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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薔]藍色甜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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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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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發表於 2010-4-21 15:28: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藍色甜心 作者:季薔

一場車禍奪去她的意識七個月待她再度清醒時,
她卻成了沒有記憶的女人
她無法想起過去的種種,只依稀記得有個男人曾在身畔日夜守候
而另一個男人卻是令她陷入昏迷的兇手!
面對這兩個相互憎恨、卻同樣宣稱愛她的男人失意的她不禁深深迷惑——
究竟誰是讓她自無邊黑暗中醒來的守護天使,誰又是那個欲置她於死地的夢中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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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4-21 15:29:0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 秦醫生,秦醫生!”

  陣陣尖銳的呼喊催得秦非心煩氣躁,他揚起泛紅的雙眸,英挺的眉緊緊蹙著。“ 什麼事?” 低沉的語音雖是一貫的冷漠,卻微微蘊著不耐。

  “ 不好了,藍醫生她……”白色衣領微微起皺的年輕護士上氣不接下氣,喘息的聲調裏有著極端的心慌意亂,“ 藍醫生她……”

  “ 藍醫生?你指恬馨?她怎麼了?” 秦非警覺到事情的不對勁,驀地起身,旋舞的白色衣袂抖落桌角一疊檔翻飛,“ 說清楚!”

  “ 她出車禍了!” 小護士深吸一口氣,終於顫抖地宣佈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半個多小時前被送到急診室,現在正在急救……”

  “ 她出車禍?” 秦非嗓音一變!一向鎮定如恒的臉龐微微抽搐!” 怎麼回事?” 他一面逼問一面拔腿急奔,“ 搞什麼現在才通知我?”

  “ 我也是剛剛才聽急診室的護士說的。” 小護士幾乎哭出來,“ 她們就說她很危險,已經失去心跳了……”

  之後那年輕脆弱的嗓音究竟說了什磨,秦非一點也沒聽進,他只一心一意地跑著,奔向那個早在不知不覺當中佔領他心房的女人。

  他來到急室門口,震驚地透過玻璃門凝望著室內混亂的一切。

  慘白的病床上躺著面色同樣蒼白的女人,她總是清澄明亮的眼眸緊緊閉著,總是紅豔豔的嘴唇如今毫無血色。

  是藍恬馨,真是她!

  秦非倏地推門而入,“ 這是怎麼回事?” 他驚恐地看著急診室總住院醫師有節奏地壓擠著她的胸膛,“ 她怎麼了?”

  “ 秦醫生!”

  急救室的醫生護士們見他貿然闖入都是一陣愕然,一名住院醫師及一名護士試圖阻擋他嘗試接近的身子,“ 秦醫生,周醫生正在急救,請不要打擾他。”

  秦非猛地閉眸,強迫自己一陣陣深呼吸,“ 她現在情況怎樣?” 他極力保持語氣鎮定,雖然他的心早已糾結成一團。

  “ 周醫生已經對她施行CPR快四十分鐘了。”

  CPR?四十分鐘?

  秦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但又不能不信自己聽到的。他們的意思是:……她已授接受了四十分撞的CPR,她已經失去心跳那麼久了?

  他猶豫地別開眸光望向監視器,心電圖上冷酷的數字逼得他眼皮直跳,額前冷汗直冒。

  他轉回目光,震驚地發現負責急救的醫生己然垂下雙手。

  他心跳狂野,趕在醫生宣佈不治前銳聲開口,“ 你們不能這樣就放棄!她還活著,她一定能恢復呼吸!”

  “ 秦非……” 周醫生轉向他,語氣與神情都是深深的抱憾,“ 我們盡力了。”

  “ 不!” 秦非怒吼,眼眸泛起可怕的血絲,冷銳的眸光射得急救室內每個人都心慌意亂,“ 不可能的!她還活著!她不會死的,你們不救她,我自己來!”說著,他高大的身子搶上前去,有力的雙手覆上藍恬馨胸膛,壓著規律的節奏。

  他不停地擠壓著,一下、兩下,一分鐘、兩分鐘……直到全身汗流浹背,黑髮全部濕透,張性格的臉龐扭曲變形。

  “ 別做了,秦非。” 當牆上的分針過去了十分鐘,周醫生終於伸手扯住他,試圖拔開他釘在藍恬馨胸膛上的雙手,“ 她已經死了。”

  “ 不!她沒有死,恬馨不會死!” 秦非甩開他的手,仍然繼續做著規律卻徒勞的動作!“ 恬馨!醒一醒,你快醒來啊!恬馨!醒過來!” 他狂亂地呼喊著上聲比一聲淒厲,一聱比一聲滿溢著讓人不忍卒聽的哀傷,“ 恬馨,你醒一醒,求你……” 他心碎地喚著,嗓音逐漸沙啞,神智瀕臨崩潰邊緣。

  “ 恬馨,我求求你,求你……”

  除了秦非心碎欲狂的?喊,急救室內安靜無聲,所有人都別過頭,沒有任何一雙泛著淚光的眼眸敢冒險接觸那個已然接近瘋狂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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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4-21 15:29: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那男人是瘋子!絕絕對對、肯定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藍恬馨咬著牙,費盡所有力氣才能讓自已發顫的身軀稍稍平定下來,她呼吸急促,抖顫的雙手差點抱不住一疊高高的檔。

  終於,她窈窕的身影落定外科住院醫師辦公室內屬於她的辦公桌前、將堆積如山的檔用力一甩,在玻璃桌上敲出清脆聲響。

  一直到那聲響亮的聲音傳遍整間辦公室,甚至還造成某種回音,她激動的心緒才總算找到抒發的管道。

  她滿意地瞪著被她重重摔落的檔,但嘴角得意的弧度也只維持一秒!很快地,她小巧的櫻唇再度噘起。

  該死的!接下來她至少還得忙上數小時填寫這些該死的病歷,或許得一直忙到下班。

  可惡!她是來工作的啊,可不是來這裏當外科的免費工讀生。

  那個男人竟然把所有外科醫生該填寫的病歷報告全部丟給她!他當她是什麼?部門免費秘書?

  她可是個醫生!雖然是住院醫師第一年,雖然是整個外科資歷最淺的一位,但他也不該把她當免費女秘書來用!

  該死的秦非!

  藍恬馨重重吐一口氣,半仰倒在椅背上,舉起玻璃杯一口仰盡杯內的冰水。

  此時此刻!也唯有冰開水能稍稍冷靜她的心緒。

  她咬著牙,一面迅速翻閱著病人病歷,一面回想起一星期前她初到這家醫院外科來報到,不意在外科主任辦公室門外聽到的一段對話……

  “ 藍恬馨,新來的住院醫師,今年剛剛以第一名畢業。” 外科主任以高昂的嗓音說道,“ 你知道,一個女人能在醫學院裏以全年級第一的成績畢業是相當少見的,她絕對會是我們外科未來的一顆新星。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 我?”一個男人淩銳的語音響起!“ 我不明白主任的意思。”

  “ 我打算將她交給你指導,多磨練磨練她。”

  “ 我恐怕不適合吧。” 男人委婉地拒絕,雖說腔調溫和,語氣卻是冰冷的。

  她不禁微微一顫。

  “ 別這樣,秦非,我知道你嫌麻煩,不過你是我們寇里本額最好的一位,恬馨又一向對腦外科有興趣,那也正是你的專長……”

  “ 主任——”

  “ 是院長特別托我的,一定要讓她得到最好的照顧。”

  “ 方院長?為什麼?!”

  “ 聽說藍恬馨是他的親戚。”

  “ 她是院長的親戚?”

  “ 你就答應我照應她吧。”

  “ 主任!”

  “ 就這麼說定了。”外科主任不容他繼續分說,“ 就當看院長跟我的面子?”

  秦非總算不情不願地答應,而她也終於緩下一 口氣,微笑地走進了外科主任辦公室。在和外科主任禮貌地打招呼過後,她將眸光轉向那個接下“ 指導照顧” 她重責的男人。

  “ 秦醫生,您好,我是新來的住院醫師,以後就麻煩您多指教了。” 她仰起頭,對至少高上她十公分的男人甜甜一笑,心裏默默替這個外型挺帥的男人加分。

  光是身高這一點,就足以加個十分。

  將近一七五公分的身高讓藍恬馨無論走到哪里都鶴立雞群,攫掠所有人目光,也把臺灣身材偏矮的男人給比得抬不起頭來。難得竟能在醫院看到身材如此高大的男人,而且五官端正性格,自有一股威凜氣勢。

  怪不得……她不禁在內心讚歎著,早在她進這家醫院前就聽聞他大名了,都說外科有一個又酷又年輕的主治醫師,短短兩年便從住院醫師升上總醫師,接著到美國受訓一年,回來後當下便成為全醫院最年輕的外科主治醫師。

  能跟隨這樣優秀出色的醫生學習實在是她畢生榮幸。

  可是她顯然高興得太早了,因為這個性格的年輕醫師對她一點也不友善,在領她到住院醫師辦公室時,甚至一句話也不說。

  她只得找話題,“前陣子我在醫學期刊上看見秦醫生的論文,有關腦血管栓塞,相當有趣的一篇文章,不過我有些問題……”

  他倏地旋過身,一對精光銳眼射向她,“ 聽說你是台大畢業的?”

  “ 是。”

  “ 聽說你在學校裏成績挺優秀的,年年都是第一名。”

  “ 哪里。”

  “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台大附設醫院工作,而要跑到我們這種小醫院來?”

  “ 這家醫院並不小。” 她先是抗議了一句,接著方回答道:“ 因為我只想專心當臨床醫師。”

  “ 不想當教授?”

  “ 我對教書沒多大興趣。” 她坦承。在台大工作很少不兼任教職的,這是她之所以不願留在台大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則是因為方慕遠不希望。“ 我寧願多磨練自己的臨床技術。”

  他淩厲地瞥她一眼,“這裏跟醫學院不一樣。學校學的是理論,醫院可是玩真的。”

  她一愣,“ 我知道,所以我很認真,實習時表現也不錯……”

  “ 實習畢竟只是實習,頂多只是要你巡房、替病人縫合傷口而已,能做什麼事?” 他冷冷撇嘴,“ 這裏可是外科,這裏的病人只要你一個誤判就隨時可能喪命的。”

  “ 我明白。” 她忍住氣,“ 所以才需要您多加指導。”

  “ 你不要搞錯了,” 他語音平淡,“ 我可沒空指導你。”

  “ 什麼?”

  “ 我早告訴過主任別把你交給我的,我每天工作夠忙了,可沒空再帶你們這些天真的住院醫師。”

  “ 可是……”

  “ 可是誰叫你跟院長有親戚關係?我認栽了。” 他冷冷介面,指著住院醫師辦公室最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 這是你的位子。”

  她愣愣地望著那張空空的辦公桌,心內仍舊因他方才的言語激蕩不已,而他,一轉身便大踏步離去。

  藍恬馨咬著唇,不悅地回想當時情形。他就那樣把她拋在那裏,連介紹也不替她介紹,弄得辦公室內幾個沒事的住院醫師莫名其妙。

  最後!還是她硬著頭皮,自個兒笑著介紹了自己,他們才曉得她便是今年外科新進來的住院醫師。

  幸虧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對她挺友善的。

  “ 恬馨,” 比她早進來一年的住院醫師小柯笑著走進辦公室,“ 明天輪你值急診室。”

  “ 什麼?” 她忍不住愕然,“ 可是我才剛剛輪過……”

  “ 沒法子,本來是輪到總醫師了,可是明天秦醫生臨時加開一台刀,特別叮嚀他一定要去幫忙。”

  又是秦非!他天生便是來克她的嗎?

  “ 可是……” 為什麼非她來代班不可?明天慕遠回國啊,她特地空出時間打算去接機的。這下不但接不成機,連期盼許久的燭光晚餐也別想一塊兒吃了。

  她真想抗議,但心中知道自己是所有醫生裏資歷最淺的,無論如何也只得忍耐。

  “ 秦醫生明天開什麼刀?” 她問小柯。

  “ 腦瘤。”

  “ 腦瘤?是不是張先生答應動手術了?” 藍恬馨不禁揚高語音。她記得昨晚她巡房時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還當眾吵鬧,拉著她的手信誓日一日一說絕對不動手術,沒想到現在竟然同意了。

  她忍不住高興,念及這是個超級精密複雜的大手術,一股強烈的渴望驀地讓她沖口而出,“ 我想看刀!”

  “ 不許。” 一個冷冷的聲音截住她,藍恬馨一愣,緩緩轉過臉龐。

  果然,一身白色長袍的秦非立在門前,英挺的雙眉不贊同地緊蹙。

  她心一跳,“ 我知道我明天輪急診室,可是或許不會很忙……”

  “ 做好自己分內的工作!” 他語氣嚴酷,“ 我說過,這裏不是學校,是醫院。”

  她面色一凝,“ 我知道了。”

  直到秦非的身影消失許久後,小柯方輕輕開口,“ 還好吧?恬馨,” 他打量她的面色,“ 沒被秦醫生嚇著吧?”

  她低眉斂眸,“ 還好。”

  “ 秦醫生脾氣就是這樣,你習慣就好了。” 小柯試圖安慰她。

  “ 我沒事。” 她仰起頭,勉力一笑,“ 他是不是一向就這麼凶?”

  “ 聽說他到美國以前不是這樣的。”

  “ 哦?” 她訝異地挑眉。

  “ 我也不太清楚。” 小柯聳聳肩,“ 只聽說他以前人挺好,不像現在那麼冷漠。”

  是嗎?她可不敢相信。

  藍恬馨悄悄朝自己吐了吐舌頭上面打開面一則的電腦,連上網路。她熟練地打開電子信箱,俐落地敲下一串文字。

  慕遠:

  說不定打開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上飛機了。

  只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明晚恐怕不能去接機了,因為我臨時要輪值急診室。你猜怎麼著?又是因為那個姓秦的傢伙!因為他明天臨時要開一台刀就連累我必須替人代班。唉,你相信嗎?今天竟然有人告訴我那傢伙從前是個脾氣溫和的好人……



  正當藍恬馨準備替一個不小心摔傷額頭的小朋友縫上最後一針時,外科總住院醫師朝她走來。

  “ 恬馨!你先上樓吧。”他嘴角扯開一抹無奈的微笑,“ 上面需要你。”

  她愕然,“ 為什麼?”

  “ 張先生不肯麻醉,非要看到你才行。”

  “ 為什麼?”

  總醫師聳聳肩,“ 害怕吧!畢竟這是個挺危險的手術。他說只有你在他才安心。”

  她一怔,迅速結束手邊事務!朝小朋友及他的母親道個歉,便匆匆忙忙上樓。

  前天在病房大鬧的中年男子正躺在床上,雙眼無神,面龐因病顯得蒼白而瘦削,一見她來便立刻翻身坐起。

  “ 藍醫生,你來了!” 他興高采烈地,“ 我一直在等你。”

  藍恬馨朝他微微一笑,瞥了正負手站在一旁的秦非一眼,後者面容依舊是淡然的,看不出特別的神情。

  “ 我真怕自己就這樣一睡不醒了。” 張先生捉住她的手,對自己即將被麻醉動手術感到強烈的恐懼,“ 我不能就這樣走的,我還有家人,我兒子才剛剛上中學……”

  “ 沒問題的,張先生。” 她極力安撫他,“ 我不是說過了嗎?有秦醫生主刀你不必擔心,他是我們院裏技術最好的醫師了。”

  “ 可是他剛剛告訴我,這個手術並不一定百分之百成功!” 張先生眼眶發紅,幾乎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 他不能保證一定成功……我不要死,不要!”

  他聲嘶力竭地喊著,沙啞的嗓音半帶哭號,藍恬馨愣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為什麼一個好好的大男人一要動手術會是這樣一番模樣呢?簡直和一個怕打針的小男孩沒有兩樣。

  但她沒有嘲笑他,兩年的醫院見習加上一年的實習讓她明瞭人在生病時總是特別脆弱,平日再怎麼堅強鎮定的一個人都可能在一瞬間轉為歇斯底里。

  “ 別擔心,你不會死的,” 她柔柔安慰他,“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 萬一失敗了怎麼辦?我還想看著我兒子長大啊,我不想死……”

  “ 如果不開刀,不出三個月你一定會死。” 秦非冷冷地插口,“ 難道你寧願那樣?”

  “ 秦醫生!” 藍恬馨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秦非,而他只是漠然地承受她的震驚。

  他怎能對病人那樣說話?

  “ 我、我會死?” 張先生似乎也被他冰冷的言語給驚怔了,呆愣數秒後才記得繼續掙扎嘶吼。

  她看著情緒不穩的病人,氣上心頭,趁著幾個護士試著定住張先生的空檔,抓著他手臂來到病房外。

  “ 秦醫生,你一定要那樣說話嗎?你沒看到他已經夠害怕了嗎?”

  “ 我說的是事實。” 他冷淡地甩開她手臂。

  “ 你可以委婉一點……”

  “ 你要我怎麼說?說他動這個手術一點危險也沒?說他動了以後一定會沒事?病人會相信醫生的每一句話。” 他語氣平淡,兩束冰涼的眸光圈住藍恬馨。

  “ 我們不是神,不能欺騙他們一定能得救,他們有權知道真相。”

  她一窒,“ 可是——”

  他冷冷地瞥她一眼,接著重新走回病房,而她只能愣愣地跟隨他。

  “ 張先生,” 她怔怔地聽著他毫無聲調起伏的語音,“ 我不能跟你保證只要動了這個手術就一定成功,一定沒事。可是我可以跟你保證,如果不動的話你只有死路一條。”

  她倒抽一口氣。

  不只她,所有聽見這話的人,不論是護士、病房內其他病人、或是張先生本人全都目瞪口呆,一個個愣愣地瞧著他。

  他依舊神色不動,“ 我只能跟你保證,如果你選擇開刀,由我執刀絕對是最好的選擇,我可以把手術成功的機率提到最高。”

  這個……這個自大狂妄的男人!

  藍恬馨屏住氣息,簡直不敢相信有人能如此自吹自擂,然而這男人面上的神情卻再正經也不過了。他眸光淩銳有神,自有一股威凜氣勢,教人忍不住要去信服他的話。

  “ 要不要開刀隨便你。” 他下了最後通牒。

  沉靜數秒後,張先生果然點了點頭,“ 好。我、我動。” 語音雖仍顫抖,但已注入了某種決心。

  “ 很好。” 秦非微微頷首,彷佛病人這樣的回答早在他意料當中。“ 通知麻醉科替他麻醉,準備手術室。” 他一面旋過身上面對護士吩咐著—白袍的衣角瀟灑地翻飛。

  藍恬馨怔怔地凝視著他,直到他湛幽的黑眸鎖住她,她才恍然醒覺。

  “ 別跟病人過分親近。” 他陰鷥地警告著。

  她一愣,“ 什麼?”

  “ 別讓病人太依賴你,這不是件好事。”

  他是指張先生吧?因為他揚言非有她在身邊才肯開刀。

  “ 可是——”

  “ 他不是你的病人。” 他冷冷一句。

  她秀眉一軒,“ 我知道他不是。”

  不是自己的病人就可以漠不關心嗎?或者他連對自己的病人也只是公事化的回應而已?

  她忿忿不平!滿腔言語想反駁,他卻只用一句話便滅了她心底所有火苗。

  “ 想看刀的話就跟來。”

  “ 看刀?” 她不覺愣了,“ 你是說……我可以在旁邊看這台手術?”

  “我是這樣說的。”他不耐煩地說,“還是你等會兒有事?”

  有一瞬間藍恬馨想起未婚夫的飛機傍晚五點會抵達桃園中正國際機場,既然她不必再輪值急診室,似乎該去接機。

  “ 我要看。” 她推開腦中的念頭,語音堅定。

  就算慕遠會責備她,她還是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她沒有後悔。

  這台手術真的是值回票價。

  雖然她來到這家醫院不過短短一星期,卻早聽聞不少有關秦非的傳奇,包括他如何年紀輕輕就升到總醫師,包括他去美國一年連那邊的醫院都想用一紙優渥的聘書留下他,包括他技術超群,絕對是醫界未來執牛耳之大師。

  她一直不挺相信。

  直到今日,才知百聞不如一見。

  雖然她資歷尚淺,但實習時也看過幾次大手術,一些簡單的手術甚至曾經被指定跟刀,開刀的場面她見的可不少。

  但她就從沒看過有哪個醫生在整個手術過程一滴汗也不流,執刀的手法俐落迅捷,外加一句廢話也不多說,完全的冷靜。

  她看過的醫生們為緩和開刀房內肅殺的氣氛總愛天南地北的胡謅,或適時來一兩個笑話沖淡緊張感,有的甚至還堅持整個過程一定得有悠揚的古典樂環繞——從來沒人像他從頭到尾除了吩咐人做事外一句話也不說。

  是過於冷靜呢?或者是天生的冷漠?

  藍恬馨不曉得,只覺得看他開刀像欣賞某個藝術大師雕刻,一筆一劃切割著最完美的線條。

  甚至會讓人不知不覺地入了迷。

  她著迷地看著他如創作藝術作品般漂亮的動作,他的手指細長,更增動作的美感,他俐落地揮舞著手術刀,兩瓣性感的嘴唇微微開合著……

  “ 藍醫生!藍醫生!”

  有人喚她!她神智倏地一醒,望向正擔憂望著她的小柯。

  “ 什麼事?”

  “ 秦醫生要你跟我一起收刀。” 小柯刻意息壓低聲調。

  “ 什麼?” 藍恬馨一愣,一回眸這才發現監視器上所有資料都顯示正常,而秦非正陰鷥地盯著她,冰涼的眸光幾乎可以凍人。

  手術——竟然已經順利成功,只剩最後的縫合了。

  “ 發什麼呆?” 秦非語音嚴厲,“ 我要你進來看刀!不是要你進來作夢!”

