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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我的冤家是偶像][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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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6:56: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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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嗯……以她的八字來看,自身本命滿普通的,未來很難發展出驚人的藝業,但日子還算過得平安順遂。」算命師低頭研究著小女孩的生辰八字。「我再算看看……嗯,很好!她的夫運極佳,而且屬於早婚之命,只要做父母的替她慎選真命天子,這小女還未來將是嫁給富貴和名聲兼具的良人,從此「妻以夫貴」,終生衣食無缺,家庭生活幸福美滿。」
  「釋迦」給「涼人」?小女孩擰起納罕的月牙眉。她喜歡吃釋迦,難道不能自己留下來,一定要送給涼人?
  「真的?」年輕的母親歡心地摟緊五歲大的小女兒。「那麼我女兒忌配哪些屬性的男孩?」
  「嗯……令嬡屬蛇,屬蛇的女子忌配虎、猴、豬三個生肖,否則夫妻情分不長,家庭多有紛爭。」算命仙捻動三絡銀霜似的美髯。
  「豬豬、豬豬,好嘔心。」小女孩擰起鼻尖,彷彿已經嗅到髒豬的臭騷味。她本來就討厭豬豬,以後才不要送「釋迦」給他們呢!
  「多謝大仙指點,日後我一定仔細過濾芳菲的朋友,絕對不讓她被這三個生肖的臭男生追走。」年輕媽媽喜得眉開眼笑。
  驀然間──
  「哈哈哈……」囂張的狂笑聲突然自算命師的口中吼出來。「太遲了!趙芳菲,太遲了!」嘩啦!算命師用力掀掉自己的臉皮。
  「啊──」小芳菲掙脫母親的懷抱,不敢望向人皮面具下的惡鬼。「救命呀!救命呀!」
  「你給我納命來!」惡鬼張舞著極醜無比的獠牙。
  哇!小女孩猛然掙脫母親的懷抱,沒命地往前頭跑出去。
  「爸爸,救我!」
  然而,無論她使出多麼強劇的力量,短短肥肥的小胖腿硬是黏在柏油路面,死也無法多邁出一步。
  救人哪!她快被惡鬼抓去了。
  「爸爸,媽媽!」
  「趙芳菲……趙芳菲……不准跑……」鬼氣森森的陰叫聲逐漸縮短距離。
  「哇!媽媽,救我,救我!」
  她明明扯直了喉嚨,聲帶卻拒絕擴散出任何求援訊號。
  媽媽!老爸!哇──她無助地坐下來放聲大哭。
  不可以回頭看!媽媽教過她的。如果遇到莫名其妙的聲音叫她,絕對不可以回頭看。
  嗚……她好怕!爸爸,媽媽!
  「趙芳菲,你逃不掉的!」兩隻冷冰冰的爪子從身後環向她的小頸子,力道漸縮緊。
  不,她喘不過氣來了……救命……放開她……她不行了……
  「我就是「豬」,趙芳菲。」一顆豬腦袋突然繞到她眼前,血盆大口褐眼珠,頭上還頂著幾撮閃閃發光的金毛。「無論你躲到哪裡,我永遠會找到你。你逃不開的,哈哈哈──」
  哇──
          ☆          ☆          ☆
  「哇──」
  趙芳菲猛然從床上坐起來太陽穴附近垂下濕密淋漓的冷汗。
  「我……我的……我的天……」她用力喘氣,胸腔迫切地吸進大量新鮮空氣。
  太詭異了!她起碼超過五年沒作過類似的噩夢,為何闊別了良久的情景會再度出現於寤寐之中?
  揮之不去的噩兆感瀰漫著斗室,女性敏銳的第六感告訴她,她平靜的生活即將興起巨大的衝擊。
  不過還好!她安慰性地輕撫著胸口。那只混血洋豬仔此刻正留在好萊塢大作他的明星夢,決計不可能平空蹦出來,使她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衝著這一項優點,生命賦與她的任何顛簸和艱辛都是可以忍受的。
  「嗚──」一根噴著熱氣的舌頭忽然偷吃她的冷汗。
  「赫!」趙芳菲再度彈起半公尺高。
  「唔。」龐壯的黑色雜種犬發覺自己駭著了主人,有些汗顏地垂下頭。哦,她的心臟快不行了!
  某些文人先賢好像指示過「一日之計在於晨」、「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若真如此,她簡直沒有勇氣下床面對接踵而來的多災多難。
  「阿浩,又是你!」舊仇新怨一古腦兒湧進她狹小的胸襟。「剛才一定是你壓在我臉上,害我喘不過氣來,我才會作噩夢的,對不對?我警告過你幾次了,不、準、跳、上、我、的、床!只要再犯規一次讓我「贓」到,你就給我吃一個月的減肥狗食。」
  「汪!」大黑狗撲通跳下主人的香榻。識時務者為俊犬,它恨死了淡而無味的減肥餐。
  「哎呀,八點了。」遲鈍的狗主人終於察覺忠狗喚醒她的原因。「為什麼房子裡。悄悄的?大家都還沒起床嗎?」
  「汪!」大黑狗給與主人肯定的回答。趕緊喚醒其他成員吧!本一家之主起床便意謂著它有早餐吃了。
  「天哪!」趙芳菲徹底潰敗。
  她跳下眠床,以打破金氏世界紀錄的速度套上整身裝束過度的匆忙讓她沒有時間檢查自己的外表,腳跟一轉,迅速奔出房門外沿著廊道拍打山一扇經過的房門。
  「快點起床了。爸,你八點半要主持裡民大會:媽,你九點和客戶有約。趙方祺,你再遲到一次就要被學校開除了,到時候變為全台灣第一個小學被退學的蠢蛋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快點起床!再給你們三分鐘!」
  房門內紛紛傳出災情慘重的呻吟聲。
  「怎麼才剛合上眼而已,天就亮了?」
  芳菲才不理眾家好漢的埋怨,一路直奔樓下廚房。
  快呀快呀!她只剩十分鐘完成早餐程序──包括吃。九點那堂課由繫上出名的魔鬼女教頭執鞭,即使晚進教室半分鐘也會被登錄為曠課。而根據老虔婆的習慣,整學期遲到三次者,死當,永不得超生!贈送歐蕾巴結也一樣,CD保養品或者還有點談判空間。而她已經兩度登上記錄榜。
  全台灣只有她就讀的這間島大學會把體育課排在早上九點,害一幫學生死操活操得幾乎吐出早餐。教務處簡直有病!「喂,你們起床沒有?」芳菲隔空嘶喚,手下馬不停蹄地打入四顆雞蛋,「嗤」的一聲,平底鍋燒出一陣焦臭。
  怎麼會這樣?
  「糟糕,大家快點下來幫忙,廚房失火了!」芳菲忙不迭尋找滅火器。後門緩緩拉開,她那超級冷靜早熟的小弟捧著大紙袋賢進來。
  「笨,你忘記倒沙拉油了。」趙方祺以其一真的勁酷口吻批評他的笨拙。
  「趙方祺,原來你已經起床了,為什麼不叫醒我們?」隨即,新鮮的燒餅香味從弟弟手中的牛皮紙袋透出來,趙芳菲仰頭嗅了嗅空氣,陶醉得不得了。「嗯……好香,那是什麼?燒餅、小籠包……還有蛋餅。趙方祺,我愛你!」
  她馬上將弟弟買來的寶物據為己有。
  「快吃吧!我去叫爸媽起床。你開一罐狗罐頭給阿浩吃。」趙方祺以他一貫的溫吞吞步伐跺來,先關掉爐火,才慢慢離開廚房境內,清稚的臉上仍然橫怖著愛理不理的撲克表情。
  「汪!」阿浩好感動。全家只有小主人才會記得按時餵它。
  「老小鬼!」芳菲塞了滿嘴的小籠包,勉強騰出一點空間嘮叨。「一天到晚帶著那副要死不死的面具到處跑,哪像個十二歲的小男生?真不知你是繼承哪邊的血統,一點也不可愛!」
  偏偏這一點也不可愛的弟弟卻是家裡最精明能幹的「大家長」,舉凡燒飯、洗衣、打掃、餵狗沒一樣難得倒他,偶然她和爸媽弄不清楚某些家電用品的操作程序,還得不恥下問這四尺來高的小鬼頭,實在有的嘔的!
  除了不愛上學之外,她小弟幾乎零缺點。而追究起來,趙方祺討厭上學的原因甚至不是因為他成續太差。相反的,他們姊弟倆都是典型的讀書機器,自小功課一把罩,因此她才會以十九歲的「低齡」越級就讀至大學三年級。而趙方祺不願意上學,只是因為──
  「同樣的八個小時,留在學校只能學到基礎因數問題,找回家自修還可以多念點英文。」他仍然愛理不理的,解釋完畢後就回頭鑽進他英文版的伊索寓言裡。
  超級怪胎!跟那頭「洋豬仔」一模一樣……
  「咳!咳咳咳!」美味的小籠包突然衝進她氣管裡。「唔……水……唔……」
  阿浩幸災樂禍地打量她臉紅脖子粗的狼狽相。活該!這就是延遲餵狗的壞主人應有的懲罰。
  她連忙灌下一口冰豆漿。「哦──天哪!」
  不妙!大大不妙,越來越強烈的緊繃感網罩著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今早她非但在半夢半醒之間見到那尾洋豬仔,連神智清醒時也開始想到他。莫非上天正在向她打pass,警告她今天將發生不測風雲?
  非常有可能!每回她聯想到那傢伙,按著就會碰上極端噩運道的意外,可見接下來的十六個鐘頭她必須事事小心。
  無論如何,唯有勇敢面對人生,乃為上策!
