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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仙婢奇緣4-綠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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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7:0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菩薩在說她有在聽,人間險惡啊!瞧瞧她好好一個天仙美婢,
長太美走在路上怕會被人虧,特意幻化為無害白兔,
專挑荒郊野外走,哪知還是落入獵人陷阱夾到腳,
痛得她無「法」可施,不料遇上個迷路傻子,
說什麼「其實我很怕,但見到你就不怕了」,
可見到她傷腳流血就昏了,唉,她乾脆也一起暈過去算了,
醒來後才發現這傻子大有來頭,是個小王爺呢,
他娘怕兒子娶不到老婆似,鳳冠霞帔急忙給她加身,
要她以身相許以報恩,她真是心太軟,
讓他撒嬌個兩句就嫁了,幸好當凡人媳婦不太難,
每天教教下人們什麼叫「他不笨,他是我主子」,
再來指導夫婿讀書寫字,讓他佩帶天界寶珠好祛除體內毒素,
果然他的笨不是天生的,越來越聰明,也越來越黏人,
她走到哪他抱到哪,老愛發問何時才要跟他做對真夫妻……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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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孤單的芯 於 2010-4-18 15:5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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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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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7: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跑呀!跑,跑快一點,快點、快點,再快一點,跑……再跑,再跑……跑呀!快快快……跑快一點、跑快一點、快一點……」

  遠遠地,一小黑點逐漸變大,小小的踉蹌身影由遠而近,忽隱忽現奔跑在一片草長過膝的原野中,滿佈蔥綠的山林不見半條小徑,兩面環山,一邊是溪流急湍。

  邁開步伐的雙腿奮力地往前跑著,不時回頭看後面的人有沒有追上來,一邊跑一邊大吼,順額而下的汗水無暇抹去。

  一條細長的絲線在後頭拖曳著,容貌俊秀的弱冠少年一襲儒白長衫,風吹著金線繡邊的袖口,輕揚起那比女子還烏黑亮潔的如瀑髮絲。

  他奮力跑著,卻顯得笨拙,每跑一小段就像快要跌跤似,搖搖晃晃地搖著風,險象環生,讓人不由自主地為他捏了把冷汗。

  白衣染上污泥,鞋襪滿是草屑,衣袖因匆忙奔跑而被細枝勾破一個口,發散凌亂有如個野孩子,手中緊握著扣環不肯放手。

  「……快一點,快一點啦!飛飛……要飛走了,你們……要幫我拉緊……快……快要飛走了……好重……好重……快一點……」

  順著線往上瞧,竟是一隻長約十尺的紅色蜈蚣,時高時低順著風勢往上攀飛,偶爾還有下墜的驚險,在晴空底下越飛越高。

  握線的少年有張孩子一般童稚笑臉,乾淨無垢的雙瞳一如頭頂的藍天,澄淨得看不到一絲烏雲,明亮似湖,映著春花盛開的暖意。

  那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沒有半點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心機,尊貴的奢靡生活並未養出他嬌貴之氣,反而讓他更平易近人,不管別人對他好不好,他總是開心的笑著,彷彿天底下沒什麼痛苦的事。

  「別……別再跑了,小……小少爺……奴婢們跑不動……呼!呼!沒辦法……跑了……」

  四、五名衣著華麗的侍女在後頭追著,氣喘吁吁地全軟了腿,在少年公子的呼喚下,有氣無力的回應著,捂著胸口直喊累。

  而兩名家丁模樣的侍衛則寸步不離的跟著,看似保護實則是蔑視,為了自身的職責才不得不緊跟一側,以防發生意外。

  異常俊美的少年有張猶勝女子的美顏,大概因長期被局限在府中活動,膚白勝雪、細如羊脂,吹彈可破的水嫩肌理泛著桃瓣顏色,不知情的人常當他是天仙絕色,追求竟遍佈文武百官。

  趙玉塵,明王爺最寵愛的側妃所出,即使他是個行為能力如同孩童的弱智者,但在側王妃的悉心照料下,他受寵的程度日益增高。

  原因無他,因為他有張令當今聖上動心的美麗容貌,縱使是男兒之身,但其美貌世間少有,不少男子因此傾心,亟欲一親芳澤。

  不過礙於其尊貴身份,敢真正有所行動的癡心者少之又少,覬覦其美色暗自捶胸頓足,怨他為何不是女兒身,空有動人姿容卻無法娶進門加以疼惜。

  其實皇上已多次暗示明王爺,希望他送幼子進宮伴聖,明為太子伴讀,實際上卻是枕畔狎玩,擁有三千佳麗的真龍天子仍不滿足,納寵收孌不分男女,枉顧禮法。

  有鑒於此,明王側妃極力為其子選妻配婚,在眾家名門閨秀中擇一良緣,以絕眾多妄想,不讓幼子捲入朝綱淫亂之中。

  只是到目前為止,還沒一位王公將臣的女兒肯委屈下嫁,趙玉塵的智弱孩童眾所皆知,誰願意將一生寄托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傻子身上呢?

  「飛高高,要飛飛……小鳥飛……飛好高好高……小塵也要飛高高……飛高一點,高一點……」跟天一樣高。

  「那是紙鳶不是小鳥,小少爺不能飛到天上去,要有翅膀才能飛。」

  好不容易追上來的小婢略帶喘息聲說道,她拍掉少年白衣上的草屑,為他理理亂了的衣服,好脾氣的解釋人和鳥的不同。

  一出王爺府,所有的僕婢都改口喚小王爺為少爺,一來怕惹上麻煩,擔心市井小民因為一時好奇而圍在四周,二來也怕仇家找上門,蓄意報仇,明王爺雖貴為王爺之尊,可欺壓百姓、陷罪忠良一樣沒少做過,在外風評一向是貶多於褒,人人視之為殺人不見血的豺狼。

  「為什麼要有翅膀?紙鳶飛飛,它飛好高喔!」很困惑的趙玉塵愛發問,對他不懂的事總愛追根究底的問出個道理來。

  「紙鳶輕,而且有風,你線一拉它就會飛得很高很高……」心腸善良的小婢教小王爺如何扯線,一點也不在意他的笨拙。

  人,有好有壞,名為小菊的婢女是貧苦出身,家鄉困苦難以維生,賣身為婢只求一棲身之所,賣斷終生的錢兩以養一家,因此她相當認命,甘為下人為主子盡心盡力。

  但是其他婢僕就不像她這般逆來順受、好言好語,一入王公大臣府裡,誰不巴望著有一天能榮華富貴上身,男的呢,就希望伺候得主子開心,能撈個小官做做,求財求勢,也求嬌妻美眷,平步青雲直上雲霄。

  姑娘家則想著攀上大官人,就算是小妾或侍寢也好,省得看人臉色過活,若有點姿色的更有野心,不當野鴨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享盡恩寵。

  而趙玉塵這不思長進的傻子能有什麼未來,既不能讓人飛黃騰達,又無法光耀門楣,令妻小沾光,在他身上毫無好處可撈,日後也怕是一大拖累,誰肯多用心待他。

  「對……飛高一點,把你這討債鬼也拉上天,我們也用不著跟前跟後地累個半死。」除了玩,什麼也不會,他活著還有什麼用處

  「春香,你在胡喳呼什麼,小心爛嘴牙子。」對自個服侍的主子豈可無狀。

  一臉高傲的侍女自視容貌甚佳,不屑的撇起嘴,「我有說錯嗎?瞧他整天只知道玩,正經事也沒幹過一樁,他這輩就只能是個傻子,沒指望了。」

  「小少爺本性純厚,待人又和善,從來不會打罵下人,人傻一點有什麼關係,有這樣的主子是我們奴婢的福氣。」她一直深感慶幸。

  「呿!我還寧可跟著風流多情的大少爺,雖然他妻妾眾多又偏好女色,可起碼給咱們一個翻身的機會,若能與他一夜春風……」

  春香說著說著,雙頰泛起思春的桃色,幾個心有同感的婢女也跟著曖昧地一笑,吃吃吃的贊同她的想法,為自身難遇良人而感到不平。

  「就是嘛!大少爺出手可大方了,一擲千金面不改色,只要能討得他歡心,珠釵玉環肯定少不了,還有上等的綾羅綢緞呢!」

  銀簪子往發上插,不富也貴氣,誰敢說她們天生丫頭命,一旦成了爺兒新寵,哪愁蓬門不生輝。

  千夕王朝的女子一向地位低落,國運不興連年災劫,平民百姓家大都窮得典妻賣子,除了少數的商賈之家能渥綽過活外,窮苦人家的閨女想翻身也只能靠嫁人一途,管他是王八或綠豆,能讓她們穿金戴銀的便是貴人。

  「沒錯、沒錯,若能像秋玉一樣被大少爺收入房,一輩子就不愁吃穿了。」說的人滿臉羨慕,一點也不覺得羞人。

  一談到閱美無數的大少爺,眾丫鬟們都雙眸發亮,你一言、我一句地議論紛紛,生怕少提了一句就沒人知曉她們對大少爺的景仰有多深,愛慕在心。

  而她們口中的大少爺並非是明王爺親生子,他是元配張氏的親侄子,因一直未有所出才特別寵愛,打小便抱養至府中撫育,一如親子般。

  明王爺雖然子嗣眾多,但大多是庶出,以女兒居多,因此大家皆看好明王妃這一方的大少爺會接下王爺之位,側妃所生的傻子小王爺根本難登大位,即使他才是明王爺的親生兒子。

  「紙鳶……飛飛……我的紙鳶飛高高……亂動,它會亂動……」

  風勢加強,吹到高處的鮮紅蜈蚣  作響,拉不住細線的趙玉塵不會喊人,只是拚命的揮手,大叫著要掉下來了、要掉下來,嬌嫩的手心為了拉住狂飛不已的線而劃出一條條血痕。

  沒人發覺他受傷了,就連先前對他關懷有加的小菊也沒注意到他出了什麼事,以為他玩出興頭,便回以手一揮要他自個去玩。

  就是此時,狂風亂掃的紙鳶忽地斷了線,恍若一片被風吹落的枯葉往下一墜,輕飄飄地在空中翻轉了幾圈,繼而越飄越遠。

  小王爺見狀拉拉身邊的侍衛,想要他們把紙鳶追回來,可是偽裝成家丁的兩人卻在樹下闔眼假寐,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打起盹。

  眼見紙鳶越飛越遠,心急的趙玉塵只想追回它,沒想過自個隊此地的地形並不熟悉,雙目焦急地盯著飛向草緣處的山谷,渾然不覺身處險境。

  他追呀追地,忽然足下一個踩空,人就像泉水低流,一路往下滑,滑到有些陰暗的山林之中。

  或者該說他天生是個幸運兒吧!凡事逢凶化吉,自從他十年前發生意外而歷劫歸來後,他的好運就不曾中斷,如有天助般。

  譬如此刻,一般人若由高處滑落肯定傷勢連連,就算沒摔斷腿也斷只胳臂,大小擦傷更不用提了。

  可是他不僅是毫髮無傷,臉上更無半絲驚嚇之色,僅是沾了滿身污泥和枯草爛葉,連原本手上的血跡也塗滿泥色,看不出曾受過傷。

  不過他心裡念念不忘的還是那只蜈蚣紙鳶,執意要取回,身上泥屑一拍便越走越遠,完全離開婢僕所在的地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咦!小少爺呢?」

  不知是誰先訝異地一喊,接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七、八雙眼同時梭巡空曠的大草原,風輕輕地拂開蔥蔥綠茵,草低不見人。

  頓時一驚,一行人全都慌了,急急忙忙的分散開來,希望這只是一場虛驚,愛玩的傻子並未走丟,而是躲起來讓人找不著罷了。

  但是當他們看見天上的紙鳶也不見了,當下不安得慘白了臉色,身子微微顫抖。

  雖然小王爺智弱如童稚,但深受側妃和王爺喜愛,即使他沒辦法明白世間的人情義理,可天真討喜的模樣足以彌補這缺憾,是眾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寶貝兒,真要走失了,他們十條命也不夠賠呀!

  「怎麼辦、怎麼辦?我們把小少爺搞丟了。」天哪!他們一定會身首分家,成了無頭屍。

  「還能怎麼辦,快去找人呀!」笨死了,出了大事還用得著問嗎?

  「我也曉得要找人,可是要到哪裡找?」到處是過膝的芒草,要找人可不容易。

  「這……」

  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為貪求方便,一行人並未帶自家小主人到慣常的廟宇遊玩,反而就近找了個私人獵場便想打發,對於附近的地形他們著實陌生得緊,只知鄰近野獸出沒的山林,不時有獵戶或農人被狼群咬死的傳聞。

  要他們分散單獨到林子裡找人他們也很害怕,但更擔心小王爺有個不測,若是平安無事倒好,大家可以裝做沒這回事發生,要是真有個萬一……

  沒一個人敢往下想,後果是他們所承受不起,殃及己身事小,就怕家鄉的親人也受牽連,同罪論處。

  「別再遲疑了,趕快分頭找人,沒找到人就不要回來……」他們的腦袋瓜子也搖搖欲墜。

  高壯的侍衛一聲令下,眾人分頭散開,四下翻找著草叢樹洞,高聲呼喊,期盼日落之前能將人尋回。

  「真是的,人都犯傻了還盡找麻煩,早些年就該一命歸陰了,活盡也是累贅……」春香嘀咕著。

  「少說一句,人家命好找對人家投胎,你下輩請早吧!」埋怨再多也是個奴才,比不上人家身世顯赫。

  「哼!」她一跺腳,臭著臉走開。

山高水自清,湖深游魚多,滿山春色綠盈人間,霧起山嵐儘是風光,花香撲鼻誘仙醉,扁舟漁翁垂柳釣,好一幅山水圖樣。

  一道銀白色流瀑如飛天白龍傾洩而下,飛瀑似獵食的鷹隼衝擊突出巖壁的怪石,沖刷出一朵朵翻白浪花,映著點點溯流香魚。

  青綠山野綴著 紫嫣紅,虹影劃過直墜山的那頭,一頭體型嬌小的山鹿低著頭飲水,白兔搔耳舔毛,輕嗅著迎面迎來的草香。

  「鹿兒,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此時若有人經過,肯定會大驚失色的高喊有山妖,白絨絨的紅眼小兔居然會開口說人話,而且是帶著甜味的嬌柔女聲。

  更叫人驚駭的是,一旁喝水的小母鹿適時抬起頭,回以嬌膩的童音。

  「仙子,是你帶的路,我哪曉得有沒有迷路。」它只管往前走,不問方向。

  「可是你是仙獸,理應瞭解四方方位才是。」這是與生俱來的能力。

  「現在的你不也是四足獸。」鹿鼻輕推兔身,讓她就水鏡照出兔兒模樣。

  看著流動溪流中的兔首,下凡已十年的綠柳不由得啞口失笑,搖著頭以前足撫面,暗笑自己糊塗,竟忘了她為行走便利而幻化為兔,以利在草叢中行動。

  水面晃動,小小的兔臉也跟著輕晃,她笑,它也笑,她顰眉,它亦眉宇不舒,她擠眉弄眼,波漾中出現的是一隻嘴臉扭曲的白毛兔。

  即使來到人間已一段時日,而她還是不適應人世間的吵雜和紛亂,總覺得人心難以預測,明是良善卻暗藏禍心,無所預防。

  原本她是喜近凡塵俗子,樂於以一己之力渡化世間苦,見著有病痛者總不免予以援手,希望貧困中也能開出朵朵白蓮。

  但是吃過幾虧後她也覺悟了,如果連菩薩都渡化不了的噁心,她又何德何能可以改變呢?除了坐看他們歷經劫難外,她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別人受苦她於心不忍,想助人又怕力有未逮,百般思量之下她盡量遠離人群,眼不見疾苦便不生慈悲,為眾生感到痛苦。

  「鹿兒,你想念天庭的生活嗎?」她很想回去,聆聽大士佛謁。

  瘦小的花鹿偏過頭,似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還好,天上的規矩多,不若人間自在。」

  說來,它還滿滿意目前的愜意日子,至少不用起早聽早課,日復一日重複相同的枯燥。

  「咦!你的意思是還不想回轉天庭?」她訝異。

  鹿兒嚼著嫩草一撇眼。「難得下凡一趟,何必急著回返,反正時間還沒到,多玩個幾年有何關係。」

  它指得是和眾仙子約定的時間,當初一同下來的仙子還有青蓮、淨水和瓶兒,以及被拖下水的仙童紫竹,共同為尋寶珠而墜落紅塵。

  鹿兒的原身是形狀辟邪的天鹿,但只有一角,又有天祿一稱,是天界神獸之一。

  「可是珠子已經找到了,有必要再多做逗留嗎?」寶珠在手,功德圓滿。

  白兔前足一翻,赫見一顆泛著綠光的亮璨天珠。

  「隨你,我沒意見。」天上人間對它並無差別,反正它是頭鹿。

  聽它毫無一絲不滿之意,綠柳反而有愧在心,「真是拖累你了,要不是大家太胡鬧了,你也不會跟著我東奔西走。」

  天鹿原是南極仙翁坐騎,仙翁見綠柳童顏討喜便轉贈於她,駝負著她天南地北任意行,也因長時間的相處而有了亦婢亦友的仙誼。

  「別說誰拖累誰,聽來真刺耳,我到前頭探探路,你洗洗手臉喝口水,不要又把珠子搞丟了。」它可沒另一個十年陪她瞎耗。

  「鹿兒……」觸霉頭的話還是少提。

  綠柳眼底含著薄笑,嬌嗔的輕喟一聲。

  草長淹沒了天鹿的身影,嗖嗖的草動聲由近而遠,再度化身為兔的仙子仰起頭眺望碧綠山頭,遙想天宮的種種趣事,不自覺地發出輕笑。

  天上有天上的好玩事,人間有人間的光怪離奇,雖然她一心掛念著紫竹林的觀音大士,但她也捨不得放下眼前的山光湖色。

  有得必有失,她深切的明瞭世上難有兩全,捨棄對任何人而言都是最難的事,看不開、悟不透地自是多了掛礙。

  一陣不尋常的寒意驟起,白兔渾身毛髮倏地一栗,紅眼轉為黑白分明的眸色,警戒著四周。

  山野之間怎會突有怪風揚起?而且微帶腐爛的屍臭味,像是死去多日的動物屍體,陣陣惡臭瀰漫鼻間。

  萬物皆有靈,基於一時的菩薩心情,綠柳以蹦跳的兔姿遠離溪澗,尋找著暴屍終日的罹難者以為其誦經,入土為安。

  但是馬有失蹄,人有失手,比顆南瓜還小的的兔子難免失足,她循味一逕往前跳躍,渾然不知獵人的陷阱就在前方,心裡存善的做著她認為應該做的事。

  意外往往發生在措手不及的一瞬間,當她瞧見掛在低椏樹枝上半具獾屍時,陷入雜草中的後腿忽然傳來劇烈疼痛,在一聲 之後。

  那是獵人用來獵捕大型野獸的鐵製獸夾,兩排鋸齒雖有銹垢卻依然尖銳,一鉗入肉裡便死咬不放,任憑有再大的氣力也很難扳開。

  痛得幾乎暈厥的仙子沒法子自救,她連抬起手都覺得那股痛意直鑽心窩,眉頭緊皺地忍著不讓自己昏過去,失去被救的機會。

  她從沒想過會落難於此,怪只怪她一時大意,盡顧著往前瞧而疏忽足下的動靜,一個不察便落入布好的陷阱之中,難以脫身。

  綠柳極力的保持清醒,並施法令自己恢復人身,但一思及拇指大小的獸足陷入獸夾中已痛不欲生了,若突然足踝漲了十倍大,咬緊的尖刺肯定深入骨髓,到時她不只痛徹心扉,恐有斷足之虞。

  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等候鹿兒來搭救,它一發覺她沒跟上定會來找她……

  驀地,窸窣的腳步聲似在頭頂響起,兔身縮了縮往枯葉裡藏,她知道以此時的模樣若被獵人發現,定是難逃一死,這身雪白皮毛是致命主因。

  有些後悔的綠柳苦笑不已,早要是能掐指一算的話,她就不致落此處境,隨著越來越近的足音,她的身子也繃得更緊,屏住氣息不敢亂動。

  一隻手撥開了遮日的長草,金線縫邊繡著飛雲圖樣的鞋履跨落,眼看著就要踩向畏縮的兔首。

  「咦?怎麼有隻兔子,一動也不動地直發抖。」它一定很冷,沒有衣服穿。

  綠柳很想回一句「我不是兔子」,但礙於兔身而不得開口,兩眸生怯地盯著看起來高大的年少公子。

  「你不要怕喔!我也不怕,我們都不害怕……」少年突吸了口氣,像是怕野獸衝出來叼了他。「其實我很怕,可是看到你就不怕了。」

  看到她就不怕了?

  若非情形不允許,她大概會因他自相矛盾的癲傻言語而笑出聲。

  「我……呵,好像迷路了,你也跟我一樣嗎?我們都找不到路回家……」樹好多,草好長,紙鳶不見了。

  看見他眼底流露的驚慌和惶恐,綠柳忽然心生不忍地想安慰,縱使對方只要伸出雙手輕輕一掐,她便魂斷命喪,可他那慌亂的脆弱卻讓她起了憐憫之心。

  菩薩說過看人要看心,不重表相,表相是會騙人的,但心不會,是非黑白盡在人心。

  「娘看不到我會傷心,她會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眼淚汪汪,而爹會很生氣很生氣,像打雷一樣大吼大叫……我不要娘哭……」錦衣少年紅了眼眶,鼻翼翕動著,像快要哭出來。

  一滴、兩滴、三滴……感覺到雨水落下的綠柳掀眸一瞧,頓時有種欲哭無淚的無力感。

  原來不是雨滴,而是他的淚。

  「大家都說我笨,我傻,其實我也想變聰明點,跟大表哥一樣什麼都知道,可是……」少年情緒低落地撫著白兔的頭,似要一口氣說出胸口的積鬱。「我就是笨,我就是傻嘛!學什麼忘什麼,連夫子都氣得甩本子,說什麼朽木難雕佛……

  「……我又不做佛,我只是記不住他在說什麼,夫子好凶,會用竹條抽我……」想到皮肉一痛的情景,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失血過多的綠柳有些力不從心,眼皮子直往下垂地昏昏欲睡,她強打起精神不閉眼,但聽著傻子一般的喃喃自語,睫羽漸顯沉重。

  就在她以為快要撐不住時,少年突然驚慌地跳離她三步,指著她受傷的左腳直打顫,似受到極大的驚嚇,面色居然比她身上的兔毛還雪白。

  「血……你……你流血……」

  血

  「好……好多……好多的血,好……好可怕……我……頭昏……」多到濕了他雙足,鮮紅黏稠的甩也甩不掉。

  咦,他怕血?

  「我……不怕不怕……不怕血……你很疼對不對,我也疼……」有人在他面前倒下來,抱著他大喊「快跑、快跑」……

  少年明明嚇得臉發白,唇上毫無血色,眼神驚懼的猛掉淚,可是一見兔足上夾了個捕獸器,仍一邊抹淚一邊靠近,試圖扳開生銹的獸夾。

  但是他還是怕血,有一下沒一下的碰觸,甚至害怕得閉上雙眼,渾身發顫地摸著兔腳和獸夾緊扣處,用力壓呀壓,幾度差點把小白兔壓死。

  也不知他天生好運,或是傻人有傻福,竟然讓他扳開了,跳脫的兔子拖著後腳準備離開險境,大恩先記下,來日再報。

  咚地一聲,綠柳回眸一瞧,頓時一愕,他……昏過去了。

  「少爺,小少爺,你到底跑到哪裡去,快回我們一聲呀!不要再躲了,天黑了,要回去了……」

  腳受傷的綠柳沒辦法走得快,她心知若被旁人瞧見幻化的樣子,肯定是當成一頓大餐,於是她低念了幾句仙咒,化了個模樣。

  一陣白煙乍起,兔身頓時消失,躺在濕冷地面的是一位十四、五歲、繫著兩條髮帶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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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什麼,以身相許?!」

  這是她聽過最荒謬的事兒,居然要仙子下嫁人間男兒,而且還不准她有任何拒絕理由,態度強硬的一如巨石,毫無轉圜餘地。

  「怎麼,嫌我們明王府的家世不夠顯赫,配不上你這個野丫頭嗎?」能入得了王爺府是她的福氣,最好識相點。

  「不是的……」王爺也好,販夫走卒也罷,都不是她的良緣。

  「不是就好,安分地當塵兒的妻子,我們明王爺定不會虧待你。」一入門便是自家人,自是好生照料。

  「可是……」她不能嫁呀!