  “ 對不起,” 她慌忙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

  “ 不管是故意或無意,現在是在開刀房,身為醫生就該專心一點!” 他完全不理會她的道歉,“ 小柯會帶你縫合,小心一點,別把東西留在病人腦子裹了!”

  藍恬馨咬住牙,“ 是。” 她低下頭,默默跟隨著小柯的動作一起為病人縫合切口。

  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倆終於完成縫合的動作,抬起頭來。

  有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她以為在他幽深的黑眸中掠過一絲亮光,但一定睛,他依舊面無表情。

  “ 剩下的清理工作就交給你們了。” 語畢,他卸下透明手套,大踏步離去。

  藍恬馨終於可以舒一口氣,“ 發呆就發呆嘛,幹嘛那麼凶?也不想想人家還不是因為他才發呆的!” 她噘著櫻唇喃喃抱怨。

  小柯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我也是。” 他朝她眨眨眼,“ 第一次看秦醫生開刀也看得人神。”

  “ 他技術真的很好。” 她讚歎著!雖然帶著點不情願。

  “ 就是脾氣差了點。” 小柯同意。

  “ 像人家倒了他幾百萬似的。她皺皺鼻頭,“ 有必要每次都擺那種臉嗎?”

  小柯忽地默默看她一眼。

  “ 幹嘛這樣看我?” 她莫名其妙。

  “ 其實秦醫生對你不錯。”

  “ 他對我不錯?” 藍恬馨的表情像聽到天方夜譚。

  “ 難道不是嗎?你第一次看他動刀他就讓你負責縫合,” 小柯微笑,“ 可見他很信任你。”

  “ 那是因為有你在一邊帶我。”

  他搖搖頭,“ 其實我技術不如你,你縫合的動作比我俐落多了,不愧是台大畢業的高材生。”

  “ 算了吧,我也只有縫合的技術可以而已,大概是實習時練習多了吧。” 她淡淡自嘲,心底卻忍不住掀起一陣小小的波浪。

  秦非真的對她另眼相看嗎?當她結束縫合仰起頭來,瞬間閃過他眼中的光亮是否就代表著對她的贊許?

  藍恬馨想著,兩道彎彎秀眉微微顰凝。

  她真希望如此,但,可不敢奢望。



  慕遠:

  本來不是說要回臺灣嗎?為什麼臨時又取消了?美國那邊的公事太忙所以走不開嗎?

  我想,該不會是因為我說沒辦法接機,所以你一氣之下不回國了吧?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小氣的男人。

  最近很少接到你的電話,相心必工作一定很忙吧?但還是得好好休息啊,保重自己身體。

  我在臺灣過得很好,已經漸漸習慣住院醫師忙碌的生活,昨天還看了一場價值連城的手術呢。腦瘤,由秦非主刀。

  說實在話,那傢伙脾氣差歸差,技術還真是頂尖的,看他開刀真可算是享受,他還讓我負責術後縫合—— 可惜那天還是躲不過一場罵。

  說不定過不久,我也會逐漸習慣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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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 又是未婚妻寫來的email嗎? ” 女人沙啞的嗓音蘊涵著某種深刻的意味,“ 每天一封,我也真佩服她的定性。”

  “ 別亂動我的東西。” 方慕遠從房間另一頭走來,傾下修長的身子關掉桌上的電腦螢幕。

  女人毫不介意他不悅的神情,依舊甜甜笑著,深色的唇角漾著異常性感的氣息,“ 她每回寫信來三句話離不了醫院的一切,看樣子她當醫生當得挺快樂的。” 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開銀色煙盒,取出一支vjrginia Sljms、悠然地擦亮煙頭。

  對她淡淡嘲諷的語氣,方慕遠的反應是下頜微微一緊,他蹙起修長的眉宇,兩根手指劫走女人手上的煙,“ 我說過,在我屋內不許抽煙。”

  “ 不抽就不抽。” 女人優雅地聳聳肩,揚起一雙美眸凝定他,“ 你打算怎樣?”

  “ 什麼怎樣?”

  “ 打算拿她怎樣?” 她伸手勾住他頸項,強迫他俯下身子,在他耳邊吹拂著氣息,“ 你一向要求女人把你放在第一位,怎麼能夠忍受她把工作看得比你還重要?”

  他用雙手撐住桌面讓自己保持平穩,冷哼一聲。

  “ 難道不是嗎?” 女人聽出他冷哼中的不贊同,“ 瞧她,在email裏提起工作比問候你還多,我看搞不好連那個叫秦非的指導醫師在她心中分量都比你重得多。”

  “ 別胡說八道。” 他低吼一聲,猿臂一伸帶起兩人的身子,右手緊緊扣住她下頷,逼向她的眸光冷冽。

  她毫不畏懼,“ 我說錯了嗎?”

  “ 我會讓她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他咬著牙,“ 她必須!”

  “ 哦?你要怎麼做呢?難道強迫她來紐約?” 女人挑釁地問他。

  方慕遠不答,瞪她數秒後忽地一個箭步將她柔軟的嬌軀壓在牆邊,炙燙的雙唇灼上她喉頭,一隻手則沿著她背部窈窕的曲線撫弄著。

  “ 我討厭多話的女人。” 他輕輕在她耳際低語,是挑逗,也是警告。

  “ 你究竟看上她哪一點?” 她難耐地嬌吟一聲,轉動著修長瑩膩的頸項,玉手沿著他胸膛蜿蜒而下,拉扯著他長褲的皮帶。

  他同樣不浪費時間,在雙唇燙上她乳峰前已自她身後拉下洋裝的拉鏈,“你不必管,只要知道她是我方慕遠理想的妻子,我要定她了!”

  “ 你真壞……” 女人似噴非噴。

  不到一分鐘,兩個原是服裝整齊的人已然裸裎相對,緊緊貼著彼此的曲線。

  紐約的夜明明是沁涼的,但隱藏在墜落城市一角的房內欲情霧彌漫,空氣灼熱異常。



  好熱。

  做了幾個無聊的空爬動作以後,藍恬馨終於不情願地起身。

  好熱,而且頭好痛。

  她雙手抱頭,強忍著太陽穴陣陣尖銳的刺痛,翠眉蹙得緊緊,細白的貝齒用力咬著下唇。

  “ 饒了我吧。” 她試著低低哀叫一聲,卻不見任何效果。

  “ 饒了我吧!” 這一次,她提高了聲量。

  但宿醉若只是哀號幾聲便能治好,就不會有許多人為了那強烈的頭痛而掙扎不已了。

  她長長歎息!朝自己翻了翻白眼、總算認命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來到浴室的洗臉台前。

  瞪著鏡中面容蒼白的自己,她挑剔地審視著淡淡的黑眼圈,無神的雙眸,毫無血色的嘴唇,以及黯淡無光澤的肌膚。

  好一張憔悴委靡的臉孔啊,就算白癡也看得出這是一個因為感情問題解酒澆愁的女人。

  她也不想這樣的,只是昨夜筋疲力盡地回到家,隨便沖個澡後正想一夜好眠時,卻接到了越洋電話。一聽到那冰冷、有節奏性的電話鈴聲,藍恬馨心臟立刻一陣狂跳。肯定是慕遠,而且,這種冷冽無情的鈐聲應該表示他心情不好吧。果然,他劈頭便是一句痛責,“ 為什麼連續幾天沒有消息?” 她吐了吐舌頭,“ 我有寫email啊,你沒看到嗎?”

  “ 我要聽到你的聲音。” 他執拗地回道。“對不起嘛,最近醫院比較忙。” 方慕遠冷哼一聲,“貴醫院有不忙的時候嗎?”

  她閉了閉眼,“ 慕遠,你生氣了嗎?” 對方沈默半晌,“ 我只要你一句話。”

  “什麼話?” 恬馨眼皮一跳,已經有不祥的預感。“ 到底來不來美國?” 果然!她輕歎了口氣,“ 慕遠,你明知我不能放棄臺灣的工作,我好不容易從醫畢業,才剛剛成為住院醫師——”

  “ 在美國一樣可以當醫生。”

  “ 如果可以,我也很願意到美國的醫院見習啊,可是機會難得。何況我現在又進了你叔叔的醫院——”

  “ 我要叔叔放你走。”

  “ 問題不是那個。” 她皺眉,“ 是我自己想要這份工作。你不是說過嗎?如果是在你叔叔的醫院,你就能放心。”

  “ 那時我不知道自己必須在美國待這麼久!”他微微提高聲量,“ 父親要我負責美國這家子公司,幾年之內我是走不開的。”

  “ 所以你便要我到美國去?”

  “ 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她深呼吸,“ 當然願意。只是為什麼必須是我去美國?為什麼不是你回臺灣?”

  “ 因為我是男人!” 他低吼道,“ 男人對事業不能如此不負責任。”

  “ 那女人就可以不負責任嗎?” 她不平地問,“你明知我很熱愛這份工作。”

  方慕遠沈默兩秒,忽地一句,“ 我早知道你重視工作甚於我。”

  他濃烈的嘲諷語氣震動了藍恬馨,她放柔語氣,試圖軟化他堅定的立場,  “ 慕遠,你不能這樣不講理……”

  “ 我要你嫁給我。” 他突如其來一句。

  “ 什麼?” 她怔了,幾乎懷疑自己的聽覺。

  “ 我要你嫁給我,恬馨,” 他堅定地重複,“ 現在,立刻。”

  “ 我……” 藍恬馨完全愣住了,不知所措。

  從好幾年前,她就肯定自己終究會嫁給慕遠,她一直想像自己終有一天會跟這個男人結合,但卻從來不曾在腦海中細細描繪過未來與他共同生活的藍圖——對她而言,那一切還太遙遠了,遙遠得像還有幾百年的時間,遙遠得令她毫無心理準備。

  她會嫁給他,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才剛剛從學校畢業,甚至還稱不上是個正式醫生的時候。

  “ 你不願意嗎?” 見她久久不回應,方慕遠語音冷澀起來。

  “ 不是不願意,只是……” 她猶豫著,不知該如何解釋心中複雜的感覺。

  “ 只是什麼?”

  她咬了一會兒下唇,“ 如果我現在答應你的求婚,是否就代表我必須辭去工作?”

  “ 當然。” 他毫不考慮地回答。

  “ 可是——”

  “ 你不需要工作。” 他截去她的爭辯,“ 方家的媳婦不需要工作,你只要乖乖做好方夫人就行了。”

  “ 我工作不是為了賺錢!” 她無法忍受他自以為是的論調,激動地揚高嗓音,“ 是為了成就一份理想。”

  “ 理想?”

  “ 我從小就立志當醫生——”

  “ 為了理想你寧願拒絕我?” 他語氣森冷。

  “ 為什麼你要這樣扭曲我的意思呢?” 她感覺到氣餒,一次又一次與他爭辯類似的問題讓她覺得好累,“ 我只是希望你明白——”

  “ 我不明白。” 他乾脆地打斷她,也輕易擊碎了她最後防備,“ 我只要你回答我,究竟願不願意嫁給我?”

  她深吸一口氣!握住聽筒的手一緊,“ 如果你一定要我現在給你答案,那麼是——不。”

  她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 那我們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他冷冷一句,迅速切斷電話。

  她錯了嗎?

  藍恬馨瞪著鏡中蒼白的面容,無聲地問著。

  她錯了嗎?為了成就自己的理想,為了不捨得辭掉工作不惜與慕遠吵架,甚至可能斷送一段感情——這樣錯了嗎?

  她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傻了!傻得去放棄一個好男人的求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執著了,為了一個從小便一直懷抱的理想得罪情人。

  他為什麼不能體諒她呢?為什麼不能成全她這一點小小的理想?為什麼男人總要女人去成全他?唯有那樣才代表愛嗎?

  為什麼?

  兩行清淚莫名地沿著臉頰滾落,藍恬馨別過頭,不願見證自己的脆弱。



  “ 該死的藍恬馨!她究竟死到哪兒去了?”

  外科住院醫師辦公室傳來秦非清晰的怒吼。

  “ 恬馨她……” 住院醫師小柯語音發顫地回應,“ 今天請假。”

  “ 請假?她今天請假?” 秦非皺眉,“ 她憑什麼請假?”

  “ 我想可能是因為她最近很辛苦,太累了……”

  “ 誰不累?” 秦非對小柯薄弱的辯護嗤之以鼻,“ 她別以為自己是女人就有特權。”

  “ 是、是。”

  “ Call她來急診室幫忙,今晚忙死了。”

  “ 是,剛剛護士長已經Call她了,她說馬上來。”

  “ 她最好趕快來。” 秦非喃喃念道,一轉身踏出辦公室,馬上又往急診室去。

  小柯望著他挺直的背影逐漸遠去,總算松了一口氣。

  今晚可真糟糕,高速公路發生連環車禍,附近的大醫院全忙著接傷患!這家醫院自然也躲不了。急診室一下子便塞滿了傷患,所有的外科住院醫師、主治醫師全躲不了,一個個都得留下來值班。

  藍恬馨偏偏選這樣的日子請假,也難怪秦醫生火大。現在他只能替她祈禱,希望秦醫生氣快點消,否則她待會兒來到醫院,止同定讓秦醫生罵得抬不起頭來。

  才剛這樣想,辦公室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 喂喂,外科嗎?秦醫生在不在?” 線路另一端傳來焦慮而激動的嗓音。

  “ 恬馨?” 小柯忍不住訝異。

  “ 小柯?” 藍恬馨的反應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 秦醫生在不在?這裏、這裏有個傷患……”

  “ 傷患?什麼樣的傷患?”

  “ 頭部槍傷……” 她語音發顫,像還沒從極度的震驚中回復,“ 他需要動手術……”

  “ 可是今晚急診室全滿,人手不夠,不曉得別家醫院——”

  藍恬馨立刻截斷他,“ 不行啊,他傷勢很重,非秦醫生不可!”

  “ 可是不知道秦醫生有沒有空……”

  “ 他有空,他一定有空!” 她語音激亢,“ 他必須有空!”



  “ 帶他進開刀房。” 秦非只看了傷患一眼,立刻俐落地下令。

  在護士們急急忙忙將患者推出急診室,準備上樓前去手術室時,他轉頭瞪向藍恬馨。後者披頭散髮,頭髮因汗濕透,鼻尖、臉頰、額頭,到處泛著細細碎碎的汗珠,而且神情驚慌,略帶迷惘。

  “ 怎麼回事?”

  她像還未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他。

  “ 我問你怎麼回事?” 他不耐地重複。

  “ 搶、搶劫……” 藍恬馨打了個冷顫,似乎心有餘悸,“ 我沒注意!他為了救我被搶匪射中了……”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神色忽然激動起來,“ 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啊,我該不會害死他吧?”

  “ 你冷靜點。” 秦非低喝一聲,扯開她緊緊攀住他的手臂。

  “ 我怎麼冷靜?叫我怎麼冷靜?” 她仍舊尖聲叫喊著,幾近歇斯底里,“ 我害死人了,我害死——”

  “ 我叫你冷靜一點!” 他忽地伸出雙手,用力定住她的頭,黑眸定定圈住她狂亂的容顏,“ 你是個醫生啊。”

  他的怒喝恍若暮鼓晨鐘,?那間敲醒了藍情馨,她眨眨眼,終於從極度的歇斯底里恢復些許神智。

  他凝視她數秒,放緩語氣,“ 我會立刻替他開刀。”

  “ 他不會死吧?” 她充滿希望地問道,“ 一定會平安無事對不對?”

  秦非下頷一陣抽緊,“ 我不能保證,開了才知道。”

  她望著他,怔怔地眨眼,眸中逐漸氤氳霧氣。

  秦非瞪她兩秒,“ 跟我來。” 他忽地一句,攫住她手腕。

  “ 去哪兒?” 她驚慌地問道。

  他不答,逕自拖她快步走出急診室,轉進電梯。

  終於!他們在緊急手術室前停步,旁等待的護士見秦非過來,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迅速走向他。

  “ 已經準備好了。”

  秦非點點頭,接著轉向藍恬馨,“ 要護士替你刷手。” 他吩咐著。

  “ 什麼?” 她一愣,“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參與手術?”

  “ 當然。”

  “ 可是、可是我……”

  “ 沒有可是。” 秦非冷冽地截斷她的遲疑,“ 他是為了救你才受傷的,你至少得為他盡這份心力。”

  藍恬馨悚然,心臟一陣激烈的絞扭後終於下定決心,“ 好,我也進去幫忙。”



  “ 瘀血取出來了,我現在準備取碎骨。” 秦非冷靜地宣佈、“ 給我楊森氏交骨鉗。”

  “ 是。”

  藍恬馨幾乎是提心吊膽地注視著一切進行。

  只要有任何一點點差錯——只要一點點!這個少年很可能就死於非命,與親友天人永隔。

  而她絕不願意見到那樣的情況發生。

  這一切都怪她,若不是她當時走在路上心不在焉,心只想著自己的感情問題,也不至於連累這名少年為了救她而陷人生命危險。

  都是因為她,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無法幫助這個仗義救她的少年。

  她只能祈禱,祈禱秦非的醫術夠精湛,祈禱這個少年的運氣夠好,能在不發生任何意外的情況下順利完成手術。

  老天,請保佑他吧。藍恬馨一面在內心祈求,一面屏住氣息,看著秦非接過手術鉗,準備取出夾在靜脈裏的子彈。

  驀地,一束暗紅的血柱激噴,驚得藍恬馨不覺銳喊出聲。

  秦非瞪了她一眼,“ 出血了。” 他低低一句,依然一派冷靜地吩咐護士:“ 給我敷料。”

  “ 是。”

  她心跳狂亂地看著他止血。

  “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 什麼?” 好一會兒,藍恬馨才察覺秦非正對她說話,愣愣地抬頭望他。

  “ 我問你他接下來會怎樣?”

  “ 會怎樣……” 藍恬馨心亂如麻,七年醫學院的訓練在這一刻彷佛都白費了,她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 說啊。”

  “ 會……會……” 她語音顫抖,數秒後總算靈光一現,“ 心室進氣。”

  “ 應該怎麼辦?”

  “ 抽、抽氣。”

  “ 那就抽啊。”

  “ 咦?我……我來抽嗎?”

  “ 當然是你。” 秦非一翻白眼,彷佛覺得她問得可笑,“ 這裏除了你誰還有空?”

  “ 是、是。” 藍恬馨茫然地應著,眼簾微揚!見他湛幽的黑眸靜定鎖住她,奇怪地竟像具有某種力量,安撫她冷靜下來。

  你是個醫生啊。

  終於,她狂野的心跳趨緩,紊亂的情緒一整,逐漸神清目明。

  她展開眼簾,從護士手中接過針筒。



  結束了。

  藍恬馨長吐一口氣,過去幾個小時一直強迫自己站得挺直的身子終於因為心情鬆懈,沿著屋頂的欄杆緩緩滑落,坐倒在地。

  她揚起頭,怔怔地凝望一片闋黑、連一顆星子也見不著的蒼沉天幕。

  雖然那個少年或許要過好幾天才能恢復體力,從昏迷中醒來,但手術總算是成功了,他總算保住一條性命。

  他還活著,還能像從前一樣,朝氣蓬勃地活著……

  成串的淚珠不爭氣地沿著藍恬馨的下頷碎落,她深深吸氣,拚命想鎖住眼眶中的淚水,無奈淚珠仍是一顆接一顆逃出。

  直到一個高大的暗影侵入她朦朧的視界。

  “ 秦醫生……” 她低喚一聲,嗓音沙啞,明眸蘊著千言萬語。

  他默然回應她的注視。

  半晌,他終於開口,“ 身為一個醫生,你今天的表現不及格。”

  她心臟一緊,“ 我知道。”

  “ 無論傷患是因為什麼原因送入醫院,身為醫生在面對病人時都應該保持冷靜,絕不能慌亂,否則不但會影響病人的心緒,也會讓他們無法信任你。”

  “ 我知道……”

  “ 在動手術時,更不應該無故叫喊出聲,萬一驚動正在執刀的醫生呢?”

  “ 對……對不起,” 她咬住下唇,哽咽著,“ 我不是有意的。”

  “ 不許哭。” 他沉聲命令道,語音不帶一絲感情,“ 哭有什麼用?”

  “ 可是……” 她還想爭辯,但一轉念,只能無奈地低頭,提起衣袖拭淚。

  他看她數秒,繼續毫不容情的責備,“ 如果歇斯底里與哭泣是你面對危機時唯一的處理方式,那我奉勸你還是辭職比較好。”

  “ 什、什麼?” 聽聞他的話,她震驚莫名,愕然揚首。

  “ 你不適合當醫生。” 他一字一句。

  藍恬馨聞言,驀地倒抽一口氣,從地上一躍而起,“ 你!” 她雙拳緊握,忍不住咬牙切齒,“ 你憑什麼這麼說?”

  “ 憑你今天的表現。” 相對於她的激動,他依然氣定神閑,“ 無法控制情緒的人不適合當醫生,尤其是腦外科。”

  “ 你……你沒有權力這麼說。” 她咬緊牙,黑眸中火焰狂熾。

  “ 我就是這麼說,聽不聽隨你。” 秦非慢條斯理地回應她的怒氣,在朝她輕輕頷首後,好整以暇地轉身離去。

  而她只能怔怔瞪著他毫不猶疑的背影。

  他是個冷血動物!

  藍恬馨迅速在心中決定——全世界最冷血的!

  可是他該死地說得有理!

