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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嗨,上班女郎][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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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37:5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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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謝欣琳百無聊賴地坐在台階上,背對著新公園博物館巍峨的廳門,打量公園門口的芸芸眾生。
  雜誌社六點下班,而現在才五點二十分,因此,扣掉三十分鐘的車程,她還得想法子瞎耗掉十分鐘。
  十分鐘聽起來或許不算長,可對於一個已閒晃了大半個下午,依然有家歸不得的可憐小編輯,十分鐘就像一世紀。
  「可惡!」她從隨身攜帶的文件翻出一張合約,揉成稀稀縐縐的紙團,扔向這個世界。
  怎麼辦?「儷人女性雜誌社」的台柱專屬專欄作家──易茗,不肯再續約了。
  欣琳明白得很,雜誌社社長梅先生之所以派她出馬和易茗談合約的事,全是看在她和易茗的私交關係。
  偏偏,攀交情也有個底限。今天她可不正碰上與易茗交好七八年的有情底限了?
  「小琳,我真的很想和你簽約。」易茗綻著一臉歉意。「可是我不願意再姑息梅先生了,他必須改變心態。我可以不計較個人的稿酬,但我沒辦法接受他剝削底下所有作家的做法。」
  「我瞭解……」她頭壓得低低的,不敢正視死黨。
  唉!一份工作會將人摧折得自尊心盡失,欣琳實在不曉得自己還留戀些什麼?
  唉!她再歎一口哀氣,無奈地撐起身。
  走吧!總歸還是得回公司面對現實的。
  只要想到梅先生的冷眼,以及他發現她沒把續約大事辦妥,一股徹頭徹尾的疲憊感從心底升起。
  欣琳開始沙盤推演,進行可能發生的問答玫防戰。
  「梅先生,別怪人家不肯簽約,實在是你的條件給得太苛了。」她步下階梯,嘀嘀咕咕的喃念起來。
  「人家不肯簽約是因為你做人太失敗……」開玩笑!此言一出,她連腦袋也保不住。「啊──」欣琳的腳下驀然踩空,眼前一陣晃蕩。寬敞地平面以驚人速度貼向她的臉。
  砰通!著地!
  「這下死了,真的死了……」她緊合著眼皮。「想不到我執行任務失敗,竟然會換來死於非命的下埸……梅先生呀梅先生,你要是有良心,就得從優撫恤我,以免我做鬼也不心安……」
  「閣下想做安心鬼,歡迎歡迎,不過麻煩你離開我的身上。」一束低沈的男聲在她耳邊悶響。
  咦?
  欣琳依然合著眼皮,探手摸索了一回。
  軟軟的,熱熱的,坐起來有彈性,很舒服,卻不像升天的雲朵。
  她緩緩睜開眼皮。
  「赫!」當埸彈開三大步。
  男人!陌生男人!
  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幾秒鐘前她相當肯定自己下落的地點是水泥地呀!
  「你你你──」她指著對方怪責的表情,結巴起來。
  陌生人拍開西裝外套的灰塵,拾起真皮公事包,不悅的意味昭然若揭。
  周寧夏最討厭慌慌張張,舉止笨拙的女人。既然生為高雅優柔的女性,就應該善盡女性的本分,以美化世界為己任。
  早知道剛剛便不該下計程車的。
  五十分鐘前離開律師事務所,他捨棄自己的愛車而選擇計程車,就是因為想節省尋找停車位時間。
  偏偏今天碰上示威遊行,台北車站的周邊道路塞成一團亂麻。既然目的地就在不遠處,他只好下車步行,貫穿新公園的捷徑,孰料卻撞上一個冒冒失失的小矮子。
  矮個子女孩的年紀滿輕的,那身的簡便牛仔短裙和T恤也有誤導作用,讓她看起來像個十八歲的小女生,只有她手上纍纍贅贅的公文夾、雜誌、手提包方才透出她應該是個上班族的事實。外貌上,她勉強可以算俏麗,但不出色,馬馬虎虎打個六十五分,也就差不多了。
  周寧夏挺起高對方一顆頭又一截脖子的身材,朝她挑了挑嚴肅劍眉。
  「抱歉,請你讓一讓。」
  兩張黃色的報紙踩在欣琳腳底下。
  「噢,對不起。」她趕緊跳開。暫時從對方驚人的魁梧體型移開注意力。周寧夏拾起飄落的資料,吹開灰埃,轉身走人了。
  欣琳陷入人我掙扎。
  她撞倒了人,應該道歉才對。可是對方陰著臉皮的雷公相,分明心情不好,她哪敢湊上去挨罵呢?
  走人吧!
  可是……若非有他這麼一擋,她現下怕不已經摔成腦震盪。說來人家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哩!
  道謝,走人;道謝,走人……欣琳陷入極端的掙扎。
  咕咚!她低垂的腦袋驀然又撞上一堵肉牆。
  「你還要跟我多久?」肉牆出聲音了。
  她呆呆地抬頭。
  兩隻銳剌的利眼盯過來。
  「呃……我……」欣琳短暫地喪失說話能力。真恐怖!這位仁兄可以扮演大警探,保證光憑一雙眼就能順利逼供。「很抱歉……我只是想……想道歉和道謝。」
  「收到。」周寧夏回以簡短的敷衍。
  腳跟一轉,逕自又走了。
  欣琳瞄瞄陌生人的來向,再探探他的去路,立刻明瞭他的企圖。
  大探長一定是碰上塞車,打算橫越新公園,另覓捷徑。可是剛才她就是從介壽路那一端走過來的。
  總統府方向的交通更塞,而且示威人潮從總統府前退守到館前路上,此刻他往那個方向走,非但會遇上塞車的危機,搞不好還會被正逢肢體衝突的警民打傷。
  陌生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呢!她應該眼睜睜看他自投羅網嗎?
  可是……他看起來真的很不好惹耶!
  勸他改道,別理他;勸他改道,別理他;勸他改道,別理他……欣琳陷入第二波心理交戰。
  砰!這回,她整張臉埋進一片厚背裡。
  「噢……」欣琳摸撫無辜受害的鼻尖。
  「你,到底還要跟著我多久?」周寧夏的嗓音充滿強力壓抑耐性。
  「我……我……」她吶吶的,被那張嚴酷的臉龐嚇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介壽路上正在交通管制……」
  「謝、謝!」周寧夏斬釘截鐵地回答,喀噠一轉,依然維持著他既定的方向。
  「你堅持往那個方向走很不理智耶!」她多管閒事地跟在後頭。「你也知道,台灣的示威活動最血腥暴力了,誰靠得太近,誰就倒楣,你幹麼眼巴巴地湊上去被打呢?」
  周寧夏充耳不聞,腳下繼續邁進。
  「要不是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會那麼愛管閒事。然而,一旦真讓我管上閒事,我又不能隨便撒手就跑。你還是聽我的勸,換條路線走走吧!」她嘰哩咕嚕地獻策。
  周寧夏任由身後的蜜蜂嗡嗡鳴,不答話就是不答話。
  「如果你約定的目的地恰巧在介壽路上,我勸你還是打個電話知會對方一聲,就說你會遲到,或者取消也成,畢竟遲到比丟了小命還好吧?你說是不說──」前方物體突然立定,欣琳立刻跟著停下步伐。「嘿嘿,我這次沒有撞到你哦!」
  他的銅牆鐵背,撞起來可不是好玩的。
  「你──」周寧夏的口氣已經接近挫敗。「究竟想跟我到什麼時候?」
  他在板橋地方法院和事務所內度過極端忙碌艱辛的一天,待會兒還得趕赴大學同學會,和那票已經生疏的同學虛與委蛇。他的精、氣、神幾乎耗盡,目前最不需要的就是被一個莫名其妙對著他的背嘮叨的女人跟監!
  「咦,你這句說話說得有欠公允哦!」欣琳很無辜。「我是為你好耶!若非你誤打誤撞救下我,我才懶得和你瞎扯這麼多。你自己看看,公園裡人來人往的,我為什麼不去警告其他行人,卻獨獨對你好心?你應該大方接受才是。」
  好吧!就算她天性嘮叨好了,那也是為了那些被她嘮叨的人著想,他們好歹也該感恩一下吧?
  「你……」周寧夏終於無力了。
  他魁梧的身軀屈坐在徑側的欄杆,一次又一次扒過濃密的烏髮。
  這女人趕不走耶!簡直快被她叨念得耳聾了。在他生命中的第三十一年,終於出現一個嘴碎程度和他母親大人有得比的女人,他一直以為親愛的老會榮膺「嘮叨王」之名,看樣子那個寶座受到威脅了。
  「怎樣?我說得沒錯吧?你終於迷途知返,很好很好。」欣琳拚命點頭稱許。
  「現在幾點了?」他疲憊地揉著額際。
  「五點四十分。」
  也罷,以他現在虛耗的體力,從新公園走到中華路一段沒有半個小時絕對到不了。
  反正他對同學會也不感興趣,當時衝著主辦人是他昔年好友,才勉強答應會出現的。
  「這附近有什麼可以歇腳的餐廳?」他頭也不抬地問。
  「重慶南路上有幾家咖啡屋。」欣琳很同情他衰累。每回自己也很氣憋的時候,遇見情況比她更淒涼的人,她通常會比較安慰。「你今天不太好過,對不對?別擔心,我比你好不到哪裡去。我們雜誌社的重量級作家不肯續約,總部裡坐著一位隨時砍我腦袋的老闆,我的處境絕對不比你好過多少──」
  「你還嘮叨啊?」他不可思議地抬頭。
  「啊……嗯哼。」欣琳終於稍稍有所自覺,靦腆地清了清喉嚨。「對不起,職業病。我就是靠這個本事煩得作家們不得不交稿的。」
  周寧夏翻個白眼,無奈地向天求助。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走吧!」他緩緩站起來,旋步走向正門出口的方向。
  「啊?去哪裡?」欣琳訥訥的。
  「吃東西,歇歇腿。」他頭也不回。「我對這一帶不熟,你負責找個好地方。」
  這代表──她被邀請了嗎?
  說真的,欣琳長到二十五歲,還沒有中途被子搭訕、請喝飲料過。
  好玩。與其回雜誌社進行六年抗戰,不如翹班一次。
  「走走走,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一定符合你的需求。」她興沖沖地追上去。「重慶南路我簡直熟得不能再熟,每個月雜誌出刊,我一定會上這條書街去探探市埸行情,順便察看一下哪家雜誌又新創刊搶生意,你問我可就問對人了──」
  她老人家又開始嘮叨。
  周寧夏虛弱地長歎一聲。
  老天!
          ☆          ☆          ☆
  謝欣琳推薦的小咖啡屋果然是個好地方。
  因為店名就喚「好地方咖啡茶坊」。
  而且,周寧夏還沒見過比她更不設心防的人。她連他叫啥名字都不知道,只曉得他姓周而已,就把自己的底洩漏光光了。
  短短三十分鐘,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他已經摸清了她的底細。
  相關的資料包括,她今年二十五歲,她家裡有一個哥哥兩個姊姊,她在一間陳年雜誌社當編輯,她有一個「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老闆,她一個不察把好朋友給拉下公事渾水,從此愧對眾人……等等。
  他甚至開始懷疑,像她這樣傻大姊型的個性是如何在爾虞我詐的社會圈子討生活的?
  「所以,你可以明白我為什麼這麼受不了老闆了吧!」她啜了口紅茶,正式劃下結論。
  「嗯。」他點點頭,不作聲。
  平日的行程表通常排個滿檔,難得他偷得浮生半日閒,居然和一位初識的小女人坐在一間莫名其妙的小咖啡坊,聽對方暢談她苛刻的社長大人。周寧夏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對了,周先生,你的職業是什麼?」她終於想到要問。
  「律師。」他簡單地回覆。
  「哦──」欣琳的長音哼得耐人尋味。
  果然!她就說嘛!這個姓周的調調最適合查嫌疑犯,雖然律師不全然與她想像中的「探長」相符合,或多或少也有共同點。
  她的看人眼光又有進步,可喜可賀。
  「你那聲『哦』是什麼意思?」他挑了挑眉。
  「沒事沒事。」欣琳連忙搖手。「做律師不錯嘛!收入高,可是工作好像非常忙碌。」
  「大概吧!」周寧夏一逕輕描淡寫的。
  他和這個傻大姊不同,不是一個輕易開放自己的人。
  「你在哪間律師事務所工作?」她好奇地問。
  「兩年前我和朋友合開了一間。」他瞄了瞄手錶。
  六點三十五,示威的人潮應該散了吧?
  「你們的事務所叫什麼名字?」欣琳非常起勁。
  她從沒認識過律師。
  周寧夏算是服了她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
  「周向聯合律師事務所。你可能沒聽過。」雖然沒聽過周向律師事務所的人可能不太多。
  他和合夥人向倉明出來合作之前,各自在律師界已經闖出相當程度的知名度。向倉明擅長打刑事官司,他則專司民事及著作權方面的法則。當時兩人對外宣佈將成立「周向聯合事務所」,在律師界頗激起了一定程度的漣漪。兩人原本所屬的事務所更是緊張得差點心臟病發作,深怕客戶就此被挖光光。
  雖然他和老向無心帶走原本的人力資源,然而,法律界最講求現實,大客戶既然付出一定程度的顧問費,當然不願放棄自己信賴得過的法律顧問,因此「周向」一成立,四家大型企業的金主馬上跟著轉移陣地,接著他和老向又接下幾個媒體赫赫喧騰的大案,從此生意興旺至今。
  「周向事務所!」欣琳忽然驚呼。「聽過、聽過,我聽過。」
  「哦?」他並不意外。
  「對呀!半年前梅先生牽扯上官司問題,本來想委託『周向』幫忙,可是你們收費太貴了,好像不太合理哦!」欣琳扮個鬼臉。
  「是嗎?」周寧夏隨便扯了扯嘴角,探手去拿桌上的帳單。「時間差不多了……」
  「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張名片?」她亮晶晶的眼睛望著他瞧。
  「……當然。」有何不可呢?周寧夏聳了聳肩膀。
  他承認自己的鐘點計費不是升斗小民負擔得起,即使名片給她,他們倆再見面的程度也不高,他何必擔心這位傻大姊再逮著機會嘮叨他?
  欣琳接過印刷精美的名片,並且將自己的名片交給他。至此,她終於得知周大律師的名號。
  「周寧夏。」她暗暗竊笑。「你的兄弟是不是叫『歸綏』?」
  「錯了。」他冷靜地反駁。「我弟弟叫『瀋陽』。」
  「真的假的?」她錯愕地被反將一軍。
  「你說呢?」周寧夏瞄向櫃台的方位,女服務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暫時不見人影。
  欣琳翻找著小背包,從亂七八糟的隨身物品裡掏出皮夾。
  「咱們各付各的。」她立刻聲明,不想佔他便宜。「來,我的紅茶是一百二……」
  她的嗓音戛然而止。
  這,這,她的皮夾,怎麼是空的?
  啊!想到了,剛才請易茗喝咖啡,把最後一張五百元鈔票花掉了,忘記去領錢,現在全身上下只剩下七十多塊的零錢。
  「呃……我的錢……」她擠出一臉尷尬的笑。
  周寧夏抹了一下下顎,把嘴角的笑意擦拭掉。教養良好的紳士不該取笑女士的狼狽。
  「沒關係,算我的就好──」他探向西裝內側的暗袋。
  然後,手也僵住了。
  這這這,奇了,他的皮夾呢?
  他立刻翻找公事包。
  也沒有皮夾的影子。
  天哪!他該不會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太匆忙,沒帶皮夾出來吧!
  「你──那副鐵青的表情是什麼意思?」欣琳暗叫不妙。
  「呃……」輪到他笑得很尷尬。「附近有沒有提款機?」
  「你的錢也用完啦?」她頓時找到難兄難弟。「沒關係,過個馬路就有提款機,現在去領也來得及。」
  「既然如此──」他清了清喉嚨。「那就麻煩你了。」
  「把提款機密碼告訴我,妥當嗎?」欣琳反應不過來他口中的「麻煩她」是什麼意思,莫非是教她幫他跑腿領錢。
  「不,你利用自己的密碼就好。」不用他說得太明顯吧?