  望著甩上的門,一身鳳冠霞帔的綠柳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鮮紅的嫁衣猶似一種諷刺,像在嘲笑她作繭自縛,自個往死路走。

  原本她是打算得救後先離去,但轉念又想莫大恩惠定當圖報,既然與姊妹相約的時日尚有幾年,不妨暫且停留,看出手相救之人是否需要她的幫助。

  誰知一睜開昏睡多時的雙目,面前竟立了一位風華絕代的貴夫人,自稱是明王爺的側妃,命令她必須嫁予其子為妻,以報救命之恩。

  讓人錯愕的是寬敞的女眷廂房裡已備妥出嫁必備之物,珠寶首飾擺滿一桌,件件皆是極品,光彩奪目的照得滿室生輝。

  相信有不少人會因此感到炫目,並羨慕她此時的處境,巴不得和她交換身份,換取眼前的榮華富貴。

  但她只想感歎人心的無知,居然用逼迫的方式促成一樁婚事,而且還加派人手重重看守,生怕行動不便的她會趁機開溜。

  都怪她一時心軟,瞧見救她一命的少年似有中毒之跡,她不假思索地取出得之不易的寶珠貼於他胸前,化開他體內的毒素。

  因此他昏她也厥,兩人像分不開的小情人並躺在一起,讓找到他們的家僕以為他們是一對的,喜不自勝地一同抬上馬車,並立即稟報一心為子擇妻的側王妃。

  「歎什麼氣,你都要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命可真好呀!」春香酸溜溜的說道,含譏帶誚地看著小山般的金釵銀簪,暗自咬牙生妒。

  雖然她一點也不想嫁個傻子丈夫,可富貴榮華有誰不愛,擺在眼前的尊貴身份唾手可得,她卻失之交臂,錯過當少王妃的機會,叫人怎不心生妒怨?

  「你叫什麼名字?」綠柳和顏悅色的問道,不忍出奴氣。

  「你管我叫什麼,別以為當上少夫人就能指使人,傻子小王爺是當不了家,你等著當棄婦吧!」她才不甩她,橫豎是撿來的新娘子,登不了大雅之堂。

  「棄婦……」綠柳一怔,思索著她話裡的含義,  原來是傻子呀!難怪說起話來顛三倒四的,語氣似孩童般天真無邪,不知人心險惡,明明畏血仍忍下懼意,等救了她才暈過去。

  思及此,她對他的救命恩人多了一份同情,也打消拒婚的決定,光聽丫鬟不屑輕蔑語氣,不難猜想他定常受到欺凌,不論是出自有心或是無意。

  無形的傷比皮肉上的傷口更傷人,言語利於劍,縱使人傻聽不出話中話,但多多少少會受到一點傷害,她的留下應該可以幫助他吧!

  何況他身上的毒……

  「老王爺年事已高,近年來又病痛纏身,將來當家主事的是我們大少爺,你別以為嫁入朱們就能撈得好處,你不會有好日子過。」最好三日暴斃,這些好東西就由她接收了。

  春香眼裡流露出一絲貪念,對著金光閃閃的珠釵玉鐲起了貪念。

  而她當真拎起一隻耳環在銅鏡前比來比去,似乎想往耳肉上一戴,惡奴欺主的佔為己有,絲毫不把未來的新主子放在眼底。

  應該說她早就認定明王妃的侄子會是下一個王爺,無人能與他爭其位,她要費心討好的人是大少爺,而非即將大權旁落的小王爺。

  所以他的妻子更無足輕重,她肯來服侍她就該感謝祖上有德了,她拿點小飾物當報酬也不算什麼,說不定日後她也有幸當上大少爺的妻妾。

  想到這裡,春香忍不住掩嘴輕笑,想像著自己已是貴夫人模樣,穿金戴銀的好不威風,僕傭成群的簇擁著。

  「你在詛咒王爺時日無多嗎?」有這般婢子,實為主人家之不幸。

  「嗄!什麼?」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春香倏地回神,失手掉了側王妃饋贈的耳環。

  「奴有奴樣,王有王相,老王爺尚在,你卻口吐不敬之語,真不怕禍從口出,惹來殺身之禍?」她空有心機,可少了慧心。

  綠柳眉眼含笑,看似性情溫婉,但一股清亮高潔的氣質隱隱散發,讓她整個人有種明亮的聖潔感,讓牙尖嘴利的春香冷抽了口氣,頓失盛氣凌人的氣勢。

  「你……你……」明明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她怎麼彷彿看到千歲的老松,以不疾不徐的口氣訓示?

  「我不管這個家由誰作主,但是請你記住一件事,若有人對我的夫君不恭敬,以下犯上,那麼你將會清楚何謂婢子、何謂主子的差別。」尊卑不分,何以成家?

  「我……我……」好懾人的眼神,跟王妃動怒時一模一樣。

  氣弱的春香囁嚅地退了兩步,拾起掉落的耳飾連忙放好,即時怨懟平白掉下來的好運落在別人的頭上也不敢表現於顏面上,低垂著頭假裝忙碌的收拾令她愛不釋手的珠寶。

  她當然也感受得出來這位未來的少王妃不若傻子小王爺好欺負,言行舉止頗有大家閨秀的氣度,要是她不收斂氣焰,恐怕連丫頭都沒得干。

  不過雖然她表面不言,但心裡還是不服氣,她自認姿色不輸人,為何好事從沒她的份,盡幹些卑下的奴事。

  「娘子、娘子……我有娘子了,我要有娘子了……新娘子……我的新娘子……」

  未拜堂前新人相見是件極不吉利的事,但是不懂人情世故的趙玉塵無此顧忌,歡天喜地地闖進房裡想一瞧新嫁娘,不顧他人阻攔。

  「哎喲,我的小王爺,你別心急嘛!等一會兒你就能看到新娘子了,不用急於一時……」天哪!這是一頭牛嗎?拉都拉不住。

  「嘻嘻……新娘子、新娘子,我的我的,你們都不可以跟我搶,她是我一個人的新娘子……」嘻嘻……以後有人能陪他一起玩了。

  「好、好、好,你的,你不要再往前擠了,要乖一點,別胡鬧。」小菊'像哄孩子似的哄著,用力地拉著他,不讓他靠近新娘子。

  趙玉塵雖傻,可力氣不小,丫鬟們的阻攔根本無濟於事,畢竟女子的體力先天就遜於男子,他輕輕一撥就把人撥開,笑得傻氣地往前衝。

  當他一瞧見嘴兒小小、水眸大大的新娘子時,一雙黑亮的大眼也睜成圓形,十分驚訝地張大嘴,用食指輕戳粉嫩粉嫩的梨腮,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

  突地,他很開懷地笑出聲,捧起綠柳粉雕的小臉又親又啄,好像見到包子的老黃狗,口水直淌的為她洗臉,讓她當場僵硬,忘了言語。

  「仙子、仙子,我的娘子是天仙下凡耶!她好美好美,比娘最愛的牡丹還美……」好嫩的臉,按下去會出水吶!軟軟地。

  仙子?

  綠柳一驚,暗自心慌,她已刻意掩去仙姿仙容,為何他還能看出她一身仙氣?莫非他是仙人轉世?

  其實趙玉塵的想法很單純,一見她出塵的容貌便喊她仙子,其意是她美如天上的仙女,沒人比她更美了,所以是他的仙子新娘。

  「好啦、好啦!小王爺,你沒看見新娘子被你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嗎?」真是可憐的少王妃,往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是嗎?」興奮過頭的小王爺這時才不安的尷笑,手足無措地如同做錯事的孩子,身一蹲仰視水做的新娘子,「我嚇到你了嗎?」

  看著他驚恐的神色,綠柳深吸了口氣,唇畔輕揚地朝他一笑,「我是嚇到了,瞧我手心都發冷了。」

  可她沒說的是臉兒也發燙,紅得比胭脂還嬌艷。

  「我喜歡你嘛!你和畫紙上的仙女一樣美麗。」他小心捧起她的手,輕輕的搓暖。

  雖然是無心之舉,卻讓人感到窩心,一股暖意由心而生,暖了心窩。

  「如果我不美你就不喜歡我嘍!」人傻,還是挺現實的。

  怕她誤會,他焦急的解釋,「不是,不是啦!娘子不美我也喜歡,你是我的新娘,你……你要當我的新娘。」

  「喔!你的意思是我長得不好看?」她取笑著,故意流露出傷心的神情。

  「沒有、沒有,你很好看,比仙子還要好看。」他一急,都快哭出來了。

  「那我究竟是好看還是不美?」她丟個難題,存心考倒他。

  「這……」頓了頓,趙玉塵一臉困惑抓抓耳,好像分不清梅子還是李子比較酸。

  綠柳在心中笑開了,在見過形形色色的凡人後,他的殷實和憨厚顯得難能可貴,讓一向溫婉可人的她忍不住捉弄。

  論起青蓮的清心、淨水的貪玩和瓶兒的好吃,她一如其名並無可議之處,唯有垂柳波心的寧靜和祥和,帶給人們有如春風拂面的愜意。

  綠柳如絲,柳條纖細,似一臨江美人顧盼生姿,隨風輕揚動人風情,一絲絲、一縷縷,扣人心弦,畫師筆下的丹青不外如此。

  「少王妃,你就饒了小王爺吧!別再為難他,吉時良辰快到了,可耽擱不得。」要是遲了,王爺怪罪下來可沒人擔待得起。

  「你是……」看來比之前的丫鬟忠心,不失良善。

  「啟稟少王妃,我是小菊,是服侍小王爺的婢女。」她必恭必敬的回答,不敢稍有遲疑。

  恬雅一笑,綠柳輕頷首。「小菊,以後小王爺的衣食起居就勞你多費心了。」

  小菊一聽,有些錯愕。「奴婢做錯了什麼事嗎?少王妃儘管責備。」

  對於突來的和氣,她驚多於喜,不會妄自菲薄地認為受到重視,反而誠惶誠恐地以為事有偏差,得罪了少王妃。

  因為她從無非分之想,自然也想得不多,她入府的時間不算多,主子的喜怒只能看出個大概,她不求賞賜,但求無過就好,平平靜靜地老死王爺府,於願已足。

  「你毋需慌張,我無責怪之意,你起來吧!」綠柳撫了撫面,不覺自個有何處嚇人。

  「是。」小菊應聲而起,偷偷地一扯小王爺衣袖,要他先跟她出去。「小王爺,要拜堂了。」

  「拜堂好、拜堂好,要取新娘子了……」趙玉塵樂不可支的聲音忽然轉弱,表情一怯地看向新娘子。「呃,你……好看,很……很美……我們拜堂好不好……」

  看他一臉欲討好她的模樣,綠柳心軟地撫向他清朗五官。「好,我們拜堂。」

  面對孩子般的清澈眼神,她實在狠不下心拒絕,明知道是一條錯誤的路,她也無旁貸的走下去。

  不僅僅是為了報恩,也因為他讓她感受到人間還有溫情,即使亂世之中盜匪橫行,仍有一顆純善的心存於濁世,實屬難得。

  「哇!拜堂、拜堂,聽到了沒,新娘子要拜堂了,我們快去拜堂,拜堂後你就是我的新娘子了。」

  興匆匆的趙玉塵拉著纖纖小手就往外衝,累得小菊和春香在後頭追趕,一個拿著紅頭巾直揮,一個捧著金玉飾物要為新娘子妝點,直嚷著要他停一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頂著笨重的鳳冠,綠柳艱辛地轉過身,在媒婆的攙扶下勉強行禮,拜了天地又敬拜高堂之上的王爺、王妃,以及備受寵愛的側王妃。

  但是樂得手舞足蹈的新郎官就是不肯安分,不時想偷掀紅蓋頭,瞧瞧他的新娘子還在不在,有沒有換人,一次又一次地擾亂婚禮的進行,還差點踩了綠柳的腳害她跌倒。

  幾番折騰後,終於完成了拜堂儀式,司儀高喊著送入洞房,小倆口本該喜孜孜地走回新房,春宵一度,被褥裡翻紅。

  可是趙玉塵一想到他有娘子了,竟然又犯傻了,十分雀躍地抱著嫁裳未除的新娘子就想親下去,非常興奮地想告訴所有人,他有新娘子了。

  因為他是傻子,所以跳脫禮法的舉止也不以為奇,不過一片哄笑聲是少不了,當著老王爺的面沒人敢取笑小王爺的急迫,只是連聲恭賀,笑言老王抱孫有望。

  笑聲不斷,場面熱鬧,猶如鬧劇的婚事令明王爺著實不悅,可有個弱智兒子是事實,他再怎麼失望也不好板起臉,笑容滿面的接受眾人的祝福。

  而明王妃從頭至尾都沒展露笑顏,自始至終都抿緊了嘴,好像眼前的歡樂氣氛與她無關,低垂著眼不看新人一眼,手端著白玉瓷杯輕啜香茗。

  但有一個人可是笑得比新郎官還開心,一會兒招呼王尚書,一會兒又領著李御史入座,談笑風生宛如東主,一一接待位高權重的宮中大臣,酒樽不曾空。

  只是若仔細一瞧他眼裡並無笑意,冰冷得很,以充滿不屑的態度看待這場婚禮,甚至是憎恨不知打哪冒出來的新娘子,打亂了他布好的局。

  「哎呀!小心、小心,你急什麼呢?娘子是你的,可跑不掉。」

  一隻手適時地扶住往後一跌的新娘子,輕佻地往她的腰際捏了一把。

  神情頓凝的綠柳沒瞧見是何人所為,面一沉推開身後男子,對此人的膽大妄為感到不可思議,嬌顏微染上對他不當行為的薄怒。

  「大……大哥,娘子還我,她是我的。」趙玉塵笨手笨腳想搶回妻子,卻反遭到一陣訕笑。

  「喏!還你了,難不成我還留著自己用。」他的女人夠多了,不缺投懷送抱的美嬌娘。

  他話一出,全場又是一陣大笑,對他的流氣言語不以為忤,只當是一句調侃。

  「大哥……」一身紅袍的新郎官緊抱著妻子,生怕她被人奪了去。

  「別說大哥看不起你,你知道什麼是洞房花燭夜嗎?」以他的蠢智,八成連寬衣解帶都不會。

  「我當然……呃,知道……」就兩人躺在一張床上,他抱著她,她也抱著他,滾來滾去。

  生性風流的張廣遠笑著湊近新娘子耳邊。「我的好弟媳,若我這傻弟弟沒給你一個花月良宵,哥哥的房門隨時為你而開。」

  趙玉塵雖聽不懂他話中暗示,但是卻不由自主地討厭起他說話的調調,眉頭一皺不想和他多說,神情是少見的嚴肅。

  「夫君喊你一聲大哥,請自重,莫羞辱了王爺座上佳賓。」果然是自找麻煩,她已經開始後悔輕率允諾婚事。

  柔如絲綢般的輕軟嗓音不卑不亢的揚起,嘻鬧聲頓時靜默,把酒言歡的賓客因她一句話而正襟危坐,不做出有辱身份的舉動。

  綠柳聲音雖不大,卻細如黃鶯出谷般柔亮,不輕不重地飄入每個人耳中,也讓有心讓小王爺下不了台的張廣遠頓感顏面無光。

  再怎麼說這也是王府喜宴,豈由得人胡來,不看僧面看佛面,小王爺娶媳婦是何等大事,哪個敢鬧就是不給明王爺面子,存心要他難堪。

  「咳!咳!弟媳好生伶俐,玉塵娶到你真是他的好福氣。」張廣遠訕然一笑,語氣多有收斂。

  「一個鍋子一個蓋,不能說是誰有福、誰無福,姻緣簿上緣分定,爾等螻蟻,又敢有二話。」她話裡含諷,卻又不致得罪人。

  「螻蟻?」聽出她的暗嘲,頓生怒意的他仍端起笑意想壓她銳氣。「月老也有老眼昏花的一天,錯配了姻緣可就委屈妹妹你了。」

  他改口妹妹,想藉機拉攏關係。

  「大伯,嫂嫂們可好?」

  她突出一句,他為之一怔。

  「你叫我大伯……」感覺上似老了一輩,滿頭銀絲,垂垂老矣。

  「夫君喚你大哥,禮數上稱之為大伯並無不妥。」倫理綱常,不可亂之。

  身為天上仙子,本該平等眾生,可是她著實無法忍受藐視禮法倫常之人,自以為得體實則捧己貶他,將旁人當成愚者耍弄。

  或者她僅是小小仙婢,修行還不到火候,故而少了冷眼觀世情的修為,無法將云云蒼生一視同仁,仍有偏頗。

  不可否認的,她對秉性純良了小王爺的確多了份私心,人性良善自得天助,至於為惡者多無善終,菩提樹下難成正果。

  「是無不妥,你果真聰慧知禮,難怪小表弟捉著你不放,就怕你如同長了雙翅的鳥兒,飛了。」張廣遠話意之中不無奚落。

  明珠蒙塵,月桂落淚,失了光芒和香氣。

  「表弟?」雙眸突然一悟,暗送慧光。

  廳堂上的王爺和王妃對他的造次之舉並無制止之意,可見他在府中的地位不容小覷,智竅不開的小王爺雖是血脈至親,但沒人對他抱以厚望,日後的當家大權顯而易見,全落在外戚手中。

  就連側王妃也忍受著外人的妄自稱大,就算有心為兒子做什麼也心有餘而力不足,眼睜睜地任由大權旁落,漸成他人的登天之路。

  這一刻,綠柳知道她該怎麼做了,剩餘的這些年她就替趙玉塵開開智慧,教會他生存之道,第一步則先穩固他正統傳承的地位。

  「娘子,我們不要理他們好不好?大哥說的話我都聽不懂。」可是他曉得大家就是笑他,他不喜歡他們看他的眼神。

  無知何嘗不是一種智慧,她羨慕他。「好,回房去,你要牽好我。」

  「嗯!嗯!回房洞房,我們要生小娃娃。」熊叔家的小狗子好可愛,他也想要一個。

  「小娃娃」後腳差點踩了前腳的綠柳顛了一下,聲音含訝地猜想誰教了他自己也不解其意的事。

  她是答應嫁給他,可沒打算和他做真正的夫妻,成親全是權宜之策。

  「小心點走,你的腳傷還沒好。」很怕她跌跤的趙玉塵趕緊上前一扶,專注的神情猶似捧著易碎的琉璃。

  她心一暖,笑道:「你別把我的手骨捏碎了,我走慢點就不會疼了。」

  沒人發覺到新娘子的左腳纏著沁著藥味的傷布,一味地探究誰家的姑娘這般勇氣十足,敢嫁予傻子為妻,唯有他細心地呵護,一再囑咐喜娘要扶好她,不能讓她累著。

  所謂有心無心可見一斑,才智高低不足以評論一個人,人若不肯用心在行善,縱有天妒才華也枉然,不過是虛度一生。

  「好、好,我輕一點,你……咦?大哥,你擋到路了。」這樣他過不去。

  為了扳回顏面,張廣遠故意阻其去路。「大家想看新娘子長得美不美,我幫你把頭巾掀了吧!」

  一說完,他強勢地想代弟一掀蓋頭。

  「不可以啦!大哥,娘子的紅巾只有我能掀,你不能……」傻子還不算傻,極力的阻開蠻橫雙手。

  「有什麼關係,若你不行,為兄還能為你代勞呢!」反正一名女子嘛!他要了也沒人會說一聲不是。

  張廣遠仗勢著有王妃姑姑撐腰,本家又是武林世家,小有武藝足以傲人,在王妃過於寵溺的情況下,他已養成目中無人、自大的心態,視他人為無物。

  而且老王爺的身子骨逐漸老邁,不若以往那般強健,府中大小事少有經手,若非有個得寵的側妃冉夫人把持財物大權,他早一手遮天的自命王爺,把明王府變成他私人的宅邸。

  王爺府裡住久了,他早忘了他是平民百姓出身,甚至並非趙家子嗣,在王妃的庇護下日漸狂大,私下挪用歲收以養家妓。

  而老王爺想管也沒力氣管了,自從十年前做了那種事後,他日日不得安眠,老夢見惡鬼來索魂,半夜驚醒汗濕單衣,神智難集中地消瘦了許多。

  不知為什麼他很怕看見兒子那雙黑沉的眼,總覺得越看越像某個人,尤其是驀然轉過身的側臉,他常常有驚跳不安的詭譎感,恍若故人又活了過來似的,讓他會有意無意的避看兒子,讓人以為他對小王爺的關愛不若張家表少爺。

  因此張廣遠也是這麼認為的,更肆無忌憚地要下人喊他一聲大少爺,讓外人以為他才是趙家的長嗣。

  「娘子是我的,大哥不能碰……你壞,欺負人……」傻子也有三分牛脾氣,趙玉塵氣急敗壞的猛揮手,不讓人靠近新娘子。

  「我壞……」臉面有些掛不住的張廣遠惱怒佯笑。「我就是愛欺負你,誰叫你傻。」

  他半開玩笑半取笑的神情,見者都當他是鬧鬧小倆口,並無惡意。

  「我……我不傻……我只是……不聰明……」他很想證明不傻,可是一個用力過度,反將新娘子的喜帕扯下。

  頓時,全場鴉雀無聲,目光凝定在天仙嬌顏上,一時間無人能移開視線,目不轉睛成了一具具木人兒,傾倒於人間絕色。

  娉婷綽約不足以形容綠柳的花般樣貌,她靈秀毓華,美目含玉,清艷有餘而不妖媚,端莊中但見脫俗大氣,婀娜多嬌恍若雜紅中一抹翠綠,令俗人也生雅興,吟起風月。

  「是,你不傻,傻的是自取其辱的庸碌鄙人,故作聰明。」綠柳誰也不瞧地只對一人嫣然而笑,笑得趙玉塵心花頓開。

  張廣遠妒意頓生,不加掩飾的瞪向獨獲佳人青睞的新郎官,那一身刺目的蟒袍紅得讓他想一撕為快,連人也撕成碎片。

  一個傻子憑什麼獨得所有好處,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有朝一日他要全部奪過來,叫他再也笑不出來。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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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又來了。」

  「什麼又來了?」

  「練好你的字,勤背詩句,待會若聽見慘絕人寰的淒厲叫聲別吭聲,那是野狗被貓咬了。」

  「喔!練字。」

  一筆一劃工整地練著楷書,神清目明的趙玉塵不看範本便能默寫出一手好字,字跡蒼勁不失厚道,筆隨意行如流水,字字都看得出紮實功力。

  歲月匆匆已過了四個寒暑,神色沉穩的他已褪去昔日傻氣,長成如今的偉岸男子,兩眉之間多了耿直正氣,言談有物。

  在妻子綠柳的費心調教下,他已非吳下阿蒙,智竅日益精進,已有獨當一面的大將之風,讓明王爺與側妃頗感欣慰,直說撿回一個兒子。

  在這些年中,綠柳慢慢地為小王爺累積人脈,鞏固其堅不可移的地位,以自身的親和力與醫術拉攏人心,讓他成為明王府中最受愛戴的明主。

  除了想不起來十四年前發生的事外,他幾乎一如常人,能讀、能寫,還會記帳,閒來之時還能詠上兩句詩句,脫胎換骨似的才華盡露。

  不過怕血讀的毛病還是改不了,一見小小的血珠子滲出便目眩頭暈,幾欲站不住腳,得調適許久才能回緩氣息,不再有暈眩的感覺。

  而且他也不能近火,一旦見有火苗竄出便連夜惡夢,囈語不斷的高喊著,「大火來了、大火來了,快燒著了、快燒著了,大哥、二哥快去救三哥,火快燒到他了……」

  但是他明明是長子,並無其他兄長,雖有幼弟數名,但年歲相距甚大,當他們的爹也綽綽有餘。

  因為他的怪夢來得太離奇,沒人當一回事,在有心人刻意的隱瞞下,就連明王爺也不曉得兒子有此怪症,只知他十分畏火,遂命人不許在他面前生火燃柴。

  「啊——」

  果然沒多久後響起淒厲的慘叫聲,尖銳地直透雲霄,幾隻雲雀受到驚嚇地拍翅而飛,抖落幾根灰中帶黃的細羽,隨風捲向屋簷。

  「呃,娘子,你怎麼知道是大表哥來了?」她真的是神仙,能掐指算天機。

  聽慣了慘烈的痛叫聲,他已由一開始的心驚不已漸為泰然,不用心慌地探頭一瞧便能知曉院子裡又有何慘事,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叫聲響起,慘烈得令人背脊發寒。

  「算算時間也該來了,他上一次的傷應該也養得差不多了。」百折不撓,毅力驚人。

  趙玉塵一聽,不由得縮縮頭子,「他咬不怕嗎?感覺似乎很疼。」

  「是挺疼的,你要不要試一試?」包管他回味無窮,終生難忘。

  「試?」他當下變了變臉色,搖著頭如小孩玩的波浪鼓。

  「我不傻了,真的,這事我才不試。」

  他是不傻了,只是偶爾還會犯犯傻,叫人好笑又好氣地想將他一拳打傻。

  「曉得害怕了?」綠柳放下繡了一半的水仙,斜眸一睨。

  「是害怕呀!你養的那頭天鹿都快要比馬高了,牙齒堅硬如石,誰被它咬上一口都會吃不消。」他光想就覺得發疼,人肉不比磨刀石。

  怪的是那頭鹿比人還神氣,性情高傲似懂人話,靈性甚高知善惡,除了娘子外誰的話也不聽,而且會從鼻孔噴出對某人的嗤笑聲。

  若非它說的不是人話,他肯定把它當人看待,它的聰明才智甚至在他之上,每每看到他老是鹿眼看人低的斜視他,一副要踹他幾腳的模樣。

  「放心,除非你品格變得跟張公子一樣低下,否則它不會對你動口。」鹿兒還能分是非,不傷無辜。

  趙玉塵澀笑的撫向那雙細白柔荑,「娘子,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很丟臉,卻是事實,堂堂六尺之軀竟畏懼一頭畜生。

