眼一記。
  「你們如何弄到那輛跑車的?」偵訊開始!全台灣能在五個小時之內買到一部車的人恐怕只有她們兩個。
  「……那間汽車經銷商的大老闆張伯聖是秦文叔叔的朋友,我打電話請他幫忙,他就吩咐業務員先撥輛車子借我用,至於我看中的那一部下星期再交車。」紫螢扭絞雙手,盡量擺出羞愧難安的表情。她老公當然知道其中做戲的成分大於真心。
  「你們何時開始發現我們的行蹤?」諳霓回問。
  「從你們踏進新光大樓的第一步開始。」寰宇回答得相當合作。
  換言之,她們打從剛剛翹家起就被盯梢了。
  「你們明知我們在外頭流浪,受盡了風吹雨打、風霜雨淋之苦,竟然沒現身帶我們回家?」紫螢瞪大美眸,不敢置信地巡視老公無情的臉。
  「我們餓得快暈倒,全身上下只剩五百多塊,你們居然不肯發揮半絲憐香惜玉、英雄救美的情操?」諳霓接棒,輪到她老公挨罵了。
  「還有可憐的阿成——」
  「收票員不肯讓它上去——」
  「我們拉下臉來懇求他——」
  「差點以身相許——」兩位女士連珠炮般轟炸下去。
  怎麼反倒變成他們在受審呢?兄弟倆啼笑皆非。
  「可別說我從沒警告過你,諳霓從不認錯的。」他依然咧大嘴巴。
  清越的門鈴聲倏忽飄響起來,大家的注意力全貫注於這場審判,沒人在乎它,於是傭人自行開門去了。
  「我們險些出車禍——」
  「你們卻毫不關心——」她們辟哩啪啦地繼續罵個過癮。
  「賀先生?」傭人拿著一張白紙遲疑地叫喚。
  「是誰?」鴻宇不記得今天有客人。
  「康萊傢具公司送來超大尺碼的彈簧床,請您或夫人簽收。」
  糟糕了!新娘子倏然合攏嘴巴。
  果然,鴻宇的眼睛瞇了起來。
  「你買彈簧床做什麼?」他恰好已經有一張柔軟舒適的巨床。
  「呃……這個……我怕你又跌下床……」其實她僅是看中那張床的花色。既然鴻宇一副快要殺人的模樣,她明智地保留這個理由沒說出口。
  「哇哈哈哈——」寰宇放聲大笑。活該!前陣子只有他被女人整得慘兮兮的,大哥盡會看好戲、說風涼話,現在可輪到他付出慘痛的代價了吧?
  「很好笑?」鴻宇的語氣溫和得令人發麻,通常被他問話的對象一旦遇上這等和藹可親的容顏,小命已經嚇掉一半。
  「對呀!好笑斃了。」他完全不給大哥面子。噢,諳霓、大嫂,我愛你們!
  清脆嘹亮的門鈴聲二度悠揚於空氣中。不,拜託,別再來了。她們忘記今晚開始,店家會陸陸續續送貨上門。情況不妙啦!
  「呃,我想上洗手間——」
  「我去打個電話——」兩人想辦法翹頭。
  「站——住!」一家之主冷冰冰地命令。
  「先生。」傭人再度拿著一張收據走進來。
  這回,是一套二十巨冊的百科全書。
  「你買百科全書幹什麼?」倘若早知道紫螢如此有好學精神,他八百年前就強迫她考插大去了。
  「這是諳霓買的。」她怎麼可能買這種鬼東西?
  大皮球立刻踢回妯娌身上。三道眼光盯向諳霓的秀顏。
  「呃……這套書擺在書架上……很好看哪!」難道他們巴望她一本一本看完不成?
  「哇哈哈哈——」寰宇又笑得東倒西歪。老天!「好看?哈哈哈——果然——果然很『好看』!哈哈哈——」幾乎喘不過氣來。
  「奇怪!你似乎忘了,這是你老婆幹的好事。」鴻宇火大。
  「反正——反正她們是用『你』的信用卡刷的,我無所謂。哈哈哈——」
  原來如此!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各種貨物紛紛進駐寬敞的客廳,從花瓶瓷器、盆景花卉、到各式華麗的衣物都在她們的採購單上,整間百貨公司幾乎都被她們搬回來。
  鴻宇的表情隨著每件新貨送進門而愈加陰暗一分,她們也跟著提心吊膽一分。
  畢竟付錢的人是老大,倘若他臨時決定叫銀行止付一切開銷,她們可就倒大楣了。
  注意力移轉政策開始!
  「你知道我們在路上遇到誰嗎?」紫螢假裝沒看見老公沉鬱的神色。
  「是彭珊如和她的姘頭耶!」諳霓和她一搭一唱。
  「他們從旅館走出來哦!」
  「還當著上千個過路人的面在街上擁吻。」
  「這個青瓷花瓶是誰買的?」鴻宇插嘴。
  「後來那個姘頭又跑去輔大門口。」沒人理他。
  「一個漂亮的女學生上了他的香車。」
  「他的開車技術一級棒。」
  「最後我們還是跟丟了。」
  「噢,你們倒提醒了我。」大哥慢吞吞地開口。「紫螢,我記得你好像還沒考到駕照。」
  噢哦!她們同時閉嘴,苦著嬌俏的臉蛋面面相覷。原來,弄巧成拙的感覺竟是如此之——蹩!
  寰宇馬上聯想到事情的危險性,滿腔笑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會惹事之外,想不到你也兼具神風敢死隊的精神。」幸好她的腦袋安然留在脖子上,沒被撞斷,他打算獲得親自摘掉它的殊榮。
  「……」聰明的人懂得何時該保持沉默。
  鴻宇欠欠身,發出逐客令。
  「寰宇,帶諳霓回去。」若有所指的眼光移回老婆臉上。「接下來的家務事,咱們各自回自己的地盤上解決。」
  紫螢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會出差錯,她的小屁屁果然快遭殃了。
  你自求多福吧!兩位新嫁娘用沉默的眼光替彼此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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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趁著寰宇接聽乍然響起的電話,諳霓砰通砰通跑進客房,把自己反鎖在安全的空間裡。
  任憑多麼愚昧的人,一旦瞄見她新婚夫婿的表情也可以猜到,接下來隨時會爆發世界大戰。他並不打算送她回賀氏大宅,反而驅車直往台北市區的住所而來,聰明的她立刻瞭解他顯然有意避開陳管家的耳目。
  行事光明正大的人何必顧忌旁人的眼光呢?她獲得一個合理的推論:可見他腦中盤算的主意與「光明正大」相差一段距離。
  她開始搜尋窄窄的客房,試圖找出可以保護自己的工具。平時她極少有機會光臨他的單身漢之家,這間客房更是生平頭一遭踏進來,放眼望去,裡頭恰巧沒擺置球棒或花瓶之類的武器。不過,沒關係,她有辦法!
  諳霓略過通往浴室的小門不理,開始把所有推得動的傢具搬到門後頂住。
  兩把小椅子似乎稍嫌單薄了些,她四處打量,相中沉穩厚重的單人沙發,於是把它推到房門後加強防衛。可惜雙人床太巨大,重量超出她力道的極限,但梳妝台倒是挺實用的。
  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小架子、小櫃子,她的城牆堆疊成堅固的小山。倘若他能衝破她的防護網,她自願隨他處置。
  諳霓大聲說出自己的誓言。
  「真的?」背後傳來她死也料想不到的熟悉男音。「是你自個兒答應隨我處置的,我可沒強迫你。」
  她跳起來,火燒屁股般轉身。寰宇正倚著那扇通往「浴室」的小門端凝她,輪廓分明的俊顏依然維持著和悅的笑容。他如何闖進來的?難道他學過土遁、鑽牆的奇門盾甲之術?
  寰宇看出她的惶惑,自動提出解釋。「隔壁是我的房間。」
  而不是浴室!她懂了,卻也太遲了。枉費她剛才做了一堆白工。
  「嗯——你對客房的裝潢有意見嗎?」他的語氣幾乎是同情的。
  老天,門!她該如何解釋那堆傢具堵在房門後的原因?叫她老實承認,因為她不想讓他進來嗎?不!