  「難道你的金融卡密碼和我一樣?」她很驚訝。「不會吧!你肯定嗎?」
  天!這女人實在遲鈍得離譜。
  周寧夏挫折地扒過頭髮,深深吸了口氣,穩住。
  「謝小姐,」他盡量壓低音量,以免糗大的消息洩漏出去。「我的皮夾沒帶出來,麻煩好出去領錢,這一頓就算你請客,方便嗎?」
  「啥?」欣琳失望地看著他,偶像頓時破滅。
  「我又不是故意白吃白喝的。」周寧夏防衛性地覷量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申辯一下。
  「當然。」她笑得很虛偽。「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周寧夏陰鬱地望著她拿出金融卡,迅速離開咖啡屋。
  真是奇怪!他的性子向來謹慎,什麼弄丟鑰匙、忘記帶皮夾、記不起來重要電話、邀請初識的傻大姊喝咖啡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怎麼今天的狀況卻頻頻出現。
  看來他最近真的忙昏了頭,應該找個時間好好休個假、出國散心了。
  謝欣琳不到五分鐘便出現在入口處,直直找向他的桌位。
  「可以走了嗎?」周寧夏提起公事包,準備起身。
  雖然「吃了就跑」的行為很無禮,可是,他需要盡快離開此地,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
  「坐下。」欣琳噗地一聲窩回椅子上,心虛地嘿嘿笑。
  周寧夏的胃部一陣緊縮。
  上帝,別又發生變數了。
  「買單呀!」他試探性地催促。
  「這個……」欣琳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月初頭一天,我以為會計已經把薪資匯進戶頭裡……」
  「以為?」他癱進椅子裡,徹底無力。
  「別這樣嘛!」她立刻為自己辯護。「我們這種升斗小民本來就是靠每月薪資過活,又不像閣下,戶頭裡隨時堆滿萬惡的金錢。」
  這下可好,知名大律師周寧夏「噹」在一間小咖啡店,只因付不出兩百二十元的飲料費。
  說出去會被人家笑死。
  向倉明首先就不會放過這個大笑話。
  「先生,你要買單了嗎?」女服務生終於出現,一眼瞄中他捏著帳單的樣子,很慇勤地過來詢問。
  「我們……」他輕輕咳嗽一下。「再多坐一會兒。」
  「好的。」服務生禮貌地退下。
  怎麼辦?總不能巴在原地,等著上天降下一陣錢雨。
  「你有沒有住在附近的朋友可以求助?」欣琳把希望寄托回他身上。
  有。
  可是他丟不起這個臉。
  「你呢?」周寧夏反問。
  「沒。」欣琳搖頭,然後突發奇想。「你原本和朋友約在附近對不對?或許他還沒離開,還傻傻地等在原地,盼望你會出現。」
  言下之意,謝小姐鼓勵他利用一下「朋友有通財之義」的格言。
  周寧夏認命了,執起手邊的大哥大,直接撥通同學會主辦人的行動電話。
  「老周,你這傢伙真夠義氣哦!明明說好要來的。」老同學聽出他的身份,辟哩啪啦先訓他一頓。
  「相信我,我也希望自己此刻就在會場裡。」此言非虛,起碼有老同學在埸,他還不至於遜成這副德行。「老林,有一件事情想請問你。」
  「什麼事?」主辦同學被他正經的口吻嚇到。
  「你身上有沒有兩百四十元?」周寧夏無奈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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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不出謝欣琳的意料,隔日上班,她果然被炮轟了。
  「你說什麼?」梅先生的尖腮臉全黑了。「易茗拒絕和我們續約?」
  欣琳虛弱地歎了口氣,也顧不得頂頭上司的怨怒,逕自咕咚坐進辦公桌對面的空位。
  「沒錯。」她懶得多解釋什麼。
  儷人雜誌社的面積說大不大,充其量二十餘坪。但小小的空間卻擠進四個文字編輯,一名美編,外加會計小姐,幾名進退雜誌的小姐,和梅先生兄弟兩人的桌位,也就是所謂的「社長辦公室」只用尋常的OA辦公隔皮區分開,所以梅先生的發飆,整間編輯室全部聽得見。
  「她憑什麼不肯簽?」梅先生吹鬍子瞪眼睛。「她也不想清楚,『易茗』這個名字能夠打出目前的知名度,全靠儷人雜誌的力捧。沒有我們,她能有今天?居然一點也不知感恩!」
  欣琳聽不下去了。
  「梅先生,請讓我說一句公道話。」她直來直往的正義感發作了。「你口口聲聲說我們力捧她,只怕有欠公平吧!人家的知名度全憑她自己的能力寫出來的。」
  「你說什麼?」梅先生的眼睛射出怒焰。「謝小姐,我知道易茗是你邀稿進來的,這可不表示你能恃寵而驕。」
  通常,其他編輯面對梅先生的暴龍樣,早就乖乖息鼓鳴金了,偏偏他運氣不好,偏用到一個少根筋得徹底的欣琳。
  她很不怕死,再接再厲。「梅先生,你忘了嗎?兩年前你將『儷人雜誌』改版,從原先的家庭婦女雜誌改為時下流行的女性時尚雜誌,內容以介紹服裝搭配為主,不就是因為原來的調調已經撐不下去──」
  「欣琳!」另一名編輯白貞麗忽然拉高嗓子輕喊。「二線有你的重要電話,易茗打來的。」
  「易茗?」梅先生生意人的嘴臉立刻浮上台面。「趕快去接,說不定她改變主意,打算簽約了。」
  「噢。」她的滔滔大論中途被打斷,意猶未盡。
  不過談合約要緊。
  說真的,如果易茗當真改變心意而簽約,也是衝著她與謝欣琳的交情。這麼重交情、願意撇開自身權益的朋友,真的不多見了。
  「電話呢?」欣琳趕回公用的電話區,卻未見到線上有任何一支分機閃紅燈。
  白貞麗一把將她拖回辦公桌位,聲音壓得低低的。
  「電你個頭啦!」雪花花的白眼瞟過來。「你不要命了?這樣刺激梅老大。」
  「我……我哪有怎樣?」欣琳被她質詢得訥訥的。
  「你明知道梅老大最討厭人家跟他談『錢』的問題,還故意犯他的忌諱。」白貞麗的食指頂住她腦門。「當心呀!哪天你死無全屍,別怪我們來不及急救。」
  另一位編輯殷琪也湊過頭來說悄悄話。「你那副直來直往的脾氣再不改一改,我們四個編輯可能很快就剩下三個了。」
  「……我就是忍不住嘛!」欣琳既無奈又懊惱。
  「既然如此,歡迎你當烈士,勇敢直諫。」第四名編輯,亦是平時最少與她往來的程蕾蕾發話了,腔調冷言冷語的。「我只擔心屆時陣亡的人不只你一個,梅先生轉而遷怒到我們身上,大夥兒跟著倒楣。」
  有道理。雖然程蕾蕾的說法稍微殘酷了點,她卻無法反駁。
  「好嘛!」欣琳氣結地咕嚕。「我以後收斂一些就是了。」
          ☆          ☆          ☆
  為什麼求好心切也是一種罪過?
  當晚,欣琳蜷窩在小小的套房裡,盯著天花皮發呆。
  「儷人雜誌社」是她高職畢業後的第三份工作,薪水很普通,她想,自己留戀至今的,可能就是開疆拓土的不捨吧!
  她進入雜誌社的當兒,適巧碰上改版的頭一年,所以公司的歷史雖然悠久,對於她工作的「儷人雜誌」而言,卻是一個新出爐的單位,雖然名聲尚未打出去,可是也小具規模了,怎麼可能對「它」沒有感情?
  如今易茗不想簽約了,怎麼辦呢?
  「唉!」欣琳翻出手提包裡的合約副本,望著白紙黑字興歎。
  叮咚!小套房來了訪客。
  欣琳瞥向手錶,暗暗覺得奇怪。都已經晚上十點了,誰會未事先通知就上門拜訪她呢?
  她跳下床墊,理了理休閒衣裝,前去應門。
  門外的訪客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周歸綏……噢,不!應該是周寧夏!
  他如何拿到她的地址?
  「好巧合哦!你錯按的電鈴竟然正好是我的住處。」她的腦軌遵循單一方向。
  周寧夏當埸被她的推測弄得啼笑皆非。
  「謝小姐,你知道台北市有多少人口嗎?」他隔著一扇鐵門與她玩問答遊戲。
  「好像是兩百萬人。」欣琳思索片刻。
  「沒錯,而我們兩人要在這兩百萬人當中隨機碰見的機率,只有百萬分之一。」他耐下性子解釋。
  「哇──」她敬畏地讚歎。「可見我們倆很有緣。」
  周寧夏翻個白眼。一個人長到二十多歲,怎麼可能單純到這種程度?
  「不,可見我是專程上門找你的。」他公佈了正確答案。「我可以進去嗎?」
  「噢!當然。請進、請進。」她終於發覺自己把人家關在門外。「可是,你怎麼曉得我住在這裡?」
  周寧夏的外表裝扮與他們第一次相見沒有多大差別,連疲憊的黑眼圈和嘴角於腮也一模一樣,只不過西裝從黑色換成深藍色而已。
  她承租的套房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兩張單人椅劃出窄窄的待客空間。周寧夏也不等她招呼,自動沈坐其中一張座位。
  「你的名片上有住處的電話,我請警局的一位朋友走後門,利用電腦資訊代查你的住址。」他搓揉著印堂部位,幾乎快垮掉。
  不行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體力越來越不濟,健康狀況亮起了紅燈,再不找個機會休息靜養,「周向聯合律師事務所」將會改名為「向氏律師事務所」。
  「你好像很累。」欣琳自動自發走向小巧的流理台。「我替你沖一杯咖啡好了。」
  「不用。」周寧夏睜開一隻眼睛看她。「我已經喝了一整天咖啡。」
  「噢。」她點點頭。「不然我替你泡杯熱牛奶,晚上比較容易入睡。」
  「隨便。」他疲倦得不想反駁。
  欣琳開始張羅燒開水的活兒。
  這種感覺得奇怪。夜晚,她為晚歸的男人燒水泡熱飲,男人就坐在不遠處等著她。
  這幕埸景似乎有點曖昧……太具家居氣氛了。
  家居?欣琳立刻吐了吐舌尖。別傻了,她對人家的認識比陌生人高不了多少,為何扯到「家居」的思想上?
  神經病。一定是她單身至今,腦筋開始短路。
  而且,她好像忘記問他一件很重要的事──周寧夏到底找她幹什麼?
  「周律師,牛奶沖好了。」她匆匆端著馬克杯,來到第二張單人椅入座。
  周寧夏撐開眼睛,焦點呈現短暫的迷離現象,眨了幾下才勉強對準她好奇的臉蛋。
  「你找我有事?」欣琳把熱牛奶遞給他。
  「嗯。」周寧夏輕啜了一口,暫時讓濃濃的奶香味薰陶他的嗅覺。「我今天打過兩通電話到你公司,碰巧你都不在,所以只好挑個時間親自過來。」
  「真是麻煩你了。」她還沒搞清楚情況就先客套一番。
  「謝小姐,麻煩你把我的名片還我。」他睏倦地說明來意。
  不必吧?欣琳懷疑的眼光彷彿在打量神智失常的病患。
  「你的名片又不是統一發票,索討回去還可以對獎兩百萬。」原來世界上還有比梅先生更吝嗇的傢伙,連名片都採取資源回收策略。
  她的偶像當真破滅了。
  周寧夏氣結。可惜他連反諷的力氣也沒有。
  「昨天我拿錯名片給你了。」如果他不提出說明,諒這位死腦筋小姐不會輕易奉還他的重要物品。「你那張名片的背後寫著一個很緊要的電話,是我臨時記下來的。麻煩你把名片還給我,如果有需要,我另外給你一張。」
  「瞭解。」她迅速頷首。「你等一下,我去找。」
  當然,以欣琳的天性,不可能放著眼前的好機會不嘮叨。只見她邊摸索著床頭櫃的手提包,嘴裡還嘀嘀咕咕地念吟──
  「周律師,別怪我多事,可是每次我見到你,你都一臉中氣不足、神色陰晦的樣子,顯然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我敢保證你鐵定三餐不定時也不定量,對不對?人是鐵、飯是鋼,無論事業打點得多麼有聲有色,健康還是得顧及的嘛!」她一一過濾手中的名片。「唯有健康的體魄,才能成就長遠的事業,否則你努力開創江山,卻早早就掛了,又有什麼用呢?」
  又來了!周寧夏閉上眼睛,努力排除她的魔音穿腦。
  好累……
  欣琳終於挑出他的名片。
  「我知道,做律師這一行難免壓力大、競爭激烈,可哪個行業不是如此呢?工作與休閒並重,才是現代人最良好的生活模式。你的合夥人上哪兒去了?他不能分擔你的工作量嗎?像你這樣蠟燭兩頭燒,一個人當兩個人用,實在沒有意義……」她抬頭,語聲驀然打住。
  他睡著了?
  好像是耶!
  周寧夏的腦袋仰靠在單人沙發上,均勻的鼻息輕呼出,看來既安甜又渴睡。
  「哇塞,亂迅速的。」欣琳不得不佩服。
  前後不過兩分鐘的時間。
  這證明了一件事,錢財的多寡與睡眠時數成反比。
  「怎麼辦?」她的單身女子套房平白多了一名男客。
  教她狠心吵醒人家,掃他出門,好像太缺乏人道精神了。
  「他應該不是壞人吧?」欣琳沈思著。「憑他這種衰弱的體力,即使真想害我,八成也打不過我。」
  沒錯,而且人家曾經救過她的小命,雖然當時他也是誤打誤撞,不見得有多樂意,不過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
  「算你運氣好,」欣琳諄諄告誡他。「正好坐在我的躺椅上,否則我還真懶得留你。」
  既然周寧夏人已經睡著,她當然沒法拉平她的收放式躺椅,不過墊腳的部分倒可以替他安置好。
  「我這種人最懂得感恩圖報了。」她為自己的情操報以肯定的評價。「周律師,假設你半夜醒來,臨時決定行兇,起碼瞧在我的美德分上,手下留情,OK?」
  精神訓話完畢。
  欣琳仔細端詳著面前熟睡男人的睡臉,第一次仔細瞧,他瘦削如雕刻般的輪廓少了平常嚴峻精明的神情,倒顯得有些孩子氣,看起來比平常更年輕了幾歲。即使是在熟睡的狀態中,雙眉所斂聚的英氣,和週身所散發的氣質,讓她相信,他並非屬於狼字輩的人。
  且欣琳篤信人性本善,所以她和他同處一室應該得安全。
  於是,她放心地蜷進棉被裡。
  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          ☆          ☆
  「喔……」周寧夏尚未睜開眼睛,先被頸部強烈的酸痛感揪回了神智。「好酸……」
  他的脖子怎會一夜之間僵硬成鐵條?
  探手揉了揉後頸,無意間碰觸到頸部維繫的領帶。
  奇了,且別提他沒有穿睡衣的習慣。即使有,也不能打領結。
  惺忪的睡眼終於撐開。入眼的,先是一整片陌生的米白天花板。
  「喝!」他火速彈坐起來。
  然後,立刻後悔。
  刺痛的麻痺感從頸項一路蔓延下來,攻佔腰部的筋骨,讓他整副上半身全部失去知覺。
  要命!他居然坐在椅子上睡了一夜。更糟糕的是,這張椅子還不是他自己的!
  昨夜的最後一縷記憶衝回他腦中。
  是了,這裡是傻大姊謝欣琳的住處,他上門討名片,結果連本人也當在她家。
  十坪大的小套房僅剩他一個人,而時間才凌晨七點十分。她的上班時間應該沒有這麼早吧?
  這女人當真一點防衛心也沒有。莫名其妙留一個男人家夜宿,然後又把屋子「送」給他,自己出門上班去。她好像一點也不擔心下班之後,發現四片牆內已經被他搜括得空空如也。
  不管她!謝欣琳出門了也好,獨立的空間正好供他好好淋個浴、洗把臉。穿了一天的西裝雖然微微起縐,勉強還可以撐上八小時的門面,一個半鐘頭後他必須趕赴重要的早餐會談,沒時間趕回家換衣服了。
  周寧夏卸除多餘的衣物,踏入狹小的淋浴間。
  白霧瀰漫的熱氣迅速騰滿整座空間。
  在單人椅屈坐了整夜的酸痛,隨著強勁的熱流,一一衝出體表外,隨著肥皂泡沫流進排水孔。
  他透過氤氳的水氣打量一坪大的衛浴間。洗手台上陳設著一個開放式的小櫃子,裡頭裝滿瓶瓶罐罐的女性用品,八成是乳液、化妝水之類的。他永遠想不透女人投下大把金錢,只為了購買這些化學物質塗抹在臉上的心態。
  粉紅色與鵝黃色的毛巾、浴巾掛在吊桿上,一頂浴帽和浴袍擱置在角落的懸吊櫃。
  觸目所及的每件物品都是極端女孩子氣的,粉粉嫩嫩,空氣間瀰散淡淡的香皂氣息。
  一包塑膠包裝的物品從角櫃滑落,周寧夏彎身拾起來──
          ☆          ☆          ☆
  他像燙著似的,趕緊將包裝放回架子上。
  此刻稍微回復清醒,他恍然警覺到,自己彷彿踏入一個異世界。他的高大、黝黑、魁梧,在在與這處小空間傳達的優柔感格格不入,猶如侵入神聖地域的外星人。
  從小他生長於一個陽盛陰衰的家庭,年紀稍長後,雖然男女的愛情遊戲於他並非是太陌生的事情,然而真正站在一處純然女性化、相當隱私的地盤,卻還是頭一遭。
  周寧夏鎖緊嘩啦啦的熱水龍頭,隨手扯過一條方毛巾圍住腰幹。
  浴室門外倏然傳來嘰哩咕嚕的談論聲。
  「小謝,你起碼給我一個日期嘛!」聽起來像男人懇求的聲音。
  「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最近真的很忙,沒有辦法告訴你確切的時間。」欣琳打開自家大門,擠出一臉勉勉的傻笑。
  她房東的兒子趙乾東不斷嘗試著邀她出去,已經和她拗了兩個月,纏得她煩不勝煩。而瞧在房東大人的分上,她又不能太讓趙乾東難堪。
  任何男人被女孩子拒絕超過五次,也應該要知難而退了,偏偏趙乾東卯足了勁,硬是不肯放過她。
  欣琳本來以為早上七點下樓買牛奶,應該不會撞見他的,無巧不巧趙乾東正好起床晨跑,唉!真煩。
  「你忙得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趙乾東不死心。
  「對呀!我已經忙碌到絕食兩天了,你不曉得嗎?」她也跟著裝傻。「對不起,我上班快遲到了,再見。」
  她反手就想掩上家門。
  「謝小姐!」趙乾東的腳丫子趕緊卡在門縫間。「你……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對象了,所以才一直拒絕我?」
  「沒有,沒有。」她連忙否認。
  保守的房東太太最忌諱陌生男人在這一幢出入,更別提單身女房客帶男伴回家過夜。當初趙太太得知她未婚,本來不想把房子租給她的,多虧她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沒有男朋友,好不容易租到這間小套房。眼見兩年的租約即將屆滿,她可不能容得這小子在房東太太面前亂說話,害她續不了租約。否則給趙乾東一個肯定的答覆不知可以省掉多少麻煩。
  「那你更沒有理由拒絕我了嘛!」趙乾東眼中又亮起希望的火花。
  她只能陪笑。「我上班真的快遲到了,趙先生。」
  說時遲,那時快,浴室的門緩緩拉開。
  一陣水蒸氣和香皂味流洩而出。
  「嗨!」周寧夏隨意向兩人點了點頭,恍若無事地拾起椅子上的衣物。
  「他,他──」趙乾東結結巴巴的,自信心剎那間瓦解。
  「呃,這個──」欣琳的舌頭也打結,驚嚇的程度不亞於愛慕者。
  好──好棒的體格。
  凌亂潮濕的黑髮,精壯結實的胸肌,倒V字型的標準身材,瘦削的腰幹。一顆顆調皮的水珠滑下古銅色的寬背。
  好帥!她最喜歡欣賞俊男美女了。
  「謝小姐,他是誰?」趙乾東面臨前所未有的威脅。
  「他是,呃,是……」她直覺說出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我弟弟。明天見!」
  咚的一聲!大門趕緊合上。
  周寧夏套上西裝長褲,正好聽見她的回應。
  「下回你犯罪的時候,記得先通知我一聲。」他斜睨她一眼,繼續著裝。
  「為什麼?你自願打八折替我辯護?」俊男穿衣服的美景相當賞心悅目,欣琳索性挑個風景好地點,笑瞇瞇地打量他。
  「不,因為你瞎掰的本事太差勁,警方問案不到三分鐘就真相大白了。」他迅速把衣著打點妥當,沾點水,撫平西裝外套的縐紋。「昨晚真是麻煩你了。」
  「不客氣。」她禮貌地回應。
  周寧夏眼角餘光一轉,瞥見她滿臉讚歎的表情。
  「你盯著我瞧做什麼?」他皺眉頭。女人家應該懂得含蓄嘛!