  「夫君,你忘了我說過什麼嗎?」細腕一收,狀似無意地讓他手落了空。

  「我們是夫妻,難道連一點親密舉動都不許有?」夫綱不振。

  縱使他智竅稍有長進,可有時會有些孩子氣,俊秀的臉龐常出現噘嘴、抿唇等稚氣表情,讓人瞧了不知是該念他幾句,或是裝做視若無睹,由著他裝小。

  月眉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凝睇著他,「那是誰在夜裡非抱著我,否則就耍賴不肯入睡?」

  「啊!那……我會作惡夢,所以……所以……」他兩頰漲紅,頗不自在的撇開眼。

  夫妻四年,綠柳盡可能將所知的一切教給他,匡斜導正,讓他腦子裡裝進該有的知識,不藏私地將糞石磨成精鋼。

  雖然進步程度緩如牛步,可是一步一步慢慢行,他一旦記住了就不易忘卻,成效可觀,日積月累之下未有成就也難。

  唯獨閨房之事她一件也不教,甚至處處立限,不讓他擅越雷池,一有輕率舉止便立刻喝止,以致他們至今空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

  不過趙玉塵也算敦厚,即使添了智慧也保有良善的一面,她一喊停他便不敢造次,委屈自己像個受凌虐的小媳婦,苦水暗吞。

  「夜夜作惡夢?」她笑道。

  他張口欲辯,但最後仍垂下眼,由眼縫一覷。「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圓房?」

  他問得很謹慎,像是不經心一提,她回不回答都無所謂,他只是牙癢吐口氣。

  「還不到時候。」她的神情很平靜,看不出一絲內心波動。

  「娘子,你用這句話敷衍了我好些年,大表哥的長子都十歲了,兒女成群……」他說得小聲,卻不乏抱怨。

  「你覺得他的行為值得傚法?」她不道人是非,由他自行判斷。

  身教重於言教,他必須去看、去學、去觀察,判別善惡是非,何者該為、何者不該為,以心中的那把尺衡量,她說得再多,他聽不進去也枉然。

  看著窗外的梧桐,綠柳歎了口氣,感慨時光飛逝,記得才是初初披上嫁裳的新嫁娘,轉眼間黃花又謝了幾回,她對人性的瞭解也更為透徹。

  醫人先醫心,渡人先渡己,在不知不覺中她已融入王府生活中,作息正常一如紅塵男女,她不知道未來是否捨得下用心打造的家園。

  「我……」趙玉塵憋起一口氣又重重一吐。「大表哥只是生性風流了一些,並無罪過,雖不成楷模,但不至於引來眾怒。」

  在妻子的堅持下,他不再喊張廣遠大哥,而是依輩分稱呼,區分出親疏,讓外人不再誤解明王府內有二位小王爺,刻意巴結張廣遠。

  這些年下來,果然削減了張廣遠不少勢力,來往世交和僕婢也不會再有偏向一方的現象,對明王之子的尊重日益明顯。

  換言之,表少爺在府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了,他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因此處心積慮地想力挽狂瀾,欲藉由小王爺的好心腸重整聲威,好奪他所有。

  可惜少王妃把守得嚴密,讓他一再受挫,鎩羽而歸,他自以為御女無數的翩翩風采足以迷倒他想要的女人,卻沒想到令他輸得灰頭土臉的竟是他最想得到的一個。

  四年前的綠柳已是姿色過人,經過歲月的淬煉後,她花顏未曾褪色,反而更加嬌艷動人,恍若正在盛開的朝陽花,舉手投足間散發引人入勝的韻味,似美酒般引人未飲先醺,醉意陶然。

  幸好她不常在外走動,而且有王府為後盾,否則以她天香國色的容貌,恐怕早為夫家招來橫禍,即使她已為人妻妾。

  「你若羨慕大可納妾招寵,以你現在的資質,不愁沒好人家的閨秀願意進門。」她該為他打算打算了。

  綠柳胸口有點酸澀,她心想是母鳥心態吧!當一手拉拔的雛鳥羽翼漸豐,急於往廣大的天際飛去,她能做的事是教他飛翔,放手讓他找尋屬於自己的天空。

  很不捨,卻也不能不為,與仙界姊妹相約的期限只剩半年了,她終究要回歸本位,無法再陪他走下去。

  一想到此,心窩忽地抽疼,情緒低落地望著枝椏間白色小花,笑意轉薄地想著自己還能為他做什麼,好了無牽掛的離開。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不會像大表哥一樣流連花叢,除了你,其他人我一個都不要。」趙玉塵突然很生氣的大吼,丟下墨筆一把抱住她。

  不知為何,他的心中越來越不安,好像即將失去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且不管他怎麼挽留都留不住。

  他很害怕,卻不曉得在怕什麼,總覺得有一股力量在靠近中,會將他的心切成兩半,血淋淋地撕成碎片。

  想得多,煩惱多,有時候他寧願自己和以前一般傻,不去想就不會有苦惱,庸人自擾地以為眼前擁有的一切是一場夢,夢醒了,什麼都是空。

  「如果我不在了呢?」綠柳用假設的語氣試探。

  「不在是什麼意思?」不是很明顯,但他肩頭的確抖了一下。

  「離開或死亡。」她不能一生一世地陪伴他,最好的辦法是為他覓一份良緣。

  唉!心又痛了,真那麼放不開他嗎?她捂著胸,在心底歎氣。

  「若是前者,天涯海角我定尋你至死而止,而後者……」他瞳眸轉深,似藏了什麼。「我會好好的活下去,等待侍奉爹娘百年以後,我一定去找你,你等我。」

  「傻子。」她輕啐了一聲,鼻頭頓感酸意。

  明明是她辛苦教大的孩子,為何她會倍感心酸,捨不得將他拱手讓人,想永遠霸住他呢?

  是她動了凡心嗎?還是日夜相處下的迷障,身為天界仙子理應無怨無念,清心靜氣地以眾生為佛相,潛心修練以度愛別離苦。

  「傻也好,我就是對你癡傻,你別想輕易的甩開我。」他會如此時一般牢牢地捉緊她。

  趙玉塵韜晦的神情中隱含一股霸氣,堅持對妻子的癡纏。

  她想笑,眉峰卻是一顰,「執念過深只會害苦自己,你要開始學著放手。」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的不安更加明顯,擁著她的氣力比平常重了許多。

  「因為……」她想拉開他的手,他反而從後抱得更緊,將頭垂放於玉頸上。「世事無常。」

  「我們圓房。」他悶聲的說道,對著香馥的頸肩嚙咬一口。

  有些事不需要學習,自然而然駕輕就熟,從他還是傻子時,他便喜歡膩在她身上親親抱抱,嗅聞著清甜香氣,很多感覺說來就來,不是他能控制得了。

  而今他什麼都懂了,瞭解做夫妻是怎麼一回事,即使她刻意略過不教,身體的感受自會教懂他為夫之道,他對她是蘊藏著澎湃慾念,非她不可。

  「小王爺……」每當他意圖越過她劃下的那條線,綠柳總會用帶著譴責的語氣輕喚他小王爺。

  「我們是夫妻,我欠你一個新婚之夜。」他們早就該行周公之禮,真正成為一對琴瑟和鳴的夫妻。

  「我不在意。」也不該在意。

  「我在意。」她是他的妻子,夫妻同床而眠豈能風平浪靜

  「你……」是她錯估了什麼嗎?還是分離在即,菩薩幫她選了一條不得不走的路?

  綠柳的心出現茫然,難以有所回應,她知道自己不應搖擺,可情感上的糾葛卻始終叫她放不下,她忍不住懷念起當初剛嫁人時的單純。

  她想她是做錯了,人會犯傻定有道理在,老天的安排絕非無來由,而她因一時心軟擾亂天綱運行,天在罰她了。

  「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成何體統,你不要臉,好歹為我家小姐留點婦德。」

有雙栗色大眼的小姑娘大剌剌地推門而入,打斷了綠柳的欲言又止,她的舉止說來乖張又不失溫馴,行為張狂卻不令人心生厭惡,對她的活潑性子是喜愛多過於責備。

  三年前,她憑空出現在明王府中,不管別人同意與否便賴著不走,讓一早開門的小王爺差點往睡在門口的她一腳踩下去,兩人也因此結下不算大的梁子。

  小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小,十一、二歲吧!可早慧的雙眸彷彿以看清世情,讓人不自覺地感到蒼老,好似她是高齡數百的老婦,滄桑而充滿智慧。

  她最拿手的事是壞人好事,以及咬人,每當小王爺色心大起意欲親近少王妃,她就會正氣凜然的突然冒出,用她驚人的力量將他拉開,阻止兩人更進一步的接觸。

  所以趙玉塵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她,而且每見一回都會狠狠瞪她,只差沒有用棍棒驅之逐之,讓她從此滾離視線之外。

  「鹿兒,你又忘了敲門了。」規矩不好。

  「敲什麼門,你們都敢大敞門戶的行苟且之事,還怕人打擾嗎?」真不知羞,人間亂無秩序。

  「鹿兒,口德。」修身修心若不修口,徒勞無功。

  一身嫩秋色的鹿兒百般不情願的垂下頭,「是,小姐,鹿兒謹記在心。」

  「是真的謹記在心,還是過眼即忘?」她讓人難以安心,總是跳脫人們為她安置的方框。

  「不都是一樣,無佛為大,心存佛心。」不見山,山是山,不見水,水是水,眼前物真不過心中物。

  動靜接宜的鹿兒表面上是伺候少王妃的家婢,可常常主僕不分的不知輕重,除了她認定的主人外誰都不睬。

  說她清高嘛!卻有點小心眼,和誰都處不來,看到高官大臣來訪也不行禮,目不斜視、視若無睹地從旁走過,行徑引人非議。

  不過現在是少王妃當家主事,她說了一句小婢年少率直,旁人也就不敢太計較,睜一眼閉一眼,由她狐假虎威的橫行。

  「真要一樣,你過廟為何不肯入廟,一副作賊心虛地連忙逃開。」鐵定做了壞事才畏畏縮縮,羞見神明。

  被推了一把的趙玉塵難免有氣,嘴上酸了兩句。

  「你……你管太多了吧!哪天我廟堂上坐,換你來叩首。」鹿兒一瞄綠柳,箇中原由也只有她最清楚。

  不是不能入廟晉見,而是暫時見不得廟中大神,私下凡間其罪不小,縱使只是一頭小仙鹿,仍逃不過仙規處罰。

  不逃不行,若真被逮了回去,她這頭天鹿恐怕只剩一張皮。

  「你想當神還不夠格吧!」她若是頭鹿便是坐騎,供仙人驅使。

  趙玉塵沒想到他所想的有多貼近事實,鹿兒即是十多年前隨綠柳仙子下凡的天鹿,她由鹿身幻化成人形,跟隨左右。

  居然說她當不了神,鹿兒很不服氣的回道:「如果我勤修練,百年後便可名列仙班,機會可比你大多了。」

  「我又不當神。」神仙哪有人間好,有娘子相伴,他快樂似神仙。

  小王爺很黏少王妃是眾所皆知的事,連老王爺都樂見其成,幾番催促他們早生麟兒,好讓他含飴弄孫,安度晚年。

  該說這是一種依賴吧!小雞破殼第一眼所見即視同母親,緊跟不捨怕被丟下,若一時半刻沒見到便驚惶失措,六神無主的像是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開智以後的小王爺最常相處的便是他的妻子,他由一開始的喜愛轉為依賴,在因依賴兒化為更深切的情感,濃烈得讓他明白他已離不開她。

  那是男女間的情意,他壓抑著不敢說出口,以為日日夜夜看著她便能滿足,但是……

  人變聰明了,貪念也隨之而來,雙目所見儘是他美好如仙子的妻子,叫他如何能不動心,止水一般不想與她共赴鴛鴦夢。

  鹿兒忍不住嘀咕,「你不當神怎麼和小姐天長地久,她可是天上的仙……」

  「鹿兒——」

  一見她口無遮攔,綠柳連忙出言制止。

  「娘子,你為什麼不讓她說完,她說你是什麼仙……」她的確太美了,美得不像凡間女子。

  黑玉眸子漾起笑意,「你不也常對旁人提及我是你的天仙娘子,特意下凡嫁你為妻的仙子?」

  話一出口假亦真,是人、是仙全靠蓮舌如何搬弄。

  「啊!這個……」他難為情的搔搔發,笑得好不靦然。「你真的很美,宛如仙子一般,所以……所以我就想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娘子。」

  「你又見過幾個仙女了?」瞧他都急出汗了,怕她生怒似。

  「一個。」他比出一根指頭。

  「一個?」她不解。

  「娘子你呀!」他揚唇一笑,習慣性伸手一攬。

  小王爺愛抱人的毛病是從娶妻之後才發作,動不動就將妻子往懷裡塞,無視他人的側目,他認為和妻子親近不無不妥,未違禮法。

  可是他這份樂趣不斷被剝奪中,主因是鹿兒的出現。

  「喂!喂!喂!別又來了,離我家小姐遠一點。」要抱出事來可怎麼得了,她得防著點。

  趙玉塵忿忿不平的瞪視她,「柳兒是我的娘子。」

  「那又如何,很快就不是了。」等她們回到天庭後,他很快就會淡忘掉。

  「你說什麼?」他突地捉住她的雙臂,十指掐入她的肉裡而不自知。

  「放手、放手,你捉痛我了,我什麼也沒說,你聽錯了。小姐,快來救我,他又傻了……」要不是她不能隨意使用法術,定將他變成一顆石頭。

  禍從口出,自作孽的鹿兒高喊著救命,巴望著仙子出手相救,一遇到發狂的傻子,縱是神獸也束手無策。

  「夫君,別鬧她了,鹿兒那張嘴向來愛胡言亂語,聽聽也就罷了,你別跟她一起胡鬧。」鹿兒,你真多嘴。綠柳怪責的瞟去一眼。

  「可是她說你不是我的娘子。」這點他絕對無法忍受,他沒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鹿兒是你娘子?」她眼露流光的問道。

  「當然不是。」他驚駭又急切的一回,面上表情像是受到驚嚇。

  「那麼你是忽然覺得她嬌俏可人,想休妻別娶?」她看了看鹿兒,笑意橫生。

  他一聽,臉色全白了,頭快搖到斷了。「沒有、沒有,你千萬不要別胡思亂想,我一點也不喜歡她。」

  「客氣點,庸人,我好歹也長得稍具仙姿。」真不識貨,她起碼和仙子沾上邊。

  鹿兒的抱怨聲聽不進他耳中,他眼裡看到的只有娘子一人,旁的事物一概入不了他的眼,視而不見。

  「既然她不是你娘子,你又沒打算休妻再娶,為何你緊捉著她不放?看得為妻好心酸。」人是不傻了,可是卻呆了點。

  「啊!什麼……」低下頭,他嚇得整個人趕緊彈開。

  不是鬆手,而是推,趙玉塵突生蠻力似的將鹿兒推向牆邊,神情惶恐的不在乎她是否會因此而受傷,急忙忙地上前擁住妻子。

  他還是有幾分傻氣,這是天生的,改變不了,過於純厚的人在聰穎的妻子面前總是吃點虧,被她捉弄一番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愧色染面。

  「以後我說的話才能聽,其他的閒言閒語就左耳進右耳出,你熟讀聖賢書,理應分辨孰真孰假。」要是她不在他身邊,他豈不是讓人誆了去。

  尚未離開,已為他憂心的綠柳眉頭深鎖,她能幫他防得一時卻防不了永遠,虎視眈眈的張廣遠還巴望叼走他嘴邊的肥肉,她真懷疑自己能否放得下、走得開。

  趙玉塵點了點頭,「都聽你的,娘子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子。」

  「少抹蜜了。」她笑開了一點愁色,轉頭看向撞得昏沉沉的鹿兒,「沒事吧?小多嘴婆。」

  「沒事、沒事、我好得很。」鹿兒暈頭轉向的沒聽清楚她的下一句話。「對了,那個風流鬼要我代轉告你一聲,眼高於頂的王妃要見你。」

  「他告訴一頭鹿?」聽那聲慘叫,可見是遇到天敵。

  她很得意地仰起下顎,「她以為我躲在樹後。」

  鹿兒時而恢復鹿身,時而以人的姿態出現,當討厭的人一來到,她便以鹿的模樣追咬,逼得對方不敢妄進一步,落荒而逃。

  而當人的時候當然是侍婢裝扮,用以對付老想偷香的小王爺,人與獸變來變去不出紕漏,眾人只知少王妃養了一頭不馴的鹿,以及收容了一個放肆的丫頭為婢,不知人獸皆是她。

  「王妃找娘子有什麼事,不去成不成?」王妃對她並無好感,三番兩次地想找借口趕她出府。

  「我怎麼曉得,你不會自己去問她,她也算是你半個娘。」鹿兒沒大沒小的隨口一應,絲毫不見婢樣。

  「鹿兒,少說兩句。」她怕天不翻轉嗎?「夫君,別糊里糊塗的闖進王妃居所,我去去就來。」

  「可是她處處刁難你,不讓你好過。」都是一家人,為何王妃不肯放過娘子呢?

  纖指輕點他唇上,綠柳不讓他說下去。「你不是才說我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子,王妃又不是豺狼虎豹,豈能難得倒我」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兵書上說的,我怕她又要趕走你。」他真沒用,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

  她淡笑,頗感欣慰,「她有她的張良策,我有我的過牆梯,你好好地熟讀兵書,融會貫通,也許有朝一日會用得著。」

  「娘子……」他還是不放心。

  「記著,你是小王爺,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可能時時刻刻的陪在你身邊,你必須學著自己作決定,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

  就是這種語氣,帶著訣別意味,所以他才日漸不安,好像她隨時做好離去的打算,竭盡所能地安排他往後的日子,不讓他頓失所依,能獨當一面。

  趙玉塵十分不喜歡那種即將失去的感覺,他可以不當小王爺,也能放開所有的榮華富貴,只有她才能充盈他的心。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他浮上一個念頭,他一定要和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不論用什麼方法也要留下她。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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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8: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是一個陰暗、毫無生氣的院落,老樹叢生遮蔽了天日,蓊蓊鬱郁微散寒意,清風吹不進庭園中,百花難養。

  十分孤寂的感受,當真一朵花也沒有,草木都顯得憔悴,垂頭喪氣地等著枝枯葉干,慢慢走向死亡,一如此處的主人。

  位高權重的明王爺未迎正室前本就有諸多侍妾,在娶進張氏為妃仍有不少風流韻事,女人一個換過一個,新人舊人同處一室,樂得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

  身為王妃就該有容忍之量,原本她也能容許夫婿納入一個又一個的新寵,只要不危及她王妃的地位,再多的女人也不過是一時的迷戀,喜新厭舊的丈夫很快就生厭了,棄之偏房不聞不問。

  可是一名女子的出現改變情狀,她不僅得到王爺的專寵,還令他百依百順的傾倒,不但用八人大轎抬進門,甚至奪走王妃的權力,與她平起平坐,恍若側室才是正妃。

  王妃失寵了,因為冉夫人,縱使日後王爺仍迎娶其他新妾,但江湖出身的裘冉兒才是他的最愛,他一日不見她便寢食難安、無心作樂。

  忍不了空閨寂寞的張氏卻無能為力,只能靜待久久才露面一次的丈夫,言不及義的只說上兩句話就走,毫無溫存之意地讓她獨守冷床。

  她不妒,不怨,不恨嗎?

  偏偏她又生不出兒子,一次又一次受孕,一次又一次地與她無緣,每當喜訊一出便流掉,前後多達七次,最後竟傷了身子,再無生育能力。

  這全都要怪與她爭夫的裘冉兒,要不是她霸著丈夫不放,她也不會傷心過度而動了胎氣,從第一個足七月的孩子胎死腹中後,她便留不住任何一個嬌兒。

  恨意支撐她度過每個清冷寒夜,她用恨來滋養生命,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讓裘冉兒痛苦,她要像根刺一樣地不時紮著她,讓她坐立難安。

  「來了不會叫人嗎?打哪學來的規矩。」紅顏禍水,不知進退。

  拈著一撮清香放入香爐中焚香,明王妃嫩如少女的纖指細白修長,十分秀雅地拈香後又攏了攏髮絲。

  「婆婆,安好,媳婦柳兒給您請安了。」身一屈,綠柳行了個禮。

  卑躬屈膝只是怕被找麻煩,但不見得次次奏效,她用四年的時間還是不瞭解王妃的喜惡,她是極難討好的婆婆,渾身滿是拒人於外的冷漠。

  果不其然,她才這般想道,充滿火藥味的挑戰立即迎面而來。

  「誰允許你喊我婆婆,王府內的尊卑全讓你丟到腦後了不成?!」不懂禮數,亂了祖宗典法。

  「婆婆,您今兒個精神不錯,看起來臉頰生潤,紅光滿面,氣比平日綿長。」有吼人的氣力表示身子骨康健。

  綠柳一如溫順的晚輩送上桂花蓮藕清心湯,以瓷盅盛裝,蟠龍鳳踞的瓷匙舀湯,盛放在外邦進貢的白面繪紫瓷碗裡,展現其皇家貴氣。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你別以為說兩句好聽話就能上灶台,你這來路不明的賤蹄子少裝模作樣,我早看穿你的賊心眼。」想博她歡心好坐穩少王妃位置,簡直是異想天開。

  除了她娘家的人外,張靜蟬看誰都不順眼,十五歲出閣,來年夫君便納新寵,現時四十出頭的她有如五十老婦,發皺的臉皮早已不若當年嬌美妍麗。

  女為悅己者容,可是她的夫婿已多年不曾正視過她,每回都匆匆來去,不願多瞧她一眼,她裝扮給誰看呢?徒增笑柄。

  「婆婆,火氣太大傷肝,喝點湯消消火,保您長命百歲,富貴年年。」人欺任他欺,我心開蓮花朵朵香,不惱不怒種淨田。

  由著人笑罵的綠柳笑臉常在,心思玲瓏地順著長輩,不回嘴也不惱怒,保持平常心地應對有方。

  「你這是諷刺我嗎?我長命百歲來受苦是不是,手握富貴卻惹來一身閒氣,真是好一張刻薄的小嘴。」活久了還不是找罪受,折騰大半生。

  「生老病死災離難,此乃人生七大苦,婆婆生來貴氣,又遭逢幾苦呢?」和民間百姓相比,她的一生可說順暢多了。

  「我是叫你來說教的嗎?你菩薩拜多了想成仙是吧!滿口佛家語的假慈悲。」

  「不,我不拜菩薩。」綠柳雙手合掌,默念觀音大士佛號。「我只是虔誠的景仰它,跟隨它的腳步,讓佛光普照每一處陰暗。」

  素手楊柳枝,慈悲灑淨水,渡化百姓苦,人離難,難離身,同修三世緣。

  「夠了、夠了,少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偽善的嘴臉,我要用度,叫人調來三千銀兩供我支用。」神何在?她求神拜佛二十餘年從未靈驗過。

  她不知她求的都是她命中無的,一求再求始終未能如願,她索性連廟宇也不去了,怨上天無眼,虧待年年送金的信女。

  「婆婆,三千銀兩是不多,柳兒能隨時為您奉上,可是據我所知,大表哥準備在東街開的酒樓剛好欠缺三千兩,他不會是向您伸手吧?」錢財事小,但縱容外戚掏空王府財庫,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張靜蟬臉色微微一變,十分訝異小輩的消息如此靈通。「就算是給他又如何?姑姑不能送點小錢給侄子花用嗎?」

  「婆婆所言甚是,只是……」綠柳有備而來的取出一疊帳單往桌面上攤,一一點出金額。「醉花樓一擲千金,借款五千兩,聞香居宴請十官員,借款兩千五百兩,許家屯口養妓三名,借款三千六百兩,牡丹閣一夜風流,借款九千五百七十兩……」

  「什麼,等等,一夜花了近萬兩,你是不是故意找他麻煩,虛報數目?」萬兩銀子夠她大半年開銷了。

  一笑置之的綠柳抽出簽名畫押的借條,遞給張靜蟬過目,「他包下了整間青樓縱夜狂歡,酒池肉林享盡美人恩,是老鴇遣人將不省人事的他送回府中,隔日妓院的人便上門要錢了。」

  「這……」荒唐荒唐,廣遠怎麼墮落至此,儘是一筆筆爛帳。「他的事我管不著,你盡快把銀兩送來就是。」

  如果他肯振作,再多的錢她也會給他送去。

  姑疼侄,天經地義,何況她既然無所出,從小帶到大的親侄子就如同親兒一般。

  「是的,婆婆。」綠柳頓了一下又言。「不過大表哥向府裡借貸了二十幾萬兩,一時之間恐調度不易,等柳兒向他催討後再送到您手中。」

  「你……你存心讓我難看,明知道這筆錢我是要給廣遠急用的,你居然拐個彎要向他要債,你見不得我娘家的人風光呀!」真是個夠賊的丫頭,一肚子陰險。

  她笑了笑,仍然平靜的說道:「婆婆勿動怒,王府內的開支有一定的數目,可近半年來已透支了一年的花用,若再入不敷出的投入無底洞,不出三年,王府必敗,再無一文錢可用。」

  「你敢誆我——」張靜蟬沉下臉,對她的說詞完全不信。

  「婆婆是明理人,再說我又何需造假,爹雖有王爺封號卻久未上朝,早已和朝臣疏遠,皇上又寵信近臣,許久不曾挹注朝餉了,你想王府內還有多少庫銀可供揮霍。」

  「……」她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朝廷沒銀子下來,田地又年年歉收,收租的管事大歎一年不如一年,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本事生財,而夫君的情形你也是知曉的,他傻得不知道銀子從何而來。」

  為了斷絕明王妃的徇私,綠柳把夫婿都拖下水,佯裝財務告急,銀兩短缺,以免王妃養大侄子那條蟲,胃口大開地吞掉整個王府。

  其實她也不想做得太絕,家和生百樂,人平萬事休,可是貪得無厭的張家表哥卻手段用盡,多次欲加害敬他為兄的夫君。

  她也是被逼的,不得不加以反擊,鹿兒是她特意安排的第一道防線,讓張廣遠苦無計策可想,一旦近不了身,傷害自會減輕。

  這是她鄉願的想法,誰能無過,她想給他機會自新,雖然他一再令人失望。但菩薩曾經說過,人無絕對的惡,只要心中存一絲仁善,便是佛祖的弟子。她想她還是會多給些寬容。

  「這事待會再提,你進王府有四年了吧?」張靜蟬的神情帶著冷笑,毫無長者風範。

  「是四年了。」好快,一眨眼間她都待了四年。

  她惡笑地看向綠柳平坦的肚皮。「都四年了還蹦不出一個子,你想讓趙家絕後嗎?L

  「啊!」難道明王妃是為了這個才叫她來?

