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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默嬋]捍衛情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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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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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4: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捍衛情人 作者:默嬋

她的心底一直住著一個令她愛恨交加的男人,
每一段戀情的結束都是因為她失去了自我,
一心想成為情人眼中那百分之百的女人,
無法克服的「心理障礙」猶如禁錮靈魂的魔咒,
縱使她雙目失明,依然無法走出初戀的陰影……
他是八年前為了保護她而狠狠刺傷她的人,
也是八年後千方百計想讓她重見光明的主治醫生,

久別的重逢竟不懂得好好經營自己的形象,
擁有高超易容術和精湛的演技,卻喪失了表白的勇氣,
最後弄得母親大人得親自出馬嬴回兒媳,
應徵日籍管家來個「國民外交」兼攪局,
誰知中途殺出搞同性戀的黑道「組頭」,
在他滴水不漏的保護下,還是讓悲劇「起死回生」,
身為主要目標的她不努力演出就無法成功,
為了斬草除根,她不惜祭出生命捍衛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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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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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4:27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四方集團的崛起是近五年來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它其實才成立了十一年,卻已經在醫學、精品業、進出口貿易業和信息業上佔有一席之地。而四方集團最特殊的地方是它總共有四位領導人,這四人分別掌管四個行業。

  說起這四位領導人,最受外人關注的大概就是他們的家世,以及他們不輕易曝光的神秘性了。

  掌管四方集團旗下香水業的是楊昊予,父親庭外交官也是中南部的大地主,母親是銀行家千金。個性孤僻、只專注於香水研究的他,聽說住在某座連最精確的地圖也沒標記的深山中。只要是由他研發的香水,通常都是搶購一空,而他也是在歐美日稱霸的精品業中,少數的台灣人。

  掌理四方集團旗下信息業的是唐皚釣,父母親皆為計算機界中知名的專家、教授級人物,同林宣逸一般,只有在四方集團年度會議上才會露臉的他,因為很少惹是生非,一般人對他壓根兒不瞭解。

  四方集團旗下貿易業的負責人叫關承羿,父親是商界大佬關輝,母親則是企業家的千金,要說四方集團最常露臉的就是他了,俊臉上常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不分男女老幼皆一視同仁,溫文儒雅的舉止讓不少名門千金為之傾倒,人人喚他「優雅貴公子」。

  管理四方集團附屬醫院的林宣逸是腦科醫生,父母親一個是大醫院的院長,一個是醫界名門淑媛,平常除了在醫學界的重大會議,以及四方集團的年度會議上可見到他之外,其餘時間他皆窩在醫院,忙得像陀螺一樣。但曾見過他的人及記者都說:「林宣逸平常臉上就像戴著一張微笑面具,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卸下,讓人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是個令人懼怕的笑面虎。」

  據聞,另有一個組織,是這四位領導人與一名天才少女共組的檯面下集團,這個組織的性質很複雜,聽說只要委託人委託的事情對了五個人的味,就會由首領「水藍」接下,再指派手下「風揚」、「傲炎」、「冰山」或「娃娃」執行,有時水藍也會技癢自己下海。

  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水藍、風揚、傲炎、冰山和娃娃各有所長。水藍擅長情報搜集,資料之精確連CIA的人都要甘拜下風。風揚是易容高手,演技高超精湛,真人站在他面前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冒牌貨。傲炎擅長拳腳功夫,但他有一項更厲害的本領──總是可以在敵人付諸舉動之前,先行得知他們的下一步舉動,這項本領尤其在近身搏鬥時更有用。冰山是計算機高手,任何防衛程序、病毒在他面前都要自歎弗如。娃娃能文能武,但所擅長的項目不詳,只因娃娃很少接任務,因此也很少人能夠知道她的能耐。

  不過,就算是如此臆測,也不敢有人大膽的將這兩個組織混為一談。只因委託這個組織辦事的人通常在完事後三緘其口,誰也不敢吐露半點有關這個組織的事,只知此組織與四方集團唯一的共通點是都叫「四方」,其餘的,怎麼挖也挖不出來。

  最近有消息指出,四方中的傲炎和娃娃已配成一對,而冰山也陷入情網中,恰巧四方集團裡的唐皚鈞也傳出戀愛的新聞。更誇張的是,竟有傳聞指出四方集團的關承羿已婚,且有一個五歲的孩子……這些未經證實的傳言使得沉寂已久的「四方集團等於地下組織四方」的猜測再次甚囂塵上。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四方集團與四方之間的關聯性雖吸引不少不怕死的記者調查,結果卻通常是白忙一場。

  總之,四方集團是當今企業界中一個相當特殊的企業體系,四位領導人更是媒體記者想採訪到的人物。

  從來沒有一個記者可以讓他們破例接受訪問,包括最活躍的關承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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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日本  

  正對著鏡子的是一張理著五分平頭的純男性臉龐,濃黑的肩、朗朗星目、直挺鼻樑、性感薄唇、端正下顎。整體看起來,他有點像是目前全球正在發燒的「STARWAREPISODEI」裡那個飾演歐比王的伊恩麥奎格。標準的模特兒身材令人側目,但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唇邊那抹不明的笑意及帶笑的黑眸。  

  他朝鏡中的自己審視了好一會兒才將一堆瓶瓶罐罐擺上化妝台,再將一台數字相機打開,屏幕出現另一名男子的活動情況,他年約二十五、六歲,俊美的面容活似源氏的美男子再世──這是媒體給他的評價。  

  風揚看了眼數字相機裡的男人,聽著他的聲音,冷冷的揚起唇角。  

  「有誰想得到,當紅巨星竟然是個同性戀,還有個黑社會老爹。」他開始對著鏡子化妝,一邊對照著數字相機裡的男人。  

  不一會兒,一張與數字相機裡的男子相同的面孔立即出現。  

  風揚做著最後的修正工作,一邊調整自己的聲音,「有誰想得到,當紅巨星竟然是個同性戀,還有個黑社會老爹。」他輕咳幾聲,再試一次,「有誰想得到,當紅巨星竟然是個同性戀,還有個黑社會老爹。」  

  很好。風揚滿意的朝鏡子裡的面孔露出微笑,調整一下角度。  

  兩分鐘後,他一邊微笑,一邊說:「有誰想得到,當紅巨星竟然是個同性戀,還有個黑社會老爹。」  

  完美無缺。  

  風揚起身離開鏡子,到衣櫃那兒取出一套深藍色的西裝穿上,最後戴上假髮,再複習一遍,「有誰想得到,當紅巨星竟然是個同性戀,還有個黑社會老爹。」  

  話方落,身後傳來敲門聲。  

  「進來。」風揚以著俊美男子的聲音響應。  

  開門進來的是一名身著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一見到風揚,他明顯一呆,小心翼翼的喚著:「風揚?」  

  「風揚?石川,你老糊塗到連我神原彥──神原組組長之子都不認得了嗎?」風揚以著酷似神原家少東同時也是當紅巨星的神原彥的聲音及氣勢壓倒了石川。  

  「啊,是的。」石川朝風揚行個九十度的鞠躬禮,「神原少爺,老爺正在等您。」  

  沒想到風揚的易容術已經出神入化到這個地步,那容貌、那聲音、那氣勢……都這麼像少爺。若不是少爺現在人在馬爾代夫跟情人度假,剛剛才和他通過電話,他一定會以為少爺從馬爾代夫回來了。  

  風揚微頷首,看也不看石川地昂首闊步向前走。  

  戲上場了,且看他如何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作奸犯科樣樣都來的神原組擊潰。他體內的好戰細胞正躍躍欲試呢!  

  ※      ※      ※

  三個小時後──  

  風揚頂著神原彥的面皮,腳下踩著無數神原組弟兄的身軀在大宅內閒逛,尋著他這次任務的酬勞。  

  有了!  

  他看見擺在某間類似祠堂的房間裡供著的長刀,黑色的刀鞘擦得晶亮,刀柄以著特殊的軟黑布裡著,看來簡樸卻散發著刀鞘無法收服的精氣。  

  他上前取下那把刀,緩緩分開刀身及刀鞘的距離,泛著藍芒的刀鋒漾出森冷的氣息。  

  風揚微泛笑容,這把刀,他要定了!  

  「少爺,您一定要為神原組重振雄風!」石川跪在一名身著黑色西裝、英挺帥氣的男人身後,沉痛的說。  

  男人環視一片狼藉的神原組本部,薄唇微揚,「風揚真不愧為風揚。」  

  語氣是欣賞而非憎恨。  

  男人身旁另一名較矮、面容似女的男子聞言,臉上飄過一抹怒意,但他很快地將那怒意掩蓋住。  

  「少爺……」  

  「他一個人就能將咱們神原組搞得天翻地覆的,咱們神原組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抵擋得了他,你們……」神原彥露齒一笑,「你們不覺得可恥嗎?」  

  包括石川在內的所有人全都低頭不語。  

  「這次我會請風揚來扮演我,主要是想知道他的能耐。犧牲一個神原組又如何?反正父親也已去世,不是嗎?」  

  「少爺,神原組一直是日本黑道的領頭,它一倒,不知會造成多少死傷,請少爺三思,重振神原組。」石川冒著生命危險力諫神原彥改變心意,本來他就不贊成少爺去當什麼偶像,更不贊成少爺搞什麼同性戀,但他也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忠僕而已。  

  然而事已至此,他絕不能放任事情更糟下去。  

  神原彥倏地狂笑出聲,「石川,放心,我並不打算放著不管。咱們到台灣去一趟吧!」  

  風揚啊風揚,你迷人而不定的氣息一直是最吸引人的。  

  「啊?是的,少爺,我馬上去準備起程的事宜。」石川以為少爺終於下定決心要奪回神原組的鎮組之寶因而要前往台灣。  

  「等等,石川。」神原彥喚住他。  

  「少爺有何吩咐?」  

  「只要準備三個人的機票即可,其它人留下來安撫其它分組的心。」神原彥毫不忌諱的摟緊身邊男子的腰,俊美的容顏摻雜著冷峻的殘酷。  

  風揚啊風揚,世上只有你能匹配我。  

  石川低著頭別過臉,但仍謙恭地回道:「是的。」  

  石川一退下,其餘眾人也跟著離去,只留下神原彥和他身旁的男子。  

  「井口,今年的櫻花早開了。」  

  「彥,你真認為你捉得住風揚?」井口抑不住心口澎湃而出的妒意。  

  「井口,你這可是在吃醋?」神原彥微微一笑,柔聲問道。  

  井口別過臉,努力不讓嫉妒浮上顏面。  

  「我記得告訴過你,這世上只有風揚才配得上我。而你,最好認清自己的地位。」神原彥執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印上一吻,柔卻冷酷的話語擊碎了井口的心。  

  神原彥心裡盤算著,到了台灣第一件事,即是要將風揚心頭的那名女子給清除。  

  「是的,井口明白。」井口早在初識神原彥時便知自己愛上的,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像。  

  他永遠只追逐著另一個幻影,一個永遠不會變真實、不會被他所掌握的幻像。  

  風揚啊風揚,如果可以,真希望你能死……  

  井口凝望著情人的側臉,深邃的黑眸中倒映著粉色櫻花飛舞的景象。  

  ※      ※      ※

  台灣  

  夜風吹拂著,冬天的蕭瑟隨著風兒沁入蔣冰彤的肌膚內,惹來陣陣冷顫。深藍夜色伴著寥寥無幾的星兒,獨自一人走在街道的地更顯孤單。  

  形單影隻,孤魂寂寥。  

  蔣冰彤微別唇角,告訴自己這樣最好,她失去一段感情,得回最真的自己,是最好的結果。  

  「我真弄不懂你,好好的為什麼要分手?」他這樣對著木然的她咆哮著。  

  當她提出分手時。  

  「對你而言,那是最好的吧?」蔣冰彤還記得自己是這樣說的,「對我而言,我犧牲所有的時間來陪你,你一通電話我就飛奔到你身邊,你跟我約會,我馬上推掉其它人早先就訂好的邀約,為了配合你,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心力嗎?你認為你眼中的我、你認知中的我,就是這般的溫柔可人嗎?」  

  「你不是嗎?」他木然地問著。難道她的溫柔、可人、善解人意全都是假的?  

  「不是、不是、不是!」蔣冰彤猛烈的搖頭,「我只是因為喜歡上你才會變成你所喜歡的樣子,為了你、為了你!」  

  「可是這樣不是很好嗎?你也變得更好了不是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蔣冰彤強忍著淚水穩住氣息,「那根本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你眼中那樣的人,再和你走下去,我會失去自己,變成一個模板。我不要……我們分手,分手……」  

  「小形,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有別人存在?」  

  「沒有,這純粹是你我之間的問題。是我不好,明知道不適合,卻偏偏要跟你在一起。但是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分了,對你、我都好。」她心力交悴的望著他,恍若鋼琴般清脆的嗓音彈奏出的是分手的曲調。  

  他默然,留戀地望著她;她絕然,含淚道別。  

  「唉!」蔣冰彤歎口氣,雙手枕於後腦,吹著口哨。  

  每一段感情的結束都是因為她失去了自我,只剩下情人眼中那理想的模樣。她不懂,為什麼她在情人面前總是展現不出真正的自己呢?  

  難道她在害怕?害怕再一次……  

  一個名字突然竄進她的腦海,她輕喚出聲:「伊森。」  

  是了,她想起來了。  

  只有跟伊森在一起時,她才覺得那是真正的自己,不必偽裝,不必隱藏心中真正的想法只為配合另一方──而他們竟然還覺得理所當然。  

  她可以大大方方的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不必擔心情人會生氣。那兩個月的相處,她真的一直珍藏在心中……可惜,可惜她和伊森的緣或許真只有兩個月。  

  那天的事就像把刀,狠狠的把她的心切成千千萬萬個碎片,而她和他從此斷了音訊,毫無消息。  

  她甚至連他的中文名字都不知道。  

  可他卻佔據了她的心,甚至當她和情人交往時,伊森這個名字仍不時出現。  

  第三者,如果伊森真算得上是第三者的話……或許,他真的是吧。一個她曾經以為兩人之間可以持續到永遠,一個她為他心神俱裂的人。  

  她曾經試著遺忘,誰知愈是想遺忘愈是記得清晰……  

  終於,蔣冰彤明瞭了一件事實──她還愛伊森。還愛他、還愛他……  

  她這個癡傻的笨蛋,竟然花了八年的時間在確認這樣一個傷她的事實。八年,她徒勞無功的花了八年的時間想去忘掉伊森,可是歸納出的結果卻是她還愛著伊森。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還愛他呢?不是……不是分了嗎?分了……她死命的眨眼,想將決堤的淚水逼回去,可是……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她還是……還是愛著伊森的……  

  刺眼的光芒劃破闇黑的夜幕,刺耳的喇叭聲穿透無聲的夜晚,蔣冰彤因過熾的光芒而瞇眼,迷濛的視線中看不清任何事物。  

  下一秒,她覺得自己似乎被什麼東西撞到了,她飛了起來,直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雜亂無章的記憶中,她只清楚記得一個名字──伊森。  

  ※      ※      ※

  「伊森,你說的──」  

  「都是真的!」他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直截了當的說,告訴自己要扮演好這個角色,小「桶」才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寧願賠上自己的生命也不要小桶遭遇任何危險。  

  小桶面容淒楚地來回望著伊森和他懷裡的中年婦女,「你寧願要這個老女人也不要我?」  

  伊森內心淌血,強扯出個邪惡的笑容,「夫人年輕貌美,你怎麼可以說她老呢?」  

  「風揚,沒關係,只要你在我身邊,別人說的話我才不在意。」中年婦女擦著紅色蔻丹的指甲輕到過伊森的下巴,輕笑的說。  

  「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我也只好原諒她對你的出言不遜。」伊森柔情萬千地抬起她的下巴,輕吻她的唇。  

  那是伊森常對她做的動作!小桶胸口彷彿被人擊了一拳,痛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剎那間,她明白了一件事,伊森眸裡的冷,唇角的笑,都是在嘲笑她,嘲笑她一古腦兒的栽進他玩弄的情網裡。  

  「看清楚了嗎?你只是我玩玩的對象,夫人才是我的真愛。」伊森見小桶大受打擊的模樣,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飛過去保護她,可是不行,他必須忍耐。  

  否則小桶的命……  

  ※      ※      ※

  「鈴……」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寧靜的夜裡聽起來格外響亮。  

  林宣逸滿身大汗的自噩夢中驚醒,電話的鈴聲聽起來像是處決了小桶的槍聲。  

  要不是他半年多前還在新竹遇到她,見她好好的,有交往穩定的男友,他真會以為自己如夢中所示,因為一時沉不住氣而害死小桶。  

  他重新躺回床上,翻身趴睡,對電話置之不理,但十聲、二十聲、三十聲過了,電話鈴聲仍未止息,他火大的接過電話。  

  「林宣逸死了!」死電話!爛電話!害他快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死了還能接電話,真是感到無比的佩服呵,院長。」話筒那端傳來清朗如鈴的聲音。  

  「詠歡,有什麼事嗎?」天殺的!他才從日本歷險歸來,累得只想睡覺;誰知世事不如人意,作了夢又被電話吵醒,想睡個覺都會被打擾。「是醫院的事嗎?」  

  「嗯,有件滿大的事情要你處理。」風詠歡是四方集團附屬醫院的新任副院長兼心臟外科主任,本來她是打死也不接副院長這個職務的,只因院長林宣逸三不五時得出任務,任務完成之後便會翹班消失個兩、三個月,所有的事情全丟給副院長,她瘋了才會接。  

  結果事實證明,她真的瘋了。唉!誰教她就姓風呢?不瘋也難。  

  「什麼事是你這位副院長不能處理的?」林宣逸耙梳平頭,半坐起身,背靠床頭,點燃一根煙,一邊納悶著風詠歡怎麼知道他這個時候會在公寓?  

  「沒辦法,專長不一樣。這回的病例挺特殊的,因為車禍致使腦內淤血壓迫視神經而失明。」  

  「這叫特殊病例?」林宣逸不以為然的說,「腦外科的人才都死光了嗎?」  

  「不,病人的親朋好友希望你來操刀,並且說服病人動手術。」風詠歡微微一笑,嘿嘿,要是林宣逸回來,她就自由囉!  

  「告訴他們,咱們醫院裡不只我一個人才。」林宣逸信任醫院裡所有的醫生,這也是為什麼他可以安心翹班出任務、休假的原因。「跟病人說這種手術成功率很高,不必擔心。」  

  他精神及體力皆未從這次任務的疲憊中復甦,勉強執刀只會害了那名病患。  

  「病患拒絕接受任何理由,她的態度堅決,連至親好友都勸服不了她。」風詠歡翻著病歷,端詳著病人的照片。  

  姣好的五官、白皙透紅的肌膚,看似冷漠的容顏教唇畔的微笑給融去,標準的衣架子身材,嗯,的確是個美人兒。可這樣的美人兒竟然失了明,上天真是不公平呀!更不公平的是,竟賜給她一副堅強的死硬脾性,教她拒絕動手術,將重獲光明的機會推拒於門外。  

  「叫他放心,咱們四方人才濟濟,可以給他最好的醫療服務,而且醫藥費又是私人醫院中最便宜的,絕對不會超收,更不會黑他的錢。」林宣逸才回來,不休個幾個月的假他不甘心。  

  「我想這必須由『您』親口來告訴他們,院長。」風詠歡難得使用敬稱,但語氣間的笑意明顯到今林宣逸嗅到一絲詭譎的氣息。  

  「為什麼?」他皺起眉頭,開始提高警覺。  

  風詠歡的鬼靈精可是居全院之冠,被她賣了可能還會很開心的替她數鈔票,即使她結婚了,也沒見她收斂多少。  

  「放心,我絕對沒有任何加害您的意思,院長。」似乎意識到自己已經成功的引起林宣逸沉睡的警覺,風詠歡更顯誠懇和善的保證。  

  「快說吧!」林宣逸的肩整個揪在一起。  

  為什麼他有不好的預感?  

  「病患的摯友是您另外兩個青梅竹馬的愛人,而您母親和父親是病患轉進醫院時的擔保人。」風詠歡慢條斯理的說,「病患今年二十六歲,是頗負盛名、編導俱佳的廣告導演,在廣告界有『冰山美人』的稱號。」  

  林宣逸聽到這裡,整個人從床上彈跳起來,嘴角慣常帶有的上揚弧度逸去,常盈著笑意的黑眸在轉瞬間盛滿緊張,雖然努力壓下心緒的浮動,可微顫的語音仍洩漏了他的心思。  

  「病患的名字?」他艱澀的問。  

  風詠歡卻在此刻選擇沉默。  

  就在林宣逸克制不住想再問時,他聽見風詠歡的聲音自話筒那端幽幽地傳來,「蔣冰彤。」  

  話筒自鬆開的指間滑落,林宣逸全身被一陣劇烈的痛楚所主宰。聽聞名字的一剎那,他幾乎以為世界末日到了,再沒聽到風詠歡說了什麼,匆匆套上衣褲便衝出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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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風詠歡「喂」了幾聲之後,發現林宣逸早就不在,於是收線,她細緻雅柔的容顏上有著微風般的笑意。

  「你保證林不會捉狂?」她笑問坐在面前的關承羿。

  「不會。」關承羿柔和的笑意未褪,「比起面對林的狂性,我還比較怕小翎一旦得知林就是伊森時會對我做出什麼懲罰。」

  「妻奴。」正在傳真資料給娃娃柳世穎而沉默不語的唐皚鈞突然下了評論,「不過,我也是。」

  他和關可是冒著「生命危險」隱瞞愛妻及女友前來幫助好友的。

  「詠歡,不好意思,拖你下水。」關承羿歉然地微笑著。

  「別這麼說,有好玩的不讓我玩怎麼行呢?」風詠歡笑容微斂,端詳著關承羿的面容,「怎麼你結婚了也沒見你的本性顯露多少?」

  關承羿的習慣是將所有的想法隱藏在笑容背後,不論是悲是喜。

  「習慣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的,你不覺得我現在比較不像減肥後的彌勒佛了嗎?」

  關承羿想起小翎有一天突然跟他說,他的笑容總是維持著某一個角度、某一個形狀,活像是民間供奉的彌勒佛,只是人家神仙是減肥前,他是減肥後。

  那時他聽了還努力的修正自己的微笑,結果竟然又被小翎評為「濟公」。一想到「優雅貴公子」最有名的微笑,被心愛的妻子說成那樣,他當然不敢再跟以前一樣──只笑不哭。

  風詠歡聽了,沒形象的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石翊翎她見過,是個略帶冰冷氣質卻有張娃娃臉的女孩子,看起來不怎麼好親近,但和她交談過的人便會知道,她很會損人,口才很利。另一位唐皚鈞的女友張珞琤看起來就像是個溫馴的小可愛,事實證明,她的個性好到令風詠歡搖頭。

  談笑告一段落後,風詠歡懷疑的問:「你確定蔣冰彤會乖乖的接受手術嗎?」

  據說蔣冰彤雖然是個傻大姊型的女孩,但她的固執比得過超堅硬合金。

  「當然不會。」關承羿搖搖頭,原以為小翎是他見過最固執的女孩;沒想到蔣冰彤比小翎還固執上好幾倍。「我們的責任只是將蔣冰彤送到林身邊,其餘的,讓他自己去煩惱便可。」

  林宣逸的前途多舛,他們也無法幫助他。

  「這算不算是變相的補償?」風詠歡好奇的問。

  本來林宣逸是不必到日本出任務的,但是由於日前關承羿跟他母親關冷月的交換條件已獲得其它三人父母的同意,大夥兒注意力全擺在林宣逸身上,處於感情空窗期的他嚇得接下任務到日本避難去了。

  聽說還把神原組搞得人仰馬翻,一時間要恢復元氣是非常困難的。

  「你說呢?」關承羿不給正面答覆,看了看表,「今天我得去接小儒放學,先走了。」

  「我去看小琤。」唐皚鈞跟著起身。

  風詠歡歎口氣,看來四方集團附屬醫院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      ※      ※

  那年,她大學聯考落榜。雖然家人沒有說什麼,但她還是覺得很沮喪,為什麼沒有考上呢?她明明比別人用功、比別人努力,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考上大學?