  「對呀,呃……我覺得裡面太擠了,所以想把沒用的傢具搬進其他房間。」她努力自圓其說。「或許其他房間用得上。」
  「是嗎?」他順著她的劇本演下去。「可是你忘記開門了,那堆東西擋在門後,根本搬不出去。」
  「哦?」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她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脫身的好方法,同時可以挽救自己的自尊。「嗯——我希望連地毯一併換掉,所以先把傢具搬到旁邊,捲起地毯來比較容易。沒想到它們擋住門口了,幸虧你提醒我,謝謝。」
  「不客氣。」既然她對編故事這般感興趣,他樂得聽她瞎掰下去。
  「呃,天氣有點熱,我想洗澡。浴室在哪裡?」趕緊離開客房才是上上之策。
  五坪大的房間多了他的存在,突然顯得狹窄窒悶,緊繃的異感攫住她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在隔壁,你可以使用我房裡的小浴室。」他依然倚著門房,沒有絲毫移動或借過的意思。
  搞什麼?她的肝火開始上揚。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嘛!他這樣嘻笑逗弄的「玩」她,算什麼英雄好漢?又不是貓捉老鼠。
  「你到底想怎樣,乾脆直說吧!」她的口氣很沖。
  「我又哪裡惹到你了?」他低頭打量自己,無辜的表情既生動又可憐。「我從頭到尾沒有動到一根手指頭呀!」
  沒錯,因此才令她更加憤慨。他站在這個房間唯一的出口上,動也不動的,叫她如何順利地溜出去呢?
  「你這種人最陰險了,臉上笑嘻嘻的,其實一肚子壞水,我就不信你會輕易放過我。」他憑什麼以一副理直氣壯的眼神睥睨她?逃家的這幾天她的日子也很辛苦呀!不信的話,他自己和紫螢做伴幾天試試看,包準他的魂被大嫂無時無刻冒出來的餿點子嚇跑一半。「無論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儘管劃下道兒來吧!怕你的人是豬八戒。」
  「我真的沒打任何鬼主意。」瞧她隨時準備逃跑的模樣,狄諳霓小姐顯然不如她口中形容的堅強。「倘若我記得沒錯,剛才好像有人答應要任我處置。」
  他緩緩往前移動,一步、兩步、三步……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
  該死!她吞下一口唾液,悚然產生抱頭鼠竄的衝動。
  「真的嗎?是誰?」反正他又沒錄音,索性來個死不認帳。難道他還能吃了她?她小心翼翼地繞到床側,試圖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卻發現自己反而被困在角落裡。
  是哪個混蛋發明那句「天無絕人之路」的?
  「你看起來非常害怕。」他終於站定腳步,雙手貼上粉牆,將她圍在自己的胸懷間。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觸上她的鼻尖,麻癢灼熱的氣息呼上她的櫻唇。
  「你明明說過不怕我的。」
  她的嬌軀襲上一陣寒顫。誰叫自己塊頭不如人呢?
  「亂講,我剛才說:『怕你的人是豬八戒。』」語氣滿含著防衛性。「我承認自己是豬八戒,你滿意了吧?」
  他突然呵呵笑出來,笑得兩人的身體隨著他的聲浪震動起來。
  「笑什麼?」她低吼,有些惱羞成怒。「笑我是豬八戒?」
  「不,笑你是可愛的小新娘。」暖唇徐緩點上她的鼻尖。
  她覺得自己彷彿水族箱中的金魚,被放置在鍋爐上加熱。水溫不知不覺地升高,直到她發現時,全身已經火燙得喘不過氣來。
  他的唇從她鼻尖滑開,游移至絲絨般的臉頰,玉脂凝肌上微積著一層細小的茸毛,柔軟有如上好的天鵝絨。雙唇流連了一會兒,最後停駐於藕白粉嫩的頸項。深深地、深深地吸進她青澀甜美的玉女香澤……
  青草香味的洗髮精、茉莉馨芳的沐浴乳——香噴噴的小女人……
  強健臂膀溜向她的纖腰,輕而易舉地捧高她。她的正面緊緊與他貼合,沒有距離。
  「你……你真的想……嗯……」她臉紅耳熱的,兩手找不到地方擺,只好圈向他的脖子。
  「或許吧!」其實他心裡也有點驚訝。原本純粹想逗逗她,誰叫她白白讓他擔心幾十個小時。如今,軟玉溫香抱滿懷,他忽然不太確定自己只「逗一逗」就算了。「你是我妻子;每個妻子都有她應盡的義務,所以我可以大大方方地碰你,毋需有罪惡感。」
  這番話,自我說服的意味極為濃厚。
  「好。」
  「既然你已經嫁給我,就沒有理由拒絕……你說什麼?」他有沒有聽錯,她剛才說「好」?
  「好,我可以履行『應盡的義務』,不過有兩個附帶條件。」她努力枉顧面頰上的紅潮與他討價還價。
  夫妻之間,這種事情還可以講條件的?他第一次聽聞。
  「什麼條件?」無所謂,姑且聽聽她的說法。
  「第一,一旦我變成你『真正的妻子』,你不能再去找其他女人。」思及他和別家大姑娘裸裎相見、在圓圓的水床上打滾的情景,一陣煩躁的反胃感揪住她的腹部。
  「為什麼?」這可是代表她其實有一點點在乎他,才會向他爭取屬於妻子特有的忠貞權益?原來她也是個小醋桶,他暗暗微笑。
  她忍不住想抹掉俊臉上的滿意笑容。
  「當然是因為衛生問題,否則還會有什麼?」賞他一個大白眼。「現在的病菌太過猖獗,誰知道你會不會染上什麼『花柳病』、『愛滋病』之類的鬼名堂?如果日後傳染給我,那我多倒楣呀!」
  笑容立刻消失。這女人的人生似乎以氣壞他為目的。反正狗嘴吐不出象牙,他勸自己別和她計較。
  「第二個條件呢?」
  接下來的要求比較簡單,但她無法確定親愛的夫君是否有足夠的度量答應。
  「我不想太早當媽媽。」她搶在他開口之前解釋。「你只打算和我維持五年的婚姻關係。五年後我們分手了,孩子歸誰養?」
  寰宇偏頭考慮半晌。「成!」
  事實上他答應的理由絕大部分和分手的念頭無關,主要的考量點在於,她比小孩子大不了多少。倘若現在當上媽媽,誰也說不准究竟是她照顧孩子,或是孩子照顧她。
  「噢!」她老公未免答應得太輕易了,儼然對兩人分手的結果不怎麼惋惜似的。無情!
  好吧!談也談完了,抱也抱完了,此刻應該進入「身體力行」的階段。她是個言而有信的人,向來勇於面對自己的命運。
  她掙下他的掌握走到床畔,呈大字型癱上去,一副從容就義的凜然英姿。
  「快做吧!從頭到尾半個小時夠不夠?」
  他突然蹲下來,手指頭在地毯上畫圈圈。
  這是什麼意思?她疑惑地坐直身體。即使她沒有「從事」過類似的經驗,想也知道夫妻之道絕非以畫圈圈開始。
  「是不是半個小時太長了?」八成他力有未殆,所以覺得對不起她,聽說男人都很注重這方面的面子問題。「無所謂啦!早做早完事,我不會介意的。」
  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只能從他壓低的頭顱看見一片濃髮,至於正面的表情只好憑空猜測了。
  他在哭?有可能!看來她真的傷到他的自尊心。
  「寰宇,你——」
  「哈哈哈——」他突然放聲大笑,躺在地上打滾。受不了了,跟她相處實在太有意思。「我——我不認識那個令你以為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就夠了的男人,不過我同情他。哈哈哈——」
  原來他在嘲笑她。臭男人!難道純潔也是一種錯誤?
  「你去死!」她臨空跳到他肚子上,壓得他哇哇大叫。
  「喂,會出人命耶!」他翻轉一圈,順勢將她壓進身子底下,戰情的優劣局面登時逆轉。
  「我長到二十出頭還沒被人恥笑過。」她掄起粉拳捶他。
  「那麼你身旁的人顯然缺乏幽默感。」他包住她的小花拳,全身重量漸漸加諸於她上方。
  氣氛產生微妙的轉變。老天,他——他真的想「身體力行」嗎?她羞躁地垂下眼睫。
  「諳霓?」深邃的眼睜加深了色澤。瞳仁泛著巧克力色的柔光。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睛顏色與常人不太相同。「相信我,如果我『早做早完事』,你絕對會介意的。」
  芳心飛快震動著,在她能回答之前,灼熱雙唇重新覆上她的櫻花唇瓣,恍惚中記起——這個男人真的成為她丈夫了。
  而且,她也終於明瞭,為何他堅持半個小時絕對不夠——
          ☆          ☆          ☆
  寰哥哥,花環給我。給我好不好?
  好吧!送給你……霓霓戴花環好漂亮!很像小新娘。
  真的嗎?長大以後我要當鴻哥哥的新娘。
  ……為什麼?
  因為我最喜歡他了,長大之後我一定要嫁給他。
  是嗎?……好,你儘管去嫁給別人好了,我不稀罕!
  寰宇?怎麼是你?那個小男生呢?
  哪個小男生?我沒看見。你自個兒慢慢找吧!我要走了。
  不,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我一個人會害怕。寰宇?爸爸?你們上哪兒去了?