  綠柳有片刻的怔愕,神色有些難看。

  「女人家最重要的是為夫家傳宗接代,繼承香火,既然你不能生,就由我作主吧!」她等這一天可等得快不耐煩了。

  「婆婆又要夫君休了我?」她居然還不死心,一而再的故技重施。

  「不,這次我不找你麻煩,不過……」她似乎十分快意地陰險一笑。「廣遠有個妹妹剛滿十七,生得秀麗又知進退,琴藝精湛善女紅,我想過些日子讓她進門,幫你照顧小王爺。」

  「婆婆的意思是……」她大抵明瞭明王妃做何盤算,卻又忍不住一問。

  「是時候了,賊丫頭,小王爺該納妾了,他不再是你一個人所有,他將會是很多女子的夫君。」不是她獨佔的依靠。

  見綠柳臉色一變,張靜蟬得意的仰頭大笑,好似一吐胸中的郁氣,笑聲久久不停,讓人毛骨悚然,背脊一涼,全身豎滿雞皮疙瘩。

  而此時,坐立難安的趙玉塵則一臉焦慮,提筆沾墨又不下筆,滴落的墨汁暈散成豆大黑點,毀了揚州加急送來的上等宣紙。

  雖然他也知道在王府內不可能出什麼大事兒,可是一想到大表哥對妻子垂涎已久,他臀下就有如針刺般難受,坐下又立起,來回地在書桌前走動。

  其實他的憂慮並非無的放矢,張廣遠的色心從未隱藏過,打從新婚日見過綠柳一面後,他就一心想得到她,一是為了她過人美貌,二是想將她變成他方人馬,利用她的聰明才智好更快入主王府,成為名副其實的王爺。

  而越得不到她他越心癢難耐,由一開始的貪戀美色到如今的病態執念,他一生在胭脂堆裡縱橫的敗筆就是她,豈能不加深他亟欲得到她的決心。

  「你夠了沒,真要不放心不會跟過去瞧一瞧。」走來走去,瞧得她眼都花了。

  「娘子要我靜心溫書,我聽她的。」都聽了四年,他很難拂逆她的叮囑。

  「那她叫你去死,你死不死呀?!」死呆子,不懂得變通。

  趙玉塵臉一板,多有責難。「娘子對我用心良苦,一心望我成材,鹿兒休得無禮,辱我娘子心意。」

  如果娘子真要他去死,他絕無二話從容赴義,他曉得她不論做什麼事都有她的用意在,不會一時興起加害於他。

  「嘖!端起小王爺的架子來了,你對我一個小婢逞什麼威風,真要拿出小王爺的威儀就對著那些心懷不軌的人,發幾次狠讓他們見識見識老虎的爪子。」病貓一隻,誰見了都想踩上兩腳。

  一想到王妃和廣遠表哥,他就氣弱的一吶,「一家人不傷和氣,我……我……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們也不是那麼壞,只是嘴上不饒人,貪嗔癡怨重了些。

  他的娘親冉夫人也常告誡他要容忍,王妃本性是良善的,常鋪橋造路,樂於佈施,因為她的介入才使善良的她心性大變,多疑猜忌,對人不友善,身為她的兒子要多體諒,勿起正面衝突。

  「少來了,你饒人,那人饒不饒你呀?你把他們當一家人看待,人家卻處處算計你們,你就不怕王妃又起壞心眼,趕走你的好娘子?」

  鹿兒話還沒說完,一陣風似的身影忽地衝過眼前,手上的毫筆還拿著,揮灑了她一身一點一點的墨水,就好像鹿身上的斑點。

  哼!這叫要聽娘子的話嗎?根本是迫不及待,只苦於借口付諸行動而已,他哪裡傻了。

  算了、算了!跟去瞧一瞧吧!省得他把自己害死了,她沒法向仙子交代。

  上身一傾,背弓起,鹿兒雙手落地成蹄狀,門裡的俊樣小姑娘一跨過門檻,赫然是一頭身形碩大的仙鹿,身上墨跡未乾。

「我不娶、我不娶,我不娶張家表妹,大娘別逼我,除了娘子以外,我誰都不要。」

  原本只想偷聽的趙玉塵一聽見張靜蟬要為他納妾,並苦苦相逼妻子要識相點,讓出夫婿與人共夫,他一瞧見她眉頭一蹙就忘了她的囑咐,未經通報直接闖入。

  他根本顧不得什麼叫做行為不當,只要有人想要拆散他們,他的牛脾氣就會發作,管他是王妃還是王母,誰都不能欺負他娘子。

  「你怎麼來了?」為什麼不聽話,辜負她一番心意。綠柳的眼中說著對他的失望。

  他一頓,吶音低嚅,「我不放心嘛!鹿兒說大娘想趕走你。」

  一急,他就來了。

  「又是鹿兒說,你自己不會用腦子想想嗎?」稍一扇動就隨之起舞,定性還是不足。

  「你在惱火嗎?娘子。」她的神情變得好嚴肅,好像不太高興。

  「是有點惱,你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讓她暗自操心不已。

  以為他能成大器了,不需要她在一旁嚴加督導,哪天她回去了,也能無所掛念地看著他成長,走向另一段沒有她的日子。

  可偏偏他長智慧了,毛躁的個性卻尚未磨得圓滑,一遇上和她有關的事情就顯得激動,讓人有機可趁的留下話柄。

  她很想狠狠地罵他一頓,看能不能把他罵醒,可是那雙懷著信任的清亮黑眸瞅著她,原本心軟的她更是硬不起來,一聲歎息往肚裡吞。

  她該怎麼做他才能徹底覺醒?雖然害人之心不可有,但他還是得防著別人害他,過於敦厚也是一大致命點,要是瓶兒在此就能教他滑溜術,趨吉避凶的本領她最拿手。

  分別一十四年,綠柳此時偶然想起天界好友們,頗為思念地想再見到她們,前十年為了尋珠無暇多想,而後四年的心思全放在這個假夫婿身上,說來她也滿無情地。

  「反了、反了,你們眼中還有我的存在嗎?摟來抱去像什麼樣!」真是刺眼。

  見到小倆口恩愛地摟在一塊,失寵已久的張靜蟬倍感憤怒,這對小夫妻的情意纏綿像是在譏笑她年老色衰,留不住丈夫的心,讓她心如刀割似的想分開他們。

  想當年王爺也是對她呵寵有加,怕她冷、怕她餓的添衣加食,臘月時節賞梅、酷暑蓮園避夏,還費心地為她蓋了靜蟬別院,終年蟬聲不斷博她歡顏。

  看到他們,她就想到王爺的薄倖,縱使糟糠妻不能棄,她這二十幾年的尊貴生活有如凍結在地獄,冰冷、寒冽得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婆婆,夫君是傻子,言行舉止難免稚氣了些,您大人有大量,請海涵他的無心之舉。」唉!她真要改改他見她就抱的習慣,不是每個人都能包容他。

  「我不是傻子……」趙玉塵小聲的埋怨著,強調他並不傻。

  不過他的多此一舉反而讓人相信他是傻子,只有傻子才會說自己不傻,令人失去防心。

  「好,乖,坐著,不要亂動,我要跟婆婆說兩句體己話,不許插嘴。」她用堅定的眼神制止他開口。

  唇瓣掀了掀,他欲言又止地張嘴再闔上,咕噥咕噥的在喉間滾動唾涎,不自覺做出噘嘴的動作,順應她的話找張椅子坐下。

  他不曉得此舉使他免遭毒手,在外人眼中他還是傻不隆咚的弱智者,毫無殺傷力,要除掉他是輕而易舉的事,不急於一時,他身邊的少王妃才是厲害角色,要全力對付。

  「傻子就是傻子,別人說什麼就做什麼,日後能有多大的出息。」王府大權若交給他,只怕不倒也撐不住。

  哼!呆頭呆腦的,怎麼看都不順眼。

  「婆婆教訓得是,夫婿心智未開,能有一口飯吃就安樂了。」綠柳語帶暗喻,意指夫君無忮無求,望她能有所領悟,不要一錯再錯。

  「不許喊我婆婆,你要和所有人一樣喊我王妃,別以為找個傻子當靠山就能高枕無憂,意外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王府內少個吃飯的人是常有的事,沒人會在意一個傻子。」死了倒還清心。

  她苦笑,為自己的好意遭抹煞感到憂心。「婆婆,您的關心柳兒收下了,定當更加竭力的伺候夫君,讓他永保安康。」

  「你這是在向我挑釁嗎?」張靜蟬很不滿地揚起小指,怒視膽敢回嘴的小輩。

  「婆婆多想了,柳兒不敢。」修行先修心,心平氣即和。

  「我看你是攬了大權就想爬到我頭上了,和那姓裘的女人一樣不把我放在眼裡,你們都是仗著貌美的騷蹄子,王府有我一日就由不得你造次。」張靜蟬將她與冉夫人的身影重疊,一時間氣憤難當。

  「婆婆,喝湯,清清心肺。」綠柳送上一碗湯,恍若未聞她的刻薄言語。

  說實在的,她和冉夫人並不親近,即使她是小王爺的親娘,但兩人見到面的次數少之又少,她一直想不透,對親兒漠不關心的冉夫人為何堅持要她嫁給小王爺。

  或者說只要未嫁的姑娘都不排斥,在幾次的接觸中,她發現冉夫人的眼神並非不在意這個兒子,而是矛盾得不知道該不該在意,看到他,她會不經意地流露哀傷神色,似在悼念什麼,又怕人察覺,匆匆地轉開眼,看向另一處。

  「都說了不要叫我婆婆,你是聽不懂人話呀!還有玉琳的事你先打點打點,過兩天我就派人接她過來。」自個兒的親侄女不能讓她受到委屈,定要風風光光地迎進門。

  「是的,婆婆。」她想笑,心口卻沉甸甸地,異常沉重。

  說不上來那股酸酸澀澀的感覺從何而來,整個胸口悶得難受,小王爺的未來若有人照料,最該開懷的理應是她,原本她就有意為他尋一女子,共度白頭。

  可是真有那麼個人出現,她反而覺得心痛難當,有什麼在身體內絞動,讓她很想說不,拒絕王妃的美意。

  也許是病了吧?仙子也有身子不適的時候,待會叫鹿兒叼兩株草藥試試,說不定喝過藥後就會平復了,不再有怪異的感受。

  綠柳從未想過日久生情,她沒意識到人與人相處久了豈能無情,何況還是與她同床四年的男子,在她意會到他已長成卓爾兒郎前,她一直以對待孩子的心態看待兩人的夫妻關係,自是少了一番思量。

  她是仙,他是人,這是她始終認定的界線,何時越過那條線她並不知情,懵懵懂懂地越陷越深,線已模糊。

  「柳兒,你可別給我陽奉陰違,說一套做一套,玉琳可是我精挑細選給玉塵的妾室,你最好別搞花樣,妄自生妒地從中破壞。」等琳兒入了門,她這少王妃就只有被離棄的份。

  「我……」美事一件,她怎會破壞呢?

  「不要表妹、不要表妹,她推過我,笑我傻子,我不要她,表哥喜歡女人就給他好了,我不納妾,不要不要……」誰也別想逼他。

  坐不住的趙玉塵跳了起來,一把又將妻子摟入懷中,又急又氣的口齒不清,表現得十分慌亂,就怕大娘硬逼著他迎新婦。

  本來他是不傻,一急就又犯傻,脫口而出的話語更顯得傻氣,讓人認定他會傻上一輩子,不會有變聰明的一天。

  「說什麼胡話,琳兒和廣遠是親兄妹,豈能胡來,你乖乖地娶了琳兒,明年就能當爹了。」一旦趙家有後,琳兒就能母憑子貴,成為當家主母。

  而她也翻身了,不用再受姓裘的氣焰,有機會將她掃地出門,看她還能施行什麼媚術搶人夫婿。

  「當爹?」趙玉塵的眼看向妻子平坦的小腹,為之一怔。

  他是在想他們尚未圓房,她怎麼可能有孕在身,但當爹的念頭一湧上來,他不免想著她腹中孕育的孩兒會像誰,是否乖巧伶俐一如他們娘親聰慧?

  可是他的怔忡卻被張靜蟬解讀為喜不自勝,哪個男人不愛妻妾成群,雖然琳兒的容貌不若綠柳,但也嬌美可人,甜言一撒還怕捉不住傻子的心。

  「早點和琳兒做夫妻就能早點手抱麟兒,你那個少王妃的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你……喂!你要去哪裡?我還沒說完。」膽敢漠視她。

  「我們回房生孩子,不娶琳兒,娘子會生,我幫她。」他們做了夫妻該做的事就會有孩子。

  「嗄!什麼……」

  久不知臉紅滋味的張靜蟬因他露骨的言語而羞了一下,忘了要將兩人喊回來,怔愕當場不知該說什麼,有些懊惱的可笑感。

  傻子也有天真的一面,她回想起曾經她也想疼疼他……是她老了嗎?竟覺得提不起力氣恨人,他都已經傻成那樣了,實在沒必要為難他。

  許是想起他幼時天真可愛的模樣,張靜蟬冷漠的面容頓時變得柔和,散發淡淡慈光,婆婆應該可以抱抱孫兒吧?

  「姑母,你怎麼讓他們走了,沒能留住。」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耍耍手段,居然平白讓那女人由手中溜走。

  垂掛的幕帷無風動了一下,張廣遠掀開簾子走出,一臉不快。

  「腳長在他們身上,我還能拉著不放不成。」一見侄子縱慾過度的模樣,張靜蟬的神情不由得沉下。

  「姑母,你別忘了那是冉夫人的兒子,若他真生了兒子,恐怕你在王府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再也沒人記得你是誰。」人家是一家親,她是晚景淒涼的老婦。

  「哼!不用你提醒我也明白,不然我為何要將玉琳弄進府,讓她幫我看著傻子。」揮去方才不該有的胡思亂想,她可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

  「姑母的意思是讓琳妹懷上孩子,而後小王爺就……」他往脖子抹了一下,意圖明顯。

  「知道就好,別壞了我好事。」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他不要怨她殘忍。

  「那綠柳妹妹呢?」張廣遠涎著笑,色眼微瞇。

  張靜蟬冷睇他一眼,輕擰了他一下。「別給我玩出事來,你想怎樣都隨你。」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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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4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就是這兒嗎?」

  三個乞丐打扮的女子窩在石獅底下,竊竊私語的交頭接耳,對著一扇闔上的朱門指指點點,像是在討論要不要上門乞討。

  家大業大不見闊氣,越是大戶人家氣量越狹小,壓根由門縫瞧人,不是達官貴人還不肯大開中門,平凡小民能有後門走就不錯,十足的富貴嘴臉。

  不過千夕王朝裡流民乞丐向來多,為何這三人特別引人注目呢?難道她們想做賊?

  非也,非也。

  實在是她們的行跡過於鬼祟,端個破碗卻許久未向人乞食,窸窸窣窣地對著明王府評頭論足,被王府侍衛趕了幾回又繞回來,或蹲或坐或立的大談闊論。

  「哇!可是真雄偉壯觀呀!和太上老君的仙居不相上下。」都大得離奇,瞎蒙著亂闖準會迷路。

  「少見多怪,你沒逛過王母的後花園嗎?那才叫蔚為奇觀。」美不勝收,百花齊放,看得她眼花撩亂。

  「喔!我只偷嘗過園子裡的仙桃,大聖爺偷偷塞給我的。」吃過後口頰生香,齒間生津,妙不可言。

  「什麼?!大聖爺偏心,居然沒送幾顆給大士,偏厚你一人。」死猴子,大小眼。

  「嘿嘿!我貪吃嘛!」大家都知道的事。

  「也對。」

  就是這樣怪誕的對話令人非議,一下太上老君,一下又是王母娘娘,連仙桃都出現了,要讓人不多瞧兩眼也難,窮乞丐窮瘋了,竟然褻瀆神明。

  可是她們一點也不會覺得不自在,依舊我行我素的談論北斗星君的鬍子,還指著牌樓上的貔貅,要它下來聊一聊。

  不知是眼花或是錯覺,高踞瓦片上的神獸似乎動了一下,眼珠子由朝上看轉為朝下一瞟,輕嗤一聲固守本位,不屑與之瞎混。

  「嘖!不過是只咬錢小獸,瞧它神氣的,待會我叫辟邪踹死它。」不識相。

  「辟邪?」輕笑聲頓揚。「你叫得動它嗎?我們家阿猛肯定嘲笑你不自量力,會被喜鵲咬的主子並不多見。」

  「那頭死麒麟……」瓶兒一啐,咬牙切齒。

  被自己養的禽鳥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叫家醜不可外揚,偏偏那頭四足獸四處宣揚,生怕人不知似的。

  「夠了,淨水、瓶兒,你們打算觀察多久,該離開了吧?」清冷的嗓音幽幽揚趄,帶著一絲無奈。

  從沒想過自己有被說服的一天,青蓮面無表情地低視一身破衣,有些不甚明瞭為何會和她們一起胡鬧,此時的她該在寄傲山莊品茗賞荷,閒做人間女子。

  可看看她成了什麼模樣了,居然坐姿不雅地失了淨潔,滿手滿臉塗上污泥,截竹一根用來趕狗,像是落難的……乞丐。

  「青蓮姊姊,你急著上哪兒嗎?我們還沒見到綠柳,就這麼走了挺可惜的。」她好不容易才從鬍子大廚眼皮子底下溜出來,可不想太早回去挨罵。

  「就是嘛!青蓮,風寄傲一天沒見你不致犯相思,你就多待一會,也許咱們四仙婢能再聚首。」聊聊昔日的趣事。

  看了看貪嘴的瓶兒,又瞧了瞧迷糊成性的淨水,青蓮不由得歎息。「都耗上大半天了,你們還真不膩。」

  「怎麼會膩,我之前就扮過乞丐行走各地,人家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只會給我東西吃。」多好呀!手一伸出去就有食物入肚。

  「吃吃吃……吃死你,瞧你都快變成神豬了。」整日吃飽睡、睡飽吃,毫無建樹。

  「嘿!淨水,其實你很羨慕我能吃就是福對吧!而且還有人照三餐餵養,你眼紅。」一隻肥得滴油的雞腿往嘴邊一送,瓶兒心滿意足地撕咬著。

  「紅你的頭啦!難怪你叫瓶兒,什麼東西都往肚子塞,瓶子本來就是用來裝物。」而她是無底的瓶,裝得再多也裝不滿。

  「哈!就說你嫉妒嘛!」嗯!嗯!真好吃,大鬍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你……」光會吃的豬。「算了,懶得理你這貪吃鬼。」

  油雞真有那麼可口嗎?瞧瓶兒一口接一口吃個不停,讓人感覺好像人間美味,很想搶過來嘗嘗味道,看是不是當真嫩得順口。

  淨水舔了舔唇,多看了只剩半隻的雞腿兩眼,肚子發餓地咕嚕咕嚕鳴叫。

  「青蓮,你很不習慣是吧!以前阿猛也常說我太好命,做慣了仙子就不會做人。」那頭獸嘴刁得很,沒一句好話。

  「那是因為你老惹禍,連累它為你收拾殘局。」麒麟的痛苦她能瞭解,整天忙著處理麻煩事,聖人也火大。

  不過碰到風家老二也算是她氣數該終,嘴上叨念不休的大捕頭專門管是非,不管她闖下什麼禍事,他都會一一承擔。

  「什麼嘛!我很久沒惹禍……呃,我發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伸伸懶腰。」不要怪她,純屬巧合。

  一臉心虛的淨水瑟縮著身子,慢慢地收回一掌推向王府侍衛下顎的手,笑得尷尬又膽怯,偷偷地一瞅發光的長矛。

  什麼時候走過來的,怎麼也不先知會一聲,她人小力氣小,應該不致造成傷害,他會往後倒絕對不是她的因素,而是他沒站穩。

  儘管她找了種種理由為自己脫罪,但改變不了推倒一個大男人的事實,滿臉怒色的侍衛用矛撐起身體,大步地往她面前一站。

  「大膽賤民,竟敢在王府前惹是生非,你活得不耐煩了。」長矛一指,指向她心窩。

  「我……我……我沒有……一切是無心的……」天呀,阿猛在哪裡?還不快點跳出來救她。

  淨水忘了她是私下開溜,沒將神獸帶在身邊。

  「對啦!這位大爺,我家姊姊餓昏頭,沒看見你的英明神武,你就好心點施捨些剩飯殘羹,我們做牛做馬都會感謝你。」

  雞骨頭一丟,瓶兒毫無尊嚴的抱著侍衛大腿痛哭,有模有樣地像餓了三天三夜的小乞兒,讓向來冷情的青蓮為之傻眼,不解她的油嘴滑舌是打哪學來的。

  「滾,不許再來亂了,明王府邸可不是你們這些粗鄙乞丐能來的地方,還不快滾。」哼!殺幾個乞丐會弄髒他的手,就饒她們一回。

  「好好好,我就滾……」她當真在地上滾了兩圈,讓一旁的青蓮和淨水看得很無力,她真的比人還像個人,完全沒身為仙子的自覺。

  「對了,大爺,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做人要能屈能伸,她就是這般吃盡天下美食。

  「叫你滾你又回來幹什麼,你當王府是衙門嗎?」又是她,嘻皮笑臉的不知死活。

  「不是啦!大爺,我聽說我有位姊妹在府裡,她叫綠柳,不知你聽過……」沒?

  「放肆。」

  「放……放肆?」咦!她說錯什麼?這大爺吼得比那道雷還宏亮。

  「少王妃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嗎?你膽大犯上,罪該萬死。」膽敢冒犯,其罪可誅。

  「少王妃?」綠柳是……少王妃?!

  「少再裝瘋賣傻,要是不走,我讓你橫死當場。」螻蟻之命,死不足惜。

  「等等、等等,能否通報一聲,故人來訪。」至少要見上一面再走,才不虛此行。

  淨水那口子真的超會說教,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聽,他可以從早念到晚,不喝一口水念得人頭昏腦脹,死去活來,她光是聽上一時辰就受不了。

  不像青蓮定力夠,禪修的功夫下得足,他念由他念,兀自打坐吐納,還能翻著書一邊品茶,聽若未聞,靜如泰山。

  「就憑你……」侍衛一嗤。

  順著輕蔑眼光往下看,瓶兒一愕,笑臉凝結成冰。「呃,這是……舊了點的衣服,我請人補好了……」

  果然人要衣裳,佛要金裝,她太興奮能穿回舊衣當個乞兒,渾然忘卻這世道看的是表相,錦衣華服才是身份表徵,一身骯髒的乞丐裝是人見人嫌,狗兒也會來撒兩泡尿,看人低。

  「滾——」

  滾?「不滾成不成,我……」

  喝!玩真的呀!