  雖然上大學不是人生唯一的路,卻是她的目標呀!難道她就只能靠著打零工過日子?

  不!她絕對要往上爬,要給家人和自己最好的生活!唸書是她所選擇的途徑,可是她竟然沒考上!沒考上!

  年滿十八歲的蔣冰彤對著大海,幾乎想跳下去了結自己的生命,可是她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不甘心就這麼被聯考打敗。

  「喂!你想跳下去嗎?」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蔣冰彤回頭,望見一名帶笑的男孩朝她走來,他理著平頭,高她大概十五公分,明朗的氣息正好跟她的冷若寒冰形成對比。

  「不用你管。」這人是誰啊!她正在反省自己的失敗,他來湊什麼熱鬧?

  「火氣好大的冰美人。」男孩絲毫未因蔣冰彤的驅趕而失去那份愜意。

  「哼!」蔣冰彤不想理會這個登徒子,回頭繼續對著海面進行她的反省。

  「你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男孩站到她身邊,張開雙臂,闔上眼,享受著迎面拂來的海風。見蔣冰彤不說話,他不以為意地逕自說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找個無人的地方,然後大叫,把心裡的怨恨不快都叫出來,很有用,要不要試試?」

  蔣冰彤看他一眼,美眸有著不以為然,這種招式已經非常老套了。「你都是這麼釣女孩子的嗎?告訴你,現在要釣妹妹,你的衣著就已經不及格了。」

  瞧他穿的只是白色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現在的妹妹喜歡穿得像孔雀的男孩子。

  「釣?」他笑出聲,搖搖頭,「不,我對女孩子沒興趣。」

  「你是同性戀?」蔣冰彤微攏眉打量起他來,他落落大方的任她看。

  未久,她聳聳肩,「反正你是不是同性戀都不關我的事。」

  「不,我不是同性戀。」他的笑容未變,否認她的猜測。

  「我說了,你是不是都不關我的事!」蔣冰彤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朝他大吼。

  「沒興趣的原因是我一看到女孩子,總會聯想到教室裡的男女半面解剖圖。」男孩繼續他的解說。

  「你對女孩子有成見喔!」蔣冰彤糾正他對女孩子的看法,「每個女孩子都是上天賜給男人的寶貝,要好好呵護的。」

  「我對男孩子的想法也是一樣啊!你沒有等我說完。」他漾著笑意的眼睛直望著蔣冰彤的眸子。

  「你是大學生?」蔣冰彤偏頭睨著他,輕聲詢問。

  「我是醫學院的。」他微笑響應。

  「哼!我討厭大學生!尤其是醫學院的!」心理不平衡的她將視線調回波浪起伏的海面。

  「會這麼說,你一定是大學聯考落榜對吧?」

  他猜個正著,蔣冰彤顏面掛不住的反駁,「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失敗了再試一次呀!反正聯考每年都有,落榜的不止你一個。」他輕鬆的態度彷若蔣冰彤的沮喪與失望都是沒有必要的。

  「你又知道了!我這麼用功、這麼努力,卻落了榜,我不甘心啊!去你的聯招會,去你的聯考,我絕對不會屈服的!」她把心裡的鬱悶全朝他喊出來。

  他的笑容更加燦爛,「瞧,吼出來心情是不是輕鬆多了?」

  蔣冰彤喘著氣,真的覺得心情好多了,她看著他,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遷怒於你。」

  「沒關係,我不在意。」他揮揮手,指著遠方飛翔在天空的海鷗,「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海鷗之外,她還看見了綿延無邊的天空和遼闊無岸的藍海,她的視界一下子開展了好多、好多。

  「世界這麼大,聯考失敗又怎麼樣?你所面對的,不過是這廣大世界的一件小事情,別把聯考失敗當作是要人命的事。從哪裡跌倒就要從那裡站起來。」

  蔣冰彤看著他,從來沒有人這樣跟她說話,她露出個笑容,「嗯。」

  深吸口氣,她決定要重考,正如他說的,從哪兒跌倒就要從那兒站起來。

  「謝謝你。」她不會忘記這個及時拉她一把的人,她朝他伸出手。「我叫蔣冰彤,冰山的冰,紅色的那個彤。」

  「你不說,我以為你叫蔣冰桶,冰塊的冰,桶子的桶。」他握住她的手,笑意盎然,「叫我伊森就好了。」

  蔣冰彤瞧了他好一會兒才縮回手。

  「很少人會把這麼美的名字誤會成這樣。」她綻開笑靨,伊森霎時有些呆了,但他連忙回神。

  「很高興榮登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      ※      ※

  那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是一見鍾情吧!使得她對伊森念念不忘,深入交往後更是一頭就栽下去,完全沒考慮她只是只微不足道的蛾,怎禁得起狂戾暴風的摧殘?

  蔣冰彤自沉睡中清醒,一顆心因眼前的黑暗而漏跳好幾拍。好一會兒她才想起自己已經瞎了,被黑暗佔據了視界並不足以為奇。

  「小彤,」張珞琤的聲音由她身旁響起,「沒事吧?」

  「沒事。」她因認出聲音的主人而露出個與平常無異的笑容,「怎麼會來的?」

  「你出事,我能不來嗎?」張珞琤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在她無神的眼前揮揮手,失望的發現一切都是真的,蔣冰彤看不見了。

  「別難過,反正只是失明,又不是缺手斷腳。這樣正好,省了因為近視加深而得去配眼鏡的煩惱。」蔣冰彤故作無所謂的聳聳肩。

  殊不知她愈表現得無所謂,張珞琤就愈難過。

  「為什麼不告訴伯父、伯母?」

  蔣冰彤的笑容僵了下,原本白裡透紅的肌膚顯得蒼白,「告訴他們,他們能做什麼?

  只是白為我操心罷了。他們有我哥、我姊照顧,我還比較放心,而且他們年紀大了,禁不起這樣的事情的。」

  「那為什麼堅持不開刀呢?醫生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張珞琤的話被蔣冰彤打斷。

  「那同樣的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會死亡,會失敗。」蔣冰彤反握住張珞琤的手,沒有焦距的眸子「看」著她,露出朵絕美的笑靨,「在沒有看到你和小翎走進禮堂之前,我怎麼能死?」

  「他們說,要是由四方集團附屬醫院的院長來操刀的話,機率會提高到百分之六十。」張珞琤不放棄的勸說。

  「錢從哪兒來?」蔣冰彤的笑容滲入一絲無奈,「我沒錢,更不可能跟家裡的人要,這麼一大筆醫療費用,我付不出來。」

  「有我們啊!我和小翎,再不然先跟關承羿和唐皚鈞借,以後再慢慢還呀!」張珞琤不知將冰彤在堅持什麼,她的朋友這麼不值得她信任嗎?

  「我不想麻煩你們,何況我和關承羿、唐皚鈞又不熟。」蔣冰彤說什麼都不答應動手術。

  「小彤……」此刻的張珞琤真恨不得自己有十張嘴,可以說服蔣冰彤。「我們還需要分什麼你、我嗎?」

  「好,如果我要你把唐皚鈞讓給我呢?」蔣冰彤假設性的問,唇畔的弧度是邪惡的。

  「啊?」張珞琤登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看吧?」她抬手,原本欲碰張珞琤的頭,但因意識到自己看不見,改而撥開自己的頭髮。「放心,我不會真的搶走你的唐皚鈞的。」

  「小彤,你明明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蔣冰彤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張珞琤見狀,也只好不再開口勸說,蔣冰彤是寧願自己煩惱也不願麻煩她們的,但是每當她們有麻煩,她卻總是身先士卒的替她們想辦法。

  她像個姊姊守候著她和小翎,可是卻不准她們幫助她。

  張珞琤悄悄地走出病房,闔上門,忍不住挫敗的歎氣。

  「怎麼樣?」石翊翎看見張珞琤的模樣,已經猜到八成。

  她搖搖頭,來到石翊翎身邊坐下。「真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固執,不願意動手術。」

  「或許是因為那種對未來不確定的害怕吧!」石翊翎輕咬下唇,鏡片的反光使得張珞琤看不清她的眼睛。

  「小翎?」

  「換作是我,我可能也會拒絕動手術,因為很害怕要是手術失敗了,就見不到自己重視的人。」石翊翎有感而發,前些日子她才有過這樣的心情,因此很能體會蔣冰彤的感受。

  「可是要是不動手術,她很可能會永遠失明。我們現在能瞞過伯父、伯母,日子一久,紙包不住火,她忍心讓伯父、伯母承受這樣的打擊?」張珞琤不是不明白石翊翎所說的,但她寧願一試,也好過這樣活一輩子。

  明明有希望的事情,她為什麼要想得這麼絕望?

  「小彤就算是很討厭醫院和醫生,尤其是西醫,可總不能因為討厭醫院和醫生就堅持不動手術呀!」張珞琤困擾的皺著眉頭,想不出什麼辦法可以勸小彤。

  「也許伊森可以勸得了她吧!」石翊翎突然想起那件事。

  「伊森?」張珞琤一時腦筋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想通,「你是說……那個伊森?」

  那個小彤至今未能忘懷的初戀情人,也是傷她最重的罪魁禍首。

  「聽說她在神志不清時喊的就是這個名字。」唉!情場最傷人的莫過於癡。

  「要是找得到那個渾球,我一定要他在小彤面前自殺謝罪。」張珞琤忿忿不平的說,小彤做什麼還掛記著那個大爛人!

  「話不是這麼說的,付出的感情要是這麼容易收回,就不會有那麼多戀愛糾紛。如果找得出那個叫伊森的傢伙,或許可以請他勸服小彤動手術。但前提是要找得到才行。」

  張珞琤沉默了,人海茫茫,到哪兒去找一個英文名字叫「伊森」的中國人,還是醫學院的學生,又是個玩弄女性的大騙子的?

  ※      ※      ※

  「嘰」的一聲,綠色天王星在撞上醫院大門之前緊急煞住。林宣逸連將車子駛進停車場的心情也沒有,下了車直接就衝到副院長室。

  那天他們在「惡魔小棧」為唐皚鈞慶祝生日時,他一眼就認出蔣冰彤來。

  八年,她仍沒有什麼改變,少的是少女的青澀,多的是女人的嫵媚,不變的是她那雙依舊晶亮清澈的眸子。但從她的言談中得知,她現在有交往穩定的男朋友,所以他就算有上前相認的衝動,也全部消失不見。

  八年前,是他重重的傷了她,雖然是為了救她,可他傷了她是事實,她離去時的眼神烙在他的心口至今未褪,如今他還有資格對她說愛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這麼不小心?這麼不懂得保護自己?失明,天啊!失明!

  依她的個性,就算機率是百分之百,她也不一定會動手術,何況世上本來就沒有百分之百的事,尤其是手術。

  「詠歡!」林宣逸踹開副院長室的門,來勢洶洶的模樣任人看了都會退避三舍。

  副院長室裡空無一人。

  「到哪兒去了?」林宣送走到堆滿病歷及公文的辦公桌前,想找出她的行事歷,看看她人到哪兒去了。

  行事歷沒找到,倒是找到了署名「蔣冰彤」的轉院資料及病歷。他渾身一震,向來信心滿滿的自己在遇到自己最重視的事時,竟也像個輕狂少年。

  他深呼吸、吐氣,輕顫著手打開病歷。裡頭有她腦部的X光片和照片。

  他深深地,眷戀地觸摸照片上的她,然後打開用來看X光片的燈,將X光片裝上去,審視半晌,陷入沉思。

  不久後,因為察覺門口的動靜而回過神。

  風詠歡打開門,見林宣逸在,一點也不訝異的坐到沙發上伸個懶腰,瞄眼燈台上的X光片,「你覺得如何?」

  「腦部之外的傷勢呢?」林宣逸不答反問。

  「其餘的都是小傷,沒什麼大礙,唯一麻煩的就是她的失明問題。」風詠歡照實說,觀察著林宣逸沒有笑意的臉龐。

  以往只有在動手術之時才能見到他嚴肅的臉孔,今兒個算是特例。

  「血塊的位置附近有神經線連接。」林宣逸皺起眉頭,仔細審視著X光片。他從來沒有這麼不確定的感覺,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由他操刀會提高百分之十,可這樣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出意外。

  他很肯定自己無法冷靜的看待這樁手術,無法克服的不確定因素幾乎將他的理智淹沒。

  「我倒覺得手術基本上是不成問題的,總是要冒險才能得到完美的結果。」風詠歡頓了頓,「最大的問題出在病人本身。」

  她的話讓林宣逸回頭,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願意動手術的意願之低,可比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風詠歡說出實際情況。

  打從清醒後得知自己看不到,蔣冰彤的態度一直是不合作的,連她最要好的兩位朋友都無法勸服她動手術。

  看似樂觀的她,其實是相當悲觀的。

  「是嗎?」林宣逸背過身,不願讓風詠歡窺見他起伏巨大的心情。

  「不談這個了,我想看在關和唐的面子上,你應該會接下蔣冰彤的主治醫生一職。」

  她微露出笑容,起身將蔣冰彤的病歷及資料整理一下交給林宣逸。

  林宣逸望著病歷,再望望風詠歡,「為什麼你會找得到我?」

  他回來的事情尚未跟任何人提及。

  「問關吧!我不知道他打哪兒來的訊息說你已經回國,要我打電話給你。」風詠歡聳聳肩,關承羿的消息來源廣得很,她哪有心思去理會他怎麼知道的。「怎麼樣?接不接?不接的話,我就遵照院長的指示交給腦外科的人囉!」

  林宣逸未再遲疑,搶過她欲收回的病歷。「我接就是。」

  他不放心交給其它人。

  「嘿,弄清楚,可不是我強迫你的喔!」風詠歡唇角揚起詭異的弧度,教人難以相信她所說的話。

  林宣逸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略舉高手,當作是揮手道再見,轉身離開她的辦公室。

  風詠歡的笑容在門板關上的一剎那擴大。

  ※      ※      ※

  林宣逸來到蔣冰彤的病房前,在門口佇立良久,還在遲疑的當口,即因病房內傳來玻璃落地的碎裂聲而不假思索的衝進去。

  只見蔣冰彤整個人從病床上跌下來,而杯子的殘骸離她不到一公分。

  「小心!」林宣逸反射性的開口制止她摸索的動作,上前攙扶起她。「別動,你腳邊有玻璃碎片。」

  蔣冰彤像個木偶呆坐在床沿,眨眨乾澀而泛熱的眼,不願承認自己連想倒杯水喝都做不好。

  「謝謝。」她強迫自己露出笑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要是我再小心一點就好了。」

  「別這麼說,依你的情況再怎麼小心也會出錯。」林宣逸將拾起的玻璃碎片用報紙包好,丟進垃圾筒。

  蔣冰彤身子一僵,點頭贊同,「是啊!無論我再怎麼小心,還是會因為看不見而出錯。」

  「看來你倒挺能接受失明的事實。」他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抓住想觸碰她、確定她是真實存在的衝動。

  收回情不自禁伸出的手,他藉著幫她倒水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已成定局的事,不接受能如何?」蔣冰彤唇角那抹無奈的笑、空洞的眼神,教林宣逸不知如何自處。

  「來,把手伸出來。」他命令著。

  蔣冰彤不明所以,但照著做。

  林宣逸將杯子放置在她攤開的掌心,將她的手指闔緊以握住杯子。「是杯子,不用怕。」

  「謝謝。」蔣冰彤無依的摸索著杯口,小心地將杯子抬高湊近唇邊啜飲。

  「有沒有想過動手術把血塊取出?」林宣逸檢視著她,發現她的右手手肘、左腳腳踝及臉頰都有傷。

  「他們這回派出了個陌生人來說服我?」蔣冰彤冷冷一笑,這抹笑猶如利刃般刺進林宣逸的心窩,教他無法言語。「我說不動手術就是不動手術,何苦浪費唇舌?」

  「為什麼?」看著她自暴自棄的模樣,林宣逸不禁痛心的問:「你這麼怕黑,怎能一個人承受失明的痛苦?」

  蔣冰彤一呆,失去了順暢的呼吸,握著杯子的力道大到青筋暴露,「你是誰?你是誰?」

  只有伊森知道她怕黑怕得不得了!只有他!眼前的人可是伊森?

  林宣逸幾乎要脫口說出自己的身份,但他及時煞住,以冷酷的聲調掩飾內心的悸顫,「我姓林,從現在開始擔任你的主治醫生。」

  林?醫生?蔣冰彤為自己聽見林宣逸隨口說出的話即失去冷靜感到可笑,她捺下內心的激動。

  「我不需要主治醫生,我很好。」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並不好。」林宣逸為怕她傷了自己而將杯子拿走。

  「聽我說──」

  「我不聽!不聽!」蔣冰彤摀住耳朵搖頭,拒絕林宣逸的說教。

  紊雜紛亂的心緒使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愈早動手術,成功的機會愈大──」

  「滾!你給我滾!我不要見你!」蔣冰彤氣得隨便亂捉,捉到什麼就往發出聲音的方向去去。「我不要動手術!我不要醫生!不要你!」

  「小──」林宣逸馬上改口,「蔣小姐,我希望你好好考慮。」

  「滾!」她大叫,高分貝的聲音惹來護士的探頭查看。

  林宣逸抬手阻止欲喚出聲的護士,「好,我出去,但是我還會再來的。」

  他示意護士收拾一下凌亂的房間,便如蔣冰彤所願地離開。

  「蔣小姐,你還好嗎?」護士雖然納悶院長的突然出現,以及堪稱病人典範的蔣冰彤失控,但仍盡職地將房間重新整理過,上前扶著仍在氣頭上的蔣冰彤,要助她躺下。

  「我沒事,抱歉,給你惹麻煩了。」蔣冰彤極力穩下自己的情緒,朝護士小姐露出個微笑。

  「不麻煩的,你好好休息。」護士小姐在替她蓋上被子後即離開。

  蔣冰彤張著眼,努力想找出眼前那片黑暗可有光明透入的蛛絲馬跡。可是沒有,一丁點兒光亮也沒有!

  那個姓林的醫生猜得沒錯,她的確是怕黑,而且非常怕黑,夜裡睡覺她一定要點燈才睡得著。

  她眨著眼睛,蝶翼般的眼睫沾上了一顆顆淚珠,她伸出手,摀住眼睛,只感覺得到手心的溫熱。

  沒有差別的……沒有差別的……張眼和闔眼都沒有差別……

  她已經身陷黑暗之中,無法自救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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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空是灰色的,海面也因為少了陽光的照耀而呈現一片灰白。迎面而來的風夾雜著海的鹹膩,還多了一層凝結的水氣。

  「咦?又遇到你了,你好啊!」蔣冰彤因巧遇伊森而大方的伸手。

  伊森臉上的驚喜難以掩飾,他盯著她的手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好巧,你是來……」

  巧合?不,其實自從那天遇到蔣冰彤之後,他即有意無意的往這兒跑,希望能再遇見她。

  「來玩的,想在正式打工前最後一次放縱自己。」蔣冰彤眺望那片海,黑黝晶亮的眸子倒映著浪來浪往。

  「打工?」伊森聽出她話語問的怪異之處。「你不是要準備重考嗎?」

  「是呀!」她點點頭,露出明朗的笑顏。「可是補習要錢,總要先賺錢吧?」

  「家裡不能負擔嗎?」伊森沒有探詢之意,只是她才十八歲,家裡的人願意讓她出來打工?

  「沒辦法呀!我爸已經七十幾歲了,我媽是家庭主婦,不自己賺,難道讓人包養啊?」蔣冰彤坦率的說,邊朝他扮個鬼臉。

  「你的確有被包養的條件。」伊森打趣。

  「我才不作賤自己呢!」她義正辭嚴的表明立場。

  「我只是開玩笑。」伊森笑容未改,看著蔣冰彤在瞬間變得嚴肅的小臉。

  「你住這附近嗎?怎麼我來兩次,兩次都遇到你?」蔣冰彤藏不住好奇的問。她隨意在沙灘上坐下,偏頭看著跟著坐在她身邊的伊森。

  「我家住那邊。」伊森遙指不遠處的一幢兩層別墅。

  「哇!有錢人。」蔣冰彤誇張的張大嘴,故作訝異狀。

  「承讓、承讓。」伊森也配合的雙手合十作打揖狀。

  然後,兩人互看一眼,有默契的笑出來。

  突地,伊森在見到沿海公路駛過的車子時,臉色大變。

  「怎麼了?」蔣冰彤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來不及看清什麼,人即被伊森拉著跑。

  「伊森?」

  「噓,別說話,跟著我。」伊森沒想到行蹤這麼快就暴露,水藍那傢伙在做什麼?