  不要丟下我——
  「不……不要走……」
  「霓霓?霓霓醒醒,你做噩夢了。」與夢中一模一樣的渾實嗓音。「不怕不怕,沒事了。」
  「別……」她倏然睜開清眸,豐盈欲滴的珠淚暫時模糊她的視線,剎那間產生慌亂的錯覺,彷彿她仍孤獨存立於天地之間。「寰宇,你在哪裡?」
  絕望地想捉住某個她熟悉的人影。
  「在這裡。」輕柔如羽毛的手指拂去她的淚痕。「我一直在你身邊。」
  世界轉瞬間變得清晰。
  月色溶溶,透過玻璃窗折射而成雪花。有溫度的雪花,遍灑在米色地毯上。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
  他們回到他房間了。棉薄絲被柔覆著兩人光潔的軀體。
  他一直伴在她身旁,不曾離開?那麼,為何夢中的景象真實得令人畏懼?從前這個迷夢也常常出現,然而其中的小男孩一直只是小男孩,直到認識寰宇後,小男生才奇異地幻化成他的形體。
  「我又做了相同的夢。」她跌回他懷中,一如往常夢醒時分的感覺,體內升起虛脫疲憊的倦意。
  「夢見狄伯伯離開你?」
  「嗯。」還有你,她無聲加上一句。
  他明白,除非徹底消除她的不安全感,否則如是夢魘將會永遠糾纏她。
  該如何做呢?他有些無奈。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你不會再孤獨了。」輕輕一聲喟息,將她拉入懷中,溫暖體溫包圍住她。
  只能私心祈盼,人可長久,千里蟬娟相共……
          ☆          ☆          ☆
  諳霓邁過「賀氏大樓」第十二層的走廊,前後兩公尺內的行人立刻繞道。
  自從上回她引發全樓電線走火,響噹噹的「破壞王」名號已傳遍上下員工的耳朵。每個人經過她身畔時直覺地貼著牆壁挨過去,彷彿擔憂會不小心沾上她的災禍或楣運。
  「無聊!」她準備告訴寰宇把這群迷信的職員全部開除。
  唉!每天無所事事地晃下去也不是辦法。在美國期間還可以唸唸大學解悶,現在輟學回來,她可變成吃閒飯的遊民了。雖然賀大哥吩咐寰宇替她惡補一些企管概念,偏偏姑娘她對這門功課不感興趣,趁著他們關進會議室裡召開主管會議時趕緊偷溜。
  有賀大哥在場,寰宇不會再隨便放水,以後翹頭的機會可就減少了。她漸漸能夠體會,紫螢被逼著考插大是何等苦澀的心情。
  「諳霓?」電梯門在這個樓層恰好打開,正要下停車場的懷宇無意間瞥見她的倩影。
  「賀二哥,」她連忙搶進電梯裡。總算找到人陪她聊聊,儘管懷宇對嚼舌根子趣致缺缺,然而這種時候也沒得挑對象了,有人講話就好。「你要上哪兒去?」
  「去工地瞧瞧『飛鴻紀念醫院』蓋得如何了,聽說進度上有些落後。」
  賀鴻宇獨力自創的「飛鴻建設機構」生意越做越大,目前已經躋身台灣二十大企業集團的排名之內。經過三年多的周延計劃和佈署,他決定將關係事業往醫療方面拓展,於是買下一塊市郊土地做為「飛鴻紀念醫院」的預定所在,目前預計在一年之後興建完成。而醫院的主持人,理所當然由醫生弟弟賀懷宇擔任。
  「你呢?又想偷溜?」可憐的弟妹,看得出來她快被他兩個兄弟悶壞了。
  「誰說偷溜?我可是光明正大跟你走出去。」既然她結了婚,又有賀懷宇相陪,目前總算安全了吧?他們沒理由把她囚禁在賀氏大樓裡。「走走走,我陪你去視察工地。」
  稍後,她坐在乳白鮮亮的豐田轎車上,側頭打量懷宇俊挺的剪影。
  老實說,三兄弟中容貌、外形拔尖的人應該由寰宇排第一位,但最吸引女性眼光的對象則屬懷宇了。那股子霸道直接的烈火性格,比鴻宇大哥的疏離冷漠更容易引起女性遐思,又比寰宇開朗活潑的愛笑性格多了幾分神秘感。
  這般出色的男人,為什麼彭珊如不懂得善加把握呢?
  「賀二哥,有一件事情——我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你。」她擔心他受到太大的刺激,開車撞上安全島,那她多倒楣呀!
  「沒關係,等到你確定之後再告訴我好了。」
  她氣結。奇怪了,他好像連人類最基本的好奇心也沒有。
  「我既然開口,就表示想告訴你了嘛!」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說呀!何必還拐個彎呢?」他覺得很好笑。女人的腦袋構造似乎和男人不太一樣。
  「我習慣用那種方式當開場白!你應該表示出非常好奇的神情,回答我:『你快點說,我好想好想聽。』這樣我才接得下去!」不解風情!難怪彭珊如會往外頭發展。
  不是她偏心,她老公真的有趣多了。剛開始雖然常被她惹出來的麻煩氣得蹦蹦跳,後來就培養出一笑置之的風度,甚至懂得如何苦中作樂,永遠開開心心的。遇上她使小性子的時候,也會放軟態度逗她說話。相形之下,他是兄弟之中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一個。幸好她嫁的人是他!
  幸好?老天,她想到哪裡去了,原本自己最想嫁的對象明明是兩位哥哥呀!再說,寰宇只準備娶她五年,她做什麼白日夢?
  心情忽爾憂鬱起來。
  「不管你想不想聽,我直接說了。」就讓懷宇陪她一起心情鬱悶吧:「最近半年來,我好幾次撞見彭珊如和一個叫冷愷群的男人勾勾搭搭的,八成有些曖昧的關係。而且不只我,紫螢和寰宇也見過。」
  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公和大哥知道這回事後,還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難道是擔心懷宇囂傲的天性會惹出其他事端嗎?有可能,他的個性太過驕氣,哪會忍受自己白白被人戴上綠帽子,糟糕!她剛剛是否太多嘴了?
  「噢!我知道了。」
  咦?沒反應,這不像她認識的賀懷宇。
  「賀二哥,我說的是你『未婚妻』彭珊如耶!」莫非他氣到最高點,反而不氣了?
  「嗯,謝謝你告訴我。」
  謝謝?他非但不火大,反而謝謝她。
  「你們兄弟究竟是怎麼回事?」其中一個態度反常也就算了,三個都反常就表示:他們有事瞞著她。「什麼跟什麼嘛!自己叫我把你們當成一家人,可是你們呢?你們也這麼對待我嗎?」
  「怎麼沒有?」若是沒把她當家人,他早放著她在公司晃蕩、看也不看一眼,遑論讓她跟到工地來。
  「那麼你們為何對彭珊如出軌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哥和寰宇無意插手這件事,是因為我才是主角,他們打算由我自己出面解決。」
  很合理!「那你為什麼不早點把冷愷群除掉,反而留著他礙眼?」
  「開玩笑!」懷宇大驚小怪地瞥向她。「如果現在踢掉冷愷群,彭珊如包準回頭纏住我,那我豈不是非娶她不可?你別害我。」
  啊?「你是說……」
  「以前彭珊如沒有把柄落在我手中,所以我缺乏合適的藉口擺脫她。現在好不容易讓我捉到小辮子,當然要忍耐一段時間,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揭發出來,屆時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婚約的事情只好任我擺佈。彭家既沒資格責怪我們,賀家也不至於蒙上出爾反爾、負心薄倖的罪名。我何樂而不為?」他眉飛色舞。
  難怪寰宇說他二哥是專門動腦子的。原來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懷宇頗有兩把刷子!
  「賀二哥,看不出來你這麼奸詐狡猾。」她開始以嶄新的欽佩眼神打量他。
  「不好意思!我的肚腸天生比兩位兄弟迂迴一點,你不用太尊敬我——啊!」
  兩人在車子裡討論得天花亂墜,對面突然衝過來一輛小喜美。他的反射神經比常人快上幾拍,腳底板直覺用力往下踩。
  唧——尖銳的煞車聲貫穿路人耳膜,豐田的輪胎打滑,在路面轉了兩、三圈,嘎然繞回喜美面前。
  「啊——」她的尖叫聲仍然持續著。她不要死!不要死!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謀殺她?紫螢企圖用車子害死她,懷宇也一樣!「啊——」
  「住嘴!」玻璃快被她震破了。
  她終於收住叫聲,拚命喘氣。老天,寰宇,快來救我!
  「搞什麼鬼?」懷宇的火爆脾氣全面發作,推開車門向喜美的主人叱罵。「哪有人開車這等開法,跑到對面車道來也不及時轉回去。幸好我煞車踩得快,如果真的撞上怎麼辦?」
  「喂,你很惡霸哦!」喜美車主不甘示弱地罵回來。「明明是你駛到我的車道來,還敢惡人先告狀。」
  「對呀!先生,是你走反了車道。」仗義執言的路人紛紛贊同小喜美的說法。
  開玩笑,他開了七、八年車子,幾曾走錯車道過?分明是睜眼說瞎話……慢著!豐田確實停在反向車道上。
  莫非違反交通規則的人是他?