  「爸媽,趙方祺,我吃飽了,先走一步,你們快下來!」她匆匆喊完,經濟學衝出後門。
  「汪汪!」阿浩試圖喚回不負責任的主人。
  大不公平了!它的早餐呢?
          ☆          ☆          ☆
  噹噹噹噹
  四點整,下課鐘聲敲醒了一半沉睡的學子們。
  「好啦!今天就講到這裡,別忘了下個禮拜同一時間舉行期末考,害怕自己分數太高的同學儘管缺席沒關係,那堂謀不會點名的。」經濟學教授終於鳴金收兵。
  課總算上完了!而她也快完了!
  趙芳菲把自己從課椅上提起來,渾身虛脫無力。細纖合度的身材在一百六十公分的有限高度內,婉轉凹凸成絕妙的曲線。
  幸好整體經濟是今天的最後一堂課,否則難保自己不會因為饑荒而導致血糖過低,昏倒在教室裡。
  學海無涯,唯「倒」是岸。
  五月底了,下個星期全校進入期末考周,佛祖的大腳丫又獲得眾位學子誠心擁抱的機會。希望這回向她借筆記的人數減少到二十人以下,省得到時候大家填出一模一樣的答案,讓教授以為他們集體作弊。
  橙黃色的夕照灑向窗外濃蔭,透過樹葉問的縫隙與她打招呼。芳菲有氣無力地將膨密的青絲扎捲成蝶形的小髻,最後以自動鉛筆固定。線條優美的頭背登時暴露出來,白嫩得令整班的男同學渴望自己變成吸血鬼,可以明正言順地撲上前輕囁一口。
  「喂,快來。」死黨陳洵美扭著她的腕關節往外拖。
  「幹嘛?」她軟綿綿地任同學牽出教室門口。「你要帶我去哪裡?」
  沿路經過的男同學瞧見佳人的芳蹤,紛紛打招呼。「菲菲,要走了嗎?」
  「趙芳菲,我們今晚想去pub跳舞,要不要一起去?」
  看到這等情形,陳洵美就不得不吃味了。說也奇怪,趙芳菲的容色雖然端麗,卻也溝不上校園第一把交椅的程度,偏偏男學生就愛她這副調調。
  平時沒事時,總看她一副傭傭懶懶、嬌弱不勝力的姿態,彷彿昨晚沒睡飽似的,感覺起來有說不出的女人味:然而一遇上學會事性的時候,她的精力可全來了,清脆的嗓音宏亮無比,這兒摸摸、那兒弄弄,團團飛轉的俏影忙碌如蝴蝶一般,與平時的慢動作完全兩樣。
  這女人老愛叨念她老弟不像個十二歲的可愛男生,但其他稍微與她熟稔的同學都感覺得出來,趙芳菲同學可也不像個乳臭未乾的十九歲黃毛丫頭:所謂「旁觀者清」便是這麼回事。
  「超級大消息!我告訴你,咱們影友社來了一個天王巨星,你打破腦殼地想像不到那個人是誰。」陳洵美興沖沖地揪著她繞過荷花池,一路直奔影友社的專屬教室。
  「你們真的很不怕死耶。」芳菲仍然不太帶勁。「今天都星期五了,期末考在即,大家還有精神邀請貴賓來社團演講。」
  既然大夥兒拒絕用功,屆時可別怪她不肯把筆記借給這票損友。
  其實芳菲對各項社團活動向來興致缺缺,若非陳洵美是個標準的電影迷,學期剛開始的時候硬拉著她一起入社,她也不會想到要浪費兩百元的社費繳給整學期沒去過兩次的影友社。
  「這個貴賓是社長碰巧遇上的,你也知道他老姊在經紀公司工作,常常可以抓住一些國際巨星們的私下動向。」陳洵美興奮得連聲昔都發抖了,可見來人的身份非同小可。「這位外國大明星今朝前來台灣,是以私人名義入境,並不打算公開活動,因此台灣媒體大多不曉得他已經踏上本土。不過也幸好如此,否則咱們小小的一個大學社團怎麼可能請得到他?昨晚社長緊急打電話給每個社員,告知我們這位特別來賓今天會來社內,叫我們一定要到場,不來會後悔,你沒接到電話嗎?」
  「沒有。」此時她只對吃飯感興趣,其他小明小星之類的人物大可閃到旁邊乘不過,聽陳洵美的語意,今日的來客似乎從另一塊陸地飛過來的。該不會是那些遠到台灣宣傳、聽都沒聽過的美國小演員吧?
  基本上,她雖然不曉得那傢伙是何方神聖,但仍然未抱持太大的期望。
  除了還沒出名的小牌演員之外,社長哪可能請得到天王巨星的大駕?
  影友社當初成立的主旨,便是以欣賞及討論各國電影為主,但最受社員們歡迎
  的依然是好萊塢的潮流影片。社方有時會安排國內電影界的導演或名演員前來專題演講。雖然延請本土影星介紹外國作品免不了有隔靴搔癢的感覺,然而沒魚蝦也好,他們總不可能當真僱請艾瑪湯普森或阿諾史瓦辛格親自參與討論會。
  兩人遠遠接近影友社的專用教室,就看到教室外包圍了起碼兩大圈的人團,既然樂意采「站票」的學生都如此踴躍了,想必教室內已發生激烈的擁擠狀況。
  「哇塞!你看,教室快被擠爆了。」陳洵美幾乎被一股狂切的熱誠沖昏了腦袋。「一定是消息洩露出去,被其他社團的人知道了。走,快點,我們去佔個好位子,社員應該享有優先入座的權利。」
  鬧轟轟的喧嘩聲引起了過路學生的注目,不少人乾脆停下來一探究竟,使校園小徑形成更嚴重的交通阻塞。
  芳菲一睹這等陣仗,頭就暈了。此刻教室裡不知擠進多少顆人頭,既然冷氣剛壞不久,裡面的空氣想必是五族大副合──父織著汗味、體味、發油味、女同學殘存的香水味。
  澳,拜託,她不能忍受!
  「陳洵美,你自己去啦!我要回家吃飯……」她覺得自己出氣多、人氣少,隨時可能餓昏過去。
  陳洵美哪甩她那麼多,硬揪著她的白玉柔夷,攻佔社團大本營。
  「對不起,借過借過,影友社正牌社員來了。」兩人厚著臉皮擠到前頭,硬是逼迫男生們讓出博愛座給老弱婦孺,終於順利搶到第一排正中央的好風水。
  芳菲茫然地環顧了一圈。在正常情形下,這間教室可以容納五十個學生,如今卻坐進兩倍以上的人口,還不包括水泥牆外側的。
  究竟是何方神聖具有如此驚人的魅力?舉目望去,絲毫不見特別來賓的大名。由於時間急迫,美工來不及製作海報,而白板筆又沒水了,臨近期末考時期,服務組也沒想到向學校總務組領取新筆,所以白黑板上也空蕩著一陣荒蕪,恰似她的胃。嗚……空胃好難受。她要吃飯,她要喝酸辣湯,她要吃趙方祺親手包的豬肉水餃。
  她的耳中迴盪著一片煽煽聲,無法凝聚起渙散的精力聆聽大夥兒興奮的耳語。
  劈哩啦啦的拍掌聲隨著社長的出現而加劇。
  「謝謝,謝謝各位社員。」愛現的社長終於在千呼萬喚之下現身。「非常感謝各位社員和別社同學的垂愛,在這個期末考時節仍然不畏艱難、千里迢迢地集合在影友社教室,欣賞本社最後一次的專題演講」
  「噓!噓!」一時之間,指責聲四起。「不要廢話了,趕快請主角出來。」
  「耶!耶!」陳洵美淪起拳頭拚命鼓噪吆喝。
  呵……好咽!芳菲張口打了個呵欠,能源不足的緣故。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話了,請大家一起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好萊塢電影票房常勝軍、美國當紅性格巨星、聲勢直逼阿諾和金凱瑞的超級大帥哥、身價一千八百萬的國際影星──」社長昂舊的嗓音越到末了越加高亢。
  哪來這麼多頭銜?芳菲萎頓在椅子上,眼皮呈半睜半合狀態。
  趙方祺,我想念你……的宮保雞丁、韭菜水餃、紅燒牛肉麵、還有檸檬汁。家人會不會不等她先把好菜吃光光?
  「──Mr.Rick Gilbert (瑞克·吉爾柏)。」「耶!」哄隆隆的熱情暢喊震動了整座平靜的校園。連樹梢間停歇的烏鴉也差點跌下枝頭。
  「Ricky!Ricky!Ricky!」規律的歡呼一聲聲催促著主角盡快現身。「哇──」女同學量眩的尖叫頻率幾乎震破窗玻璃。
  Ricky!
  一盆北極寒泉當著芳菲的腦門淋下來,霎時間凍得她全身發抖,四肢無力,神智也當場震得一清二楚。
  應該是同名同姓而已,她拚命告訴自己。正牌的瑞克·吉爾柏的身價上千萬美金,怎麼可能屈就在台灣一間小小公立大學的影友社裡演講?