  他拉著她抄小路跑回別墅,將她安置在花園的隱密處。「你待在這兒別動,我一會兒就回來。」

  「伊森?」蔣冰彤因他透著危險氣息的警告而顯得有些害怕。

  「放心,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待著別動。」伊森匆匆交代完,一個閃身便潛入別墅內。

  蔣冰彤則是不安的環視四周,忐忑不已的等著伊森。

  另一方面,伊森一潛入別墅內,馬上穩住氣息,冷靜下來,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從未出門似的優閒。

  黑色轎車緩緩駛人別墅,從裡頭走出好幾個身著黑西裝、戴墨鏡的人,躲在暗處的蔣冰彤看得心驚膽顫,不知道伊森會發生什麼事。

  「終於找到你了。」一進人別墅,為首的黑衣人便朝坐在客廳裡的伊森露出笑容。

  「找我有什麼事?」伊森從容不迫的起身面對他們,無視於他們手中的槍。

  「夫人要我們帶你回去,風揚。」為首之人拿著槍指著伊森,有禮的說出他的目的。

  「我認識的夫人那麼多,怎麼知道你說的是誰?」伊森態度怡然,唇邊的笑容不變。

  「住口,你敢對夫人不敬!」黑衣人之中有人看不慣伊森不在意的態度,火大的叫。

  「我就是這樣,你想如何?」伊森挑釁的看著他們。

  「稍安勿躁。」頭兒制止手下一時衝動中了風揚的圈套,風揚的身手他們並不清楚,只知道他易容術高明。四方之中,就風揚和水藍的身手甚少顯露,予人莫測高深的壓迫感。

  但是當風揚出現在夫人面前時,夫人就為他那種難以捉摸的特質所迷惑,就連任務結束也還對他念念不忘,並且動用所有的情報網,為的就是再見風揚一面。

  這名年僅二十卻擁有高超易容術且莫測高深的年輕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擄獲了夫人的心。

  「風揚,你忘了薔薇夫人,你上一個合作的對象了嗎?」

  「我有個奇怪的習慣,一旦任務完成,便會自動忘記所有和任務有關的人事物。因此你說的什麼薔薇夫人,我不認識。」伊森泰然自若的坐下,攤開手無辜的表示。

  「你……」自認為自制力高人一等的頭兒也都快被伊森撩起怒火,他勉強壓下脾氣。

  「總之,我們是奉夫人之命來請你去她那兒做客的。」

  「如果我不去呢?」開玩笑,那個什麼夫人的打從他為了任務抵達的頭一天,就毫不掩飾她對他的「性」趣。他要是答應去做客的話,只怕是羊入虎口,有去無回。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頭兒一個暗號,所有人全舉起槍對準伊森,卻未見伊森有絲毫的懼怕。

  「講不過別人就動手,這樣不太好吧?」伊森安之若泰的神態救他們覺得自己手上拿的似乎是玩具槍。

  「廢話少說,你要命還是要跟我們走?」

  「當然是要命囉!」他雙手抬起做投降狀,起身。

  他們動作迅速的包圍住他。伊森微抿唇,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以手肘撞開他身邊的兩人,再以兩個俐落的迴旋踢撂倒身後的人,踢開他們的槍,只留下一把自己用,和頭兒對峙。

  「情況有變,你還想要請我去做客嗎?」伊森悠然自得的笑問。

  「當然。」頭兒十分訝異於風揚的身手,頭皮開始發麻。

  「頭兒,我發現這個女的躲在花園裡。」此時,守在外頭的手下捉著蔣冰彤進屋。

  伊森的臉色霎時大變,頭兒捕捉到伊森的變化,認定蔣冰彤是脅迫他就範的利器。

  「情況有變,現在你還想要拒絕我們夫人的邀請嗎?」頭兒學著伊森的語氣說話。

  伊森眸裡的笑意盡失,森冷的寒意直射頭兒,「放開她,她跟這件事無關。」

  蔣冰彤看看伊森,再看看那名黑衣人,最後看向倒地的人,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得出來情況危急,於是決定自救。她趁勒著她的人注意力不放在她身上之時,使出柔道的過肩摔,將他摔倒在地,再將他勒昏。

  可是當她解決完他時,頭兒以著迅捷的速度把槍抵上她的太陽穴,伊森則因距離的關係失去契機。

  「離我們遠一點。」頭兒勒住蔣冰彤的脖子,槍依舊抵著她的太陽穴,一邊提防她再次使出過肩摔。

  「我說過,她與此事無關。」伊森的笑容斂起,嚴正凌厲的眼神散發出窒人的氣息。

  風猶如海嘯,狂佞而富殺傷力。

  頭兒見了伊森的轉變,更是不想放開蔣冰彤這個保命符。

  「別……別過來!不然我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頭兒恐慌的叫著,拖著蔣冰彤往門口退去。

  「你以為惹火了我,你還會有命離開嗎?」伊森如鬼魅般冷酷的話語飄入頭兒的耳朵。「四方的規矩是任務完成後絕不再與委託人有所瓜葛,你們犯了規,該罰。」

  連蔣冰彤也感受到伊森可怕的氣魄。

  「砰」的一聲,蔣冰彤只覺大腿一痛,整個人軟了下來,頭兒一見蔣冰彤受傷,連忙推開她。「砰」的又一聲,子彈穿過肩頭,頭兒如樹木般筆直倒在蔣冰彤身旁。

  「回去告訴你們夫人,我完成任務之後唯一要的報酬就是要她別再找我,如果她不能遵守約定,你下次有洞的部位就不會是肩膀。」

  頭兒掙扎著從地上爬起,狼狽的領著手下離開。

  蔣冰彤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這等陣仗,雖然不至於昏倒,可是不穩的氣息說明她的驚慌失措。

  「沒事了。」伊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抬頭看伊森恢復常態的臉龐,一陣安心襲來,眼前一黑,便暈倒在他的臂彎中。

  失去意識的她不知道伊森懷抱著她,柔聲地訴著:「沒事了,冰桶。」

  ※      ※      ※

  林宣逸自回憶中抽身,整間辦公室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唯一的光源是已快燃燒到盡頭的煙。

  他看著煙,沒有開燈的打算,想讓自己在黑暗中沉澱一下思緒。

  她的笑容不見了,那樣著淺淺梨渦的笑、有神且清澈的黑眸,曾經毫不掩飾地雕鐫在他的心板上,現在都消失無蹤。

  他有能力勸服她接受手術嗎?有嗎?

  凝視著自己的手,他發現它們正輕微地顫抖著,連帶地,那煙的紅光也跟著輕輕地晃動。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關承羿修長的身影帶著迴廊的光亮透入,「林,你找我嗎?」

  柔和的嗓音彷若撫慰般令人安定。

  關承羿伸手找到燈的開關,不一會兒,辦公室大放光明。

  林宣逸盯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昨天回來了?」

  「我想你也該回來了,所以查了下出入境紀錄。」他為自己拉了張椅子坐下。

  「你怎麼會知道的?」林宣逸從沒提過「蔣冰彤」這個名字,何以關承羿會知道她就是他掛念八年的人?

  「我當然不知道,是乾媽告訴我的。八年前你親手毀了薔薇夫人的組織之後,曾經有一段時間是醉生夢死的吧?乾媽就是在那時候知道你思思唸唸的人兒叫蔣冰『桶』。

  我費了一點時間找這個人,沒有人符合這個條件。但當我和小翎接到蔣冰彤出車禍的消息時,她也在場,當場就連起所有的關鍵。」也因為如此,他才會曉得原來蔣冰彤跟林宣逸有這麼一段過往,為了幫助好友,他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我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別以為他不知道關承羿這傢伙為了轉移關冷月執意要他和石翊翎補行婚禮而犧牲他的事情。在到日本出任務之前,他都快被親娘和三位乾媽煩死了,始作俑者竟然還可以這麼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面前。

  「難道你不想見她嗎?」關承羿澄澈的眼神倒映著林宣逸欲掩的狼狽。

  「她已經有交往穩定的男友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扮演好主治醫生的角色,力勸她動手術。」林宣逸迴避關承羿似要看透他的眼睛。

  「可見你的消息多不靈通。」關承羿歎息地搖搖頭,「有情報搜集站之稱的好友在,你竟然還不知好好利用。」

  「什麼意思?」林宣逸皺起眉頭,眼神倏地變得凌厲。

  「我這樣說好了,蔣冰彤她呢,現在是自由的,無人束縛住她,只除了一個人。」

  關承羿言盡於此。

  「然後呢?」林宣逸掄拳直想打掉關承羿的笑臉,他就知道他是故意要看自己失去冷靜的樣子。

  「這八年來她一共只交過兩個男朋友,第一任因為時間與距離的隔閡自然而然就分了。第二任,也就是前任男友,前些日子才分手,原因是個性不合。」關承羿細數著,林宣逸的臉色也愈來愈陰暗。

  「你到底說是不說?」

  「我都說了啊!」關承羿裝傻。

  「關、承、羿。」他咬牙切齒的叫著。

  「好好好,別急。」關承羿滿意的看著他的表情,「如果我的情報無誤的話,她的心底一直住著一個令她愛恨交加的人,他們失去聯絡有八年之久。」

  「不可能!」林宣逸直覺地否認,他不相信蔣冰彤還牽念著他,在他那樣殘忍的對待她之後。就算是有,所牽念的也是恨。

  「八年前的事完全出於無奈,如果你肯解釋,她會諒解的。」想來關承羿也該為八年前的事負那麼一點責任,要是當時不派他出任務,就不會害他和蔣冰彤分離。

  「八年的空白,我們都有所改變,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林宣逸婉拒關承羿的建議。

  「如果你的心意有所改變的話,就不會交往了那麼多女朋友,而且只是因為她們有某一部分像蔣冰彤──」他戳破林宣逸的假面具。

  「別說了!現在的情形不適合談這些,當務之急是要勸她接受手術,而不是談過往的事。」林宣逸煩亂的打斷關承羿的勸說。

  關承羿見狀,只好閉嘴不再提。

  但未曾沉寂的心一經撩撥,可會再甘願歸於表面的平靜?

  ※      ※      ※

  「我不要你當我的主治醫生。」蔣冰彤在林宣逸來替她換藥時宣告。

  排拒的冷顏及尖銳的話語並未讓林宣逸的笑容消失,他重新捉住她抽回的手,拆掉繃帶。

  「我說了,不要你來治我!」蔣冰彤再次將手抽回,有點生氣林宣逸不理會她的宣告。

  「我很遺憾你不喜歡我,但事情已成定局,你就接受吧!」他提起她的手,仔細地清洗傷口。

  蔣冰彤皺起眉頭,消毒液的藥性讓她覺得傷口傳來一陣刺痛,「那我要出院,反正我受的只是小傷。」

  「你失去視力叫小傷?」林宣逸輕柔地替她上藥、包紮好,這才放開她的手,接著捉了她的腳。

  「你要做什麼?!」她因他捉住她的腳而嚇了一大跳,掙扎著不讓他捉。

  「蔣小姐,你的腳也有傷,總不能只穿上衣讓下半身空空的吧?」林宣逸刻意的比喻讓她粉頰一紅。

  「你又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要幫我換藥!」變態醫生,比的那是什麼喻!「我要換主治醫生,我不要你來治我!」她再次重申。

  「我都說了是副院長的決定,我只是個小小的醫生,哪能反駁副院長下的旨意呢?」

  林宣逸哀聲歎氣的捏捏她的腳踝,眸子因回想起她腳的尺寸而柔和下來。看蔣冰彤疼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他故意問:「還會痛嗎?」

  「廢話!才幾天而已!」該死的!難道他不知道她是嚴重扭傷嗎?幾天之內是好不了的。

  「抱歉,」他沒什麼歉意的說,「我還以為你是鐵打的身體。」

  「我討厭你!」蔣冰彤氣極地揮著沒受傷的左手,想打林宣逸。

  「小心。」林宣逸捉住她的手,「右手不靈活已經夠可憐了,別再把左手也弄傷。」

  他深情地望著蔣冰彤氣紅的臉,竭力壓制住想捧著她的臉索吻的衝動。

  「你管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蔣冰彤抽回手,林宣逸厚實的掌心讓她覺得很熟悉,可她不願去探究。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你的事我不管,誰管?」林宣逸將她的腳包好。「別走動,幾天就好了。」

  「我不要你當我的主治醫生,你是不是聽不懂國語?」蔣冰彤想踢開林宣逸,卻反被他一拉,整個人從床上往前傾,倒向林宣逸。

  林宣逸連忙抱住她,兩人的身子緊貼著,蔣冰彤甚至聽到了他急促的心跳聲,鼻尖嗅到淡淡的煙味及醫院特有的藥水味。

  「逞強又倔強的病人,自己行動不便還拖我這個救命恩人下水,你要不要反省一下?」他雙手環著她的背,鼻端傳來蔣冰彤的髮香,他不敢太大力地抱她,只要一會兒,一會兒也好,能感受到她柔軟的身子是真實存在的就好,不是他午夜夢迴擁抱的幻影就好。

  蔣冰彤一驚,支起自己想離他遠一點,忘記自己手上、腳上都有傷,因觸動傷處而整個人趴倒在林宣逸身上。她咬著下唇,想再試一次,不想讓這個不被她認同的主治醫生看扁之際,林宣逸已雙手抱住她的腰,將她送上床坐好。

  「我救了你一命,該不該說聲謝呢?」凝視著她倔強的容顏,林宣逸在心底暗暗的歎息。

  「謝謝。」蔣冰彤心不甘情不願的道謝,誰教她不自量力的想踢他,忘了自己是瞎子,更忘了自己身上還有傷。

  瞎子,她是瞎子,別忘了這點呵!要早些接受事實,別再不自量力。

  「這麼不甘願啊!」林宣逸微瞇起眸子,指尖不自覺地輕拂過她氣鼓鼓的頰兒,氣息有些不穩地低喃,一時忘了隱藏自己原本的聲音。

  蔣冰彤抬頭,雖然不知道林宣逸有多高,也不知道自己該仰多少度才會「看」到他。

  他說話的方式、輕拂過她臉頰的方式……怎麼沒發覺呢?

  好像,跟伊森好像……

  她洩氣地垂下肩及頭,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他了!為什麼她放不開呢?和所有男人都能分開,都能捨去,都能將情愛昇華成友情,為什麼唯獨伊森不能?

  難道因為他是她的初戀?不,那又如何?初戀又如何?都八年過去了!時間是最能治療傷口的靈藥呀!

  她愛他!也恨他!

  「小……蔣小姐,你沒事吧?」林宣逸發現了自己無意識的動作連忙收回手,再見到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以著醫生對病患的關心語氣問道:「有哪兒不舒服嗎?」

  「沒有。」蔣冰彤從自怨自艾中脫離,「我的傷什麼時候可以好?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你的傷再兩、三天就好了,但是出院……」他語尾上揚,似乎在嘲笑蔣冰彤問的話。

  「怎麼?」她不耐煩的追問。

  「你的眼睛還沒有動手術,怎麼出院?」

  「我說過不動手術就是不動手術,你怎麼這麼煩?」一聽到要動手術,蔣冰彤脾氣又上來了。

  「為什麼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機會你也推拒於門外?」林宣逸望著她怒氣沖沖的表情,平靜的說,「難道你真的這麼想當盲人嗎?」

  「對,我就是想當瞎子,你想怎麼樣?」蔣冰彤在氣頭上,賭氣的順著林宣逸的話說,「難道你不知道當瞎子也是一種很新鮮的經驗嗎?」

  「該死!」林宣逸教蔣冰彤賭氣的話語給激怒了,他的手抓上她的肩,「你知道當盲人的痛苦嗎?你生活的地方是台北,到處都是危機的台北市,你很可能一出門就被某個酒醉駕車的人撞死,走在人行道上可能因為停滿機車而受傷,走在屋簷下可能會因為商家的侵佔空間而跌倒,過馬路可能被轉彎的公車或者是被不遵守紅綠燈的轎車撞傷,走在道路上可能被某個施工不良或偷工減料的坑洞絆倒──」

  「夠了!」蔣冰彤使盡氣力才掙開林宣逸的手,「那都是我的事,與你何干?我就是不動手術!不動!」

  林宣逸握緊拳頭,重複著呼氣吐氣的動作,深怕自己一個衝動會上前把說出這種話的蔣冰彤掐死,「你到底在堅持什麼?在害怕什麼?」

  蔣冰彤一愣,隨即露出笑容,甜柔的嗓音吐出的卻是傷人的利箭,「我還沒承認你是我的主治醫生,你最好少管閒事。」

  去你的少管閒事!林宣逸該知道蔣冰彤的個性是軟硬不吃,他竟會一時失去理智。

  「無論如何,我都已經是你的主治醫生了。」他穩下隨著蔣冰彤而起伏的心思,「只有我才能決定你何時能出院,而在你答應動手術之前,我是不會讓你離開醫院半步的。」

  「你……」蔣冰彤為他話語問的認真而語塞。

  為什麼要逼她?她不想動手術,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勸她動?他們以為她真想當盲人嗎?如果可以,她也想相信醫生會為她重新帶來光明。

  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你覺得無聊的話,下床往前走大約五步就是窗戶,或許你會想呼吸一下沒有藥水味的空氣。但最好別讓左腳過度活動。」

  蔣冰彤沒有回答。

  林宣逸悄悄地離開,背靠著關上的門扉,閉目調整呼吸。

  該死的,他快失去控制了。他想抱住她狠狠地吻醒她,想要吻去她的固執……

  驀地,他腦中靈光一現,快步衝回辦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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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6: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哎喲!」蔣冰彤一個不小心樓梯踩空,眼看整個人就要滾下樓去,幸好一股力道及時拉住她。  

  「你這個愛逞強的病人,忘了你的腿傷嗎?還敢這麼貿然地下樓梯。」伊森飽含笑意的調侃聽在蔣冰彤耳裡是百般的刺耳。  

  「我可也沒忘了是誰害我受傷的。」她任他扶著,一步一步的下樓梯。  

  由於受傷,她只能在他這兒住下,還得騙父母說她住在朋友家幾天。  

  「我道歉,不過依當時的情況,我只能這麼做。」只有讓人質失去利用價值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而且依我的醫術,絕對不會讓你留下疤痕的。」  

  「讓你治我才擔心,你還是學生,沒有醫生執照,誰知道你功力到不到家?」蔣冰彤話雖是如此說,但她很訝異一個醫學院二年級的學生醫術竟純熟到可以將她大腿的子彈取出,只留下一道小小的傷痕,工整的縫合技巧實在不像是個學生。  

  是她沒知識,還是每個醫學院的學生都這麼厲害?  

  「好歹沒把你醫死嘛!何必那麼緊張呢?小桶。」伊森扶她到沙發坐下,對著她笑。  

  「小彤,不是小桶。」蔣冰彤糾正,心跳因為他的臉太過靠近而有那麼一會兒的紊亂。  

  「不曉得為什麼,『桶』這個音我總是發不好。」大概是世界各國跑多了,國語都不太標準了。  

  「彤,不是桶。」好好的一個字被他一念,都變得難聽起來。  

  「桶。」伊森怎麼發就是發成「桶」。「小桶,小桶,小桶……」  

  「你是不是台灣人啊?國語這麼破!」蔣冰彤抿起小嘴,皺起眉頭。  

  「嘿嘿,那請咱們小桶小姐發一下『樂』跟『熱』這兩個字的音如何啊?」伊森邪邪一笑,在某個偶然的機會下,他發現蔣冰彤也有發音上的缺陷。  

  蔣冰彤這回鼓起腮幫子,朝他皺鼻子,「哼!發不准又怎麼樣?起碼沒你那麼離譜。」  

  「呵呵……」伊森笑出聲,摸摸她的頭,然後往廚房走去。  

  蔣冰彤伸手理好被他撥亂的髮絲,心跳仍無法恢復正常。  

  「來,吃飯了。」伊森端出煮好的食物。  

  「哇!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喔!」她拿了筷子就準備大快朵頤。  

  伊森手支著下顎笑看著她,「你不怕我在裡頭下毒嗎?」  

  「你會嗎?」她清澄如鏡的眸子眨了眨,反問道。  

  「不會。」伊森自然而然地搖頭,「真是的,你一點警覺心也沒有。」  

  「什麼警覺心?」蔣冰彤不怎麼瞭解他的話。  

  「萬一我是壞人呢?你親眼看到我開槍傷人,為什麼還能保持冷靜呢?」伊森原以為她一醒來就會嚇得遠離他,畢竟沒人想跟個隨時有危險的人在一起。  

  可是她的反應就像是他從來沒傷過人一樣。  

  這個問題讓蔣冰彤偏頭想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我覺得你不是壞人。」  

  「壞人會在臉上寫著『我是壞人』四個大字嗎?」伊森好笑的指著自己。「說不定我就是那種人面獸心的人呀!」  

  「若你真是壞人的話,你不會救我,更不會留我在這兒療傷。我相信你所傷的那個人是壞人,當然,你放心,我是不會去報警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哪兒呀!」她完全信任的眼神讓伊森心中的疑慮盡消。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信任我?」伊森不明白,他們才初識,蔣冰彤卻一副好像他們認識很久一般的待他。  

  「直覺。」蔣冰彤坦然無偽的笑容開啟了伊森心底的某個角落,「你是好人,我相信我的直覺。」  

  他呆愣良久,好一會兒無法成言,望著蔣冰彤的眸子有著難以言喻的情感。  

  蔣冰彤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你做什麼一直看著我?」  

  他搖搖頭,視線仍未移開。  

  「伊森,你這樣看我我會覺得很彆扭ㄝ!」捧著碗,蔣冰彤不安的移動身子,到沙發的另一邊坐下。  

  「放心,我又不會吃了你。」伊森眸光柔和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打從出生開始,他就背負著醫院繼承人的頭銜,雖然父母親的教育理念很開明,但要不是有另外三位好友在,他恐怕早就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壓力。幾年前,他們四個人創辦一個組織,只要委託者稱了他們的心,就會不擇手段的達成任務。  

  但最近他有些厭煩於這些層出不窮的狀況。人為了一己私慾,竟可以花上所有,只要得到一樣東西。他不是東西,為什麼會扯上這樣的情況呢?  