  「你很好看呀!」她開朗大方地承認。「這年頭賞心悅目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應該多多貢獻社會,美化市容觀瞻。」
  原本他打算以質問的語氣讓她感到羞愧的。在法庭上,這招用來對付對方證人通常有效,可是遇見謝欣琳就失靈了。她直爽的態度反而讓他顯得太盛氣凌人。
  無論如何,她總是收留過他一夜。
  「呃……」周寧夏清了清喉嚨。「多謝你的招待,我該走了。」
  「吃完早餐再走嘛!」她熱情地晃動光泉鮮奶。「我會做花生醬夾吐司,很好吃哦!」
  周寧夏忍不住了。
  他非問個清楚不可。
  「你很習慣招待男人留宿或吃早餐嗎?」他的口氣聽來太像質問。周寧夏忍不住對自己皺眉頭。
  欣琳考慮片刻。
  「偶爾一、兩次吧!」有時她哥哥從台南上台北,當然會借住她的地方。周寧夏的腦中立時浮現男人枕在她床上,等待她端早餐上前伺候的影像。不知為什麼,這聯想讓他氣悶。
  算了,謝小姐的愛情生活與他一點也不相干,他做啥如此多事,她「隨性」是她家的事!他沒好氣地想。
  「我去上班了。」他迅速套上西裝外套,提起公事包,直接往門口走去。
  「bye-bye。」欣琳的腦袋從門框探出來,笑意盈盈地揮手。
  他不自覺地回頭,也向她揮別。「再見……」他被她如朝陽般明亮燦然的笑臉給迷了神……
  慢著!你在幹什麼?他無聲責問自己。你和她又不是老夫老妻,幹麼那麼曖昧兮兮地互相道別。
  以後他們倆會不會再見面還是一回事呢!
  「莫名其妙。」他咕噥著,迎向屋外的晨光,可是腦子裡卻罔顧心意地浮起她的笑容,盈盈水眸、粉紅雙唇,因笑意所彎起美麗的弧度,笑得人心底舒服,就像晨光和煦地灑在身上……叫人忘卻一切煩惱……
  周寧夏甩了甩頭,試圖揮去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究竟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大概是近來的工作量大得讓他暈了才會如此……他安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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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4-19 10:3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唷!還是昨天那一套衣服?」向倉明吹了聲口哨,擠眉弄眼起來。「周大律師,以後不要做得這麼明顯!即使夜裡的女伴熱情如火,你還是該適時起床,回家換件衣服,以免被人『抓包』。」
  「閉嘴!」周寧夏沒好氣地白了老搭檔一眼,走入自己的辦公室。
  「周向聯合律師事務所」座落在敦化北路上,高居一棟商業大樓的第十層樓。
  周寧夏的專屬辦公室擁有一面巨幅的觀景玻璃,將亮花花的光線盡皆引導入室內。
  十坪大的辦公室以簡單、專業的裝潢為主,正如它的主人一般。每個客戶踏入周寧夏的私屬領域,並不會感受到溫馨和易親近的氣氛,但卻百分之百地覺得放心,信得過他的專業能力。
  上午十點,他在進入辦公室之前已料到,老向如果發現他並沒有換裝,絕對不會放過調侃他的機會。果然!
  「情況如何?」向倉明不死心,後腳跟進他的專有地。
  「很順利,『和利公司』的董事長提出的賠償金額,應該會讓我的客戶感到滿意。」他裝做聽不懂,逕自掛好外衣,坐回辦公桌後。
  「少來!」向倉明不吃他那一套。「我是指,昨晚的那位小姐如何?夠不夠勁?」
  「什麼小姐?」他繼續裝傻,整張臉掩在公文夾後。
  「老周!」向倉明失去耐性,快手搶走他的文件。「有點良心好不好?你自己說說看,我哪時候瞞過你自己與美女約會的過程了?」
  「那是你自己愛現,不吐不快,我有什麼辦法?」若非老向硬要描述給他聽,他大爺可沒那個興致知道。
  周寧夏規避的態度立刻引起向倉明強烈的好奇心。
  「否則咱們來玩一問一答的遊戲好了。」向倉明霎時端出他質詢犯人的本事。「請問周律師,您昨晚有沒有回家?」
  周寧夏纏不過他,只好歎了口氣,認輸。
  「沒有。」他搶在老向發表高見之前接續下一句。「不過我們什麼事也沒發生。」
  「為什麼?她老公也在家?」向倉明笑得壞兮兮。
  「拜託。」他翻個白眼。「我和這位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只不過借她家睡一夜而已。」
  「唷!這可奇了,如果一點關係也沒有,人家幹麼甘願借你睡一夜。」向倉明認為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
  周寧夏當然知道他的理由完全缺乏說服力,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老向若不肯相信,他也沒辦法。
  「好了好了,我還有一堆公文沒看,你如果太閒的話,請回去找你的秘書聊天,別來糾纏我。」他搶回公文夾,決定不理長舌公。
  「這麼小氣。」向倉明悻悻然的嘀咕。不過好友十多年,他很瞭解周寧夏的性子,那傢伙若堅持當個閉嘴蚌殼,任何人也挖不出更進一步的消息。「好吧!改天再拷問你。記得!一點半的時候和宋先生聯絡。拜了。」
  辦公室重新掩上,屋內恢復他獨處時貫有的寧靜。
  老友的提醒讓他恍然想起一件事──寫有宋先生私人號碼的名片又忘在謝欣琳那兒了。
  真可笑,他昨天晚上到底去她家做什麼的?
  他遲疑了一下,翻出謝欣琳的名片,撥向她的公司。
  「儷人雜誌社,您好。」話筒那端,公式化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他不假思索,直接詢問:「你也兼任貴公司的總機小姐嗎?」
  是他,周寧夏!謝欣琳立刻辨認出這束熟悉的低沈男音。
  「對不起,敝公司規模不夠龐大,無法僱用專門的總機小姐。」她聽起來永遠笑瞇瞇的。「周律師,你的名片還在我手上。」
  「我知道,這就是我和你聯絡的原因。」他很無可奈何。「方不方便把名片後面的電話念給我?」
  「不方便。」她爽快地回答。「我剛剛發現整本名片簿留在家裡,忘記帶出來了。」
  「該死!」周寧夏喃喃自語。他只是想弄回一張屬於他的名片而已,過程為何如此曲折離奇呢?
  「這樣吧!」她提出解決方案。「待會兒我和一立專欄作者有約,順便繞回家拿名片好了,你的公司在哪裡?」
  「敦化北路。」
  「那好,我改和作者約在敦化北路附近,正事一辦完立刻送過去給你。」
  「不會太麻煩你吧?」他有些罪惡感。
  「反正順路嘛!」她爽朗地回允。
  大致上安排妥當。周寧夏告訴自己,沒錯,她的做法是最適切的,不必再麻煩到他,待拿回名片,一切便宣告結束,兩人快樂說拜拜。
  反正她順路嘛!
  忽然,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著:「敦化北路底有一家很有名的餐廳『醉芝園』,不如我中午請你吃飯,你直接把名片交給我。」
  天!周寧夏,你有什麼毛病?
  他震驚地盯著自己在玻璃桌面的倒影。
  「好呀!」欣琳快快樂樂地答應。「中午見。」
  嘟──電話結束。
  現在他要反口也來不及了。
  「沒關係。」周寧夏緩緩掛上話筒,說服自己。「好歹人家讓你睡過一夜,你回請她一頓是應該的。」
  看來他和那位傻大姊的緣份,短期內好像還斷不了。
          ☆          ☆          ☆
  欣琳一踏進「醉芝園」就開始後悔。
  她早該料到的,敦化北路這一帶高級商業圈的餐廳應該格調不低,尤其「醉芝園」是周大律師指定的地點,哪可能俗又大碗?
  她本來還想圖個方便,直接和易茗約在這裡碰頭,現在她後悔了。
  這下可好,她的荷包面臨哭泣的命運。
  「你越來越大手筆嘍!敢情最近加薪了?」易茗點完飲料,服務生拎著菜單離去。
  「別開玩笑了。」她悻悻然的。「從我試用期完畢,調過一次兩千元的薪水,此後就再也不知『加薪』兩個字怎麼寫了。」
  「虧你還肯任勞任怨。」對於好友的死心眼,易茗除了歎氣,無話可說。
  「合約的事情,你真的不再考慮?」
  「小謝,請你先撇開編輯的身份,以一個好朋友的觀點來看續約的事。」易茗直直看進她眼底。「如果有人拿了一份像梅先生那種條件的合約和我談判,你鼓不鼓勵我簽約?」
  「……」她啞口無言。
  「其實,錢的方面我並不在乎。」易茗聳了聳肩。「我只是無法認同梅先生的辦事態度。」
  她心虛地點了點頭。
  「那就對啦!」易茗愛莫能助。「活到梅先生那把年紀也應該瞭解,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事情比『錢』更重要才對。」
  此時,服務生送來飲料,稍微中和了負面的氣氛。
  她察顏觀色,等易茗啜了幾口冰果汁,情緒恢復和緩,馬上進行第二波勸服計劃。
  「拜託啦……」欣琳極端委屈求全。「老朋友嘛!你再幫我這一次就好。」
  她太明白好友吃軟不吃硬的個性。
  「你去年也這麼說。」易茗瞪著她。
  「我保證。」她舉手發誓。
  「……」
  「起碼讓我回公司可以交差嘛!」她可憐兮兮的。
  「……」
  「從小到大,你哪一次叫我幫忙,我回答過一個『不』字?」
  「……」有人快動搖了。
  「再簽今年這最後一次就好。真的!最後一次。」
  易茗翻個白眼,完全拗不過她。
  「來,小乖乖,姊姊買糖請你吃。」她笑嘻嘻地拿出合約,連原子筆一起遞進老友手中。「好心有好報,老天保佑你長命百歲。」
  「少來,我活得越長,被你欺壓得越久,我看還是省省吧。」易茗沒好氣地接過紙筆。
  「頂多這杯飲料算我的。」她很大方地拍拍胸脯。
  易茗白她一眼,三、兩筆在合約上畫好押。
  「對了,有一件事先告訴你,我打算在另一家雜誌開設專欄,雖然這個決定與你們無關,但是道德上,我還是覺得應該知會一聲。」
  「我想梅先生應該不會介意。」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雜誌社高層那方面,我會親自打電話告訴梅先生。」易茗做事喜歡坦蕩蕩,若有新動作一定會在事前通知。「醜話說在前頭,如果我事前知會過,而你們也沒有異議,那就萬事OK。如果等到新專欄出現又來跟我嘰嘰歪歪,我可是會翻臉的。」
  「你放心啦!」她揮揮手,不以為意。
  「那就好。」易茗一口喝掉整杯果汁。「我另外有事不能坐太久,咱們離開吧!」
  「你先走,我和別人約好了在這裡吃飯。」
  「哦?」易茗的眼睛全亮起來。「難不成新戀情已經降臨?」
  「你稿子寫太多,腦筋傻了!」欣琳馬上否認。
  和那個硬邦邦的大律師周寧夏談感情?
  她想都沒想過。
          ☆          ☆          ☆
  晚上七點,周寧夏站在七層樓的公寓樓下,仰望屬於她的那扇窗口。
  燈火亮著。可見謝欣琳已經下班回家。
  他舉步登上三樓的小套房。
  對於謝欣琳,他感受到越來越劇烈的罪惡感和歉意。原本約好了中午一起吃飯,但有一位客戶臨時出狀況,他不得不打電話到醉芝園,請她把名片留在櫃台,事務所的工讀生會前去領取。
  約會取消!
  其實,一切到此為止,應該就是最圓滿的結果。
  反正她也沒等候太久,而他則得回需要的資訊,兩人皆大歡喜。
  那麼,為何他仍然覺得自己很低等呢?
  電鈴悠然響起,小套房的鐵門拉開一道縫,露出她清秀的頭臉。
  「嗨,是你呀!」欣琳漾著驚訝的微笑。
  「抱歉,過來之前沒事先聯絡你。」他侷促地碰了碰鼻尖。
  很好笑,從他脫離青春期開始,這種手腳找不著地方擺的彆扭感便不曾發生。
  「請進。」欣琳沒事人似的,熱誠地拉開鐵門。「我正在吃水餃,你要不要也來一份?」
  「呃……好呀。」怎麼變成來這裡吃晚飯的?
  他又好笑又納悶。只要一遇上她,腦子似乎變得不太管用,老做出些出乎意料的事來,這大律師冷靜自持的理性精神全跑個沒了影。
  「冷凍水餃,不是什麼好料。」她歉然地解釋。
  周寧夏脫下西裝外套,擱好公事包,靜靜瞧著她用電磁爐燒水、煮水餃的情景。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愧疚了──因為她一點也不記恨。
  如果謝欣琳脾氣飆起來,扭著眉頭指責他失約,或者乾脆臭罵他一頓,他都會覺得好過一點。然而,她卻渾若無事,依然熱誠地款待他,彷彿他是超級哥倆好一般,他要是不愧疚才有鬼。
  「為什麼?」他忽然出聲。
  「什麼?」欣琳愕然回頭,而後驚覺到他站得離自己相當近,只有兩步的距離。
  套房本來就狹小。她提醒自己。不爭氣的紅暈卻悄悄浮上臉頰。
  「你為什麼不生氣?」他打量著她迴避的側面。
  「我為什麼要生氣?」欣琳盯著鍋子裡的清水,有些莫名其妙。
  「你──」周寧夏不敢置信。「你該生氣的地方才多著呢!我對你的態度一直很惡劣,我……將你視為快遞小姐,我毫不客氣地爽你的約,我簡直在利用你的好心,而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欣琳被他輕忿的質問搞混了。
  「你又不是故意的。」生氣是一件很花時間、很耗精神的事情,她能省則省。
  周寧夏仰頭,無語問蒼天。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取得她的體諒,謝欣琳也未免太好騙了。
  難怪!難怪她老是抱怨上司苛刻,沒將她當人看!因為放著這種軟柿子不吃,有違上天造物的本性。
  「小姐,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他無奈地道。
  「你說。」欣琳很樂意。
  看吧!她太容易利用了。
  「求你別這麼容易體諒別人。」
  「為什麼?」她扔下三十顆水餃,表情很疑惑。「現代人就是存著你這樣的心態,才會變得如此冷漠,如果大家多體諒別人一點,就不會發生糾紛啦!只要減少糾紛,國與國之間就會降低發生戰端的機會,世界就會太平──」她頗有喋喋不休的跡象。
  周寧夏立刻採取行動。
  他受不了女人嘮叨,更無法忍受一個把世界太平視為己任的傻瓜。
  她應該被列為絕種動物才對!二十世紀的台北,沒有人和她一樣天真,因為像她這種人早該被社會淘汰。
  她究竟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聒噪的唇被迅速下壓的陰影覆住。
  第一瞬間,欣琳尚未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兩片唇的活動受到阻撓,無法順暢地發聲,她才霍然想到──
  她被吻了。
  被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男人。
  這怎麼可以?
  「喂!」她趕緊在他進行更深入的侵略之前推開他。「你你……你……你別亂來喔!」
  她好心讓他進門,可不代表姓周的可以任意輕薄她。
  周寧夏深深瞥著她。
  「原來你也懂得害怕。」他還以為她天真到不曉得人性本惡呢!
  欣琳滿眼戒備,盡量拉開兩人的距離。
  「我警告你哦!」她揮舞著湯勺強調。「如果你敢無禮,我一定尖叫到整棟樓都聽見。」
  「很好,起碼你還殘存著基本的保護意識,孺子可教也。」他讚許地點點頭。「水餃煮好了叫我,我先洗把臉。」
  輪到他一臉沒事人的樣子,腳跟一轉,便踅進小浴室盥洗。
  欣琳的女性自尊多多少少受到一點損傷。
  周寧夏偷吻她耶!親吻,應該是男與女進展到一定程度,才會彼此交換的親密行為,而他們倆才認識兩天多一點點而已。他怎能若無其事地進犯她,又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呢?
  由此可知,這男人八成「親」多了,全不當一回事。
  「這男人的道德觀顯然應該徹底檢討。」她搖搖頭,回去煮水餃。
  洗臉台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周寧夏掬起冷水,潑濕微熱的臉孔。
  前方鏡子映出一張溽濕的臉孔。眉宇劃著嚴峻的線條,現下卻顯得沈靜。兩隻炯炯的眼珠,透出奇異的明亮神彩。
  他發了什麼瘋,居然不由分說對她動手動腳?
  他們才認識兩天而已,簡直打破他以往與女性交往的最短記錄。
  謝欣琳既不美、也不媚,身材不算絕佳,性格也讓他無法苟同。
  那,他怎麼會瘋狂到強吻人家呢?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為了這個吻維持不到兩秒鐘而感到懊惱!