  鎮定!千萬要鎮定,不要亂了陣腳。一定是哪個不識相的洋鬼子冒充那個殺千刀的Ricky──
  緩緩地,白黑板右側連接社團辦公室的心門,往內側拉開,一道高碩優雅的身影踩著輕躍的步伐踏上講台。
  一時之間,偌大的教室安靜下來,數百個學生齊齊屏住氣息,眼也不眨地直欣賞著國際巨星的風采。
  瑞克·吉爾柏挺直了八尺二寸的身高,折合公制是一百八十五公分,頭頂幾乎碰到白板上端的日光燈管。深褐色的眼瞳永遠綻著明亮的笑意,配合左頰深陷的單邊酒窩,彷彿是個天生適合暢笑的男人。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鎮定氣息又不至於讓人感覺他稚氣或不夠穩重,相反的,比他實際的二十六歲年齡圓融許多。
  曾有雜誌報導形容過,瑞克·吉爾柏是全世界女性最渴望擁有的情人,同儕心中最優秀的知交朋友,以及弟妹們夢想中的大哥哥──最後一點評論曾經讓芳菲恥笑了三天三夜。
  而,此時此刻,她發覺自己完全笑不出來。
  喚,這不是真的。芳菲絕望地癱在椅子裡喘息。上天絕不會如此懲罰她的。
  地做錯了什麼?一定是上回幫趙方祺製作科學玩具時不夠盡心盡力,因此老天蓄意懲處她的缺乏手足之情。對,一定是。
  老天,求求你將這個痞子變回美國去,大亨他流行樂巨星的浮著生活,再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曰
  「Hi,guys!(大家好。)」天生適合蠱惑影迷的嗓子傳進眾路學生的耳膜,有如音樂般令人神往。
  「嘩──」尖叫聲再度掩蓋過世界上其他聲音。
  真的是他!
  芳菲的下巴無助地掉下來,他頭上的那一蓬金髮與她噩夢中的顏色一模一樣,刺眼得讓人受不了。
  她的嬌軀浮起密密的雞皮疙瘩,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全身機能。怎麼辦?「裡肌肉」發現她了嗎?她開始四處尋找逃生的管道。
  或許……或許他還沒有看見她。沒錯,現在的人數太多,他怎麼可能注意得到自己?即使她坐在正中央,即使她身處於第一排,即使他的眼光低垂十度角就能和
  她面面相覷,但他當然有可能「觸目」得忽略了她。這傢伙從小就少根筋的!
  趕快溜!她命令自己。
  務必在他發現自己之前偷溜……
  「菲菲!」太遲了,笑瞇瞇的洋鬼子忽然咬著標準的國語字音,直勾勾衝著她例嘴。
  「他會說中文!」另一項震撼在人群間散佈開來。
  「而且說得很標準耶!」
  「慢著,瑞克認識趙芳菲!」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攫住每個人的神經末梢。
  簡直出乎全世界歌迷的料想之外!好來塢影壇的超級巨星竟然認識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台灣女大學生。這其中究竟有什麼內幕?
  「噓,大家不要吵!」擁擠的教室再度恢復寂靜,每個人靜心等待接下來的後續發展。
  瑞克跳下議台,一個大跨步就蹦到她跟前,一把將她橫摟進懷裡。「澳,菲菲,我就知道可以在這裡見到你。我好想念你,還有伯父伯母。」
  區區一六0的芳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更何況她早已失去與他拚鬥的力氣。
  「裡……肌……肉,是你?」她顫巍巍地輕喚,眼神開始發直。
  「沒錯,正是在下。」瑞克大方地賞她一記頰吻。
  「哇!」女同學們又妒又羨。
  「裡肌肉……」芳菲虛弱地重複一次。
  她在作夢!一定是的。她並沒有被裡肌肉打橫抱在懷裡,也沒有被他偷親,她甚至沒來影友社參加這勞啥子的專題演講,一切都是夢境。
  只要她閉眼睡去,明早再度醒來時一切已經恢復原狀。沒錯!
  咕咚!經濟系美女當場昏倒在國際巨星的懷中。
          ☆          ☆          ☆
  「哇──」
  趙芳菲猛然從床上坐起,驚魂甫定的冷汗悄悄滑下太陽穴。
  「我……我的……我的天……」她用力吞吐,吸取高單位的新鮮空氣。
  噩夢,她作噩夢了。
  她低頭審視自己的裝束。柔軟舒適的棉布睡衣黏在她濕答答的玉肌,不過睡衣既然穿在身上,就表示她尚未起床,因此剛才鮮明的點點滴滴無疑是夢境。
  她幾近虛脫地鬆懈下來。
  「唔──」阿浩濕熱熱的舌頭幫她洗臉。
  「嗨,阿浩……」她連忙摟住大狗狗的脖子,疲憊的俏臉埋進它的軟毛裡。「阿浩,真高興看到你……」
  阿浩登時受寵若驚。它私闖主人的香閨非但沒有受到譴責,反而獲得熱烈的歡迎,一時之間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道。
  芳菲的俏臉仍然埋在愛犬的背部。「你知道嗎?姊姊剛作了一個好可怕的噩夢
  「嗨,你醒了?」噩夢中的聲音活生生出現在耳際。「已經七點半了,伯父伯母叫你起床吃晚飯。」
  「哇!」她飛快鑽回被窩裡。
  如果只是噩夢,為何她在現實生活中會聽見他的聲音?
  「我還沒醒過來,我一定還沒醒過來。」芳菲拚命喃喃自語。咚咚!某人敲了敲被窩。
  「有人在這家嗎?」帶笑的嗓音催緊了她的神經。
  她發誓自己非常清醒。
  「方祺!趙——方——祺!趙──」她扯直了喉嚨求救。
  「我在這裡。」不痛不癢的稚音就杵在她床畔。「你睡夠了沒有,大家都在等你吃飯。」
  「有……有鬼……快去叫爸爸來!」她蒙在棉被裡嚇得淚眼汪汪。
  「嘿,菲菲,你在叫我嗎?」和藹可親的趙爸爸探進一顆腦袋。「趕快起床,祺祺今晚第一次試做珍珠丸子,很好吃哦!」
  「她剛剛才睡醒,有起床氣。」瑞克咋了咋舌頭。
  他是真的,並非出於她的幻想!芳菲幾乎被以上認知驚出兩缸冷汗。
  「快點,再不起床就被你老爸偷吃光了。」急脾氣的趙媽媽旋風似地台進來。
  「阿……阿浩。」地無助地向愛犬求援。雖然平常自己並未特別善待阿浩,不過真正的忠犬決計不會與主人計較的,對不對?
  「汪汪!」阿浩決定聲援其他主人,因為它也餓丫。
  懊,不行,再悶下去她會缺氧。
  芳菲頭昏腦脹地掀開被單。
  「來,我扶你下床。」瑞克好心巴結她。
  「啊!」地彈跳起來,一個箭步衝向門口的老爹:「別讓這個人接近我三公尺遠,求求你們,把這串裡肌肉掛擺得離我越遠越好。」
  瑞克又好氣又好笑。
  「嘿,我們起碼要共同生活三個月,你不覺得應該建立和平相處的共識嗎?」他企圖以最無辜的眼神爭取同情票。七年不見,這丫頭居然遠視他如蛇蠍,實在太傷他的心了。
  芳菲甚至連正眼也拒絕瞄他一下。
  「爸,何謂「與我們共同生活三個月」?他在開玩笑,對吧?」她問得心驚膽趙爸爸的好好先生胸襟又發作了。「不對,瑞克和他媽媽搬離咱們社區起碼七年,難得今夏回國度假時與咱們重逢,我們當然應該一盡地主之誼呀!好歹你們也算青梅竹馬……」
  「你瘋了,誰跟他青梅竹馬!」芳菲打死不認帳。「媽,你還記得吧!算命仙說過我和屬豬的人八字不合,我和他根本無法居處在相同的屋簷下。」
  「那個算命仙胡說八道啦!」趙媽媽灑脫地揮了揮手。「他不也說你這輩子沒什麼驚人藝業嗎?那你跳級讀到大三應該怎麼說?」
  「那不一樣呀!你們忘了他小時候最喜歡欺負我?」她控訴道。
  「嘿,菲菲,你該不會把那些陳年舊事記牢了足足七年吧?」瑞克撇著嘴巴。千萬不能笑出來,否則一切前功盡棄。
  「你──」她甫才吐出一個字,立刻把牙關咬緊。無論如何不能和這痞子說話,如此一來命運之神或許會誤以為他們倆真的很陌生,軌不會議噩運降臨在她的頭上。「媽,爸,不管,反正我誓死反對他搬進來。這傢伙年收入起碼上千萬美金。即使連住一個月的凱悅總統套房也沒問題,何必屈就於咱們家裡窄小的客房
  三個月耶!開玩笑,她才不要連續倒楣三個月。而且同學已經發現她和國際
  巨星瑞克·吉爾柏是舊識,如果再讓他住進家裡,接下來趙宅還有寧日嗎?
  「賭吧!」家庭的主要仲裁人發言了。
  「賭?」「唔?」四雙眼睛對準趙方祺。
  「你們倆到地下室賽一局撞球。老姊若贏了,瑞克必須走人:反之就讓他搬進來住,誰都不准有怨言。」趙方祺一臉天下無難事的安靜神態,彷彿萬事皆難不倒他。
  「才不呢!這是我家。我當然有權決定是否要讓外人住進來,幹嘛和他賭?」她的腳丫子頓了頓地板,強調自己的主權性。自何時起,主人連選擇客人的權利也喪失了?
  「隨便你。不賭者,視同放棄。」趙方祺絲毫不為所動。
  芳菲氣得牙癢癢。這個忘恩負義的老小鬼!