  「賀二哥,到底怎麼回事?」諳霓跨出車門,查看目前緊張的局勢。
  這可奇了,他一輩子沒出過車禍,頭一遭載她就發生破天荒的記錄。
  「可能我們剛才聊得太投入,不小心闖進對面車道。」驀然間,他的腦中升起寰宇曾經形容過的話語——以及狄諳霓帶給他的災難。
  「噢!幸好兩輛車避開了。」她走過來檢查他有沒有受傷。「賀二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他謹慎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身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他向來認為迷信是一件愚蠢可笑的事情,不過……
  或許寰宇說得沒錯,她確實是一顆天大的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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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11: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們兄弟倆是我所見過最迷信的人類。」諳霓怒不可遏的嗓門幾乎讓賀家老大的起居室燒起來。
  虧他們還是高級知識分子,居然比鄉野匹夫更頑劣,相信她當真帶有某種不祥的基因,那幾十年書真是白念了!
  「這回又發生了什麼事?」紫螢巴望她能多說一些,時間拖得越長越好,因為只有在客人來訪時,鴻宇的鷹眼才會離開她和補習班講義幾個鐘頭。即使諳霓氣憤地扯破沙發椅她也不會心疼。
  「賀二哥載我去工地的途中差點出車禍,這能怪我嗎?」她抓起小抱枕猛捶。
  「當然不能。」任何事情只要牽扯到那個蒙古大夫,毫無疑問是他的不對。紫螢甚至用不著聽完事情的始末。「如果開車的人是你,那還有話說。」
  「到了工地,鷹架上掉下一盒鋼釘差點砸中他的腦袋,這也是我的錯嗎?」她緊緊掀起另一隻聖伯納犬「巨人」的尾巴亂晃。
  「汪!」巨人決定逃命要緊。如果斷了一隻腳它還有其他三隻可以遞補,但是尾巴可只有一根而已。
  「當然不是。」不過,諳霓身邊似乎永遠充滿了災難。
  「後來我們乘工地電梯上樓,電梯突然故障,卡在四、五樓之間,難道我應該為它負責?」
  「不應該……」一天之內居然發生了這麼多大大小小的災難?老天,紫螢開始同情起那個隨便拿毒針扎人的庸醫了。
  「接下來——」還有呀?「我們離開的時候車輪陷進大水窟裡爬不出來,這也跟我沒關係吧?」
  「呃,我想……應該沒關係。」她可不敢確定哦!「……對不對?」
  「當然對,你那個疑問句是什麼意思?」諳霓瞪了瞪美眸。
  「沒事沒事。」先陪小心要緊,免得惹火了女瘟神,意料未及的災難馬上兜到門前來。為了生命安全起見,或許她該把諳霓排進「拒絕往來戶」的名單裡。「來,喝口水,息息怒。」
  直到諳霓的怒火稍微和緩下來,紫螢才暗暗鬆了口氣。
  「紫螢,那兩道化學實驗題做完了沒有?」男主人的聲音從走廊上飄過來,隨著嗓音的落下,俊挺出眾的身形出現在起居室門口。
  喝!牢頭出巡了。她幾乎跳起來,飛快撿起滿地亂堆的講義、模擬考題。
  「我……嗯……那個……諳霓有事找我商量,等我們討論完了再說!」她求助的眼神連忙瞥向小嬸。
  顯然紫螢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諳霓滿能瞭解她的心情。想當初自己在賀大哥的銳眼監視下,不得不乖乖聽寰宇講授「企業體經營概念」,那股子逃脫的慾望說有多強就有多強。
  「是嗎?你們在討論什麼?」鴻宇搶在她前頭撿起一本電影雜誌。「《影響》?就我所知,你好像打算考化工系,而不是大傳系。」
  「呃……這期的《影響》介紹幾部跟化學工程有關的片子!我只是想吸收其他相關資訊。」她對諳霓吐吐舌頭。看到了吧?她的日子可不比她輕鬆好過。「而且,我又沒有渾水摸魚,諳霓真的有事找我商量。」
  賀鴻宇太瞭解他老婆了,只要能偷懶上一陣子,即使微不足道的雞毛蒜皮小事她也會把它當成國家大事,談上五、六個小時。不過,看她手忙腳亂的小媳婦模樣確實滿可憐的,像煞了溺水的小狗狗游不上岸。唸書真的有那麼痛苦嗎?
  「諳霓,沒事多幫我盯著她。」他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大手習慣性地伸向弟妹頭頂,揉弄一片青絲。
  媽呀!危險!
  「喂喂喂!」她及時阻止老公的手碰觸到女瘟神。
  兩道目光同時回頭端注她。
  「怎麼啦?」鴻宇墨黑的劍眉斜挑入鬢際。
  「呃……沒有。」
  莫名其妙!他搖頭歎了口氣,轉而伸向弟妹纖白的玉掌。
  「喂喂喂!」要死了!你還敢握?從沒見過比她老公更缺乏危機意識的男人。
  「又怎麼啦?」他老婆今天特別奇怪,連握個手她都有意見。
  冷眼旁觀的諳霓打量她那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心頭有了幾分明白。「秦、紫、螢!」紫螢八成和姓賀的那夥人同樣迷信,擔心她把災氣傳給賀大哥。
  「嗄?」紫螢趕快裝傻。
  可惡!還以為今天下午找到盟友了。
  「叛徒!」她氣呼呼地提起背包刮出這個傷心地。
  怎麼回事?應該不是他惹到她吧?鴻宇望著她的背影,發覺他們兄弟娶回來的女人都很難弄得懂,麻煩透了!
  「你何時變成叛徒來著?」
  「還不是為了你。」紫螢軟綿綿地挨進他懷裡,踮起腳尖輕啄他的下顎。「我剛才救了你耶!寰宇他們在她手上吃過虧,如果你也無意間衝到她的煞氣,出了意外變成植物人,那我以後靠誰養活?」
  「你很懂得未雨綢繆嘛!」他啼笑皆非。「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那兩題化學做完了嗎?」
  討厭!他怎麼還記得?都已經隔了五分鐘了。
  「嗯……噫……那個……那種題目要親自做實驗才能理解嘛!你一天到晚叫我紙上談兵,我當然做不下去!」既然找不到正當理由逃避,只好運用強辭奪理的戰術。
  「好,我明天幫你把全套實驗器材買回來。」他乾脆斷了她偷懶的後路。
  天哪!不要!東西一買回來,說不定他以後會一天二十四小時將她鎖在實驗室裡。
  「老——公——」紫螢偎進他懷裡挨挨擦擦的。現在必須改用其他策略。「先別談那些煞風景的功課嘛!人家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
  「你考插大的問題也很重要。」他的態度依然堅決不移。
  「可是沒有我打算討論的事情重要。」瑩玉小手溜上他的衣襟,一顆顆地解開襯衫鈕扣,微敞的衣領間露出一小片精練結實的古銅色……今天早晨,她便是枕在這片胸膛中甦醒……
  「你在幹什麼?」侵襲的柔美被他緊緊接住,手心之下,心跳震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好幾拍。
  冰人快溶化了!俏媚的得意笑容溜上她唇角。
  「老公,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如蘭若馨的氣息呼上他的體膚,眼波兒嬌弱,輕瞟著他。「我覺得應該趁著你還有『能力』前多生幾個小寶寶,你覺得呢?」
  俊逸臉龐依舊木然而無表情。
  「我們明明說好了過幾年再生小孩。」略微顫抖的口氣洩漏出他體內的波潮洶湧。
  好,看你能撐多久!她暗暗偷笑。
  「那是你自己說好的,我沒有答應哦!」芳唇點上他的胸前,輕嚙一下。
  他的身子猛然震了一震。
  「紫螢!」嚴厲的口吻幾乎能駭昏小孩,可惜嚇不倒他的小狐狸精。「回去做功課,聽見沒有?」
  「聽見了。」哀怨的秋波蘊含著濃冽醉人的誘惑。「你真的要我回去做功課嗎?」
  雨點般的細吻灑落他的胸前,而後掠過堅實的肩頸,游移到緊繃的下顎,她的髮香彷彿淘氣俏皮的精靈,悄悄鑽進他的心田……
  「紫螢……」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得掩藏不住。
  「你確定我應該回去做功課?」她全身的重量施放於他懷中,柔若無骨。
  「你——」他挫敗地低吼。「我發誓,待會兒一定要打你一頓屁股。」
  她勝利的笑容維持不了多久,就被狂熱掩下來的熱唇覆蓋。一個晃眼間,被他壓倒在起居室的地毯上,乾爽的涼空氣襲上逐一暴露的白膩肌膚。
  兩情正濃時,清風敲上窗帷,飄起一串情愛音符……
          ☆          ☆          ☆
  紫螢如願以償地懷孕了。
  賀家二老得知自己即將升格當爺爺奶奶,立刻以最迅捷的方式從墨爾本飛回台灣。幸好他們順利訂到機位,否則難保不會買一架噴射機專程送兩人回來。
  「恭喜啦,老大。」寰宇笑咪咪地捶他一拳。
  「嗯!」鴻宇像個含著滿嘴黃連的啞巴,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吃了悶虧。
  俏妻子懷孕他當然很高興,但仔細追究下來,她懷孕的目的不過是想逃避插大考試,他就覺得一肚子窩囊氣。
  前幾天賀家二老返抵國門,第一件事便是直奔他的住處探望寶貝媳婦。紫螢發現救星到了,立刻眨動亮晶晶的美眸,用非常非常委屈的語氣說:「房間裡堆滿一大疊參考書,我看了就頭痛。」
  「孕婦怎麼可以頭痛?」他父母嚇壞了。於是在父親大人的指揮下,他辛辛苦苦托人收集回來的考試資料,在最短的時間內堆進儲藏室裡。
  這丫頭,簡直無法無天!