  瓶兒像滑溜的泥鰍鑽來鑽去,閃過破空而至的長矛,她很頑皮的捉弄王府侍衛,拉住他的袍子又放開,閃身躲在背後擠眉弄眼,煞是討喜。

  但是別人看得有趣,被要得團團轉的侍衛可就笑不出來,兩眼一橫地招來同袍,四人同心地想讓小乞兒跳不動,癱平成屍。

  「瓶兒,你到底玩夠了沒?」大士說過的話她全忘光了不成。

  少惹事。

  「再一下……」哎呀!有牆擋路,我捉……

  咦?衣領。

  「哪來的莽撞鬼,眼睛長在頭頂上是不是?」想勒死她呀!

  「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個人……」她以為是牆。

  「我的確不是人,我是……」等等,這名乞兒看來有幾分面熟。

  「你不是人?」沒有妖氣呀!瓶兒鼻翼動了動,嗅了幾口。

  兩人互相看來看去,都覺得對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她是想擅闖王府的賤民,你讓開,讓我一槍刺死她。」擾亂王府安寧者,死。

  婢子裝扮的姑娘高傲的仰鼻一哼,「你敢叫我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連張家那位氣焰高張的表哥見著她都要退避三舍,他敢和張廣遠那下流東西相比嗎?

  「職責所在,她……」

  「得了、得了,有事少王妃承擔,罰不到你們頭上。」她嫌囉唆的揮揮手,要他們哪邊涼快哪邊待。

  王府門口四名侍衛是張廣遠安插的人手,他讓他們注意來往的行人,一有異狀便立即稟報,好確切的掌握王府的動靜。

  他是防著綠柳會扯他後腿,私下找人幫襯著傻子小王爺,致使他無計可施,坐困愁城,鎮日想著該怎麼做才能達到他苦心計劃的目標。

  因此王府內壁壘分明,一派擁戴愛民如子又仁善的少王妃和小王爺,一派是矢志跟隨有明王妃支持的表少爺,認為跟著他才有前途。

  「你在綠柳身邊做事?」青蓮冷然一視。

  她挑了挑眉,看向三名衣衫襤褸的乞丐。「你們認識我家主子?」

  話一出,一抹淡淡的靜默散開來,三人六雙眼對上一雙圓睜栗眸,一種熟稔的感覺慢慢醞釀著,似要破上而出。

  驀地,四人同時訝異的一喚。

  「天鹿?」

  「仙子……」

  真是驚訝極了,久久說不出話,彷彿時光的流逝在一瞬間。

  在天界時,不常變幻為人形的鹿兒以鹿身出現,而四大仙婢亦皆以幼童模樣走動,誰也沒見過誰「長大」,自是相見不相識。

  但隱約能看出幼時的輪廓,一開始也許看不出彼此的身份,可一身仙氣隱藏不了,多加用心便能看出端倪。

  「咦?這隻小狗是……」

  青蓮輕咳,淨水忍俊,瓶兒大笑地捧著肚子。

  「辟邪。」

  「什麼,它是辟邪?!」鹿兒錯愕之後,勾起唇角陰笑。「好呀!死辟邪,你也有今日,當初在天庭你是怎麼欺負我的?對我愛理不理的,我可逮到機會報仇了,你死定了……」

  接下來是一陣小狗汪汪聲,以及女子輕快的笑聲。

「不行。」

  「怎麼不行,都四年了。」

  「時候還未到。L

  「什麼時候才可以……」

  「……」

  什麼時候?

  綠柳的回答是八月十五,月圓之日。

  但是,那時真的是時候到了嗎?

  綠柳的答案是沒有答案,因為到那時,她有可能已不在人間了,帶著失落的寶珠回轉天庭,向大士領罪,接受責罰。

  同樣是十五,今夜的月兒顯得淒迷,柔和的月光透過窗欞移落床邊,照出一雙柔嫩雪白的蓮足,輕踩著矮凳哼唱著地方小調。

  在她身邊是一張酣睡的俊容,逸秀的臉龐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似正作著好夢,讓人瞧了都覺困意襲來,想與他作著相同的夢。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好傷神吶!

  撫著他噙笑的嘴角,綠柳的唇畔也微微一揚,多少的日子她總是在夜裡醒來,為有踢被習慣的他重新蓋被,讓他不受風寒所苦。

  曾幾何時他不再踢被了,反而怕她受涼地將兩人裹在被褥中,肌膚相親,體熱相觸,他用他的溫暖暖和了她的雙腳,讓她也能睡個好覺。

  就像一個母親看著孩子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希望他成材,希望他懂事,希望他能一生平安,無憂無慮地過得快活。

  但是,她畢竟不是生養他的娘親,在名分上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她必須正視他已非孩子的事實,有朝一日他會開始懷疑人性。

  「傷害你絕非我本意,可是我已盡可能地讓你傷得不致太重,你要學著忘記我,否則……L

  否則他會變成什麼樣?

  不敢想,也不願想,綠柳撫過垂掛在趙玉塵胸前的瑩綠色珠子,似憐似憂地喟然一歎,她輕緩地挪開他放在自個腰際的手,不想驚醒睡夢中的夫婿,著鞋下了床。

  推門一出,迎面而來是帶著濕氣的寒意,她拉了拉軟綢外衣,信步走向水榭相連的亭閣,手倚欄杆眺望一輪明月。

  繁星點點,水波蕩漾,荷生池中輕送漣漪,月映荷辦更顯嬌美,如此美景理該影兒雙雙,共賞難得的良夜春宵。

  「唉!該不該干預天綱運作呢?」

  一陣嘶嘶聲由花叢中傳來,數十條吐著紅色舌信的赤煉蛇快速朝月落居爬行,那是小王爺及妻子所居住的院落,低而短促的笛音隱約響起。

  綠柳無奈地折起一枝垂生池邊的楊柳,咬破手指滴落鮮血數滴,將血抹在柳枝上,對它做了個退和封印的手勢,纖指輕翻插地三寸。

  不一會兒工夫,受到控制的蛇群似撞到一堵牆,前進不得地在原地打轉,笛音吹得越急,蛇首就仰得越高,一條條有如直立的半根竹子。

  大約過了一刻鐘後,笛音漸歇,群蛇也出現疲態,在無法如願的情形下,大批的毒蛇如來時的悄悄,無聲地隱沒花間。

  在群蛇退去之後不久,土中的柳枝竟枯萎凋零,化為塵上飛散在風中。

  這也是她夜裡不睡的原因之一,提防小人偷襲,她違背了和眾姊妹的約定,私下偷使了幾次仙術,以確保屋裡人的安危。

  「你會奇門遁甲之術?」

  詫異的清潤嗓音在身後揚起,心頭一驚的綠柳倏地回過身,低喊著,「冉夫人?!」

  子時已過,該是夜深入靜時分,怎會還有人走動?

  「叫我冉夫人是否太生疏了?那是給外人稱呼的。」纖細的身影走入月光下,風華依舊的裘冉兒笑靨璨璨。

  歲月對她非常仁慈,年近四十的她竟有如二十來歲的美麗少婦,嬌媚動人,艷麗無雙,楚腰如柳一折即斷,裊裊身姿似風一吹便翩然飛起,令人憐惜萬分。

  「娘親。」綠柳輕喚。

  美顏一綻,開出笑花,「乖,你是個好媳婦。」

  她很滿意,當初的決定是對的,她沒看走眼。

  「乖?」綠柳的神情有些複雜,乍聽之下那句讚揚似對他人而言。

  「你學過武嗎?」她看來不像有武功底子。

  「沒有。」

  「那麼拜過何人為師?」裘冉兒輕移蓮步,與她並坐亭中石椅。

  「亦無。」

  「可你用五行八卦術驅蛇……」她應該沒看錯,當年行走江湖時曾見茅山弟子用過。

  綠柳一笑,狀似無知。「什麼驅蛇?哪裡有蛇?我最怕蛇了,千萬別嚇我。」

  裘冉兒訝了一聲,笑意一收地凜著面。「我不是王妃,你用不著防我。」

  她是以誠相待,希望得到善意回應。

  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裘冉兒眼角的細紋,她笑起來的模樣有如和善的美婦,讓人瞧了歡喜,以為她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夫人,不懂得算計,沒見過世面。

  可是斂笑一凝時卻顯得冷艷逼人,眸中精光銳利,冷厲而難以親近,稍一靠近即有凍傷之虞,一點也不負她當年「冰霜美人」之名。

  「娘深夜不睡,莫非爹的病體又起變化?」綠柳淡笑一回,水眸盛滿無辜流光。

  目一利,裘冉兒的語氣不若先前和氣。「你這是在迴避問題嗎?我是小王爺的親娘,難道我會害他不成?!」

  「親娘嗎?」綠柳神色飄匆的笑著。「娘有多久沒見過夫君了?」

  「啊!這……」她突然掉了舌頭,無法回答。

  「娘,你記得夫君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嗎?」入府四年,從沒見過有人為他賀壽。

  「他……」是七月十九,還是九月初一呢?

  「娘,你知道夫君曾花了三個月,親手雕了『龍鳳呈祥』的玉塊送給你暖壽卻被退回嗎?」當時他什麼都沒說,只關在房裡三天,足不出戶地寫了三百多張摹帖。

  「我……」她不知情,以為是小官員送來巴結的賀禮,瞄了一眼就叫人退回去。

  因為並不精緻,刀法粗糙,粗略一瞧便知非名家手法,因此不合她意,遂不肯收下。

  「娘,你曾為夫君蓋過一次被子嗎?」綠柳問得輕聲,卻讓裘冉兒身形一搖,臉色倏地蒼白。

  「……」他會踢被?

  「娘,不是我防著你,而是你防著我們呀!你很怕我們知曉什麼秘密似,處處提防,時時小心,好像那個秘密一旦揭穿,我們會舉刀砍殺你。」她不想說得太白,卻也不願她的無心之舉傷了人猶不自覺。

  「我沒有。」裘冉兒回得很急,彷彿說得慢會遭人懷疑。

  「沒有嗎?」那麼她在慌什麼?

  綠柳從她眼中看出恐懼和慌亂,她雖極力想隱藏,但那雙閃爍不安的眸子卻瞞不住,透著令人一目瞭然的害怕。

  她無意揭開假面的平和,明王府中早就暗潮洶湧,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不欲人知的事,他們守得緊緊的,不讓人窺伺。

  而她是硬生生捲進來的中間者,人人都想拉攏她,同樣地,亦防著她,他們的心在搖擺著,生怕她已被另一方收買。

  這就是世間男女自我束縛的繭,他們自個吐絲,再自個將自己包起來,以為躲在繭裡就不會有人發現,隨時想出來便可破繭而出,從未想過繭若不破會有什麼後果。

  「你是什麼態度,竟敢質問我?!」惱羞成怒的裘冉兒端出長輩的姿態,怒責她的不是。

  眼低垂,綠柳軟言一應,「爹的身體為重,請娘早點安歇。」

  「你……你……」她的身段一低,裘冉兒想罵也罵不出口。「聽說你不能生?」

  「娘說笑了。」不是不能,而是不應該。

  「王妃為塵兒安排了對象,你同意了嗎?」齊人非福,她深受其苦。

  「只要為夫君設想的事,我斷無拒絕之理。」她也在調適如何接納另一名女子的存在。

  不僅不該拒絕,還要全力撮合,讓他盡快從對她的迷戀脫身,接受另一個人的撫慰。

  「你能忍受?」沒有女人能不嫉不妒,冷眼旁觀夫婿別抱新婦。

  「娘,你特意提起,不會是為問我能不能忍受吧?」定有他意。

  裘冉兒怔了怔,為她聰慧的悟性感到惋惜。「嫁入我們王府委屈你了。」

  女子太過聰明絕非好事。

  「娘,你言重了。」若是瓶兒,她會說「玩得很痛快」。

  「我也不拐彎抹角的直說了,如果你能生,至少要有兩個以上的男丁,一個姓趙,一個姓風……」

  「風?」她不問原由,只覺怪異。

  「反之,你若一生無子,日後定要記得祭拜風家祖宗。」未了,裘冉兒補上一句,「當然,在老王爺百年以後,而且這件事絕不能讓他知曉。」

  她一說完後便逕自離開,留下一連串難解的謎團,叫人困擾。

  姓趙的拜姓風的祖先牌位,怎麼說都說不通,除非冉夫人本姓風,她想為先人盡點孝心。

  綠柳擷下一朵茱花放在鼻下嗅聞,神情寫意地賞起月色,之前的事像是不曾發生過,直到一具溫熱的軀體從後抱住她,她才將頭往後仰,靠著厚胸取暖。

  「睡不著?」她問。

  身後的男子搖著頭,在她頸邊蹭呀蹭,「娘子,我不納妾,我只要你。」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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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5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綠柳和裘冉兒的對話讓趙玉塵聽到多少,又理解多少,相信只有他自己知曉,旁人無法從他平靜無波的神情得知。

  但是那一夜他幾乎是睜眼到天明,毫無睡意地似在思索什麼,緊摟著妻子等她睡去,再細細地瞧著他怎麼也看不膩的模樣,直到東方翻起魚肚白。

  自此之後,他堅決婉拒明王妃的安排,而且態度從容,不管幾人前來勸說,不納妾的決心堅如盤石,毫無動搖之意。

  有人說他傻得更嚴重,居然捨棄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多少人巴望著嬌妻美妾全摟在懷中,而他一點也不覺可惜地往外推,果然是個傻子。

  可是看在野心者眼中卻是心慌難安,他的眼神太過清澈,說起話來有條不紊,目中清明有神,哪有一絲傻氣?

  張廣遠恐慌了,明王妃也更加陰沉了,他們合謀的計策迫在眉梢,絕無可能因他的抗拒而停擺,依然照計行事的將張玉琳接進府,企圖讓兩人培養出一絲情意。

  「姑姑,你不會真要我嫁個傻子吧?」聽說小王爺智如童稚,那她不就成了把屎把尿的奶娘了。

  年方十七的張玉琳有張圓潤的鵝蛋臉,髮色偏淡帶點深褐色,身形修長亭亭而立,唇薄,雙眼稍嫌偏大,看來有幾分塞外兒女的颯姿。

  她和張廣遠並非一母所出,其母是邊疆一帶依古族美女,當年張父跟隨老王爺西征,見其美色強行擄回,差點造成邊關大亂。

  「傻有什麼不好,他的喜怒哀樂全捏在你手中,你要他往東就往東,要他往西就往西,不用擔心他會給你氣受。」是個最好操控的傀儡。

  「可是他不是有個少王妃了,長得跟仙子一般靈美,我若嫁進來不就委屈了,人家會拿我們做比較。」而且是做小,屈居人下,哪有什麼威風。

  透悉她心事的張靜蟬輕撫她的手言道:「只要你爭氣點,姑姑一定有辦法讓你當上少王妃。」

  「我當少王妃,真的嗎?」一聽能扶正,張玉琳雙眸倏地發亮。

  「這個綠柳入府四年,肚皮全無動靜,你要是比她早一步有孕在身,她在這府裡還有地位可言嗎?遲早以無子為由被休離。」到時她便能穩坐少王妃之位。

  「咦?姑姑,你不也是無子,怎麼……」一見她眼神有變,張玉琳立即機伶地收口。

  「琳兒——」她疾顏厲色的一瞪。

  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兒是她一生最深的痛,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以一個想做娘親的女人來說,那是一大傷害。

  以前有幾個婢女看她托腮打盹,以為她睡了,便不知輕重地談論這件事,她一個惱火就命人重重責打,活活把人給打殘了,丟出府外任其自生自滅。

  從那次以後下人們就不敢多嘴了,深以為鑒,來往她院落的僕從也變少,生怕說錯話落個不死也去掉半條命的下場,故而也冷清許多。

  「姑姑,琳兒心直口快說了你不愛聽的話,你就別生我的氣嘛!人家最聽姑姑的話了。」她適時發起嬌嗔,靠著張靜蟬的肩頭撒嬌。

  「你呀你,就是口無遮攔,亂沒分寸,要是嫁到人家家中,肯定不得公婆歡心。」口氣一緩,她軟了心。

  她順著話尾一接,「所以琳兒才來當你媳婦,讓姑姑好好疼我。」

  張玉琳並不笨,懂得看人臉色,專挑好聽話說,她也曉得自己的性子直率又不好伺候,嬌生慣養,真要入了他人家門,鐵定沒多少好日子可過。

  可自個的姑母就不同了,而且還是頗有份量的正王妃,不護著自己人還能護著誰,自無婆媳之間的紛爭,她大可和出閣前一樣肆無忌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唯一令她頗覺掙扎的是一個傻子丈夫,好花當栽好盆中,每個未出嫁的姑娘都想有個文武雙全、體貼入微的好夫婿,誰願意將終身托付一攤爛泥,從此在爛泥巴裡攪和,一輩子也達不到所望。

  榮華富貴誰不愛,少王妃的位置又著實誘人,她在取捨之間難免兩難,既要佳婿又想尊榮加身,叫人好生猶豫。

  「嗯,聽話才有糖吃,姑姑定會疼你如命,絕不會讓你少塊肉,多受氣。」她就像她所沒有的女兒,甜美又可人,能說兩句窩心話。

  「多謝姑姑,琳兒會好好孝順你,每天都來陪你……」她說的是場面話,目的是討她歡心。

  「別別別,你要全心放在小王爺身上,把他的心從綠柳那兒奪過來,盡快懷上孩子我才能為你作主,當妾的地位終究不如正室。」她若非元配豈能高高在上,任意差遣下人。

  其實正妃也有正妃的好處,雖然她已不受夫婿喜愛,但終究是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再怎麼受到冷落也有一定的地位在,下人們不敢造次,讓她保有威儀。

  「可是他是傻子耶!要我犧牲……」還真有點為難。

  一想到要和個傻呼呼的大男人裸裎相見,並做那碼子事,她就渾身不舒服,胃裡泛酸。

  「琳兒,你信不信姑姑?」張靜蟬眸子一冷,射出精光。

  她遲疑了一下,輕輕頷首,「信呀!姑姑最疼我了,不會害我。」

  神色一軟,她緩氣地道:「小王爺並不傻,外界傳言有誤。」

  「咦?」張玉琳突地一訝,露出狐疑神情。

  傻了十幾年的傻子不傻了,這是哪門子的荒誕話,她又不是沒見過小王爺。

  「我不知道綠柳是怎麼辦到的,但小王爺確實回復了智力,少了笨拙和呆愚。」讓她很不安,萬一他想起十四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張靜蟬驀地搖起頭,想搖掉她難以忘懷的一幕,趙玉塵會突然從聰明伶俐的孩子變成傻子,全是她一手主導的,因為……

  不能再想了,一想她心裡便充滿愧疚,原本她是想讓裘冉兒痛不欲生,以洩心頭之恨,卻沒想到反倒害慘了一個孩子。

  「姑姑所言是真?」傻子也有不傻的一天?

  「待會你自個瞧瞧就曉得了,別說姑姑我誆你。」現在的小王爺可不同凡響,是姑娘們一見傾心的俊俏兒郎。

  分不清是酸澀還是感慨,張靜蟬心中五味雜陳,當小王爺還是個傻子時,她每見一回便厭惡一分,嫌礙眼地視若未睹,認為他的存在會阻礙親侄子的前途,能早點消失對每一人都有益處。

  可這會兒他腦子靈光了,進退得宜,談吐有物,謙謙風姿不下渾噩度日的廣遠,她既是憂心也苦惱,王爺後繼有人,她真要不顧結髮夫妻之情,毀他一世基業嗎?

  終究夫妻一場,無情怎生仇,她怨的是搶走丈夫的狐媚子,對於王爺的情愛還是有的,雖然逐漸風乾中。

  張靜蟬才一說完,果真聽見沉穩的腳步由遠而近傳來,張玉琳立刻坐正,微帶羞色地理理雲鬢,撫平裙上皺折,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端莊賢淑的嬌羞樣。

  「大娘,我說過絕不納妾,不論你想怎麼怪罪於我,塵兒的心意絕不改變,望你收回好意。」

  昂藏男兒面如冠玉,飛鞘入林的濃眉英挺俊雅,目光炯炯如煦日,鼻樑堅挺,高而豐骨,緊抿的唇透露出一絲陽剛之氣,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勢如飛龍在天,銳不可擋。

  面色帶慍的趙玉塵目不斜視的走入,步伐堅定的走向斜躺軟榻的張靜蟬,先行表明來意,無視一旁搔首弄姿,想引他視線凝望的張家表妹。

  「不想納妾是你說了算嗎?就算你親娘也不敢說一聲不吧!趙家的列祖列宗就等著你開枝散葉,香火永續呢!」由不得他拒絕。

  「趙家的香火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爹還有三個兒子,他們……」都應分擔。

  「胡鬧、胡鬧,侍妾生的孩子能登廟堂嗎?你是王爺立下的世子,理應為王爺留後,扯什麼胡話。」一個七歲,兩個雙生子不過五歲多,哪能承繼大統。

  張靜蟬沒說出口的是明王爺其他的孩子根本不得寵,他連看他們一眼都嫌懶,搞不好錯身而過還認不出親生兒,根本無足輕重。

  而他就不同,因母而貴,即使後來人犯傻了,還是老王爺唯一認定的傳承子嗣,給予最好的照顧。

  「我娘也是妾室,她不會在意是誰接下爹的位置,同是趙家的子孫,有能力者擔之。」他從不眷戀小王爺的名號。

  「是嗎?你可曾問過她?」她冷冷一笑,勾起唇一誚。

  「這……」他想起娘親與妻子的對話,心中頓時生起一股不確定。

  娘親雖未明言,但語氣之中不無其意,她不希望自己受過的苦延續到媳婦身上,可是為了趙家的香火,她還是要娘子看開些,身為女子就該承受夫婿並非她一人所有,男人的多情是可以容許的。

  「你爹身子骨不好,何時撒手人間無一定數,他嘴上老念著想抱抱孫兒,你身為人子豈敢拂逆父意?」張靜蟬直接把丈夫搬出來,逼使他屈從。

  趙玉塵面上一黯,頗有悵色。「有子無子由天決定,並非納妾就能得償所願,非兒衷心喜愛,娶來也是累人一生,不能白首。」

  「哼!儘是推托之詞,沒相處過怎知不得你意,也許老天注定要琳兒來傳咱們趙家的香火。」他想不要都不行。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的說,讓張靜蟬頓感難堪,失了長輩顏面。

  「誰說不可能,要試過才知道。琳兒過來,見過小王爺。」看他性子有多硬,她非磨平它。

  早就想衝向前的張玉琳一聽見姑母召喚,連忙迫不及待地踩著蓮花步,故做羞怯的盈盈而至,略一福身行了個禮。

  「表哥,琳兒來叨擾了。」

  面對如水的軟刃,他也不好惡臉相向地回個禮。「表妹多禮了。」

  「哪裡哪裡,表哥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妹子有幸一見翩翩風采,暗喜在心窩。」一說完,她又裝出好不嬌羞的模樣,欲語還羞。

  「不,我很魯鈍,才貌低下,胸無點墨虛有其表,愚兄傻得很,不值得你違心一讚。」他很惶恐,生怕她非他不嫁。

  趙玉塵眼未瞎,自是看見她眼底乍生的傾慕,在他還是傻子時,她對他根本是不屑一顧,三番兩次言語羞辱,還曾將他推入水池中,任由他載浮載沉的幾乎溺斃,而她則在池邊拍手叫好。

  事過境遷,兩人各有一番際遇,他不相信他若癡愚一生,她會肯紆尊降貴的靠近他,甚至忘卻前塵往事地對他表現出愛慕已久的神情。

  有些事他慢慢地想起來了,在娘子不斷的努力下,他終能分辨是非善惡,也瞭解到人不只一面,要用心看才能明白誰是真心對你好的人,誰又帶著虛情假意,有心圖謀的。

  「表哥自謙了,現今如你這般謙遜的男子實不多見,叫妹子我好不傾心。」姑姑沒騙她,果然是變個人似的俊俏公子。

  一見他俊色,張玉琳歡喜地往他一靠,芳心暗許,盼能締結秦晉之喜,夫唱婦隨,鶼鰈情深,羨煞鴛鴦,之前的掙扎和猶豫全一掃而空。

  有此夫婿,她還有什麼不滿足?既是出身不凡又儀表出眾,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得的良緣,她豈會任機會白白溜走。