  好吧!賭就賭,誰怕誰?雖然她並不瞭解裡肌肉的撞球技術如何,但她的球技可是高桿爸爸一手調教出來的,目前為止所向被靡,唯有師父和師弟趙方祺稍微有點拚頭,其他不自量力的挑戰者只有甘拜下風的分。
  「裡肌肉,你敢不敢……呃,小弟,你問問看裡肌肉有沒有膽子下場比一周?」她拒絕直接與他交談,以免引來無可避免的禍事。
  「Sure!」瑞克永遠掛著燦爛的笑容。
  「好,大夥兒下樓吧!早死早超生。」趙方祺統率著自己人馬,浩浩蕩蕩邁向地下一樓的娛樂間。
  這票家人越來越複雜難搞了,看來他這個「一家之主」日後可得多多照看著,省得又起糾紛。
  「汪!」阿浩哀怨地跟在小主人後頭,擔任他忠心耿耿的左右護法。它好餓,不曉得還要等多久才有晚餐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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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6:57:16 |只看該作者
第2節

  趙家地下室佔地四十坪,與每一樓的單層表面等長等寬。良好的空調設備將陰森森的濕氣送諸地表,還給主人們一個可資利用的空間。趙家的視聽房間、撞球間和雜物室盡皆規劃在地下室內,平時作為家人的休閒娛樂場所。以四口之家住進這地上兩層、地下一層的透天洋房,其實稍嫌空曠了點,但他們一家人崇拜大空間,因此住起來格外痛快。
  趙家所在的社區系由六年前的「空間社區」改建而成。當時社區內的住戶與建築公司合資,將眷村形態的舊式社區翻修成現代化的都會公寓,兩棟十二層高的電梯華廈替社區增添了鮮明的文明氣息,而其他自資翻建的住戶則選擇以較為人性化的透天厝洋房做為定居的地所。趙家老爸老媽便是獨間獨棟的愛護者之一。
  當新興的「空間社區」整合完畢,居民們有鑒於新屋就該有新氣象,因此會同了算筆劃、合風水的大仙,偕力為社區選定一個融合了吉祥、好轉、好記、平安、團結、愛國、遵守交通規則、小孩回家幫忙洗碗……諸多優點,同時既「新潮」又「流行」的好名字──「光明新村」!
  阿拉保佑,簡直挫斃了。她寧可換回原來的「空間社區」也好過現在的「光明新村」。衝著這個笨名字她姊弟倆差點就要求老爸老媽遷離大本營。
  但,事過境遷也好,起碼新鮮景物可以讓她脫離童年的夢魘!,那個最喜歡欺負她的裡肌肉。
  昔日的裡肌肉原名叫做「余瑞克」,小名「Ricky」,直譯為「李奇」或「裡肌肉」,不過當然只有她使用後面的譯名。余媽媽具有二分之一的法國血統,兩瑞克的生父則是純種的美國人,因此他體內具備的東方血統只剩四分之一,在外觀上除了眼珠的顏色稍深之外,金髮、白膚、身材高的他看起來就像個百分之百的外國仔。母子倆是空間社區的資深住戶。
  芳菲永遠記得這個長她七歲的洋鬼子曾經如何對待自己。
  從她五歲開始,十二歲的瑞克就展現他邪惡的本質,比如說:在牛奶裡泡進半包鹽巴騙她喝,還恐嚇她如果沒有全喝完,雷公會打出閃電劈死浪費食物的小孩:或者抓一堆蜘蛛、蟑螂嚇得她口吐白沫:直到她年紀稍長進入小學就讀,這個念高中的痞子更變本加厲地虐待她,若非蓄意扯痛她的辮子,就是把她辛辛苦苦寫好的生字本撕下來摺紙飛機。
  若是大夥兒以為裡肌肉儘管自己愛欺負她,卻不許其他小毛頭找她麻煩,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偶爾他心情煩、沒空理睬她時,居然還會指定幾名小鬼們代為完成「每日一捉弄」的神聖惡行,整得她嗤哇亂叫。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裡肌肉假意求和,把她騙到社區內繪聲繪影的鬼屋,並且將她反鎖在裡面。三個小時後,當大人們找到她時,小女生已經嚇得神智不清,足足在醫院裡住了三天才穩定下來,事後又歷經了一個多月的收驚伏妖,而這痞子裝模作樣的,事發當時還眼巴巴跟著大人們一起搜尋她,其後又呼天搶地的,直罵自己該死、行事太過粗心,才會「誤」將小妹妹忘置在廢屋裡。大人們發覺他的」誠心」可憫,當然不好再苛責他大多!
  鬼屋意外帶給芳菲一項終生影響──她再也不敢單獨待在屋舍裡,即使自己家宅也一樣。
  總而言之,區區「惡作劇」,三個字已不足以形容裡肌肉的劣行劣跡,裡肌肉就是天生的壞胚子,她簡直憎恨他入骨!
  悲慘的童年,在小弟滿二歲那年才有改善,當時趙方祺學會了拿起小竹棒追打欺負姊姊的壞蛋,從此她的人生才開始增添一點色彩,並且將趙方祺視為英雄偶像,至死崇拜到底。
  她十二歲那年,余媽媽終於和遠在美國的丈夫復和,決定帶著兒子飛過去一家團圓,當時芳菲差點激動得哭出來。每家大人都以為她捨不得裡肌肉,畢竟他們倆從小「玩」到大,感情親密得不得了。只有她才曉得自己是如釋重負,生命終於出現曙光。
  分離之後的七年,她斷斷續續獲知裡肌肉的消息,都是報章雜誌上得來的。據說認祖歸宗的瑞克·吉爾柏大學期間在餐館裡端盤子賺取外快,半年之後被上門用餐的星探發掘。從此踏入璀璨奢華的好萊塢界夢工廠。
  「裡肌肉那身瘦不拉磯的排骨居然還能拍動作片,簡直是大大的笑話。」當時她嗤之以鼻,搞不懂美國人的眼睛出了什麼毛病,竟然喜歡看一個中文比英文母語流利的傢伙拿著機關鎗殺人放火。「你們看著吧!他紅不起來的。」
  「女人的記恨心真可怕。」趙方祺埋在倪匡科幻小說裡,隨口撂下一句評論。
  結果,人家出道不到兩年就走紅了,當場破壞了她的願望。
  「哼!紅了又如何?以他那一滴滴實力撐不了第二個兩年的。」她呸!
  哈哈,結果人家不僅超過第二、第三個兩年的關卡,還一路炙手可熱到現在,片酬從初出道的一百萬美金狂飆到一千八百萬,據說明年有個賺錢太多沒地方花的製作人打算開兩千萬美金的高價請他演警察,這八成是全世界薪水最高的警員了。
  「這回你還有什麼評語?」趙方祺斜睨著她。
  「他……他……」趙大姑娘終於詞窮。「總之他一定不會快樂的!」
  從此她拒絕談論任何與裡肌肉有關的話題。反正這傢伙的盛衰與她八竿子打不著邊,只要別出現在她眼前就好。
  孰料,七年後,上天竟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也不讓他如意,天理何在呀?
  不管,今天非趕走這個八字與她相剋的大瘟神不可。
  「澳!」瑞克打偏了一球。
  「換手。」趙方祺空出一隻眼看球賽,右眼則沉醉於「笑傲江湖」的劇情中。
  目前比數四十比零,由於裡肌肉率先開球,因此他暫時領先。
  芳菲研究了一下台面的狀況,嘴角當下擒著淺淺的冷笑。簡單!她三分鐘就可以洗台,這場球局她贏走了。
  親愛的父親大人,為你調教出來的好女兒歡呼吧!
  她俐落地敲進一顆紅色的基球,轉身走到右側對角。
  「二號球,底袋。」pose擺穩,迷濛的美眸此時漾著精光,神准地盯住自己的標的物,出桿──
  「這些年來我和趙伯父、趙伯母一直保持聯絡。」瑞克選擇在緊要關頭和她閒聊。
  「澳!」她的桿頭滑掉,七號球只滾出三十公分遠。「不公平,他故意千擾我的注意力!」
  「我哪有?」瑞克非常無辜。
  芳菲嚴正譴責對手的劣行。「犯規,他犯規!」
  「你又沒有規定比賽塗中不可以說話。」他也反駁得理直氣壯。「伯父伯母,裁判,你們說對不對?」
  「嗯,有道理。」趙氏夫婦拚命點頭。
  「換手。」裁判做出裁定。
  老天,這三個活寶到底有沒有搞懂誰才是他們的血親家人?芳菲獨自氣得牙癢癢的。
  「換我啦!不高興的話,你也可以在我打球的時候開講啊!」瑞克吹著口哨下開玩笑,她才不要和他交談。
  「爸媽,你們怎麼沒有告訴我裡肌肉和你們保持聯繫?」她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原來過去七年裡肌肉暗中存在於她的生活圈內,而她竟不察。
  「你又沒問。」趙媽媽聳了聳肩。「而且情況應該很明顯哪!若非瑞克和我們保持聯繫,他怎麼會曉得你讀哪間大學,參加哪個社團?為了帶給你一個驚喜,他特地交代我們居中安排在回國第一天到你的社團演講,結果你果然去聽了,我們就知道你是有心人。」
  開什麼玩笑?原來老媽老爸是共謀。
  「假如我事先知道他就是超級貴賓,說什麼也不會去社團自投羅網。」即使撇開這傢伙害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暈倒的糗事甭說,以後上學還不曉得要應付多少同學們的無聊問題呢!倒楣!
  「哎呀!」瑞克的球桿偏了兩棲,沒進。
  「換手。」裁判乾脆把兩隻眼全藏在書頁後面。
  目前台面上紅球剩下七顆,她必須將剩餘的分數全拿到手,才能險勝他幾分。
  雖然這傢伙手段卑劣,不過球技還算過得去。
  她迅速清掉剩餘的七顆紅球,紅黑交雜的球數替自己掙得五十六分的進帳。目前為止搞怪大師遲遲未使出於擾視聽的招數,她稍稍降低了警戒。
  「六號球,腰袋。」芳菲走到左側方,桿尖瞄準橘色的六號球。
  出擊!