  「大哥,紫螢有事找你。」諳霓從主臥室裡踱出來。
  他趕緊站起來。
  「她又想吐了?」紫螢害喜的情況相當嚴重,最近幾天甚至一站起來就頭暈,害他擔心得要命,連公司也不太敢去。「我過去看看,你們自個兒招呼自己吧!」
  「嘴裡抱怨個不停,一聽見她有什麼小毛病,還不是飛也似的跑過去聽候差遣?」寰宇不以為然地咋咋舌頭。
  諳霓嗯了一聲,不搭腔。
  「怎麼?心情不好?」和她相處了近一年,他已經學精了,看得出她的喜怒哀樂。
  「沒有。」
  哈,這個答案就表示「有」。
  「你為什麼心情不好?」他發現她的臉色非常蒼白,嘴唇幾乎咬出青紫的瘀痕,好像快哭出來似的。她以前很少看起來如此反常!「到底怎麼回事?」
  寰宇將她帶入懷裡,她軟綿綿地靠在他身上,似乎失去了支撐的力氣。
  體內的警鐘開始鈴鈴大響。
  「是不是我父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一把怒火從心底衝到腦門。大嫂懷孕是她家的事,如果他們敢因為如此而冷落了諳霓,或者用不肯生育的事實來為難她,他保證翻臉翻個徹徹底底。
  「不是……」
  一陣暖熱潮濕的水氣浸透他的襯衫。老天,她哭了!她真的在哭!寰宇驀地給她哭個手忙腳亂。
  「還是大嫂做了什麼令你難過的事情?」孕婦的脾氣通常不太穩定,或許紫螢無意間傷了她的感情,自己卻沒發現。
  「不……」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甚至懶得掩飾心情欠佳的事實。「你……你不會瞭解的、只有紫螢才明白……我……我去花園走走,你別理我。」
  紫螢?事情果然和他大嫂有關!好,他上樓去找那個罪魁禍首問個清楚!
  「大嫂!」憤怒的拳頭敲開主臥室房門,雷霆的吼聲直直衝向床上的小嬌女。
  「你到底跟諳霓說了什麼難聽話?」
  「我?」紫螢驚訝的靈眸瞪得大大的。「我沒有說什呀!」
  「少裝了。如果沒有,諳霓為何哭得這麼傷心?還說事情和你有關?」
  「我怎麼知道?」她露出好無辜的神情。「我們剛才在討論如何佈置小寶寶的房間,而且談得很開心呀!我真的沒有欺負諳霓。」
  她快被寰宇罵哭了。
  「你瘋啦?先把事情查清楚再罵人好不好?」鴻宇火大。平常他連重話也捨不得向美麗的小妻子說上一句,她卻叫兩個弟弟欺負遍了。一個莫名其妙地拿針筒扎她,另一個莫名其妙地扯直嗓門吼她。
  他們以為她沒人撐腰嗎?
  「你少護著她,她有膽子做錯事就要有膽子承認。」他的炮口轉回大哥頭上。
  「去你的!你們的聲音可不可以放小一點?」賀家的火爆浪子衝進來大罵。
  最近醫院裡特別忙碌,懷宇已經熬了兩夜沒睡,剛才下了班又被父母拖來替大嫂檢查身體。好不容易偷到一點點時間,打算溜到大哥的客房睡上十來個小時,他們卻堅持在這種緊要關頭吵個你死我活,他快抓狂了!
  「我們吵架干你啥事?你喳呼什麼?」寰宇管他三七二十一,索性連二哥也罵進去。此時此刻他看誰都不順眼。
  「你這是什麼態度?欠扁是不是?」懷宇被惹毛了。
  「想打架?來呀!」他脫下西裝外套迎上去。
  兩隻鬥牛眼看就要打成一團。
  「你們在幹什麼?」鴻宇氣得幾乎內傷。
  也不搞清楚這是誰的地盤,居然在他家裡打起來,他們到底有沒有把他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你要是不爽的話,一起上來好了,我還怕打輸你們不成!」懷宇踢飛擋路的矮凳子。
  「老公……」紫螢完全傻掉了。她頭一回看見三兄弟吵起來,更甭提打架。公公婆婆上哪兒去了?為什麼這種緊要關頭他們反而消失了?
  原本鴻宇確實打算保持心平氣和的,但一看見她驚嚇的表情,無名心火馬上從腳底板燒到頭頂心。
  「你們給我滾過來!」他揪住兩個傢伙的手臂往門口拖。
  「你想怎樣?」寰宇甩開他的箝制。
  「咱們隔壁解決。」
          ☆          ☆          ☆
  「打起來?什麼意思?」諳霓努力想聽懂大嫂氣急敗壞的解釋。
  「就是打架的意思。」紫螢拖著她穿過花廳,踏上通往二樓的階梯。
  「打架?」她依然一頭霧水。她出來花園散步和打架有什麼關係?而且打架的人還是那三個「通常」很相親相愛的兄弟,那就更荒謬了。毫無疑問的,肯定是紫螢誤會了。她笑著拍拍大嫂肩膀。「放心吧!他們不可能打架,即使二哥和寰宇吵起來,起碼大哥會有分寸……」
  一聲轟然巨響重重敲在牆上,震得書房的門扉晃動起來。兩個女人呆呆站在房門口,及時聽見男性陽剛而得意的笑聲傳出來。
  如果她們聽得沒錯,那串笑聲應該屬於賀鴻宇。
  「謝謝你對我老公如此有信心。」紫螢垮著臉苦笑。「不過,我認為你應該修正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他們真的在打架!」她瞪大眼睛。
  驚人的事實終於流入她的腦中。兄弟們平時鬥鬥嘴是常見的事,但兵戎相向卻是她頭一回見到。
  且慢,三個人打混架,總有一方會居於挨打的地位。由剛才的笑聲來研判,處在弱勢的人絕對不是賀大哥,而懷宇又常常和大哥一個鼻孔出氣,難道……
  「他們太卑鄙了,怎麼可以兩個打一個?也不怕傳揚出去,人家笑他們以大欺小。你丈夫真是太惡劣了!」她氣憤的粉拳在紫螢鼻端前揮舞。
  「亂講,說不定是他們兩個打我老公一個。」兩位嬌妻越想越不對勁。懷宇被扁也就算了,反正他孤家寡人的沒人疼,但她們老公可是要養家活口的,萬萬傷不得。「喂喂喂,快進去看看。」紫螢急忙催促。
  諳霓依言打開一小道門縫。
  「啊——」聲樂系高材生的尖叫從她喉嚨往外衝。
  因為一個唐代上等官窯瓷器罩著她的臉蛋飛過來。
  「危險!」千鈞一髮之際,紫螢替她把門扉拉攏。
  匡啷!隔著四公分的木門,瓷器碎得屍骨無存。
  「是誰這麼缺少運動家精神?」紫螢憤慨極了。明明是肉搏戰居然亂扔東西。
  「當然不會是寰宇。」她連忙替老公申辯。
  「鴻宇也不至於如此惡劣。」紫螢揚高下巴。
  結論是——
  「一、定、是、懷、宇!」她們異口同聲決定道。
  活該!誰叫他沒娶個老婆當親衛隊。
  裡頭的連天戰火似乎沉寂了些,她們貼在門上竊聽,門內半絲聲響也沒有,只除了最高品質——靜悄悄。
  難道他們三敗俱傷,全打死了?