  煩躁的他接受了水藍的建議,自美國返台休假。然而休假並未能去除他的煩躁,以及未解決的麻煩。  

  如今,蔣冰彤短短的一席話及笑容,竟將他的煩惱化解得一乾二淨。  

  「你好像沒什麼煩惱。」  

  「誰說的?」蔣冰彤吃到一直打嗝,「我從國小六年級開始就為了自己的學費而努力打工,一直到現在,我已經打過無數的工了。每當結束一份工作,我就會開始煩惱下一份工作該做些什麼、怎麼樣才能賺到錢。還有,我也很煩惱我的大手、大腳,我的腳之大,前所未見,想買漂亮的鞋子也買不到,天知道我多羨慕那些腳小的女孩子呀!」  

  說著說著,她抬起沒受傷的那隻腳要讓伊森看清楚,證明她所言非虛。  

  伊森聞言,盯著她的腳半晌,久久才點頭,「的確是比一般女孩子的大。」  

  「你看吧!我怎麼可能沒有煩惱呢?」滿嘴食物的她含糊的說。  

  她在安慰他。伊森感覺得出來,笑著伸手拿掉蔣冰彤沾在頰畔的飯粒。  

  「謝謝。」他由衷地道謝,露出真心的笑容。  

  「說什麼啊!」蔣冰彤不自然的掄拳捶他。  

  「以後你還會來找我嗎?」伊森期待兩人下一次的會面,他很喜歡跟她相處的感覺。  

  蔣冰彤眨眨眼想了想,然後在伊森忐忑的心情下露出一個融化寒冰的笑容,「好啊!」  

  伊森因放鬆而咧開嘴角,開朗自在的笑容、熠熠生輝的黑眸緊緊吸附住蔣冰彤的心。  

  ※      ※      ※

  那樣的笑容、那樣發亮的黑眸,誰知道他竟會變得如此無情?  

  蔣冰彤拖著受傷的腳下床,來到窗邊。「五步。」她喃念著,伸出的手正好碰到窗欞,她身子往前傾,將臉頰貼在微涼的玻璃上。  

  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呢?是晴還是雨?  

  她剛剛作夢了,夢到伊森用發亮的眼睛和開朗的笑容跟她說:「我們下次還能再見嗎?」可轉瞬間,伊森的眸子和笑容轉為冷酷與嘲諷,用無情的聲音告訴她:「你只是我閒暇時的消遣品。」  

  為什麼會一直想起他的事呢?在她發生這樣的事後,過往的記憶反而更加清晰,原以為已經隨著時間淡化的傷痕,原來還是存在著。  

  她輕捂著胸口,感受著心臟微帶酸楚的跳動。  

  「小彤。」石翊翎來探望她,發現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窗前。  

  美顏流露著蒼涼,眸子盯著窗外看,窗子倒映著她的容顏,可石翊翎知道,她根本毫不自覺。  

  「小翎,你來了?」她回過神,任好友扶她回林邊。  

  「你覺得如何?」石翊翎檢視她愈見削尖的容顏,「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好!」  

  「是嗎?」蔣冰彤眸子微闔,長長的睫毛遮去了她眼裡流洩的心緒。「大概是因為作了夢的關係吧?」  

  「夢?」  

  「是呀!夢。」她微彎唇角。「小翎,我在這兒多久了?」  

  「一個星期左右。」石翊翎看著好友,不禁歎息,「小彤,我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有什麼煩惱不要自己一個人承擔,我們都在這兒,難道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小翎,有些事不是想說就說得出來的。」蔣冰彤無奈的歎息,她也很想說出來,可話一到嘴邊,怎麼也出不了口。  

  「我不想逼你,可是我真的不忍心見你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麼?」  

  蔣冰彤勉強擠出個笑容,「我沒有折磨自己,真的。我只是不想動手術,我必須適應自己眼睛已經瞎掉的事實,不想希望愈大,失望愈大。」  

  「可是不試的話,又怎麼會知道結果?」  

  「我很累,小翎,不想談這件事。你和關承羿還好吧?」蔣冰彤欲哭無淚的笑問。  

  「很好,小琤和唐皚鈞也很好,你不必擔心我們。」石翊翎紅了眼眶,看蔣冰彤這麼頑固,她卻無力為她做些什麼。  

  「那就好。」感受到氣氛的凝重,蔣冰彤馬上故作輕鬆的改變話題,「我跟你說,我的主治醫生很可惡,他不准我出院,我明明就已經沒有大礙,他卻說沒有他的允許我就不能出院。哼!他是不是很獨裁?」  

  望著她強自振作的模樣,石翊翎真的不忍心。  

  「小彤……」石翊翎忍不住哭了起來,「求求你,你動手術好不好?不要一個人陷入自怨自艾的局面,不要!這樣一點也不好!以前那個迷糊又可愛的小彤呢?我不要現在這個小彤。」  

  「小翎,我還是我。」  

  「如果伯父、伯母在的話,你會這麼講嗎?」  

  「你答應過我不讓我爸媽他們知道的。」蔣冰彤要求石翊翎守約。  

  「可是你一直不動手術。」  

  「我沒錢!」  

  「沒錢我們可以借給你,隨便你多久之後還都可以,而且這家醫院的收費很便宜,設備又先進,別再固執了好不好?」  

  蔣冰彤沉默,「好,我考慮考慮,行嗎?」  

  石翊翎以為自己的苦勸終於有效,「好,你一定要早點想通、早一點動手術、早一點恢復光明。」  

  蔣冰彤勉強一笑,「現在幾點了?」  

  「晚上八點,我也該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石翊翎發現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考慮一下。」  

  「再見。」蔣冰彤躺下,數著石翊翎從病床到門口的步伐。  

  等到病房內只剩她一人,她才小心地下床,依著石翊翎剛剛走的步伐數,吃力地拖著左腳走到門邊。  

  「門把。」她滿身大汗的摸索了一會兒,終於摸到門把,把門打開。  

  門廊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剛剛小翎走的方向是左邊,那我應該走……右邊。」  

  走左邊雖然是出口,但定會有人在,萬一被看到,她的逃亡肯定失敗,只好走右邊試試運氣。  

  希望老天待她不薄,幫助她。她再也不要待在這兒,她必須離開!  

  「該死!林,你十萬火急的找我和娃娃下山,就是為了要幫你窺探別人的隱私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拜託你有水準一點好不好!」楊昊予一臉不悅,大掌一拍,拍在林宣逸的辦公桌上,吼聲大概整棟樓都聽見了。  

  「那個人對我很重要,她有機會開刀、有希望恢復健康,可她卻不肯動手術。我需要知道原因。」平時縈繞在林宣逸周圍的親和力一絲不剩,全轉為霧般的冷風。  

  楊昊予收斂怒氣,皺著眉端詳林宣逸良久才撥撥前額的發,雙手環抱胸前,邪邪一笑。原來八年前那位可愛的小「桶」再次出現在林面前,難怪他會形象全失。  

  「我知道她對你而言很重要,可問題是你不肯和她相認,說什麼也沒用。」  

  「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恨我。」林宣逸別過臉,不願讓楊昊予探索他的心。  

  「重要的是你害怕被她所恨。」楊昊予一針見血的道出林宣逸的心病。  

  「夠了。」他咬牙低吼,「我是叫你來幫我看小桶的心,不是叫你來看我的心。」  

  「誰教娃娃離我哪麼遠,喔?娃娃?」楊昊予回頭瞧了眼正開著計算機和S1玩遊戲的柳世穎。  

  「可憐的林,你就接受事實吧!我只要離楊昊予一公尺以上,他就可以聽出周圍所有人的心聲。」柳世穎娃娃般的美顏上漾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林,如果你可以勇敢一點,承認你就是伊森,並向她解釋當年的行為,事情或許會有轉機也不一定。」楊昊予只能這樣建議。  

  「你確定嗎?」林宣逸痛苦的捉著頭髮,「不論我的目的是什麼,我都已經傷害了她,你明白嗎?傷害就是傷害,不論是為了什麼。當我說出那些話時,我的心也跟著死了,八年……八年來我……我……」  

  「林,當一個人在傷害別人時,除非對他沒有感情,否則不只是對方,連自己也會受到傷害。這是正常的,可是像你這樣折磨自己八年,現在她就在眼前,你卻喪失了表白的勇氣,那麼,這就是自做自受。」楊昊予搔搔頭,有些為難的說出這些話,安慰人一向不是他的拿手好戲。「簡而言之,你所想的那一套什麼她會不會原諒、是不是還掛記著你的想法都該拋棄,乾脆直接坦承,再看看她的反應不就好了?」  

  「這是最簡單而且最具時效的方法。」柳世穎不知何時已關上計算機來到楊昊予身邊。「林,我想,你應該還是愛著她吧?」  

  林宣逸選擇保持沉默。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柳世穎也不管林宣逸聽不聽得進去。「就是讓她喜歡上現在的你,也就是林宣逸,讓她徹底地忘了伊森帶給她的傷害。」  

  「我現在想討論的不是我的心理障礙,而是小桶為什麼拒絕動手術的理由。」林宣逸火大的朝眼前這對顯然搞錯對象的試婚夫妻吼叫。  

  這對只差沒結婚證書的夫妻對望一眼。  

  「這才是重點,如果你只願以她的主治醫生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的話,她永遠不會聽進你的話。你大概忘了『伊森』就是醫學院的學生,按照醫學院的正常程序,伊森現在應該在實習,兩年以後才會當上住院醫生。你知道她已經有八年沒踏進大型醫院一步,更別說是中小型醫院,只看中醫嗎?」柳世穎背出關承羿傳真給她的資料,心想,這小桶小姐還真可憐,一直沒有辦法脫離林帶給她的傷害,雖然她曾經嘗試接納其它人,可總怕到最後會和伊森一樣,因此她根本沒有辦法好好的談一場戀愛。  

  這一切都是伊森造成的。  

  「她討厭醫生、討厭醫院。」楊昊予簡單的下結論,「所以不肯動手術說不定也是這個原因,她不信任醫生。」  

  林宣逸無法言語,一顆心跌到了谷底。  

  敲門聲急促地響起,他整整心緒,「進來。」  

  「院長,不好了,蔣小姐她──」因為沖得太急而上氣不接下氣的護士沒辦法將話說全。  

  「她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林宣逸方寸全亂的急問。  

  「她跑了。」楊昊予替那名快不能呼吸的護士接話,「病房全找過了,整棟大樓沒有她的蹤跡。」  

  「該死!她看不見啊!」林宣逸推開倚在門框的護士衝了出去。  

  那名護士則一邊喘氣,一邊拿怪異的眼神看楊昊予,思忖著他怎麼會知道她心裡所想的?  

  楊昊予突然地皺眉狠瞪她一眼,「看什麼看!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  

  護士嚇得連忙收回視線,顧不得自己需要休息一下,馬上跑開,不敢回頭。  

  「楊昊予,我們也去幫忙找吧!」柳世穎挽著他的手臂,甜甜一笑。  

  「好吧,就當是對好友的一份感情吧!」  

  ※      ※      ※

  蔣冰彤站在樓梯上緣,捉著扶手的手指關節泛白,急促地呼吸著,蒼白的臉上冒著斗大的汗珠。  

  這是幾樓?這是樓梯?有幾階?有多高?她該怎麼……怎麼下樓梯呢?怎麼下?  

  她感覺自己好像走了一輩子才來到一扇門扉之前,它沒有門把,門後靜悄悄的,她遲疑了好久才推開門,拖著沉重的左腳摸到類似扶手的東西,可是這種扶手有向上斜,也有向下斜的,只有兩者的交接處才有個弧度平緩的地方,她猜這大概是樓梯的扶手,她剛剛走到了安全門。  

  可是,然後呢?她該往上爬還是往下?她的病房在幾樓?她該怎麼走出去?  

  她只能惶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無助感攫住了她,她痛恨自己這麼沒用!  

  「你還好嗎?」一個陌生的女聲在她耳畔響起,嚇得蔣冰彤差點跌倒。  

  「小心!」她拉住了蔣冰彤,並扶她坐在階梯上,取出手帕替她擦汗,「你還好嗎?」  

  「謝謝。」蔣冰彤露出的微笑掩不住她的驚慌。  

  「你該不會就是醫院正在找的人吧?」陌生女子探詢的口吻令蔣冰彤心頭一緊。  

  蔣冰彤轉頭「看」她,慌張的說:「這麼快?我……我得趕快走了……」  

  她不想再待在醫院裡,她快要瘋了!  

  「等等,」陌生女子拉住她,「你這樣子哪兒也去不了,先待在這兒一下下,他們不會那麼快找到這兒的。」  

  沒有人會想到一個盲人可以自己找到安全門並藏身在此的,至少沒那麼快想到。  

  「可是我……」蔣冰彤真的不想再住院了,尤其是面對那個姓林的主治醫生,他的某些舉止加深了她對伊森的回憶,她不要這樣,不要再想起。  

  「你想離開這兒吧?」陌生女子頗有善意的聲音讓她的心安定了下來。  

  「是的,我討厭醫院。」蔣冰彤點頭坦承。  

  「好,我幫助你。」  

  「咦?」  

  「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叫林陳蕙蘭,你呢?」林陳蕙蘭心血來潮想來看看兒子和情人的相處情形;沒想到竟然遇到了蔣冰彤「逃院」。  

  「蔣冰彤。你真的願意幫助我嗎?」蔣冰彤不怎麼信任她。  

  「包在我身上。」林陳蕙蘭拍胸脯保證,「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她起身離開,留下蔣冰彤擔憂地枯坐在原地。  

  不一會兒,林陳蕙蘭回來,扶起她,「我們走吧!我帶你去一個很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蔣冰彤逼不得已,只好跟她一同走,她拉著的是她受傷的右手。  

  「放心、放心,非常安全的地方。」林陳蕙蘭把自己當成是蔣冰彤的枴杖,一邊走一邊笑道:「你好高喔!幾公分呀?」  

  她親切、無惡意的問話讓蔣冰彤不由自主的回以笑容,「一百七十公分。」  

  「我才一五六,唉!上天真是不公平。我老公很高,兒子也很高,每次跟他們兩個出去,我站在中間,都會很像一個字,你猜猜?」林陳蕙蘭疼惜地望著蔣冰彤不佳的氣色,真是的,兒子到底有沒有給她吃好的?看她都頹喪成這樣。  

  蔣冰彤想像林陳蕙蘭所說的情景,不由得笑出聲,銀鈴般的笑聲讓林陳蕙蘭聽得癡了。「對不起,但是這樣才顯得你的珍貴。」  

  蔣冰彤由她的聲音判斷她的年紀可能不小。  

  林陳蕙蘭聞言,給她一個貼心的笑容,後來才想到她看不見,因而笑出聲,讓她知道自己很高興地這樣說。  

  「來,我現在要開車門,彎腰、低頭。」林陳蕙蘭一路暢行無阻的帶著蔣冰彤到停車場。  

  蔣冰彤依言,坐進前座。  

  林陳蕙蘭關上車門,卻不急著開車,蔣冰彤發現事態不對,才要開口,「林──」  

  她才起了個頭,話就被另外一個人打斷  

  「媽!你在搞什麼鬼!」林宣逸經人通報說看見林陳蕙蘭扶著蔣冰彤光明正大的朝停車場前進,由於是皇太后級的人物,因此沒人敢攔住她。  

  事實上,蔣冰彤是院長的舊情人這件事早在風詠歡的散佈之下,成了全院上至主任下至福利社阿媽都知道的新聞。所以也沒什麼人想阻撓事情的發展。  

  「我是你的誰,你敢這樣跟我說話?」林陳蕙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半趴在車頂笑望兒子氣急敗壞的樣子。「你失去了平常的冷靜囉!」  

  「媽,你把我的病人私帶出院,你教我怎麼冷靜?」林宣逸隔著車窗望著蔣冰彤,見到她毫髮無傷,未曾下降的血壓總算回歸原位。  

  「那你就繼續著急吧!」她樂見兒子火燒屁股的樣子,否則他總是一副要笑不笑、什麼都無所謂的痞子臉孔,看了就教她搖頭歎氣。  

  她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  

  「媽!」林宣逸想打開車門,發現她早就用中控鎖鎖上。  

  「家裡見!」林陳蕙蘭踩下油門,車子如火箭般飛奔而去,只留下揚起的煙塵。  

  林宣逸低吼幾聲,捉捉頭髮,他媽什麼不愛,最愛開快車給警察追,希望小桶回到他家時還有意識。  

  「林,小桶好像被乾媽帶走了。」楊昊予和柳世穎兩人形影不離的出現在林宣逸面前。  

  「別叫她小桶。」小桶只有他能叫。  

  「你要是還在這裡計較稱謂問題,我想,蔣冰彤可能很快就會被乾媽和醬油吞了。」楊昊予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提點」林宣逸。  

  林宣逸瞪他一眼,衝向自己的天王星,跟著回家去。  

  「原來你是林醫生的母親。」蔣冰彤沒想到林陳蕙蘭會幫助她逃離醫院,剛剛林宣逸追過來,她還以為自己受騙了。  

  「唉!有個這麼大的兒子真丟臉。」林陳蕙蘭一向都不在別人面前承認自己有個二十八歲的兒子。  

  「怎麼會?」蔣冰彤感染了她的情緒,漸漸開朗了起來。「你很好命,有個會賺錢的兒子。」  

  她不想在林陳蕙蘭面前說出她對林宣逸的壞印象。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喔!」林陳蕙蘭看出蔣冰彤對林宣逸的印象壞透了。  

  再一次地,她在心裡數落兒子,八年後的重逢竟然不懂得好好經營自己的形象,還弄得她這母親得出馬嬴回媳婦兒。  

  「啊!抱歉。」蔣冰彤連忙摀住自己的臉,想遮住自己的表情。  

  「我兒子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讓你不得不逃離醫院?」林陳蕙蘭小心地刺探著。  

  「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輕咬下唇,眸裡有著淡淡的哀愁,「我不喜歡醫院,也不喜歡醫生,更不信任醫生,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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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6: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所以……」蔣冰彤露出微笑,沒有再說下去。  

  「有什麼原因嗎?」林陳蕙蘭加速闖過好幾個紅燈,車後有不少喇叭聲、煞車聲跟駕駛的咒罵聲。然後轉進一條私人道路,直闖一幢洋房大門,猛然煞車。  

  蔣冰彤眨眨眼,不知道怎麼開口。對於林陳蕙蘭瘋狂的開車方法未加置喙。  

  「抱歉,我似乎交淺言深了。」林陳蕙蘭以退為進的方法成功地誘出蔣冰彤的真心。  

  「不,別這麼說。我的初戀男友是醫學院的學生,那時我也分不清對他是愛還是什麼,總之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我們兩人只相處了兩個月的時間,我卻覺得好像可以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可是……」蔣冰彤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對好友說不出口的話,對林陳蕙蘭卻可以暢快傾訴,而且她發現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可是他卻突然告訴我,一切只是玩玩的……那時我才發現原來我對他用情比我自己想像的還深,就因為愛得深,所以愛的傷也深,之後我們再也沒見面。我變得只要看到和醫生有關的事物就會想起他,跟男朋友交往也是,我會自動轉變為男朋友喜歡的類型,全心的付出,可心底仍然很害怕事情重演,所以……這是我的心理問題,我一直想克服卻克服不了。」蔣冰彤沒有再說下去,只微綻笑顏,「我們到了嗎?」  

  林陳蕙蘭沒有動靜。  

  蔣冰彤疑惑地再問:「林太太,我們到了嗎?」  

  「嗚……」林陳蕙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突然抱住蔣冰彤大哭,「小彤,你好可憐喔!那個沒心沒肝沒肺沒腦袋的壞男人太過分了……」  

  林陳蕙蘭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反應讓蔣冰彤有些措手不及,「呃……事情都過去了,別難過。」  

  「但是你也不要因此就放棄生存的希望,一定要走出陰影,那種男人不值得你留戀。」林陳蕙蘭忘了她口中的壞男人就是她兒子,勸著蔣冰彤。  

  「謝謝。」蔣冰彤窩心地微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從今以後你要振作起來,我為你加油!」林陳蕙蘭緊緊地抱住她,為她打氣。「你等一下,我開門。」  

  林陳蕙蘭用行動電話搖控開車門,這支是芬蘭那個地方的行動電話,由於芬蘭使用行動電話的普及率是一般國家的兩倍之多,因此行動電話的功能也變得多得不得了,她去了趟芬蘭,還特地買了一支回來玩,連家裡的系統都要唐皚鈞幫她設計成可以和行動電話聯機,用行動電話搖控的型式。  

  「好,下車了,小心你的頭。」她輔助蔣冰彤下車。「我想你也累了,先在我家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不用了,這太麻煩了。」蔣冰彤不願過度煩擾他人。  

  「不麻煩、不麻煩。」林陳蕙蘭熱情過度的舉止讓蔣冰彤難以拒絕她的好意。  

  她招來管家護送蔣冰彤上樓到林宣逸房間去休息,自己則待在客廳等著兒子的到來。  

  林宣逸十萬火急的回到家裡,只見母親正優閒地在修剪她的指甲。  

  「媽,小桶呢?」他沒看到蔣冰彤的人。  

  「兒子,小彤不願意動手術的原因你想不想聽啊?」林陳蕙蘭朝他招招手,要他坐下。  

  「你先告訴我小桶呢?」林宣逸沒見到蔣冰彤的人不會安心。  

  「放心,她還好好的,我又不會把她生吞活烤。」林陳蕙蘭要他稍安勿躁,坐在自己對面的沙發上。  

  林宣逸只好依言,「你想說什麼?」  

  「我呀,真後悔生了你這個兒子,膽小懦弱得要命。」  

  「媽,你要罵我,我一定找個時間回來讓你罵個夠,我現在只想知道小桶好不好?」林宣逸都快急死了,可林陳蕙蘭仍是不肯告訴他。  

  「她很好。」林陳蕙蘭放下剪刀,開始磨指甲。「我不記得我有教過兒子對自己重視的人說謊。」  

  林宣逸臉色一變,瞬間沉默了下來。  

  「你應該很清楚,無論如何,傷害自己最重視的人自己,也會被傷害,你看你自己,就因為如此折磨了自己八年,沒有辦法好好的談戀愛,女友一個換過一個,什麼時候才能見你定下來?好不容易你心之所繫的人出現在面前,為什麼不好好把握,把過往的一切都解釋清楚?你知道她未曾忘懷八年前的事,甚至因此不信任任何醫生,這次她拒絕動手術你得負全部的責任!」林陳蕙蘭放下銼刀,直指著兒子,連珠炮似的開罵。  

  「你現在給我上去,表現得像個男人,彆扭扭捏捏的像個女人似的放不開!她願不願意原諒你就看你的造化了,沒看過這麼被動的男人,心愛的人在眼前,還失了明,竟然還可以無動於衷。」她愈罵愈起勁,罵到口乾舌燥。  

  要是林宣逸跟蔣冰彤沒結果的話,她這輩子都不必想要兒媳婦了!  