  「菲菲,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想念你!」瑞克正經八百地告訴她。
  「哇──」芳菲用力過猛,橘色球彈跳出台桌,重重打在阿浩的天靈蓋。
  「該!該!該……」阿浩慘嚎,夾著尾巴躲到小主人身邊尋求慰藉。
  「阿浩,切記遠離別人的戰場。」趙方祺隨便垂下一隻手拍撫大狗,整張臉仍舊被武俠小說掩蓋。
  多麼深富哲理的訓示!趙爸爸拭掉眼角感動的淚水。
  「裡肌肉,你太卑──」她及時煞住一切指責。不行,絕不能與他直接交談。
  「趙方祺,你再不約束另一位選手的言行,我可和你沒完沒了。」
  「來不及了。」瑞克得意洋洋地就定位。「趙小妞,我贏走了。」
  芳菲眼睜睜看著對頭將六顆分數球撞進球袋裡,臉色消退為慘白色。
  「你才不會贏呢!那顆黃球不會進的,不會進、不會進、不會……進了!不,褐色球一定會拒絕助紂為虐……不進、不進、不進、不……又進了!啊不要再打了,住手,你給我停下來」
  誆啷!最後一顆橘色球筆直滾向右側底袋,入洞。
  瑞克·吉爾柏大獲全勝。
  「好耶,瑞克小子好厲害!」趙爸爸大聲為男性同胞喝采。
  「你有病呀!」趙媽媽敲他一記響頭。「輸的人是咱們女兒耶!好歹也得說完一句「女兒我同情你」,再替客人歡呼。」她轉向落敗者。「女兒,我同情你,不過瑞克比你更棒!」
  芳菲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她輸了,居然敗在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撞球台上。
  澳,不,她無顏以對江東父老。
  「不公平……」她跌坐在地上哀鳴。
  「好啦,大家回一樓吃晚餐,飯後我們替瑞克空出二樓的客房。」趙媽媽快快樂樂地登上階梯。家裡多了一個大明星房客,下回召開社區媽媽聯歡會時她就可以拿出來炫耀了,哈哈哈,真爽快!
  「伯母,接下來的日子要麻煩你了。對了,菲菲從小就有作噩夢的毛病,我希望能住在她隔壁。」瑞克笑瞇瞇地隨同趙氏夫婦踏進階梯。
  「裡肌肉,你想住我隔壁,除非我死。」芳菲抬起頭來大吼。她會作噩夢還不是因為他陰魂不敬!
  慢著!她直接和他說話了。上帝保佑她!芳菲拚命在胸前畫十字架。
  老天爺開開眼,千萬則讓任何乖舛的禍事降臨在她身上。她願意揚棄自己信奉的天主教,每天燒香拜佛,虔心祝禱──
  「老姊,永遠不要和意志堅定的男人爭鬥。」趙方祺捧著「笑傲江湖」經過姊姊身旁,傳達著語重深長的諭示。
  居然連趙方祺也站在痞子那一國。她最後的一盞希望之燈霎時熄滅。
  雖說人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不為。但她從來沒有立志過要做大事呀!憑什麼該承受這-些?
          ☆          ☆          ☆
  「趙芳菲,你認識瑞克·吉爾柏啊?」「趙芳菲,聽說瑞克·吉爾柏和你很熟?」「學妹,你可不可以替我向他要簽名照?」「菲菲,人不夠意思了吧!認識你兩年了,從沒聽你提起過RiCky是你的朋友?」「趙芳菲……」
  「住口、住口、住口!」考完第二堂的總體經濟,她的精神狀態已接近歇斯底理。「別再讓我聽見瑞克·吉爾柏的名字,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如果任何人再讓她聽見裡肌肉的名字,她保證立刻跳進荷花池淹死自己。而溺死自己之前,她曾先掐斃那位煩惱的製造源。
  「嘿,你先聽我說嘛!」輪到陳洵美上陣。「你都不曉得,當我們眼睜睜看著瑞克·吉爾柏摟抱著你……」
  瑞克·吉爾柏!她又聽見這個名字了。
  「閉嘴,我不要聽,我不要聽。」芳菲奪教室之門而逃。
  決定了,她要誠守誓言,跳進荷花池裡淹死自己!
  「喂,菲菲,我話還沒說完──」陳洵美遙送著同學狂奔離去的背影,登時目瞪口呆。「哇塞,跑得這麼快?這是我所認識的趙芳菲嗎?那個一百公尺跑二十八秒,成天嬌傭懶散的趙芳菲?
  荷花池,我來了!
  芳菲繞過兩棟校舍,直奔圖書館右側的小池塘。
  過去四十八個小時是她最最痛苦的歲月。在這個風雨飄搖的週末裡,敵人以鯨吞蠶食的手法入侵她的生活圈,博取她家人的歡心,造成她的精神幾欲崩潰,甚至甭能靜下心來溫書。
  為了躲避同學們一籮筐的逼問,她狠下心將上星期六最後一次的考前複習課翹掉了,孰料星期一的期末考首日,大夥兒仍然不肯忘懷上週五發生的小插曲。
  她快被逼瘋了。今兒個連考兩門專業科目,難道其他人不覺得緊張嗎?為何以住圍在她身畔要求考前大猜題的同學,這回雖然照常圍過來,談話的主題卻移焦到一串「裡肌肉」身上?
  這票吃喝玩樂樣樣通的同學,平時影視新聞比她更精通,嚴格歸咎起來,應該是她反頭向他們詢問明星訊息才對吧?大家未免本末倒置了。
  在家不得安寧,到校避難時還得忍受旁人的閒言閒語,她到底招誰惹誰來著?
  急奔的腳步堪堪煞停在荷花池邊,她氣喘吁吁,狂跑得幾欲虛脫。「好……好累。」
  齊排的柳樹環繞著池畔而種植,垂曳的枝葉乘風而舞,款擺成淺翠色的自然簾幕,一亭中國古典造形的小涼閣便建築在綠柳白絮與荷花池之間,恍如盈受著青枝綠水的擁抱,又提供了適當的隱密性。
  芳菲抹著冷汗,拖著疲憊的步伐蹴向側邊的小宮亭。
  她當然不會真的跳下水池,畢竟為了一串裡肌肉而殉身,委實物超所值,她幹嘛眼巴巴送死,讓觀者痛、仇者快?
  十一點半了,多數學生若非上餐廳吃飯,便是尚未從考場爭戰下來,因此亭台裡只有她這名閒雜人士。毛躁了整個上午,總算讓她覓得一處安詳的極樂之地。
  只要五分鐘的安寧就好!她心疲神竭地祝禱,她要求的不多,只要給她五分鐘的寧靜,她願意以全世界交換。
  「嗨!」瑞克愉悅的招呼聲從天而降。
  「上帝!」芳菲驚跳起來,她的耳洞已經開始製造幻聽了。
  「嘿,我就知道能在這裡找到你。」他輕躍的腳步踏上小亭台階。
  雷朋太陽眼鏡遮掩了他上半部的俊顏,引人注目的金髮則藏匿在棒球帽裡,除了他過人的身高容易引起路人矚目之外,整體造形算得上「樸素」了。雖然如此,他舉止間自動流洩出來的尊貴風範仍然有別於其他凡夫俗子。芳菲不得不說句公道話,裡肌肉確實適合進入電影圈,承受眾人的景慕和愛戴。
  一如往常,她的心跳開始以不規則的速度狂跳。四下無人,誰曉得裡肌肉又打算如何欺侮她。
  「汪。」趙家狗腿子阿浩尾隨在超級巨星身後,肩胛骨背著小主人為它製作的專用背包,姿態神氣活現的。
  大狗濃黑色的皮毛泛映著油光水滑的亮澤度,一望而知是受到主人細心的照料,典型的好命狗一隻!
  叛徒!走狗!居然和我的敵人同進同出,以後別想我會再疼你。芳菲含慍瞪視它。
  「你還真是陰魂不敬。」她連躲到學校來,他的魔爪也觸手可及,功力實在太高深了!