  「你們在幹什麼?」耳朵下的門板突然滑開,兩個女生踉蹌跌進去。
  兩雙大手及時扶住她們跌撞而入的身子,抬頭一看,是老大和老三。
  「還你。」寰宇的口氣仍然很惡劣,把紫螢塞回大哥懷裡。「給我。」再將他懷中的諳霓拉回來。
  「銀貨兩訖。」懷宇在旁邊說風涼話。
  儘管戰火的苗頭稍微撲熄了一些,但他們之間的緊張氣氛並沒有降溫多少度,如果女士們離開現場,他們極有可能繼續打下去。
  依照目前的傷勢研判,三個人平分秋色。鴻宇的額頭上有一小塊瘀青,襯衫扯掉兩顆鈕扣,看起來反而比衣冠端正的模樣更帥;懷宇挨了一記神龍十八掌,五隻手指頭印子鮮明地留在臉頰,手相師可以就著紅印子推敲出掌者的下半生運勢了;寰宇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如果頂著那個黑眼圈出去,路人可能會以為他戴墨鏡。
  「你們為什麼打架?」她的指尖輕輕滑過寰宇的眼眶。
  他痛縮了一下。
  「沒什麼。」他反問:「你還好吧?」
  「我為什麼應該不好?」打架的人不是她,受傷的人也不是她,她當然好呀!
  懷宇隨手抓起一個抱枕扔向弟弟。
  「你自己聽到了。諳霓親口說她很好的,你可以停止發瘋了吧?」
  「她已經哭完一輪了,現在當然沒事。」寰宇低吼。「你少趁機偷襲!別以為有女士在場我就不好意思扁你。」
  「住嘴!諳霓愛哭和懷宇有什麼關係?你沒事對著別人亂吠幹什麼?」更別提向他的寶貝老婆大吼大叫。鴻宇想起來就有氣,沒功夫注意愛妻憐惜的親吻落在下巴上。
  「我愛哭?」扯了半天,事情居然繞回她頭上。
  「好啦!既然當事人在場,咱們請她親自解釋清楚。」一場架打下來,反而讓懷宇的瞌睡蟲跑光光。「諳霓,你剛才到底哭個什麼鬼?」
  「我?」她的臉頰驀然間紅通通的。「沒有呀!」
  「你的口氣這麼凶,她哪敢說?」寰宇把抱枕朝二哥的俊臉扔回去。「霓霓,別怕,如果你受了委屈儘管說,我幫你做主。」
  凶狠的眼神往大哥懷中的小女人瞪過去。
  「你瞪什麼瞪?諳霓說過是紫螢弄哭她的嗎?」鴻宇用同樣兇惡如刀的眸光殺回去。
  諳霓縮在他胸前,呆呆看著三個惡漢眉來眼去。
  「你是說,你們是為了我而打架?」
  「不是『我們』,是『他』主動挑釁。」兩個哥哥齊齊把矛頭指向小弟。這種時候他們通常很合作。
  「寰宇說,紫螢把你給弄哭了。」鴻宇補充一句。
  「紫螢?沒有呀!」怎麼連紫螢也有份?
  「如果沒有,你為何從她房裡哭著跑出來?」他發現自己可能又當了一次冤大頭。
  「那……嗯……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嘛!跟紫螢無關。」她的臉色倘若再紅上一分,八成會引起火災。
  「喂,你自己聽到了。我們可沒逼她這麼說。」懷宇得意兮兮的。他向來喜歡站在優勢的地位。
  「可是我剛才問你為什麼哭,你明明回答我只有紫螢明白。」他突然覺得好委屈。雖然他和哥哥打得興高采烈,甚至不想停手,然而她好歹也得給他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做後盾嘛!
  「那是……我……」這種事情怎麼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口呢?可是,寰宇都快和哥哥反目成仇了,總不能不給他一個交代。「過來!」
  她湊近他的頰畔嘀嘀咕咕咬耳朵——
  寰宇的臉色隨著她透露的消息一陣青一陣白。
  「就是這麼回事?」他的語氣出奇的平靜。
  諳霓赧紅了臉,微頷著螓首。旁觀的三個人瞧上半天也猜不到他們的葫蘆裡藏了哪些膏藥。
  「你為什麼說只有紫螢明白?」他決定問個水落石出。
  「因為她是女的,她不懂,難道你懂?」笨!她瞪老公一眼。
  「到底怎麼回事?」有好康的事情應該說出來大家分享才對,懷宇極端鄙棄小弟藏私的表現。
  寰宇安靜了半刻,逐一迎上大哥、二哥、大嫂期待的眼神,嘴角漸漸翹起來。
  這副神情代表著什麼意思?大夥兒面面相覷。難道剛才被他們打壞了腦袋?
  他的嘴角越翹高,最後連音效也一起冒出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他忽然笑倒在地上。玩了半天,原來這場架白打了。「她——她——」
  「寰宇!」她尖叫,搶起抱枕蒙到他臉上。「你如果敢說出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無所謂,我們替她原諒你,快點說。」懷宇快被好奇心折磨死了。
  「她——」他笑得直不起腰,拚命閃躲著她致命的攻擊。「她的『那個』來了——就是女孩子每個月都會來的『那個』——害她肚子痛——所以才哭——哈哈哈——」
  老天,真相大白!
  「有什麼好笑?」她紅著臉,使盡吃奶的力氣捶他。太可惡了,害她在姻親面前丟臉。「笑笑笑,笑死好了!你就只會笑。這種事情很正常,一點都不可笑。」
  「沒錯——可是——你把它變得很好笑——」他似乎沒有停住笑聲的意思。
  「你去死!」她繼續攻擊他,兩人都未曾注意到三個旁觀者已經悄悄地離開書房。
  「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女人。」他咧大嘴巴。
  是嗎?她啐了他一口,手指撫上青紫的眼圈。這是他第幾次為她打架?她都數不清了。
  好奇怪的感覺!以前他也曾替她打退壞人,她並未產生特別深刻的情潮,反而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畢竟在美國住過七、八年,西方人口中的「騎士精神」多多少少影響到她。
  然而,今天的情況又稍稍有些不同。他打架的對象是親哥哥呢!儘管平時老愛鬥嘴吵架,其實他們兄弟的手足之情比任何人都真摯友好。為了她,他卻不惜與他們大打出手。
  她忽然想哭……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好端端的,為何她又哭了?「好嘛好嘛!我不應該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別哭了好不好?」他低聲下氣地求她。
  「不……」她用力搖頭,淚水以驚人的速度滑下靈秀的臉容。
  「噓,沒事了、沒事了。」他手忙腳亂,緊緊將她摟進懷中,細細吻掉奔流的清淚。
  誰說沒事?事情才嚴重呢!
  她突然發現——她,真的愛上他了!愛上這個幾年之後就要與她離婚的男人。
  而她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藉口挽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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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0:1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們被跟蹤了。
  打從剛才出門開始,諳霓就覺得身後有人監視他們。
  「怎麼回事?」寰宇發現她一直回頭張望。「我們才出門十分鐘,你已經迫不及待想回去了?」
  晚飯後短暫的散步是她和寰宇的例行公事,她不想讓疑神疑鬼的感覺破壞這種安寧的氣氛。
  「沒事。」或許她太多心了。
  「最近公司裡一切順利吧?」
  他險些跌倒。
  「你生病了?」大手探向她的額頭。「咦?沒發燒。或者你的肚子又痛了?不對,哪有人家一次『來』四個多星期還不停的。啊,一定是這個月新來的,對不對?」
  「神經病!」她捉住他的手掌放進嘴裡啃,咬得他哇哇叫。「我明明提出一個簡單的問題,你乾乾脆脆的回答也就是了,幹麼有的沒的分析一大堆?」分析的內容甚至與她的問題完全不相干。
  他老以為自己才是家族中的醫生!