  「表妹,請自重。」他一閃身,避開她的投懷送抱。

  哼!自重,他這般清高嗎?「莫非表哥嫌棄琳兒姿色不如人?」

  少王妃是很美,天人之姿,天底下沒幾人及得上,可是論起誘惑男人的手段,她自論不輸人,定能將小王爺迷得暈頭轉向。

  張玉琳也是個自私的人,家風所致,自視高人一等又小有驕氣,認為不擇手段達到目的沒什麼不對,只要能得到她想要的,再大的代價也願意付出。

  她壓根沒想過人家早已成親多年,仍一心作著少王妃夢,以為有明王妃當靠山,很快就能攀上富貴,入主王爺府。

「表哥、表哥,你走慢些,我腳小,跟不上你的步伐……你走慢點,等等我……」

  迂迴蜿蜒的長廊彎彎曲曲,盤繞著水波輕漾的後花園,兩道人影一前一後的疾走廊下,輕柔的叫喚聲不絕於耳,為冷清的院落平添一點生氣。

  在張靜蟬嚴厲的命令下,趙玉塵被迫不得不帶著張玉琳游府,以盡主人家待客之道為由好讓他們獨處,藉此除去兩人的生疏。

  因為並非出自意願,因此他表現得意興闌珊,不情不願,勉強地應付敷衍了事,不想做出令人誤解的舉動,故而越走越快,希望她會自覺無趣而打退堂鼓。

  殊不知他越是冷顏以待,張玉琳反而越是笑逐顏開,不死心的緊跟在後,就算腳跟磨破皮也在所不惜,一冷一熱形成突兀對比。

  「哎呀!表哥,我扭了腳,你扶我一下吧!我好疼吶。」扶著小腿,她彎身猛喊疼。

  「男女授受不親,你忍著點,我喚丫鬟來幫你。」趙玉塵頓了一下並未回頭,只是腳步放慢。

  她一聽,眼眶就紅了。「表哥真是無情,人家腳痛得都走不動了,你伸手一扶何來大道理,琳兒真那麼惹你厭煩嗎?」

  「表妹勿做多想,女子名節甚重,不能有損,你當知為兄的苦處。」他就怕她太多情才不敢靠近。

  雖說無意婚事,可他對人性的瞭解還不夠透徹,即使他已表明不願雙珠伴月,但對遠道而來的嬌客,仍有一絲歉意。

  就因為覺得抱歉,因此一聽見身後傳來甚為悲切的泣音,忍不住轉身,中了她梨花半垂淚,一點朱唇惹人憐的伎倆。

  趙玉塵的個性過於純良,一見她抽抽噎噎哭得傷心,一時竟手足無措,多了不忍,認為自己真的太傷人,才讓她淚流不止。

  其實仔細一想也不是她的過錯,這婚事全是大娘一手安排,兒時的傷害早已是過眼雲煙,何必記恨在心,當時她不過是七、八歲的小姑娘罷了。

  「人家的腳真的很痛嘛!不然你趁四下沒人先扶我到旁邊坐坐,也許等會兒就不痛了。」張玉琳故意抬起頭,露出忍住痛意的委屈相。

  「啊!這……」他遲疑了下,心中有愧。

  「好痛、好痛……嗚嗚……快痛死了,表哥好生冷漠,竟不顧妹妹死活……」一計不成,二計又生。

  像是豁出去了,她使起性子想站起,一邊流著淚一邊逞強,意味著不用你扶了,我就不信沒了你就沒辦法走兩步路。

  她並非真的扭傷了腳,做做樣子博取同情而已,一瞧見他表情為之一動時,便放開手讓身子倒向池邊,稍有不慎即有滾落池中之虞。

  果然她才一有動作,趙玉塵快步地上前一扶,他原意是避免她發生危險,誰知他一扶住她後腰,蛇一般的雙臂便纏繞上他的頸背,緊緊攀附。

  他臉一紅,氣息不穩,除了妻子之外,他從未與其他女子如此親近過,一陣濃郁的脂粉味暗送鼻間,他有些把持不住的多嗅了兩口女人體香。

  身強體健的趙玉塵不可能毫無慾望,在妻子一再的拒絕下,他難免有些急需宣洩的衝動,而軟玉溫香在懷,一時的心猿意馬是免不了。

  但是他仍然很清楚眼前的女子並非他所愛,縱有受到迷惑仍能保持冷靜,將傷了腳的張五琳抱坐石階上,讓她能稍做休息,舒緩痛意。

  「表哥,你待琳兒真好,你這胸膛好厚實,讓人好想依偎。」她有意無意地撫向他胸口,隔著一層衣裳輕輕佻弄、畫圓。

  他冷抽了口氣,「表……表妹,你可以放手了,被人瞧見了不太好。」

  「你怕什麼呢?你是小王爺耶,旁人哪敢來打擾我們談情說愛,你想做什麼我都依你,琳兒是你的人。」她大膽地挺起上身,主動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個胸前隆起處。

  談情說愛?!

  這四個字像一道悶雷擊中他後腦,差點鑄下錯事的趙玉塵霍地清醒,兩眼清明不帶邪念,反手將她的手捉住,不讓她再為所欲為。

  兩人的模樣就像偷情的男女,準備在了無人蹤的角落行魚水之歡,女的一臉陶然地躺在男子懷裡,男的輕扶女子細腰,狀似啃咬她衣帶滑落的香肩,在外人眼中他們便是在行苟且之事,而且不在乎被人發覺。

  「你快放開,別再抱著我,女子閨譽重於一切。」他想拉開她攬著他的手,卻發現她纏得死緊。

  她含羞帶怯地送上香唇。「毀在你手中我心甘情願,你抱緊啊!小冤家……」

  「不行、不行,這是不對的,我對你並無情意,你……」他閃躲著她湊上來的朱唇,有幾回差點讓她得逞。「別這樣,玉琳,我不會辱你清白……」

  「來嘛!來嘛!我都不顧羞恥與你歡好,你還怕什麼羞,琳兒身子為你發燙……」他想躲到哪裡去?她非得到他不可。

  太好時機不把握住還待何時,雖然她是處子之身但也懂得男女情事,爹和妻妾之間的燕好她可是偷瞧了好幾回,知道該怎麼撩撥他會無招架之力。

  若能一舉受孕,懷胎十月,那她可就神氣了,什麼美若天仙的少王妃就得一邊涼快去,霸佔著夫婿寵愛的人可就是她了。

  張玉琳奮力的扭動身子,不時地發出近乎歡愉的低吟聲,對著他又蹭又搓,好像他的大手正在她身上遊走著,她滿臉桃紅的想更進一步。

  「是滿燙了,水都燒開了,你們要是不讓一讓,這壺水若濺傷了你們,我可不負責。」

  含諷的譏誚聲一起,兩條人影飛也似的分開,背對背的各自理理衣裳,彷彿真有那麼一回事,讓人多了遐想空間。

  再怎麼說張玉琳都是未出嫁的閨閣千金,還有那麼點羞恥心,一見有人不識相的打擾,她多少會惱羞在心,連忙放開被自己緊纏不放的男子,快步走開。

  反正來日方長,她總會再找著機會,雖然有些可惜,不過也算嘗到甜頭,下一回她一定能一舉成擒,讓小王爺淪為她裙下之臣。

  反觀趙玉塵則有做錯事的心慌,他不敢直視來者的眼,心虛又不安,亟欲辯解卻苦無機會,拎著茶壺的秀麗女婢僅冷冷的一瞟就讓他汗濕淋漓。

  「我常對小姐說,養條狗也絕對比人忠心,瞧她費了多少心思才把一個傻子調教成人,結果人家怎麼回報她?!」果然是仙子看走眼了,錯把礫石當美玉琢磨。

  「你誤會了,我不是……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他急得口齒不清,自己說了什麼都不清楚。

  「不過這樣也好,你有了別的女人,小姐也會安心,她一直擔心你離不開她。」這下省得找借口了,直接走人了事。

  「什麼離不開她,你是什麼意思?」趙玉塵的神色變了變,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

  「聽不懂嗎?那我說明白點,當初要不是你娘強逼小姐嫁給你,我們早就回到天……」庭。

  「鹿兒。」

  一聲輕斥,裊裊身影由風中走來,衣裙飄飄,恍若仙人臨水一方,帶來淡淡的宜人清香。

  「小姐,你應該跟他說分明,我們不會永遠留下……」早晚要回到天上。

  她是天鹿,神的坐騎,豈能老是逗留人間,明明形似辟邪有甲有角,卻要佯裝普通的鹿,以免嚇壞民間百姓,忽人忽鹿的都快忘記原來的長相。

  「鹿兒,少說兩句。」沒瞧見他都嚇傻了,一臉慘白。

  「哼!我也想少說兩句呀!可是一看到他不長進的樣,我就替你叫屈。」堂堂的綠柳仙子配他一個人間男子是委屈了,他居然不知足地挑了個庸脂俗粉來褻瀆仙恩。

  「夠了,你下去吧!灶上的湯正熱著,你去瞧一瞧。」不支開她,又怕她會鬧得天翻地覆。

  鹿兒沒好氣地嗤哼一聲,一扭頭走向花叢的另一端,再由樹後冒出時,赫然是嘴咬著茶壺的尋常山鹿,甩了甩鹿尾拂去落在背上的枯葉。

  其實她的出發點也是一片好意,事情拖得越久越抽不開身,趁著捉姦在床一次理個分明,省得日後難捨難分,更添痛苦。

  仙子就是太菩薩心腸了,老想著給為惡之人自新機會,一拖再拖反而助長其氣焰,到最後變本加厲地連良心都淹沒了。

  仙子想渡人,卻什麼人也渡不了,反倒是養大了惡人的胃口,任其一次又一次得寸進尺,演變成今日的無法收拾,分不清她是渡人還是害人?

  「娘子,你要跟鹿兒到哪裡?」趙玉塵的喉中乾澀,硬擠出來的聲音略帶顫抖。

  綠柳吸了吸氣,漾起一抹極淡的笑靨。「鹿兒就愛說些嚇唬你的話,別當真。」

  「你……你真的要離開我?」沒聽見她的否認,他連動也不敢動地屏住氣息。

  「也許去廟裡上上香,求菩薩保佑你一生順暢,衣食無缺……」她笑著說,但眼底卻無笑意。

  「你說謊,你根本是過廟不入,夫妻四年,你連一次也沒拜過菩薩。」他大吼,雙掌緊握成拳。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看著走開的張玉琳。「你去送玉琳表妹回房吧,她這模樣不好見人。」

  或許就是她了,他這一生注定的姻緣,她怎能讓他追悔終生?!

  「不,我們先談談,我要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他們早該談開了,夫妻間不該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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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18 15:5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沒有背著你胡來,是她一直抱著我不放,我掙不開來才令人誤解,我……」能讓他動心的只有她。

  「不用多說了,女子的名節為重,既然你對她有意,不如就成就了一樁好事吧。」她不會難受的,絕對不會,她可是修練有成的綠柳仙子。

  「你不相信我?」他臉色頓然一白,腳步踉蹌地退了兩步。

  「我相信你,但是……」雖然很為難,她還是得說出口。「有不少僕婢見到你們在園中發生的事,若是我們昧著良心說是玉琳表妹的不是,外人要怎麼看待你這位小王爺,你又如何服眾?」

  「你的意思是……」他不希望她說出口,因為他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

  她苦笑著說:「就順著婆婆的意,免傷和樂……」

  綠柳的話才說到一半,即被一陣怒吼聲打斷。

  「我不娶,你根本不相信我是不是?想藉此離開我,一去不回頭。」這一年來他始終懷著不安,就為她日漸減少的笑容。

  雖然沒人刻意提起,但他知道每當夜深時分,她總是望著他的臉一再歎息,一副若有所失又憂心忡忡的模樣,以為他已入睡便推門外出,獨坐石階一臉惆悵,好像懷有很深的心事,不能和外人道。

  他曾偷偷地跟蹤她幾回,每一次都瞧見她眉頭深鎖,對月叨念著該怎麼辦、該怎麼才好,有時甚至留下兩行清淚而不自覺。

  他很不忍心,想出聲安慰她,但又怕真那麼做後,她反而將心裡的事藏得更深,一個人積鬱在心,讓他無從得知她究竟在煩惱什麼。

  她瞞了他很多事,而他從來不問,以為她終究會吐實,但是……

  「你從來就沒打算跟我做夫妻吧!你說的時候未到其實只是拖延,一直到我主動離棄你,你才能走得毫無牽掛。」

  趙玉塵說得痛苦,滿臉是強抑悲痛的神色,看得綠柳萬分不捨,她一開始的動機是幫他避開危險,沒想到事情會因此失控。

  「你太激動了,冷靜一下。」她也需要找個地方好好想一想,她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乍見他與張玉琳相擁那一幕,她頓時腦子一空,久久無法言語,四肢凍結由腳底寒至心,完全沒法思考怔如石人,失去反應的能力。

  她花了好大的氣力才說服自己不要在意,那是他原本該過的生活,是她剝奪了他身為男人的慾念,是該還給他了。

  心口很痛,像刀割一樣,她痛得必須按住胸口才能跨出一步,佯裝自己並不在意,還要為他感到開心,假意是賢良有容的娘子。

  他說得沒錯,她的確不想跟他做夫妻,一切是權宜之策,她想她只要教會他自保能力便能功成身退,各歸本位,回到沒有彼此的日子。

  但她忘了把變數算進去,朝夕相處的夫妻之情改變兩個人的心境,直到此刻她才驟地明白一件事,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動凡心,教她智慧的同時也付出不該悸動的心,她犯戒了。

  「我能冷靜嗎?你都要離開我了,叫我怎麼無動於衷,眼睜睜地看你離去?」他做不到。

  「玉琳表妹很活潑,也許……你可以試著接受她。」她不願再騙他,說什麼永不分離的話,人生無常是他必須面對的現實。

  「告訴我,娘子,你想到哪裡?」他放棄追問她方纔那個問題,怕得到令人心碎的回答。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天之涯海之角也到不了的神之國度。

  「那我跟你去,我不做小王爺了,誰要,誰拿去。」如果為保有現今的尊榮而失去她,他寧可全部捨棄。

  聞言,綠柳動容地輕撫他的臉,「若是可以的話我也想帶你去,但是不行。」

  「為什麼不行?」難道她一點也不顧念多年的夫妻一場……或是他。

  趙玉塵流露出將被遺棄的受傷神色,一想到她是因為不愛他而遠去,他心痛得幾欲碎裂。

  「玉塵……我回去是要受罰的,所以不能帶你去。」她不知道會遭受何種刑罰,私自下凡可是一條重罪。

  昔日牛郎織女被罰一年只能見一次面,兩人隔著一條銀河遙遙相望,看似近在眼前,實則千里遙遠,那種觸不到的痛最為磨心。

  而織女尚是玉帝的女兒,有了王母的說情尚且重罰,她不過是觀音座前的小小仙婢,天規天條豈會輕饒。

  「既然要受罰就不要回去了,留下來和我一起,我會保護你,愛你一生一世,絕不生二心。」他急切切地許下誓言,只為留住她。

  「一生一世呀!」多動聽的話,可是卻如泡沫不可靠……「天上人間相隔有多遠,你可否知情?」

  「天與地只有一線之隔。」他回道。

  「一線……之隔?」靈眸中流露出一絲困惑。

  趙玉塵擁著她纖弱的雙肩,指向遼闊的遠方。「你瞧,藍天是不是連著綠地,它們的距離短得不用仰頭。」

  「天連著地……」看著晴空下的盎然綠意,綠柳的心忽然開朗。

  佛在何處?

  佛在心中。

  「心中有佛,處處是佛,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大士,這是禰給小婢的考驗吧!

  頓時開悟,她眼底的憂色盡拂,還以朗朗晴色,她反身抱住對她情意深切的夫君,笑容染上最耀眼的朝陽顏色。

  「娘子,你……好美……」趙玉塵忍不住說出心底的話,忘了兩人正在爭執中。

  「傻子。」她笑啐。

  「甘願為你而傻。」傻了就不會有煩惱。

  她幽然地掀唇一歎,「我們做夫妻吧!但我不能保證能陪你多久,也許明天醒來你就發現我不在了……」

  「別,別說。」他摀住她的檀口,不讓她說下去。

  搖著頭,細柔的小手包住厚實的大掌,「聽我說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你便不要再尋我了,我去了一個你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娘子……」她到底在說什麼?為何每一句聽來明瞭卻又深奧。

  「噓……別打斷我的話,我不走了,就當你的妻,但若是我突然消失了,定是被捉回去了,你多到觀音廟走走,求求菩薩,也許我們會有再見的一天。」

  菩薩慈悲,定不忍眾生受苦。

  「求菩薩?」她不是不入廟……

  綠柳想想不妥,自言自語地低喃,「還是我自己回去一趟,跪求大士寬恕……」

  「什麼大士?要是你回不來怎麼辦?」不管她要去哪裡,他絕不讓她走。

  趙玉塵只有緊抱著妻子才覺心安,她口中的大士他當是某個凶殘成性的人名,而未意會到與神明有關。

  「呃,這……」也對,若她耽擱過久,只怕他已成一堆白骨。

  能拖就拖,不能拖再說吧!青蓮、淨水她們應該已找到寶珠,沒有她們在身邊,想找個商量的對象真的比登天還難。

  綠柳感慨平時沒做好聯繫,以至於事到臨頭卻找不到人,暗自著急無法可想。

  對了,還有紫竹童子!前陣子聽說他要趕往幽川,要她有事尋他就請福德正神代傳,他會盡快趕到她身邊。

  「柳兒,你要相信我沒對玉琳表妹有不軌的舉動,她說她扭傷腳了,我才扶她一把。」誰曉得她竟會抱著他不放。

  一提到此事,綠柳的神情一冷。「這事就別提了,過去就算了。」

  「你不信我?」黑眸一瞇,讓人看不透他懷著什麼思緒。

  「信與不信有那麼重要嗎?自古以來男子三妻四妾比比皆是。」今日情長,明日愛竭,人心最難預測。

  說不在意是騙人的,她心口仍隱隱作痛,那一幕的衝擊實在太大了,一時間她還無法說服自己錯不在他,會發生那種事絕非偶然。

  說來可笑,天上數百年心靜如水,卻在這人間男子身上失去了心,還因他嘗到生平第一次酸澀的滋味,心裡如被撕裂一般難受。

  趙玉塵咬牙怒道:「那個人絕對不是我,而且你對我的信任很重要,我要你知道我的心裡只有你一人,容不下第二人。」

  他不能平白受冤,而且是來自妻子的懷疑。

  「是嗎?」她輕抬翦翦羽睫,望入他深潭般的瞳眸,「玉琳表妹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你要推開她輕而易舉,雖然你的心裡只有我一人,可是你的身體卻背叛你的心,你敢說你抱著她的時候你沒感到心口狂跳、一陣迷眩?」

  旁觀者清,他確實受到引誘,在迷亂的一瞬間。

  「我……」他不知該說什麼,身子緊繃。

  「原本我是不想說,但你要求我的信任,我必須讓你知道我的感受。」綠柳苦笑地說:「我很受傷,覺得這四年的苦心全白費了。」

  她用心教,卻教出一個張廣遠。

  「娘子……」牙咬得快沁出血,他的心比她還難受。

  「我不怪你,真的,雖然心口酸酸的,可是若有一天我不在了,她……」

  男子濃厚的氣息撲鼻而來,覆上朱紅小口,害怕失去她的趙玉塵狠狠吻住兩片桃瓣,不讓那張他百看不膩的菱嘴說出分離的話。

  四年了,若有什麼是他最難割捨的,那就是對她的愛,沒有她,他不知為何而活,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一般,不再有自己。

  「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絕不會。」他用生命起誓。

  「你呀!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她的語氣中含著滿滿的抱怨,又似無奈。

  俊逸的臉龐漾開一抹笑,「愛我!」

  「愛你?」是呀!多簡單的道理,她居然想不透。

  「如同我對你的輕憐蜜愛,情深不移。」吾心如汝心,永結同心。

  綠柳噗哧一笑,「是誰教會你油嘴滑舌的?我可不記得教過你風月事。」

  男人喔!都是風流種,無師自通,說起甜言蜜語毫不生澀。

  「娘子,你這是在取笑為夫我嗎?」難得他有心一訴衷情,她竟然全然不識趣。

  他有點惱了,慍慍不樂。

  「你說呢?!」唉!他又噘嘴了,老改不了這毛病。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愛意與寬容。

  他輕咬她的嫩唇。「我要懲罰你對為夫的不敬,我不是傻子,我是你夫君。」

  「所以……」他能奈她何?

  「所以我要你做我的妻,名副其實的妻子。」他一舉抱起她,走向兩人共枕的大床。

  垂穗一解簾帳,紗幕低放,風吟雲唱,羞人的吟喔聲漸起急促,一對做了四年假夫妻終於成真了,月老姻緣簿上並排的雙人名越見顯明。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月老掩唇偷笑著,遣風兒輕輕闔上窗,不讓春光外洩,教壞眨呀眨地滿天星辰。

「你確定是這樣嗎?」

  三條人影穿梭在雙飛燕簷上,身形快如流星劃過,搬開屋瓦朝內窺探,復又蓋上悄悄離去,飛躍至另一座更雄偉的高閣,重複先前的動作。

  三人的身材體格幾乎一般昂藏,皆是一身夜行黑衣蒙著臉,他們趁夜黑摸進書房,輕手輕腳地翻找某物,但卻空手而歸,未有斬獲。

  老王爺的身子時好時壞,已許久不曾入書房議事、練字,整排整齊的書籍和史冊皆有專人打理,乾淨的不見一絲灰塵。

  聽說打從十幾年前他做了一件事後,就常常在夜裡驚醒,大喊有鬼索命,長期以來精神耗虛,以至於身體狀況不見好轉,百藥難醫。

  雖有請道士來作法,每逢初一、十五讓和尚過府唸經,可身子耗損得厲害,幾道黃符鎮得住徘徊屋外的魂魄,卻壓不住他心內暗生的疑鬼,短短數年內蒼老得有如七旬老叟。

  而他實際年齡也不過五十開外,一下子老了近二十歲,黃昏一到便不輕易踏出房門。

  「為何找不到證據?三弟說千發老人生前曾提過和明王有書信往來,照理來說應該會收在最隱密處。」但任憑他們怎麼找就是一無所獲。

  「大哥,先前我也來找了好幾次卻無功而返,毫無蛛絲馬跡可循,或許是千發老人蒙了三弟,要不就是他徹頭徹尾搞錯對象,也讓對方蒙了。」

  黑巾底下一雙銳利的鷹眸,冷冷的瞇視燈火輝煌的廳堂。

  「不,我想他並未弄錯,你瞧那屋子貼滿符紙,可見這明王的確是做了不少虧心事。」為首的一名男子指著黃符飄動的主屋,神色陰沉。

  老王爺所居的屋宇前後左右貼滿黃色符紙,連屋脊簷下都張貼數十張,甚至連幾根三人抱的石柱也不放過,無一遺漏。

  他是做了有愧良心的事害怕鬼魂索魂,雖道鬼神之說不可當真,但人一旦做了不該做的事,總會疑神疑鬼地以為枉死者有意加害。

  「那麼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心急的捕頭想早日逮到幕後指使者,一雪家仇。

  「我要再想想,不能打草驚蛇……」為首的男於突然眼一利,瞪向看似正在打盹的另一名蒙面人。「老三,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如夢初醒的他眨了眨眼,開口道:「瓶兒說我做的搾菜鴨口感怪怪的,你們認為問題出在哪裡?」

  絕倒。

  「你一整夜心不在焉就是在想這個?」他真是江湖聞名喪膽的「夜修羅」?

  高踞屋頂的三名男子正是為風家慘案而來調查的風氏三兄弟,老大風寄傲一臉怒色地想掐死三弟風怒雷,而排行第二的風妒惡則是哭笑不得,撫著額低歎一口氣。

  一個傲,一個狂,一個冷,三人三種性情,可都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愛妻如命,把她們捧在手心當神明供著,雖然她們確實是被踢下凡間的仙子。

  「你又不是不曉得她被我養刁了胃口,味道稍有不對就會擰起眉,好像我在飯菜裡下毒似的。」真的要毒死她不會等到現在,早在她纏上他的第一天就先一劍了結。

  風怒雷的好廚藝就是被嘴刁的瓶兒磨出來的,縱使她本身就有善調味的「功能」,但她還是愛吃「原味」,她吃得開心他便煮得更起勁,她若抿起嘴細嚼慢咽,肯定是他佐料下錯了,那一整天他的心情會處於狂風暴雨中,見誰都不順眼,很想捉個倒楣鬼吼一吼。

  「二弟,你是捕頭,把他捉進牢裡關上一年半載,別讓我見到他。」都什麼時候了還分心,為了點芝麻小事忘卻父母血仇。

  風妒惡輕笑地輕拍老三的背。「真的捉了他還得勞你劫獄,何必多此一舉,我們對妻子的心意都相同,他會憂心也無可厚非。」

  誰叫他愛上貪吃的仙子,別的東西都引不起她的興趣,唯有美食才能令她振奮,如受到毒物控制般,不可一餐不食。

  「哼!她們居然敢逃家。」以為他們不曉得三人最終目的嗎?