  趙方祺告訴我你喜歡坐在荷花池附近看書,再加上阿浩神准的嗅覺,要找到你的下腳之處滿簡單的。」僅剩他們倆獨處時,瑞克的反應就比較穩正一些,既沒多扯一些虛浮的閒話,慣常笑例的嘴也收斂成淺淺的弧線。
  這傢伙詭異得很,在旁人面前老是擺出一種表象,私下迎對她的時候卻露出截然相異的神氣,就是這種微妙的轉變讓她起雞皮疙瘩。自幼年開始她就覺得他是個百分之百的雙面人,而全世界只有自己看出他的真面目,也因此裡肌肉才會格外喜歡欺負她,以對她敏銳的觀察力進行報復。
  沒錯!一定是這個原因。瑞克·吉爾柏天生適合當個兩面間諜。
  「你光臨敝校,有何貴幹?」她盡量縮躲在離他最遠的端點。
  「替你送便當呀!」他眨巴著清純無辜的長睫毛──她討厭睫毛比女人更長的男人。「趙方祺親手製作了兩個愛心便當,托我送過來給你止饑,順便和你一起野餐。他說你一旦專心讀書時,往往沉迷得連飯也忘記吃,因此吩咐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完,才算大功告成。」
  他保留了一點小秘密。小鬼頭答應,只要他圓滿完成使命就送他一疊芳菲過去七年的生活照,以茲緬懷。
  「趙方祺又翹課回家做飯?」她暫時撇開仇意。「你也真是的,幹嘛不趕他回學校呢?他繼續曠課下去就要被退學了。」
  「安啦!國小教育是九年國民義務的基礎部分,那位鳥校長沒種退他學的。」他吹了聲口哨,換來追著蝴蝶跑的忠實走狗。「阿浩,come on!」
  阿浩背著包包來到新偶像面前,任他扯開拉鏈,取出兩個超大便當盒。
  「這麼多?我哪裡吃得完。」她光用看的就飽了。「你的食物要分給阿浩一半。」「汪。」阿浩快樂地迎向她,狗眼中充滿期待。
  芳菲拒絕和趨炎附勢之輩共食,尤其它還是一隻四腳畜牲。
  「看我心情如何再決定要不要分你幾日。」報應!她輕蔑地瞄叛徒一眼,逕自打開便當盒蓋,開始啃著香噴噴的炸排骨。「裡肌肉,你究竟回台灣做什麼?」
  她不相信他只是單純地回來度假,論起休閒娛樂,全世界有超過兩千處勝地比台灣舒適百倍。
  瑞克低頭,一聲不吭地吃著悶飯,彷彿在考慮怎樣的答案才能表示他的真心。
  「尋根。」他終於開口。
  「尋根!」芳菲忍俊不禁差點被滿口的青江菜嗆壞了喉嚨。「別開玩笑了,你的根源來自美國,也歸於那塊大陸,即使真要尋根也該往老家的地窖裡挖掘呀!」
  尋根?虧他想得出來。
  「你不會懂的。」瑞克搖首,英挺的臉孔刻劃著罕見的嚴肅正經。「你從小生長在同一處土地,體內流動著同一系血脈,口中說著同一種語言,你不會瞭解半途被人連根拔起,移種在陌生土壤的孤獨感。」
  芳菲頭一遭見到瑞克卸下嬉笑怒罵的面具,以毫不矯飾的口吻與她交談。坦白說,這種感覺挺不錯的,彷彿自己在他眼中終於升格為平等的個體。
  「可是,我覺得你適應得很好呀!很多人甚至無法達到你成就的十分之一。」
  她的口氣也平和下來。
  其實瑞克說得有道理,比起自小出生在異國的華裔子女,他的情況確實辛苦多了,光就語言、生活習慣這兩項,他使必須多化一倍以上的時間來適應全然陌生的環境。更甭提初出國門的頭幾年,他可能交不到多少朋友,而父系的親友又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當她拚命憎恨他的同時,他正在努力和生活搏鬥……思及此,她開始感到百分之一的慚愧。
  「有的時候我會產生角色混淆,弄不清自己究竟是美國人或者中國人。我的護照、外型、血源告訴我:「瑞克·吉爾柏,你是個如假包換的美國佬。」但我的生活習慣、喜好、以及人生觀卻給我另一個相異的答案。「余瑞克,你是個純正的中國人,只是不小心誤裝在金髮白膚的包裝裡。」」他垂下頭,無奈地戳弄著少了一角的排骨。
  「我想……你面臨的心理衝突可能亦是其他移民者共有的體驗吧!」起碼這傢伙不忘本,還懂得記取培育他十九年的東方土地,從前她一竿子打翻他的優點,似乎有點矯枉過正了。
  芳菲愧疚心升高到百分之五十。
  「我和媽咪定居美國已經七年了,仍然無法忘懷太平洋上的這顆小蕃薯。只要找腦筋一靜下來,舊日的情景、兒時的同伴,還有你都會一一浮現在我的腦海。我忽然發現,生命中曾經收受過、最真誠友善的感情全被我留置在台灣,無法打包帶走,尤其經歷過電影圈的現實生態,更讓我懷念你們的純良。」他無力地笑了笑。
  瑞克必然會加倍想念她,芳菲倒不意外聽見這一點,因為全世界只怕再也找不出像她如此好欺負的軟腳蝦。
  然而,他也才二十六歲而已,對於爾虞我詐的娛樂圈當然會產生水土不服的現象。比起勞勃瑞福、傑克尼可遜那些老滑頭,他充其量算個生嫩的心蘿蔔頭,當大夥兒齊聲為他喝采峙,或許他正躲在暗處歎息。天下影迷們只見光鮮霓裳,哪聞暗夜悲鳴?
  她的同情心高漲到百分之八十。
  「……別想太多,反正你已經回到台灣,應該開心一點嘛!」她調調地慰問。多年死仇忽然轉變成談心的朋友,芳菲一時之間不太習慣,連安慰詞也說得蹩手蹩腳。
  「回到台灣又如何?「舊人」並不歡迎我。」他既難受又難堪。
  「不是的!」芳菲連忙為自己辯駁。「誰教你少年時期對我惡聲惡氣,所以找的印象仍然停留在童年階段也怪不得嘛……其實我平常待人一向很友善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不信的話你去問我同學。今天這一席話幫助我瞭解不少你的苦楚,說真的,只要你保證痛改前非──我是說,別再重複你少年時犯下的惡行,我也承諾以最公平的態度回報你,我們可以盡棄前嫌,重新發展出和平友愛的朋友關係」
  「菲菲。」瑞克平靜地阻斷她的長篇大論。「什麼?」她的高論發表得正起興。「你今年幾歲?」他天外飛來一個疑問。「快滿二十了。」幹嘛?「為何一個雙十年華的大女生仍然如此好騙呢?」
  「啊?」她尚未搞懂發生了什麼事。
  「我的意思是,」他一字一句地開導她,眼光爍亮得可疑。「為何你永遠學不乖,旁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即使面對宿敵也一樣?」「……」芳菲不搭腔:心裡有點明白了。
  「你真的相信那堆尋根的廢話?」
  「你曉不曉得,我……我必須多麼努力……」他的嘴角開始發抖。「才能,才能克制自己把笑聲……嚥回去……哇哈哈哈」
  肆無忌憚的轟笑聲全面潰堤。
  這丫頭簡直生嫩又好吃,委實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奇跡!
  哈哈哈!
  「裡肌肉!」她一掌拍在石桌上。「你欺人太甚。」
  而她居然會對這種痞子濫用同情心,簡直豬油蒙了心、眼睛被蛤仔肉糊到。
  「我──我沒有辦法──你那副天真蠢相──我實在忍不住──哈哈哈。」罪魁禍首猶自恬不知恥地辱笑。
  「你……你……」她氣得渾身發抖。「我再也不要和你說話了!」
  俏影飛快轉離私密的小涼亭。
  只要再和他交談一句,她甘願被天打雷霹,從此消失於人間!
  「嘿,菲菲,等一下,肚量不要這麼小嘛!」瑞克涎著臉皮扯住她。「我只不過和你開個小玩笑。」
  「汪!汪汪!」阿浩咬著豬骨頭追上來。苦命喲!連一頓飯也不能好好吃完。
  「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芳菲用力甩開肘彎的蒼蠅手。「你從小就喜歡把快樂建築在我的痛苦上,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成年之後仍然狗改不了吃屎!」
  「嗚汪!」阿浩抗議。它從不喜歡吃屎。
  「我哪有。」瑞克索性奔到她面前,倒退著走路。「應該說是你太缺乏幽默感了,一點點小事就能記恨個七、八年。」
  「小事?你居然稱那些劣行為小事?」摧毀她童年的噩夢淪到他口中卻以「小事」兩字做總結,她無法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的能耐,瑞克·吉爾柏啥事都做得出來,獨獨不做小事!」
  「謝謝。」他彎身一鞠躬。
  豬!她險險被這傢伙氣暈過去。
  「離我還一點!」
  「哇,是Ricky耶!」遠遠的,兩位眼尖的女學生瞄他們的爭執,立刻辨識出男方的身份。「Ricky!」
  「什麼?Ricky在哪裡?」驚喜的聲浪如潮流般,一陣陣湧向大後方。
  芳菲的眼角偵查到一堆黑壓壓的人頭朝他們湧過來。
  此刻她和裡肌肉已繞到荷花池的另一例,正對著圖書館大門溫書。畢的學子剛從圖書館步出來,準備尋覓一天之中的第二頓餐,天時、地利、人和口配得恰恰好。
  看?騷動又發生了。
  「你和我天生相剋,此乃命運注定不可違,我真是瘋了才會試圖與你交朋友。」她轉身離開暴亂現場。
  「Ricky!」
  可惜,徹退行動稍微慢了一步,人潮如狼似虎地沖刷過來,轉瞬間在她面前形成一睹人牆。
  她發覺自己淪陷在相當尷尬的境地,前有十萬追兵埋伏,後有萬丈荷花淵,一不小心就會跌成落湯雞,或者殞落在鐵騎的踐踏下。
  無所說,任何艱困都無法勸阻自己遠離魔王的決心。她努力排開身前的狂浪,用勁擠向圈書館的方向。
  雙拳難敵四手,弱小的個橙戶壓根兒無法穿過這群瘋狂的影迷雄兵,順利抵達目的地。阿浩呢?它應該出面救主才對。
  「汪?」那只英勇的忠狗此主人滑溜多了,早八百年前已經遠離群眾,遙坐在圖書館的台階上繼續啃排骨。
  看她回家不修理它才怪!