  太糟糕了,他一定忙碌到頭暈眼花,飢不擇食。
  「水餃好了。」欣琳揚聲叫喚。
  「噢。」周寧夏連忙應聲。
  有些問題不宜多想,以免走火入魔。
  他迅速整理好思緒,擦乾一臉水珠,盡量神智清明地回到她的世界。
  欣琳下意識迴避他的視線,熱騰騰的水餃端上書桌兼餐檯。「總共三十顆,不夠再告訴我。」
  書桌和床頭櫃相連。她捧著自己未吃完的那一份,坐回床沿,按開床尾的電燈開關。以免套房被尷尬的寧靜籠罩。
  「你幾歲了?」周寧夏嚼著半顆水餃,忽然問道。
  欣琳被他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
  「二十五。」她偏頭瞄了他一眼,無法解釋地感到彆扭,連忙又轉開了眼睛。
  奇怪!十分鐘前她還覺得與他相處很輕鬆的。
  「二十五歲的女人竟然還有這麼天真的。」他搖頭歎氣。
  「我哪有天真?」她抗議。「那是你沒見過我施展獨門秘訣,向遲交的作者催稿件的嘴臉,保證你會嚇一跳。」
  「是嗎?」他的質疑充滿不信。甚至主動探拿一本過期雜誌。
  為了節省空間,她把書架擺放在床頭櫃上。兩人的距離倏然因為他拿書的動作而緊縮。
  但是,讓她更感到不適的,卻是他打算翻閱雜誌的企圖。
  「不行!」她飛快轉身,搶下他甫觸及的印刷品。動作太猛烈,一不小心差點把水餃灑在床單上。
  「當心!」周寧夏連忙扶住她懷中的盤子。
  結果,兩人形成相當「可觀」的鏡頭。
  她的手搭在他臂上,而他的兩掌則頂住她胸口。兩人呈半擁抱狀態。
  欣琳尚未發現自己被吃豆腐了,而周寧夏則顯得一副佔了便宜的心猿意馬狀。
  「不給你看。」她紅著臉硬搶下雜誌。
  「為什麼我不能看呢?」周寧夏啼笑皆非,手掌依然不太君子地停留在原處。
  「內容不宜。」雜誌裡儘是些星座,愛情透視寶典,拿來給講求證據、實事求是的律師閱讀多奇怪呀!他一定會嘲笑她。
  他恍然大悟,眼中透出壞壞的光芒。
  「哦──」
  一看那副眼神就知道他想歪了。
  「才不是呢!」欣琳面紅耳赤地叫。「這是一本老少咸宜的『普通』雜誌,OK?」
  「那我就更能看啦!」他又想搶書。
  「不行!」欣琳死命護住堡壘。「這是給女孩子看的,老男人不宜!」
  「老男人?」這個侮辱可大了。「我才三十一。」他臉上有絕對嫌惡的表情。
  「很老了,比我們的讀者群老十歲以上。」她故意誇大其辭。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周寧夏接過她的盤子,回頭吃她那份水餃。
  欣琳順利贏得這場戰爭,心裡得滿意。
  反身正要將雜誌歸回書架上,驀然從肩膀後頭飛出一隻毛毛爪,一把搶走「儷人」。
  「喂!」她連忙撲上去。
  「別吵,讓我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周寧夏手長腳長,光憑一隻手就把她擋得遠遠的。「『情侶心理測驗』、『我的另一半』、『暢遊愛情海』……女孩子都喜歡看這種東西嗎?」
  「還給我啦!」她拚命想搶回來,可是對抗不了他的蠻力。
  周寧夏隨便翻開一頁,誦念出來──
  「『於是,他輕輕撫上她的酥胸,順著充滿吸引力的曲線滑下,來到她誘人的兩腿之間……』」他挑高眉毛。「編輯小姐,你確定這一本雜誌是普通級?」
  欣琳的臉蛋已經脹成血紅色。
  「本……本來……就是!」她結結巴巴的。「有些作者的筆調比較寫實,這是難免的嘛──還給我!」失土終於順利地回歸她的懷抱。「以後未經主人同意,請勿亂碰別人的東西。」
  周寧夏忍不住好笑,看她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模樣,叫他心情愉快。
  「奇了,你其他閒雜事不生氣,偏偏氣我翻看一本普通級雜誌,這有道理嗎?」
  「要你管,你趕快吃,吃完就該回家了。」
  「也對。」他悠哉游哉地起身。「如果明天上又穿同一套衣服,我的一世英名只怕會付諸流水。」
  「後會有期,不送了。」她把雜誌擁在胸前,懊惱地瞪望他。
  周寧夏重新穿上西裝,提起公事包。
  「謝謝你的水餃。」
  趁她不察,他忽然低頭,迅速在她紅唇上啄了一下。
  欣琳倒抽一口氣,雙頰迅速染上一片暈紅。
  「你你──」她又怒又羞地叫她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眨了眨眼睛,笑嘿嘿地離去。
  「太惡劣了。」欣琳又惱又怨。
  這男人的道德觀絕對需要徹底檢討!
  在嗔斥他的同時,心底某處卻也漾起一絲絲悸動。
  他那看似堅毅卻又柔軟的雙唇,帶給她的不只是震撼,還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擴散滋生,此刻的她無法深究。
  周寧夏仰視著方才才步出的七樓窗口。
  從來就不是會對女人輕浮的人,怎的今天失了常態對一個認識三天的單細胞卻又嘮叨的大女生「動起嘴」來……這樣失控的自己,叫他感到陌生,他引以為傲的「自持」功夫莫不掛失了吧!唉!
  他下意識地搖搖頭,堅定地否認,自己會受這……女人所吸引。
  不過很快的,他就會明白這是無謂的堅持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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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39: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個星期前,梅先生突然飛到高雄,探望南部的親戚。頓時間「儷人雜誌」山中無老虎,家裡沒大人,編輯室的成員們個個歡欣鼓舞,做事反而比平日帶勁。唯一令欣琳覺得可惜的是,梅先生趕在她呈上易茗續簽的新約前消失,平白讓她失去領功行賞的好機會。
  好日子沒能過太久,短短七天飛快逝去。今天早上上班不到一個鐘頭,便聽說了梅先生昨晚已經回台北的消息,下午會正式回返公司監工。
  「我有第一手新聞。」白貞麗從會計小姐口中探聽到最新情報,興沖沖地回返編輯室。「聽說梅先生的侄子今年剛才大學畢業,決定上台北為『儷人』效力,開創新局面。」
  因此週六下午,梅先生為侄子召開一場洗塵宴,正式將梅天俊介紹給「儷人」的工作人員。
  所謂「洗塵宴」其實是請會計小姐到家樂福買幾樣糕點飲料,然後大家將就著小小的會議區,就地展開。
  梅天俊已自我介紹完畢,目前正在發表他對雜誌社的遠大抱負。
  「『儷人』遲遲未能拓展發行量,主要在於我們缺乏優秀的稿件、專欄作者。」他的臉顯露著躊躇滿志的自信。
  幾位編輯私底下交換視線。
  「稿件薄弱的結果,造成稍具知名度的易茗小姐對公司作威作福,而我們卻無力反抗。」梅天俊分析得煞有介事。
  欣琳當場聽不下去。「人家才沒──」
  「喂!」白貞麗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袖。
  「謝小姐,易茗是你的好朋友和老同學,你難免較為偏袒她,我可以瞭解。」他體諒地瞄向她。「可是話說回來,你效忠的對象應該是公司,而非作家。」
  她忍不下去了,無視白貞麗拚命拉衣袖的動作,仗義執言。「我誰也沒偏袒,只是在陳述事實。我為作者著想,就等於為公司著想──哎喲!」
  「對不起,對不起。」白貞麗陪笑。「我不小心踩到你了。」
  欣琳瞠她一眼。
  那廂,梅先生殺人的眼睛已經謀害她千千萬萬次。
  沒辦法,心直口快是她的特點,不爽就開除她好了。
  梅天俊當做沒察見底下的暗潮洶湧。「公司第二個弱點在於合約不夠健全。我建議找個著作權方面的法律專家,為我們擬一份專屬作家合約。」
  這點欣琳百分之百贊同。公司早該請一位真正的法律顧問,而非每次有需要時,臨時抓一個稍懂法律的新手律師來應用一下。
  「好好好,太好了。」她一個勁兒點頭。
  「謝小姐。」梅天俊突然對她和藹地笑。「聽說你認識『周向聯合律師事務所』的周寧夏律師。」
  「你怎麼知道?」她一愕,對他一百八十度轉換的虛偽笑容感到詭異。
  「程小姐告訴我的。」
  欣琳怪異地瞥向程蕾蕾。八成是平時她和貞麗咬耳朵時,被那個「報馬仔」偷聽到的。程大小姐倒很聰明,懂得拿她出來做人情。
  「如果方便的話,是否可以麻煩你把社內的合約拿給周律師看看,請他指教一番。」梅天俊笑得可熱絡了。
  儷人雜誌想聘用周寧夏?她沒聽錯吧?
  「他的費用很昂貴哦!」她事先提醒,免得日後梅先生翻臉不認帳。
  「我們只是請他看看合約而已,應該不必花錢吧!」果然梅先生立刻暴露真面目。「你趁著和他聊天的時候,拜託他指點一下有所疏漏的地方。」
  「什麼?你們要人家做免錢生意?」她差點暈倒。
  「總不成與朋友談話他也要收費吧?」程蕾蕾分明是火上添油。
  「沒錯。」梅氏叔侄倆一臉理所當然。
  「我和人家的交情還沒好到那種程度。」她一口拒絕。
  「試試看又何妨。」程蕾蕾說起風涼話。「其實我父親那兒也有律師朋友樂意幫忙,而且不必收費。只是,我聽說你認識周大律師,索性要求梅先生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你想讓大家失望嗎?」
  「謝小姐,小事一樁,莫非要我這個做老闆的親自求你?」梅先生的臉上現山不以為然。
  該死的程蕾蕾!她只負責出嘴,不負責出腳,說起來當然輕鬆如意。
  欣琳從沒見過拍馬屁拍得這麼熱烈鼓舞的小狗腿!也不怕拍得用力過度給斷了。
  「好吧!我試試看,可是我不敢保證他願意幫忙哦!」
  欣琳勉為其難地答應,心底縱有千百個不願,也由不得她拒絕,瞧他們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樣子,她是脫不了身了。
          ☆          ☆          ☆
  周向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拿來做為開會使用,實在有些浪費了。
  整片帷幕玻璃將十樓高的景觀盡收眼底,太陽光折射在空氣污染上,呈現出斑斕的光暈。
  但欣琳此刻卻缺乏欣賞的興致。強烈的緊張感在她體內沖刷。
  她特意未經通知,直接跑到事務所找人,就是巴望周寧夏的秘書擋掉她。如此一來,她就有明正言順的藉口,回去告訴梅先生:「抱歉,周律師太忙了,沒時間幫忙。」
  好死不死,周寧夏正好從辦公室出來,一眼瞧見她傻雞似的等著求見。
  結果,被她「拉關係」成功!
  「我好大的興致,承蒙你上門拜訪。」周寧夏懶洋洋帶笑的嗓音出現在會議室門口。「謝欣琳小姐,有何貴幹?」兩人的表情是天壤之別,他是一臉笑意,而她則是滿臉失意。
  「呃……」她清清喉嚨。「我……我順道經過,所以……想請你喝下午茶。」
  這是全天下最別腳的藉口,且配上她全無誠意的神情,不免讓周寧夏產生疑惑。
  「這樣嗎?」周寧夏的眼中映著嘲弄。「也好,咱們倆總算可以正正式式地進行社交餐會。」正好可以弄清她「口是心非」究竟為的是哪樁。
  她訥訥地碰了碰鼻尖,跟著他離開事務所。
  周寧夏出奇的賞臉,倒是令她頗為意外。原本欣琳還期望他可以不用見著他,全身而退的,尤其在他偷吻過她之後,她總覺得再見到周寧夏是一件很彆扭的事。
  「醉芝園」的大門依然為他們敞開。
  服務生迅速趨前為兩人服務。「周先生,好久不見。」
  顯然他是此處的常客。
  「等一下,我先找找看皮夾有沒有帶出來。」他做勢翻找衣裝口袋。
  「喂喂,別鬧了。」欣琳臉紅紅地啐他一口,整個人埋在飲料單後面。
  服務生聽不懂他們的啞謎。
  「說吧!你來找我做什麼?」周寧夏等服務生接過他們的點單後離去,終於正式進入話題。
  欣琳突兀的出現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驚喜的感覺比被打擾的感覺更濃。
  說真的,她若不主動現身,他還愁沒理由約見她呢!
  周寧夏也不曉得自己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一開始明明打算與她保持距離的,可是幾次的接觸下來,他的心態產生大幅度的轉變。
  他忽然察覺,與她在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完全沒有壓力。即使兩人不交談,靜靜吃著水餃,或者任由他打瞌睡,氣氛也不致僵凝突兀。
  他完全不能想像自己在其他女性面前打瞌睡的情景──尤其是他的女性客戶或其千金小姐。
  謝欣琳就像一縷爽朗的風,吹拂得人放下戒備,全身暖洋洋。
  他越來越享受與她相處的時光。這是身入職場多年來,他所尋覓不到的平和。
  「我……呃……嘿嘿……」她尷尬地笑笑。「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啦!只是想……閒聊而已。」
  「好吧!」他很配合地順著下去。「那麼,請開始與我閒聊。」
  這種態度教人怎麼聊得起來?欣琳白了他一眼。
  「你很討厭耶!幹麼不出去開庭或者辦理其他的事情?沒事留在事務所內做什麼?」她忍不住抱怨。
  「奇了。」他好笑地道。「你來找我,如今找見到了人,反而不高興來著。」
  「如果你人不在,我比較好交差。」她可不想平白欠他人情,更何況兩人還不熟呢!
  「雜誌社主管叫你來找我?」周寧夏立刻摸中重點。
  原來為的是公事。他心裡不免泛起一絲絲失望。
  「你先別高興太早,沒錢賺的。」也好,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免得他事後徒呼白做工。「梅先生聽說我認識你,立刻把利用人的腦筋打到你頭上來,希望你看看雜誌社的合約,如果有不妥的地方,主動給一點建議,幫我們修改。」
  「看樣子,你好像很不願意幫梅先生走這一趟。」周寧夏細心觀察她的表情。
  「當然嘍!」她沒好氣。「平白向人家討人情又不是很光彩的事。」
  「既然你心裡不願意,何不直接拒絕他呢?」周寧夏實在搞不懂她的某些想法。「為雜誌社尋找法律支援應該不是你的工作內容,即使你推辭掉也不為過。」
  服務生適時送上他的藍山與她的奶茶。
  「你不會瞭解的。」她接續剛才的話題。「改版之後的儷人雜誌等於由我們這票編輯一手撐下來,這份感情就如同媽媽看待寶寶一樣,既使寶寶的爹重利輕義,可是做媽媽的總希望它在自己的照顧之下順利長大,漸漸茁壯。」
  「噢。」周寧夏啜了口咖啡,不予置評。
  依他看來,工作就是工作,既然環境無法盡如人意,未來發展又受到限制,另外轉換工作舞台也就是了,有什麼好留戀的?
  「不好意思,每次都拖著你聽我嘮叨工作經。」她靦腆地赧笑。
  如果聊天要計鐘點費,她一定欠他一大筆顧問金。
  「拿來。」周寧夏放下咖啡,突然向她伸手。
  「拿什麼?」她愣了一下。
  「合約。你今天來找我不就為了合約的事?」他好笑地提醒。
  他肯幫忙呢!甚至無須她正式開口請求。
  「你是認真的?」欣琳試探性地問。「不要答應得太勉強哦!我真的是來討免費便宜的。」
  「哪來那麼多廢話!」他笑罵。
  既然事主答應,她還有什麼好客氣?欣琳興沖沖地掏出兩份合約。
  「嘿嘿,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她涎著臉奉上文件。「這裡有一份單獨稿件的契約,以及一份專屬作家的合約。如果其中有不符法律效力的條文,敬請批評指教。」
  周寧夏接過來,花了幾分鐘一一過濾每一款條文。
  欣琳密切觀察他的表情。只見他的臉上浮現細閱、蹙眉、微訝諸般表情,最後停在「不敢苟同」上頭。
  「看完了?」她小心翼翼盯著他的眼。
  「基本上,這兩紙合約倒沒有違法的地方,只是它們應該另外取一個名字。」周寧夏嚴肅地回視她。
  「什麼名字?」她很認真地記筆記。
  「不平等條約。」
  雖然合約不是欣琳定的,她仍然覺得羞於見人。
  「雖然條款有些……不公平,可是沒有違法吧?」她一把將合約搶回來。
  「只要簽約的人同意,在法律方面倒是沒什麼大問題。」他涼涼地又啜了口咖啡。
  「噢。」她迅速把合約收回包包裡,湮滅證據。
  易茗,我對不起你,嗚嗚嗚──
  「這份不平等合約是哪位律師草擬的?」他很好奇。
  「別開玩笑了!請律師擬合約要花錢的,當然是梅先生要公司員工提筆寫一寫,然後拿給懂法律的朋友過目,就算大功告成。」她不屑地輕哼。
  「想必它出自閣下手筆嘍?」周寧夏斜睨她。
  「拜託,請你給予本人的道德良知正面的評價好嗎?」她立刻翻臉。
  周寧夏竊笑。
  「走吧!」他一口飲下咖啡。「下班時間到了,我送你回家。」
          ☆          ☆          ☆
  也不知是她運氣好,或者周寧夏與趙乾東特別有緣。
  當他的富豪在公寓一樓停妥,趙乾東正好下班回家,與他們倆撞個正著。
  「喔,糟糕!」欣琳哭喪著臉,躲在汽車裡不敢現身。
  車窗玻璃會反光,趙乾東雖好奇地多瞥了他們幾眼,卻未發現車內人的身份。
  「他是誰?」周寧夏擰眉打量對方微胖的身材。
  「我房東的兒子。」她無奈得想哭。
  希望趙公子趕緊上樓,不要再和她撞上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趙乾東不曉得在摸索些什麼,硬是不爽爽快快地進門。
  「你對他很頭痛?」他立刻聯想到那日早晨她被騷擾的情景。
  他下意識地對這什麼房東的兒子產生敵意,他就是不能容忍別的男人覬覦她。一股不悅情愫莫明地浮現。
  「甭提了。」她哀歎,可是又不好賴在他車上太久,佔用他的時間。「我還是勇敢面對命運的挑戰吧!再見。」
  她英勇地打開車門,深吸了口氣。
  一、二、三,衝!