  依她今天歇斯底里的表現,確實不是一個醫生應該有的;她太不夠冷靜,讓私人的情緒影響了面對病患的態度,在應該鎮定的時候一直魂不守舍。

  甚至連進了開刀房,她一顆心還陷在私人的情緒中掙扎。

  如果當時是由她主刀,那麼病人恐怕已陷入了生命危險,絕不能如秦非一樣將他從鬼門關前拉回。

  她不能不承認秦非的指責有其道理。

  藍恬馨深探吸氣,鼻頭又開始一陣酸澀。

  她真是個失敗的女人——在感情上和自己男友意見不合,在事業上又不能完全勝任自己的工作。

  她確實不是個好醫生——但問題是,他有必要說得這般冷酷嗎?有必要在她心底還未癒合的傷口再狠狠劃上一刀?有必要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這樣毫不容情地打擊她?

  他為什麼能夠如此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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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 藍醫生,你來了。” 正半倚著病床看書的少年一見藍恬馨進門,立刻綻開熱切的微笑,瞬間點亮了整張年輕臉龐。

  “ 怎樣,今天精神還好嗎?” 在對病房內其他幾個病人微微一笑後,她直接走向少年,“ 有沒有哪裹不舒服的?”

  “ 我很好啊,精神好極了。” 少年咧開嘴,一面用力彎了彎右手臂,“ 身體也好得很。”

  “ 真的?” 藍恬馨笑著望他,很難不被他的活力感染。

  “ 是真的,藍醫生,這小子精神好得很。” 一旁一個中年男子插嘴,“ 他一早就不停說話,剛剛好不容易才靜下來看書。”

  “ 看書?”

  “ 漫畫。” 少年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朝她秀了秀手中一本漫畫,“ 我同學帶來給我的。”

  “ 你喜歡看漫畫啊。我家也有幾套,想不想看?”

  “ 咦?” 少年語氣極端訝異,“ 藍醫生也看漫畫?”

  “ 不行嗎?”

  “ 很令人驚訝呢。”他挑挑俊朗的眉,“ 原來醫生也看漫畫?”

  “ 沒人規定醫生不能看吧?” 她作勢翻翻白眼!“ 怎樣,你究竟要不要借?”

  “ 我看你就借他吧,藍醫生,” 另一邊的老人插口,唇邊抿著笑,“ 讓他靜一靜也好,從前兩天他進來,我們這個病房還難得清靜呢。”

  藍恬馨也笑了,明眸定定凝住少年,“ 看來你給大家帶來不少麻煩喔。”

  “ 我昏了一星期嘛,好不容易醒來!當然要多說說話才行。” 少年辯解著。

  是啊,他連續昏迷了一星期,才剛剛醒來幾天。

  藍恬馨凝望著他現在精力充沛的模樣,實在很難想像他前幾天還躺在加護病房裏,面色蒼白,昏迷不醒。

  那時候,她幾乎每隔一小時便轉到加護病房外看他上直不停祈禱著他能快點醒來。

  雖然奏非告訴她手術成功,也肯定他只要體力恢復了自會醒覺,但她總還有一點點擔心,生怕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令他從此一睡不醒。

  最後,他總算醒來了,而數日來一直壓在她心房的大石頭也終於落了地,她又能自在地呼吸。

  “ 承開,除了漫畫還想要我替你帶什麼?” 她問著他,“ 想不想聽CD?”

  “ 不用了。” 葉承開搖搖頭,“ 秦醫生昨天才借了我幾片CD,我還沒聽完呢。”

  藍恬馨一愣,“ 秦醫生借你CD?”

  “ 是啊,都是我愛聽的英文歌,還有瑪丹娜的新專輯呢。”

  秦非借他CD?藍恬馨覺得不可思議,那傢伙對病人的態度一向是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怎麼可能願意借病人CD,跟病人產生私人的牽扯?

  “ 那個冷血的傢伙也會如此親切?” 她喃喃自語。

  本來以為音量很低,但葉承開卻聽見了,“ 不會啊,秦醫生是好人!對病人很好呢。”

  “ 他對病人很好?” 藍恬馨瞪著他,彷佛聽到天方夜譚。

  “ 對啊。” 老人蒼沉的語音加人,帶著隱隱的感歎,“ 那小子雖然表面冷淡,其實心腸滿好的。”

  “ 晚上巡房的時候還會偷偷替我們蓋被子。” 中年男子也讚賞不已。

  “ 不會吧?” 藍恬馨瞪大眼,一一掃掠過房內三名病人,而他們臉上肯定的神情讓她更加震驚。

  他們是認真的,真心認為秦非是好人!

  怎麼會呢?他們口中的秦醫生跟她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那傢伙明明是既自大又冷血的!

  愈想愈不可思議,她非要仔細觀察不可。

  才剛這麼想,陣低沉的嗓音忽地在她耳邊吼道:“ 你在這兒做什麼?”

  藍恬馨嚇了一跳,反射性地旋過身,秦非修長的身影赫然映人眼簾。

  天,這傢伙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嗎?

  “ 我……我來巡房。”

  他挑挑眉,“ 這間病房不是你負責的吧。”

  “ 我來看承開。” 她挑戰似地瞪他。她來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總可以吧?

  “ 現在是上班時間,你應該到自己負責的病房去。”他神色不動,“ 別把公私混為一談。”

  她倏地倒抽一口氣,美眸瞬間點燃兩簇火焰。費盡所有氣力,她終於忍住了發作,轉頭望向葉承開,“ 我中午再來看你。”

  語畢,她再瞪了秦非一眼,終於悻悻然地舉步離去。

  秦非凝望她窈窕的背影,性格的嘴角不覺微微一彎。

  “ 秦醫生為什麼要對藍醫生這麼凶?”

  “ 什麼?” 正陷入莫名沉思的秦非驀地回神,轉頭望向一臉好奇的少年,  “ 你說什麼?” 他劍眉一蹙。

  “ 我說你對藍醫生的態度,” 少年好奇地偏頭注視他,“ 好凶啊。”

  “ 我沒有對她特別凶。” 秦非不覺回避著他的眼神。

  “ 其實醫生人很好的不是嗎?可是藍醫生卻說你很冷血。”

  “ 她這麼說?”

  “ 對啊。” 葉承開點點頭。

  “ 那是她個人的看法。” 秦非淡淡地說,仿佛那嚴厲的評語不是針對他。

  “ 醫生,你討厭藍醫生嗎?”

  “ 我?” 秦非愣了一愣,少年直率的問題令他有些失措,“ 我看來像是那樣嗎?”

  “ 沒錯。”

  他沈默數秒,“ 我並沒有那麼想,你誤會了吧。”



  不錯,是少年誤會了吧,他其實對藍恬馨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當然更談不上厭惡。

  對他而言,她只是個過於天真的住院醫師,才剛剛從醫學院畢業,還不太能進入狀況,總愛給他惹麻煩。

  說真的,他本人對她並無惡感,只是身為一個醫生,有時候無法認同她做事的態度罷了。

  他承認自己對她的要求確實有些嚴厲,態度更說不上和善,然而並不是因為針對她個人。

  他討厭她?

  葉承開會那樣認為實在令他有些不解,莫非他對她真的過於嚴厲了?

  他是不是能對她友善一點,口氣更和婉一些?

  一念及此,秦非驀地搖搖頭,發現自己做不到,有棱有角的唇邊不禁拉起一絲淡淡的苦笑。

  多年來一直以冷淡的態度對人,行事風格總是那樣刻板嚴肅的他,實在無法輕易說變就變。

  別說要他說話的口氣和緩一些了,就連要他偶爾微微一笑恐怕都很難。

  他一直就是這樣對人的,也沒聽過哪個外科住院醫師抗議過他嚴厲冷酷,不近人情。

  她不能因為自己是個女人,承受力較差,就要求特權的,不是嗎?

  但,他是否真的對她太過苛刻了,是否真在無意間傷了她的心?

  秦非蹙眉,想起那晚替葉承開動完手術後,無意間在醫院樓頂發現了她。

  那兒一向是他的聖地,除了他,沒有人會出現在那個地方!他一向就把那兒視為自我的領土,唯有他可以在疲累的一天後站在那裏,對著夜空吞雲吐霧。

  但她卻侵入了他的領域。

  他有種被嚴重打擾的不悅,心緒莫名的煩躁,一股無明火霎時在心底燃起,直想走近她好好痛斥一頓。

  但她的淚水卻驚怔了他。

  她——竟然哭了?為什麼?因為那個救她性命的少年嗎?因為怕上天奪去他性命,又慶倖上天未奪他性命,致令極端的悲喜起落,而她無法承受那樣的情緒起伏?

  他心一緊,驀地憶起在他還是個實習醫生的時候,曾經因為一時疏忽差點害病人送了一條命。

  他還記得當時與住院醫師在為那個病人急救時一顆心恍若被閃電擊中,那種七零八落、無所適從的感覺。

  那豈止是心痛,還有全然的暈眩,腦中一片黑暗,渾然不知所之……

  今夜,她也是這種感覺嗎?

  他眨眨眼,有半秒的時間依稀在她痛楚迷惘的容顏上看見從前的自己。事實上,從第一次見到她,他便常常有似曾相識的錯覺——一個過於天真的住院醫師,總是與病人過分親近——如果她總是像這樣放縱自己的情感,終有一天會困死在這座白色巨塔中。

  於是他毫不容情地責備她,試圖點醒感情過於豐富的她,明知她的心已然傷痕累累,卻仍無情地劃上幾刀。

  他果然太過嚴厲了嗎?但……不會是錯的吧!他只是希望她收斂自己的情感,學著克制、學著冷靜、學著別與病人過分親近。

  她放太多心思在病人身上了,總有一天會嘗到與他同樣的苦果。

  是吧?筱楓!你說是不?

  秦非驀地仰起頭,癡癡地凝望高掛天幕正中央,白金色的明月。

  記得就是在這樣的夜晚,筱楓離開了他。

  同樣一個白金月夜一個讓人心痛的夜晚。至今,他還能夠深深記得那幾乎絞碎他五臟六腑的強烈苦痛——

  一個總是不在我身邊的丈夫跟沒有丈夫有什麼不同?

  如果有一夭我比你的病人更需要你,你會怎麼辦?

  那個夜晚筱楓聲聲激烈的控訴還在他耳邊迴旋,秦非倏地閉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他錯了。

  他垂下頭,從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煙,擦亮了煙頭。

  火光在黑幕下朦朧地閃爍著、他看著煙頭,眼神同樣朦朧。

  他錯了,而今追悔已晚。

  現在的他,失去了曾經以為最重要的女人,失去了原先相信會攜手終生的伴侶,殘留的只有一份忙碌不堪的工作!只有來來去去的病人,只有麻痹,只有孤寂。

  他不知道自己還擁有些什麼,也不認為自己該追求些什麼,完完全全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是的,從那個夜晚開始,他已不再是那個眾人熟知的秦非,而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連他自己也感陌生的人。

  他是誰?

  “ 我是誰……” 他喃喃念著,湛湛幽幽的黑眸由火紅的煙頭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煙,緩緩揚首。

  接著,整個人愣在當場。

  “ 你見鬼的怎麼會在這裏?” 他瞪著不知何時悄然立在他身前的藍色身影,濃密的黑眉緊緊蹙著,陰沈的臉色足以讓每一個不小心見著的人打個冷顫。

  對他厲聲的責問默然不語,只靜靜回望他的女人更加激怒了他。

  “ 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 她們說你喜歡一個人上屋頂沉思。” 藍恬馨語音低婉,紅潤的柔唇斜斜揚起上向泛著燦光的黑眸籠上一層薄薄的、叫人無法認清的輕霧。

  “ 所以呢?” 秦非簡直是咬牙切齒地迸出問話。

  “ 所以我上這裏來找你。” 她朦朦朧朧地回應。

  “ 找我做什麼?”

  對於他的逼問,她怔愣了數秒,接著兩道翠眉微微挑起,“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剛剛聽了一個故事,忽然很想見到你……”

  “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怒氣不知何時自秦非胸膛逸出,他熄了煙,對她半帶迷惘的神情語氣只餘一股想歎氣的衝動,“ 你聽了什麼故事?關我什麼事?你說話能不能別這樣不著邊際的?”

  “ 他們說你以前不是這樣冷漠無情的一個人,我不相信,依潔告訴我你的轉變來自于妻子的過世——”

  “ 依潔!” 秦非驀地一聲怒吼。那個不知好歹的小護士究竟胡說八道了些什麼?

  “ 別怪她。” 藍恬馨反應迅速地,“ 是我要她告訴我的。”

  “ 她說了些什麼?” 他一字一字自齒縫中逼出。

  “ 不多。只告訴我你本來是怎樣的一個醫生。” 她直視他,“ 她說你本來是一個幽默風趣,最愛逗病人開心的醫生,不僅所有的病人信任你、喜歡你,院裏每一個同事也都對你服氣。”

  “ 那又怎樣?”

  “ 可是現在你卻變了。” 她語氣平靜,“ 自從我進這家醫院以來,只看到一個對下屬暴躁易怒,對病人冷淡無情的腦外科大夫——跟從前完全相反。”

  秦非冷哼一聲。

  “ 是因為妻子驟然去世給你的打擊太大了吧?所以你的性格才會一百八十度轉變——”

  “ 我還不需要你來為我作心理分析吧?” 他忽地截斷她,“ 你只是個外科新來的住院醫師,不是心理醫生,別玩這種診斷遊戲。”

  “ 我知道自己只是個小住院醫師,更不是心理醫生,所以我並不想玩什麼診斷遊戲。”

  “ 那你究竟想做什麼?” 他粗聲問。

  她微微一笑,原來略帶朦朧的眼眸逐漸清明,隨著唇角的優美弧度蕩上淡淡笑意,“ 想還你一句話。”

  他不覺皺眉,“ 什麼?”

  “ 如果性格轉變,利用冷漠偽裝自己的脆弱是你面對巨變時的處理方式,那麼你沒有資格當醫生。”

  秦非瞪她,不敢相信她竟能以這樣平淡柔和的語氣說出這樣氣人的話,而且神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嚴厲冷酷。

  “ 你沒有資格當醫生,” 她繼續柔柔說道,“ 如果只因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便讓你忘了最初行醫的理想,滅了行醫的熱情,那我勸你還是辭職吧。”

  “ 什麼?” 他低聲一吼,黑眸燃亮火焰。

  “ 你沒資格繼續行醫,更沒資格教訓我不適合當醫生?” 面對他的狂怒,她只是甜甜一笑。

  “ 藍、恬、馨!”

  “ 所以請你以後別再自以為是地教訓我,因為我雖然技不如你,只是個第一年小住院醫師,但卻比你多了幾分行醫的熱情。” 她輕輕一揚嘴角,眸光挑絆似地從頭到腳梭巡他一圈,“ 我比你有資格當個醫生。”

  她慢條斯理地說著,語聲堅定,燦眸若有深意地凝睞著秦非。

  而他,英挺濃密的眉緊緊蹙著,心跳一陣快一陣慢,說不上是何滋味。

  “ 請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秦醫生。” 拋下這清脆有力的最後一句話後,藍恬馨迴旋過身,清麗的白色身影緩緩淡出秦非視界。

  而他瞪著她,雙拳不知不覺緊握,一再一再用力收縮。

  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 她怎麼敢那樣對他說話?她懂什麼?她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的心情麼?



  她怎麼敢那樣說話?

  在好不容易維持平靜的步伐轉出頂樓大門後,藍恬馨雙腿驀地一陣不穩,得立刻背一罪住牆才不至於當場軟倒在地。

  她怎麼敢冒險對他那樣說話?對一個職位比她高,經歷年資都比她多上幾倍的主治醫生那樣說話?

  她怎麼敢冒這種險?

  但她就是冒了,也清楚明白自己為什麼願意承擔被解職的風險。

  因為她不希望見到他那樣,所以才故意用冷酷的言語激他。

  她不希望見到一個原本是人人心目中技術最精湛、性格最體貼的熱血醫生成了一個冷漠無情、獨來獨往的男人。

  更糟的是,他並非本性冷漠!而是因為承受不住喪妻之痛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偽裝自己—— 無情掩飾自己的多情,怎麼會有這般癡傻的男人呢?

  “ 聽說他太太送來急診室那天已經停止呼吸了,他拚命對她做CPR!做了將近半小時……”

  “ 結果呢?” 她語音發顫,無法克制心魂震盪。

  “ 她還是死了。後來秦醫生便去了美國,回來後就變了一個人……”

  憶起依潔方才對她說的話,藍恬馨不禁輕輕歎息,心弦又是一陣莫名拉扯,眼眸則淡淡刺痛。

  怎麼,難道要哭了嗎?不是已經好久不為這些哭了?她不禁微微苦笑。

  從小,她的心就一向易感,常常只因為小說中一句悽楚的對白,電影裏感人的一幕便悄然落淚,要是見到他們上演生離死別更會哭得不可自抑。

  好友總笑她纖細善感,像個天真的淚娃娃。

  這樣的性格一直到她上了醫學院,認真想要成為醫生時才漸漸轉變  她不再輕易流淚,強迫自己在脆弱的內心外覆上一層硬殼,強迫自己堅定強悍。

  因為如果不這樣,她永遠不能真正成為一個醫生!更別說成為一個人人信任的好醫生。

  有誰會將自己的生命交托給一個見不得病人生離死別的醫生呢?若是只要病人去世,家屬痛不欲生,她便跟著感傷落淚,那她便絕對不適合留在這座冰冷的白色巨塔里。  一個好醫生是不許具備超乎尋常的強韌神經的。於是不知何時,多餘的眼淚漸漸從她的眼眶中消失了。她的心終於學會不再為一點點小事無謂牽扯。

  自從認識慕遠後,他近乎嚴酷的冷靜更深深影響了她。

  他是一個冷肅的男人,從小生長於商業世家的教養要求他待人處世講究精准、平靜,有時近乎嚴曆。他極端自持,從他們交往以來,她只有不超過兩次的機會見到他稍稍失去冷靜。

  於是,為了令自己更能跟隨他的腳步,她比從前更加壓抑自己的情感,不肯稍稍外泄。

  記憶中與他一起看過的幾部電影,她從沒一部真正落下淚的,頂多在眼眶中打轉幾秒,便讓她半強迫的逼回去了。

  開始在醫院實習後,就算面臨了生離死別,她也強撐著不讓自己流淚——至少,不當著病人及家屬面前。

  她以為自己終於學會了堅強,終於學會了不再莫名善感,但為什麼……今晚又會莫名其妙地想哭呢?

  為什麼會為了那個她幾個小時前還極端不滿的男人禁不住墜落兩顆淚珠呢?

  藍恬馨揚起衣袖,幾近忿忿不平地拭去頰上清淚,深深吸了口氣。

  我是誰……

  當他清晰地刻劃著哀傷的臉龐默默地凝望著天際明月時,她一顆心便無法自抑地為氤氳在他眸中的透明憂鬱震動不已。

  那樣極端深沉,卻又隱蘊著淡淡憂鬱的神情真的出自他嗎?那個她一心一意以為無情冷酷的醫生?

  她錯了。

  所以為了這樣的錯誤流淚?

  她不覺咬住下唇,翠眉深深鎖緊。

  這簡直是荒謬的。就算她真的錯了又怎樣?就算她真的把一個深情一往的男人誤認為冷酷絕情又如何?有必要為此悲傷脆弱嗎?

  她簡直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 莫名其妙!” 她暗罵自己,右腳不覺用力一跺。

  “ 怎麼了?” 秦非深沉低啞的嗓音忽地從她耳邊拂過,她一怔,迅速半旋過身。

  “ 你……”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 怎麼會在這裏?”

  “ 因為我要下樓。” 他簡單一句。

  她愣了愣,這才發現自己還傻傻地站在頂樓樓梯間,而一陣夜晚的涼風吹過.更激得她一陣冷顫,跟著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他微微皺了皺眉,“ 為什麼穿這麼單薄還要站在這裏讓風吹?”

  “ 我本來打算回家的。” 她看了看只穿了件藍色洋裝的自己,語音半帶迷惘,“ 大概忘了穿外套……”

  “ 身為醫生連怎麼照顧自己都不會嗎?” 他聲調不悅,在瞪了她兩秒後忽然脫下身上的羊毛外套覆在她肩上。

  一陣溫暖迷人的氣息瞬間裏圍住藍恬馨,她怔怔地,迷惘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他仿佛也因自己無意間流露的體貼一陣震驚,呆呆地怔立原地幾秒後才半閃躲似地轉過身。

  “ 沒事的話就趕快回去吧,別留在這裏礙手礙腳的。”

  粗魯地拋下一句話後,他高大的身形立即直行離去,匆促的步伐彷佛不願多逗留一秒。

  她茫然凝望他背影,內心驀地湧出一股想喚住他的渴望。

  但她忍住了。

  喚住他做什麼呢?問他難道不因她方才那番不知輕重的話生氣嗎?

  還是問他究竟明不明白她話中深意,聽了之後究竟有什麼感想?

  或者……她癡癡望著他;或者她其實是想問他,想問他為什麼忽然對她如此體貼,體貼得讓她一顆心緊緊一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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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1: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個星期後,葉承開病癒出院。

  由於少年開朗幽默的性格招來的好人緣,在他準備離開時,幾乎是外科病房所有的護士輿病人都齊聚醫院門口歡送一個臉上都帶著依依不捨的神情。

  “ 出院後要保重身體哦。”

  “ 好好念書,別讓父母擔心。”

  “ 有空回來看我們啊。”

  “ 唉,你走了外科病房可冷清不少了……”

  而藍恬馨望著這一幕,既欣喜于少年的迅速康復與精神奕奕,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微微感動。

  “ 要跟我保持聯絡哦。” 她輕輕叮嚀少年一聲,伸出雙臂擁了擁他。

  “ 知道啦。” 葉承開扮了個鬼臉,故意做個無法呼吸的淘氣表情,“ 你這樣抱我,害我都快喘不過氣了。”

  “ 是嗎?” 藍恬馨連忙放開他,半秒後見他笑嘻嘻的容顏才知自己上了當,  “ 真有你的!” 她不禁笑了,作勢打他胸膛一拳,“ 竟然敢戲弄我。”

  “ 我怎麼敢?” 葉承開聳聳肩,“ 以後我想當醫生,還得靠你多多指教呢。”

  “ 想當醫生嗎?” 藍恬馨甜甜一笑,想起少年前幾天曾告訴她立志上醫學院,“ 那就學學醫生該有的認真態度,別這樣漫不經心的。”

  “ 像秦醫生那樣嗎?”