  林宣逸低頭默默承受母親的責罵,腦中不斷閃過關、昊和娃娃還有母親所說的話。  

  「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快點上去!」林陳蕙蘭這輩子還沒看見兒子這麼「文靜」過。「她在你房間裡休息。」  

  林宣逸這才起身上樓。  

  林宣逸懷著忐忑的心情踏上第一步,短短的階梯竟有如萬里長城般無盡頭地延伸,每踏上一階,他的心愈加沉重。  

  他轉開房間的門把,覺得難以呼吸。但是他若想再當一次鴕鳥的話,他就無法真正的活下去!  

  他的心早在八年前已被一個小他兩歲的少女給拿走,他過了八年無心的生活,難道還要再這樣下去嗎?  

  他們說得對,不去試又怎麼會知道結果呢?  

  他的遲疑只會帶來更糟的結果。  

  「誰?」蔣冰彤還沒入睡,四周的黑暗使她難以入眠,而失去視力的人聽力通常出一般人來得敏銳,因此林宣逸開門進來,甚至他的歎息聲她都聽得一清二楚。  

  「是我,你討厭的主治醫生。」林宣逸坐上床沿,床因他的重量而塌向一邊,蔣冰彤連忙移到床的另一頭。  

  「你要做什麼?我不會回去醫院的。」蔣冰彤才鬆懈下來的神經再度緊繃,她不該相信林陳蕙蘭的。  

  「你當真這麼討厭醫院?討厭醫生?」林宣逸不知該怎麼面對蔣冰彤──以最真實的心情。  

  他發現這比他以往所扮演的任何角色都還要困難。  

  「我現在也討厭你。」她厭惡自己一再將林宣逸和伊森的感覺重疊。「放我回去,我要回家,不要待在這兒!」  

  她搥著床,痛恨自己的失明、痛恨自己的行動不便、痛恨這個姓林的醫生一直要她動手術、痛恨他讓地想起伊森──她未曾忘懷的伊森。  

  「動手術取出血塊是你復明的唯一機會,你不動手術,血塊不會自動從你的腦袋消失。」林宣逸發現自己仍在偽裝,因為他害怕,害怕蔣冰彤得知他就是伊森時的反應。  

  他握緊發顫的拳頭,從未如此希望自己能回到過去改變歷史。  

  「我說了,那是我的事,就算你是我的主治醫生,也無權命令我動手術。」  

  「那麼我也只好通知你的家人,讓他們來替你做決定。」林宣逸使出轍手鑒,知道蔣冰彤受傷的消息在她的堅持之下,並未通知她的家人和公司,所以所有的人都以為她只是請假在休息。  

  蔣冰彤在一瞬間冰凍了激動的心緒,眸裡有著掩不住的脆弱。  

  林宣逸見了,一股莫名的刺痛直襲他全身。  

  老天!老天……悔恨交加的他闔上眼,硬是捺下那難忍的心痛。  

  「抱歉,讓你受那樣的傷害。」林宣逸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情,也不再改變自己的聲音來和蔣冰彤對話。  

  蔣冰彤閃避的神情一愣,這聲音……這個聲音……  

  「小桶,好久不見。」他困難地吐出話語,望著蔣冰彤驟變的神色,心猛然揪緊!  

  「伊……伊森?」蔣冰彤乾澀的喚出這個名字,她「望」著林宣逸,眸裡盛的是不敢置信。  

  「是的,小桶,是我。」林宣逸硬著頭皮,要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撐下去,既然她不願動手術的原因是為了他,他就必須要消除它,同時得回自己的心。  

  蔣冰彤顫抖的手伸出去想碰他,林宣逸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輕輕摩挲著。  

  「伊森……伊森……」蔣冰彤低喚著,毫無預警地,她揚起受傷的右手準確的摑他一巴掌,狠狠的、毫不留情。  

  「小桶,你要打也用左手打,你右手受傷啊!」林宣逸連忙放開她的手,想查看她的手肘。  

  「不用你來假好心!」蔣冰彤忍痛甩開他的手。「林大醫生?還是伊森少爺?」  

  「小桶,你先冷靜下來聽我解釋當年的一切好嗎?」不知為何,林宣逸看見蔣冰彤的反應,心頭的大石怦然放下,至少她沒裝作不認識他。  

  「我為什麼要聽你解釋?你害我痛苦了八年、掛記了八年,害我無法正常的談戀愛,為什麼我還要聽你這個渾球解釋當年的事?」蔣冰彤連日來累積的火氣一下子全爆發出來,「告訴你,不用你解釋我也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一定會說當年的事是不得已的,是你抱著的那個老女人威脅你要傷害我,所以你不得不出此下策,是你親著的那個老女人要你這麼對我的,是不是?」  

  「這種愛情小說裡的情節你想拿出來騙我?拜託你去找本小說來看,裡頭的男主角哪一個不是為了女主角的安危著想,才會口出惡言把女主角趕走,等到女主角傷心透頂,才又低聲下氣無所不用其極的求女主角回頭?這種老掉牙的劇情你也敢搬到現實生活來,我會相信才怪!」  

  吼完,蔣冰彤覺得自己的心情輕快太多,胸口多年的鬱積似乎有散去的跡象。她覺得自己很莫名其妙,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她應該冷眼相待,在他那樣害她傷心之後,在她因他的關係過了八年不算愉快的生活之後,在她發現自己還未走出他帶給她的傷害,發現自己還愛著他之後,她該是冷漠以對,對他不理不睬。  

  她該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可瞧瞧她說了什麼?她生氣的對他大吼大叫,幾年的社會歷練全無用武之地,可是老天!她發現自己老早就想這麼對伊森,不,姓林的這樣吼。真是多虧這些年來和小翎的相處,讓她的口才進步這麼多。  

  林宣逸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他不該笑的,他也的確該像愛情小說裡的男主角那樣,低聲下氣、無所不用其極的求她回頭,可是這些舉止經她一說,他實在是做不出來。  

  他先前的遲疑及掙扎全都是白搭的。  

  「你笑什麼?」蔣冰彤氣呼呼的鼓起腮幫子,又想打他。  

  「你都說對了,小桶,你都說對了,我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林宣逸飽含笑意的搖首歎息,一如八年前他當做的一般,以手背輕撩過她耳際的髮絲。  

  蔣冰彤揮開他的手,「哼!你別以為這樣混過去,我就會輕易的原諒你。」  

  「那天那老女人領著很多人包圍了別墅,威脅我要殺了你,如果我不照她的話做,幾十把槍隨時會瞄準你。我林宣逸天不怕地不怕,唯一的弱點就是你,我情願死也不願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結果傷你的反而是我,因為我一廂情願的認為這樣做對你是最好的;卻沒想到我錯了,我無法承受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決定。我毀了那個老女人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可是這樣也換不回你、換不回我的心。八年,直到在惡魔小棧見到你,看到你好好的,我才放心。可是沒多久你卻發生意外──」  

  「別說了。」蔣冰彤不想再聽下去,直覺告訴她林宣逸說的是實話。但是這樣的理由、這樣的方式,為了保護她,她不能接受!  

  為什麼男人總認為女人需要保護得好好的?為什麼相愛的兩個人之中,男方總會做出一些自以為對女方有利的決定,而不曾和女方商量?這樣的感情真是兩情相悅嗎?  

  「你這個自以為是的沙豬!」蔣冰彤啐道,不屑到了極點。  

  林宣逸反而露出笑容,「你還愛我嗎?」彷彿解開了八年來禁錮他的魔咒,清朗自在的氣息不再是表面,而是真正的表裡合一。  

  「過了那麼久,你會以為我一個男朋友也沒交嗎?」蔣冰彤陰惻惻的瞇起眼,要不是看不見,林宣逸確信她很想動手掐死他。  

  「那好,我也不是一個女朋友也沒交。咱們扯平了。」他摟她入懷,嗅著她久違的氣息。  

  蔣冰彤激烈的掙扎著,「你放開我!死變態,誰跟你扯平了!」  

  「你變凶了。」林宣逸從沒這麼感謝過他母親和好友,幸虧他們力勸他坦承相見。  

  「你變不要臉了!」蔣冰彤拉了被子護著自己,不讓林宣逸越界。  

  「那好,我們都變了,扯平!」他朗朗有聲的中音是他原本的音色。  

  「誰跟你扯平了?我不會原諒你的!」蔣冰彤拚命往後退,突然背後一空,整個人眼看就要跌下床去,林宣逸動作迅捷地拉她入懷。  

  「還是這麼的冒失啊!」愉悅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他呼出的熱氣惹得她不自在極了。  

  「我是因為看不見,放開我!」蔣冰彤無法冷靜的跟林宣逸談話。  

  「不行,我現在放開你的話,你又會跌下去。」他更加抱緊她,兩人一同躺到床上。「我抱著你,有我在你身邊,你就不必怕黑,可以安心地睡覺。」  

  蔣冰彤捉著他衣服的力道加重,即使看不見,她仍感受得到林宣逸的體溫,寬厚的懷抱……何等的熟稔,即使經過八年的空白,她仍然……  

  「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撥開遮住她臉的髮絲,林宣逸懇切地請求。  

  這一次,他再不會放開她。  

  「談何容易?我還沒原諒你。」蔣冰彤這八年來所受的痛苦是不可能在三言兩語之間化解的。  

  「我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蔣冰彤沉默良久,林宣逸也有耐心的候著。  

  「你的名字?」她關上眼,偎緊林宣逸,沒有給明確的答覆。  

  「林宣逸。雙木林,宣紙的宣,飄逸的逸。」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她的發,嗓音似有催眠的魔力,教失明後的蔣冰彤首次安穩的入睡。  

  ※      ※      ※

  蔣冰彤睡到一半清醒過來,見到眼前的黑暗,不由得驚叫出聲:「啊──」  

  即刻地,隔壁房的房門被打開,然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再來是她的房門被拉開。  

  伊森著急地開燈檢視房內的狀況,才來到蔣冰彤身邊,「小桶,發生什麼事了?」  

  蔣冰彤自驚嚇中回神,見伊森關心的詢問她,微露笑容,「對不起,我被嚇到了,因為房裡的小燈沒有亮,所以……」  

  伊森這才安下心來,「我幫你看看。」  

  他轉開水燈的燈罩,拿下燈泡,「保險絲燒壞了,再換一個就好了。」  

  蔣冰彤不安的心緒傳染到伊森身上,他坐在她身邊,輕撫她的額角,順著臉型落至粉頸,「別怕,我將燈泡換過,房間就不會再暗了。」  

  蔣冰彤怕黑,非常怕黑,她怕黑的程度是伊森生平僅見,緣由不清,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忍受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  

  「伊森,對不起。」她給他添麻煩了,難得今晚她住在這兒,明天他們要起個大早去附近的山裡玩,她卻……  

  「對我你還說什麼對不起?」伊森手捧住她的後腦,湊上唇,安撫她惶恐的心緒。  

  蔣冰彤雙手環上他的脖子,露出梨渦的可愛笑容讓他不自禁地吻上她頰畔的梨渦。  

  「好快喔!我們都認識快兩個月了。」蔣冰彤在這兩個月當中,一有空就往他這兒跑。伊森更是會跑到她上班的地方等地下班,展開兩人的親密約會。  

  她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和伊森在一起特別的自在、特別的開心,她好喜歡、好喜歡和他相處的時光。  

  「兩個月就像一輩子一樣。」伊森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喜歡一個人,以往他總以為自己是個情感絕緣體,可一遇到蔣冰彤,他體內的情感細胞一下子分裂開來,脹得滿滿的,都是因為她。  

  「你也這麼認為?」發亮的眸子說明她的欣悅。  

  「你不這麼認為嗎?」伊森愛憐地理著地及肩的長髮。  

  「我以為只有我一個這麼以為。」蔣冰彤白嫩的頰兒染上一抹嫣紅,低頭不敢看伊森似要將她吞沒的眸光。  

  「傻瓜。」他親暱地吻著她的髮絲,抬起她的下巴,虔誠地在她柔軟的唇瓣印上一吻。「雖然我的專長是易容術兼扮演別人,但我可不擅長欺騙我最喜歡的人。」  

  「對喔!我都忘了你的聲音最多變了。」伊森常常用不同的聲音跟她說話,要她猜。  

  「你要記得我不會騙你就好了。」他點點她的鼻尖,替她將燈重新裝好,看著燈順利地通電發亮。「乖乖,安心入睡,這回燈不會再熄了。」他要蔣冰彤躺下,替她蓋好被子,「晚安。」  

  「晚安。」蔣冰彤唇畔的笑意末散,很快地進入夢鄉……  

  ※      ※      ※

  事情重演,蔣冰彤突然自沉睡中清醒,眼前那一大片闇黑威嚇著要吞沒她,她怕得直發抖。  

  「我在你身邊。」林宣逸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手指穿過她的發間,唇落在她的眉心。  

  蔣冰彤眨著沒有焦距的瞳眸,終於想起自己失了明,並開始有餘力思考所有發生的事情。對於林宣逸親暱舉動的響應是使勁地推開他,在他還未穩住自己時又補上一踢,終於把他踢下床。  

  「砰」的一聲,林宣逸就這樣呈大字形地癱在地上,幸好地上鋪有地毯,不然他的頭肯定腫個包。  

  「小桶,你好狠。」他曲膝坐起,摸摸自己的後腦勺,微瞇著睡眼望著坐在床上一臉不馴的蔣冰彤。  

  「誰教你抱著我。」壓下心頭的悸動,她凶悍的說。  

  「要是不抱著你,你包準會睡不著。」林宣逸柔聲解釋。  

  蔣冰彤怔忡,為什麼事隔八年,他仍能這麼的瞭解她?而她卻……  

  「哼!」她別過臉冷哼一聲,「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起身拉開窗簾,發現天已經大亮,於是簡短的回答:「白天。」  

  然後回過頭來抱起蔣冰彤。蔣冰彤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一時忘了反抗。他抱著她來到窗邊,瞇起眼來躲避刺眼的陽光,笑問,「有沒有感受到太陽的熱度?」  

  蔣冰彤伸手將掌心貼在窗上,窗戶的熱度傳到她的掌心,再藉由掌心遞到她心口。她輕咬下唇,點下頭,「今天天氣似乎很好。」  

  「的確是很好。」林宣逸因不見她的抗拒而露出笑容。  

  「放我下來。」蔣冰彤卻在此時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因而要求林宣逸放開她。  

  「小桶,你不覺得讓我抱著很舒服嗎?」雖然有點失望,但他沒在蔣冰彤面前表現出來,他知道她需要時間重新接受他──即使他已經說明八年前的原因,而她「似乎」接受。  

  但八年的時間可不短,他們各自為了八年前的事而過了八年稱不上好的生活,尤其是蔣冰彤。因此林宣逸叫自己要有耐心,等待她重新和他談一場戀愛。  

  「叫你放我下來,你沒聽見是不是?」一聽見林宣逸裝無辜的聲音,蔣冰彤火氣又上來了,扯開喉嚨嘶叫著。  

  「我聽見了,你別那麼大聲。」林宣逸甩甩頭,想甩掉蔣冰彤在他耳邊造成的回音,他依言放下她。「但請你讓我扶著你去浴室盥洗,相信這不是你一個人應付得來的。」  

  蔣冰彤皺著眉,深知自己的情況想要不依賴人是不可能的,於是頷首,讓林宣逸扶她到浴室去。  

  「來,這是牙刷,已經抹上牙膏。左手是漱口杯。」林宣逸先拿塑料袋將她受傷的手肘包起來,才把牙刷和漱口杯交給她。  

  蔣冰彤拿著牙刷和漱口杯站在鏡子前面,卻不知如何著手。  

  「需要幫忙嗎?」他一直站在她身旁未曾離開。  

  「不用。」蔣冰彤把心一橫,抬手張嘴欲刷牙,牙刷卻因位置不對而碰到鼻子,使得她的鼻尖沽上了牙膏。她不肯放棄的調整手的高度,這回沾上牙膏的是下巴。她死不求人的再試,結果臉頰也遭了殃。  

  最後林宣逸看不過去,拿過她的牙刷。  

  「還我!」蔣冰彤想保持最後一絲尊嚴,不想承認自己連牙也刷不好。  

  「牙膏都沾在你的臉上了,我重新幫你弄。」林宣逸明白自尊心頗強的她是不會向他求救的。  

  蔣冰彤別過臉,不願讓他看到她壓抑不住的頹喪。  

  刷牙,每天每個人早上必做的事,每個人從小就開始做的事,視如與呼吸一般自然的事,她卻因為失明而無法順利做好。  

  「別難過,一開始都是這樣的。」林宣逸輕聲安慰。  

  「我知道了。」蔣冰彤冷冷地響應,朝林宣逸伸手要牙刷。  

  結果,蔣冰彤光刷牙就刷了三十分鐘,洗臉在林宣逸的幫助之下只花了五分鐘。  

  接下來的考驗是換衣服。  

  「你怎麼會有我的衣服?」她抱著衣裙,皺眉「盯」著林宣逸。  

  「喔,那是我昨天趁你熟睡時回醫院幫你打包的。」既然蔣冰彤不肯動手術的根源在於不信任醫生,而始作俑者是他,他也只好放棄勸說她動手術,改而先行突破她的心房。  

  重新來過。他在心底為自己加油打氣,縱使蔣冰彤對他的態度算不上友善。  

  「你不勸我動手術了?」蔣冰彤敵意甚濃的問。  

  「建立我們倆的感情比較重要。」言畢,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林宣逸!」蔣冰彤左手出拳,力道不可謂不重。  

  可惜──落空。  

  「好可怕,小桶,要是我被打到一定內傷。」他嘻皮笑臉的拍拍胸口。  

  「我要回去!」蔣冰彤不想跟這個人共處一室。  

  「不行,你的情況特殊,身為主治醫生的我必須就近照顧你。」  

  「我很好。」只是看不見而已!蔣冰彤強調。  

  「是嗎?」林宣逸冷沉的聲音教她一怔。  

  伊森等於林宣逸。伊森是八年前為了她的安危而狠狠刺傷她的人;林宣逸是八年後想要為她執刀,讓她重見光明的主治醫生。他要求她給他一次機會──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看似簡單的四個字卻難以跨出第一步。要她當作八年前的事沒發生過是不可能的,他們都變了,都不是以前的他們了!  

  「哼!」她冷哼一聲,「出去,我要換衣服。」  

  「換完叫我,我帶你去吃早餐。」林宣逸紳士地出去等候,心裡卻擔心她一個人是否應付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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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過去,林宣逸終於捺不住性子地敲敲門,「小桶,你好了嗎?」

  「不要進來!」蔣冰彤的聲音在門內響起,雖極力隱藏,林宣逸仍聽出了她聲音裡隱含的顫抖。

  他無所顧忌的開門進去,發現蔣冰彤呆坐在床邊,手中仍抱著衣裙,表情一片空白,靈魂彷彿脫離了軀殼,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

  「小桶?」林宣逸半跪在她面前,拉開她緊抱著衣物的手,心知肚明她遇到什麼困難,卻想要她親口訴說。「怎麼了?」

  「走開!」蔣冰彤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因林宣逸沒打算輕易讓她逃過而呈現拉扯的狀態。

  「小桶,不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我就不放手。」

  「我跟你非親非故,你幹什麼叫我叫得那麼親密?而且我叫小彤,不是小桶!」蔣冰彤不想在這個時候「看見」林宣逸。

  「小桶,我明白你極欲恢復以往的生活,但是你不能忽略自己現在無法看見的事實,這些你以前可以輕易做到的事已經變成一項接著一項的挑戰,你必須一一去克服,必須一一從頭學起。不會刷牙、不會穿衣服不是丟臉的事情,依你現在的狀況,想不依賴人家是不可能的,你必須明白這一點。」林宣逸放開她的手,捧住她的臉,心疼地望著她忍著挫敗的容顏。「或者……你願意答應動手術?」

  「不要!」蔣冰彤的態度剛強。

  這是他意料中的答案。「那麼你就得接受自己是盲人的事實,別以為你可以事事都像以前一樣獨立自主。」

  他知道獨立慣了的蔣冰彤一下子要依賴別人是件艱難的事,但她必須有這樣的自覺。

  蔣冰彤倔強的面容有軟化的跡象,「我可以相信你嗎?」

  這個傷害她至深的男人,她明瞭自己無法真正恨他,卻也無法原諒他的做法。

  不被人相信的感覺真難忍受,但林宣逸懂得這是他自做自受,他深吸口氣,吞下那扼住他呼吸的刺痛。

  「你可以試著相信我,也可以提防我。」林宣逸這樣回答,帶著苦澀的歎息。

  「這很難為情,但是我真的沒辦法自己換衣服,因為我分不清哪一面才是正面。」

  蔣冰彤像吞了沙子一樣,艱困的說出她的難處。她機警的下了但書,「不過我不要你來幫我。」

  「我瞭解了。」林宣逸只手撫上她的頰,再次偷了她的吻,並成功地躲開蔣冰彤的反攻。

  他離開片刻,帶回母親之後便自動離去。

  「對不起,要麻煩你了,林太太。」蔣冰彤向來很少要別人幫忙穿衣服這類的小事,一下子要她開口求人,她顯得很不習慣。

  「別叫林太太這麼生疏嘛!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林媽媽就好了。」林陳蕙蘭拿過衣裙替蔣冰彤換上,「才剛開始,別太勉強。」

  蔣冰彤點點頭,任林陳蕙蘭替她梳妝打扮。

  「好了,你等會兒。」林陳蕙蘭要她坐好,悄悄地拉開房門要林宣送進來。「別說我不給你機會,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她小聲地在兒子耳邊告誡。

  「媽──」林宣逸苦笑,她不明白他真正求的是蔣冰彤的信任及心,而非只有原諒。

  「快進去吧!別讓小彤久等了。」林陳蕙蘭不聽兒子的訴苦,直推著他的背要他進房。

  「林媽媽?」蔣冰彤等候良久,未聽見任何動靜。

  「我來扶你。」林宣逸一出聲,她漂亮的容顏立刻升起警戒的神色。

  「麻煩了。」她伸出手,表情是疏離的,不再明亮的眸子燃著黯淡的焰彩。

  林宣逸上前握住她的手,扶著她離房。

  「我想回家。」蔣冰彤舊事重提。

  「不行。」林宣逸一口回絕,「記好,我們的房間是在二樓,從一樓到二樓的階梯有二十階,每十階會有個平台,我們現在就是站在平台的地方。」

  他仔細的說出他們所定的路徑,因為明白蔣冰彤不會甘於讓他扶持的。

  「我要回家。」她不要記什麼階梯的數目!