  一提到此,愛念的風家老二又不免一番大道理,「婦德、婦容、婦言、婦功,咱們的女人除了婦容沾上一點邊外,其他乏善可陳,鎮日想的不是民間疾苦,便是弘揚佛法,口裡菩薩長、菩薩短……」

  「停——」

  「住口。」

  兩隻大掌同時摀住他嘴巴,受不了他喋喋不休的婆媽個性,他們是來夜探明王府,可不是月下把酒言歡,若讓人察覺了,下回就沒那麼容易潛入了。

  風家兄弟在各自遇到命定的那個人後,滿腔恨意已被柔情取代,報仇之心也未如先前急迫,多了一絲包容。

  因為他們的伴侶都非凡人,在潛移默化的熏陶下暴戾之氣漸消,認同佛法無邊,跟著禮佛敬佛,進出觀音廟有如自家廚房。

  「咦!大哥,你瞧,底下那個提著燈籠的男子就是明王的兒子。」這麼晚了他想到哪去?

  「你是說那個三弟曾提過,讓人有種似曾相識、下不了手傷害的傻子小王爺?」太遠了,看不清長相。

  「嗯,就是他。」風怒雷點點頭。

  「那他身後的是……」一名纖弱女子,看得出他相當喜愛她,不時回頭噓寒問暖。

  「是綠柳啦!她嫁給小王爺了。」

  風妒惡尚未揚唇,一道調皮的軟嫩女音先一步揚起,似乎帶著些許愉快笑聲。

  「瓶兒?!」

  不見人只聞人聲,風怒雷倏然抬頭,憑聲認位的一把捉下隱了身影的滑溜仙子。

  「不只是她,我們都來了。」

  空中飄來一陣清淡的檀香味,三道飄逸出塵的影子漸漸化為人形,以凌虛漫步的姿態翩然而落,立于飛揚翹起的燕尾脊。

  怕她們一個不慎沒站穩,風家兄弟連忙伸手捉牢,以免飛燕反成落雀。

  「你們來做什麼,不怕有危險嗎?」風寄傲惱怒地看著妻子,話意不無怪責。

  「你們能來,我們不能來?」誰傷得了仙子,她們自有仙法護身。

  「我們幹的是正經事,而你們只會胡作非為,單憑一時喜惡行事。」她們的想法不能以常人論,盡做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青蓮一聽,微顰起眉。「冤冤相報何時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何需急於一時?L

  天,自有主張。

  「但老天有時是闔上眼,看不見民間哀鴻遍野。」家恨若不能親手報就失去意義,惡人總是享盡福祿,壽終正寢。

  就像位高權重的明王爺,什麼都不用做便能享盡榮華富貴,因他而枉死的人不知凡幾,他只看到他的富貴一身,而無報應。

  天縱使有眼也管不了天下萬事,總有遺漏一二,他替天行道以補不足,讓蒼生少受其魚肉之苦。

  「風大哥,你不要亂說話,要是讓上面的聽見你的不敬言語,說不定你的神恩就會被收回。」淨水暗指他身邊的青蓮,要謹言慎行。

  雖說大上已恩准她們下凡歷練一番,可她們仍是仙班有名,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錯,還是有可能遭到遣返天庭的下場。

  風寄傲一抿唇,冷言道:「你才該不出紕漏,有你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有災難。」

  「什麼嘛!人家只是好意提醒,居然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原本我還打算告訴你們小王爺的真正身份。」這會兒她不說了,讓他們自行去查他是誰。

  「什麼身份?」

  淨水扭頭不理人,身一輕就想騰空而起。

  但她忘了自個的小蠻腰還掌控在風妒惡的手中,飛不起來反而重重一跌,不慎踩破一片瓦片,破瓦應聲而落,引起巡邏侍衛的注意。

  「誰在那裡?」

  上頭六道身影都屏住氣息,不敢妄動,一小隊衛兵聚集在他們腳下,不斷抬起頭看向上方,怕有賊子潛入王府。

  驀地,一陣窸窣聲從草叢裡傳來,細長的前腿跨了出來,朝張靜蟬最喜歡的盆栽提腿一踹。

  「原來是少王妃養的鹿……真是怪了,鹿叫鹿兒,少王妃的婢女也叫鹿兒,不會搞混嗎?」

  當然不會,鹿兒非鹿也是鹿。

  侍衛見是山鹿發出怪聲便離開,未再查看四周,鹿兒叱哞、叱哞地仰起鹿首踏地兩下,似在警告某個迷糊鬼小心一點,別找它麻煩。

  「淨水,你能不能別再招來禍事了?!」他們差點就被發現了。

  青蓮的感慨正是所有人的心聲,這淨水不惹是生非,是非自會找上她,跟她在一起都得提心吊膽,以免受到牽連。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瓦片太薄了,和她無關。

  「你哪一次是存心的?」非戰之罪。

  「這……呃……呵呵……」她輕笑的一縮雙肩。「啊!你們看,你們看,快看呀!三堂會審,老王爺也在,我們去瞧一瞧。」

  「瞧?」風寄傲一挑眉,眼神說著——我們兄弟去就好,婦道人家回家縫衣繡花。

  「怎麼,我們瞧不得啊!這王府的秘密我們可比你們兄弟知道得多,我連鬼都看得見。」自是消息靈通。

  「鬼?」他嗤之以鼻。

  見他不信的模樣,淨水跳腳地指著樹下陰影,「喏!那裡站了一位六旬婦人,手還牽著八歲大的女娃,她們一直看著你們兄弟流淚。」

  「啊!莫非是大波的娘親和他的小女兒?」風妒惡突地揚聲,看向空無一人的大樹。

  她們也死在當年的慘案中,慘遭肢解。

  「嗯,沒錯,她們在點頭,老的說她叫王嬸,小的是靜兒。」怎樣,信了吧?!

  淨水洋洋得意地揚起下巴,但沒人理會她,大家專注的看著正進入大廳的小王爺,尤其是風家兄弟,在燈火乍明的一瞬間,他們驚訝的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

  俊俏非凡的趙玉塵竟神似他們已逝的親娘,百媚俠女文心蘭。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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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4-18 15:5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跪下。」

  一聲低喝稍嫌無力,但仍具威儀,胡白垂胸的明王爺端坐堂上威而剛猛,武將出身的氣勢仍在,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在他左手邊是刻意裝扮的張靜蟬,一身珠光寶氣讓她看起來頗具王妃架式,端莊中不失貴氣,粉妝下可見當年的過人姿色。

  可惜年老色衰,因妒而面醜,和右側的裘冉兒一比較,就顯得蒼老一如母女,沒人相信她倆歲數相差無幾,同是當時有名的美女。

  一臉奸佞的張廣遠則站在張靜蟬身後,不時低頭和姑母咬著耳朵,說些譭謗言論,假意關心地露出為人兄長的惱意,誓要為其妹討回公道。

  但他一雙賊溜溜的色眼老是瞟往綠柳,眼神不正地盯著那張天仙姿容瞧,摩拳擦掌地想著要用什麼方式得到她。

  因為她太聰明了,三番兩次避過他的魔掌,勾得他心癢難耐,更加想從趙玉塵手中將她奪過來,異母妹妹便是他一步棋,女人只要一嫉妒,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到時他便趁虛而入……

  他越想越得意,差點笑出聲,若非老王爺一句低斥,他大概會得意忘形地發出大笑來。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家門不幸,盡出敗兒,讓他臨老還得煩心。

  「塵兒無話可說,請爹親勿動怒。」不論他說了什麼都成了狡辯之詞,不如不說。

  趙玉塵雙膝落地,頭低垂,跪在明王趙炎武跟前,接受嚴厲的批判。

  「要我不動怒就別做出辱及祖宗的行為,我這張老臉都被你丟盡了。」他愧對列祖列宗,也羞見先人。

  「孩兒沒做。」他忍不住為自己辯解。

  「哼!做了錯事還不敢承擔,你這算是我趙家的子孫嗎?一句沒做就想推卸責任是不是;:」說到激動處,他突地捂胸重咳。

  一旁的裘冉兒連忙遞上一杯溫茶,輕撫著他胸口要他寬心,他順著白皙柔荑飲了一口順順氣,兩人眼中的濃情蜜意看得慢了一步的張靜蟬又恨又妒。

  「爹,保重身體。」身為兒女者都希望父母身子安康,福壽綿延,他也不例外。

  「還保重什麼,你毀了人家閨女名節卻不肯承認,讓人一生背上毀節污名,你於心何忍呀!我是這麼教你的嗎?」多妻多妾有什麼不好,他若不娶妻納妾怎會生出他這個不受教的兒子。

  趙玉塵抿唇不語,倒是裘冉兒看了心疼,開口為他說了幾句好話。

  「王爺,塵兒一向老實,也沒惹過什麼大事來,我看或許是什麼地方搞錯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做錯何事。」若他堅持無錯,肯定錯不在他。

  雖然母子倆這些年少有走動,可是她打小看到大的孩子品行如何她最清楚了,只有別人欺凌他的份,斷無恃強凌弱的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我們琳兒自毀名節嘍!衣衫盡褪的冤枉了小王爺。」她竟敢顛非倒是,將過錯推到玉琳頭上。

  「不是的,大姊,我是說塵兒天生傻氣,有些事他並不曉得是錯的,難免會有些他難以理解的不當舉措。」為免傷了和氣,裘冉兒連忙解釋。

  張靜蟬冷笑的一諷,「你瞧他口齒清晰,反應敏銳,哪來的傻樣,分明是吃定琳兒柔弱,不敢聲張,才會抵死不認。」

  經她一提點,明王和裘冉兒才赫然發覺傻兒不傻,開口頭頭是道,對答如流,根本是一副聰慧相,不見憨傻。

  兩人驚訝之餘不免欣慰,他們不愁晚年無依了,兒子若能長進便是父母的福氣。

  可是再思及他所做的事,眉頭不由得一蹙,一邊是親兒,一邊是王妃疼若親生的侄女,若是偏袒一方斷難罷休,叫人著實為難。

  唯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

  「塵兒,你辱人名節在先,有下人為證,為求息事寧人,你就擇日納張家閨女為妾,以保她貞節。」這是唯一的做法。

  「不,」

  「不?!L

  「孩兒不娶。」趙玉塵口氣堅定的道,不改初衷。

  明王一惱,怒而拍桌。「你膽敢拂逆本王,甘願背負罵名?」

  「花園一事孩兒縱使有錯也非我一方之過,我錯在一時心軟扶了她一把,我在此向玉琳表妹道歉,但要我納她為妾萬萬不能,孩兒無意一馬配雙鞍。」他願認錯,但不接受強塞的婚事。

  聽他一句「一馬配雙鞍」,王爺真的感覺到他非吳下阿蒙了。感慨之餘又暗自竊喜。「男兒自古多妻妾,本是尋常事,你何必將天大的福氣往外推?」

  「爹非孩兒,怎知對孩兒而言是福氣呢?我想娘也曾因爹別娶而獨自垂淚,即使她深愛著你。」雖愛也有怨,與人共夫的痛苦難以向外人道。

  何況還得忍受明王妃不時的冷嘲熱諷以及新妾的挑釁,夾在中間的她若無愛支撐著,早就下堂求去了。

  「你……」明王瞟見裘冉兒面上乍然而起的哀傷,頓然一怔。

  他真的傷了他最愛的女人,讓她淚流不止嗎?

  沒讓他有深思的時間,尖銳的謾罵聲拉回他的注意力。

  「你這不受教的小畜生想讓琳兒平白受辱嗎?什麼叫不是福氣,我的侄女可是名門之後,當個少王妃都綽綽有餘,你居然敢推三阻四的嫌棄她,你是仗著誰的威風呀!」要不是她膝下無子,豈容得了他放肆。

  張靜蟬怒不可遏的痛斥,讓一旁的裘冉兒不敢吭氣,不好開口為兒子說些什麼。

  「王妃,別這樣對著晚輩叫囂發脾氣……咳咳!失了長者風範。」塵兒若是小畜生,不拐著彎罵他是畜生爹?!

  她面一沉,十分不客氣的道:「王爺可別儘是偏著小妾,好歹我才是元配夫人,叫她多少尊敬我一些,別教出一個不懂事的兒子往我頭上踩。」

  「大姊,你言重了……L裘冉兒苦笑著。

  「你閉嘴,我和王爺說話幾時輪到你這賤妾開口了,想讓王爺休了我好當上正室不成?!」新仇舊恨一湧上來,她也無所顧忌的當著明王的面痛斥妾室的逾矩行為。

  張靜蟬此時雖是失寵了,但是當初和明王好歹也有一番濃情深愛在,負心別愛的明王自知有愧於她,對她驟變的性情多有縱容,保有王妃之名以為補償。

  再怎麼說也是夫妻一場,若非他的變心她也不會因妒生恨,溫婉性子因而變得不通人情。

  「我……」她能說她從無爭寵之意嗎?她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委身為妾。

  裘冉兒原是一方霸主裘家莊莊主最寵愛的女兒,上有七名兄長獨生她一女,當年已婚配世家子弟,但是為了明王而和家人撕破臉,再無往來的下嫁於他。

  她思爹想娘卻再也回不去了,沒臉見對她期望甚深的親人,她一直以為明王並無妻室,獨身一人,殊不知他不僅早已成親,甚至也有侍妾數名。

  懊悔之際也無從回頭,同時又得知懷有身孕,在丈夫的百般深情下她只有忍受,認命地當他的妾。

  「王爺,你還不至於老邁到昏庸愚昧的地步吧!由著你的小妾枕邊細語就忘了公正,琳兒可是好人家出身的千金小姐,你可別讓她受了委屈。」

  面對王妃的咄咄逼人,明王有些頭痛地撫著額。「蟬妹,你就讓我好好問個明白,我才好作定奪。」

  一聲蟬妹軟化了張靜蟬的戾氣,年紀一大把了忽地染上些少女嬌羞。「好,請王爺為琳兒作主。」

  她還是對丈夫有情,想將最好的一面展現在他面前,盼他憐惜。

  「塵兒,你也瞧見王妃的退讓了,為了不讓為父難做人,你就勉為其難的收了琳兒,別再僵持不下了。」他總要賣王妃一個面子。

  腰骨挺直的趙玉塵不為所動。「那請爹問問玉琳表妹,若我不是小王爺,她是否可委屈為妾?」

  「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她執意要嫁,那麼請爹另立世子,孩兒將搬出王府獨立生活,以賣菜維生。」不支府裡一文錢,甘為平民。

  「什麼?!」

  喊得最大聲的不是明王,而是匆忙由廳後奔出的張玉琳,她一臉震驚的失了血色,不敢相信耳朵聽見的話。

  她愛他的俊,更愛他身份所帶來的富貴,她已經準備好當一個少王妃了,姑母親口允諾要讓她掌握大權,現下又為何會突然生變?

  什麼賣菜維生,堂堂的小王爺何需做那種卑下的事兒,一想到若無華服錦食,她身子不由得顫抖,沒了尊貴的地位誰還要嫁他呀!

  「琳兒,本王問你,你是否非小王爺不嫁?」兒子要他問他就問。

  「如果他是小王爺當然要嫁,可是……」她猶豫地看了趙玉塵一眼,吞吞吐吐未再言語。

  「他毀了你的清白就該負起責任,不管他是不是小王爺,本王一定命令他納你為妾,再將他逐出王府自立門戶。」他自是嘴上說說,並不當真,用以試探她罷了。

  「啊!逐出王府……嗯,我要再考慮考慮,其實仔細想想不過是誤會一場,我……」沒必要小題大做。

  姐兒愛俏也要考慮吃不吃得好,叫她提籃賣菜哪有可能,打死她都不做。

  「琳兒。」

  「嗄?」誰叫她?

  張玉琳抬起頭,但見兄長一臉陰沉的從姑母身後走向她。

  「王爺,妹妹是被玉塵表弟的侵犯給嚇傻了,所以語無倫次,顛三倒四,女子首重貞節,她不嫁小王爺還能嫁給誰,白玉已染瑕了呀!」這個蠢蛋,居然自斷後路。

  「大哥……」她不想去賣菜啦!當個粗鄙的俗婦。

  張廣遠輕掐了她一下,要她少開尊口。「王爺,失貞的女子自古以來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自盡,一是遁入空門,您忍心毀她一生?」

  什麼,自盡?遁入空門?張玉琳雙目一睜,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唉!差點就能了結此事了。

  「王爺,不要說我這做姑母的存著私心,當年你硬要側王妃入門時也曾說過,一龍當配雙鳳,如今你不想自食其言吧!」

  「啊!這個……」明王又低咳了幾聲,胸悶得很,妻子的逼迫讓他毫無尊嚴。「塵兒,你就……」

  「等一下,王爺,能容我說一句話嗎?」始終未開口的綠柳輕啟丹唇。

  「你是……」他想了一下才想起她是誰,「你是塵兒的媳婦兒。」

  「是的,王爺,」她一福身,表示對長輩的敬意。

  嗯!國色天香,進退得宜,難怪兒子為她著迷。「你有什麼話要說?」

  「柳兒僭越了。」她行了行禮,又道:「與其在此爭執不下,不然請穩婆來瞧瞧表妹,若她仍是完璧之身,此事便不用再提,反之,就算夫君不肯認帳也不行,柳兒願求去以迫夫君認了表妹。」

  「娘子……」趙玉塵一驚,怒色滿面地難以諒解她驟下的豪賭。

  萬一張玉琳早非處子之身,他豈不是失了妻子又得被迫迎娶不愛的女子?

  「唔!你的提議甚有見地,來人呀!給我找個穩婆來……」好個才智過人的女子,竟想出這解決之道。

  明王喊著要找穩婆,滿臉漲紅的張玉琳氣惱地站出來。

  「不用找了,我和小王爺之間是清白的,他只是見我扭了腳才扶我一把,再無其他。」

氣死人、氣死人,真是功虧一簣,明明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了,偏偏又被壞了好事,讓他百般算計全落了空,錯走一步棋。

  早知道就先找個人幫妹妹破身,這樣趙玉塵想賴也賴不掉,緊咬著他不放非逼他認帳,那他才有法子佈局。

  可是這丫頭也太沉不住氣了,居然跳出來澄清兩人並無曖昧,讓王爺、姑母反過來責怪他胡鬧,昔日刻意塑造的好印象毀於一旦。

  她要是肯忍一忍,多堅持個半刻,他定會以「無由受二次辱」為由拒絕,她急個什麼勁,真是沒腦子的蠢貨。

  「你呀你,天生沒有王妃命,我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卻叫你一手給弄擰。」她比傻子還傻,空長了一顆草包腦袋。

  平白挨罵的張玉琳很不服氣。「他要去賣菜耶!難道要我提著菜籃跟著一起在市集上吆喝嗎?」

  「你蠢呀!他堂堂一個小王爺怎麼可能去賣菜,就算他肯,老王爺會同意嗎?」他鐵定第一個反對。

  「可是王爺說要逐他出家門……」她氣弱的說。

  「說你蠢還抬舉你了,隨便問頭豬都比你聰明。」為什麼她會這樣蠢呢?

  「大哥……」太過分了,拿她和豬做比較。

  張廣遠忿忿地一瞪,「我一說你就懂了,王爺眾多的子嗣中最寵愛的是誰?」

  「小王爺。」她不假思索的回道。

  「虎毒不食子,若你是王爺,你會為了一名女子而趕走最寵愛的兒子嗎?」

  「當然不會……啊!你是說……」她突然明白了,面露懊悔。

  他冷冷一哼,「當然是試探你,不然他怎麼向姑母交代,又如何堵悠悠眾口,他就等著你先反悔,不用兩面難做人。」

  「卑鄙,王爺是長輩,竟然也會要手段。」她上當了。

  「再卑鄙也及不上你的蠢,我都跳出來想拉你一把,結果你自個還往火坑裡跳。」讓他措手不及。

  張玉琳吶吶地小聲嘀咕,「都要找穩婆來了,真要我脫光衣服讓她檢查呀?」

  「裸一次身子能換你一生的榮華富貴,你說值不值?!」同是女人,還怕少一塊肉。

  「可是穩婆一查出我是處子不是白搭,總不能收買她……咦,收買?」難道這就是大哥的意思?!

  張廣遠不怕她痛的往她前額一拍。「王府侍衛是我的人,你想他們會不向著我嗎?L

  沒有銀子辦不了的事,塞個十兩、八兩就能造假,他要穩婆說什麼,她就說什麼,到時不是小王爺出走,便是妹子入了王府為妾,兩者皆對他有利。

  「大哥,你比王爺更卑鄙,這麼下流的法子你也想得出來。」果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專幹三流事的人。

  「哼!再下流也抵不過你一回蠢行,我原本的計劃全讓你給打壞了。」機會一去不再有,想再挖個坑讓人跳談何容易。

  要不是七妹才十三歲,不然他一定選她挑大樑,起碼她長點腦子,琴棋書畫稍有涉獵,尚未及笈即有小才女之美稱。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不要打道回府,嫁給李中書家那頭肥豬。」比她小一歲體型卻是她的三倍大,一餐要吃掉一桶飯。

  食量驚人。

  「這會兒才來問我怎麼辦,剛才為何不先三思而後行,一聽到要賣菜就有如驚弓之鳥,沒三兩下就露出馬腳。」人家一瞧就知道她貪求富貴,毫無真心。

  張玉琳急了,她怕吃不到小王爺這條肥魚。「大哥,你先別忙著數落我,快想想辦法,你的鬼點子一向最多……」

  「嗯,你說什麼?」他臉一沉,橫眉一豎。

  「沒有、沒有,我說你智高過人又善於計謀,應該不會至此就收手了,你教教我,這次我一定全聽你的。」為了當上王妃,她豁出去了。

  「真的?」他實在不敢信任她,一有事她肯定應變不及,把所有事情全推給他再趁機開溜。

  一雙精爍的眼瞇了瞇,張廣遠百般思量,雖然眼前的五妹毫不可靠,極有可能再次壞了他的事,可是她是目前唯一可用的棋子,棄之可惜。

  「絕無虛言。」她再三保證。

  他低吟了片刻,陰沉的眸微斂精光,作了決定。「好吧!再給你一次機會。」

  反正這一招若不成他還有下一步,釜底抽薪一次解決,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不能再失手。

  其實他之如此這般急於掌控大權,原因是他欠下不少帳,外頭的人嚷著要他盡快清帳,否則直接上王府要債。

  偏偏他自以為有姑母當靠山就不愁無銀可用,只要手頭一緊向她伸手即可,因此花錢如流水地大肆揮霍,一出手沒個千兒也少則百兩銀子,玩樂到最後還洋洋灑灑地簽下帳單,直說兩天內必來付清。

  誰知財庫大鎖的鑰匙把持在少王妃手上,她一個哭窮姑母也拿她沒轍,硬是縮減開支不許無謂的支出,若無正當用途一毛錢也拿不到。

  精明的綠柳鎖死他的出路,根本拿不出錢再聘請殺手行兇,先前十幾次的行動都宣告失敗,他身邊能調動的銀兩少得可憐。

  逼不得已他只好從自個的妹子下手,讓她逼走少王妃,那他才能高枕無憂地暢所欲為,把整座王爺府掏空,順便接收失意落難的美人兒。

  「你要我怎麼做……咦!春藥?!」要下那麼猛的藥嗎?萬一賠了夫人又折兵……

  張玉琳不敢往下想,為了日後的榮華富貴,叫她賣爹典娘都成。

  「小聲點,你要嚷得眾所皆知嗎?」真叫人憂心她能否成大事。

  被兄長的怒目一橫,她委屈地壓低聲音,「小王爺整天和他妻子在一起,真要下了藥也輪不到我上場。」

  出了這種事,兩人不可能再有獨處的機會,他這會兒惱她惱得很,連一眼也不肯瞧她,只怕她一靠近他便嚇得逃之夭夭了。

  都怪那個叫鹿兒的鬼丫頭,神出鬼沒的惹人厭惡,要不是她突然出言打斷他們的好事,她也用不著落得此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下場,進退兩難。

  「這點你不用擔心,到時候姑母會派上用場,讓她差少王妃上街為她辦點事,然後我再命丫鬟送上摻了藥的蓮子湯,到時你就……桀桀桀……」

  說到得意處,張廣遠陰惻惻地發出怪笑聲。

  以他多詭的伎倆若用於正途定有一番前途,不一定大富大貴、財源廣進,但起碼衣食無缺、小有資產,留給後代子孫不虞匱乏。

  可是越是有小聰明的人越不肯腳踏實地,整天計較這計較那的想得到更多,不肯付出勞力,老想著不勞而獲,一步登天。

  明王妃是他往上爬的墊腳石,他一味的討好她,博她歡心,為的全是敲開權力大門,一旦他得勢了,便會一腳踢開她。

  「哇!怎麼有這麼惡毒的人,居然想下藥害人吶!」真可怕,人為了私利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就是嘛!害了一次又一次還不肯放過人家,這大概是人們口中的十惡不赦吧!」死後准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我們要幫綠柳除三害……啊!誰打我後腦勺,很痛耶!」真沒良心,欺負人。

  「什麼三害,你來人間一十四年到底學了什麼,除了吃以外。」沒點長進。

  遭到取笑的瓶兒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你才少一天到晚惹是生非,三害指的是張家兄妹和明王妃,你瞧他們心腸多惡毒,連自家人都要加害。」

  簡直豬狗不如,心無佛祖,見利起異心,不懷好意,身為仙家弟子就該保護良善,除惡源,讓萬民得以安居樂業。

  「不,我看壞的只有那個姓張的男人,王妃是妒意蒙心而隨人擺佈,除嫉妒便能還其本來賢名,小表妹則是利慾熏心,愛慕虛榮,把她丟到民不聊生的荒蕪小鎮,她鐵定壞不起來。」

  「是這樣嗎?」她覺得每一個人都很壞,而且是壞到骨子裡。

  受到質疑,淨水尋求支持。「不信你問青蓮姊姊,她看法最中肯了。」

  兩人四眼看向閉目休憩的女子,她眼未睜的勾起淺淡的薄笑,嗓音清冷的說:「你們要幫綠柳我不反對,但別插手其他事,天地運行自有它的命數,我們不得介入。」

  她們是旁觀者。

  「喔——」瓶兒和淨水拖長音一喔,不無失望。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讓綠柳瞧見我們,這是她必經的考驗。」誰也幫不了她。

  「你是說要像我們一樣,經歷生離死別之苦才算超脫嗎?」那很慘的,她幾乎不敢回想。

  她們三人都遭遇最難承受的痛,差點撐不下去,在放棄與爭取中掙扎不已,徘徊捨與得之間。

  她們嘗過那種苦,也痛過,忍受著煎熬和折磨,在痛苦中淬煉出發光的心,體會到平凡的真心是多麼不可多得,唯有珍惜方能得到。

  青蓮不點頭也不搖頭,幽幽地張開眼,「我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們靜靜地看著就好。」

  「嗯哼!你說了也是白說。L淨水頓了一下,兀自笑了起來。「不過還真湊巧,我們幾個好像都和風家的人特別有緣。」

  青蓮與風寄傲,瓶兒和風怒雷,而她與追捕惡人的捕頭風妒惡巧配良緣,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牽引著他們。

  「咦,你沒說我還沒發覺到,那綠柳她……」瓶兒才想說小王爺不姓風,他是趙家子孫,嘴巴馬上被摀住。

  「哎呀!不能說、不能說,要是讓風家兄弟知道小王爺就是他們失散已久的幼弟風住塵,他們肯定會壞事……呃,你們怎麼了?一個歎氣,一個直眨眼。」她沒惹事吧?