  她一怔,“ 不錯,像他那樣……”

  少年沒發現她表情的不對勁,忽地望瞭望四周,語氣略帶失望,“ 秦醫生沒來?”

  “ 你希望他來?”

  “ 我想當面向他道謝。” 葉承開點點頭,年輕的臉龐滿溢仰慕之情,“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成為像他那樣技術高超的醫生。”

  “ 嗯。加油吧。”

  “ 他到底會不會來?”

  “ 我想……不會吧。” 少年的問題讓藍恬馨一陣猶豫,“ 他不習慣這樣的 場面。”

  從前的他或許還會親自前來送自己的病人出院,現在的他應該是不會這樣做了。

  他總是努力讓自己與病人保持距離。

  為什麼?藍恬馨真的不解,就算他失去了最摯愛的妻子,也並不表示他必須成為態度冷漠的醫生啊,為什麼他必須用這種方式來面對打擊?

  送走少年之後,所有的送行人馬逐漸散去,而她依然茫茫佇立原地,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秦非?!

  她訝異地發現他正默默站在辦公室裏,憑著窗口目送遠方。

  那個方向……正是葉承開與其父母離去的背影。

  他用這種方式為少年送別嗎?站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悄悄地目送自己的病人?

  為什麼他不跟大家一樣光明正大地送葉承開,為什麼他必須如此壓抑自己 原本澎湃的情感?

  為什麼他明明是最熱血的,卻總要假裝最無情?

  她靜靜凝眉,眸光在極度的困惑下怎麼也離不了窗邊那個神情莫測高深的男人。

  直到他發現了她。

  他看見她了,藍恬馨可以清楚地肯定,因為他英挺的臉龐忽地一側,彷佛要躲避她帶著問號的眼神。

  不久,他的身影便在她視界消失。

  藍恬馨不禁咬唇,有股衝動想要衝上樓追問他的心思,但一陣模糊傳來的廣播止住了她。

  “ 藍恬馨醫生,外科辦公室有你的電話。”

  她皺了皺眉,修長的身形迅速轉進醫院大樓,移往辦公室,接起電話。

  才剛剛聽見一聲銳喊,她心裏立即一沉  是慕遠。

  她克制著掛下電話的衝動,深吸一口氣,“ 嗨。”

  “ 你似乎並不高興聽到我的聲音。” 他敏銳地察覺,嗓音帶著濃濃不悅。

  她是不期待,自從上回那通不歡而散的電話後,兩人已經十多天沒有聯絡,她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想他,不去想兩人之間的問題。

  忙碌的工作與對葉承開的關注讓她成功地逃避了這些天,但現在……她再也無法逃避現實了。

  “ 連一封email也不給我。” 他繼續責問,字句儘是嚴厲。

  “ 對不起。” 她??地道歉,雖然不明白為什麼每次吵架冷戰先低頭道歉的人總必須是她。

  但,至少是慕遠先打電話來。

  她閉了閉眸,強迫自己振奮心神,“ 你這次打來還是要討論上回那件事嗎?”

  對方沈默兩秒,雖然只是短短兩秒的暫停,她一顆心已然七上八下,全身忽冷忽熱。

  “ 我是要告訴你,過兩天我回臺北開會。”

  “你要回臺北來?什麼時候?”

  “ 後天早上到,下午兩點的會議,晚上我要見到你。” 他語氣半帶命令。

  又來了,習慣性掌握一切的男人。

  藍恬馨無奈地半扯嘴角,腦海迅速思索著近日的行事曆——幸好,她後天晚上沒班。

  “ 你可以到我家來。”

  “ 好,我會過去。” 方慕遠淡淡一句,接著便切了線,不由分說。

  藍恬馨怔怔瞪著話筒。

  是狂亂嗎?或是無奈,或者只有淡淡的麻木?

  她不知該如何正確地詮釋自己現今心中的感覺,恍若什麼感覺也沒有,又彷佛五味雜陳。

  更奇特的是,她腦海忽地掠過一個淡淡黑影——

  秦非。

  她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在這種時侯浮現在她腦海的影像竟會是他,竟會是那張攏圍著淡淡憂鬱的臉龐,竟會是那雙幽微深邃、無可窺測的瞳眸!

  她瘋了嗎?



  他瘋了嗎?

  秦非瞪著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兩道性格的眉峰緊緊聚著,同樣性格的下頷陰沈地抽搐著。

  他一定是瘋了,否則怎會見鬼的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個女人,讓她氣人的身影容顏霸道地佔據他整個腦海,須臾不肯輕離。

  該死的女人!還有她該死的自以為是的那番話!

  你沒有資格當醫生,如果只困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便讓你忘了最初行醫的理想,滅了行醫的熱情,那我勸你還是辭職吧。

  秦非嗤之以鼻。

  她懂什麼?該死的她根本一點也不懂!

  她怎懂得他對筱楓深深的愛戀與深深的愧疚?怎懂得他只要一念及亡妻,就無法令自己與病人親近?

  她怎懂得他的痛苦?

  秦非緊緊扣住酒杯,用力得指尖泛白。他面色陰沈,雙唇抿著不悅的弧度,心海陣陣狂潮起伏。

  她該死的不該對他說出那番自以為是的言語,但,她說得對!

  她說得對——即便秦非試圖以譏誚、嘲諷、憤怒的態度對待她那番言語,但在內心深處,他卻早已在不知不覺當中默認了。

  他確實沒有資格當醫生。

  不論是什麼原因造成現今的他,一個失去了行醫的熱情與理想的人,宛若與魔鬼作了交易,失落了靈魂的軀殼,是沒有資格成為濟世救人的醫生的。

  他忝為外科主治醫生,卻辱沒了這個名銜。

  連一個剛出校門的住院醫師都比不上。

  藍恬馨——她說得不錯,他是連她也比不上。

  一念及此,秦非下頷一緊,一揮手又向酒保再要了一杯雙份威士卡。

  他一面飲著,一面聽著臺上鋼琴懶洋洋地演奏著。

  這間不時有爵士樂表演的酒館是他與筱楓初識的地方。

  那晚,對爵士樂一向沒多大興趣的她硬被同事拖來了這裏,正巧不情不願地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

  她無聊至極的神情吸引了他,也激起了熱愛爵士樂的他內心一陣不悅,莫名就想對她解釋臺上的演奏者技巧如何高超,演奏的曲目如何迷人動聽。

  起初她有些愕然,彷佛不敢相信有人恍若傳教般硬是灌輸她爵士理論,還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

  然後,她便與他針鋒相對起來。

  他說Cool Jazz如何冷然迷人,她便直斥其不成音調,他說Blue Jazz慵懶動聽,她卻偏說讓人昏昏欲睡。

  到最後,兩人幾乎在酒館裏大吵起來。

  所幸他忽然覺得自己行為好笑,嘴角揚起微笑的弧度。

  而她,受他微笑感染,氣也驀地一消。

  兩人是在微笑中言歸於好的,也因此有了第一次交集,到後來的傾心相戀。

  但她個性倔強、好勝,即便後來與他深深相愛,也不肯稍稍嘗試去瞭解爵士樂。“一次就夠了。” 她如是對他宣稱,“ 我知道自己絕不會喜歡那種莫名其妙的音樂。”

  於是,除了第一次在這家酒館相遇,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來這裏。

  一個人來聽從大學時代便深深迷戀上的爵士樂。

  就如今晚一樣。

  其實沒什麼分別的,不是嗎?他對自己苦笑,不論筱楓在不在他的身邊,他永遠只能一個人聆聽爵士,享受爵士。

  但為什麼——還是有種強烈孤寂的感覺呢?

  這感覺強烈到令他狂燥不安,心思怎樣也無法平靜,仿佛身體每個細胞都 在銳聲呼喊著,渴望著有人能與他分享內心。

  藍恬馨水亮的眼眸忽地掠過他眼前。

  “ 該死的!” 他不禁詛咒出聲。就算他如何孤獨寂寞,她也不會是那個能瞭解他的人。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最近老想著她,就連平常在醫院時目光也常不知不覺地追隨她。

  都怪她那天晚上的胡說八道,才會讓他心神恍惚,怎麼也無法真正平靜。

  已經一個星期了,他就不能忘了那個晚上嗎?忘了那晚聽罷她慷慨激昂的話語後,內心的強烈震撼。

  停止想她!他命令自己,今晚她的身影出現夠多次了,多到他幾乎想掐死她或殺了自己。

  “ 你這人怎麼連來這種地方都一副想殺人的表情?” 她不贊同的嗓音忽地在他耳邊揚起。

  這下可好,秦非簡直想狠狠擊打自己一拳  不只幻想,他居然開始幻聽了。

  “ 不喜歡爵士樂嗎?” 一個身形窈窕的女人優雅地在他身旁落坐,一張潔細容顏微微側向他。

  秦非倏地轉頭,在眸光觸及那張今晚老糾纏著他的臉龐後不禁倒抽一口氣。

  “ 真的是你!” 他無法抑制震驚。

  “ 我也很訝異在這裏碰到你。” 她微微一笑,“ 你也愛聽爵士樂嗎?”

  “ 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 我喜歡聽爵士樂啊。” 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 但為什麼是這裏?”

  “ 不能嗎?” 她訝異地揚眉,隨之嘴角諷刺地一彎,“ 我倒不曉得這家酒館是秦大醫生御用的,旁人不能隨便進來。”

  “ 夠了,你不必如此譏諷。” 他瞪著她。

  她聳聳肩,沒再說什麼,招手向侍者要了一杯瑪格麗特。

  她揚起的手腕如此柔細優美,他禁不住微微一愣。

  “ 你看什麼?” 她注意到他的異樣。

  “ 沒什麼。”他急急收回目光,隨意編了個藉口,“ 只是好奇你為什麼總穿藍色衣裳。”

  “ 哦。” 藍恬馨漫應一聲,不覺低頭看了看自己——今晚,她穿了件淺藍色襯衫,深藍色牛仔褲,隨意系了條藍色絲巾,既瀟灑又素雅。“ 除了醫生必穿的白袍,我最愛穿的只有藍色——或許是因為我姓藍吧。”她聳聳肩。

  “ 是嗎?” 秦非瞥她一眼,對這樣的理由頗覺興味,“ 你喜歡爵士樂?” 他忽地問她。

  “ 是啊。” 藍恬馨欣悅地點頭,感覺他的語氣和緩不少,“ 從大學時代就開始聽了。”

  “ 女人很少愛聽爵士的。” 秦非再度好奇地打量她,“ 通常都是那些愛玩電吉他的男人,不知不覺迷戀上爵士。”

  “哦?” 她輕輕揚眉,“ 這麼說你愛玩電吉他?”

  “ 玩過一陣子。”他不情願地承認。

  念醫學院的男人玩電吉他?

  藍恬馨微微愕然,總無法將醫學院學生刻苦自勵的形象和電吉他的瘋狂頹廢聯想在一起。

  “ 不可思議——”

  “ 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他粗魯地截斷她,“ 我從高中就開始玩了。”

  “ 跟朋友組團嗎?”

  他沒直接回答,只淡淡頷首,算是默認。

  不知怎地,藍恬馨腦中硬是掠過一幅景象上群長髮披肩的男孩,瘋狂地在舞臺上嘶喊著。

  秦非參加過電子樂團?他?一個頭髮簡短俐落、行事冷靜從容的主治醫生?

  她原來從沒瞭解過他一些些。

  “ 我可從來沒碰過那樣的玩意。” 她不禁為那幅景象微笑,“ 是大學室友吹薩克斯風,她引介我聽爵士的。”

  “ 女人吹薩克斯風?” 秦非掩不住訝異。

  “ 女人就不能吹嗎?” 她忍不住生氣。為什麼男人總要有諸如此類的刻板印象?慕遠也曾經這樣問過她。

  在那段瘋狂迷戀上爵士樂的時期,慕遠還一直警告她遠離那個室友。

  “ 你得顧好課業,恬馨,別被那種人給帶瘋了。”

  “ 她並不瘋。” 她微弱地抗議著,終究還是聽他的話收拾起對爵士的迷戀,專心埋首書堆。

  一直到現在,她只有在家裏聽聽CD,今天還是第一次上酒館來聽。

  就是那個朋友推薦她來的。

  “ 他們有最棒的樂團駐演喔。” 她說。

  藍恬馨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與秦非巧遇。

  “ 我並不是說女人不能吹薩克斯風,只是很少聽說而已。” 她聽見秦非解釋著。

  “ 事實上是從沒聽說過吧?” 她輕瀉一串珠圓玉潤,心情不知怎地一陣飛揚,或許是因為他的試圖解釋。

  他彷佛因她突如其來的笑聲一驚,不久,抿成一直線的嘴角終於翻飛一個迷人的弧度。

  “ 敬你一杯。” 他忽地啟齒,舉起玻璃酒杯。

  藍恬馨一愣,足足兩秒後才舉起侍者剛剛送上的酒杯,“ 敬什麼?”

  “ 敬爵士樂。” 他簡單一句,酒杯與她的清脆撞擊後仰頭一飲而盡。

  她也學著他一仰而盡,待酒杯重新恢復透明清澄後,明媚的眼眸直直凝睇他數秒。“ 你不生氣了嗎?”

  “ 氣什麼?”

  “ 我那晚對你說的話。”

  連續一星期,他從來不與她多交談一句,甚至不像從前那樣頤指氣使地命令她、或皺緊眉責備她,每回見面都只是淡淡掃看她一眼,接著便像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她認為他是無法接受那晚她的僭越。

  秦非足足沈默了五秒,接著方低低開口,“ 其實我一直在生氣。”

  “ 哦?” 她心一跳。

  “ 但你說得對。”他輕輕歎息,“ 就許多方面而言,我是失去了當醫生的資格。”

  “ 別介意我那天說的話,” 她急急地勸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搞的,莫名其妙就說了那些,我並不是有意——”

  他舉起右手阻止她的辯解,“ 沒關係,你說的有道理。”

  藍恬馨凝望著他陷入深思的側臉,“為什麼?”她鼓起勇氣問,“為什麼你會性情大變呢?真是因為……你的妻子嗎?”

  聞言,他下頷忽地一陣縮緊,面色忽陰忽晴,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淡定,“ 不錯,確實是因為筱楓。”

  “ 筱楓?”

  “ 我的妻子。”

  “ 可是就算她……就算她……” 她咬著唇,思索著該如何探問,“ 你也不必……”

  “ 她是因為我而死的。” 他一句話便瓦解了她所有的猶豫。

  “ 什麼?!”

  “ 她是因為我的疏忽而死的。” 秦非緊緊扣住酒杯,瞳眸陰暗,“ 要不是我的疏忽,她現在仍會好好地活著。”

  他語音低微,思緒飛回幾年前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

  “ 你不能在這樣的颱風夜丟下我!”

  “ 我很抱歉,筱楓,可是我的病人需要我。” 他儘量放緩語音,試圖說服情緒激動的妻子,“ 醫院不會無緣無故Call我,病人情況一定很危險。”

  “ 可是我也需要你!”

  “ 只是個颱風而已,不會有事的……”

  “ 只是颱風而已?不會有事?” 筱楓面色一變,語氣倏地冷然,“ 結婚周年慶你說以後有的是機會慶祝,我生日你說改天補償,連有一天我感冒發燒了,你都忍心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裏……”

  “ 那是因為我一個病人忽然心律失調——”

  “ 夠了,我受夠了!” 筱楓驀地打斷他,充滿恨意的眸光激烈地灼炙他全身,“ 我再也不聽你這些藉口!我只知道我魏筱楓有丈夫等於沒丈夫!在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在每一次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不在我身邊,我要這樣的婚姻做什麼?要這樣的終生伴侶做什麼?與其如此,我不如恢復單身一個人過!”

  “ 你的意思是想跟我離婚?” 他也生氣了,心底一陣火苗竄起。

  “ 是又怎樣?”

  “ 你!” 他瞪視她,氣急敗壞,“ 簡直無理取鬧。”

  “ 我是無理取鬧,怎樣?” 筱楓的嗓音愈拉愈高,“ 我只知道你重視你的病人甚于我,而我不需要這樣的丈夫。”

  “ 病人需要我……”

  “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跟你的病人結婚算了?” 她的反應是更加歇斯底里,“ 你可以把醫院當成你的家。反正你待在醫院的時間永遠比在這裏多,你一個月有幾個晚上是真正待在家裏?這個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 我說過,我現在是住院醫師,得輪急診室的班,等我升了主治醫生!工作時間就比較少了……”

  “ 可是在此之前,你不是答應了要到芝加哥一家醫院去見習嗎?你又打算丟下我多久?兩年?三年?”

  “ 我說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 我不想去美國!” 她倔強地拒絕,“ 我喜歡臺灣,我要留在這裏。”

  “ 我答應你,最多一年,一年後我一定回來。”

  “ 我不能等。”

  “ 筱楓……” 他心臟一陣發涼,簡直不知該如何應付已然瀕臨情緒失控的妻子。

  “ 總之你今晚要是踏出家門,丟我一個人在家裏,我立刻跟你離婚!” 她下了最後通牒。

  而他沒有理會她。

  “ 莫名其妙!” 拋下這句話後,他頭也不同地轉身離去。

  沒料到,那句話竟然成了他倆最後的訣別。

  在他前腳剛踏出家門,筱楓立刻發了瘋似地收拾行李奪門而出,一個人駕著車在狂風暴雨中疾駛,終於釀成悲劇。

  “ 她送來急診室時已經停止呼吸,” 秦非語音喑啞地?述著,雙目無神!  “ 我拚命對她做CPR,她卻怎麼也不肯醒來……”

  藍恬馨只覺心臟強烈緊絞,望著眼前陷入傷感往事的男人,滿腔言語想說,卻不知從何啟齒。

  “ 如果那晚我不跟她吵架,或者留在家裏陪她就好了,那她就不會死……”

  她不忍聽他絕望的聲調,試著開解他,“ 可是如果那樣的話,你的病人或許就會不治。”

  他轉過臉龐,空洞而無助的眼神令她一陣心驚,“ 她說我總是重視病人甚于她……”

  所以他才強迫自己冷漠無情嗎?因為潛意識中覺得對不起自己的亡妻,所以不願與病人太親近!不願放縱自己如從前一般關心自己的病人。

  “ 只要我對哪個病人太過關懷,耳邊就彷佛聽見那晚她說的話。”

  因為他愧疚,認為是由於自己對妻子的漠不關心才造成那樁悲劇。

  她終於懂了,終於真正瞭解這許多年來一直困鎖住這男人的心結是什麼。

  但那並不是他的錯啊,不是因為他才造成那出悲劇,若真要怪誰,也只能怪上天毫不容情的捉弄。

  不該是由他來背這個十字架,不該由他來痛苦,不該由他來承受一切。

  “ 這不是你的錯,秦醫生,真的不是……” 她喃喃低語,某種狂烈的焦躁席捲著她,她瘋狂地想安慰他,想振奮他的精神。

  這樣心痛若狂的感覺從來不曾對誰有過。

  “ 沒關係的。” 身旁的男人長長地吐氣,“ 說出來的感覺好多了。”

  “ 那就好,那就好……” 她咬著下唇,克制著莫名想哭的衝動。

  而他,直直凝視著她,眼眸蘊著某種奇特的情感。

  “ 為什麼這樣看我?”她嗓音沙啞。

  “ 不知道為什麼會對你說這些。” 他茫茫然,語帶怔仲,“ 我從來不曾對誰說過。”

  她心弦一陣拉扯,同樣怔仲地同凝他。

  “ 你是個不可思議的女人。” 他語音細微,右手像是有意,又彷佛不自覺 地撫上她的頰。

  她不禁倒抽一口氣,心臟不知怎地激烈律動起來,幾乎躍出胸膛,而呼吸也宛若將在那一刻停止。

  她忘了該怎麼呼吸,在他這樣凝望她的時候,在他如此靠近她、氣息還暖暖吹拂過她的時候。

  然後,她震驚地瞪著他性感的唇瓣一寸寸接近她,終於,柔柔地覆上,婉轉地輕啄、挑逗、吸吮。

  她沒有拒絕,甚至還微微揚起了下頷。

  那一刻,她看不見周遭還有旁人,聽不到臺上傳來悠然的鋼琴聲,甚至遺忘了自己還有一個馬上就要飛回臺北的未婚夫。

  她只看見秦非俊朗的面孔,只聽見自己激烈律動的心跳聲,只記得自己從 來不曾有過如此心醉神迷的一刻。

  或許她真是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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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1: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藍恬馨不曉得自己怎麼回到家的。

  與秦非那一吻結束後,他倆凝視著對方,眸光皆滿溢震驚。

  接著,她忽地別過頭,轉身奪門而出!招了輛計程車匆匆逃離那間酒館,逃離他,逃離驀地籠罩她全身的罪惡感。

  她怎麼會允許他做出那樣的事呢?又怎麼會允許自己享受如此的親密呢?在那個吻持續的幾秒裏,她竟連一點點慕遠的影像也沒想起來,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她是個有未婚夫的人啊,千不該萬不該和別的男人發生任何身體上的接觸,即使是一個吻也不行。

  天!她覺得自己像畏罪潛逃的犯人。

  打開浴室裏的水龍頭,藍恬馨不停地潑水,一直倒沁涼的水浸濕自己清秀的容顏,甚至濕透她藍色襯衫的前襟。

  她揚起瞼龐,瞪著鏡中面無血色的自己。

  鏡子是不會說謊的,它反照出一個充滿強烈罪惡感的女人,她重重喘著氣,蒼白的唇瓣仍舊微微發著顫。

  “ 你去哪兒了?”