  「菲菲。」瑞克身陷人群之中,企圖對她伸出援手。
  芳菲寧可被擠成人干,也不願承敵人的情。
  既然直行不可為,繞過群眾總可以吧!她小心翼翼瞄準落腳處,在湖畔和人群外圍尋求立足點。
  也好教裡肌肉明白,現實生活與動作片可有相當偉大的差距,柔弱女子毋須倚靠大男人,也能憑靠自己的棉力排除萬難,更何況這個「萬難」還是人男人聲名太盛引起的。
  「喂,不要擠我!」一個大一女生突然受到推擠,踉搶地跌出人堆外。
  「啊,等一下……」芳菲驚恐地發現她撞向自己的前進軌道。「別靠過來……我警告你……別接近我……啊!」
  落水典禮開始。
  嘩啦,重物落水的響音暫時停止了眾位影迷的推擠。
  「誰呀?」
  「體育館不是有游泳池嗎?要游泳的話,那裡的水比較乾淨。」
  顯然,考得上大學,並非代表著學生的智商一定比常人高。
  「菲菲!」瑞克忙不迭衝向池畔,彎腰撈起她濕淋淋的軀體。
  「咯咯。」一隻青蛙從她肩膀上跳開。
  芳菲臉色如土,形如浮屍。
  她的腦筋暫時停止運作,以免崩潰。
  天哪!她的急難救星在哪裡?
  「趙方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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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6:57:47 |只看該作者
第3節

  「她還是拒絕跟你說話?」趙爸爸將他拉到客廳咬耳朵。
  「對。」瑞克哀怨兮兮的。
  「天造孽,猶可為,自作孽的話……看著辦嘍!」趙方祺埋在鹿鼎記第二集後面嚼舌頭。
  「小壞蛋,人小鬼大。」瑞克賞他一記當頭痛擊。
  事情都已經過去一個多禮拜了,芳菲仍然不肯原諒他。
  那天她跌進水池裡,又不是他害的,即使真要追究責任,也不能把所有的錯歸罪在他頭上,他和她一樣是群眾擁擠下的受害者耶!不公平!
  那天芳菲下課回家,堅持要搬出去與同學共住,直到他回美國為止,多虧趙伯伯苦命地勸阻了她。
  唉!小菲菲太傷他的心了,虧他千里迢迢跑回國,就是為了趁逢她暑假期問的空檔,好好與這位可愛嬌弱的小芳鄰聚一聚,她卻拒絕體念他的心意。
  離開台灣整整七年了,若要論起瑞克最最掛懷的人兒,應該算是趙家的寶貝閨女──小芳菲。幼年的她著實可愛透了,一旦哇哇放淚起來,眼睛鼻子染浸成嬌艷的玫瑰紅,比起任何洋娃娃都可愛千萬倍,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最狂熱的嗜好便是逗她嚎哭一頓,仍然欣賞她清麗透頂的哭相。
  至於現在,人家的年歲已然增加,他當然不會再同小時候一般頑皮,一切算是事過境遷。
  但是,芳菲好像持有相反的想法。她仍然氣恨他入骨。
  可見女人真是惹不得的。即使是兒時的一些小玩笑她們也會牢牢收藏在心頭,海枯石爛至死不渝。
  「爸爸,」芳菲從樓上質下客廳,嬌軀換穿著淡藍色的連身洋裝,襯托出她清新可人的嬌雅氣質。「我今晚不回家吃飯,幫我跟媽媽說一聲。」
  「你要上哪兒去?」瑞克代替趙家之主執行盤問的權利。芳菲壓根兒將他視為隱形人。
  「洵美約我一起去「亞歆國際製片公司」,聽說他們需要幾名暑期工讀生,我們倆打算碰碰運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可以賺點學雜費。」她主動告知父親。
  「哦,那很好呀!加油。」趙爸爸笑咪咪的,永遠一副沒脾氣的老好人模樣。
  「我開車送你們過去,好不好?」千萬級國際巨星自願充當馬車伕。
  清秀佳人依然無視於他的存在,轉頭瀟灑地跨出廳門。「我走了,趙方祺,拜拜。」
  對不起,小姐她時運高、陽氣旺盛,聽不見鬼叫,尤其是黃頭髮白皮膚的洋鬼子。
  這就是她之前一個星期、以及接下來三個月對付裡肌肉的一貫政策,充耳不聞。
  瑞克目送她高傲的倩影自眼前離去,全裡有些莫可奈何。
  趙家小姐對他的惡劣印象,顯然在三天兩頭之間,無法輕易解除。
  「小子,」趙爸爸拍拍他的肩胛骨,含笑的表情蘊藏著年長男人特有的瞭然。「看來你得再加把勁才行。」
  他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爸,你拿這麼多調兒安慰他也沒用,洋鬼子的腦袋比不上咱們中國人聰敏,天命如此。」趙方祺打了個呵欠,在邊放冷槍。
  「你給我閉嘴。」瑞剋死瞪著這名高度僅及他胸口的小毛頭。
  趙方祺。真是敗給他!
          ☆          ☆          ☆
  「你們對拍電影懂多少?」
  面試的第一個問題,兩位女生就被主考官質詢得張口結舌。
  芳菲打量童山灌灌的製作人兼導演唐先生,眼光含帶幾絲懷疑的成分。她們沒必要瞭解電影的拍攝流程吧?就她所知,片場的暑期工讀生充其量倒倒水、打打雜,兼任一些芝麻蒜皮的工作,似乎鮮少涉入拍片的主軸過程。
  「呃……應該和電視節目的製作流程差不多,只不過,人手比較複雜一點……」陳洵美多少想瞎拼一點。
  「我什麼都不懂。」芳菲決定老實地承認。
  製作人眼光一閃,端著下巴詳瞄她的外形,從上看到下,再從下瞄向上。半晌,例出半抹極端滿意的表情。
  芳菲登時給他覷得全身顫麻通透。製作人滑滑亮亮的臉皮,讓她覺得那張笑顏似乎隨時會融浸在軟膩的油脂裡。
  「陳同學,」唐先生忽然禮貌地轉向陳洵美。「本公司的會計部需要一名工讀生,麻煩你到隔壁的主任室接受面訪。至於趙同學,我認為她比較適合留在片場打工,你們對未來三個月的工作安排有沒有意見?」
  兩個女生互望一眼。
  「澳……這樣呀?」陳洵美心不甘情不願的。當初她起意來電影片場工作賺外快,便是存著親眼瞧賭電影明星的心意,如今被安排到會計室去,還有什麼搞頭?「好吧!我過去應徵看看。」
  沒魚蝦也好!反正芳菲留在片場,可以作為她的眼線,隨時提供她大明星的八卦消息。
  「待會兒見。」芳菲遲疑的焦點跟隨同學而去,最後,被阻絕在合攏的門後。
  怎麼會這樣?當初她們約定好「一起」打工的。
  說歸說,若非陳洵美硬拉著她陪襯,她連打工的情致也淡得清清如水,反正家裡又不缺她涉入職場販賣勞力,更何況『亞歆』公司的毛頭她聽也沒聽過。洵美也不過是衝著它拍電影的業務,才一頭熱地揪她下場攪和。
  偌大的負責人辦公室,獨留她與胖呼呼的唐先生面面相對。
  「趙同學……我看還是稱呼你趙小姐好了。」唐先生笑腿了厚重的單眼皮。「趙小姐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沒……沒有。」她越來越覺得彆扭。
  這算什麼甄試問題?
  唐先生瞧出它的不安,連忙輕聲安撫。「趙小姐,你一定認為我的問題很奇怪。是這樣的,以往我們的女性員工經常為了男朋友而曠職,因此我們養成事先打聽清楚的習慣,免得交派給她們太重的工作,影響到她們上班的情緒。」
  「懊。」芳菲點點頭。可她又不算正式職員。
  「不知道趙小姐對於演戲感不惑興趣?」第二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問題轟向她面
  「我──不,當然不。」芳菲拚命搖晃著清致的柔美。天,她只是來應徵暑期工讀的。
  「趙小姐,實不相瞞,敝公司正在尋找幾名面貌姣好的基本女演員,我覺得你的外形條件滿適合的。」唐先生傾身和她協商,態度熱誠得像個推銷員。「我們最近正想開拍一輯小本製作的文藝片,其中穿插了一位年輕純真、秀麗溫柔、對愛情充滿幢憬的女大學生角色,而你的style完全符合我對那個角色的要求,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跟我進攝影棚試一下鏡?」
  「我……可是……」若讓裡肌肉知曉她出馬拍電影,那傢伙一定會嘲笑她。「對不起,我真的不盛興趣耶!」
  「只是試繼鏡而已,又不會花費你太多時間。」唐先生卯足了勁誘哄她。「等你試完鏡再給我答案也不遲嘛!」
  「嗯……」芳菲為難極了。
  「你的同學很期待本公司的工作機會哦!你就這樣回絕掉我的提議,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唐先生哭得壞壤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你若不答應,陳同學也跟著一起滾蛋。
  芳菲立刻替這男人的品行打了折扣。雖說公司用人恐急,他也不該使用威脅的手段呀!