  「不能怪我呀!」他淚眼汪汪地申辯。「你會問起公事,就好像大嫂提起插大考試一樣,都屬於『極端不可思議』的奇跡。」
  「去你的!」她拿起花傘追打他。近晚的涼沁微雨在傘面上沾染了幾顆水珠,隨著她的揮灑,盡數散向他的形軀。
  「哇!」兩、三顆雨花飄進他的衣領,他刺激得嘩啦嘩啦大叫。「竟敢用水噴我,你慘了,賀太太。」
  他使勁搖頭甩掉烏髮上的水珠,姿勢和剛洗完澡的阿成一模一樣。
  「原來有其狗必有其主。」她放懷笑弄他。「如果讓阿成看到,它一定會覺得……喂,你幹什麼……不要……啊——」
  猛不期然被他攔腰抱起來,在街道中央轉了好幾圈,世界在她眼前暈眩成繽麗的萬花筒。她放聲大笑,圓潤的音符襯著他渾沉的笑意飄浮於空氣之間。
  東西南北輪番替換,路人驚異趣致的眼光從各個方位投射過來,但世界是他們的,旁人的談笑指點無法侵入。諳霓穩穩癱倚在他懷中,模糊注意著他開朗的凝視,深深切切——
  深切而見真情,總在凝眸深處。
  一道暗影壓向她的眼界,來不及看清楚,唇瓣已然被他鎖住。
  他吻她,在大街上,在近晚的涼風裡,在眾目睽睽的凝望中。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安全而幸福。
  「先生,勇哦!」尖銳的口哨聲打斷他們的親密,回眸望去,是一群把汗毛當鬍子留的高中生。毛頭小子的眼中充滿艷羨。
  「謝謝。」寰宇摟緊她,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九十度鞠躬禮,贏來所有路人熱烈的掌聲喝采。
  她羞赧極了,敲他的頭顱一記爆栗。「你當自己是街頭賣藝人嗎?快走啦!」
  「小姐,凶哦!」高中生又撂下一句評語。
  寰宇咧大嘴巴,依然摟著她,開開心心地邁回歸家的路上。
  是她多心嗎?適才轉身的那一刻,眼角似乎瞟見人群中一顆熟悉的頭顱隱沒而去。那種受人監視與跟蹤的感覺又流回心田。
  「你對那群高中小伙子如此依依不捨嗎?」他踏上家門外的私人通道,顯然也注意到她頻頻回顧的奇異舉動。
  「不是,從剛剛出門開始,我一直覺得有人跟蹤我們。」美眸透出幾絲困擾。
  「跟蹤我們做什麼?」他愣了一下,反腳踢上大門。中央空調的清徐冷氣侵入兩人心脾。「難道又是狄家那幫不死心的親戚?不對,你已經嫁給我,生米煮成熟飯了,除非給他們天大的膽子才敢再來打你主意。」
  沒錯,而除了她的叔伯姻親之外,其他人似乎沒有監視她的必要。
  「八成是我多心了。」她導出合理的結論。
  寰宇點頭贊同,簇摟著她繼續往內室走進去。她馬上明白他想做什麼。
  「放我下來!」她赧澀地推著他。「現在才八點,你想幹嘛?」
  「哪套法律規定八點的時候不能『幹嘛』,中華民國憲法嗎?」
  「我……嗯……」好傢伙!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準備聽她囉嗦。抱著她踢開房門,打老遠便將她扔進綿軟的大床。
  「不要啦!」她仍然不肯依他。「你才剛吃完飯,立刻接著做『激烈運動』,小心消化不良。」
  「就是因為吃完飯了,才要運動一下促進消化嘛!」他輕鬆地駁回她的抗議。
  精健體魄覆上她的柔軀,熾熱唇片煨貼著嫣紅軟唇。她體內所有的侷促羞赧,遇上他直接的侵襲,全化成軟弱無依的清泉,流向虛無縹緲間——
  繾綣之後,輕湊近他的耳際軟語呢噥。
  「寰宇?」
  「嗯?」他的聲音困困的,似乎快睡著了。
  這是他的習慣之一,每回和她纏綿過後就會渾身鬆弛,開始找周公暢談睡覺經。大多數時候她會陪著他飄入夢鄉,然而今夜,她有些心事想弄明白。
  「寰宇,你愛不愛我?」他真的愛她嗎?或者,只是貪戀她的外表美態?
  「唔……為什麼突然問?」他仍然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
  「你直接回答我就是了。」她已經把有他的地方當做家,但,這份歸屬感若僅能維持五個寒暑,她會警告自己及時煞車,別再投注太多,以免到頭來又要傷心。
  「你呢?你愛不愛我?」他忽然回問,眸光裡已經找不著半絲睡意。
  她被他盯得心慌意亂,又不願意在他表態之前先洩漏自己的心事。
  「有一點點吧!」她低頭迴避他的視線,突然後悔冒冒失失地問出來。如果他回答「不愛」呢?沒問之前,起碼可以保留一絲幻想。而且她瞭解寰宇不喜歡把情愛感情放在嘴裡到處說。即使心頭真正愛她,也很難聽他直接說出來。
  「你只有一點點愛我——」他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怎麼?」她老公的反應似乎有些奇特。
  「那我可虧大了。」他伸手拉她疊躺在身上。逐一數給她聽。「你看,我不但娶了你,更對你體貼得不得了;替你打架、替你解決麻煩,完全切斷與其他紅粉知己的親密接觸,晚上睡覺前還要對你貢獻一番『心力』,結果你卻只有一點點愛我,那我不是很吃虧嗎?」
  「去死!」她抓起枕頭捶他。人家問得正經八百的,他卻有本事和她插科打諢。「不愛就不愛嘛!何必說一堆亂七八糟的話來搪塞。」
  「誰說不愛?」他翻個身將她壓在身體下,眼中仍舊蘊藏戲謔,也流轉著更深更濃的溫存纏綿。「雖然你只有一點點愛我,我還是要告訴你——」
  捧著她的秀頰,牢牢望進她的眼底,一句一誓言——
  「狄諳霓,我,非常,非常,非常愛你,即使你一天到晚惹麻煩,即使你帶給我一大堆災難,即使你只有一點點愛我。」
  完全沒意料到的答案擊中她的神經,她怔怔聽他訴情,愣愣無法成言,直到他低首吻上她的紅嫣,驀然發現,不知何時,清淚兩行已然流落面頰——
          ☆          ☆          ☆
  她真的被人跟蹤了。
  前兩個星期諳霓不斷說服自己,一定是她神經過敏。而且寰宇事先告訴過她,為了避免她再度惹禍,「賀氏」已經派遣安全人員盡量看住她。所以她一直以為跟蹤她的人就是老公的手下,現在她可不敢如此鐵齒了。
  今天一大早。她從報紙上讀到消息,「縱橫科技」在科技廣場舉辦一場座談。
  她已經打聽清楚,「縱橫科技」的集團總裁就是冷愷群。看來彭珊如頗有幾分本事,未婚夫和姦夫的來頭都不小。由於提供她內幕消息的朋友和冷家人來往很密切,據說冷愷群和他「妹妹」的關係滿曖昧的,害她感興趣得要命,偏偏又查不出更進一步的資料。
  無論如何,冷愷群今天會親自蒞臨廣場,舉辦一場演講。基於和賀二哥同一個鼻孔出氣的立場,她馬上抽空來會場探採虛實,聽聽那傢伙究竟有沒有能耐講出一點門道,或者只是個普通的繡花枕頭。
  孰料,她在人群裡東鑽西溜,不僅搞丟了跟在她後頭的安全人員,也讓自己被壞人盯上梢了。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
  「借過、借過!」老天,會場裡的參加者也未免多得太離譜。
  她越想越覺得氣憤。寰宇他們老嫌她愛惹麻煩,可是她根本沒做什麼嘛!每回都是麻煩主動找上她的,怪得了她嗎?算了,先別忙著替自己伸冤,還是躲避壞人要緊,倘若當真被他們捉到手,打電話回去勒索贖金,寰宇又要蹦蹦跳、哇哇叫罵她掃帚星了。
  後門在哪裡?
  台上的冷愷群正在發表他從容自若的演說,偶爾還會贏得聽眾讚賞的掌聲,顯然今天她非得錯過他的精彩表現了。
  「借過、借過、借……噢!」她的鼻尖撞上某個人的後腦勺,痛彎了腰。
  「是誰?」對方冷蹙著眉頭轉身。
  好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兩人看清彼此的容貌後,同時在心裡暗想。
  這個年輕女人的穿著與她相差無幾,白襯衫、牛仔褲,身量高度也有幾分相近。然而週身上下流轉的氣質卻和她所見過的女子截然不同。這女孩很冷,即使在短短相對的第一眼,她也能感受到對方極端淡漠、極端冷然的性格,宛如寒冬裡的水泉。
  她下意識對冰美人多注意了兩眼。
  「你撞痛我了。」冰美人的聲音與她的態度同樣缺乏溫度。
  「對不起。」諳霓暗暗揣測,如果自己伸手碰她會不會被凍傷。「小姐,請問你知不知道後門在哪裡?後頭好像有人跟蹤我,我必須想辦法擺脫他。」
  「誰跟蹤你?」冰美人隨便探望了一下,也不見得多麼好奇,不等她回答,又說:「你跟我來。」
  兩個小女人彎彎曲曲地繞過人群,來到敞開的後門。
  「你從這裡繞出去就會看到大馬路。」冰美人跨出鐵門出口,指著左邊的小徑。「馬路旁有一個公車站——唔——」
  一隻粗黑肥厚的大手突然從門側伸出來,摀住冰美人的嘴巴。
  「唔——不——」冰美人劇烈地掙扎。
  諳霓向來缺乏應變能力,一時之間愣住了。
  「快帶她走,這裡人潮太多了。」門後突然走出一個讓諳霓跌破眼鏡的人物。
  「趕快,趁現在還沒被人發現,去把車子開過來。」
  狄新傑!她的下巴掉下來。
  她的堂哥眼光一轉,猛地發現她站在自己前面。
  「諳霓?」他撞到鬼的表情比她更精彩。「你——那她——?」
  抓錯人了!兩人同時晃過一閃靈機。
  快溜!她掉頭衝回前廳的人群裡。
  她的速度比堂哥慢了幾秒鐘。在她來得及闖入人群大吼大叫之前,一雙結實有力的鐵掌攔腰攬住她的柳腰和小嘴,死拖活拉地揪著她走出後門。
  「狄老闆,那個查某人是誰?你明明付錢叫我們抓一個人,現在怎麼又多出來一個?這樣子我們要加錢啦!」制住冰美人的胖男人一看即知是街角專門幫人跑腿的小混混。
  「白癡!你抓錯人了。」若非懷裡按著小堂妹,狄新傑可能會賞他一巴掌。
  「嗄?」大胖子愣愣打量兩個衣著、身材都大同小異的女生。不能怪他嘛!誰曉得他跟蹤到一半,會突然鑽出一個「雙胞胎」。「現在怎麼辦?把這個冒牌貨放掉?」
  「你瘋了!」狄新傑懷疑這位仁兄的老媽是否少替他生了一副腦袋。「現在放她走,如果她到裡面大聲張揚,我們還走得掉嗎?」
  「嗯,好像有道理。」大胖子以欽佩的眼神端詳他。「狄老闆,你比我適合當『兄弟人』哩!」
  他翻個白眼,祈求老天大顯神威,立刻把這傢伙變到北極去。
  「快!兩個人一起帶走!」
  「唔……」這件事和冰美人沒有關係,人家只是好心好意替她指路而已,他們憑什麼隨便抓人?更奇怪的是,冰美人居然靜靜地任他們綁架!難道她嚇呆了?「放——唔——」
  諳霓猛然狠咬堂哥一口。
  「去你的!」一塊滲著噁心甜味的紗布湊近她的鼻端,而她正巧深吸了一口氣……慘哉!