  藍恬馨忽地倒抽了口氣,得立刻以雙手扶住洗臉台的邊緣才不至於軟倒在地。

  “ 幹嘛像見到鬼一樣?” 方慕遠對她激烈的反映很不以為然,濃黑的眉峰一緊。

  “ 我……我沒想到你會出現,” 她語音發顫,“ 你不是明晚才來嗎?”

  “ 我改變主意,提早上飛機了。”

  藍恬馨深吸一口氣,“是這樣啊!”她強迫自己露出微笑,“太好了。”

  “ 我怎麼一點也聽不出你的語氣有任何歡迎之意?”他語氣尖銳,鷹眸掃掠她全身上下“你剛剛究竟上哪兒去了?”

  “ 沒……去哪里啊。”

  “ 醫院說你六點就下班了,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

  “ 我去吃飯。”

  “ 去哪里?”

  “ 隨便吃了一點,然後到一家爵士樂酒館。”

  “ 爵士樂?” 方慕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不是很久不聽那種莫名其妙的音樂了嗎?”

  “ 我……偶爾聽聽CD。”

  “ 我不管你在家裏聽些什麼,總之我不許你上酒館去。” 方慕遠霸道地命令著,“ 單身女子上那兒去很危險的。”

  不危險。

  藍恬馨很想這樣反駁,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雖然她並沒有碰到任何影響人身安全的騷擾,但的確在那裏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事,她無可辯駁。

  於是,她選擇沉靜。

  而方慕遠為她的沉靜挑眉,“ 你最近很少這麼聽話。” 他語帶譏刺。

  “ 什麼意思?” 藍恬馨微微蹙眉,雙手一撐,總算離開了洗臉台,往客廳走去。

  方慕遠跟在她後面,“ 最近不論我說什麼,你總有各種理由反駁我,不是嗎?”

  “ 我並不是有意跟你作對。”

  “ 是嗎?”

  她忽地凝定身子,“ 如果你是指那天你在電話中的命令——”

  “ 那不是命令,只是建議。” 他銳利地反駁。

  “ 是嗎?” 她轉過身,黑眸挑戰似地凝定他,“ 我倒覺得是命令。你完全不給我任何選擇的機會。”

  他瞪她兩秒,接著猿臂一展將她整個人扣人懷裏,“ 你唯一要做的選擇就是嫁給我。”

  她咬住下唇,“這是你的建議?”

  “ 不錯。” 他眸光犀利,眼神不容辯駁。

  藍恬馨忍住歎息的衝動,“ 慕遠,我說過了——”

  他卻不容她說完,轉過她下頷便強硬地吻上她的唇。

  “ 慕遠!” 她直覺地想掙扎。

  “ 別動。” 他鉗住她雙手、忽地用力將她整個人一推,直抵住牆,霸道而充滿需索的吻瞬間落滿她唇瓣、耳際、頸項,靈巧的舌尖甚至侵入她前胸……

  “ 不要這樣,別用這種方法……” 她轉著頸項,躲避他熱切的吻。

  “ 你喜歡我這樣,不是嗎?” 他挑逗地在她耳際吹著性感的氣息,“ 每回吵架只要我這樣吻你,你總是立刻投降……”

  她投降是因為不想再跟他吵,不想令他難堪,她知道沒有多少男人忍受得了情人對他的求歡毫無感動。

  “ 別這樣,慕遠。” 她仍然抗拒著,不知怎地對他如此霸道的親密接觸感到一陣無法忍受的厭惡。

  他置若罔聞.戲謔地咬著她細緻的耳垂,“ 別做戲了,恬馨……”

  “ 我說別這樣!” 藍恬馨驀地拉高嗓音,費盡全力掙脫了他,燃著熊熊火焰的雙眸瞪視著方慕遠。

  但只一眼,她便後悔了,因為後者的臉色忽地陰沈,眸子閃過可怕的暗芒,幾乎教她透不過氣。

  他生氣了,正陷於某種她從未曾得見的狂怒中。

  “ 對不起!慕遠,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試圖道歉。

  方慕遠忽地抓住她右手腕,緊緊扣住,“ 藍恬馨,你好!” 他咬牙切齒,眼中激烈閃爍的暗芒激得她全身竄過一束冰涼血流,“ 從來沒有女人敢這樣拒絕我!”

  “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在聽清他最後一句話後,她所有的恐懼忽地消失了,睜大一雙清亮美眸。

  他說從來沒有女人敢拒絕他?他的意思是他有過許多女人嗎?

  “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 方慕遠怒吼。

  她不敢相信,“ 你是說你有過許多女人?”

  “ 是又怎樣?” 他冷哼著,“ 像我們這種出身的男人什麼時候身邊沒有幾個女人?”

  “ 甚至在跟我交往之後?” 她顫抖著語音。

  “ 你當然是最特別的。” 他眸光倏地溫和,伸手撫上她的頰。

  “ 別碰我!” 她激烈地甩頭,克制不住滿腔怒意,“ 告訴我,你該不會連在美國也有其他女人吧?或者其實你早從臺灣專程帶了床伴去暖你的床?”

  “ 說話別這麼粗魯,” 他皺眉,“ 你是個女人。”

  “ 是女人又怎樣?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

  “ 我說過,只有你是最特別的,你是我的未婚妻”

  “ 別說了!” 她驀地狂喊。他的沒有否認深深刺傷了她,令她全身上下一陣熱一陣冷,腦海亦呈現完全空白。“ 出去。” 她只能機械化地吐出這句話,  “ 請你離開我家。”

  “ 恬馨。”

  “ 請你出去。” 她右手一抬,毫不容情地指向門日。

  方慕遠瞪她數秒,終於一甩頭,“ 我等你冷靜點再來。”

  藍恬馨沒有回話,木然怔立原地,直到清脆的關門聲響傳來,震碎了她強自鎖在眼眶裏的淚珠。

  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慕遠身邊一直有其他女人存在。

  她是什麼樣的一個傻瓜啊?



  她坐在那兒。

  秦非無法抑制松了一 口氣的感覺。在經過十幾分鐘的狂亂尋找後,他終於在醫院樓頂發現她。

  今晨他一見到她,便直覺事情不對勁。

  她面色蒼白,神情憔悴,黑色的浮腫像眼影般鑲嵌一對原該澄澈的瞳眸,顯然是一夜未睡。

  該不會是因為昨晚那個吻吧?

  秦非想問她,但她在瞥了他一眼後便匆匆低頭的逃避神情讓他無從問起。

  接著,忙碌的手術行程讓他無暇再顧及她的狀況,直到剛剛結束今天最後一個大手術。

  “ 藍醫生呢?” 他問值班的住院醫師。

  住院醫師嚇了一跳,“ 她剛剛還在啊。” 他環顧四周,“ 剛剛她說人不舒服,要休息一下……咦,跑到哪里去了?”

  她不舒服?

  的確,今天看她容顏確實憔悴,彷佛隨時都會暈倒在地,莫非她身體狀況真的不佳?

  他驀地心一緊,一陣不祥的預感攫住他,筱楓躺在擔架被送進急診室的畫面飛快地掠過腦海。

  他猛力搖頭,揮逐腦中不受歡迎的畫面,一面開始在醫院上下搜尋了起來。

  終於,他在這裏尋到了她。

  秦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近那個恍若心事重重的孤獨人影。

  她背靠著牆,蒼白的俏顏微微仰起,癡癡地凝望天邊半鉤新月,毫無血色的唇瓣輕輕顫著,彷佛承受不住狂風暴雨侵襲的嬌弱花朵。

  她怎麼了?

  秦非心一痛,陌生的感覺攫住他,像是全然的慌亂、迷惘,又像無法抑制的狂躁。

  他有股衝動想將她整個人擁入懷裏,細細呵護。

  但他當然沒這麼做,只是悄悄走近她,在她身旁落坐。

  她終於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微微偏過頭來,而他倏地呼吸一緊。

  她在哭,柔美的眼眸分明閃著淚光。

  “ 怎麼回事?” 他語音喑啞。

  她眨眨墨黑眼簾,閃亮的淚珠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滾落,一顆接一顆,瞬間佔據整張面龐。

  他頓時手足無措,“ 怎麼了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沒說話,只是用一雙明眸靜靜凝望著他,細細地抽著氣,唇瓣楚楚可憐地顫著。他驀地歎息,伸手將她帶入懷裏,讓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冰涼的嬌軀,下巴抵著她的頭頂。

  “ 別哭,別哭了。” 他溫柔而笨拙地安慰著,“ 別哭。”

  她並沒有因為他溫柔的安慰而停止哭泣,反而顫動得更加劇烈了。

  “ 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好嗎?” 他低低問著。她搖了搖頭。

  他忍不住驚慌,“ 告訴我怎麼回事。”

  “我要哭,讓我哭。”她的手指點了點他的胸膛,語音微弱的抗議著,“人家已經好久沒能好好的痛哭過了……”

  “ 好好好,” 他疊聲應道,“你哭吧!盡情哭沒關係。”

  於是,他靜定不動,由著她繼續流淚,有她的淚水濕透他整片胸膛,讓她盡情宣洩滿腔鬱悶。



  彷佛過了一世紀之久,懷中人兒終於逐漸恢復平靜。

  她仰起一張依舊漾著淚的清麗容顏,“我錯了。”

  “你錯了?”他莫名其妙,不能理解她突如其來的言語。

  “我錯了。”她再低低一句,忽地逃開他懷抱,正襟危坐。

  “你是指昨晚那個吻?”

  她眨眨眼,“那個吻也是個錯誤。”

  “什麼意思?”他忍不住困惑。

  她先是合上眼瞼,深深吐息,接著方輕輕開口,“我有個未婚夫。”

  “什麼?”秦非一驚,瞪向她也正直直凝娣他的雙眸。

  “我有個未婚夫,在他飛去美國工作前訂婚的,已經好幾個月了。”

  秦非愣了,瞪著她寫著奇特平靜的蒼白容顏。那張臉,不知何時覆上沉沉的冷靜,而眸子,氤氳某種無法理解的決心。

  他卻無法如她一般鎮定。

  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不曉得該如何消化這個消息——她原來有未婚夫了,她原來一直屬於別的男人!

  所以她才說與他之間的吻是個錯誤。

  是錯誤?秦非顫著身軀,骨髓竄過一道冰流,豈止是錯誤?自從筱楓去世後,他初次對女人動了心,而這女人竟然是屬於別人的!

  “ 原來……你有了未婚夫。” 他淡淡一笑,微揚的唇畔浮掠濃濃自嘲,彷佛瀟灑,緊握的雙拳卻洩漏了他心緒激動。

  她卻似沒發現他奇異的神態,“ 我到昨晚才明白我們曾經有過的,不過是最虛假的感情聯繫。”

  他微一凝眉,“ 什麼意思?”

  “ 我以為他背叛了我,但其實……我也背叛了他。” 她語音細微,忽地自唇間抖落一串機械化的笑聲。

  他怔怔望著她。

  終於,諷刺的笑聲停歇,她揚起微濕的雙眸,“ 我沒資格怪他。他錯了,我也錯了,而最大的錯誤是我們竟無知地以為存在我們之間的就是愛。”

  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恬馨,你究竟在說什麼?”

  她搖搖頭,仿佛無意將她莫名的言語解釋清楚,再開口時又為他帶來更大震撼,“ 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他心一顫,不覺深鎖眉頭,“ 你不該這樣問的。”

  “ 為什麼?”

  為什麼?他怒上心頭,“ 因為你有未婚夫。”

  “ 即使我不愛他?”

  他心神一凜,“ 你說什麼?”

  “ 如果我說我不愛他呢?” 她靜定地望著他,彷佛吐出口的是再自然不過的一句話。

  “ 你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 請你再吻我一次,秦非。” 她忽地央求。

  “ 什麼?”

  “我想確認自己的心倩。”

  秦非瞪著她,簡直無法摸清這女人心裏究竟轉些什麼念頭。她究竟在說些什麼,想確認什麼,他完全弄不清楚。

  但他卻無法拒絕她的要求。當她用如此迷蒙的雙眸凝睇著他時,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她任何請求。

  她身上有股強大磁力,吸引他自甘沉淪……

  他俯下頭,輕柔地攫住她美好的唇瓣,心臟卻絞扭著某種奇特的酸澀感。

  為什麼他有與她道別的感覺?

  為什麼?愈是吻她愈是不舍,愈是靠近她便愈想緊緊將她揉人懷裏,不讓她輕易飛離。

  為什麼她的身軀如此細軟,像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

  為什麼!!

  “ 夠了吧?” 一陣蘊著強烈怒意的語音如冰雹雷電向秦非襲來,“ 你勾引人家的女人還不夠嗎?”

  他驀地悚然,驚愕地揚起頭。

  一個相貌端正,神色陰凝的男人狠狠瞪著他,冰冽的眼神恍若欲將他千刀萬剮。

  是藍恬馨的未婚夫吧?

  秦非沒有回避他殺人似的眸光,明白自己確實值得承受這些。

  那男人是該想殺了他!

  但他卻沒有鬆開藍恬馨,不知怎地,他就是無法放開她。

  他有種奇特的預感,彷佛只要他一松了手,她便會從此消逸無蹤。

  “ 放開恬馨!” 男人似乎無法忍受他依然擁著藍恬馨的舉動,眸中恨意更熾。

  他一震,眸光不覺瞥向懷中玉人,神色猶豫。

  “ 我說放開她!你聽見沒有?” 男人拉一局嗓音,更加激動起來。

  “ 放開我吧。” 她忽然仰頭,輕聲對他說道,朦朧黑眸氤氳茫茫霧氣,教他無法認清。

  “ 恬馨——”

  “ 放開我。” 她語音低微,卻蘊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我犯了錯,就該有勇氣改正。”

  所以她選擇離開他嗎?

  秦非心中大痛,視線一時模糊不清。

  她最終還是選擇回到自己未婚夫身旁?

  他鬆開了她,看著她輕盈的身子緩緩飄向另一個男人,飄向某個他無法觸及的時空。

  她離開了他。

  如果她終究還是選擇離開他,為什麼還要央求他再度吻她?為什麼還要這樣挑起他存心壓制的情潮?

  為什麼臨走時,要回眸留給他一顆半蘊哀傷、半含深情的璀璨淚珠?

  他不懂。



  他不懂。

  秦非癡癡茫茫,默默回轉自己辦公室,即便對著窗外夜空怔怔思索許久,仍舊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而一顆心,只有愈來愈絞痛,痛得他心思若狂,直想縱聲?喊。

  直到夜愈來愈深沉,雨絲霸道地織起黑色簾幕,狂傲地覆落整座城市。

  秦非心驚膽顫。

  他厭惡這樣的狂風暴雨,厭惡他們佔領整個黑夜,讓他無端聯想起那一夜。

  那一夜,他在醫院,筱楓孤身在大街闖蕩;今晚,他仍舊在此,恬馨卻不知身在何處。

  她在哪里?!可還安好?

  她會安好吧。秦非不禁拉唇苦笑,畢竟有未婚夫陪伴身旁。

  她會安好的,肯定平安無事,他這樣的多慮只是杞人憂天……

  “ 秦醫生,秦醫生!” 忽然揚起的尖銳呼喊催得原就心情不佳的秦非心煩氣躁,瞪向急急奔來的年輕護士,“什麼事?”

  “ 不好了,藍醫生她……藍醫生她……”

  “ 藍醫生?你指恬馨?” 他驀地起身,顧不得旋舞的白色衣袂抖落桌角一疊檔,心跳若萬馬奔騰,“ 她怎麼了?說清楚!”

  “ 她出車禍了!” 小護士顫抖地宣佈著令人震驚的消息,“ 半個多小時前被送到急診室,現在正在急救……”

  “ 她出車禍?” 他嗓音一變,再也無法抑制臉龐肌肉一根根牽動,拔腿疾奔起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

  “ 我也是剛剛才聽急診室的護士說的。她們說她的情況很危險,已經失去心跳了……”



  這是不可能的!上天怎麼可能絕情至此,讓這一切痛苦重新折磨他一遍?

  秦非不相信,拚命用已然酸痛不止的雙臂用力擠壓著藍恬馨毫無起伏的胸膛,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可是她依然沒有恢復呼吸。

  不,他不相信!就算眼前的世界已逐漸轉為黑暗、朦朧,就算他雙眸已因體力用盡逐漸失去焦距,辨不清面前一切,他仍然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救不回恬馨,不相信無法令她回復呼吸,不相信她會像筱楓一樣就這樣撒手人寰。

  “ 恬馨,醒一醒,醒一醒啊。” 他狂亂地呼喊著,一遍又一遍,嗓音是讓人不忍卒聽的沙啞,“ 算我求你,你醒過來吧。”

  “ 秦非,秦非,別做了,” 同事不忍地拉扯著他手臂,試圖勸止神智瀕臨瘋狂的他,“ 她已經沒救了。”

  “ 她會活過來的!” 他銳聲喊著,用力甩開他的手,“ 一定會醒!我會救醒她!”

  “ 秦非——” 周醫生見無法勸止他,只能放手,由著他不停地替藍恬馨擠壓胸膛。

  “ 為什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發生車禍?” 秦非一面做著CPR,一面神智迷亂地問著,“ 是誰撞了她的?是哪個混蛋膽敢這樣做?”

  “ 我們不知道,肇事者已經逃逸了,救護車趕到現場時她已經奄奄一息。”

  奄奄一息?秦非心臟狂烈抽痛,她一定很痛吧?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慢慢流失的感覺一定很難過,很痛苦!

  為什麼上天忍心讓她承受這樣的折磨?

  “ 她有沒有說什麼?她說了什麼?” 他發狂怒吼,激烈的語音幾乎掀了急診室的天花板。

  “ 她說她錯了……”

  她錯了?

  秦非一凜,這句話恍若天際焦雷瞬間擊中了他,擊得他暈頭轉向,原本就酸痛難忍的手臂一下像被抽離了所有的力氣,驀地一軟——

  而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再醒覺時,已不知時間流逝了多久,他眨眨酸澀的雙眼,有半秒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但一轉瞬,他便完全清醒了,驀地從床上跳起。

  “ 你醒了,秦醫生,” 一個像是在他身邊守護已久的外科護士歡天喜地的笑著,“ 你終於醒了。”

  他驀地抓緊她雙肩,用力晃動著,“ 依潔,恬馨呢?她怎麼了?她沒事吧?”

  他記得自己明明是在替恬馨做CPR啊,為什麼會忽然躺在這張床上了?那她人呢?該不會已經——

  一陣全然的痛楚與慌亂倏地席捲他全身,幾乎令他眼前一黑。

  “ 她沒事了。” 依潔咬緊牙關,勉力在他粗魯的晃動中擠出聲音,“ 藍醫生已經恢復呼吸了。”

  秦非驀地鬆手,“ 她恢復呼吸了?” 他茫茫問著,彷佛不敢相信。

  “ 嗯。” 她點點頭,在身軀重獲自由後又恢復燦爛笑容,“ 大家都說這是奇跡,要不是秦醫生不停地替她做CPR,藍醫生說不定……”

  他茫然瞪著她,無意識地注視她雙唇一開一合,好半晌根本弄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終於,他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那她人呢?現在在哪里?”

  “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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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1: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加護病房。

  數不清這已經是第幾次來看她,第幾次癡癡守在她床邊,盼她醒覺。

  她卻一直沒有醒——已經兩個禮拜了,她一直沒有醒。

  秦非不想對自己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她真的陷入植物人狀態了。

  “ 你應該料到的,秦非,” 外科主任早在好幾天前便這樣對他說過,“ 曾經缺氧長達一個小時的腦子,就算勉強救回來怕也永遠醒不過來了。”

  怕永遠醒不過來了……

  一念及此,秦非驀地喉頭一緊,雙手蒙住臉面。

  他怎麼會猜不到呢?身為外科最優秀醫生的他,怎麼會想不到缺氧許久的她有可能陷入植物人狀態?

  他只是不願意相信啊,不願意相信他好不容易從死神手中奪回的只是她的軀殼,不願相當他奪不同她的靈魂。

  他不願相信她雖然恢復呼吸了,卻可能永遠不能真正醒來。

  他不願相倌……

  但他不得不信。在經過兩個禮拜的昏迷後,她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這狀況逼得他不得不信。

  “ 對不起,恬馨……” 他喃喃道歉,痛楚地低喚著她,“ 對不起。”

  他終究沒有真正救回她!他應該救回她的。

  “ 對不起——”

  “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呢?” 一個冰涼的嗓音忽地揚起,冷冷地迴旋在整間病房。

  他悚然回首。

  是方慕遠——恬馨的未婚夫。

  “ 她還是沒有醒來吧?” 方慕遠冷冷地瞥視床上毫無意識的人兒一眼。

  秦非無言頜首。

  “ 是你害她的。” 方慕遠忽地恨恨一句,“ 是你害她變成這副模樣。”

  他沒有辯駁,可以理解方慕遠對他的憎恨。

  “ 要不是你引誘她,要不是你讓她覺得對不起我,她也不會在那樣的暴風雨中逃離我身邊,發生車禍……” 方慕遠喃喃控訴,電眼一轉忽又回到秦非身上,“ 是你害她變成這樣的,你怎麼還好意思在這裏說抱歉?”

  秦非閉了閉眸。

  “ 滾!” 方慕遠忽然失去耐性,不再克制自己的憤怒,“ 別再出現在她面前,你沒有資格。”

  秦非搖了搖頭,“ 我不會走的。”

  “ 什麼意思?” 方慕遠咬牙切齒,“ 你嫌自己害她還不夠?”