  沒頭沒腦地闖向樓梯門口,打算當成沒看見趙乾東。
  「謝小姐,你也回來了。」趙乾東忽然迎上來,興高采烈地笑。「我正打算上去找你呢!」
  她畏縮了一下。天哪!千萬不要。
  「是你呀!我剛剛沒注意到。」她被攔住去路,只好停下步伐假笑。
  「謝小姐,我有兩張電影招待券,不曉得你後天有沒有空?」他愈挫愈不死心,臉皮也愈挫愈厚。
  「對不起,沒空。」欣琳繞過他。
  「那大後天呢?」趙乾東又追上來。
  欣琳簡直想哭了。老天爺!請你派一個天使下來救救我吧?
  「欣琳!」說時遲,那時快,兩人身後驀地響起第三道輕喚。
  他們倆一起回頭。
  是周寧夏,他想做什麼?
  「你忘了一樣東西。」周寧夏無視於趙公子疑惑的打量,平穩地走過來。
  「什麼?」欣琳也不曉得他要幹麼?
  「道別吻。」他不由分說,低頭覆了上去。
  兩聲清楚的抽氣聲響起,可是只有趙乾東的那一串得以呼完,至於她的後半口氣,消失在他的嘴裡。
  又來了,她又被偷襲了!
  最後一縷震驚的思緒飄過她腦海,而後,諸般理智全數化為烏有。
  這個吻持續多久,沒有人計時。
  她只知道,當自己的唇被松時,虛頹的雙腿已經失去支撐力,軟軟地靠偎在他的身上。
  她迷濛的眼光抬起,迎上他帶笑的、同樣氤氳的深眸。
  「謝小姐,他是誰?」趙乾東心碎地大叫。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
  事實上,應該是沒人注意到他的在場。
  她呆呆地凝視周寧夏的眼,心頭深處,細細的嗓音告訴著她──
  或許他那天早晨的竊吻,並非那麼「純潔」的。
  待她轉回神來,她當下做出決定,必須和這個道德可能已告淪喪的狼字輩人物好好溝通、溝通,她謝欣琳可不是如此隨便的人,故死命拖著周寧夏往公寓裡走去,嘴裡喃喃地叨念著。
  「周寧夏,你給我上樓來,我們很有必要溝通一下……」
  周寧夏看著她氣唬唬地拉著自己往裡頭走去,他很清楚她要溝通的是啥!這樣也好,方纔的吻更加證明了自己的心早在她身上了,否則他不會如此心醉於吻她的感覺裡。不過對於自己會被她吸引,不免感到自己的品味獨特。唉!人生果真充滿著驚奇!
  「你們……」趙乾東眼巴巴地望著漸去漸遠的二人身影,他誇張地捂著胸口,暈黃的街燈適時亮起,映著他孤獨的身影,看來他只有療傷的份了。
  謝欣琳稍嫌粗魯地開了門,推了推周寧夏,一進門後「砰!」大聲急切地關上門。
  她雙手交橫在胸前,目露凶光,氣唬唬地瞪視著他。「你……你怎麼可以……」
  「可以怎樣?」周寧夏裝做一臉無辜,明知故問。
  「誰准你親我的?」她恨不得抓掉他那無辜的笑臉。
  「我沒親你,我只是吻你而已。」他厚顏強辯。
  「承認就好,吻比親更罪加一等!你還有什麼話說!快俯首認錯!」
  「此言差矣!我可是為你解危!」他攤了攤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可是……你……難道你就不能用更好更道德更不狼性的方法嗎?」
  「這是我想得到最好的方法!」
  「才怪!佔了便宜的是你,你好,我不好!」
  「既然你這麼介意的話,那只有一個辦法!」他瞄瞄她,仍氣定神閒、神色自若。
  「什麼辦法?」她狐疑地問道,覺得他的笑容賊賊的,有種陰謀的氣味在散發。
  「我們只好彼此將就啦!」
  「什麼意思?」謝欣琳一臉疑惑。
  「你沒有男朋友吧?」他雖然有九成把握這小女人芳心未許,但還是確定一下比較保險。
  她搖了搖頭。遲鈍得想不透這與她的問題有何相干?
  「這就是啦!我也正巧缺個女伴!我們正好湊和著用,反正我們吻都吻了,也沒什麼好計較,方便得很!」
  「將就?湊和?方便?這是什麼怪論調,你誇張得可以去寫言情小說了!」她不可置信,這番胡話竟從他口中說出。
  「沒想到你這麼開放,可以和不是男朋友的人接吻。」周寧夏有些卑鄙地嘖嘖出聲。
  「明明是你強去的,還賴在人家頭上。」她非常不服氣叫道。
  「哦?看來你不怎麼領情嘛!好吧,算了,我這就下去告訴那個楞胖子說,剛才那幕全是你用來測他誠意的。」話一拋下,周寧夏做勢往門口走去……
  謝欣琳見他轉身欲走,急忙拉住他。
  「不要啦!算我欠你的好了!」天!她是怎麼啦!被人佔了便宜還欠人人情一條……
  「這麼不甘願哪!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他故意甩開她的手,往門口移動著。
  「好啦!好啦!你最棒了,算我三生有幸,行不行,大爺!」她奮力拖住他,情急之下什麼都答應了。
  周寧夏暗自竊喜!雖然身為堂堂大律師,卻以如此拐騙手段誆到女朋友一名,有些不光明,但殊途同歸,她早晚也會是自己的,既然如此,先定了再說,這迅速、確實也是現代人必備的條件啊!
  他緩緩轉過身子,直視著她。
  他炙熱的眸光直逼進她眼底心裡,慌得她低下了頭。
  「別這麼委屈,好歹我也人模人樣、事業有成,這人才二得的機會,可不是常常會有,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他對自己倒有十足的信心。
  他輕柔地抬起她的臉,小心的棒著,讓她無從逃避自己,強迫她也看著自己。
  謝欣琳一顆心慌亂著急速跳動,眼睛只能直視他幽黑深邃的眸子,那眸子彷彿有二小簇火在燃燒……他的臉逐漸向自己逼近,直到他的氣息全呼在自己的臉上,她才意識到他的臉是如此貼近自己……她圓睜著杏眼直盯著他。
  「把眼睛閉上,我好吻你……」他的唇移近她的耳鬢,用較平常更低沈暗啞的聲音說著,那呼出的熱氣飄進她的耳邊,霎時讓她閉起了眼……
  他溫熱柔軟的唇瓣輕滑過她的頰,印上她的,由於看不見,只好全心感受著他的吻所帶來灼熱觸壓輾轉吸吮,他逐漸加深這原是輕憐蜜意的吻,幾至失控,方不捨地離開她醉人的唇,他以拇指輕撫著她因他的吻而紅艷欲滴的櫻唇……
  迷濛地張開眼,訝異他帶給自己的迷思、困惑和波蕩不止的心悸……
  她眼中閃著困惑、不解、迷亂,全入了他的眼……
  「沒什麼好擔心的,一切有我!」他用男人特有的溫厚略帶薄繭的掌心輕拍她暈紅的嫩頰,安穩她此刻紊亂的心情。
  他知道今天給她的刺激太大,必須還她一些空間讓她調適緩緩這個衝擊,於是他用足以安撫人心的低柔聲調說道:「今晚好好睡一覺,什麼都別多想,知道嗎?」
  見她輕輕頷首,他才放心離去。
  在為她帶上門前,還深深地看了她一回,眼光閃著堅毅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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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39: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自上回被周寧夏半要脅地迫她答應當他女朋友,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對於這個新身份,她十分不能適應,於是在第二天,她主動來到他事務所樓下,想約他把話說清楚,正思忖著如何開口時,渾然不覺他已悄然立於她的跟前,見她仍兀自沈思,便舉起右手,輕扣她的腦門──
  「哎唷!誰啦?」這眼一抬,她便愣了。
  一眼望進的是他堆滿笑意的黑眸,薄薄的唇微微揚起優美的弧度,一張俊朗得發亮的帥臉,欣琳臉上的微血管迅速擴張。
  「呀!好巧。」她訥訥地吐出如此呆愚且莫名妙的招呼,滿臉心虛的笑容。
  「是嗎?」周寧夏一臉不信,用律師特有的銳利眼神瞟她,眉還挑得老高,一副識破她拙劣藉口的樣。
  欣琳只來得及嘿嘿地訕笑一聲,便被他拖去吃晚餐。
  這頓飯原該吃得她食不知味,忐忑難安的,但周寧夏幽默的笑話和不時流露出柔情的眸光,安撫了她混亂的心,逐漸放鬆,漸漸地被他感染了欣悅的心情。欣琳原就是心思單純的女孩,對於擾人的煩惱,常是三兩下便丟個一乾二淨,更何況是佳餚當前又有幽默風趣的翩翩男士相伴,當然也就撇得更快了。
  整個晚上就在輕鬆和諧的極佳氣氛中度過,等到她想起此行的目的時,已在歸途中了,而且還是他提醒的。
  「你今天來找我,不會只為了一起吃頓飯吧?」他趁紅燈時,回頭望著坐在右側車座裡的她。
  經他這麼一說,欣琳頓時一震,媽呀!她真要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汗顏不恥了,明明是要去弄清楚的卻掛起羊頭賣狗肉,她開始生起自己的氣來。悶不吭聲。
  周寧夏見她不語,臉上雜著氣憤、慚愧、懊悔、挫敗等複雜神情,只瞧得出她正困擾著,卻無法多問,後頭的車已不耐煩地按喇叭催他綠燈上路。
  他只能不時瞄瞄直盯著車窗外流逝景物沈默不語的她,心底也猜到八九分了,想必她是為了昨天的事,否則她才不會在事務所樓下等他。
  終於來到了她公寓樓下,他把車停穩,扳過她仍側向窗口的身子,讓她面對著自己。
  「小琳。」他低低的喚她。
  「我們……我們……我們這樣……」她艱難的開口。
  「不太好?」他幫她接腔。
  她輕輕頷首。
  「你今天過得快樂嗎?」
  「嗯!」她誠實地點點頭。
  「我們相處可有困難?」
  她搖搖頭。
  「你覺得我不夠好?」
  她再一次搖頭,緩緩開口:「你很好。」
  「那就是啦!既然如此,一切都很OK,你這小腦袋別想這麼多,好好休息,我明天來接你吃飯。」
  說完,便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記,體貼地為她開車門,目送她離去。
  欣琳倒在床上,呆瞪著天花板,久久不能成成眠。
  他的笑語聲,眉眼神情,幽默風趣,他的撫觸,灼熱的唇,特有的男性氣息縈繞著她,揮散不去,她不明白,他的影響力竟如此之大。
  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也許她根本不想拒絕。
  「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又搬出鴕鳥哲學,來結束著擾人清夢的疑問。
  之後他連著三天出現在她門口,邀她共進晚餐,每次總為她帶來一束白色鬱金香,讓她有種被捧著,被追求的虛榮肯定感,心底漾著甜甜感動。
  他自然大方的態度讓她暫時忘記了拘謹,一切都是那麼地順其自然。
  除了臨別的晚安吻,叫她心顫臉紅,羞怯無措外……
  真真無可挑剔了……
          ☆          ☆          ☆
  「如果我告訴你我成了某人的女朋友,你會有什麼反應?」欣琳正經地問道。
  「哈哈哈哈──」易茗當場亮出一串無法節制的狂笑。
  「謝啦!」她翻個白眼。
  既然兩人貴為多年好友,一旦自己的感情生活「似乎」出現新星,欣琳很自然地送上門報告。
  她們倆從國中畢業開始,便維持著固定見面的習慣。
  久而久之,兩人若非出去找間小咖啡屋窩著,便是耗在其中一人的公寓閒聊一整夜,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易茗對她的瞭解,比她瞭解自己還多。這份深厚的交情自非尋常朋友可以比擬。
  「那個倒楣鬼是誰?」易茗好不容易收乾笑出來的眼淚。
  「他是一個很有名的人物,常常出現在一些專業節目或新聞媒體,市井小民很難接觸到他。」她煞有介事地表示。
  「哈哈哈哈──」易茗吊發第二度不賞臉的大笑。
  「真的嘛!」她懊腦了。
  「對……對不起……」易茗捧著肚子,努力擠出幾個字。「我……我以為……你比較容易被……被趙乾東那個類型的男人糾纏。」
  「你曉不曉得大部分殺人案件的被害者都是被親朋好友謀害的?」她漾出甜甜的假笑。
  「抱歉。」易茗趕緊收住笑容。「說真的,你怎麼認識那位社會精英?」
  「還不是為了你。」她大言不慚地說瞎話。「為了保證你的權益,我特地僱請一位律師檢查你的合約,不小心就認識啦!」
  「少來。」易茗推了她一把。「你要有這麼好心,天早塌下來了。」
  「我只不過請你簽份合約,你就把我貶低到爬蟲類的地步。」她可憐兮兮地。
  「講到合約我才想起一件事。」易茗納悶地問。「雜誌社何時冒出一個特別助理?」
  「他是梅先生的侄子,梅天俊,今年剛從考古系畢業。」講起那傢伙,她就一肚子氣。
  「難怪,一聽聲就覺得他很嫩。」易茗事不關己地聳聳肩。「我昨天打電話到公司,是他接聽的。我把下個月份和其他雜誌社合作的事情全部告訴他了。」
  「梅天俊有什麼反應?」她提心吊膽的。
  平時從梅天俊的言談聽得出來他受到梅先生的誤導,對易茗很有意見,再加上他這兩個人又不擅言詞,難保不會對易茗無禮。
  「沒什麼反應呀!」易茗對她的緊張的表情投以納悶的瞥視。「他只說:『我知道了』,反應客客氣氣的,和你當初預計的情況差不多。」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
  「我已經盡了告知的義務,應該不會發生糾紛。」易茗自認已經面面顧全。「好了,你休想轉移話題,多多介紹一下那位精英先生吧。別談這些煞風景的事!」
  「人家有名有姓,不叫『精英』。」她嗔瞪著好友。「他名叫周寧夏,與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
  「周寧夏!」易茗輕呼。「我聽過他。他很有名!」
  「我沒吹牛吧?」她為兩分鐘前的不白之冤展開申訴。
  「你上哪兒釣到他的?」易茗轉而懷疑她的用心。「別告訴我你用那一套老掉牙,故意灌醉他,然後淚漣漣地要求人家負責。」
  欣琳抓起一個枕頭攻擊她。「你完了你!稿子寫太多了,真的沒救了!」
  「救命呀──」
  兩個女人嘻嘻哈哈地打成一片。
  正鬧著,電話鈴鈴地響了起來。
  欣琳被易茗壓在地下搔癢,連忙討饒。
  「我認輸!投降!」她玩得滿臉紅咚咚,七手八腳抓過話筒。「別鬧了,我要接電話──喂?」
  「……」對方維持幾秒鐘的沈默,開口時,語氣不怎麼快意。「你身邊有客人?」
  「哈羅!」一聽見周寧夏的聲音,她不自覺地感到輕快。「對呀!我的好朋友來訪。你人在哪裡?」
  「街上。」他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回答。「我本想接你出來吃宵夜。」
  「可以呀!」她完全沒發現他輕微的不悅,還是高高興興的。「不如你買宵夜過來,大家一起吃。」
  「方便嗎?」周寧夏怪腔怪調的。
  「為什麼不方便?」欣琳疑惑地反問。
  易茗在旁邊翻白眼。雖然她沒聽見全部的談話內容,約莫也猜測得出來。
  謝大小姐的遲鈍真是沒救了!
  「小琳,告訴你的朋友,我們歡迎他!」易茗提高聲音,蓄意讓電話線那端的男人聽見她。
  周寧夏立刻反應過來。「好,我馬上到。」
  嘟──電話收線。
  欣琳莫名其妙地盯著話筒。「他有毛病啊?」
  剛才那幾句對話她完全聽不懂,他神經兮兮地就掛掉了。
  「有毛病的是你!」
  易茗實在很想否認自己認識她。說出去委實太不光彩!