  身旁,冰美人也遭到相同的昏迷下場。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的腦中隱約升起無聲的呼喚——
  寰宇,救我——
          ☆          ☆          ☆
  「賀氏集團」的總部,三兄弟聚集在大哥的總裁辦公室,研究「狄氏」近幾年來的財務狀況。
  「真令人開了眼界。」寰宇埋進文件堆裡,低低吹了一聲口哨。
  「還有更精彩的。」鴻宇從公文底下翻出橙紅色的檔案夾。「除了主企業之外,『狄氏』最近大舉入侵資訊業市場,也搞得有聲有色的。很多商業專家預料,再過七年它就可以成氣候,和『縱橫科技』、『賀氏集團』一較高下。」
  「也就是說,自從狄伯伯過世、由狄新傑主事後,『狄氏』的事業非但沒有衰竭的趨勢,反而擴張了兩倍之多。」懷宇樂得很,任何能夠扯小弟後腿的事由,都可以讓他開心上老半天。「可憐的寰宇,顯然你不是諳霓身旁唯一的英雄。」
  「閉嘴!」檔案夾凌空飛過去,懷宇低頭躲掉。
  寰宇提醒自己改天找機會去算算命。根據他的推斷,他和二哥顯然八字不合,才會一天到晚絞盡腦汁去找對方麻煩。
  「你們都閉嘴!」兩個檔案夾又凌空飛過來,這回百分之百正中目標,兩個做弟弟的痛彎了腰。
  大哥大大發威了。
  鴻宇就愛看他們打打鬧鬧,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明正言順地修理他們。
  「卑鄙!」「偷襲!」兄弟倆可懂得同一個鼻孔出氣了。
  「嚴格說來,諳霓在『狄氏』的主導權並不樂觀。」他罔顧兄弟投過來的狠惡凶光,繼續大談他的生意經。「即使她掌握了狄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可是狄新傑在公司裡的表現可圈可點,四年之後董事會不見得願意讓萬里江山換個主兒。倘若她沒得到董事會的信心票,日後董事長的寶座只怕坐不安穩。」
  「除非咱們可憐的小弟弟願意入贅狄家,替小弟妹打理『狄氏』的事務,那又另當別論!」
  懷宇的嘲諷聽起來雖然刺耳,卻非常有道理。狄家人當初便也打著相同的主意——找個親信娶了諳霓,再以她丈夫的身份入主「狄氏」。既然有了諳霓作為中間的橋樑,董事會便比較不會以對待入侵者的方式來干擾新任總裁的政策,以後施展起拳腳來自然輕鬆多了。
  「哇塞,搞了半天,你們就是想算計我!」竟然準備把他「嫁」出去當政治工具,簡直是狼心狗肺、泯無人性!
  「入贅當然可以免了,但是諳霓對商業的事情一竅不通,日後唯一能幫她經營『狄氏』的人只有你。」鴻宇換上正經嚴肅的總裁表情。「其實,我本來考慮在今年年初把你升上副總裁的位置,然而,如果你最後決定入主『狄氏』,我將你提升上來就顯得多此一舉。所以究竟要留在『賀氏』或助諳霓奪回『狄氏』,你自己可得盤算清楚。」
  「賀氏」或「狄氏」,典型的兩難選擇。一邊是他的家族企業,一邊是他蹩腳老婆的寶貝公司,他該如何抉擇?
  「該死!」他就知道,任何事一旦牽扯上狄諳霓,肯定會讓他煩惱得三天三夜睡不好覺。
  「我倒覺得這個問題並非難以取決。」懷宇也斂去嘻笑怒罵的神彩。「寰宇,你只需想清楚,這樁權宜婚姻究竟打算維持多久?五年,或者永久?」
  唯有確定他們婚姻的動向問題,才能助他決定,他究竟願意為諳霓付出到何種程度。
  他並沒有正面回答,兩個哥哥也摸不清他腦子裡到底盤桓著哪些心思。
  沉默之音迴繞於亮晃晃的辦公室裡,直到謹慎的敲門聲蕩漾著無波的空氣。
  「董事長?」安全人員囁嚅著踏進門檻。敲門之前他已經替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如果待會兒被砍頭了,好歹公司的撫恤金滿優渥的,他妻子兒女的生活也算有了著落。
  「做什麼?我明明吩咐鄭秘書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擾。」
  「對不起,董事長。」安全人員揮掉額頭的冷汗。「是這樣的,剛剛狄小姐跑去科技廣場聽演講,但現場的參加者太多,我……不小心跟丟了她。」
  「跟丟了?」寰宇的眼珠子幾乎突出來。「誰准你跟丟她的?你又不是沒聽過她的闖禍能力,憑她的本事,此刻只怕已經把會場給拆了。」
  原來賀三當家擔心的是這個問題。安全人員吞了一口口水,不曉得當他聽完整樁事件後,又會爆發多大的脾氣。
  「呃,狄小姐應該不至於闖禍,因為……因為她已經離開會場。」
  「是嗎?那麼她應該回家了。」莫名其妙!她當自己在玩警察抓小偷嗎?好端端地,甩掉安全人員做什麼?他拎起西裝外套,準備起程回家罵人。
  「不,呃,那個……狄小姐失蹤了。」終於把最致命的訊息說出口。
  「失蹤?」邁向門口的腳步硬生生收住勢子。
  「對,現場的工作人員說,他們曾經見到狄小姐和冷愷群的妹妹攀談起來,兩個人一齊走向後門,然後……然後她們就失蹤了。據說冷先生極端震怒,目前正在找工作人員開刀——」聲音越說越小。瞧瞧賀寰宇的表情,他顯然也打算找某個人開刀。安全人員暗暗祈禱那個人不是自己。
  「狄家人。」寰宇的語氣極端肯定。
  倘若是一般的擄人勒索,綁匪早就打電話進來。像諳霓這種麻煩人物,只有狄家人才會悶聲不響地帶走她。
  冰冷的怒火從體內最深處直透出來,席捲他的理智、神經。
  「我去帶她回來。」語調依然維持一貫的平靜自然,只有噴火的雙眸透露出體內賁張的怒焰。
  姓狄的欺人太甚,竟敢明目張膽帶走他的心肝寶貝。他們當真以為他會眼睜睜看著諳霓受委屈嗎?當他殺到他們大本營的時候,那幫痞子最好保證諳霓毫髮無傷,否則他會叫他們一個個付出代價!
  橡木厚門砰然飛開,終於讓他激盪的情緒表露出些許徵兆。高瘦人影風也似的刮出去。
  安全人員畏縮了一下,趕緊在總裁追究責任之前,偷偷跟著三當家的屁股後頭翹頭。
  「小豹子發威了。」懷宇對小弟的背影吹了聲長長溜溜的口哨。「不過,諳霓怎麼會和冷愷梅發生牽連?」
  鴻宇認為這個問題非常容易解答。
  「一切不合理、不可能的事情,一旦發生在狄諳霓身上,都會變得非常合邏輯。」
  「可不是嗎?」懷宇完全贊同大哥的觀點。「我們該不該跟上去幫手?」
  「嗯……我看算了,這回就讓寰宇當個獨一無二的英雄吧!」
  「也好。」正合懷宇的心意。
  於是,兩個人又舒舒服服地坐進皮椅裡,喝茶、聊天、看報紙。
  任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哪是為了給小弟一個當英雄的機會?根本就是懶得動手打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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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2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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