  「我說了不行,你回家,誰跟你一起睡?」林宣逸調笑似地反問。

  「我跟我自己睡!」蔣冰彤紅了臉,想起今天她在他懷裡醒來的窘態。

  「你現在可是看不見喔!一片黑暗喔!」他有力的手牽引著蔣冰彤,一邊在她耳邊說話。

  「你離我遠一點。」蔣冰彤又惱又怒又拿他沒辦法,只能漲紅雙頰,徒勞無功的叫囂。

  「不行。」林宣逸反而環住她的腰,讓她更加靠近自己。「我要是放手,你一個人怎麼走?我沒忘記你的左腳還不能動喔!」

  「你存心看我出糗。」她氣憤的握緊拳頭。

  「不,我只是提醒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做任何單獨行動的事。」他心情很好的回嘴。

  見她生氣的模樣,總比她不理他來得好。

  「我不想你跟我這麼靠近!」她嘶吼著,深怕自己內心所想的會讓林宣逸看出來。

  「可是我想跟你這麼靠近呀!」林宣逸賴皮地將臉靠上她的肩窩,感受到她脈搏的不穩及紊亂的氣息。

  「我要回家啦!」她堅持己見,「有小翎和小琤照顧我!」

  「小翎和小琤各有各的丈夫和男友,還有工作,能像我有那麼多時間陪你嗎?」林宣逸見招拆招。

  蔣冰彤氣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她扳著俏顏,一語不發的聽著林宣逸告訴她路徑的指示,未再出口反駁。

  ※      ※      ※

  「什麼?!小月,你說……你已經做了?」林陳蕙蘭握著話筒大叫。

  「是呀!預計今天會發揮效用吧!」關冷月數了下時間,依林宣逸搶手的程度,雖然人數很多,但她還是硬刪除到只剩下一個有日本血統的女孩子,看起來是不錯,不過她的背景似乎有一點小問題,但是這樣的問題才正是考驗林宣逸重視蔣冰彤的程度之所在。

  真遺憾,她不能在場。

  「可是宣逸才和小彤復合呀!」林陳蕙蘭因為太高興兒子肯專心地談戀愛,因而忘了和關冷月、楊柳意敏、唐梅莉雅四人所策劃的事。

  「你是說小翎和小琤的好朋友?」唐梅莉雅的聲音插進來。

  「嗯,宣逸和她八年前因為任務的原因分開,直到現在才又相遇。」

  「那麼,進展如何?」楊柳意敏好奇的問。

  「他們只送我鴨蛋一顆。」說到這個林陳蕙蘭就喪氣,她從來不知道兒子談戀愛的技巧這麼拙劣,只是一徑的守在蔣冰彤身邊就開心得不得了。

  她看得出小彤仍對兒子有情,可無法原諒他。他們兩人就一直停在那兒,動也不動,急死她和老公了。

  「宣逸有沒有心呀?」唐梅莉雅見過蔣冰彤,覺得她很熱心又貼心,保有純樸氣息的女孩在現今的社會已經很難見到了。

  「沒有我早就把他掃地出門了。」要不是將林宣逸為蔣冰彤所做的事看在眼裡,光聽他和蔣冰彤說的話她都要懷疑兒子是否有心。

  「呵呵……那剛好可以給他們的進度加溫呀!」關冷月笑道。

  「唉!我們為了兒子的婚事急得不得了,他們卻一個比一個還像牛,拖都拖不動。」

  唐梅莉雅感慨的說。

  「我連兒子的面一年都見不到幾次,你就別感慨了。」楊柳意敏還羨慕唐梅莉雅呢!

  「重點是,你們的兒子都有伴侶了,我兒子則還在起跑點,連槍都還沒鳴呢!」林陳蕙蘭望眼身邊的丈夫林偉傑,無奈地笑笑。

  「放心,鳴槍者很快就會到達的,到時可別忘了你要扮演的身份呀!」關冷月很有信心的說。

  「安心吧!宣逸的演技是誰教的?」林陳蕙蘭再和老友們寒暄幾句之後才掛電話。

  「怎麼?你們還是決定舉行新娘──」林偉傑收起報紙來到愛妻身邊,笑問。

  「噓!」林陳蕙蘭連忙摀住丈夫的嘴,「是女管家的甄選,女管家。」

  要是讓宣逸知道她們在背後扯他後腿,就算她再怎麼哭,他也會帶著蔣冰彤遷出本家,回他的公寓去的。要知道,若不是蔣冰彤強烈拒絕跟林宣逸單獨共處一個屋簷下,兒子哪會這麼甘願回家住?

  「是是是,女管家,請問你們選了幾個女管家呀?」林偉傑很快地改口,雖然明知妻子這樣做只是白費工夫,但他還是無條件支持。

  天知道他多久沒見到宣逸真正高興的神情,假若不來點催情劑,只怕蔣冰彤和他的進展非但是零,可能還會呈現負值。

  天下問有哪對父母不希望兒子幸福快樂的?

  「只有一個,聽說有一點日本血統。」林陳蕙蘭希冀這位女孩不要太嬌生慣養,她不想破壞家裡的寧靜。

  「為了不傷和氣,你還是別太過介入比較好。」林偉傑笑了笑,擁住妻子。

  「當然,我中意的兒媳婦已經出現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她,不過我也不希望有個只愛宣逸的頭銜及家世而不愛他這個人的女孩來和宣逸在一起。」林陳蕙蘭感歎道,這是生在有背景、有名望的家族裡的悲哀,她不希望宣逸變成行屍走肉。

  妻子是要一輩子相處、一輩子相愛的對象,若草草選擇,只會造成悲劇。

  「眼看著乾兒子們一個個都有了自己心愛的人,怎麼咱們兒子卻陷入苦戀呢?」林偉傑將視線調往花園中的林宣逸和蔣冰彤,前者正在一一解說,後者聽得入神,可他們之間的感覺鏈接卻是斷裂的。「咦,怎麼昊予和世穎下山來了?」

  他推推老花眼鏡,招手要妻子一同看向大門。

  林陳蕙蘭湊過來看,果真見到楊昊予和柳世穎兩個人正走向林宣逸和蔣冰彤。

  「怎麼他們會下山呢?」

  兩人對望一眼,疑惑萬分地觀察著他們四人在花園的一舉一動。

  林家花園的花卉是由林陳蕙蘭親手一一栽植的,而且只栽種玫瑰和星辰。

  黛安娜、白玫、紫玫,這三種品種的玫瑰楦滿整座花園。

  「有聞到花香嗎?」林宣逸要蔣冰彤湊近花兒聞聞。

  「很清淡,是玫瑰嗎?」蔣冰彤的鼻子碰到枝莖上的刺。

  「黛安娜。是一種淡粉紅色的玫瑰。我媽的興趣,她喜歡玫瑰,所以整座花園都是她親手栽種的玫瑰。」林宣逸將一束開著紫色小花朵的花給她。「SURPRISE!」

  蔣冰彤擁住那束花,摸了摸它。

  「星辰?」她漾著笑容,「是不是星辰?」

  「BINGO!」林宣逸宣佈答案。

  「我好喜歡星辰呢!」輕撫著那束星辰,她笑若桃李。

  林宣逸滿懷柔情地看著,對她的寵愛無形中又添加一分。

  「等等,為什麼玫瑰園內會有星辰呢?明明林媽媽只喜歡玫瑰的不是嗎?」蔣冰彤疑惑的問,捧著紫色星辰花的她絕美得耀眼,令人不敢逼視。

  林宣逸的臉色不自然了起來,暗自慶幸蔣冰彤此刻看不見。

  「林宣逸?」沒聽到他的回答,蔣冰彤有些惶然的喚著。

  這些天來,她嘴裡說不原諒林宣逸,可她知道自己在他的呵護、照顧中漸漸融化了恨意,即使還未完全消失,但是……

  「沒什麼。」林宣逸連忙回過神,眼角注意到從門口直直走來的一對男女。「有人來了。」

  訪客?蔣冰彤直覺地想回屋裡,因為不想讓任何人發現她的失明,進而同情她,但林宣逸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躲避。

  「昊、娃娃,我以為你們回山上去了。」林宣逸不明所以的看著楊昊予和柳世穎。

  「我們是來傳訊的。」柳世穎大眼直望著林宣逸身旁的蔣冰彤,朝她笑了笑,沒有得到她的響應,逕自進一步解說道:「是小翎和小琤要我們帶口訊來的。」

  小翎和小琤?蔣冰彤聽聞好友的名字,不禁「望」向聲源。

  「請問小翎和小琤說了什麼?」蔣冰彤強烈冀望是她們其中一個人要來接她。

  楊昊予盯了林宣逸和蔣冰彤一會兒,冷冷地揚起唇角,「林,看來你的人緣不怎麼好。」

  「有你墊底。」林宣逸嘿嘿笑道。

  「小翎和小琤到底說了什麼?」蔣冰彤急著想知道答案。

  「她們說……希望林能好好照顧小彤你,還要你加油,早日想通答應動手術。」柳世穎照實說,因看見蔣冰彤沮喪的面容而露出笑意。

  自她們兩個從丈夫和男友那兒得知林宣逸就是八年前的伊森後,差點拿菜刀一路殺過來,要不是關承羿和唐皚鈞阻止得宜,林家可能已經發生血案。再者若不是知道蔣冰彤還是愛伊森──也就是林宣逸的話,石翊翎和張珞琤不會就這麼算了的,但這是他們兩人的事,她們也幫不上忙,只好祝福蔣冰彤一切順心。

  「你好,我叫柳世穎,你叫我娃娃就好了,我們可以交朋友嗎?」柳世穎握住蔣冰彤的手問道。

  蔣冰彤眨眨眸子,為柳世穎語氣問的溫暖及熱絡而柔了神色,她回握柳世穎的手。

  「當然可以,我最喜歡交朋友了。」

  「那好,我一回山上去就叫S1當我們之間的溝通大使,我們就可以在網絡上聊天了。」柳世穎這次下山不只交了蔣冰彤這個朋友,連石翊翎和張珞琤兩人也順便納入她的好友行列。

  「計算機我不行的,何況我看不見呀!」在學生時代,計算機對蔣冰彤而言只是個寫作業的工具,現在則是用來剪接毛片的利器,除非必要,她不怎麼喜歡碰計算機。

  「放心,有S1在,你只需開口就行了。」柳世穎沒有說明S1是做什麼的,反正看蔣冰彤的樣子就知道她不怎麼有興趣,這種過於專業的東西只怕她會聽得睡著。

  「我會試試看的。」她喜歡柳世穎說話的方式,她一定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雖然看不見,可她的心卻比以前眼明時更加能夠認清事實。

  諸如林宣逸……

  「林,她很討厭你。」楊昊予的笑容擴大,難得見到人緣好的林宣逸被人討厭,他當然是不會說出蔣冰彤對他的討厭只佔所有情感的一小部分。

  整個心思都繞在小翎和小琤這兩個有了異性沒人性的好友身上,蔣冰彤聽見楊昊予說的話,不由得一驚,怎麼他會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別嚇著她。」林宣逸護衛地摟住蔣冰彤。

  「林宣逸,他們是誰?」她用手肘撞開林宣逸與自己過於接近的身體。

  「我的青梅竹馬,一對死不肯結婚的情侶。」林宣逸為他們做介紹,「昊、娃娃,她是蔣冰桶,我們是一對戀人──」

  「誰跟你是戀人?而且我叫蔣冰彤。」蔣冰彤打斷他的介紹詞糾正道。

  「喂,講清楚,我們可不是死不肯結婚,只要你找到結婚對象,我們其它三對隨時等候結婚。」多了那一張紙雖然不代表什麼,但是既然老人家都這麼重視,他們也「不好意思」拖太久。「一切取決於你喔!林。」

  林宣逸的臉色沉了下來,「我並未同意好不好?」

  「那又如何?我們都在等你喔!」柳世穎火上加油,笑容天真燦爛。

  「你們真是我的好朋友呵!」林宣逸咬牙切齒的說。

  「林宣逸,什麼意思?」蔣冰彤聽得一頭霧水,什麼一切取決於他?

  「一會兒解釋。」林宣逸握住她的手,這回她沒有甩開,只是低頭「看」著他們交握的手,感受從他那兒傳來的體溫。「話傳到了,可以滾了吧?」他可不想留這兩個活動的破壞機器來搗毀他和小桶之間夠薄弱的關係。

  「可以離開了,不是可以滾了。不過,身為好朋友的我們──」楊昊予頓了頓,露出個飽含惡意的微笑,「別說我們不夠朋友。」

  他將一則由報紙上剪下的廣告遞給林宣逸。

  「再見。」楊昊予說完,便拉著柳世穎離開,只朝宅內的乾爹和乾媽揮手致意。

  「這是什麼?」林宣逸攤開一看,只見上頭列著──徵求女管家條件如下:

  經驗:無經驗可。

  年齡:二十二歲至二十六歲之間。

  相貌:自認貌美皆可。

  家世:清白。

  嗜好:無不良嗜好即可。

  符合以上條件者請將照片寄到以下地址,註明關冷月、唐梅莉雅、楊柳意敏、林陳蕙蘭收。三天後將以書面通知前來面試。

  這哪是在征女管家?簡直就像是徵婚啟事嘛!林宣逸死盯著廣告單,希望它在下一刻可以消失不見。她們在搞什麼飛機啊!

  「林宣逸,怎麼了?」蔣冰彤沒聽到林宣逸的聲音,遂不安地伸手拉拉他的衣角。

  這些天要不是有他在身邊指導她重新開始,她還真的會像個廢人,什麼都不能做。這卻造成她心裡的矛盾。

  「沒事,你累了吧?我們已經在花園裡待一整天了。」林宣逸眷戀無比地拂過她的額角,替她撥開劉海。

  蔣冰彤眨眨眼,微皺起眉,心緒混亂,「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對你了。」

  「小桶?」

  「我很想相信你,真的。可是……」她搖搖頭,「沒什麼,太陽曬得我有點昏,我們進去吧!」

  「小桶,你沒事吧?」他關懷備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蔣冰彤無奈地歎口氣。

  「如果你不要對我這麼好就好了。我不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還是害怕你會丟下我一個人,你明白我的感受嗎?如果你能明白,就會瞭解我現在的心情了。」想捨棄卻又捨不掉的心情,恨他又愛他的心情,尤其是他對她的體貼和溫柔,她……

  「小桶,這一次,我絕不會再放手。」林宣逸堅定的宣告,執起她的雙手湊至唇邊輕吻,真摯柔情的眸光溜轉在蔣冰彤臉上,「你不動手術,好,那我就陪在你身邊照顧你,直到你肯接受我,直到你哪天想通了想動手術,屆時不論成功率降低到多少,我都會讓手術成功。」

  「為什麼?」無法抽離林宣逸握著自己雙手的手,她好想、好想一輩子就這麼握著他,一直到老、到死。

  「因為八年來我從來沒停止過愛你。」林宣逸低首,額碰上她的,眸子和她無神的眸子相對。

  「你騙我,你說過你不會欺騙你心愛的人,可是你騙了我,而且為什麼八年中間你不曾找過我?」蔣冰彤眼眸泛熱,她想相信林宣逸的話,可是八年前的他就是這樣,她被深沉的恐懼拉扯著,無法擺脫。

  觸碰到了問題的核心,林宣逸腦子「噹」的一聲,似乎有某種東西應聲斷裂。

  他深吸口氣,語音微顫,「因為我沒有自信處理任務和心愛的你再次相衝突的危機。

  當我的任務危害到你時,我該如何是好?如果我只是一名醫生也就罷了,但我是四方的一員,我喜歡四方的工作,也愛你。我沒有自信兼顧工作、任務及你。我想,沒有我在你身邊,或許你還不會這麼痛苦。」

  蔣冰彤聞言,差點氣暈,這又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了!這八年,他來找過她跟她解釋嗎?一徑的認為這樣就是對她好,又是真的對她好嗎?

  他單方面的想法,教彼此痛苦分離了八年!她還愛他呀!他也愛她!可是……可是……蔣冰彤沉住氣,得到一個結論──林宣逸真的需要有人打醒他!狠狠的、重重的打醒他!

  「那麼四方其它成員是如何兼顧這三方面的呢?」掙開林宣逸的手,蔣冰彤雙手掄成拳狀。

  林宣逸一愣,四方的其它人都有了自己的伴侶之後,仍然能將工作、任務,以及愛人之間的關係處理得好好的,他倒是沒想過自己也能這樣。

  「我沒──」林宣逸才想說他沒想過這個問題時,蔣冰彤的拳頭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身上。練過柔道的她力道不比一般女孩子,她的拳頭又紮實又準確,打得林宣逸有點招架不住。

  「小桶,你做什麼打我?!」天!她的拳頭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挨不了。「我很誠實的回答你的問題ㄝ!」

  「我要打醒你,你這個混蛋兼白癡!虧你二十八歲就繼承醫院當上院長,是有名的腦科醫生,連這麼簡單的問題也沒想過,就讓它擱置了八年,害得我們都痛苦了八年!

  你這個白癡水泥腦袋!」手被制住,她改用腿掃向林宣逸,一邊嘶叫著。

  老天!他們竟然為了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分開八年,這簡直就是浪費時間嘛!

  「小桶……」林宣逸攬她入懷,箝制住她所有的攻勢。「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蔣冰彤靠在他的懷裡急促的喘著氣,「無法兼顧不會努力去達到嗎?你就這樣捨棄我,我是東西嗎?可以讓來讓去、踢來踢去的嗎?我有感覺的,你不要什麼事都自己一個人做決定,我也是其中一分子,你為什麼不能好好跟我溝通呢?」

  「對不起,對不起。」林宣逸擁緊她,喃念著,「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他捧著她淚如雨下的容顏,一一吻去她的淚。「我明白一切都只是我的自私,是我的自私害了你。」

  蔣冰彤說得對,他是該被打醒,一昧的認為這樣最好,卻忽略了蔣冰彤的感受,讓兩人分開的八年充滿痛苦的回憶,為了對方而痛苦不已。

  「我還有資格嗎?」林宣逸惶惶然的問。

  「如果八年都忘不了你,我相信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似乎見到黯黑的視界出現一道光芒,她帶淚綻出笑容,似雨後沾染上雨珠的黛安娜玫瑰。「我想,我們可以試試看。」

  一切都說開了,她無法否認自己內心仍是愛著他。輕輕歎息,她決定遵從內心的聲音,重新來過。

  林宣逸微顫的手指輕拂過她的頰兒,緩緩落到頸背,將她拉入懷中,俯首尋著她的唇,輕柔地、緩慢地、帶著壓抑的激情……轉為激狂地熱吻,兩道身影在花團錦簇的包圍之下纏綿著……

  在宅內的林陳蕙蘭和林偉傑兩人對看一眼,終於有進度了!