          ☆          ☆          ☆
  深夜十一點,套房裡的人們酒足飯飽,或坐或躺,輕鬆地癱成一團。
  「我該走了。」易茗欠了欠身。
  「這麼晚了,要不要我們陪你坐車?」欣琳翻身跳下床,準備更衣。
  照理說應該讓周寧夏送她一程,可是他的富豪開住廠裡做定期保養,少了方便的交通工具,剛才自己也是搭計程車過來。
  「不用了,你幫我叫無線電計程車就好。」易茗很識相,不再打擾他們的兩人世界。
  看得出來,周寧夏本來的預期絕對沒有她的存在。
  「你去洗澡吧!我來叫車。」周寧夏接過話筒,很自然地發配好工作量。
  「易茗,到家後打電話通知我。」有他在,欣琳很放心。「Bye-bye!」
  等她洗完澡,離開浴室,周寧夏剛送完易茗上車,工好從門外進來。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物,可是少了一個人,時間更晚一些,氣氛卻截然不同。
  方纔易茗在場時,大家談談笑笑,情景輕鬆和樂,然而一轉眼間,小套房的空氣突然黏密、緊湊起來。
  「你──你要不要用浴室?」她拉緊浴袍腰帶,彆扭地指向淋浴間。
  「我沒有準備換洗衣服。」
  「噢。」欣琳避免直視他,頭低低地走向流理台,上上下下擦拭。
  這些動作完全無意義。
  「你看起來很緊張的樣子。」他忽然出聲。
  欣琳差點驚跳起來。
  「哪──哪有?」她訥訥不肯認輸。一轉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己貼近到身後。「你──你──你想幹麼?」
  防備無助的語氣猶如待宰的羔羊。
  「拿杯子喝水。」他露出嘲謔的眼光。「否則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欣琳嘿嘿地乾笑兩下,從他的身側擠向臥床區。
  為了避免氣氛太過尷尬,她只好找個話題和周寧夏閒扯。
  「你覺得易茗這個人如何?」開始摺衣服。
  反正兩手只要空下來,她就會渾身不對勁,一定要找個事情來忙。
  「還不錯呀!性格很樂觀豪爽。或許她的表面上展現得很熱絡,其實在新認識的朋友面前常常冷眼旁觀,而面對老朋友卻是死心塌地的,典型的理智型人物。」他的聲音突然又出現在她的耳朵旁邊。
  「喝……」欣琳的心全提了上來。「你……說話就說話,沒事靠得這麼近做什麼?」
  她一閃身又想躲。
  可是,這一回,他不讓她溜走了。
  她眼前一花,突然感覺背部貼住床墊,黑壓壓的巨大陰影當頭覆蓋下來。
  「對不起,我不小心滑倒了。」他懶洋洋地道,語氣一點也不真心。
  欣琳的心臟幾乎從胸口跳出來。奇怪的是,她並不特別想掙開。
  身上多了他的體重,並不至於對呼吸造成太大影響。在她的一吐一納之間,他的男性體味以及一股淡淡的刮鬍水香味,幽幽淡淡地沁入嗅覺,猶如催情的香劑,無形地挑撥體內的心弦。
  欣琳不得不偷眼瞧向他的神情,四目相接,她的眼頓時被吸附住,再也無法移開。
  「你──不會覺得──太快了嗎?」她紅著臉,視線落在他的下巴的凹縫。
  「會嗎?」周寧夏輕笑,呼吸噴上她臉面。
  「呃……我……我覺得……」
  他才不理會她怎麼覺得。
  下一秒鐘,她眼巴巴盯住的下顎忽然失去焦點。因為,下顎更高一點的部位──唇,已經欺上紅艷的陣營。
  他想吻她,想好久了。
  每當私下獨處時,他偶爾會分析自己究竟被她的哪些特質吸引。
  若說是因為她的「真」,未畢業的女學生比她更嫩一籌。
  若說是因為她的「樂觀」,她談起被上司壓搾得一絲不剩的工作,又顯得極端悲涼無奈。
  若說是因為她的「熱心」,她拚命閃躲房東兒子,設法拒絕上司達到利用他的目的,又顯得冷漠不屑。
  更甭提她愛嘮叨,少根筋,粗線條……等等、等等的缺點。可是,他硬是被她吸引──罔顧他最初始的壞印象,拋開他對於快嘴女人根深柢固的缺乏耐心。
  周寧夏緩緩加深兩人的吻,直到奪走她的氣息,讓他完完滿滿侵佔她的腦海。
  欣琳勉強別開臉,試圖奪取一丁點喘氣的空間。
  鬆鬆的浴袍帶子脫開了,露出了她圓潤的曲線。她並不符合大胸脯的西方審美觀,可是嬌小的酥胸配上細盈的腰肢,比例上濃纖合度,同樣帶來極養眼的視覺效果。
  他黝黑的手映在光潔的肌膚上,更加催發一種異樣的情慾刺激。
  欣琳輕抽一口氣,玉膚浮上細細的哆嗦。
  「別──別──」她連忙拉攏散放的衣襟。「我──不──不──不習慣。」
  很多事情急不得的,尤其是男女間的互動。周寧夏是老手,自然深諳時收時放的技巧。
  他黑色的頭顱從她胸前抬起,深深望進她眼底。
  「抱歉……」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更性感。
  欣琳幾乎被強烈的羞赧心焚燒殆盡。
  如果早兩個月前,有人告訴她她會任由一個見面不過幾次的男人擁吻,她會當著對方的面哈哈大笑,然後告訴他松山精神病院怎麼走。
  可是,今晚,現在,她卻完全無法抗拒事情的發生。
  老實說,早在易茗先離開而他卻留下來時,她便等於默許了某些親密的發生。
  她可以攆他走的,相信周寧夏也不是個強求、或者不識相的男人,但她沒有。
  她讓他留了下來,讓他對自己輕吻撫碰。
  這是她的選擇。
  老天!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大膽。
  「我──我想上洗手間。」欣琳翻身跳下床,匆匆躲進窄小的避風港。
  她必須沈澱下來,重新拾回輕快的心情,否則會永遠無法渾若無事地面對周寧夏。
  洗手台上方的梳妝鏡反映出一張嫣嫣的俏臉,眼睛出奇的明亮,唇色被吻啄得紅透。
  她看起來就像心甘情願地被人「蹂躪」過。
  「我的天……」她呻吟著埋進手掌心。
  如果頂著這副模樣出門大喊她被凌辱了,保證沒人會買帳。
  謝欣琳,你以後還要和他見面的,如此一來豈不是很尷尬?
  可是,她也不能躲在浴室裡過一輩子呀!
  欣琳草草梳好凌亂的髮絲,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端莊高潔,才縮怯羞澀地踏出浴室門外。
  一陣細細的鼾聲響起。
  霎時間,她錯愣得不能自己。「他又睡著了?」
  這男人也未免太煞風景了吧?虧她還兢兢業業,努力在被吃過豆腐後重振尊嚴,而周大律師卻很不賞臉地夢他的祖先──周公去也。
  這種表現像是從一段激情的接觸中脫身的男人嗎?
  欣琳雖然找回尊嚴,卻遺失了女性自信。
  「你睡死好了。」她忿忿地輕罵。
  再這樣下去,她會要求周寧夏分攤一半的房租。
          ☆          ☆          ☆
  又到了月初和月底的交界時分,雜誌市場進入另一波發行期。
  「哇──」她艷羨地低語。「『風情畫』雖然也刊載女性生活實用手冊,但圖片精美,走的是日本no-no雜誌的風格嘛。」
  她並不覺得自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同樣辦雜誌,「風情畫」的成立時間甚至比「儷人」晚,可是對方公司以新人的姿態居然經營得比儷人興旺有名,她這個做編輯的自然得吸取別人成功的優點。
  「你看!它還有教女子基本防身術分解,多有意義啊!」易茗很滿意這份成品。
  「而且有最流行的單身女子自助旅行。」易茗繼續誇獎。
  「別忘了『儷人』也有你的專欄。」她悻悻然的。
  「我當然沒忘,可是在下已仁至義盡。」易茗也得看得開。
  「我覺得編輯室的氣氛越來越沈窒了。」欣琳對易茗的無力感產生共鳴。
  「沒法子,老編輯幾乎快走光了。」她一一數落給好友聽。「梅天俊的介入讓程蕾蕾發現自己當主編無望,所以她工作到這個月底,決定另謀高就;另一位編輯殷琪跳到圖書公司,聽說再隔兩個月老闆要升她當主任。」
  「那你還耗在『儷人』做什麼?」易茗想想就有氣。若非這女人死心眼地不肯離開,又怎麼發生她簽下另一紙賣身契的意外?
  「公司來了幾位新編輯,還沒上軌道。最近雜七雜八的稿子又多,我再這樣抽手走人,未免太不夠義氣了。」她消沈地歎息。
  「那你怎麼不想想自己硬拖著我下水,同樣也不夠義氣呢?」易茗瞪她一眼。
  「可是你陪著我下海,才能突顯出你的『講義氣』呀!我這是給你機會表現,你知不知道?」她涎著臉,笑嘻嘻地討好。
  「噁心!」易茗笑罵,拎起枕頭捶打她。
  人長大成人,出社會工作,往往積壓一肚子的苦水,也只能找一路走過來的老友傾訴了。
  欣琳暗暗祈願,盼易茗和她的友情長長久久,永遠不變。
          ☆          ☆          ☆
  深夜十二點,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偶爾幾輛高速的汽車呼嘯而過,揚起一陣塵風。
  入了夜的台北,彷彿變成另一個世界。幽幽杳杳,疏疏離離,渾然不若白天時的喧嘩吵雜。在某些特定的區域,夜生活的族群依然活躍,然而在大部分的住宅區域,作息正常的人們已經進入夢鄉。
  欣琳拉緊薄薄的外衣,停在人行道上,仰頭打量安和路一棟電梯華宅。
  周寧夏就住在裡面,十二樓的某一間。
  大樓警衛透過拉下的鐵門,狐疑地打量她的身影,顯然在推測著單身女人寅夜出現在街上,是否有所意圖。
  說真的,連她也不曉得自己半夜不睡覺,跑到他家樓下做什麼。
  今晚和易茗談完話,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總覺得心裡隱隱有股不安,似乎即將發生某些事,卻又捉摸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需要找個人談談,說話內容不必有任何主題,只是單純的聊聊而已,以便排除掉失眠、騷亂的異樣情緒。
  可是來到周寧夏樓下,她又遲疑了。聽說他最近很忙,平常一定吃不好睡不飽,不像她天天混吃等死,日子快活愜意。
  深夜十二點,實在不是吵醒他的好時機。
  「唉!」她幽幽歎了口氣,將就在人行道的公共椅子上落座。
  沒事瞧瞧星星也好。雖然住在錦州街的人跑到安和路來賞夜色,實在有點離譜。
  身後的華廈玄關突然響起輕輕的交談聲,過一會兒,鐵門吱吱嘎嘎推開,似乎有住戶要出門。
  她自然而然地回頭瞥一眼,頸項就此僵住。
  天色黑,再加上她坐下的角度正好被機車擋住,因此一雙曠男怨女並未瞧清她的存在。
  「周,我先走了。」一襲棗紅色的玲瓏身影步出樓層外。
  完全貼合的剪裁展現出女子誘人的曲線,衣領雖然開得不大,深V字設計卻暴露出明顯的乳溝。
  艷姝的每一寸肌膚,每一道曲線,在在強調成熟女人應有的誘惑意味。
  夜風拂過,一縷濃艷風情的香水味沁入欣琳鼻端。即使相隔一段距離她都能聞到,不難想見靠近那位艷姝時可以聞到的強度。
  然而,真正教她吃驚的,卻是隨著艷姝身後走出來的男人。
  周寧夏勾著純男性的微笑,護送美女出門,一隻手佔有性地環住她柳腰。
  「對不起,我明天得早起,不方便送你回家。」他的聲音低沈好聽。
  「你最近有這麼忙嗎?連出國度假的時間都沒有。」美女哀怨地瞥視他一眼。
  「忙壞了。」他誇張地歎口氣。「放心吧!等我空閒下來,一定打電話給你,乖──我替你招車。」
  欣琳再遲鈍,至此也聽出他們倆的關係。
  當然,她不該感到訝異的,以周寧夏的名聲和地位,身旁怎可能缺少美女?再說,她和他也不過幾次面的交情,憑什麼在意人家的社交生活。
  他和她只是泛泛之交而已。
  ──他總是隨便親吻、撫觸「泛泛之交」嗎?心底深處,有一道細音如此質疑著。
  周寧夏攔下一部計程車,好聲好氣地哄美女上車,終於鬆了一口氣。
  莫名其妙!晚上睡得好好的,他正準備分手的女伴未經通知,突然冒出來。本來管理員不會輕易讓訪客上樓的,壞就壞在他們分手還不久,他尚未來得及告知管理員別放對方上樓,管理員一看到她艷麗的熟面孔,自然就大開方便之門了。
  「煩!」他嘀咕。
  為了避免過去式的女友大發嬌嗔,他還得花時間勸哄她,打發她離開。同樣的時間省下來睡大覺多好,要不然,花在與欣琳閒聊他也心甘情願。
  周寧夏正欲推門進去,眼角餘光突然瞥見一些動靜。
  一部計程車停靠在十公尺遠的路邊,熟悉的身影飛快閃進去。噗嚕一聲,車影迅速駛走。
  「欣琳?」他愣了一下。
  那一道纖細的影子確實很像謝欣琳。可是,她應該不會在深夜跑到他家樓下。
  算了,八成是看錯人了。過去一個月他們天天碰頭或通電話,這兩天他忙著準備一件重要公官司的資料,四十八小時沒見面而已,他怎地就眼花錯覺起來。
  記得自己上回把心思放在女孩子身上是在高中的發育時期。當時他青春痘冒整臉,終日最大的志向便是如何吸引鄰校校花給予他幾眼青睞。風水輪流轉,現在變成其他女人花心思想著該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周寧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苦笑。
  其實,那道身影不是欣琳最好,否則,他可就難解釋為何自己在三更半夜送一位艷女從家門出來。
  「老林,以後別讓那位小姐隨便上樓。」他勉強嚥回一個呵欠,踏入電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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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9 10:40: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翌日下午欣琳頂著兩著烏溜溜的黑眼眶上班。
  昨夜終宵,「那個女人是誰」的問號不斷糾纏著她,即使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和立場追究太多,即使她努力勸服自己,周寧夏的私生活與她無關。
  可是,該死的,她就是在乎。
  今天早上起床,她幾乎被梳妝鏡裡的鬼樣子給嚇著。
  蓬頭垢面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狼狽,兩隻發腫的眼泡猶如失眠了一千年的症狀,連魚尾紋也歷歷浮上來。
  「情之一物,果然很傷神。」她自我解嘲。
  這副鬼樣子實在不應該到公司嚇人,她很善良地選擇請假一個早上。
  在家期間,電話曾經響過幾回,她都沒接,全交給答錄機去應付。兩通是周寧夏打的,他顯然很訝異在雜誌社找不到人,詢問她是否生病了。
  他還好意思問!欣琳對答錄機冷哼。
  另一通是雜誌社打來的,白貞麗語焉含糊,只吩咐她下午一定要銷假,梅先生叔侄倆有事要商談。
  她開始懷疑自己能通靈了。昨兒個還在猜測是否會發生意外之事,接著壞事便降臨。
  下午一點半回公司上班,一位新來的編輯古怪地瞄她一眼。
  「易茗小姐已經到了。」新編輯比了比她的桌位。
  果然,易茗先坐在她的位子上等她。
  「易茗,你怎麼突然跑來公司?」欣琳萬分意外。
  「不曉得呀!今天早上白小姐打電話給我,說梅先生有事找我們商量。」易茗和她一樣懵懂。「我還以為你知道我要來呢!」
  兩人一頭霧水。
  正說話間,梅先生從OA隔板後方站起來,遙遙叫喚她們倆。
  「你們都來了?那好,過來開會吧!」他的臉皮緊繃得像棺材板,氣氛顯然很凝重。
  偏偏那粗線條的欣琳還傻愣愣,似乎很意外貞麗怎會出現在會議中。平日她們的工作各有所司,即使是開編務會議,也是各自與上司溝通,再私底下做協調,很少有一起研討的時候。
  「貞麗,你不用回去忙自己的事嗎?」她愣愣地坐下。
  白貞麗把眼光移開,沒有看她。
  「謝欣琳,易小姐。」梅天俊氣勢凌人地開腔,很有幾分包青天問案的味道。「這是什麼?」
  啪!一本「風情畫」雜誌扔在辦公桌上。
  易茗皺了皺眉,並不回答。
  「那是『風情畫』。」欣琳依然搞不清楚狀況。
  「沒錯!」梅先生忽然怒吼。「易茗,你居然跑到我們的敵對公司開設專欄,好還有忠誠度可言嗎?」
  易茗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梅先生,我不懂你今天的召見是什麼意思!」她的語氣雖然冷靜,卻已聽出憤怒的意味。
  「你不懂!」梅先生的眼睛噴火,嚷嚷得幾乎天塌下來。「反了、反了!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得了,居然一點誠信原則也沒有,做錯了事還理直氣壯。」
  一股無名火燒上欣琳的腦門,她再也忍不住了,衝口跟著嚷嚷起來。
  「梅先生,你的說法很值得商榷,易茗將在雜誌社開專欄的事情,她事先已經知會過公司了,如果你有意見,當時為何不提出來?」
  梅先生並不承認。「她哪有事先通知?我不曉得這件事。」
  「你──」易茗驚怒交加。
  出乎她意料之外,開口為兩位梅先生應答的,居然是白貞麗。
  「其實你們事先交代的也不是很清楚……」白貞麗細聲細氣地解釋。「我想,可能是梅先生誤會了,還以為易小姐所說的『與其他雜誌社合作』,是指其他的業務。」
  廢話!易茗冷笑。她是個作者,「與其他雜誌社合作」指的若不是寫稿,還會是什麼?
  「貞麗,你說什麼?」欣琳極度震驚。平心而論,在公司裡稍微與她談得來的同事,就屬白貞麗了,她萬萬料不到白貞麗事到臨頭竟然反咬她一口。「你……你……你事前也知道易茗成立新專欄的事……不是嗎?」
  白貞麗的眼睛一直東瞄西瞟,就是不肯直視兩位受審者。「這也沒錯啦!我只是沒想到易茗會以這個筆名去其他雜誌社使用。」
  「廢話!」易茗怒不可遏。「我姓『易』名『茗』,為什麼不能使用自己的名字?」
  從頭到尾,欣琳不曉得自己對於哪些事情比較心痛,是上司的翻臉不認帳,或者同僚的變節。
  「反正易茗背著公司,偷偷和外人合作,就是她的不對。」梅先生一口咬到底。「至於你,謝欣琳,你公私不分,居然包庇她,更是令人無法原諒!」
  「好了,易茗……別和他們說……」欣琳泣不成聲,拚命拉好友衣袖。她只要情緒一激動,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好吧!玩完了。易茗懶得多說,從隨身包包掏出一份透明紙夾。
  「梅先生,我和儷人簽了一年的專欄作家合約,這裡是我目前完成的專欄稿數,目前還欠幾篇,我會在兩個月之內交完。」包包一背,她側頭向好友招呼。「欣琳?」
  「兩位梅先生,白小姐。」欣琳收乾淚,站起來深深一鞠躬。「你們指責得很對,是我疏忽職守,我提出辭呈。」
  欣琳偕同易茗瀟灑地掉頭就走。
          ☆          ☆          ☆
  下午三點,仁愛路上,林蔭依處。欣琳、易茗兩人晃蕩在台北街頭。
  易茗擔心地瞄她一眼。「你還好吧?」
  「嗯。」欣琳呆呆地點了個頭。
  「『風情畫』的主編約我喝下午茶……」易茗實在很不放心她的消沈。「小琳,一起來好不好?」
  她搖搖頭。「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理我。」
  「要不然打電話給周寧夏,約他出來陪你。」
  她又搖頭否決。「人家很忙,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麻煩他。」
  「你為何這麼說?」易茗很訝異。「是不是你們吵架了?」
  「沒有啦!你別亂猜。我和周寧夏只是普通朋友。」欣琳煩躁地揮揮手,率先站起來走開。「我想四處晃一晃,改天再見。」
  「小琳……」易茗輕喚。
  欣琳搖搖晃晃,頭也不回地直去。
  天下之大,她竟然想不到一個好地方暫時棲身。橫穿仁愛路,走上忠孝東路,午後的商業街購物人潮較少,來來往往的小販、上班族彷彿沒有生機的木偶,匆匆來,匆匆去。
  能去哪裡呢?回家嗎?可是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那間小套房裡,雖然是大白天,卻顯得孤獨。
  欣琳停下步伐,盯住騎樓下的公共電話。在她意會過來之前,自己已經執起聽筒,聆聽電訊接通的訊號。
  「周向律師聯合事務所,您好。」總機專業而甜美的聲音傳送過來。
  「麻煩請轉周律師辦公室。」
  「周律師出去開庭了,請問小姐貴姓?需不需要我為您留話?」總機小姐禮貌地道。
  「不用了,謝謝。」她掛上話筒。
  周寧夏在忙呢!可是,她想和他說話。
  欣琳決定再試一下,這次是他的行動電話。
  「喂?」簡短的招呼聲揚進她耳裡。
  接通了。她不曉得怎麼回事,欣琳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想哭。
  「喂?」周寧夏又喚,語氣多了幾分不耐。
  「嗨,是我。」她嚥下喉頭的硬塊,勉強開口。
  「欣琳。」溫和的語音立刻取代不耐煩。「我試過打電話給你,一直聯絡不上。」
  「噢。」她的鼻子酸酸的,一時不敢說太多話,免得淚水沖潰了堤防。
  「你的聲音聽起來重重的,是不是感冒了?」他敏感地察覺出她的異樣,直覺與早上她請病假的原因牽扯在一起。
  「有一點……」她吸了吸鼻子。「你今天有沒有空?」
  你是不是永遠都這麼忙?