  “ 我不會離開這裏。” 秦非語音堅定,“ 我會留在這家醫院,守著她醒來。”

  “ 她不會醒來了!” 方慕遠狠狠自齒縫中逼出話。

  “ 我相信她會醒。” 秦非低喃,眸光凝定藍恬馨罩著呼吸管的面龐,語聲既是淒涼,也是堅決,“ 她一定會醒。”

  “ 你瘋了!” 方慕遠瞪視他,氣急敗壞。

  秦非卻像完全沒聽到他的怒斥,神思逕自飛了千里遠。

  “ 她一定會醒……”



  她一定會醒,一定會!她怎麼可能不醒呢?

  “ 你一定會醒的吧?恬馨,對吧?” 他一面輕撫著她仍舊蒼白無血色的臉頰,一面低低問著。

  或許是太久未醒吧,她神氣委靡,完全不若從前神采飛揚;墨黑的眼簾密密垂覆,在凹陷的頰上形成淡淡陰影。

  雖然醫院的護士每隔幾天便會替她洗髮、擦澡,她原先烏亮的秀髮卻仍是逐漸發黃乾枯,水嫩的肌膚也逐漸失去光澤。

  還有她的唇——他輕輕點水,輕柔地拭過她的唇,心臟緊緊一牽。

  雖然他每一次來看她都會為她輕輕抹水,她的唇色卻始終如此蒼白,彷佛離了土的玫瑰,日漸枯萎。

  他覺得心痛,無法忍受見她這樣日復一日地躺著,身子一天天消瘦,面色一日日蒼白,生命力一點一滴消褪……

  她正逐漸離他遠去。

  每一個白天,他都心驚膽跳地更加理解這一點,而每一個夜晚,他都為這樣的理解輾轉難眠。

  這是最可怕的折磨,親眼見著所愛的人逐漸離你遠去。

  而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呢?

  秦菲雙眼無神,思緒卻驀然飛回幾個月之前。

  或許,是從他見到她溫言安慰一名患了骨癌的少女那一刻開始吧!

  “ 藍醫生,我不要,我不要死!” 少女神情痛楚地喊著,淚水縱橫頰畔,“ 我還有好多事沒做過,好多地方想看……”

  “ 我知道、我知道,”她焦急地擁住少女顫抖的身子,恍如感同身受,“ 放心吧,你不會死的,你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老天爺怎麼捨得帶走你呢?”

  愚蠢的安慰!他想,有股衝動想出聲喝叱她,卻不知怎地終究沒有開日。

  “ 我不要死,不要……” 少女哭倒在她懷裏,聲聱?喊儘是委屈和心酸。

  “ 你不會死的,相信我,” 她急切地安慰著少女,“只要你乖乖聽醫生的話,乖乖做治療,一定會有奇跡出現的。”

  奇跡?她以為她能靠奇跡從死神手中奪回一條該走的生命?

  他咬著牙,嘴角怪異地歪斜。

  那少女是無法再拖了,化學治療不僅奪去了她的頭髮.也逐漸榨幹她的精力,頂多再一個月,她或許就必須跟這個世界道別。

  而她竟然還信誓旦旦地對病人保證她不會死?

  多天真的一個女人,簡直天真到近乎愚蠢!

  “ 相信我。” 她伸手抬起少女下頜,神情堅定。

  少女相信她了,乖乖地放鬆精神人睡,而他卻清清楚楚看見她在少女睡去後面上奔流不停的淚。

  她也明白自己在說謊?

  她在少女面前如此自信滿滿,如此堅強鎮定,原來也只是戴上一張冷靜的面具?

  其實她也不曾相信自己說的話吧!只是不願讓病人更添憂愁才強顏歡笑。

  她是真的關心病人,真真正正在乎病人的心思想法。

  她是個好醫生,雖然感情過於氾濫了點,但仍然是個好醫生。

  而他自覺一顆心因這樣的理解緊緊抽搐……

  “ 我想,我應該就是在那時候愛上你了吧?” 秦非微微笑著,雙手愛憐地撫過藍恬馨枯乾的頭髮,“ 因為我在你身上見到了自己的影子,是我極力想推開、卻又不曾真正遠離過的自己。”

  “ 筱楓死後,我一直覺得對不起她,一直認為要不是自己太重視病人,就不會忽視自己的妻子,也不會害她丟了一條命,所以我拚命抽離自己,不肯讓自己太過關心病人……” 他喃喃低語,心神陷入一陣恍惚,半晌方逐漸恢復清明,深邃的黑眸溫柔地圈住藍恬馨,“ 是你點醒了我。若不是你那天不顧一切的痛?,恐怕我永遠也體悟不了。”

  他深深歎息,幽微的嗓音繼續在昏暗的病房裏迴旋,“ 是你讓我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回我年少時立志當醫生的理想,找回當初的熱情。你說得對,如果我讓失去妻子的打擊毀了我行醫的理想,那我根本沒資格當一名醫生,還不如辭職算了。” 他低低在她耳邊傾訴著,彷佛自己是在對一個有知覺的人說話,

  “我是對不起筱楓,讓自己變得冷酷無情絕不是贖罪的最好方式——你說是吧?你一定贊成的,對不對?恬馨。” 他急切地問她,而她卻毫無反應。

  “ 你聽見了吧?你一定聽見了,對不對?”

  她仍舊沒有反應。

  她什麼時候才會有反應呢?



  “ 奏醫生呢?” 一個清雋的女聲問著外科護士長。

  護士長抬起頭,還來不及回答,女人便自顧自地下了結論,“ 一定在她那裏吧。”

  “ 不錯。” 護士長點點頭,眸光不覺緊緊定住眼前這個英氣勃勃、家喻戶曉的女檢察官。

  她是齊思思,前陣子才在政壇上掀起一陣驚濤駭浪,親手斷送好幾名貪婪政客的前途。

  雖然他們還未真正上庭受審,刑責未判,但名聲與前途都算是完了,徹徹底底完蛋。

  這樣一個手段足以翻雲覆雨的女檢察官竟然會是一個外貌如此柔婉清麗的女人,護士長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而且,當她的情人于三個月前重傷被送來醫院時,她一樣神智崩潰,和一般的女人沒什麼不同。

  “ 我去看他。” 齊思思低低拋下一句,纖麗的身子毫不猶疑地往那間位於醫院二樓的加護病房走去。

  那間病房是醫院專門留給藍恬馨的,據說是因為她未婚夫正是院長的侄子,所以才有如此特權。

  但齊思思不明白的是,如果藍恬馨已有未婚夫,為什麼來探望她、照顧她的總是秦非,那個所謂的未婚夫卻從來不見人影?

  秦非曾告訴過她待藍恬馨醒來,第一句想對她說的話是他愛她。

  他愛她,那她未婚夫呢?

  他們之間究竟是怎樣一段牽扯?

  他從不說,她也不問。

  或許那對他而言,正是小心翼翼用棉布覆上的傷口,而她不想自作主張地去撕開它。

  只是身為一個朋友,她總覺得替他不忍。

  雖然她與他相識只有短短三個月,但已足夠明白他是怎樣一個有情男子,足夠體認他對藍恬馨的一往情深。

  他自己難道沒有發現嗎?在藍恬馨逐漸流失生命力的同時,他同樣也是一點點消瘦,臉頰一日日凹陷。

  外科的醫師與護士都說,只要沒事,秦非一定到病房探望藍恬馨,有時甚至連家也不回,徹夜守著她。

  她的病房已經成為他的家了。

  可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卻從來不曾回復知覺。

  萬一她永遠不醒呢?

  齊思思立定病房前,身子驀地一陣顫抖,明媚雙眸透過玻璃窗凝視著房內孤獨坐著的男人身影。

  難道他準備那樣一輩子守著她嗎?

  她知道那種感覺,在殷森昏迷不醒的那兩個月,她一顆心同樣痛楚迷茫,直覺整個世界毫無光亮。

  她立誓守護他醒來。

  而秦非也同樣如此立誓。

  但,她不過等了兩個月,他卻已經等了七個月了。

  他還能再支撐多久?見他日漸百精神委靡,她真怕有一天他倒地不起……

  不,她不該這麼想,齊思思深吸一口氣,秦非既有心守護藍恬馨醒來,她這個做朋友的就該全心信任他、支持他,不該有一絲一毫懷疑之心。

  她繃緊身子,再度深深呼吸後,終於舉手敲了敲門。

  秦非揚起頭,“ 是你。” 他平板的語音毫無生氣,黑眸因疲倦而泛紅。

  她輕輕推開房門,又重新關上。

  “ 你還好嗎?” 她強展笑顏,在他面前站定。

  “ 很好啊。” 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指了指房內另一張椅子,“ 今天怎麼有空來?”

  “ 難得不必出庭,所以來看看你。”

  “ 是嗎?” 秦非點點頭,毫無血色的嘴唇終於淡淡揚起,“ 看你精神不錯嘛。”

  而你,卻像隨時會暈倒。齊思思在心中默念著,但終究沒有發出聲來。

  “ 聽說齊檢察官準備結婚了?” 他笑望她,語氣半嘲弄。

  她想起即將成為自己夫婿的殷森,心底便泛起一陣甜意,不禁嫣然一笑,

  “ 嗯。”

  “ 他向你求婚時你肯定樂翻了吧?”

  “ 別取笑我。” 齊思思秀眉一顰,臉頰卻不爭氣地染上嫣紅,雙眸亦漾起溫柔水波。

  說實話,那晚殷森突如其來的求婚確實讓她始料未及,更沒料到的,他竟然對她說了那三個字,她原本以為他一輩子也不會說出口的。

  “ 別忘了發請帖給我。”

  “ 當然。” 她淺淺一笑,忽地從黑色公事包裏抽山山一張淺紅色的請帖,“ 今天也是專程送帖子來的。”

  “ 這麼快?” 秦非揚眉,伸手接過帖子,卻驀地覺得那閃亮的紅一陣刺眼,身子不覺一晃。

  “ 你還好吧?” 齊思思敏感地察覺了他的不適,擔憂地問道。

  他勉力一笑,“ 沒事。”

  “ 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一塊兒出去吃頓便飯?”

  “ 不必了,我剛剛才吃了個三明治。”

  “ 走吧。” 齊思思強拉起他的身子,她可不許他如此糟蹋自己,“ 跟我一塊兒去吃頓好的。”

  “ 思思” 他無奈地歎氣,正想掙脫她手臂,卻忽地被一陣天旋地轉攫住。

  怎麼回事?當齊思恩終於察覺不對勁時,他已然從她身旁滑落,軟倒在地。

  “ 秦非,秦非!” 她連忙跟著矮下身子,焦急地拍著他的臉頰,“ 你怎麼了?沒事吧?”

  他卻毫無反應。

  一定是累壞了。齊思思如此下著結論,一面從地上起身,準備按鈐叫人進來幫忙,但一揚首,一幅奇異的畫面驀地僵住了她準備按鈐的動作。她哭了,藍恬馨……哭了!怎麼可能?齊思思無法置信,但又分明見到一顆珠淚緩緩滑落她瘦削的頰畔。



  會議中,方慕遠的秘書悄悄推開會議室大門,探頭探腦。

  “ 我不是說過,任何事都不許打擾嗎?” 他瞪她。

  “ 可是……” 女秘書因他淩厲的眸光呼吸一顫,面帶遲疑,“ 是你叔叔。”

  “ 他找我什麼事?”

  “ 他說……你的未婚妻醒來了。” 她怯怯地說。怎麼可能?方慕遠面色一白,呼吸不勻,挺立的身軀不覺搖晃起來。但只一轉瞬,他面色一整,又重新平定心神,接過秘書手中的行動電話。



  她驚恐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身材修長,絲毫不遜于秦醫生,面容甚至比秦醫生還端正幾分,漂亮的眼眸天生具有勾攝女人魂魄的魅力。

  這樣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

  她  竟然有個未婚夫?

  天!怎麼可能?她連自己是誰都還弄不清楚,怎麼會跑出一個未婚夫來的?

  “ 我……我不認識你。” 她咬著牙關,拚命克制上下兩排牙齒不要打顫,

  “請你別開玩笑……”

  “ 我開玩笑?” 方慕遠拉高嗓音,簡直不敢置信,“ 我哪里像開玩笑了?我幹嘛要拿這種事開玩笑?”

  “ 可是我……可是我不記得,” 她蜷縮著身子,有股衝動想躲入棉被裏,避開這男人灼烈的眸光,“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 我知道你失去記憶,可是不應該連我都忘了啊!”

  “ 我就是忘了。” 她喃喃說著,不敢接觸他帶著責備的眼神,“ 就是忘了。”

  “ 恬馨!” 他銳喊一聲,碩長的身子靠近她。

  “ 別過來,別過來!” 她焦急地喊著,莫名的心慌意亂,直到眼角瞥見另一個男人的身影才略略鎮定,“ 秦醫生,你來了,快來救我。”

  方慕遠倏地回身。“ 又是你!秦非。” 他咬牙切齒地。

  “ 秦醫生快救我,” 藍恬馨慌亂地朝秦非伸出雙手,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這人說他是我的未婚夫,可是我不認識他啊。”

  秦非上前兩步,溫暖的大手握住藍恬馨沁涼的小手,緊緊圈住,“ 別怕,我在這裏。”

  “ 我不認識他,不認識他。” 藍恬馨仰頭看他,像急於尋求保證的小孩,“ 對不對?”

  秦非心一緊,“ 聽我說,恬馨,” 他儘量放柔嗓音,“ 他真的是你的未婚夫。”

  她面色忽地一白,玉手迅速掙脫他,仍舊瘦削的臉龐儘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他閉了閉眸,“ 是真的。”

  “ 不可能。” 藍恬馨仍然不相信,拚命搖著頭,但一顆心卻不禁有些動搖了,美眸悄悄朝方慕遠送去一眼。

  那陌生的眼神令方慕遠心痛。

  她是他的未婚妻啊,竟然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

  他無法忍受,絕不允許!

  方慕遠憎恨的眸光掃過秦非,“ 你跟我出來一下。”

  秦非沒有拒絕,朝藍恬馨安撫地點點頭後,便隨著方慕遠走出病房,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定。

  “ 這是怎麼回事?” 方慕遠劈頭便質問他。

  “ 她失去記憶了,” 秦非溫和地解釋著,“ 可能是因為頭部曾經受到重擊,也可能是因為昏迷太久,或者是腦部那塊瘀血的關係……”

  “ 瘀血?”

  “ 不嚴重,應該會逐漸散去”

  “ 我知道了。” 方慕遠不耐地打斷他,“ 我問你,你是否對她灌輸了什麼,否則她為什麼對我怕成那樣,又那麼依賴你?”

  “ 她並不是怕你,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現實。而她之所以會依賴我,可能是因為我是她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吧。”

  “ 你是說她醒來時是你在她身邊?”

  “ 是的。”

  “ 你這該死的傢伙!” 方慕遠倏地怒氣勃發,上前緊緊揪住秦非衣領,“ 我不是警告你遠離她嗎?不許你靠近她!”

  “ 那麼你呢?” 秦非完全不為他的怒氣所動,依舊靜定,“ 為什麼不陪在她身邊?”

  “ 我……” 方慕遠喉頭一梗,“ 我人在美國。”

  “ 我知道。”

  他的冷靜讓方慕遠驀地明白自己過於激動,他深呼吸,強迫自己鎮定心神,

  “ 時到今日,你還是想奪人妻?”

  他譏諷的語氣刺痛了秦非,“ 我沒有那個意思。”

  “ 你聽說過了吧?恬馨意識不清時說的話。”

  “ 我聽說過。”

  “ 她說她錯了。” 方慕遠冷冽的語音無情地鞭打著秦非,“ 你知道她為什麼那樣說嗎?因為她覺得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一時迷惑出了軌。”

  “ 我知道她說了什麼。” 秦非僵著嗓子說道。

  “ 那你還想再度引導她誤入歧途嗎?她好不容易醒來,又失去了記憶,正是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難道你還想破壞我們,讓她將來為了背叛我而痛不欲生?” 方慕遠逼問著他,一句比一句激昂,一聲比一聲冷冽,“ 難道你想讓她背著十字架過一輩子?一輩子都悔恨自己對不起我?”

  “ 我沒這個意思——”

  “ 那就別再接近她。” 方慕遠冷淡地警告著,“ 從今以後恬馨有我照顧,不必你再插手。”

  秦非皺眉,還想再爭辯,“ 方先生——”

  “ 她是我的未婚妻!” 方慕遠一句話堵了他所有言語,“ 不是你的。”

  不錯,恬馨是方慕遠的未婚妻,不是他的。

  她從來就不是屬於他的。

  從前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

  他怎麼忍心再度陷她於不義呢?

  七個月前,她在醫院樓頂已然做出了選擇。她選擇了方慕遠,而他必須尊重她的選擇。

  就算她現在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曾經有過未婚夫,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選擇,他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

  因為,她同樣也忘了他。



  門被推開,藍恬馨眸中瞬間點起光亮,在看清來人後又忽地一黯。

  “ 藍醫生,今天感覺怎樣?精神還好嗎?” 晚班護士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失落,逕自興奮地招呼著她。

  “ 還好。” 她輕聲回應,語音依然低微沙啞。

  或許是太久沒說話了,這幾天講話總覺不甚靈活,聲音也清朗不起來,總是低低啞啞的。

  “ 來,我替你量量體溫。” 護士笑著走近她,拿出體溫計。

  藍恬馨乖乖地由著她測量。

  “ 好,體溫正常。” 護士愉悅地笑,眼眸順道瞥了一眼心電圖,“ 心跳、脈搏、血壓都正常。” 她讀著指數。

  “ 秦醫生呢?”

  “ 秦醫生?” 護士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會忽然問起,好一會兒才半猶豫地答道:“ 他不在醫院。”

  “ 回去了嗎?”

  “ 我想是吧。”

  為什麼不來看她?她好想問,從幾天前就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為什麼秦非不來看她了?

  可是她沒有問,內心隱隱明白或許是因為方慕遠的關係。

  就算她失去記憶,就算她再無知天真,也看得出這兩個男人對彼此並無好感。尤其是方慕遠,他似乎恨透了秦非。

  她不明白為什麼,不明白他們之間有什麼糾葛。

  或許……是因為她。

  藍恬馨驀地咬住下唇。

  或許是因為她雖然身為方慕遠的未婚妻,對秦非卻有一股莫名眷戀的關係,而方慕遠已經看出這一點。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當她從幽深不見底的黑暗醒轉,雙眸一接觸到眼前容顏憔悴,神色卻欣喜若狂的男人時,一顆心便不由自主地緊緊揪著,感到難以言喻的心痛。

  她真的覺得心好痛,雖然連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他是她醒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人,或許是因為自身完全失憶,正處於迷惘痛苦狀態的她驀然發現還有人記得她、關懷她,沒有將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沒有記憶的時空。

  失去記憶是一件恐怖的事,她沒有過去,看不到未來,甚至認不清自己。

  她連自己的五官相貌也記不得了,更何況她的名字、身世、背景,以及與她有關係的人。

  她不記得自己名喚藍恬馨,曾是這家醫院的住院醫師。

  她不記得方慕遠,不記得與她從大學時代便相戀交往的未婚夫。

  她也不記得秦非,不記得曾與他在醫院共事。

  她與他是朋友嗎?或者只是單純的同事關係?

  如果不是朋友,為何他見她醒轉時會是那樣一副欣慰莫名的表情,仿佛重新得回失落已久的寶貝?

  或許,他們其實並沒有特別的交情,他只是欣悅於見到一名病人從完全的昏迷中恢復意識。

  秦非,秦非……為什麼單單只是在心中默念著他的名,她的心便忍不住陣陣抽痛?為什麼第一眼見他便有莫名熟悉的感覺?

  反而是見到自己未婚夫時,她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有些怕他……

  不知為什麼,雖然方慕遠待她極好,這幾天也日日上醫院探望她,溫柔照拂她,她仍然對他感覺十足陌生。

  他不停地在她耳畔訴說屬於兩人的戀史,告訴她他們如何相遇,第一次約會在哪里,曾經浪漫地度過多少節慶……

  可是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完全記不得了,也無法重溫那樣的甜蜜感覺。

  一個人有可能完完全全忘記自己曾經深愛過的人嗎?

  她覺得有些恐懼,一顆心彷若墜落無邊地獄般慌亂無措,又感到深深抱歉。

  她對不起方慕遠,他如此深愛著她,而她卻忘了他。

  她對不起他……

  “ 怎麼了?恬馨,在想什麼?” 才剛剛想起方慕遠,他低沉的嗓音便在她耳邊拂過。

  她微微一驚,茫然揚首——

  眼前所見的,仍然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

  “ 沒什麼。” 她細聲低喃,神態迷惘,“ 我在想你……”

  “ 想我嗎?” 方慕遠先是輕輕挑眉,接著唇間逸出爽朗的笑聲,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像是極為滿意她的答覆,“ 能不能告訴我你想我什麼?” 他在她床邊坐下,溫柔地執起她微涼的纖纖素手。

  她瞪著他握著她的厚實大手。“ 我想,我從前一定很愛你——”

  “ 你當然愛我!” 方慕遠雙手一緊,熱切地揚高語音,“ 你一直就愛我!”

  “ 是嗎?” 她揚眸凝望他,半帶猶豫,“ 可是我記不得了……”

  “ 沒關係,我會讓你想起來的。” 他熱切地保證著,“ 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們曾經共有的一切,記起我們從前如何深愛對方。”

  “ 真的嗎?” 她漫應著,雖然他說得熱切,她一顆心卻依然空自落落。

  “ 相信我,你會的。” 方慕遠眼眸燦亮,性格的雙唇勾起自信的弧度,“ 你一定會重新愛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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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2: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 我真搞不懂你,秦非。”

  齊恩思輕輕歎息,纖細的手指撥開耳際一洛垂發,總像看透一切的清澄美眸定定地凝住秦非。

  不曉得她是否也看透了他?秦非抿著唇,俊挺的身子有土息無意地轉了個方向,偏離齊思思的視線。

  齊思思可不容他逃避,“ 在她醒來以前,你不是曾告訴我想對她說你愛她嗎?為什麼當她真正醒來後,你不但一句話不說,連正大光明地去探望她也不敢?”