  「啊!」林陳蕙蘭突然大叫一聲,「完了,那個女管家怎麼辦?」

  「正如冷月所說的,可以給他們一個考驗呀!」林偉傑倒是樂見其成。

  林陳蕙蘭想了想,點點頭,偎進丈夫懷裡。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隔著鏤花的鐵門,一道嬌小的身影正盯著花園內擁物的有情人。

  她不高,長相甜美而古典,身材纖細而玲瓏,身著白色連身洋裝更讓她柔美的氣質顯露無疑。

  她評量了他們良久才輕喃:「林宣逸,風揚。」清脆而甜柔的嗓音如閃著銀光的長笛,唇邊的笑容猶如血般的紅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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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門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熱吻,林宣逸和蔣冰彤都沒想到原來他們對彼此的情感一旦釋放,竟是既濃又烈,一發不可收拾。

  「我去開門,你先進屋去吧!」林宣逸摟了下她纖細但結實的肩,笑道。

  「放心,我記得步伐數的。」蔣冰彤低喘著氣,轉身走回主屋,林宣逸則見她快到主屋才跑去開門。

  「請問?」林宣逸見來者不是熟人,而是一名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孩兒,柔柔弱弱的,看起來很需要人保護的那一類型。

  跟小桶不一樣,小桶外表像個冰山美人兒,曬不黑的肌膚和甜甜柔柔似鋼琴的嗓音更教人誤會她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女人。事實上,她是柔道黑帶,還是個女強人。

  「你好。」女孩一見到林宣逸,立刻露出個羞怯的笑容,朝他鞠個九十度的躬,帶點日本腔的國語聽來並不突兀。「我叫源若紫,今年二十二歲,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灣人,今年剛從新娘學校畢業,我是來面試管家的。」

  長笛!這是林宣逸對源若紫嗓音的評價,而他,只鍾情於音色多變卻悅耳的鋼琴。

  久候不到林宣逸的響應,源若紫含羞帶快的微抬眸偷看他,「先生?」

  「管家?」林宣逸微挑眉,上下打量著源若紫,唇畔勾起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

  「我明白了,你先進來吧!」

  他開了門,側過身子讓源若紫進門。

  源若紫點下頭,吃力地提著笨重的行李,在經過林宣逸身旁時不小心絆了下,整個人倒入他懷裡。

  林宣逸眼明手快的隻手扶住她的臂膀撐住她,與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唇邊的笑容不變,眸裡有著流轉不定的光芒,酷似伊恩麥奎格的臉看得源若紫臉紅不已。

  「沒事吧?」林宣逸有禮的問。

  「沒事,謝謝。」源若紫站直身子,朝他彎腰道謝。

  「進來吧!這回別再跌倒了。」林宣逸連替她提行李的意願也沒有地轉身入屋。

  源若紫呆了呆,連忙跟上林宣逸的腳步,臉上的紅暈久久未消。

  一進到主屋,林宣逸對著父母親指指身後的源若紫。

  「她說她是來面試管家的。」

  接著,讓開身子讓隱在身後的源若紫露面。

  「你……你們好,我是來面試管家的。」源若紫怯怯地注視客廳裡的林陳蕙蘭和林偉傑,最後視線落在安坐於沙發上、因林宣逸的接近而露出笑容的蔣冰彤身上。

  她的唇兒有些紅腫,白皙透明的肌膚有抹醺人的紅暈,及肩燙直的黑髮綁著馬尾,黑曜石般的瞳眸是沒有焦距的,可卻博得林宣逸專注且柔情的相待。

  弱點。源若紫腦中閃過這兩個字,可表面上仍是那樣的文靜、柔弱。

  林陳蕙蘭和丈夫交換個眼色,「你先在這兒住下,一會兒我帶你熟悉一下整個房子,讓你瞭解你將做的工作。」

  「是的。」源若紫答得既謙卑又有精神。

  「別客氣,在這兒,你就當自己是林家的一分子,自自在在的便行。」林偉傑識人無數的雙眼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便露出和兒子酷似的笑容。

  「是。」源若紫朝他們鞠個九十度的躬,甜美的臉上始終漾著淺淺的笑意。

  「走吧!」林陳蕙蘭領著她上樓。「你的房間在這兒,隔壁就是我兒子林宣逸的房間,斜對面是他專用的書房。你的工作是負責監督定期來打掃的鐘點傭人,看他們的工作是否確實,其它的時間你則可以自由應用。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嗎?」

  「是的,夫人,宅子裡除了你和老爺、少爺之外,還有些什麼人嗎?」

  「喔,剛剛那位小姐你看到了嗎?」林陳蕙蘭無心機地問。

  「是的,我看到了。」

  「她是我兒子的女朋友,分開了八年才又重新在一起,你說,是不是很浪漫呀?八年耶!」林陳蕙蘭拉著源若紫的手開心的笑著,「只是呀……她前些日子出了車禍,眼睛因此而看不見,所以對她要特別呵護小心喔!」

  林陳蕙蘭強調著蔣冰彤的重要性,要源若紫多多關照她。

  「是的,我瞭解了。」聽到林陳蕙蘭的親口說明,源若紫的笑容多了一絲難以覺察的寒意。

  「還有啊!如果我兒子不在小彤身邊的話,就麻煩你多多注意她,整幢房子她都很熟了,不需人帶路,我說的都只是萬一而已啦!因為我兒子一步也不可能離開她的。」

  林陳蕙蘭就像一般愛談天說地的婦人一樣,拉著源若紫東扯西扯,直到她發現源若紫臉上出現疲憊之色,才放過她。「我看你也累了,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們的晚餐時間是七點,記得下來和我們一塊兒用餐!」

  「是的,我會準時到場的。」源若紫又鞠了個九十度的躬,直到林陳蕙蘭的身影沒入樓梯口,她才直起腰,眸裡有著凌厲的寒光。

  她旋身進入房間,先檢視房內是否設有電眼及竊聽設備,確定沒有後才自行李箱中取出一台手提電腦,插人耳機及麥克風。

  「紫,成功潛入。」她出口的是一串日語,又快又急。

  「很好,紫,要是你可以拿到那樣東西及風揚的頭,我們就會出人頭地了。」

  「紫明白,所以紫才會如此的拚命。」

  「趁現在神原組亂成一團、元氣大傷之際,我們要取而代之。當然,首要的是得到那個東西。」

  「紫明白。」

  「紫,你現在的進度如何?」

  「只是剛剛潛入,但是風揚似乎對我不感興趣,而且他有個瞎眼的女朋友。」

  「男人都是來者不拒的,依你的能力,我相信你能取而代之的。」

  「紫也有這樣的信心。」

  「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的,紫知道。」

  結束聯機,源若紫想起林宣逸的面容,不由得泛起一抹冷笑。

  她接下這項任務,不只是為了那樣東西,還有因為風揚。

  她喜歡風揚,從他隻手毀了薔薇夫人的集團開始就對他有興趣,只是她並不知道風揚有個盲眼女友。

  她起身看見床頭的花瓶裡插著白玫瑰,伸手取出一枝。

  無所謂,反正她對待喜歡的人的態度就是──親手毀了他。

  她捏碎盛開中的白玫瑰,任花瓣自她手心飄落地面……

  一朵殘忍、嗜血的笑在她甜美的容顏上綻放。

  ※      ※      ※

  「風揚,你家有不正常的電子傳訊。」S1在林宣逸打開他那台綠色的手提電腦時這樣說,這回它的化身是文書處理系統中常見的迴紋針。

  「S1,你能不能換個圖案?我覺得迴紋針不太適合你的形象。」林宣逸見S1那個樣子就想笑。

  「是嗎?」S1「疑惑」地動了下「身體」,「好吧,我去換成現在最流行的KITTY貓好了。」

  它一下子自屏幕上消失,再次出現時變成了頭上綁了蝴蝶結的貓咪KITTY。「這樣可以嗎?不會不適合了吧?」

  林宣逸忍住笑,點點頭,「這回好多了。」

  「對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經過一番學習,S1已經非常人性化,擁有自主意識的它非常喜歡交朋友,可前些日子網友事件的教訓教它收斂不少。

  「跟你介紹一個新朋友。」林宣逸拉著蔣冰彤的肩笑道。

  「新朋友?」S1那張可愛的貓臉馬上出現小丸子的特徵──陰霾線,「冰山沒告訴你我上次得到的教訓嗎?」

  「當然有,不過,她是我的女朋友,當然要介紹給你認識。」林宣逸忍住笑地望著臉上有陰霾線的KITTY貓,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S1好。

  「女朋友?風揚,你有馬子了?」

  「什麼馬子,多難聽!」林宣逸拍了下計算機,糾正S1的用詞。「我來介紹,小桶,這位是S1。S1,這位是我的女朋友小桶。」

  「是小彤。」蔣冰彤拍了下林宣逸的胸膛,朝S1伸手。「你好,我叫蔣冰彤,叫我小彤就可以了。為什麼你的名字叫S1呢?聽起來好奇怪。」她好奇的問,且因遲遲等不到S1的「回握」而覺得怪異。

  「小桶,S1不具有實體,它是一個類人晶片,有人類學習的能力。」林宣逸拉回她的手,解釋道。

  「所以我才不能跟你握手,但是我們可以成為好朋友。」S1非常期待蔣冰彤的反應。

  像上次它跟冰山的女朋友小琤見面時,她嚇了好一大跳,然後才怯怯地跟它打招呼。

  還有那個小翎──水藍的妻子,她只是冷冷的瞟它一眼,然後跟它混熟了以後就拿它當計算機用──只須動口,不用動手的那種。

  「喔!」蔣冰彤點點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驚叫:「S1不是人?!」

  「它的確不是人,但是它有心,可別傷了它的心喔!」這個S1可是很會「記仇」的,人類的七情六慾好的沒學全,壤的全學盡。

  「你是計算機晶片?」蔣冰彤在驚嚇過後,充滿好奇的問。

  沒想到現在的科技已經進步到這種程度,連有思考學習能力的計算機晶片都做得出來。

  「對,但我在學習人類的情緒反應,你剛剛那是叫驚嚇對吧?」S1連聲音都不是冷冷的機器聲,聽起來像是某個明星的聲音。

  「你的聲音是不是計算機合成的耶!」蔣冰彤露出感興趣的笑容,向來是人來瘋的她,有新奇好玩的一定是跑第一個──即使她眼睛看不見。

  「我是採用那個有名的男明星叫什麼竹野內豐的聲音,很好聽、很有磁性吧?」它「洋洋自得」的在屏幕上跳起舞來。

  「嗯,你好厲害喔!」蔣冰彤興奮的拍拍手,一旁的林宣逸看得不是滋味起來。

  「小桶,我呢?你都只會稱讚S1,那我呢?我也很厲害啊!」他自怨自憐的抱緊蔣冰彤,以著無辜的語氣討她的稱讚。

  「你這麼大的人了,跟計算機計較什麼?」蔣冰彤往後靠入他的胸膛,舒適的歎口氣。

  「有沒有想要動手術?」林宣逸盯著她看,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蔣冰彤身子一僵,林宣逸趕在她出口之前截斷她的話,「別說什麼我已經習慣黑暗之類的話,一個從小到大都習慣眼前是一片藍天白雲的人,不可能那麼快就習慣無論怎麼看都只有黑暗的生活。」

  「小彤眼睛看不見?」S1聽到他們的對話,猜測出將冰彤的狀況,難怪她剛剛的反應有點遲鈍。

  「是啊!前些日子出了車禍,腦子裡有個血塊,壓住了視神經,所以看不見。」蔣冰彤指指自己的眼,再指指自己的腦袋,對著S1笑道,語氣間多有壓抑的哀愁。

  「手術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由本人在下我操刀更有百分之六十的高成功率,可她說什麼也不肯動手術。你說,她是不是欠打?」林宣逸雙手和她的交握,面對S1那個KITTY的模樣,談著這麼嚴肅的話題,他真是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成功率這麼高,小彤為什麼不動手術呢?」S1「不解」的問,愈學習人類,它就愈覺得人類真是個複雜的動物,瞧,眼前又是一個例子。

  「因為……」蔣冰彤欲言又止,搖搖頭,「沒什麼,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是嗎?」林宣逸口氣嚴肅了起來,偏偏這時行動電話響了,他按下通話鍵。「是我。」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林宣逸點點頭。

  「我知道了,準備好手術室,我立刻過去。」結束通訊,他起身離開蔣冰彤,拍拍她的肩,俯身索吻。「醫院有事,你在這兒和S1聊天,有事就叫我爸媽,知道嗎?」他不放心的交代著。

  「嗯。」蔣冰彤頷首,展露笑靨,「小心一點。」

  「你也是。」林宣逸說完便匆匆出門。

  「小彤,你還沒說為什麼呢!」S1「追根究柢」的問。

  「S1,如果我也知道就好了。」蔣冰彤玩樂的心情不再,只微綻帶了絲苦澀的笑意。

  「真的,我也好想知道。」

  風柔柔地吹進起居室,帶著些微冬末初春的涼意,淡淡地拂進蔣冰彤的心,不留痕跡地……

  ※      ※      ※

  一道身影探進林宣逸的房間,細微的足音幾乎讓淺綠色的地毯所吸收。

  林宣逸的房間佈置得很簡單,淺綠色的牆及衣櫃,而其中一面牆全打掉改成落地窗,外頭的陽台還置有古典的四腳桌及兩張英式坐椅,房內還另有一套淺綠色的沙發組,相對的,沙發的另一頭即是床的所在。

  那是一張很大的雙人床,淺綠色的床單配著淺綠色的床頭櫃,床頭櫃上有只插著星辰花的淡綠色花瓶。

  而床上只有蔣冰彤一人孤零零地睡著,平時與她形影不離的林宣逸因醫院的急召而上醫院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她睡得似乎不是很安穩,沒有林宣逸在身邊的緣故吧?

  佇立床邊的人唇泛冷意,「為什麼?」

  柔軟無力的嗓音透著股虛無,睡夢中的蔣冰彤被這聲音喚醒,她揉揉尚嗜睡的眼,甜柔而清脆的嗓音和來人剛好形成對比,「誰?」

  「真奇怪,他竟然會喜歡你這種女人。」嗓音愈顯空虛,語調更為輕顫,從來人的聲音裡竟辨不出是男是女。

  「誰?別裝神弄鬼的。」蔣冰彤知道看不見的自己處於弱勢,可是她必須莊自鎮定,林宣逸不在身邊,她雖無助可也不許自己示弱。

  突然,一抹冰涼的觸感碰上她的頰,她直覺地揮開,「別碰我!你到底是誰?」感覺唇上被一種柔軟的東西輕觸了下,她嚇得直往後縮,「你要做什麼?我可是柔道黑帶!」

  該死的!林宣逸多日來的陪伴削弱了她的警覺心,她現在連使出身手的自信也喪失了。

  「看不見的女人也可以使柔道嗎?你根本捉不住我的方向。有林宣逸在身邊的日子太輕鬆了,使得你連一個盲人最基本的生活能力也喪失了。玫瑰的刺一旦被拔掉,就再也不是玫瑰了。」

  蔣冰彤在心裡呼喚著林宣逸的名字,縱使知道他不可能像阿拉丁神燈的燈神一樣出現,她還是不肯放棄。

  「他為了你毀了薔薇夫人的集團,一個人喔!好懷疑你有什麼魅力可以迷惑住風揚呢?我實在是看不出來。」

  「你是誰?」什麼薔薇夫人?什麼懷疑?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當然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會成為風揚唯一的弱點呀!因為他在乎的人之中,只有你沒有自衛的能力。」那個人輕笑起來,惹得蔣冰彤背脊竄起一陣雞皮疙瘩,寒意快速地傳遍四肢百骸。

  她必須勇敢,必須克服這樣的景況。蔣冰彤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克服內心不停湧現的恐懼。「我不會讓自己成為風揚的弱點的!」

  八年前,林宣逸就是因為這樣才將自己趕離身邊,結果造成他們兩人八年的痛苦與思念。八年後,她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再次發生,絕對不會再因為這樣的事而雖開林宣逸。

  「你已經是風揚的弱點了。」來人下了結語,留下一聲輕笑,「而我,非常榮幸能成為傷害風揚的利器。」

  什……

  就在蔣冰彤還未來得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時一股利刃所造成的疼痛劃過她的眼眸,痛楚似火般延燒到她的每一根神經,她的聲音不受控制的出閘,傾洩出所有的痛苦及驚懼。

  她的叫聲驚醒了宅內所有的人,離房間最近的源若紫最先衝進房,她打開燈,房內大亮,見到的景象讓她跟著尖叫出聲。

  「啊──」

  隨後趕到的是林陳蕙蘭和林偉傑。

  「發生什麼事了?」

  源若紫只能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床的方向。

  他們倆一同望向床那兒。

  淺綠色的床單被灑滿了碎裂的紅玫瑰花瓣,以及紫色星辰,而坐於床中間的蔣冰彤……

  身著白底黑圓點睡衣的她臉上、唇上、身上全沾染了紅色的液體,而她的雙眼被劃過一道工整的刀痕,眼眶盛的不是淚水,而是汨汨滑下的血。

  精緻的容顏滿是淚和血交織的色彩。

  林陳蕙蘭一見到蔣冰彤的樣子,眼前一黑,差點昏倒。林偉傑先是一忡,然後發揮醫生的鎮靜及本能,衝到蔣冰彤身邊替全身沾染血的她施行急救。

  「疼……好疼……好疼……」她的眼睛好痛、好痛!渾身顫抖的她絲毫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雙眼像被剜割般,疼痛直達心肺。

  「小彤,冷靜下來、冷靜下來。」林偉傑安撫著她,「我們現在要送你去醫院,一切都會沒事的,嗯?」

  驚慌失措的蔣冰彤聲音抖得無法串成句子,「林宣逸……林宣逸……我要林宣逸……」

  「我們帶你去找他,我們帶你去找他。」林陳蕙蘭自責的允了她的要求。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怎麼會呢?為什麼?

  林偉傑抱起蔣冰彤,和林陳蕙蘭直衝醫院,留下受驚過度的源若紫一人守在家中。

  ※      ※      ※

  當林宣逸接到消息時已是二十個小時之後,他動完手術連休息都沒地直衝蔣冰彤所在的病房。

  「小桶!」林宣逸推開病房的門,只見一堆熟人都圍繞在病床旁,見他來到,自動讓出一個位置。

  尚處於驚恐狀態的蔣冰彤聽見熟稔的聲音,驚醒地四處專著林宣逸的所在。「林宣逸、林宣逸,你在哪裡?」

  護送過程中即流乾的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和著剛止住未久的血濡濕了包裡住雙眸的繃帶,她伸出雙手探索著林宣逸,期待著他的擁抱。

  「我在這兒,」林宣逸攬她入懷,將臉埋進她頸窩,全身因奔騰的憤恨及燒灼他的惶恐而顫抖著。「我在這兒。」

  蔣冰彤緊抱著他,一直飄浮的心此時總算落下,急促而幾乎來不及換氣的呼吸漸趨沉穩,麻痺的神經也恢復了知覺,「我……我好……好害怕……」

  她困難地說出這令她覺得難以啟齒的心情,可她真的快被嚇死了,那個人就這樣……

  闖入……輕易地傷害她……

  「對不起,都怪我……」要是他將她帶在身邊就好了,要是他不來醫院動手術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

  「咳!院長,打斷你們兩人互訴情衷,身為下屬的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但是蔣小姐的傷需要重新包紮,不麻煩的話,請院長讓開好嗎?」冰柔但充滿調侃的聲音插入他們兩人之間。

  林宣逸點點頭,才要放開蔣冰彤,她馬上緊抱著他不放,他改握住她的手,「我在,只是要讓醫生替你換繃帶,別哭,瞧,傷口又流血了。」

  他強忍著心頭的擰縮,艱困而輕柔地安撫蔣冰彤。血如染料浸漬白色的繃帶,因淚水而暈開,恍若白紅交錯的變種玫瑰花瓣。

  蔣冰彤臉上的不安這才消褪,小手卻緊握著他的,緊到關節凸起、泛白。

  林宣逸又是一陣心痛,他努力調適呼吸才忍下這波痛楚。

  但在見著蔣冰彤眼睛的傷口時,他全身襲來狂巨的怒氣及揪心的緊窒。

  他要殺了那個傷害小桶的人!絕對!絕對要殺了那個人,不擇手段!

  林宣逸全身散發出傷人的龍捲風般氣勢,教人不敢接近。

  「容我直言,蔣小姐的眼角膜被破壞得很徹底。現在的她不只要動腦部手術取出血塊,還得有對眼角膜來換方可能恢復光明。」眼科醫生是個有雙水藍色眼眸,黑髮及耳、旁分打薄,容貌比女子還美的男子。

  他在此是屬暫時打工性質的。

  「是嗎?」林宣逸低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傳入眾人耳內,無疑是敲打喪鐘的錘子。

  「我明白了,林,我會幫你查出是誰要置你於死地的。」關承羿首先輕喟,允諾道。

  「我來加強屋子的防衛措施,熏,可能要靠你幫忙。」唐皚鈞面無表情的跟進。原熏雨──那位眼科醫生的名字。

  他冰冷美顏微漾寒光,嘴角別成刀刃般的彎度,輕輕頷首。

  「我來架設與S1的聯機系統,這樣要偵測外來人物就方便多了。」柳世穎也願盡一己之力。

  「那麼,我就一一過濾與蔣冰彤接觸過的人的心思。」楊昊予淡淡地開口,見林宣逸的模樣,他不禁摟緊柳世穎。

  林宣逸是他們五個之中被任務連累得最慘的人,其它人根本就不會沾惹上這些麻煩事,他本身也知道這點。因此在與蔣冰彤相認之前所經過的掙扎是無法以數計的,同時在他嚴密的防護之下還讓心愛的人發生這樣的事,更教他難以接受事實。

  八年前那一次的教訓已經夠了,為何八年後仍然會有這種事發生?

  「對不起。」蔣冰彤的聲音幽然飄出。

  「小桶?」該說對不起的是他呀!林宣逸憐愛地擁她入懷。

  「如果我答應早點動手術的話,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是我太自私,眷戀你的懷抱,因為知道總有一天你還是會離開我,所以想在你離我而去之前保有一點屬於我們的回憶……」蔣冰彤哽咽訴說,「好讓……好讓我在失去你之後……能有一點可以回憶的東西……對不起……是我任性,是我自私……」

  「小桶,除非我死,否則我怎會再一次離開你?」林宣逸不曉得蔣冰彤一直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拒絕動手術。先前是因為八年前的回憶,現今則是因為八年前的傷害仍殘留的結果。「我愛你,我愛你,不論如何,我再也不會放手,不會放手。如同被人摘折仍不會失去其顏色的星辰一樣,我的心就像紫色星辰,就像它,相信我。」

  蔣冰彤「凝睇」林宣逸好久、好久才彎起紅唇,慘白若紙的肌膚終於浮現兩朵紅雲,她點點頭,靠入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聲入睡。

  「林宣逸,我和小琤現在正式將小彤交給你,你剛剛說的話,希望你能信守,否則我和小琤雖然是市井小民,也會要你付出代價的。」一直沒說話的石翊翎鄭重地開口。

  張珞琤依偎在唐皚鈞懷裡猛點頭。

  「我會的。」林宣逸柔情萬千地注視蔣冰彤的睡顏,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誓言之吻。

  「那麼伯父、伯母那邊也只好說實話了,但我會盡量保留事實。」石翊翎歎口氣,這種事要她來做實在是有點為難。

  不過,為了好友,拚了!