  你可不可以過來陪我?
  你送走的那個女人是誰?
  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今天可能不方便。」周寧夏溫柔地回答。「找易茗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我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欣琳的心消沈下來。
  「沒關係。」她強笑。「你去忙你的吧!」
  身後有人叫他,周寧夏必須收線了。
  「答應我你會叫易茗陪你一塊去看病。」他隱約感覺出她今天的情緒特別異樣。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幹麼看病還要找人陪?」她故意裝出爽朗的語氣。「我要掛掉嘍!bye-bye。」
  「欣琳!」他忽然叫她。
  欣琳停頓住動作。「嗯?」
  他遲疑了一下。「昨夜,你有沒有跑來找我?」
  「……」幾秒鐘的沈默之後,她才狀似迷惘地回答。「沒有啊!你為什麼這麼問?」
  「沒事。」他溫和地微笑。「再見。」
  兩人收線。
  「周律師,該出庭了。」他的助手再次提醒。
  「我馬上來。」周寧夏放回行動電話,走進休息室開始穿著律師裝,為開庭事宜進行準備。
  至此,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昨夜那個熟悉的背影,真的是欣琳!
          ☆          ☆          ☆
  「小琳,你現在在哪裡?」易茗頻頻在話筒彼端呼問。
  「高雄。」透過長途電話線,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真。
  「你一聲不響地跑到高雄去做什麼?」易茗快扯光頭髮。「要離開台北之前為什麼不通知我?你曉得我有多擔心嗎?我還以為你一時想不開,跳河去了。每次經過警察局都考慮要不要進去申報失蹤人口,或者去指認無名女屍。你太不夠意思了吧?」
  「對不起啦!」
  她偷偷南下,溜到高雄的同學家,已經有兩個星期了。
  最近兩個月內發生太多事情,直接衝擊著她的生活,已經把原來的步調都打亂了。
  她需要一段清靜的時間,將諸事理出個頭緒。
  事業方面的驟變,那也不消提了。
  感情上,她在很短的時間內結識一個男人,又在更短的時間內和他進展得相當迅速,如今,也在短短的一個夜晚發現了自己對他的不瞭解。
  真的,除了周寧夏是個律師,以及他們交往過程他偶然提起的瑣事,她幾乎不曉得他的背景,他的過去,以及他是否仍有其他同時在交往的女友。
  千頭萬緒,俱都是亂紛紛的。
  她跑來高雄之後,確實刻意地推延與他聯絡的時間,至於易茗那邊,她就覺得有點抱歉了。
  「周寧夏每隔三個鐘頭打一通電話過來騷擾我,逼問你的下落,我連個屁也說不出來!」顯然易茗是真的被他們兩個惹毛了,才會連粗話也搬上台面。
  「他……有沒有說為何找我?」欣琳遲疑地問。
  「我問過了,他也講得含含糊糊的。只說你可能誤會了什麼、或者可能看見了什麼鬼東西!哎呀!反正我也聽不懂。」易茗粗魯地道。
  「誤會?」欣琳一愣。
  周寧夏為何會這麼認為?莫非那一夜他瞧見了她?
  「我求求你回通電話給他!別讓他再施展那套逼問證人的手法。」易茗被卡在他們倆中間,簡直快瘋了。
  「知道了。」她囁嚅道。
  「喂喂喂,先別掛斷,你何時要回台北?」易茗生怕她又失蹤。
  「可能再過一陣子吧!」她也不確定。「反正我又不急著回去上班。」
  「那好,把你的聯絡電話告訴我。」易茗拿出紙筆。「你住在哪裡?」
  「我姑姑家。」欣琳回答。「三天前,他們舉家參加美西七日游,我正好幫忙看家。等他們從美國回來,我再飛回台北。」
  「好吧!」收線前,易茗不忘叮嚀。「記得,打通電話給周大律師。你們倆的事情應該自己解決,你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
  欣琳怔怔瞧著話筒,當埸猶豫起來。
  晚上七點,不曉得他回家沒有。
  電話假若接通了,她實在不曉得應該和他說什麼。她的思緒尚未整理完畢。
  然而,易茗說得有理,她應該自己應付生活中的難題,而非害好友夾在中間難做人。
  撥通電話試試看好了,她只響五聲,五聲過後若沒人接聽,就算他們倆無緣。
  結果,電話在第一響未停就被接了起來。
  「喂?」周寧夏的聲音很匆促。
  「……」她忽然找不到自己的聲帶。
  「欣琳,是你嗎?」他立刻猜到。
  「是。」她嚅嚅低應。
  「你現在在哪裡?」他迅速追問。
  「高雄。」她低低解釋道。「我姑媽出國去了,我替她看家。」
  「把你的地址告訴我。」他專斷地要求。
  欣琳雖然很納悶他要地址做什麼,仍然乖乖照給了。
  「你不用寫信給我,我把電話告訴你就是了──喂?喂?」
  周寧夏居然掛她電話。
  太過分了吧?即使他很氣她不告而別,摔人電話依然是很無禮的行為。
  算了,她才不稀罕。小姐最近心情欠佳,缺乏體諒心。接下來甭想她會再打電話給這傢伙。
          ☆          ☆          ☆
  深夜十二點半,她姑媽家的門鈴叮咚響了起來。
  欣琳從睡夢中惺忪醒來,短暫的瞬間依然弄不清楚是什麼東西干擾了自己的安眠。
  叮咚叮咚──
  有人來訪。
  「這麼晚了……」八成是晚歸的醉漢按錯了門鈴。
  她磨磨蹭蹭地下床,披上睡袍,含著一個大呵欠出去應門。
  「先生,你找錯間……」她不客氣的眼光迎上鐵門外的人影,登時啞口無言。
  「開門!」周寧夏繃著一張臉,簡短地命令。
  「你怎麼來了?」她失聲叫出來。
  周寧夏等不及鐵門洞開,迅速從拉敞的縫隙移進來。
  他一定是趕了末班飛機,才能在短短幾個小時出現在她的門檻。
  欣琳升起無法解釋的慌張,彷彿做錯事的小女孩當場被逮個正著似的。
  「我,我……」她語無倫次。「我再過幾天就要回台北……你明天不用上班嗎……要不要宵夜……」
  周寧夏反手扣上門戶,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欣琳霎時失去言語的能力。
  怎麼辦?他好像很生氣。
  「你!」周寧夏緊緊摟住她肩膀。「你若再幹一次莫名其妙失蹤的好事,我保證──」
  「怎樣?」她努力裝出很勇敢的樣子。
  「這樣!」他低吼一聲,猛然將她拖進懷裡,狠狠地吻住。
  接下來的事情,其實,兩人都不感到意外。這只是在她套房內發生的場景的延續。
  他在客廳的長沙發放下她,讓她的背陷入椅墊裡,而他的前胸則緊緊貼覆下去,直到兩人之間緊密得無法分割。
  寬鬆的睡衣並不構成太大的阻礙,幾乎在一分鐘內就被他卸除。欣琳發覺自己的手已環上他的頸項,正從他鬆開的衣襟口撫碰他結實的肌肉。
  外在的屏障迅速脫離兩人的身體。
  白熱化的情緒同時攫住他們,將兩人拉扯進一個迷離而眩麗的世界──
  雲雨過後──
  她首先感到輕柔的撫碰在臉頰上徘徊,微微睜眼,立刻迎上他深邃的眼。
  周寧夏的肘支著沙發扶手,身子靠在椅背上,盡量維持他們不致翻落到地上。
  一抹溫柔而釋然的淡笑,掛在他嘴角。
  「對不起,我突然跑開……」她輕道。
  「易茗告訴我,你離職了。」他的語音同樣輕柔,兩人都不願意破壞此刻寧馨的氣氛。
  「你也常勸我離開雜誌社,這樣也好。」欣琳拉過他的大手,把玩著。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低頭啄吻她的額角。
  欣琳低聲將整樁事件解說一遍。
  「老一輩的人難免待人處事的方式比較陳窠,沒什麼好記恨的。」他勸慰道。
  「誰去記恨哪!我才不想再為梅家人花那份心。」她瞪了瞪眼。
  「好啦,公事方面你看得很開,私事問題呢?」他故意問。
  「什麼私事?」欣琳索性跟著裝傻。
  「還玩?」周寧夏又好氣又好笑。「老實說,那一晚你來找我,到底看到了什麼?」
  「你覺得我應該見到什麼?」她不客氣地反問。
  周寧夏歎了口氣。「那位女士已經是過去式了。」
  「是呀!再過幾個月,你可能也這麼對其他艷姝形容我。」她忽然舉起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噢!」周寧夏叫痛。「女人,你好狠的心。枉費我排除萬難,硬是拐騙到高雄的機位,飛過來找你。」
  「她三更半夜跑去找你做什麼?」現在她自認有資格質問了。
  「無論她想做什麼,對你我來說都不重要。」他耐心回答。「在遇見你之前,我們已經不來往了,請你把『始亂終棄』的大帽子從我頭上除掉。那位小姐最近被新任男朋友騙走不少錢,所以才把念頭打回我的頭上,希望能重修舊好,而在下對於當冤大頭一事不感興趣。」
  「真的?」她怪腔怪調地質疑。
  周寧夏登時哭笑不得。
  「如果你打算叫我發『若有騙人者,全家死光光』的誓言,我會告訴你:『人生自古誰無死』。」他低吼,惡狠狠地吻她一下。
  難得遲鈍大王欣琳這回開竅了。
  她明白,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以上的那番言論已經最接近保證。
  很多事情,應該懂得適可而止,再說,她現在也尚未準備好接受他更進一步的承諾。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她寬宏大量地擺擺手。
  「你這傢伙!我還沒追究你臨時蹤的事呢!你反倒向我興師問罪了。」他笑罵,突然進行第二波侵襲。
  她笑鬧著,閃躲著,快快樂樂地承受他的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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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4-19 10:4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欣琳已維持了個把月的失業狀態,但她一點也不著急。
  她想開了,辛苦工作了兩年,如今也該好好休息一番,何必太急著投入另一波戰場。
  混吃等死的日子比她想像中更加愜意。
  轉眼間,中秋節降臨人間,雖然月娘每個月固定會圓臉一次,然而,一旦安上「中秋」的響亮名稱,這個晚上的月亮彷彿珍貴起來,有別於每夜出現的那一顆。
  「律師大人,明天是中秋節耶!」她笑嘻嘻地搶過一顆水餃,咕嚕地吞進肚子裡。
  周寧夏不甘心地瞥她一眼,乾脆把整盤水餃舉得高高的,省得她偷食。
  「氣象報告指出明晚應該會下雨,你不會想傻呼呼地出去淋雨吧?」他老了,沒這等興致。
  「非也非也。」欣琳搖頭晃腦的。「我打算在新光三越訂位,我們可以坐在高高的室內賞月。」
  「聽說有人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不曉得她準備拿什麼東西抵帳。」他咋了咋舌頭。
  「拿她姦夫的信用卡。」她嘿嘿笑得很不懷好意。
  說來說去,她就是想坑他錢包。周寧夏搖頭歎氣。
  「咱們靜靜坐在家裡,享受兩人時光,何必出門和旁人擠著卡位?」
  「不行!」欣琳斷然否決。「這就是你慶祝女友工作有著落的表現嗎?」
  「你找到工作了?」他挑高眉毛。「告訴我,是哪家公司這麼倒楣?」
  「喂!」她大發嬌嗔。「和其他公司無關啦!其實是易茗和我商量妥當,我們倆打算籌劃一間個人工作室。」
  「工作室的業務內容以哪方面為主?」他開始思考她們計劃的可行性。
  「比如說,接一些文字方面的case啦、文字整理啦、翻譯啦、簡易的編輯企劃啦。」她聳了聳肩。
  「目前你們找到基礎的客戶了嗎?」他貴為大型企業的法律顧問,對於商業經營自然頗有概念。
  欣琳扇了扇眼睫毛,天真純潔地望著他。
  「你……想做什麼?」周寧夏立刻提高警覺。
  「你的事務所裡,應該有很多文字文件需要處理吧?」她快樂地問。
  到頭來,算盤仍舊撥回他的頭上。
  「請你告訴我,我為何要心甘情願被你利用?」周寧夏無奈地望著她。
  「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偉大、最體貼、最具有愛心的情人。」
  欣琳笑瞇瞇地投入他懷裡。
  周寧夏努力板起臉,拒絕接受她的攏絡。
  「我愛你。」欣琳的鼻尖觸著他的鼻尖,甜甜地撒嬌。
  他憋不了三分鐘,終究還是笑出來。
  「真受不了你。」他輕嚙著她的柔細頸項。
  水餃被遺忘在床頭櫃上,食物的香氣盈滿一室──
          ☆          ☆          ☆
  「醉芝園」幾乎已經變成他們的大本營。
  這間餐館靠近周寧夏的事務所,平時他偷得空閒,中午叫她出來吃飯,兩人往往就近前來享用,偶爾她和易茗相約,也很習慣往敦化北路上跑,見面地點除了醉芝園不做第二處想。
  今日她們倆也約好了,出來討論工作室的細節。
  欣琳甫抵達醉芝園,服務生露出認出她的微笑,引她走向慣坐的老座位。
  「易小姐已經到了。」侍應生含笑招呼熟客人。
  「謝謝。」打從門口,她便瞧見易茗等候的側影。
  「你來啦?」易茗的表情陰沈沈的。
  「怎麼了?誰欠你兩千萬沒還?」欣琳好奇地坐在她對面。
  「小琳,你有沒有接到中秋節問候信?」易茗突兀地道。
  「誰寄來的問候信?」她依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除了姓梅的,還會有誰?」易茗拿出了一封卡片,眼神冷冰冰。「你看。」
  她納悶的接過來。
  待閱完卡片內的訊息後,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他們……他們……」欣琳氣紅了臉。「他們居然在信中貶損你!」
  欣琳氣急敗壞到極點,完全不能忍受。「姑且不論誰是誰非。重點是,這些恩怨僅限於你、我和雜誌社之間,社方何必對其他作者說?」
  欣琳霍地站起身,情緒比她更激動。
  「走!我們去事務所找周寧夏,聽聽他怎麼說!」
          ☆          ☆          ☆
  「又是哪個不怕死的傢伙觸犯到兩位公主殿下了?」周寧夏輕扣會客室的門框,宣告自己的降臨。
  他手上最大的案子近日剛宣判完畢,客戶這方獲得最後的勝利,他也已進入收尾的步驟,只待末余的細節處理完,就打算偕同欣琳出國度一段長假,孰料假期還沒開始計劃,她又冒出另一件糾紛。
  十分鐘前周寧夏接到她氣沖沖的電話。這女人只要情緒一激動,言語便嘰哩咕嚕地,失去組織性,聽到後來,他只抓到兩個重點──她和易茗正在醉芝園。她們馬上來找他!
  不曉得這對難姊難妹又發生什麼大事。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看看。」欣琳不由分說,扯著他跌坐進沙發椅內。
  「慢點,慢點。」周寧夏安撫道。「我打老遠便能聞到你噴出來的硝煙味。」
  「你看!」
  他耐心閱讀卡片上的訊息,看完後,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嗯?這就是你最大的反應?」欣琳面紅耳赤地低吼。「你說他們惡不惡劣?」
  「先告訴我你們打算怎麼做?」他沈穩地開口。
  兩個女人面面相覷,還未做出任何打算。
  周寧夏到底是出名的大律師,對於解決當事兩造的紛爭已經很有經驗。
  「易茗,你打算告雜誌社誹謗嗎?」他一步一步地引導她們做出判斷。
  「告他們?」易茗深思著。「我尚未決定要不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告!非告不可。」欣琳很激動。
  周寧夏從專業觀點考量。「如果這張卡片只是單一的舉動,你們大可不必太追究,但欣琳的氣憤是可以諒解的。」
  「可是,單憑一張卡片,只怕是很難告贏他們吧?」易茗的考量點也很實際。
  「我的建議是,先寄一封存證信函給『儷人雜誌社』,警告社方你已開始注意他們的言行,請他們自律。」一旦扮演律師的角色,周寧夏精明的眼神立刻透出來。「當然,最保險的方法就是你也抓出他們的小辮子,兩方互相牽制。」
  「這麼做會不會太陰險了?」易茗有點心虛,她可不習慣做壞事。
  「一旦涉及法律,無所謂陰不陰險,能把問題解決最重要。」周寧夏純粹從現實觀點考量。「而且真要追究下來,雜誌社才是先出手的一方,你們只不過站在自保的立場。」
  「你不錯!果然夠奸惡。」欣琳拍拍他膀子讚美。
  周寧夏登時讓她稱許得啼笑皆非。
  「謝謝你。」他捏了捏她鼻頭。
  「難怪人家總是說,請得起昂貴律師的人才能伸張正義。」欣琳不得不感歎。
  「你有完沒完?」他又氣又好笑。
  「經你這樣一提,我倒想起來了。」易茗沈思著。「雜誌社曾經把我的專欄集結出書,卻沒有另行和我簽書本的發行合約。」
  「這可以拿出來當談判籌碼。」周寧夏點頭同意。
  「可是,梅先生曾經口頭上徵求過我的同意。」易茗想起來。
  「你沒有簽下任何書面合約吧?」
  「沒有。」她遲疑地望向欣琳。「可是拿這一點出來做文章……好嗎?畢竟發書的時候,我們兩方還沒鬧僵……」
  「我說過了,這一項寫在存證信函上,主要做為談判籌碼,這對方有所警惕,停止進行任何有損你名譽的舉動。」周寧夏解釋道。「正如你說的,雖然你沒有簽下合同,可是牽涉到所謂『默示授權』的問題,他們在法庭上有很大的爭議空間,端賴法官的自由心證如何判定。」
  「那我們還發個兒存證信函做什麼?」欣琳嘟著嘴,表情很不滿。
  「我只說有爭議空間而已,又沒有說案子不能成立。」周寧夏挑了挑眉,專業能力受到女友很大的質疑。
  「也對。」欣琳想了一想,又開心起來。「即使管不了用處,寄封存證信函鬧一鬧姓梅的,嚇嚇他們也好。」
  「喂喂,小姐,什麼叫『管不了用處』?」他立刻抗議。她的說法才構成誹謗呢!