  “ 你不懂,思思。” 他聲音沙啞地應了一句。

  “ 我是不懂。” 她深深凝眸他,語音輕柔,“ 莫非與她失去記憶有關?”

  他一震,接著嘴角半無奈的弧度一揚。

  她竟如此輕易便看穿問題核心了?不愧是頂尖的檢察官。

  “ 她忘了我。忘了我也好……” 他喃喃自語,刻意加強原本淡得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不希望她再為我困擾。”

  “ 什麼意思?” 齊思思秀麗的眉毛輕顰,“ 她不愛你嗎?”

  “ 她愛的是她未婚夫。”

  “ 那個方慕遠?”

  “ 不錯。”

  她定定凝望他數秒,“ 他沒有你一半愛她。”

  他歎息,“ 感情的事不能用這種方式來衡量。”

  “ 我明白,我明白。” 她無奈地長長吐息,“ 我只是……”

  雖然未完的語音消逸在水涼的空氣中,但秦非已然明瞭她的意思。

  她為他不平,心疼他目前的境遇。

  “ 我無所謂,只要她身體好起來就好了。” 他淡淡地、淺淺地微笑,“ 只要她以後快快樂樂地活著。”

  “ 即使她離你遠去,讓你以後再也見不到她?”

  再也見不到她?

  秦非驀地一陣心慌,閉眸半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 你真傻,秦非。” 齊思思的語氣蘊著心疼,“ 你打算這樣一輩子遠遠地祝福她、守護她?”

  他微微一笑。

  “ 真傻,你和殷森——” 她搖頭,莫名一陣氣急,“ 怎麼我身邊老是你們這種男人呢?真是讓人又氣又心疼……”

  秦非驀地轉過身子,深邃的黑眸在接觸她毫不掩飾的關懷眼神時,內心流過一束溫暖,“ 謝謝你,思思。”

  雖然他們只認識短短數個月,但交淺言深,他還真沒有幾個如此瞭解他關心他的朋友。

  “ 不必謝我,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就行了。” 她微微笑,接著又是一聲歎息,“ 知不知道你最近清瘦了許多?為了守候她醒來,你幾乎用盡了所有心力……”

  “ 我現在好多了。” 他連忙介面,極力想令她安心。

  “ 好多了?” 齊思思微一挑眉,明燦雙哞挑剔地流轉他全身,“ 我瞧是更瘦了。” 她搖搖頭,“ 不成,你得好好補補身子,”她由分說地拉他手臂,“ 跟我出去好好吃一頓。”

  “ 思思——” 他還想抗拒。

  “ 跟我走。”嬌美的容顏凝起半威脅的神情,“ 否則我可要向法院申請拘禁令強制把你帶走了。”

  “ 好好好,依你就是了。”



  藍恬馨遠遠地望著那兩個親昵離去的人影——遠遠地,一種追不上也抓不著的遙遠。

  她無法理解內心忽地泛出的極端苦澀,那滋味……苦得她五臟內腑緊緊揪成一團。

  在望著秦非與那個清麗女子相偕離去的身影時,她忽然有種想別開眸子、視而不見的衝動。

  她真希望自己看不見,真後悔自己無聊地溜出了病房,以至於看見這令她心痛難忍的一幕。

  她不希望看見,卻又如此巧合地看見了。

  看見了,認清了,然後是突來的恍然大悟。

  怪不得秦非不來看她,怪不得近日他對她如此冷淡。

  除了她有個未婚夫,也因為他有個親密情人。

  他們——原來本是各不相干的兩個人,各有各的感情,各有各的歸依,沒任何特別的關係。

  是她太無聊,才會將初醒時對他的熟悉感視為與他有特殊情誼。

  她與他只是同事,或者,更精確一點說,只是病人與醫生的關係。

  他對她毫無特殊情感,那雙曾幽幽凝睇她的深邃眸子其實不曾底蘊任何特別深意。是她自作多情,才會以為那對讓人沉淪的黑眸試圖對她說些什麼、表達些什麼。

  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她不也有個未婚夫嗎?為什麼還會對他的冷淡產生如此心痛的感覺? 為什麼在發現他有愛人時會這樣痛徹心肺,寧願自己再度昏迷不醒?

  莫非只有她一人在乎,只有她一人痛苦?

  藍恬馨輕輕合眸,顫巍巍地呼吸,長長的黑色眼睫不知何時棲息兩顆晶瑩淚珠。

  別哭了。她告誡自己。

  為什麼她會這麼愛哭呢?哭泣根本無濟於事啊!

  但眼淚仍是紛紛墜落,怎麼都無法輕易鎖在眼眶中。

  她只能拚命痛責自己。



  她哭了。

  秦非悄然一且定她床前,細細審視她微微浮腫的眼皮,一陣淡淡心驚。

  為什麼她會哭?前日負責照顧她的護士才告訴他,最近她體力逐漸恢復,精神也逐漸振作了起來。

  何況,還有方慕遠日日前來探望她。

  他以為她是開懷的、滿足的,畢竟有最愛的人伴她重新認識這個美麗的世界——為什麼她竟會哭呢?!

  莫非她受了什麼委屈?

  秦非驀地一陣憤怒,額前迸出幾根青筋。是誰讓她受了委屈?是誰竟敢讓她流淚?

  他絕不輕易饒過那人——

  “ 別過來,別過來!別這樣對我!”

  她突如其來的細碎夢囈驚怔了秦非,他怔怔地,看著一顆顆汗珠在她前額漾開,看著她拚命擺動著細弱的頸項,哀求著某個不知名的魅影,“ 我不相信,不相信你會這樣對我,我不相信……”

  是噩夢嗎?是什麼樣的噩夢?為什麼她會被噩夢驚擾?為什麼?

  秦非全身僵直,用力握緊雙拳,眉峰緊緊糾結,直覺有一股想殺人的衝動。

  “ 不要,不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她再度慌亂地低喊著,而他再也忍受不了聽她如此痛楚的呢喃,走近她輕輕拍她雙頰。

  “ 醒一醒,恬馨,醒一醒。”

  她沒有聽見,依舊慌亂而迷惘地掙扎著。

  他更加不忍,伸手替她撥開額前汗濕的發,“ 沒事了,恬馨,我在這裏,沒事了。”

  她彷佛終於聽見他心疼的低語,緩緩地掀起眼瞼,起先瞳眸迷蒙,還弄不清怎麼回事,幾秒後,逐漸清明。

  “ 是你。” 她語音細微,語氣奇特,凝定他的瞳眸掠過某種迷茫霧彩。

  “ 你怎麼啦?作噩夢了嗎?”

  她驀地深吸一 口氣,恍若無法承受他如此溫柔的低語,濃密的眼睫輕輕一顫。“ 沒事。我……沒事。”

  “ 真的沒事?” 他輕輕蹙眉,拉過一張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愛憐地凝望著她,“ 告訴我是什麼樣的噩夢?”

  “ 我——忘了。”

  她是真的忘了,完全想不起來自己作了什麼噩夢,只記得夢中有個高大的黑色人影,非常非常高大的人影,威脅著要吞噬她……

  “ 瞧你,” 他伸出衣袖,溫柔地替她拭去一顆顆細碎的汗珠,“ 流了一身汗。”

  她一愣,心臟倏地漏跳一拍,怔怔地瞧著他。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她如此體貼?為什麼為她拭汗的動作如此輕緩,彷佛情人間最甜蜜的愛撫?為什麼看她的眼神如此溫柔,恍若她是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珍重呵護的寶貝?

  她只是個與他毫不相干的病人啊,他不是已經有了要好的女友?

  “ 別這樣碰我。” 她忽地一陣怨怒,躲開了他的手。

  秦非一怔。

  “ 別碰我。” 她凝聚全身的力量,堅定地重複。

  “ 對不起。” 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不是有意的。”

  他若有所失的語氣更加激惱了她  他憑什麼若有所失?

  “ 如果你其實並不在意我,就不要表現得如此關心我。” 她低低一句,難掩怨態。

  “ 我不……在意你?”

  “ 我說錯了嗎?” 她瞪著他.滿腔難以平息的怨怒,“ 你其實一點也不在乎我,不是嗎?我不過是你眾多病人之一而已。”

  “ 而你——認為我不關心自己的病人?”

  “ 何必關心?” 她唇角冷冷一牽,“ 你是醫生,只要盡好醫生本分就好,本來就不必對病人過分關心!”

  他深深凝視她數秒,“ 這不像你,恬馨,從前的你不是這樣說的。”

  他語氣隱隱含蘊的責備讓她驀地一陣無地自容,不旋踵,又氣憤自己何必無地自容。

  “ 我根本不記得自己從前是怎樣的!” 她語音尖銳,“ 別忘了,我是個沒有記憶的女人。”

  “ 你告訴我,一個不關心病人的醫生不配做醫生。” 他淡淡說著,仿佛不以她的怒氣為意,“ 你告訴我,不能為了遭受打擊使失卻了行醫的熱情與理想。”

  她一愣,“ 我這樣說?”

  “ 是你拯救了我的靈魂。” 他低低說著,眸光深情地圈住她,“ 若不是你,我永遠會是那個憤世嫉俗、如行屍走肉苟活于世的秦非。”

  是她——拯救了他的靈魂?

  怎麼可能?她只是個沒有過去、也看不清未來的小女人啊,有什麼資格對他說教?有什麼資格去拯救一個大醫生的靈魂?

  若她真能說出那番話,也只有從前的她做得到,現在的她不過是個柔弱無依,連自己都對自己感到厭煩的無聊女子!

  她恨自己,更恨他說她從前曾拯救過他  她不配!她其實什麼也不是!

  她恨自己,好恨好恨,現在的她連自己是誰也記不得,更別說她曾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她從前的理想與抱負,她愛過的人……

  為什麼她會什麼也記不得呢?為什麼她要在這樣看不清一切的黑暗中拼湊過去、摸索未來呢?為什麼她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 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會失去記憶?” 她愈想愈心酸,不禁將心中想法沖口而出,“ 我不想變成這樣,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 別這樣,” 她突如其來的崩潰嚇壞了秦非,他慌忙安慰她,“ 恬馨、別這樣。”

  可她的眼淚卻毫不容情地紛紛碎落,瞬間沾染一張百合般的清秀容顏。

  他心臟莫名絞扭!一把擁住她,笨拙地輕拍她纖細的肩,“ 別哭了、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她揚起一張梨花帶淚的臉孔,“ 為什麼會是你的錯?”

  “ 若不是我無緣無故接近你,就不會為你帶來困擾,你也不會在那天跟方慕遠吵架,以至於發生車禍……” 他慌亂地解釋著,慌亂地試圖安慰她,卻沒察覺自己在無意中竟洩漏了許多秘密。

  “ 我跟慕遠吵架?” 她迅速抓住了他話中含意,“ 因為你接近我?究竟怎麼回事?”

  “ 因為——” 秦非一窒,驀地察覺自己說錯了話,他微微苦笑,“ 別問了,恬馨,都過去了。”

  “ 我要知道,” 她執拗地要求,“ 告訴我。”

  “ 沒什麼好說的。” 他別過頭,回避她熱切的眼神。

  “ 告訴我你接近我是什麼意思?” 她不肯放過他!“ 你追求我嗎?”

  他倏地一愕,“ 那不能算是追求……”

  “ 不算追求?” 藍恬馨誤解了他的意思,“ 那是指你只是故意引誘我,跟我玩玩而已?” 她咬著牙,“ 是不是這個意思?”

  “ 你誤會了,恬馨……”

  他想解釋,她卻因忽然席捲全身的狂怒不願聆聽,“ 也對,你當然只是跟我玩玩而已,你已經有了那麼漂亮的女朋友……只有我是傻瓜,只有我是認真的……” 她喃喃自語,激烈的心痛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怪不得——怪不得只有她痛苦,只有她心酸,只有她日日夜夜盼他來看她,而他卻不肯輕易出現。

  因為他其實並不那麼在意她的,是她太在意他!

  是她自作多情,還因此背叛了自己的未婚夫,怪不得慕遠會如此恨他,怪不得慕遠一直警告她遠離他。

  她真是傻,天下第一大傻瓜,竟然這樣傷害深愛自己的男人!

  她對不起慕遠。

  “ 你出去!”她忽地面色一凝,眸光冷洌異常,“ 我不要再見到你。”

  她冷淡的神色凍得他全身一涼,“ 恬馨——”

  “ 我說不想再見到你,你聽到了嗎?”

  他倏地閉上眸,靜靜沉思數秒,再張開眼時!眸中神色只有完全的體諒與瞭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走。”

  語畢,他微微頷首,輕悄地轉身離去,正如他輕悄地來。

  藍恬馨瞪著緊緊閉上的門扉,拚命克制想出聲喚回他的衝動,克制那不爭氣又想竄出眼眶的淚水,她拚命克制著,用力到全身發顫,唇色亦完全泛白。

  終於,她成功地克制住自己的軟弱。



  “ 我要那個男人馬上在這家醫院消失。”

  方慕遠冷冷地宣稱.如寒冰般毫不容情的目光讓直視他的男人不禁一陣顫抖。

  “ 可是,方先生——” 他語音細微地開口,嘗試著說些什麼。

  方慕遠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 只要你能為我辦到這件事,我可以跟我叔叔說一聲,副院長的位子不成問題。”

  副院長?男人眼眸一亮,那意味著接近醫院的權力核心,意味著決定醫療器材廠商的自主權!意味著一筆天大的財富,如果他真能攀上那座頂峰……

  方慕遠微微勾唇,掀起心知肚明的冷笑。他知道男人在想什麼,也確認他將一口咬下自己有意放下的誘餌。

  “ 別忘了我父親也在理事會占了席位。” 他慢條斯理地表示,更進一步放下誘人香餌。

  “ 我該……我該怎麼做?” 男人興奮到連語音也發顫了。

  “ 隨便製造個醫療糾紛,讓他抬不起頭做人。” 方慕遠冷酷地指示。

  “ 醫療糾紛?” 男人一愣,“ 可是秦非技術如此高超,很難——”

  “ 我當然知道很難。” 他不耐地打斷男人的話,“ 否則何必要你幫忙?”

  “ 是、是。”

  “ 你放心,我已經想好法子了。”

  “ 什麼辦法?”

  “ 我聽說秦非明天將主導一個大手術。”

  “ 不錯,外科成立一個小組替一名腦瘤患者動刀,他是領導者。”

  “ 是嗎?” 方慕遠淡淡沉吟,眸中閃掠一絲奇特光影,“ 那他應該要替病人的突發狀況負起全部責任吧?”

  “ 什麼意思?” 男人不解。

  “ 如果手術確實成功了,但病人卻忽然死了,是不是表示主刀的醫生在醫療過程中或許有疏失?”

  “ 或許是,但也可能並不是他的錯……” 男人想解釋,卻驀地瞭解方慕遠的用意,閉上嘴怔怔地瞧著他。

  “ 是他的錯,” 方慕遠冷冷地、淡淡地笑,性格的嘴唇吐出最冷酷無情的言語,“絕對是他的錯。”



  “ 秦醫生,秦醫生,病人出事了!”

  慌亂的嗓音匆匆在他耳際掠過,秦非眨了眨惺忪睡眼,辨識著彷佛熟悉的聲音——不是那種剛剛踏出校門、緊張兮兮的小護士,而是外科經驗老到的護士長。

  他直覺狀況不妙,驀地睡意全消。

  他握緊手機,“ 怎麼回事?”

  “ 你今天不是幫一個患者動刀嗎?她忽然心臟收縮,呼吸跟脈搏都下降許多,情況很危險……”

  “ 什麼時候發生的?”

  “ 我手下護士去巡房時發現的,馬上就報告值班的住院醫師,他立刻接手處理,可是狀況愈來愈糟,我們真的不曉得怎麼回事……”

  “ 我馬上去。” 秦非關上手機,沒浪費一秒立刻沖出家門,連睡衣也來不及換。

  他沖進自家車庫,不一會兒,白色捷豹便呼嘯而出。

  一路上在他腦海盤旋不去的只有一個疑問——怎麼會這樣?

  他確認著每一個步驟;手術是百分之百成功的,病人術後的狀況也十分良好,脈搏、呼吸、血壓、氧氣濃度……所有資料都顯示正常。

  他甚至還多在醫院留了兩個小時觀察狀況,確認一切OK後才回家休息,鬆懈十幾個小時一直緊繃的神經。

  他如此小心翼翼,但病人卻依然發生狀況!生命垂危。

  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



  “ 這是怎麼回事?奏醫生,究竟怎麼回事?” 男人激動地大喊大叫,強而有力的手臂緊緊拽住秦非的白色衣袖,“ 你不是說我老婆手術成功了嗎?你不是說過一切已經沒問題了嗎?為什麼她還是死了?為什麼?你說啊,你說啊!”

  “ 我很抱歉……” 他喃喃道歉,還來不及為自己做任何辯解,情緒已瀕臨歇斯底里的男人聲淚俱下地打斷他。

  “ 說什麼抱歉?你道歉有什麼用?我老婆的命己經沒了!她已經死了,回不來了……” 男人心碎的低語,忽地狂烈搖晃他,“ 你還她命來,還她命來!”

  “ 我真的很抱歉,林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 你要我冷靜?我失去了老婆你居然還若無其事?居然還要我冷靜?” 男人瞪著他,彷佛他是世上最冷血的動物,“ 你不是人,不是人!” 他投訴著,忽地左拳一揮,重重擊中秦非下頜。

  他應聲倒地,嘴角滲出鮮紅血絲。

  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只是看著因為妻子的死而心碎若狂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可以體會那種感覺,可以體會那種乍然失去最重要的人而茫然焦慮、狂徹心痛的感覺。

  他不怪他,換成是他也會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是他應得的,甚至還不夠多;男人不僅該好好痛揍他一頓,犯了如此嚴重錯誤、令病人失去性命的他也該引咎辭職。

  是的,他閉了閉眸,主任說的不錯,他是該負起這次醫療疏失的責任。

  想起了方才外科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他嘴角輕扯!拉起既似嘲弄,又像自責的弧度。

  “ 秦非,我們希望你主動負起這次責任。不能因為你一個人拖累整問醫院的名聲。” 外科主任冷然地當眾宣佈,雖是嚴酷的發吉口,但秦非明白他有他的立場。

  他不怪他,甚至幾名景仰他的住院醫師看不慣,有意發言替他辯解也被他平淡的手勢及眼神阻止。

  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辯解,為他脫罪。

  因為他確實該負起這個責任。

  就算不是因為他在醫療過程有所疏失,但讓病人在莫名其妙的狀況下撒手人寰,他就該負起責任!

  他站起身,命令自己的身子站定不動,“ 我真的很抱歉,林先生,我知道我的歉意並不能為你帶回妻子,但請相信我,我很願意補償……”

  “ 補償什麼?你能補償我什麼?” 失去妻子的男人激烈地駁斥他,眸光充滿恨意,“ 你還能補償我什麼?”

  是啊,他還能補償什麼?金錢?還是他妻子的命?他能如何補償男人的精神損失?

  秦非自嘲地掀唇。

  他立志當醫生是為了救人,怎麼反而還害了一條人命呢?

  “ 我確實什麼也不能做……”

  “ 不錯,你什麼也不能做,” 男人恨恨地出聲,“ 什麼也做不了!” 他狂怒地喊著,揮臂又是一拳。

  秦非再度吃痛,而男人並沒有因為他的不還手便遲疑了動作,仍然毫不留情地痛擊他上拳重過一拳,盡情發洩著心中恨意。

  注意到他辦公室狀況的同事召來了兩名警衛,沖進來架住瀕臨瘋狂的男子。

  “ 放開我,放開我!” 他嘶聲?喊著——一面激烈掙扎。

  秦非要他們放開他。

  “ 可是秦醫生,如果他再攻擊你呢?”

  “ 沒關係,” 他微微一笑,雖然劇烈疼痛令他忍不住重重喘氣,神情卻仍是淡定,“ 儘管讓他發洩好了。”

  “ 可是……” 警衛猶豫著。

  “ 放開他吧。”

  “ 不,別放開他,別放開他!” 一陣清脆而激動的女聲忽焉加入,室內所有人都是一愣,怔怔地看著一個穿著白衣的窈窕女郎如狂風般捲進眾人視界內。

  是藍恬馨。

  她纖麗的身子擋在秦非與那個痛恨他的男人之間,像慈愛的母親拚命保護她受攻擊的小孩,微帶疲倦的蒼白面容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 不許你再傷害他。” 她對男人說道。

  “ 他害死我的妻子。” 男人狂怒地喊,瞪視她的眼眸威脅要吞噬她。

  “ 他不是神,不能救活每一個人。” 她毫不畏懼地反駁。

  “ 可是他明明說治好了我老婆……”

  “ 不是他的錯。”

  “ 你是誰?” 男人恨恨地瞪她。

  “ 我——” 她深吸一 口氣,“ 是這家醫院外科的住院醫師。”

  “ 你想替他說話?”

  “ 我說過,那並不是他的錯,你的妻子之所以去世是因為不明的突發狀況。”

  “ 哈!不明突發狀況。這是你們醫生害死病人時唯一的理由嗎?”