  關承羿摟摟她的腰,兩人相視而笑。

  「各位,我們先出去討論一下所有的細節。林,你留在這兒陪她,我相信她感應力非常強,你一不在,她就會驚醒。」關承羿驅趕著眾人出病房,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林宣逸回以感激的笑容,回頭專注地守候著飽受驚嚇的蔣冰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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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1 23:17: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四方集團附周醫院的一幢獨立大樓中,一群人正在會議室裡開會。

  關承羿在投影布上出示一張圖表。

  「日本的黑道現在處於混亂狀態,很多被神原組壓在底下的組織急著想出頭,紛紛派員前來台灣想找出將神原組半毀的風揚,以及……」他頓了頓,看了眾人一眼才繼續說:「你們覺得如何?是否有人已經追查出風揚就是林?」

  「神原組的那個同性戀少爺呢?」楊昊予皺眉問道。

  「昊,你這樣問可是對同性戀者的歧視?」關承羿故意岔開話題。

  「同性戀也有好有壞,他們都是人,何來歧視之理?只是聽說那個少爺對林很有興趣,林去日本不也是因為接受了日本警察長的委託,才表面上答允神原組假扮那個少爺去參加神原組的年度會議?」楊昊予雙手環抱胸前,不知為何,他有很不好的預感。

  「目前他的行蹤不明,連他的情人也不見了。」關承羿的勢力範圍並未到達馬爾代夫。

  「院長的身份很有可能已被識破,因而朝向他的弱點攻擊,但這個人似乎是很想激怒院長,而非要蔣小姐的命。」原熏雨沉吟道,「或許我該住進院長家好就近照料?」

  「熏分析得很對,但是除了林以外,應該還有其它目標才對。」唐皚鈞接著開口,盯向投影圖的黑眸若有所思。

  「各位,出事的前一天我感應到風揚家有不正常的電子傳訊出現。」S1插話進來。

  「什麼樣的電子傳訊?」柳世穎問,「你有沒有告訴林?」

  S1很「不好意思」的嘿嘿雨聲,「後來認識小彤就『忘』了這回事,現在要追查也來不及了,因為那道傳訊被消除了。」

  「算了,反正事情過去了。」關承羿將注意力拉回,遲疑了下才說道:「林這次拿的酬勞你們知道是什麼嗎?」

  「反正一定又是飛機之類的。」唐皚鈞不以為意的說,日本警察署裡最好的飛機想必被他A走了吧!

  「不。」關承羿搖頭,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把刀。「他這次拿的是這個。」

  酷愛骨董的唐皚鈞眼睛一亮,「這把刀……是好刀。」

  黑色的刀鞘擦得晶亮,刀柄以著特殊的軟黑布裡著,看來簡樸卻散發出刀鞘無法收服的精氣。他上前取過那把刀,緩緩分開刀身及刀鞘的距離,泛著藍色光芒的刀鋒透出一股森冷的氣息。

  「這是戰國時期的東西,但不知道是哪位名將所配的兵器,這種刀只適合名將,尤其是雄才大略、胸懷野心的名將。」唐皚鈞對日本骨董略有研究,但不精。「林這回可真是識貨。」

  「據我所知,那應該是神原組的傳家之寶,也是神原組在日本黑道大哥地位的象徵。

  現在日本黑道流傳著一句話:『只要有人能拿到這把刀,同時砍下風揚的人頭,就可以取代神原組。』」關承羿將事態的嚴重性說出,先前他曾警告過林宣逸自己身陷危機,沒想到受傷害的卻是林宣逸最愛的人。

  聞言,所有人的臉色都凝重了起來。

  關承羿又從公文包內取出一份資料。「這是從林到日本出任務至現在的出入境名單。」

  「我們不可能一一拜會。」楊昊予盯著那一長串的名單就頭疼。

  「交給我吧!我拿去給朋友瞧瞧。」原熏雨微牽唇角,美人般的臉龐上有著淡然的冷意。

  「熏,你有朋友?」柳世穎一直以為原熏雨是獨行俠。

  「正確來說,是族人。」他柔柔一笑。

  「族人?」關承羿略帶好奇的問。

  「是的,族人。我們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超能力。」原熏而想起那些人,眸裡的冰冷略微融化。「總共有七個人,不過──」他頓了頓,臉色轉為陰沉,「我們都活不過三十歲。」

  「咦?!」此話一出,擄獲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原熏雨今年二十二歲,若他所說屬實,他不就活不過七年?

  「我們都是經由最佳基因排列組合而成的試管嬰兒,最先出生的是我們的父母,但他們逃走了,研究所僱請殺手追殺他們,被追到的殺無赦,沒被追蹤到的,未滿三十歲就死了。我的母親在她臨死前告訴我這件事,因為我們都有超能力,而我們的父母更是被訓練來殺人的生化武器。」說到這兒,原熏雨已經沒有說下去的興致,他露出個惡意的笑容,「騙你們的啦!你們還想不想解決院長的事?瞧,你們意志夠不堅定的。」

  「那就麻煩你了,熏。」關承羿笑了笑,將名單交給他。

  原熏而是超能力者的事他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他是「生化武器」及人類的混血,他很少談論自己的事,因此大伙只知道他對自己那雙水藍色的眸子不是很喜歡。

  雖然他說是玩笑……

  「放心,我一會兒就回來。」原熏雨拿了名單先行離開。

  暫時將原熏雨這檔事放在一旁,其它人開始討論起如何捉到兇手。

  ※      ※      ※

  「你是風揚唯一的弱點……唯一的弱點……」

  「不!」蔣冰彤自佈滿荊棘似的噩夢中爬山,好不容易才恢復的神智因感受到眼睛的刺痛而加速運轉。

  啊,對了,她的眼睛被人弄傷,現在人在醫院,得動腦部和眼部手術才得以完全復明。意識到這樣的事實,她唇角揚起一朵小小的笑容。

  那就動吧!她不願意因為這樣而成為林宣逸的弱點。

  「小桶?」林宣逸飽含睡意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你醒了。」

  「嗯。」她的笑容更形燦爛,完全不復先前的模樣,伸出手想要林宣逸握住她的。

  「林宣逸。」

  「嗯?」他握住她的手,讓她知道他就在她身邊。

  「如果我今天毀了容,你會不會還待在我身邊?」

  「當然會,我愛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外表。」他摸摸她的發,憐惜地望著她。

  「那如果我頭髮掉光了呢?」聽說動腦部手術要把頭髮剃掉變成光頭。

  「廢話,當然還是會在你身邊呀!」林宣逸有些氣惱,「原來我說的話你都不相信。」

  「你說的話那麼多,怎麼能夠句句相信呢?」蔣冰彤享受著心靈的平靜。「我現在覺得很幸福。」

  「怎麼說?」林宣逸為她的話語而心痛。

  「我不會表達,但是我真的覺得很幸福。有你在身邊,好友都一一有了歸宿,父母親也有哥哥、姊姊們照顧,我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只不過我很難過──」她歎了口氣,「成為你的弱點。」

  「呃?」林宣逸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那個人說我是你唯一的弱點。因為你所重視的人之中,只有我最弱。」

  「沒有這回事。」林宣逸從來不認為蔣冰彤柔弱,那只是因為她眼睛的問題啊!

  「我想動手術,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手術?」乍聽之下,他只有一瞬間的喜悅,「你想動手術?」

  「嗯。」蔣冰彤大力的點頭。

  「因為不想成為我的弱點?」林宣逸有點難過的問。

  「嗯!」她點得更大力了。

  「唉,原來你不是因為我的勸說才想要動手術的呀!」蔣冰彤想動手術他很開心,但若起因是她的不服輸,他心疼都來不及了,怎麼會高興得起來。

  依她的個性,若不是因為遭遇這樣的事情,她絕對不會答應動手術的。而且要不是這次的事件,他也不會知曉原來自己深愛的人這麼不信任自己。

  「啊?」蔣冰彤聽出了林宣逸的感歎,被纏上厚厚繃帶、遮去半邊芙蓉面的她握緊了林宣逸的手,「對不起,我知道不該懷疑你的真心。可是縱使待在你身邊,我也有種你隨時就要因為你身邊的危險而將我推開的不安感。八年前因為我還不足以和你共同面對威脅;八年後因為我的失明,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再一次因為這種事而推開我呢?」

  林宣逸為之動容,他心痛得幾乎無法說出話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我明白我的自私,我明白。可是我真的不想要你受到任何一絲傷害,不想你因為我而受到傷害,你的傷猶如刻畫在我的身上一樣。我常常在想,如果……如果不是因為太愛你的話……」

  「如果就像電影『麥迪遜之橋』那樣,我不要,我要看得見、摸得著的你。我不要再承受那種啃蝕我心的痛苦了,不要!」蔣冰彤輕柔的嗓音訴說著貝多芬「月光奏鳴曲」

  般的激越情懷。

  「不會了,」林宣逸撫著她的頸背,眼神迷濛她笑道:「不會了,我們這次會在一起,直到老死。」

  「就像紫色星辰?」她綻開一朵清秀笑顏。

  「就像紫色星辰。」林宣逸許下承諾,彼此的心貼近,他們似乎都聽見了這真心的承諾。

  而且明白保證期──直到永遠。

  「對了,這給你。」林宣逸取下脖子上的銀煉,銀色的十字架中間鑲有一顆綠寶石,這是用來開啟手提電腦的鑰匙,同時具有追蹤能力,這是最新和S1的系統相互連結、以便找出四方成員的利器。

  「十字架?」蔣冰彤摸出了項鏈的形狀。

  「這是我隨身攜帶的,我不在你身邊時,就拿它當作是我吧!」林宣逸為她掛上,綠寶石在那一瞬間閃過一道光亮。

  「好。」蔣冰彤綻出笑靨,握著十字架冥想著林宣逸的容顏。

  ※      ※      ※

  原熏雨將那疊出入境資料丟在會議桌上,輕描淡寫的說:「上頭有反白記號的就是嫌犯。」

  林宣逸率先搶過來,才要翻閱時,原熏雨動作比他更快的壓住那份資料。「五十萬美金,時限三天,帳號──」

  「明天錢就會入帳,放心。」林宣逸眉頭皺也不皺的答允,撥開原熏雨的手,快速檢閱著資料。

  「關,山口勝平、高山南、林原惠和綠川光。」林宣逸愈念,臉上的冷笑愈明顯。

  「怎麼都是配音員的名字?」關承羿愈聽,眉頭也皺得愈緊。

  「配音員?」唐皚鈞呆呆的問,他從來不注意什麼配音員的,漫畫他倒是知道了一大堆。

  「是呀!山口勝平是工籐新一的配音員,高山南是柯南的,林原惠是莉娜.因巴斯,綠川光是希洛。」關承羿朗朗上口,這得拜他那位什麼都翻譯的老婆所賜,她現在跟他兒子關泓儒迷著「神奇寶貝」,還有什麼「庫洛魔法使」的動畫。

  「張珞琤除了做菜最愛看漫畫和小說,石翊翎除了翻譯最愛看漫畫、小說和動畫,蔣冰彤除了編導廣告最愛柔道和漫畫。」楊昊予背書般地喃念,「你們三個都有個怪怪的枕畔人。」

  「總比你的娃娃愛拆計算機再把計算機重新組裝好吧?」其它三人口徑一致的反駁,看樣子有起內哄的趨勢。

  「各位,回到正題比較重要吧!」柳世穎翻翻白眼,受不了這四個男人。「S1,麻煩你了。」

  「放心。」S1過濾這些人,將他們的照片列出。

  「高山南是易容後的男子。山口勝平是男人,不過鼻子好像動過手術的樣子。林原惠是男的。綠川光是女子改扮。」光看照片就知道替這些人做易容手術的人技巧太差。

  「這裡還有一份資料,那些人的真實面貌。」原熏雨又拿出一疊資料。「三十萬美金。」

  「知道了。」五個人全都習以為常的頷首。

  原熏雨是醫院內出了名的「冰山美男子」外加「摳錢大王」。所謂的摳錢,可不是因為他很吝嗇,而是因為他十分會趁火打劫,但他的醫術及身手的確了得。

  「我們很快就能替小桶拿到一副眼角膜了。」林宣逸盯著資料上的照片,唇角那抹嚴酷的笑容傳遞在場每個人的心中。

  「我去排手術的日期。」原熏雨未加置喙,轉身便離開會議室,「對了,我的行李今天會送到你家。」

  「我會通知管家的。」源若紫,那名日裔管家也在名單之內。

  林宣逸笑容未改,只是多了一絲邪佞。

  「通知醫院所有人員加強警備,我要回家一趟。」林宣逸丟下資料,起身離去。

  「林要開殺戒了。」楊昊予若有所思的說,「娃娃,我們走吧!」

  「好。」柳世穎瞭解的點下頭,跟著林宣逸出去!

  「林!」他們追上疾步行走的他。

  「做什麼?」林宣逸皺起眉頭盯著他們兩人,很不耐煩的問。

  「我們跟你一起回去吧!」柳世穎親熱地勾住他的右臂,左臂則挽著楊昊予。

  「做什麼?」林宣逸想甩開她的手,發現楊昊予雖然臭著一張臉,卻沒動手拉開娃娃,心下明白他們的憂心。「安心吧!我想我媽已經動手了,我回去只是想解救源若紫於水深火熱之中。你們不是不知道我媽整人的手段,我可不想沒問到口供,就讓她把源若紫整得不省人事。」

  「言下之意,你也想軋一腳囉!」柳世穎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面朝楊昊予,「對不對?」

  「嗯。」楊昊予酷酷的點頭。

  「所以我們也想湊熱鬧。」她笑容未變,又轉向林宣逸,「喔?」

  林宣逸眉頭緊攏,最後輕歎口氣,「好吧!不過只准在旁邊看,不准插手。」

  傷了小桶的人,他要親自解決。

  「YES SIR!」柳世穎行個軍禮。

  林宣逸輕拉開她的手上前開車門,柳世穎和楊昊予對望一眼。

  楊昊予俊臉這才微露笑容,「他很體貼我。」

  「哼!」柳世穎嘟起小嘴別過臉,然後綻出笑顏,「小彤會幸福的。」

  「她現在就很幸福了。」楊昊予撥開她被風吹亂的短髮,眸裡有著深情摯意。

  「嗯,我們都會幸福的。」她把頭靠在他的臂膀上,往林宣逸的車子走去。

  ※      ※      ※

  「若紫,我勸你還是說實話吧!不然等我兒子回來,我可保不了你。」林陳蕙蘭手執鬱金香造型的白瓷杯,細嫩的指尖輕掐著銀匙壓擠置於紅茶內的檸檬切片,如小提琴般流暢的嗓音聽在源若紫耳內,無疑是撒旦的哀樂。

  「夫……夫人,若紫真的不知道夫人在說什麼?」源若紫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名婦人不是簡單人物,還有老爺也是。

  原以為風揚的父母都只是平凡人物,看來她錯估了。

  打從林陳蕙蘭自醫院回來後就將她喚到客廳來,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整她,她快被整死了,林陳蕙蘭才在丈夫的勸阻之下停手。

  四方的成員都神秘不可測,她卻犯下了最不可犯的過錯──輕敵。

  「若紫,你是不是想捐眼角膜?」林陳蕙蘭微綻笑容地問。

  「若紫不懂夫人在說什麼!」那天晚上的事真的不是她做的,不是她!

  林偉傑突然看向漆黑的花園,微揚起一道眉毛,「親愛的,兒子回來了。」

  「唉!」林陳蕙蘭哀聲歎氣的擱下瓷杯,「兒子回來了,可憐的若紫,我保不了你了。」

  「夫人!若紫說的是真話,真的不是若紫做的!」源若紫慌了,她想起風揚八年前是怎麼毀掉薔薇夫人的集團的。

  「媽,你有事沒事嚇她做什麼?」林宣逸的身影出現在玄關,含笑望著源若紫,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中,漫步進客廳。

  林宣逸的笑容和關承羿最大的差別在於──他的笑容能讓人感受到利刃刮過的疼痛,進而意識到自己的小命不保。

  源若紫雖慌,可是見了林宣逸的笑容,卻猶如撲火的飛蛾般著迷地凝視他,「少爺。」

  「兒子,你不知道我是在替你教訓這個內奸嗎?」林陳蕙蘭十指交疊,斜眼睨著林宣逸。

  「內奸?」他走近源若紫,笑容愈來愈危險。

  「少……少爺,你一定要相信若紫,那件事真的不是若紫做的!不是!」源若紫本能地想逃開,意識到飛蛾撲火的危險而要抽身已經來不及。

  「是嗎?」林宣逸彎身輕捏起她的下巴,四眼相對,源若紫看清了他眼裡颶風般的殺意。

  好迷人的眼睛,源若紫再次忘了危險,小手伸出想撫摸林宣逸的眼,卻因他加重捏住她下巴的力道而痛得整張小臉都皺在一起,小手握上林宣逸的手腕,用盡全力想拉開這弄痛她的禍首。

  「日本黑道在神原組潰敗之後,動作最積極的就屬黑澤組。源若紫,日本黑道黑澤的得力手下之一,擅長狐媚術。」林宣逸語音輕柔若微風地背誦著,一邊直起身子,本來跪坐於地的源若紫被他掐住下巴,不得不跟著起身。

  呼吸……她快不能呼吸了……

  「不是她,林,別白費心機了,她只是奉命前來奪刀及拿下你的人頭。」楊昊予見林宣逸發洩到一個段落才出口,「不是她做的。」

  林宣逸並未因楊昊予的話而放輕力道,源若紫光是被他掐住下巴就快失去意識,她知道風揚的危險,可不知他彷若千變萬化的風,殺傷力十足。

  她不如他,她深切地知曉自己的失敗。

  「告訴你的頭子,如果他想還要項上人頭的話,最好別惹火我。」林宣逸在她耳邊呼出弱而無力的話語,下一秒,源若紫感覺到下巴的力道減除,劇烈的疼痛使她只能用手捂著下巴,顫抖著唇,無法發出聲音。

  好可怕,卻又迷人,好想、好想殺死風揚喔!

  源若紫發出這樣的強烈心聲,楊昊予微蹙眉。這女的自找死路。

  林宣逸揚起冷酷若南極寒風的唇線,俊逸的黑眸睨了眼源若紫,聽身連步伐也未踏出,即感應到背後傳來的勁道,他只是隨手從西裝口袋中摸了個硬物準備倒射回去,回身就見源若紫張大眼眸,口吐鮮血。她轉頭想看清是誰由背後偷襲她,但眼前一黑,什麼都感應不到。

  原熏雨收回穿透源若紫心臟的手,安之若素的神態好似他剛剛沒有空手穿過源若紫的心臟,讓她因而死亡。

  「熏!」柳世穎叫出聲,收回自腰際掏出的麻醉槍。

  「熏,你弄髒我家的地毯了。」林陳蕙蘭對於源若紫的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倒是皺眉嘟嘴埋怨原熏雨讓源若紫的血污染了他們家的地毯。

  「夫人,救了你兒子的命,應該有一百萬美金可以拿吧?」原熏雨朝林陳蕙蘭行了個彎身禮,水藍瞳眸不現一絲波瀾。

  「一百萬美金,叫我兒子付吧!」林陳蕙蘭收好夾於指間、原本要射殺源若紫的玫瑰,要原熏雨找兒子拿錢。

  「熏雨,你怎麼會突然出現?」林偉傑也將手術刀歸於懷中,疑惑於原熏雨的突兀出場。

  「我忘了告訴院長要留下完整的眼角膜,所以前來提點,適巧遇上。」原熏雨和林宣逸交換個眸光。

  林宣逸微頷首。

  「這下可好,要怎麼把她搬到醫院去啊?」柳世穎原本對源若紫存有的一絲憐憫在見著楊昊予揚眉的動作時蕩然無存。

  「眼角膜、肝臟、腎臟、骨髓。」林宣逸和原熏雨快速處理源若紫尚留餘溫的屍體,「她可以救不少人。」

  「別忘了賠我一條新的地毯。」林陳蕙蘭在兒子和乾兒子、女兒要離去之際提醒他們。

  「是的,明天就會送到。」楊昊予朝林陳蕙蘭眨眨眼,轉身牽起柳世穎的手跟上林宣逸及原熏雨的步伐。

  「希望小彤能平安無事才好。」林陳蕙蘭悠然歎息,「為什麼乾兒子們談戀愛輕輕又鬆鬆,我兒子卻得面對那麼多的磨難呢?」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也相信有情人終成眷屬呀!」林偉傑輕拍妻子的肩,笑道。

  「真是如此就好了。」林陳蕙蘭突感一抹寒意竄上心頭,不由得偎緊丈夫,汲取他的溫暖。

  ※      ※      ※

  四方集團附屬醫院的夜晚是靜寂且安寧的。

  但今晚的醫院在魅影幢幢的月光籠罩之下,反而有種詭譎的氣氛。

  「蔣小姐,我將燈關掉了喔!」護士在盯著蔣冰彤吃完藥後如此說道。

  「麻煩請留個小燈好嗎?」蔣冰彤含笑要求。

  「好的。」護士小姐回以一笑,雖然明知蔣冰彤看不見,但她的笑容就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表達善意,「好好休息以應付後天的大手術。」

  由於林宣逸不知打哪兒弄來一副完好的眼角膜──據他的說法是有個受刑人身亡,因此將所有的器官都捐了出來,以遺愛人間,四方集團「恰巧」榮幸無比的拿到這些器官。是以她後天即可動手術替換眼角膜及取出腦中血塊。

  由於一次要動兩個手術,時間過長,為了手術能順利進行,林宣逸這些天都忙著安排手術事宜,不過他一天會過來看她兩次,審視她的情形。

  「謝謝。」蔣冰彤握著項鏈安下不少心,覺得四周似乎有股暖風緩緩拂進心田。

  病房門被闔上的輕響聽在她耳內猶若安眠曲,她躺下拉好被子,手中仍緊握著項鏈,唇畔綻著初開的花蕊入眠。

  同一時間,醫院的急診室送進了三名在附近出車禍的傷患。三十分鐘後,這三個人即從急診室平空消失。

  整間醫院進入緊急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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