  青蓮無力地指指淨水身後,笑得很無奈。「他們已經知道了。」

  「什麼?!」

  果然是專生是非的糊塗仙子,淨水倏地一回頭,尷笑乍起,三名面露凌厲的男子正死命的瞪著她。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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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8 15:52: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火。

  到處都是火。

  沖天的巨大火柱如困淺灘的火龍,它一下翻滾、攪動,巨尾一甩髮出可怕的剝裂聲,由月落居的外牆一直延燒到屋內,濃煙四竄。

  這是個天干地燥的夜晚,悶熱得叫人直冒汗,連風都不起地怪得離奇,靜謐地像在等待什麼事發生,稍有一點火星連地面都燒開了。

  猖狂的笑聲跟火勢一樣猛烈,躲在暗處的張廣遠認為詭計已經得逞,笑得好不得意,火光映著雙眼恍若染上血色,鮮紅得很。

  那火燒得艷麗,一朵朵似花盛開,屋樑在瞬間倒塌,兩人抱的大柱起火燃燒,整間屋宇都深陷火海中,隱約可見飛翹的燕脊正冒著火。

  一計未成一計又起是心惡者的無情,既然無法在茶水下藥,乾脆一把火燒了,乾淨俐落不留痕跡,省得再費心思對付。

  張玉琳確實有心要與小王爺成就好事,衣衫輕解,小露香肩,濃妝艷抹地灑上香粉,搖擺著腰肢故做嬌媚,風情萬種不下煙花女子。

  可是每次來到半路就會無來由的跌跤,好像有人拉了她後腳跟似的,妝亂臉花,一頭散發,不得已又回去補妝、整裝,換上更冶艷的衣裳。

  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巧合,但三次、四次呢?第七次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她不禁心裡發毛,覺得有鬼,飛也似的拔腿就跑,連頭也不敢回。

  「火……怎麼會……有……有火……火……」好熱、好熱,熱得胸口快要爆開了……

  「失火了當然有火。」張廣遠沒回頭的回答身邊的人,火燒得越旺他臉色越猙獰。

  「為……為什麼會……失火……有人在……火中……他們在哭……在奔跑……喊救命……」誰、誰在那裡?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動。

  「哪有人,你眼花了,不過是火燒屋……」就算有人也早燒成一具乾屍,別想逃出生天。

  「不,人……人倒下……血……好多的血……他們在喊……喊什麼……聽不清楚……聽不清楚……不要,不要死……快活過來……活過來……不要……」

  跑,快跑,不要往後看,跑快點,火快燒上來了,不要停,要一直一直往前跑,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話,你要跑,跑得越快越好……

  塵兒,娘的心肝,娘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們……家以後就指望你了……別心懷仇恨,忘了一切,風……就靠你傳承……

  四少爺,老奴替你擋著,你快從後門逃走,他們要來了,你趕緊離開,老爺夫人沒救了,你是……家唯一的希望……快走快走……

  可憐的孩子,別再看了,全都死了,他們都死了,你一個親人也沒有,姨帶你走吧!我會給你一個富貴的未來,你不會孤單,流離失所……

  「哪來的血,你在亂吼什麼,死人哪能活……啊!啊!啊!你……你不是在裡面……」他……是活人還是被燒死的……鬼?

  斷斷續續的驚恐聲不斷傳入耳中,享受勝利果實的張廣遠不耐煩有人在身邊吵鬧,轉過身想給不知死活的下人一頓教訓。

  誰知他才一瞟,驚得連連後退數步,驚駭到眼珠子就快掉出來,連連抽氣,無法確定眼前抱著頭直喊痛的男子是否還活著。

  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他也害怕惡鬼索魂,他是看到人在屋裡走動才放火,而他又一直守在屋外不曾離開片刻,裡頭的人不可能活著走出來。

  火,實在太大了,熱得連十丈以外的他都聞得到毛髮燒焦的氣味,困在裡面的趙玉塵一定更熱,渾身著了火的難以脫身。

  那麼,他此刻看到的人是誰?難道真是趙玉塵的魂魄?

  「好多,好多……血……我的雙手都是血……什麼風,我聽不見,你說大聲點……不……不是我、不是我……我是誰……痛……好痛……我的頭快裂開了……火不要……再燒了……」

  那是誰?有雙慈愛的眼,對著他溫柔一笑。

  那又是誰,教他舉弓射箭、騎馬舞劍,撫著他的頭說他資質甚佳,是習武的好材料。

  一個、兩個、三個,他們是誰,為何朝他招手,問他要不要踢鞠球?

  還有、還有,一個下人模樣的小女娃,拉著他的手喊他……喊他……風四哥……

  「你不要再過來,你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你……你不能找我索命,火自己燒起來的,與我無關。」怕死的張廣遠矢口否認是他造的孽,一逕後退。

  「火……火把……我看見了,有個人狂笑地命人在四周潑油,然後將手中的火把扔到油上……」轟隆,大火開始狂燒。

  一聽他的形容彷彿身歷其境,心中慌亂的張廣遠懼色滿面。「你看錯了,哪有人在笑,你……你傻了……」

  「我傻了……我傻了嗎?」手好痛,火快燒到他了,他必須一直跑才不會被燒死。「哈……我是傻子,我是傻子,不要想,我是傻子……」

  「沒錯,你是傻子,快回到火裡去,那裡才是你該去的地方。」快快快,別嚇他,人死了就要乖乖到陰曹地府去。

  「不,我怕火,它好可怕,會吃人,我痛……」娘,你在哪裡?塵兒好痛。

  望著眼前竄燒的大火,趙玉塵的神情顯得呆滯,癡癡傻傻像未開智前的模樣,目中無神,恍恍惚惚。

  他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對他懷有畏懼之心的張廣遠,眼底全是熊熊大火,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火,無端地傻笑起來。

  「不……不會痛,它只是看起來可怕,其實你一進去後就不痛了。」哼!原來鬼也會變傻,他乾脆趁機讓他連魂魄也燒得一乾二淨。

  「真的嗎?」火,好美,和……和仙子姊姊一樣美麗,她在跟他招手。

  「當然是真的,你看我從火裡繞了一圈也沒事,根本不痛。」張廣遠伸出手讓他一瞧,表示沒有傷。

  「可是……怕……怕……」他們叫他快跑,不要靠近,會死的。

  咦,那是王嬸和小靜,她們祖孫倆沒被火燒死?

  火光中隱約見到兩條人影晃動,揉了揉眼的趙玉塵有片刻清醒,一個模糊但熟悉的影像匆從腦中閃過,他想捉住卻捉不住。

  「怕什麼,反正你已經死了,再大的火也燒不死你。」可惡,他何必浪費時間說服一隻鬼去找死。

  「我……死了……」低下頭,趙玉塵摸摸身體,一臉不解。

  看到他奇怪的舉動,張廣遠懷疑他根本沒死,膽子一大的以指一觸。「溫的?L

  「什麼溫的?」原來他死了,難怪他方才覺得輕飄飄的,好像快飛起來。

  「你居然沒死,你怎麼可能沒死,你應該死了……」他還活著……

  一意識到該死的人還沒死,張廣遠的臉色由驚慌轉為陰毒的殘色。

  他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決意要一次解決,就不留他到天明,少了聰慧多智的少王妃在一旁護著,他不信他還能活得了。

  思及此,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趙玉塵,對著他後背使勁一推,這次再害不死他,那就真的沒機會了,外頭討債的揚言要斷他一手一足,甚至身首分家。

  「去死吧!小王爺,把你的富貴榮華全留給我,還有你溫柔多情的小娘子……啊!你……你又咬我……」

  一頭與人肩齊高的山鹿驀地竄出,鹿口一張狠狠咬住他的胳臂,利牙尖銳地撕咬下他一大塊皮肉,鮮血直淌地痛得他呼爹喊娘。

  見到血珠子往下滴落的趙玉塵整個人都僵住了,他雙目越瞠越大,越瞠越大,瞠到幾乎要滾出眼眶,一幕幕人們驚惶失措、淒厲哭喊的畫面浮現眼前,他看見小小的自己滿手是血,被一個名叫忠伯的老人拉到後門,一把將他往外推……

  就在此時,比一般鹿大上一倍的山鹿吐掉腥膻的血肉,前足一揚竟縮成人手,後蹄踏了兩步為之直立,邊往前走邊成人形,婢女鹿兒的模樣赫然出現。

  「你……你是妖……妖怪……」

  鹿兒不屑地輕瞟渾身顫抖的張廣遠一眼,一腳跨過縮成一團的他,一眨眼間,她手中多了滿盛的水桶,朝著趙玉塵潑去。

  「鹿……鹿兒?」為什麼他會在這兒,還一身濕?

  「清醒了嗎?」還沒醒,她再補上一桶。

  「醒什麼,這麼晚不睡還四處遊蕩,你……」迎面又是一桶寒徹四肢的冷水,他不解空了的木桶裡怎會有水。

  「看看你的四周,別再裝瘋賣傻了。」他還想傻到什麼時候?

  「我的四周……」一陣熱氣襲來,燙了他的眼,他氣息忽地不穩,喃喃自語,「火……是火……好大的……火……」

  「喂!你可別又犯傻了,保持清醒,你看火勢往哪燒去?」他又變成傻子,可枉費仙子一番苦心。

  眼一眨,他定下心神,努力克服對火的恐懼。「那是大娘的居所。」

  「沒錯,的確是明王妃的院落,你忘了嗎?傍晚時分明王妃才命人召喚小姐,說她腰骨犯疼,要小姐替她下針針灸。」

  這話剛說完趙玉塵就醒了,被嚇醒了。

  「你是說……娘子她……她……」他驚得臉色全白,說不下去。

  「還不快去,想看小姐活生生的被燒死是不是?!」真是遲頓的傢伙。

  鹿兒一聲高吼,他身子為之一顫,沒命地往張靜蟬的院落奔去,動作極快不敢稍作停頓,生怕去慢了一步會來不及。

  但是一到僻靜的樓閣,他頓時懾住,張靜蟬居所的火焰竟比月落居的還要大,怒火洶洶的向外噴吐,滾燙的熱氣足以將人蒸熟。

  這地方植滿高木密林,少有空曠,再加上長年未經整修,枯枝與落葉堆滿一地,火星一落便一發不可收捨,迅速燃起。

  此時不只屋子著火了,連百年老樹都被烈火燒得焦黑,一根根如同插地的柱子,半片葉子也不剩地立在熾熱的火中。

  「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救人!」再遲,他也不用費事了。

  「火……有火……」為什麼這麼熱?好像要將他化成灰燼。

  「就是有火才要救人,不然你當是小孩子玩火,踩兩下就熄了嗎?」鹿兒也很急,可是她只是不成氣候的小獸,沒本事滅火。

  「可是我……我怕火……」更怕她嘴邊未拭的血。

  氣急敗壞的她朝他一吼。「好呀!你這也怕,那也怕的,你就不怕失去小姐嗎?」

  要是小姐有個萬一,她也別想返回天界了。

  「柳兒……」

  綠柳恬雅的笑臉似在火光裡漾散,神色倉皇的趙玉塵雙眼一紅,鼓起勇氣朝熾狂的火舌伸出手,熱灼灼的痛意讓他畏縮地退了一步,驚懼得不能自己。

  但是一想到心愛的人兒在裡頭受苦,忍受比他此刻深十倍的痛,他的眼神又轉為堅定,深吸一口氣往火裡沖,把恐懼留在身後。

  他什麼都可以失去,唯獨不能沒有娘子為伴,她是他心裡的一塊肉,怎能剖心割捨。

  娘子,我來了,你要撐住,為夫的要來救你了,不要放棄,一定要撐住……

「急死人了,他磨磨蹭蹭在幹什麼,救人為先他不懂嗎?」看得人心急如焚,很想踹他一腳。

  「他怕火。」回答的是男音,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怕火才更要去面對,魔障不除他一輩子也通不過試煉。」瞧他嚇得渾身發抖,真是沒用。

  「他需要時間克服心中的恐懼。」另一道男聲微帶壓抑,似在咬著牙。

  「哼!再克下去人都燒成干了,他救個什麼勁。」火有什麼好怕的,水一來就滅了。

  一道吼聲忍不住如雷響起,「你說夠了沒?以為我們不急呀!」

  那是他們風家的子孫,兄弟們千尋萬覓多年的么弟,難道他們就不心急,看他無助地面對火的懼意而無法動彈嗎?

  「姓風的,你吼什麼吼,我可不是瓶兒任你吼叫,你再吼我,我就把你變成老鼠。」她是仙子那!竟敢對她不敬。

  淨水一說完,輕咳聲立起。

  「這裡有三個姓風的,包括那個小王爺剛好四個。」她要罵對人。

  「什麼嘛!青蓮,這節骨眼你還能尋我開心,你一點都不急呀!」還能神情自若地取笑她。

  笑意隱去,她語輕意淡的說:「急有什麼用,這是大士給他們的考驗,我們不能插手。」

  「什麼考驗?難不成大士有托夢告知?!人都快燒死了還管他能不能插手,你真能無情地冷眼旁觀?」她做不到。

  「淨水……」不是無情,而是無能為力。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救綠柳,你們不許攔我……咦,我怎麼動不了?誰拉住我……快放手,放手啦!我要救綠柳……」

  一陣無奈的歎息清幽揚起,眾人看著淨水像溺水的鴨子划動雙臂,有些不忍心她的後知後覺,遲頓到沒發現他們一行六人早被人施法定住。

  不然哪輪得到她大吼大叫,滿臉焦慮的風家兄弟早一馬當先的衝出去,先把奔入火場的么弟拖離大火,不讓他以身涉險。

  什麼樣的試驗需要以人命當賭注呢?青蓮無語地望向無垠天際,在心裡問著菩薩。

  心無罜礙佛自在,心中有佛無情愛。

  遠處傳來銀鈴聲,梵音處處。

  「你快走,不用管我死活了,反正我對你存心不良,你何必費心救我。」活著跟死了有何兩樣,不會有人在乎她。

  「別這麼說,婆婆,人命都是可貴的,不可輕言放棄,你靠著我,小心走。」好熱,熱得她的肉身快融化了。

  「什麼婆婆,我是明王妃,高高在上的王爺元配,你這賤丫頭……咳!咳……要恭恭敬敬地喊我一聲王……王妃……」她不需要人扶,她是打不倒的明王妃。

  一陣濃煙嗆得張靜蟬熱咳不已,她捂著發疼的乾澀喉頭皺緊眉,明明難受得很卻十分固執,不讓人靠近地堅持王妃的尊榮。

  她在張廣遠的扇動以及張玉琳的撒嬌攻勢下,沒多想地配合他們的計劃,她心裡想著不過是讓小王爺心甘情願納妾,應該沒那麼難吧?

  誰知她的腰骨真的犯疼,下了幾針就沉沉睡去,等她醒來已是一片煙霧瀰漫,到處都是火,根本沒一處可逃生,她被困在火中。

  原本以為會這麼死在火裡,沒想到見到火勢漫燒的綠柳去而復還,她本來已經離開靜蟬別院,打算轉返月落居,卻因擔心王妃安危而折了回來,兩人同陷火海之中。

  「人壽不過短短數十年,轉眼成空,虛名浮華全是身外之物,有人惦著金銀,有人惦著兒孫,但有誰能帶著走呢?」最終是白骨一堆。

  「少……少說教,你一定背地裡嘲笑我是個被棄的老婦,丈夫不要我,又無兒女送終,每日睜開眼就為了等死。」哼!她偏不死,如芒刺在背地讓所有人休想順心。

  「笑罵皆由人,心清目即明,這些年你可曾看過別人笑過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她把自己困在癡嗔貪怨裡太久了。

  她頓了一下,目露不甘的一嗤,「他們敢嗎?」

  「不是不敢,而是同情你是可憐人,你沒發覺王爺一直在彌補對你的虧欠嗎?」她若不睜開眼,永遠也看不清眼前的迷霧。

  張靜蟬一聽,怒得想以杖擊人。「誰是可憐人?!你給我說個清楚,我是王妃,人人敬畏如神的明王妃,誰敢說我可憐,我不需要他們的同情。」

  她激動地揮著手,臉色漲紅,一點也不認為自己很可憐,她才是掌控全局的人,任誰見了她都得必恭必敬,任她使喚。

  她是無可取代的,尊榮華貴,除非她死,否則誰也拿不走她王妃的地位,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每個人都要看她臉色行事。

  即使是王爺也要退讓她三分,正室身份沒人能動搖。

  「自怨自艾,怨天尤人,不思賢名而妒恨在心,一味怪罪他人不肯解開心結,王妃之位能為你帶來什麼?」除了浮名,只有空虛。

  「你……你知道什麼,我為什麼要看他們稱心如意地在一起,那是我的丈夫,允諾要讓我依靠一世的良人,她憑什麼搶走……」曾有的恩愛柔情全是她的,為何她不能保有它?

  她怨的不是夫婿的負心,而是另一個女人毀了她一生所托,若沒有裘冉兒的出現,她始終相信丈夫所承諾的一字一句,堅信自己是他最鍾愛的妻子。

  有時女人的想法很奇怪,她們不怨傷害她們的男人,反而認為他只是一時受到迷惑,到最後總會回到自己身邊,真正該受到譴責的是引誘男人的狐媚貨。

  「既然你有諸多不甘,為什麼你還要將曾受過的苦加諸於我身上,你不也鼓動男人納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是婚姻制度不公之下的受害者,反過來成了加害者。

  「這……」張靜蟬頓時無言,眼中流露出一絲脆弱的哀傷和孤寂。

  「婆婆,我們別提這些傷心事了,我扶你到角落去,別讓煙給嗆了。」陳年的舊瘡得慢慢掀,撕得太猛只會再度流血難以痊癒。

  瞪了她一眼,張靜蟬半推半就的讓她攙扶。「別以為我會感激你,女子生得太美就是禍害。」

  「是的,婆婆,柳兒謹記在心。」美醜本是天生,無從選擇。

  「哼!刁胚。」就會做做樣子,擺出好媳婦嘴臉。

  綠柳聞言只是笑笑,並無太多的表情,她扶著看似頑固,實則心已軟化的張靜蟬,低著身前行,極力避免被煙嗆昏。

  四周的火越來越盛了,幾乎阻斷了所有退路,她只覺得遍體越來越灼痛,火舞的張狂讓她快承受不住,她不認為自己能以肉身活著出去。

  木生於水而亡於火,火遇木則必熾揚,柳屬木,怕火,她雖是仙子之身,卻畏於火,儘管她能使仙術,但一遇祝融亦難以施展。

  火,剝剝地燃燒著,濃嗆的白煙不斷地由斷裂的樑柱、石板下冒出,很快地順著密不透風的通道飄向兩人,稀薄的氣流一點一點地減少中。

  或許,該是她回去的時候到了,上天發了天火引她回轉天庭,人間一十四年她識得情愛也該知足了,再怎麼放不下也得捨得。

  「柳兒……娘子,你在哪裡?回答我一聲……咳咳……咳……咳……娘子……你在……哪裡……。」

  是她的錯覺嗎?人之將死會產生幻相,心之所繫的人將會在最後一刻浮現,她就快超脫了吧!身子輕盈地往上飄。

  「她在這裡。」

  張靜蟬良心發現地高聲一喚,她眼見綠柳為了救她而被掉落的屋瓦砸傷,心有不忍地回應遠處的召喚,眼神複雜地瞧著氣息漸弱的女子。

  她把能找到的所有的水都用在她身上,自己卻滴水未沾,明明汗濕了又干,干了又汗流滿面,仍強撐身子護她一個沒人願意親近的老婆子,她這是何苦來哉呢?她對她並不好,還處處刁難,她為什麼肯為她受罪?

  「娘子……柳兒……你在哪裡?我看不到你……你回我一聲……我來……帶你出去……」

  「這裡、這裡,快把這個累贅拖出去,她讓我不能安靜等死。」死了也好,省得惹人厭煩。

  「大娘?」

  聽聲辨位,一張被煙燻黑的臉從大火中竄出,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以濕巾摀住口鼻的張靜蟬,她除了外表顯得狼狽外,並無受傷的跡象。

  反倒是倒臥她身側的綠柳滿身是火灼傷的痕跡,衣服殘破緊閉雙眼,靈璨的水眸緊閉著,一如死寂的枯木。

  趙玉塵的心重重地一抽,幾欲昏厥,雙腿有如千斤般沉重,每走一步就撞擊心口一下,痛得他不想再往前,面對殘酷的事實。

  她,死了嗎?

  「還發什麼呆,再不把人帶出去就沒救了。」可別在這節骨眼上又犯傻了。

  「大娘,你……」他想救妻子,但也不能棄她不顧。

  瞧見他眼中的猶豫,張靜蟬很生氣地大吼,「快走、快走,看到你們一副夫妻情深的模樣就礙眼,你們離我越遠越好,我不想看見你們。」

  他一個人力量有限,帶上一個已經很吃力了,哪有氣力多拖一個。

  「大娘,我背你,我們一起出去。」要死就死一塊,他絕不會放下她。

  「你……你這個傻子,我以為你變聰明了……」傻,傻,怎會這麼傻……她眼眶一濕,冒出水氣。

  他朗笑的說:「傻人有傻福,人傻一點才能娶到仙子娘子。」

  「你……」她哽咽地抹去眼角淚滴。「我沒哭……沒哭,是煙熏了眼……是煙……我沒落淚……」

  「娘,你別逞強了,讓夫君帶我們一同離開吧!」勉強睜開眼的綠柳握著她的手。

  「你……你叫我什麼?」她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娘呀!你是我和夫君的娘親,我們會伺候你終老,絕不會放你孤單一人。」她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仍有人在意她。

  在妻子虛弱的眼神示意下,趙玉塵輕喊了一聲,「娘。」

  「你……你們……你們是娘的好孩兒、好孩兒……我們一起出去……」她有兒有媳了,他們很……很孝順。

  如果能早點放開胸懷接受這孩子該有多好,回想過去諸多惡行她真是悔不當初,一個秉性純良的孩子讓她命人下藥害得癡傻,幸好,一切都還來得及……

  張靜蟬一邊流淚,一邊攀上兒子的背,手裡還捉著媳婦的手,他們要活著出去。

  就在此時,主梁垮了,大片的屋瓦壓向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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