  「對不起啦!」欣琳趕快露出討好的笑容安撫他。「你最厲害了!」
  這還差不多。他點點頭,接受招降。
  易茗旁觀著他們倆的打情罵俏。選在適當時機,清了情喉嚨,開口了。
  「周律師,」她眨巴著眼睛,笑得很天真無辜。「聽說你很貴?」
  欣琳會意,也跟著咧笑得像個純潔的天使。
  周寧夏迎上她們倆的眼光。
  該死,他就知道!
  他又被利用了!
          ☆          ☆          ☆
  存證信函終究寄了出去。
  這一夜,天涼如水。
  她挽著周寧夏的臂膀,漫步在淡水河堤防,欣賞漸次缺角的月娘。
  「最近你一直悶悶不樂的。」他細心地察覺到了。
  「有嗎?」她隨口掩飾著,嘴角卻露出落寞的痕跡。
  「是不是為了易茗與『儷人』的糾紛?」周寧夏很欣賞她對朋友的忠誠,然而讓忠誠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平靜,就有些太過度了。
  「我對易茗有一份莫名的愧疚感。」欣琳輕聲道。
  「你有什麼好愧疚的?」在他眼中,她已幫易茗出了不少力。
  「當初易茗根本不想和雜誌社續約。她瞧在我是編輯的份上,才簽下新約合約。可是我兩手拍拍、瀟灑地離職了,她卻陷入不得脫身的泥淖。」她幽幽歎息。
  「易茗又沒有怨你。」他安慰道。
  「就是因為她一切都不怪我,我才會覺得過意不去呀!」她哀怨地白他一眼。
  周寧夏勸無可勸了。
  涼風從河口往兩岸拂來,吹皺了細紋漫漫的河面,也喚出她寒寒的哆嗦。
  周寧夏褪下西裝外衣讓她套上。
  欣琳很怕冷,此時的溫度對他而言冷熱適中,她卻開始打寒顫了。
  「你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她開始模擬未來走向。「梅先生會不會氣得蹦蹦跳,然後約我們出來談判?」
  「抱歉打斷你的興致,不過接下來最有可能發生的,是社方也請律師擬一封存證信函,表達他們並不覺得侵害到易茗的權益。」他很同情地望著她。
  「噢。」欣琳登時氣餒。假若兩方堅持王不見王,那就不好玩了嘛!「弄到最後,兩邊人馬會不會真的告上法院?」
  「告就告吧!你還怕輸了不成?」周寧夏探臂將她環進懷裡。
  即使真的鬧上法庭,她們這方也佔了一個便宜──沒有法律經費的困擾。隨她們高興和雜誌社拗上多久都成。
  「先生,人是感情的動物,請你考慮到人性的問題好嗎?」欣琳瞪了他一記又利又烈的白眼。
  「喝!小姐,」他皺起眉心。「別告訴我你對梅先生還存有感情。」
  「誰跟你梅先生不梅先生?」她沒好氣地說。「我是指『儷人雜誌』本身!」
  好歹這份雜誌打從改版之後,她一直在其中參與、貢獻。
  周寧夏長聲哀歎,徹底敗給她的反覆無常。
  「欣琳,存證信函都已經發出去了,該打壤的情面也已經打壞了,你還想怎麼做?」
  「問題就在於,我也不曉得如何走下去才是最好的棋法呀!」她委屈又無辜地申辯。
  周寧夏瞪著她。「你存心來攪局的?你有什麼想法,乾脆直說好了。」他認輸了。
  「不曉得。」她沈吟道。「不如……我試著聯絡貞麗,聽聽她的意見。」
  周寧夏若有所思地糾著眉心。「那位白小姐真是不簡單。」
  「怎麼會?貞麗做人很老實,態度又中肯。」欣琳反駁。「當初她一定是不得已的,才會站在梅先生那邊。」
  「是嗎?」他哼了一聲,不再和她爭辯。
  依他來看,在一場紛爭中,任何人能準確地博得敵我兩方的信任,穿梭自如、游刃有餘,其心機的深沈可想而知。
  易茗的眼光比較銳利,一眼就瞧出白貞麗的底細,從頭到尾對那位女編輯持保留態度。至於他家這口子……唉!被人家賣掉都不曉得,還在幫忙數錢!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嘛!你不同意嗎?」她眼巴巴追問。
  「隨便你。」周寧夏除了無奈而歎,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敲醒她。「我很納悶你的個性如何能在社會上生存。」
  「為什麼不能?」她不滿地反問。
  「我只覺得你只適合從事一種職務。」他肯定地點點頭。
  「哦?」
  「家庭主婦。」他嚴肅地說道。「像你這麼天真的人,專職於相夫教子比較安全。」
  欣琳愣愣地,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一方印有「CARTIER」字樣的絲絨盒子遞向她眼前。
  這是……
  她呆呆接過來,打開。
  「鑽石戒指?」無端端地,他幹麼送她珠寶?
  周寧夏沈重地歎息。所以說她遲鈍真的沒講錯。「謝欣琳小姐,請問你願意應徵在下的『家庭主婦』一職嗎?」
  她合攏張開的嘴巴,完全無法言語。
  氤氳的水氣蒙隴了她的視線。
  「……」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叫她感動卻也讓她失措。
  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光,快樂幸福得讓她覺得自己真真幸運得可以,但未來的事卻是她這種凡事不多慮的懶人,從未觸及的……
  「怎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啦!那就快答應呀!」對於她的躊躇,他有著不解,心底油然生起一絲絲不安。
  她將絲絨盒子蓋上,塞向他厚實的掌心,然後心虛地背轉過身子,輕輕搖了頭。
  回想那日他脅逼自己就範做他女朋友的理由又清晰地浮了上來……。
  「……我也正好缺個女伴!我們正好湊和著用,反正,我們吻都吻了,也沒什麼好計較,方便得很!」
  雖然他真真待自己好,也善體人意,但心上總惦著這「如此隨便的開始」,而且自始自終!他始終未承認他對自己的愛意呀!是了!即便自己說了愛他,他也從未吐露過。
  「你搖頭?!」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她,手緊緊扣著那只絨盒……怎麼地想不透竟會是「不」這個答案。
  「為什麼?」她輕輕吐出心底的疑問。
  「什麼意思?」心底那揪緊的痛楚,叫他咬牙,語氣裡滿是過度壓抑的味道。
  「娶我的理由也是湊和、方便著用嗎?」她心顫顫地,怕知道答案。
  周寧夏遭此一問,起先是滿頭霧水,一臉疑問……待一會意過來便上不住的一陣大笑。
  原來她這小腦袋瓜裡想的是這事,庸人果真自擾,說得沒錯!害他白擔了心,心底還老大不痛快了幾乎有十分鐘之久!
  欣琳聽聞身後的他爆出一陣笑聲,訝異地回轉過身,杏眼圓瞪,直指著他叫罵:「人家都難過死了,你還敢笑!周寧夏你太過分了!」
  周寧夏張手一抓,拉過那指向自己的玉手,將她順勢攬進自己懷裡,還緊雙臂,下巴支在她的頭上,低低緩緩地道:「小傻瓜,不嫁我你嫁誰呀!你這全身上下都讓我給烙上周寧夏所有權的標章啦,除了我之外,誰敢要你,而且你這麼愛我……不答應你會後悔哦!」
  欣琳的臉緊貼著周寧夏寬潤溫暖的胸膛,清楚地感受他的心跳,他說話時胸腔裡的低鳴,但在聽到這自頂上傳來的話時,惱羞得想自他懷裡逃開,她掙扎同時,嘴裡罵著:「你這自大狂誰愛你來著,我偏不嫁你!」
  「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不知道被自大狂愛上是跑不掉的嗎?」
  「這又是什麼怪論調呀!我才不信,呀!等等,你說……你的意思是你愛我?」欣琳抬眼直望進那雙帶笑的眸子裡。
  「是呀!我愛你,小笨蛋,這下子可以安心答應嫁給我了吧!」
  「不行!」
  「這次又是為了什麼!」周寧夏將她拉開些距離,直盯著她,聲音裡開始有股火氣在滋滋蔓燒起來。
  「我現在很忙!」
  「……」
  「我怎麼可以一心二用。」
  「……」他氣瞇了眼,眉也挑得老高。
  「我可不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
  「所以……」
  「不行。易茗需要我。」欣琳對他歉然一笑,沒什麼誠意的,神情陶醉在自己偉大的情操之中。
  周寧夏粗魯地乘其不備地拉過她的手,逕自替她套上戒指,不容置疑且專斷地說道:「我是你這輩子遇上最好的機會,捨我取誰,你是嫁定我了,不許你再推三阻四,沒得商量,易茗的事,我會搞定,事情一完,你就立刻嫁給我……不許拔下來,一拔下來,我就不再給你有套上的機會。」周寧夏見她套弄著那熠熠生光的鑽戒,出聲制止。
  欣琳將套著戒指的手,往他面前揮了揮,嘿,嘿,她笑了幾聲,眼底有幸福的光芒在閃呀閃。
  「我才捨不得呢……」未完的話已消失在他的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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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19 10:41:3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光輝燦爛的十月向來受到上班族喜愛,節日多,假期多,偷懶的機會自然也比較多。
  而對「儷人雜誌社」及易茗、欣琳而言,十月中旬代表著一個更特殊的時機。
  「醉芝園」的雅座,再度出現她們倆的芳蹤。所不同的是,白貞麗、以及敵我兩方的律師也在出席的行列。
  這個世界顯然由息事寧人的人們所構成。無論如何,兩方終於決定坐下談了。
  貞麗代表社方出來與她們對談,多多少少有點忌憚,言語之間也就客氣許多。
  求婚那夜,周寧夏對於貞麗的評語徘徊在欣琳心中,揮之不去。
  她不斷懷疑著,自己真的太天真了嗎?
  易茗從貞麗身上看出一些她沒看出來的特質,連從未見過貞麗的周寧夏也提出和易茗相似的評價,而她身為老同事卻一點也沒發現。
  以往的她,太一廂情願了。她實在應該好好檢討自己的識人眼光。
  於是,今天欣琳要求自己抱持著旁觀者的態度,冷靜地觀察老同事。
  「抱歉!我的當事人梅先生出國去了,所以沒辦法過來。」對方律師先開口。
  「我瞭解。」周寧夏從公事包取出相關的文件,語氣客氣而疏離。
  兩方的人馬很明智地將氣氛粉飾成太平無事,彷彿今天只是一場尋常的飯局。
  貞麗首先發言。「欣琳,我覺得你們對梅先生有所誤會,才會引發這些後續風波。」
  欣琳快言快語地搶話:「有誤會的人只怕不是我們……」
  「欣琳!」周寧夏冷靜地阻住她。
  氣氛稍稍有些僵凝。
  對方律師發覺情況不對勁,立刻打圓場。
  「其實,我的當事人寫在中秋賀卡上的文字並非在攻擊易小姐。」
  「對呀!易茗,你真的誤會了。」貞麗露出沒事人的表情。
  「各位,我們今天是出來談正事的。」周寧夏禮貌地向對方律師微笑。「葉律師,不知梅先生有沒有任何重要的話想傳達給我的當事人?」
  貞麗接過談話權。「是這樣的,關於你們在存證信函上所提到的出書問題……老實說,梅先生非常訝異。他沒想到易茗會提出這種兩方有默契的出版行為來做文章……如果是稿酬上……」
  言下之意又想不動聲色地指責她們言而無信。
  「易小姐對於稿酬沒有意見,但是她對續簽的那紙合約有些建議。」周寧夏主動說明。
  「合約簽都簽了,還有什麼問題?」貞麗愕然地道。
  「既然貴我兩方的合作關係產生變化,易小姐的意思是,咱們何不拿她未交的稿數抵那本梅先生私自出版的書約?」他輕鬆地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
  「易茗,這麼做有必要嗎?」貞麗強笑。
  「葉律師,你們的意下如何?」周寧夏再度打岔,不欲話題扯得更遠。
  葉律師以眼神向同伴詢問。
  「好,我們答應。」貞麗一咬牙,做出決定。
  「很好。」周寧夏滿意地微笑。「我們簽約吧!過去的紛紛擾擾,今天做個總結,至於未來,大家還是有合作機會的。」
  簽約儀式在兩方律師的見證下完成。
  至此,欣琳的心才安穩下來。起碼那股「她害易茗受困」的感覺可以拋開了。
  「葉律師,白小姐,很高興和兩位談話。我們先走了!」周寧夏禮貌地與兩位社方代表握手。
  易茗拿起包包。「如果梅先生還有其他疑義,請直接聯絡我的律師。」
  換句話說,以後不用打電話找我聊天看電影,我不會介意的。
  欣琳推開「醉芝園」大門,踏上室外白花花的陽光路。
  這場糾紛,兩方都失去一些,也都有所獲得。
  「太棒了,終於解脫了。」易茗呼出一口釋然的長氣。「改天我們再找個時間慶祝一下。」
  「好呀!」她朗笑著揮別好友。
  今天周寧夏要上她高雄老家,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沒法子進行慶功宴。
  「走吧!我們還得回事務所一趟。」周寧夏隨後走出來。「再拖下去就趕不上飛機了。」
  驀地,貞麗遲疑的叫聲從後頭響起。
  「欣琳?」
  她訝然回眸。「你叫我有事?」
  兩人往日的友好氣息已消逝無蹤。
  「欣琳,我……」貞麗猶豫地瞥了她身旁的周寧夏一眼。「我可不可以單獨和你談談?」
  她斟酌著該不該答應,畢竟現在時機緊張,一不小心就會著了人家的道。
  周寧夏卻不怕對方搞鬼。而且他感覺得出,白貞麗欲談話的內容與公事無關。
  「去吧!」他推了推她的後背。
  欣琳主動走離幾公尺遠,向貞麗示意。「什麼事?」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也決定離開雜誌社了。」貞麗輕輕地道。
  「為什麼?」她的冷淡消失,只剩下全然的驚訝。「殷琪走了,程蕾蕾走了,我也走了,你是最大的贏家,為什麼要離開?」
  貞麗沈默了一會兒。
  「我仔細考慮過了,是是非非挺累人的,我也不希望同事間有像今天這樣的糾紛。」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開口。
  欣琳打量著一格一格的紅磚道,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可笑。
  人人都渴望著從這一格跳向下一格,一步一步不斷地前進,可是,當他們真的進入另一格新的方塊內,卻赫然發現這格磚塊是殘破的、有缺憾的,從前處心積慮的盤算,到頭來還是寧願放棄前功,跳脫出這個框框。
  何苦來哉?
  「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她終於抬頭。
  貞麗苦笑著聳了聳肩。
  「我也不曉得……只是單純地想告訴你吧!」
  「噢。」她搔了搔鼻尖。「那──你未來有什麼打算?」
  「我和幾個朋友打算合資開書店。」貞麗眨了眨眼睛。「說不定梅先生願意給我更低的折扣呢!」
  兩個老同事相視而笑,冥冥的默契從中流過。
  或許她們不會回復到舊日的交誼,甚至不會再聯絡了,可是在臨別的那一刻,起碼兩人是毫無芥蒂的。
  「那個律師就是你口中的男朋友?」貞麗朝身後的男人示意。
  「對呀,我們快結婚了。」她爽朗地回答。
  「祝福你。」貞麗沈靜地笑笑,向她擺擺手,作勢道別。
  欣琳心領了,舉步走回他的身旁。
  「欣琳?」貞麗突然又喚。
  「什麼事?」她納罕地回頭。
  「你剛才說,我是贏家……」貞麗深深地望著她。「其實,你錯了,你才是最終的贏家。」
  「我?」欣琳愕然望著她。
  「沒錯。」貞麗露出一抹肯定的淺笑,轉身離去。
  是嗎?欣琳怔愕地打量她的背影,過去兩年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欣琳,該走了!」幾步之外,周寧夏揚聲叫人。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情人。
  她尋到自己牽手一生的伴侶,也保有易茗深厚不移的友情。沒錯!她確實是收穫最多的人。
  「幹麼衝著我發呆?」他走過來,再度執起她的手。
  手與手的牽連,化成一個同心結,緊緊牽成纏綿。
  欣琳驀然撲進他懷裡,緊緊、緊緊的。
  「怎麼了?」周寧夏受寵若驚。
  「我愛你。」心滿意足的咕噥聲從他懷中流洩出來。
  他溫存地揉亂她頭髮。
  「我也是,小傻瓜。」
  兩年來,她看多了「星座大全」、「如何成為魅力新女性」、「尋找戀人的一0一妙方」……。
  這會兒終於輪到她成為獨一無二的女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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