  “ 醫生絕不會故意害死病人,每一個醫生都想救人——”

  “ 可是他卻害死我老婆!” 男人指控。

  “ 他沒有。” 藍恬馨堅定地回應他,明眸轉向仍舊緊緊定住他的警衛,“ 請你們帶他出去。”

  “ 沒問題,藍醫生。”

  短短幾秒,整間辦公室只剩他倆,方才的混亂吵雜驀地像是一場夢。

  “ 恬馨。” 他喃喃低喚一聲,語音沙啞,蘊涵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藍恬馨身子一顫,緩緩轉過身來。

  她不想對他假以辭色的,但當眸光一觸及他被揍得青腫的臉龐,見他身上瘀傷處處,狼狽不堪,她只覺一股強烈的心疼。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由著人將他打成這副模樣?

  她驀地奔近他,矮下身子,微涼的雙手顫抖地撫上他面孔,“ 你還好吧?很痛嗎?要不要緊?”

  他搖搖頭,“ 我沒事。”

  她翠眉緊凝,“ 真的沒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你怎麼會來這裏?”

  她一陣沈默,“ 我聽說了這次的醫療糾紛,也聽說那個男人正在你辦公室大吵大鬧,所以我來看看……”

  她關心他,她還關心他!

  秦非無法形容內心忽然竄過的、欣喜若狂的感覺。她沒有恨他,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完全恨他。

  太好了。

  “ 謝謝你來。” 他淡淡地致謝,極力壓制內心狂野的波瀾。

  “ 為什麼由著他打你?” 她間。

  “ 這是我應得的。” 他微微苦笑,“ 我害他失去了妻子。”

  “ 我說了你不是神,” 藍恬馨瞪著他,“ 不能挽救所有的生命。”

  秦非只是輕輕搖頭。

  他當然明白自己不是神,很多時候無力回天,沒辦法解救每一個性命垂危的病人。

  但,把一條明明從死神手中奪回的生命白白送回?這種情況不是他願意見到的,而且絕對不應該發生,

  可是他卻讓它發生了。

  他無話可說,沒有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

  “ 是我的錯。” 他輕輕地回答,一面勉力站起,硬是拉直搖搖欲墜的身軀。

  她深深凝望他,“ 小柯告訴我你在方才的會議中表示願意辭職?”

  他點點頭。

  “ 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既訝異又憤怒、“ 辭職後你打算去哪兒?”

  秦非微微一笑,“ 哪里都行。”

  “ 你……打算就這樣離開這裏?” 她顫抖著唇瓣。

  “ 嗯。”

  他打算就這樣走了?就這樣離開這裏,離開她的視線?

  藍恬馨全身發顫,心底一陣莫名惶恐。

  她不要,不要他從此消失。

  可是她有什麼權利阻止?有什麼權利抗議?她不是他什麼人,沒資格過問他打算往哪里去。

  她沒資格開口要求他留下來,甚至不該渴望他的陪伴。

  他不是她的,他有另外的女朋友!

  他、他、他……

  她屏住氣息,心臟卻激烈地鼓動胸腔,直沖上腦門的血液逼得她一陣暈眩。

  而他,深深地凝望著她,彷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卻終究只是淡淡一句,“ 我確實應該辭職。”

  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是吧?他是如此認為的吧?

  藍恬馨唇瓣發顫,歇斯底里地想笑,卻只能怔怔地望著眼一刖神情哀傷的男人。

  他根本不需任何人來責備他,更不需任何人來批判他。

  因為,他自己已將自己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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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15:33: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該離開了。

  秦非定定凝立著,眸光卻怎麼也離不開那個正躺在病床上,安詳地睡著的女人。

  聽說她最近的情緒一直是浮躁難安的,尤其今晚。負責照顧她的護士因為擔心她仍然虛弱的身子受不了這樣的激動,便為她打了鎮靜劑。

  所以她才能睡得如此安然甜美。

  所以他才能站在這裏,靜靜地、盡情地看她,悄悄與她做最後的道別。

  他該走了。

  事情已做了結,醫院方面答應賠償林姓男子一筆?款以補償他失去愛妻的精神損失,而他遞出的辭呈也正式被批准,於今日生效。

  他現在已經不是這家醫院的主治醫生了。

  這幾天,他馬不停蹄地處理辭職後續事項,包括將原本由他負責的病人一一交出,並仔細寫下每一個病人的特殊狀況及他個人的建議,以便接手的醫生有所依循。

  他清出了私人辦公室,移交病人,並且找了機會與醫院同事一一道別——所有事情都辦妥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她。

  只有她,是他真正擔憂焦慮、最不捨得拋下的人。

  他的藍色甜心啊,他守了護了她七個多月,如今卻要遠遠離開她,留她一人在此。

  她可會過得安好?

  她當然會過得安好。秦非忽地搖頭,嘴角揚起自嘲的微笑,她可有個未婚夫啊!

  方慕遠自會好好照顧她,不需他多來擔憂。

  只是……只是他還是捨不得啊,捨不得離開如此甜美的她,捨不得離開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想見到他,卻還依然關懷他的她。

  他真捨不得她,如果可以,真希望能默默守護她一輩子。

  但他知道不能的,因為她不屬於他,永遠也不。

  他沒資格要她,不能要她,也不敢要她。

  只能選擇默默離去。



  他走了!

  藍恬馨悚然驚醒,酸澀的瞳眸依舊茫茫,但痛楚的心卻清晰地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走了,絕對錯不了,她感覺得到。

  她感覺得到就在幾分鐘之前這間病房內還流轉著他溫暖的氣息,現今卻只余全然的冰冷孤寂。

  他走了,而她無力阻止。

  她有什麼資格阻止呢?

  她悵然苦笑,默默地絞扭床單一角,用力到指節泛白。

  她用這樣的緊絞緩和內心的激動無奈,卻依舊滅不了滿腔哀怨。

  她的心仍然疼痛,痛得她神智迷茫,良久良久不知所之。

  直到她發現一張靜靜躺在床邊小桌上的白色紙條。

  她迅速抓起它,貪婪地咀嚼其上的藍色文字——

  再見了,我的藍色甜心。

  只有這樣淡淡一句,沒有署名。

  但她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藍色甜心?他為什麼這樣叫她?為什麼看到如此字眼的她眼眸會忽然泛起一陣莫名的刺痛感?

  為什麼她會覺得似曾相識?彷佛曾經夜夜聽他如此溫柔喚她?

  為什麼?



  “ 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齊思思深深地望著她,語氣蘊涵著某種不可思議的意味,“ 也對!我早該料到他不可能告訴你。”

  “ 告訴我什麼?” 藍恬馨緊緊顰眉。望著眼前清麗出塵的女人,她感覺心底那只嫉妒的惡蟲正毫不留情地咬噬她,痛得她總是清澄的美眸蒙上一層陰影。

  她真不希望見到這個女人,更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麼來找她。

  “ 告訴你他如何愛你。” 齊思思靜定地回答。

  “ 他愛我?” 藍恬馨震驚莫名,一顆心激烈晃動起來,她瞪著齊思思,簡直無法理解她為何說出這樣一句話。

  “ 是的,他愛你。”

  “ 怎麼……怎麼可能?” 她幾乎歇斯底里,“ 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 我男朋友?” 齊思思驚異地揚眉,“ 你怎麼會那麼想?”

  她愕然反問:“ 難道不是?”

  “ 當然不是。” 齊思思迅速翻了個白眼,“ 我可是要結婚的人了,跟秦非只是好朋友而已。”

  “ 你們……只是朋友?” 她依然不敢相信。

  “ 沒錯。他沒告訴你嗎?”

  “ 我從來沒問過他。” 藍恬馨喃喃低語。

  “ 真不曉得你們怎麼弄的!” 齊思思大聲歎氣,澄澈的黑眸圓睜,“ 一個不敢多說,一個又不敢多問。”

  藍恬馨恍若沒有聽見她的抱怨一顆心還懸在她剛剛那句驚人的話上,“ 你說他……他喜歡我?”

  “ 他愛你。” 齊思恩直截了當地說。

  藍恬馨呼吸一顫,“ 他愛我?”

  “ 難道你感覺不出來嗎?”

  “ 可是他、可是他……” 她驀地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 他對我好冷淡,很少來看我……”

  而且他說他從來無意追求她。

  她驀地回想起那日兩人在這裏的爭執。就因為他那句話讓她確認了自己的自作多情,讓她止同定了他們之間其實毫無牽絆。

  莫非她錯了?

  “ 你錯了。” 齊思思彷佛看透她心思!直率地說道,“ 他的確是愛你的,而且愛得很深很深。”

  “ 怎麼會……” 她語音發顫。

  “ 你知道在你昏迷的這幾個月,是誰天天來看你嗎?是誰天天在床頭說話給你聽、為你梳理頭髮、為你乾燥的嘴唇點水?”

  “ 難道是……” 她面色忽地蒼白,不願想像那種可能。

  齊思思卻不肯輕易饒過她,“ 是秦非。是他天天來照顧你、是他夜夜在你耳畔說話!是他為了你幾乎不眠不休,搞壞了自己的身子,暈倒在你床前!”

  “ 他暈倒?”

  “ 不錯,因為他終於用盡了體力。”齊思思語音清朗,望向她的眸光忽地轉柔,“ 你就是在那時候有了知覺。”

  “ 我有知覺?”

  “ 你流淚了。” 齊思思止目定她的疑問,“ 我親眼所見。”

  “ 我流淚了?”

  “難道不是因為心疼秦非?”

  藍恬馨驀地一震。她——心疼秦非?

  因為心疼秦非所以才流下眼淚,所以才回復知覺?

  她醒來是為了秦非?

  “ 醒來吧,恬馨,快一點醒。” 溫柔低沉的男聲輕輕拂過她耳畔,彷佛最溫暖的春風,“ 醒來後就可以穿你最心愛的藍色衣裳了。”

  “ 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頭髮乾枯毛燥!肌膚也毫無光澤,更可怕的是,你天天都穿著白衣服——是白的喔,不是你一向愛穿的藍色。你一定很嘔吧?記得你曾經說過,除了醫師必穿的白色長袍,你最愛穿、最想穿的只有藍色。我問過你為什麼,你說或許是因為你姓藍的關係。”

  “ 恬馨,你是我的藍色甜心,我但願能看到你快點醒來!快點恢復從前精神奕奕的模樣,快點穿上漂亮的藍色……”

  “ 求你醒過來吧,你已經睡得夠久了,還想賴多久的床呢?你不能這樣一直賴床的……”

  “ 醒來吧,我求求你,我好想見你,好想見你。我已經沒辦法再撐下去了……不,我會撐下去的,一定會等到你醒來,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一定沒問題。”

  “ 我沒關係,你多睡一會兒無所謂,我會等你的,永遠等你……”

  恬馨、恬馨、恬馨,我的藍色甜心……

  天啊,天啊,天啊。

  他究竟守候了她多久?究竟像這樣溫柔地呼喚了她多少次?

  他明明已經心力交瘁了啊,卻仍舊不止同稍稍傷她一分,就連在她昏迷不醒時,態度仍如此溫柔,言語仍如此體貼。

  她不值得他這樣的,一點也不值得!

  她不值得他如此細心呵護,因為她完全不瞭解,甚至還在醒來後重重傷他的心

  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她怎麼能夠、怎麼捨得這樣對他說?

  她怎能如此自私、如此愚蠢?

  她真是太過分了!

  藍恬馨不停地自責一遍又一遍在心中痛?自已,五臟六腑一次又一次劇烈抽痛。

  而她的頭也好痛,突如其來的強烈抽疼像最可怕的鑽孔機,毫不留情地鑽人她脆弱的腦髓。

  她的頭好痛,而她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

  她哀叫一聲,驀地長長吐息,不一會兒,終於失去了知覺。



  “ 怎麼回事?為什麼恬馨頭會痛成那樣?” 方慕遠著急地問著,一向冷然的英俊面孔難得出現一絲迫切的焦慮。

  “ 冷靜一點,慕遠。” 年邁的院長用一雙看透世間滄桑的黑眸瞧著侄子,

  “ 先看看這張X光片。”

  方慕遠深深吸氣,強迫自己冷靜地將雙眸調向一張釘在牆上的X光片,“ 這是什麼?”

  “ 恬馨的腦部X光片。” 方院長解釋著,一面指著一塊小小的黑色陰影,“ 看到這個了嗎?”

  “ 那是什麼?”

  “ 血塊。”

  “ 血塊?” 方慕遠叫了出來,訝然瞪向老人。

  “ 我想應該是那次車禍的後遺症,它壓迫到視神經,才會造成她頭痛以及暫時性的失明現象。”

  “ 怎麼會這樣?” 方慕遠身子不覺往後一落,倒向一張舒適的沙發。

  “ 我們本來認為這只是瘀血,應該會慢慢散去,沒想到問題卻愈來愈嚴重。”

  “ 該怎麼辦?”

  “ 我想,最好立刻安排為她動刀。”

  他皺眉,“ 動刀?”

  “ 不錯。” 方院長止同定地點點頭。

  “ 開刀取出血塊?” 方慕遠眉頭皺得更緊,“ 會不會反而有生命危險?”

  “ 手術當然都有風險。” 方院長保守地說。

  “ 非動不可嗎?”

  “ 如果不動的話,只怕她這樣的發作會愈來愈頻繁,愈來愈劇烈,說不定真的導致失明。”

  “ 可是……” 方慕遠緊咬牙關,神色不定。

  老人沉思地注視他好一會兒,“ 讓秦非回來替她開刀吧。”

  方慕遠驀地從沙發跳起,“ 什麼!”

  “ 我們需要秦非。”

  “ 秦非?” 他厭惡地皺起一張臉,“ 為什麼非他不可?”

  “他是我們!不,是全臺灣最好的腦外科醫生!由他來為恬馨主力是最好的選擇。”

  “ 不行!” 方慕遠直覺地拒絕,“ 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 慕遠——”

  “ 為什麼非他不可?”他挑戰地瞪著叔叔,“ 我不相信臺灣只有他一個優秀的腦外科醫生!大不了我請美國的名醫來動刀。”

  “ 為什麼如此排斥秦非?”

  “ 沒什麼理由,我就是看不慣他。”

  “ 因為看不慣他,所以才那樣做?” 老人忽地問道,了然的眸光讓方慕遠一陣心跳加速。

  “ 什麼意思?” 他防備地盯著老人。

  “ 你以為我老眼昏花了嗎?” 方院長淡淡一笑,神氣冷靜,“ 我知道你和外科主任在搞些什麼。我雖然年紀大了,可沒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直直瞪視老人數秒,“ 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縱容我?”

  “ 因為你是我侄子,我不想毀了你。” 老人忽地低吼,眸子變鑠生光,“ 你為了私心不惜害死一條人命,這罪名可不輕!”

  方慕遠咬牙,別過頭去。

  “ 我本來不想批准秦非辭職的,是他自己堅持我才放他走。” 老人語帶惆悵,數秒後,面容忽地一整,“ 現在我要他回來。”

  方慕遠立刻明白老人的用意,“ 你想藉這個機會讓他重回醫院?”

  “ 不錯。”

  “ 我不同意。” 他恨恨地說。

  “ 我才是這家醫院的院長。”

  他面色一白,“ 叔叔!”

  “ 這對你並非沒有好處。”老人瞧著他,放緩語氣,“ 恬馨的確需要也高超的技術。”

  方慕遠咬唇不語,良久才低問了一句,“ 術後她的記憶是不是也會恢——? ”

  “ 記憶?” 老人一愣,“ 不儘然吧,” 他搖搖頭,“ 她會失去記憶或許跟這個血塊有關,但不一定除去血塊便保證能恢復記憶。”

  “ 是嗎?” 方慕遠依舊沉吟著,神色不定。

  老人無法忍耐了,“ 她是你的未婚妻啊,難道你寧可看著她死去?”

  “ 當然不是!” 方慕遠立即反駁,額前青筋直跳,他僵直著身子,雙拳放了又縮,縮了又放,“ 好,我答應讓他替恬馨動刀。”

  老人聞言終於微微一笑。

  “ 不過得等我跟恬馨結婚以後。”

  “ 什麼?” 老人一愣。

  “ 我知道她的情況不能再拖。” 方慕遠面容凝重,語氣陰沈,“ 所以我決定以最快的速度舉行婚禮。”

  “ 你確定要這樣做?”

  “ 不錯。” 方慕遠直視老人帶著疑惑的目光,神態冷淡而堅定。

  “ 我明白了。” 老人終於點頭,“ 那就快點舉行婚禮吧。”

  他轉過身,收起藍恬馨的X光片,而方慕遠靜靜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神情若有所思。

  兩人都沒發現院長辦公室的門其實一直是微微開啟的,露出一條足以竊聽窺視的細縫。

  而在他們注意到以前,大門又已悄然掩上,一個黑色人影無聲離去。



  頭好痛。

  真的好痛好痛好痛。

  她快抵受不住了,這種間歇性的頭痛簡直讓她無法忍受,而且它發作得愈來愈頻繁,每一次都讓她眼前彷佛罩上一片濃濃黑霧,什麼也看不見。

  包括那個身材高大的可怕魅影。

  他總是出現在她夢中,一步一步逼近她,逼得她無處可逃。

  她好怕,好怕有一天真的被他捉住,然後再也掙脫不了。

  她不想被他捉住,不能被他捉住!

  但他究竟是誰?究竟是誰要這樣逼近她?究竟是誰老是出現她夢中,逼得她幾乎窒息?

  是誰?

  “ 別過來,你別過來!求求你別過來……” 她狂亂地哀求著,甚至不明白自己在哀求些什麼。

  “ 別過來,別這樣對我……”

  “ 別怕,恬馨,是我啊,別怕。”

  溫柔的嗓音從她頭頂上方飄過,她仰起頭,緊緊攀住那人手臂,彷佛溺水的人攀住浮木一般。

  “ 你是、你是……”

  “ 別怕,我是慕遠。”他柔柔地撫慰她,“ 我在這裏。”

  “ 慕遠……” 她輕歎一聲,雙手驀地一松,一股難言的失落攫住她。

  “ 沒事了嗎?頭不痛了吧?”

  “ 沒事!我沒事。” 她喃喃低語,劇烈的頭疼慢慢遠離了她,眼前逐漸恢復清明。

  她又能看見了,首先映人眼底的是一張英俊而焦慮的面孔。

  她感到一陣深深歉意,因為她最期待看到的竟不是他。

  “ 抱歉讓你擔心了,慕遠。”

  “ 沒關係,沒關係。” 方慕遠恍若松了一口氣!驀地緊緊擁住她,“ 你沒事就好了,你不知道你剛才那樣讓我多擔心。”

  “ 對不起。”

  “ 別說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 他愛憐地揉揉她頭髮。

  藍恬馨默然不語。

  “ 剛剛是怎麼回事?你作噩夢嗎?”

  她搖搖頭,“ 只是頭很痛而已,頭痛得我什麼也看不見。”

  “ 只是那樣嗎?” 方慕遠仍然擔憂,“ 我明明聽見你叫某個人不要靠近你,他是誰啊?”

  “ 我不知道。”

  “ 他靠近你想做什麼?”

  她仍是搖頭,“ 只是個噩夢而已。”

  他沒再說話,深深凝望她。

  “ 放心吧。” 她勉力淡淡一笑,“ 我沒事的。”

  他凝定她好一會兒,一瞬間黑眸似乎閃過異樣神采,但很快又恢復溫柔眼神,“別擔心,你的頭痛很快會治好的。”

  “ 真的?”

  “ 真的。我們打算讓秦非回來為你動刀。” 他輕聲宣佈,眸子緊緊圈鎖著她,彷佛不欲放過她面上任何一絲異樣。

  “ 他要回來替我開刀?” 她倏地揚起柔美的羽狀眼簾.一直蒼白的容顏隨之勻上一抹淡淡紅暈。

  方慕遠心一沉,面色陰晴不定。

  “ 太好了。” 她喃喃自語,唇角牽起淺淺微笑,完全陷入難以言喻的喜悅中,以至於沒注意到未婚夫臉色不對。

  “ 我相信他一定會治好你的。” 方慕遠陰惻惻地說。

  “ 嗯。” 她單純地點頭。

  “ 說不定你也會因此恢復記憶。” 他仍舊定定地看著她。

  “ 恢復記憶?” 一股奇特的感覺爬上她心頭,分不清是憂是喜,“ 真的?”

  “ 的確有可能。” 他語音沉沉。

  “ 我真的可以恢復記憶?” 她仍然猶豫著,無法想像這樣的情況。

  自從她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記憶,她曾日日夜夜祈禱,盼望奇跡出現,自己能忽然恢復記憶,但每一日過去,迎向她的永遠只有失望,她早已放棄了。

  而今她竟還有恢復記憶的機會?

  方慕遠緊緊盯著她,沒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答應我一件事,恬馨。” 他驀地緊緊握住她雙手,眸光熱切。

  “ 什麼事?”

  “ 在你開刀前我們先結婚。”

  “ 什麼?” 她一愕,滿腔喜悅忽地消失無蹤,咀嚼著這個令他震驚難安的宣言,“ 為、為什麼?”

  “ 你不願意嗎?”

  “ 我……”

  “ 告訴我你願意,” 他急切地要求,“ 馬上嫁給我,恬馨,嫁給我。”

  “ 慕遠……”

  他像沒看到她的猶豫,“ 你答應了,對吧?”

  “ 我……” 她仍然猶疑!既無法給予他肯定的答覆,更無法乾脆拒絕他。

  他是她的未婚夫啊,她原就應該嫁他的!

  但為什麼她的心會如此惶恐難安,腦海驀然竄起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她怎能如此對慕遠?在他如此深愛她的時候,她心中想的卻是別的男人,

  她對不起他,真的對不起。

  可是……可是要她立刻與他結婚?她真的無法下此決心啊,無法就這麼毅然決然地應允。

  她該怎麼辦?藍恬馨低眉敝眸,不敢看方慕遠熱烈期待的眼神,只覺滿心怔然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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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5-13 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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