  但唐先生的說法也著實切中問題的中心點,洵美的確挺想留下來打工的,衝著同學這份狂熱興致,她便無法咬定拒絕的答案。
  「倘若我試完鏡後,答案仍然沒變呢?」她先打聽好退路。
  「那麼我絕對不勉強你,今天的面談結果也以各人的能力為優先考量。」
  換句話說,只要陳洵美構得上標準,毋須她躲在背後護駕。
  「好吧!」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允諾。「咱們拍幾個鏡頭實驗看看。」
  她的眼前,已然浮現裡肌肉戲謹嘲弄的笑臉。
  今兒個試鏡的經歷,絕對不能讓那傢伙聽聞半點風聲,否則她就耳根子難以清淨了。
  「亞歆國際製片公司」的名聲罕少出現在她的認識範圍,想必是她自己孤陋寡聞的緣故。芳菲如此認定著。
  這間公司無誇於「國際」級的排頭,內部自行配備私有的大型攝影棚,而且設施相當齊全。
  試鏡的場景架設在棚內的小角落,偌大的工作場所,只有這處單一的小牆角是光線明亮的,其他地區大多陰陰暗暗,勉強看得出來棚牆四周似乎懸掛著迷離的畫作。
  試鏡佈景蓋搭成樸實平凡的小客廳,幾名操機人員已經就定位,只待她這位臨時女主角正式下場錄作。
  「台詞呢?」她再外行,也曉得演戲該按照劇本的指示。
  「咱們只是拍幾個鏡頭看看而已,用不著台詞,屆時你按照適當的情境,自己發揮吧!順便便訓練一下你的臨場反應能力。」唐先生再按例開嘴。
  芳菲總覺得他微笑的表情有某個地方不太雅觀,現在終於發現了。
  他有金牙……
  她立刻聯想到電影「小鬼當家」裡闖空門的大盜,帶頭的傢伙也鑲了一顆金犬齒,露唇時,一閃一閃的光芒看起來很礙眼。
  決定了,即使測試結果符合公司的預期,她也準備拒絕唐先生的遊說。
  「怎麼現在才來,害我等這麼久。」各廳左側的道具門拉開,一位男演員披著佐丹奴浴巾邁出來。
  芳菲登時讓他駭了一跳。
  男演員的外貌條件還算過得去,雖然稱不上劍眉星目的英挺,眼耳口鼻之間倒也清秀瀟灑,甚至有幾分油頭粉面的小生氣質。
  她見過他。這位先生似乎在幾部連續劇中扮演過無啥緊要的心角色。
  而且,此時此刻,他僅僅披垂著那條大浴巾,腰間圍著一條白色的小布中,此外就別無其他了。
  好個「身無長物」!
  芳菲「刷」地回過頭去,紅霞爬滿了靈秀的面頰。
  「啊……我……你……」這算哪門子的戲服。
  「好啦!咱們正式開始。」唐先罔顧她的彆扭,硬拉著她跌坐進道具沙發。「燈光!」
  啦!聚光燈打量。
  「機器。」
  嗶嗶,二號機的紅燈爍亮起來。
  「好啦,一切就緒,大家努力吧。」唐先生拍拍手,無限滿意的模樣。
  「等──等一下。」芳菲慌忙扯住他的衣袖。「我們到底要拍什麼?」
  「劇情很簡單,小鄭飾演你的男朋友。」唐先生對渾身涼快的男演員點丁點頭。「這一大晚上,你發現他瞞著你和其他女孩交往,於是氣沖沖地飆到他公寓談判,碰巧他正好洗完澡出來,接下來的情節你們就自己發揮吧!」
  劇情簡介完畢。
  芳菲腦殼底下的部分迴盪著一片空白。灼熱的燈光讓她驚覺,自己彷彿置身於警局的嫌疑犯,正在接受人民保母的質詢。
  「放輕鬆,若有不明白的地方,我會引導你。「小鄭無視於運轉的機器,一屁股坐進她身旁的空位,連帶點燃一根瀟灑的萬寶路。
  芳菲聽見他的保證:心裡稍微安定下來。
  「謝謝。」她下意識向側邊挪開幾公分。
  「第一次面對鏡頭?」小鄭居然和她閒聊起來。
  他們不是應該演戲嗎?關於那部男朋友與女朋友爭鬥的戲碼?
  「曖。」她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勇氣直瞪著莫測高深的鏡頭。
  「老實說,我也是第一次接觸這種型態的影片。」小鄭吁出一口翻騰的煙霧。
  「哦?」印象之中,她好像看過他參與演出的文藝片,當然,男主角另有其人,與他搭不上邊。
  「沒法子,現實生活逼人嘛!」他輕桃地聳了聳肩,飄垂的浴巾順勢降落在她的玉腿上。
  小鄭隨手拾回不聽話的布料,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肌膚,即使隔著一層織薄的絲裙,雞皮吃喀依然從她表皮下層站起來唱國歌。
  「赫!」地彈跳起來,腿部被他觸碰的部分彷彿爬過兩條孺動的娛蚣。
  唐先生以唇語指示她──恨好,趕快發脾氣。
  對了,演戲,火大。
  「你……大……大膽……」她的喝罵簡直像虛弱的蚊子叫。
  超級破的表現,現場居然沒有任何人喊「卡」!
  「別這樣,有話好說嘛!」小鄭涎著一張臉,賊忒兮兮地朝她逼近。
  腰際的圍布儼然擁有自主意識,竟然邀往這種要命的關頭離開需要它護盤的重要部位。
  「啊──」芳菲掩住震詫的眼皮驚叫。「你的毛巾──走位了。」「當然,毛巾不走位怎麼演?」小鄭一臉莫名其妙。
  「不,我不要演了,我要回家。」她徹頭徹尾地著了慌。
  「別開玩笑,中途退出拿不到片酬的。你到底演過戲沒有?冷靜一點。」小鄭擺明了拒絕退出
  「放我回家,我不要演了,救命呀──」她下意識搶起觸手可及的道具砸向男搭檔。
  塑膠杯子、人造水果、椅墊、沙發抱枕,甚至牢釘在地面的小茶几。
  「喂,干什──嘿,別亂來──」小鄭被她突如其來的攻擊行動打得手足無措。「你發瘋了嗎──嘿,那個茶几會砸死人的!」
  「救命呀!綁架!」
  為了保護自己的性命安全,小鄭連忙撲跳過去,使出橄欖球員標準的擒抱姿勢,狠狠制止她。
  「放開我!立刻放開我!」芳菲死命掙打。
  嘩啦一響,她脆弱的盔甲──絲質洋裝,從肩胛部分撕裂出一道無法遮掩的瘡口。
  「啊,非禮──」她環抱著胸口蹲下來,狂亂地大喊。
  「導演,她是怎麼回事?」小鄭被她激烈的反應弄得一頭霧水。
  「沒事沒事,新人嘛!難免比較難進入狀況。」唐先生連忙站出來打圓場。
  「沒經驗就別出來混,簡直浪費我的時間。」小鄭啐了一口晦氣。
  「我……我也不想演呀……是他硬要我試鏡的……」芳菲控訴的眼中浸淫著清淚。
  「什麼?」小鄭發覺情況不單純。
  「不不,沒什麼。」唐先生連忙陪笑。「我另外找個女學生和你搭檔好了。」
  「慢著。」小鄭鬆開她,打算問個水落石出。「小姐,你是說,今天的試鏡並非你自願加入的?」
  芳菲立刻蜷縮到最安全的角落,已經糊塗了。
  「是……不是……是……」雖然她答應了參加錄影,但,不是錄「這種」場面。
  「他媽的,唐導演,你想害我被人控告強暴未遂?」小鄭這下可火大了。
  「不,不,我──」唐先生啞巴吃黃連。
  以前公司也曾以試鏡的名義,要求年輕女學生下場演出「第一次」,等她們發覺過來的時候,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人多半推半就地任他們擺佈,也沒見過哪家黃毛丫頭像趙同學這麼棘手,怎麼今天歹命地槓龜了?
  「強……強暴?」芳菲的耳膜接收到難以入耳的字眼。
  「你曉不曉得我們今天擬定拍什麼主題?」其實小鄭心頭已經有了底,只欠最後的求證工作。
  「唐先生說……文藝片……」她結結巴巴地應聲。
  「我呸!文藝片。小鄭飛快閃過黑暗的棚區,從牆上扯落一幅框裱,刮回她面前散佈真相。「咱們拍的是這種東西。」
  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宮劇照橫陳在地上。
  煽情、低俗、火辣辣。
  芳菲傻眼了。
  她居然成了……不,是「差點」成了三級片的女主角。
  颯猛的反胃感攫住她的空腹,引發一連串抽搐、扭疼的後續反應。
  「不。」她輕輕晃動虛脫的頭殼。「我不要拍、我要回家!」
  「哇」的一聲,千公噸的鹹澀液體從她眼眶氾濫成災,淹沒了玉頰的平原地帶
  「小姐,請等一下……」小鄭試圖亡羊補牢。
  「放我回家!」芳菲拔腿衝出暗沉沉的攝影棚。牆上張掛的猥瑣圖片彷如長腳的噩夢,緊緊追隨著她離去。
          ☆          ☆          ☆
  瑞克越來越坐立難安。
  不知如何,芳菲提起『亞歆』公司讓他感覺不太對勁。這是一種潛在性的預感,很難解釋。
  『亞歆』、『亞歆』……
  他乾脆撥通電話給國內的電影圈朋友。
  「老鄧,你有沒有聽過一間名叫『亞歆』的製片公司?」
  「當然有,亞歆」專門拍制色情什,幾乎算是亞洲A片市場的龍頭老大。干嚇?你想改行賣肉?」
  「No Shit!」他「碰」地摔下電話。
  現在了聯想起來,『亞歆』、「R——Sex」,前者正是後者的譯名。
  他曾經聽起電影圈的朋友提超過,「R——SexInternat一onalStud三」拍攝的成人錄影帶行銷到世界各地,東西方皆設立了這間公司的分支機構。
  芳菲居然笨苯地跨入人家大門檻,現在只怕已經被這群鯊魚啃掉──而他自己甚至無緣嘗過呢!
  該死!
  打電話問明了公司地址,他眼巴巴開車過來。
  才剛泊好車,立刻攔截到她衣衫不整的背影。
  「菲菲。」他迅速追上她急促的背影。「菲菲,是我,快停下來!」
  有鬼。
  芳菲沒命地拉開距離,淚眼模糊中,一切都似魔魘。
  她受不了。媽媽,爸爸,趙方祺,他們在哪裡?
  她喪狂得忽略了自己已經離開攝影棚,無視於暴烈在她頂心的暖陽,盲目地向前馳奔著。
  她這輩子再也不要看電影,再也不要接觸什麼鬼製片公司,再也不要──
  阿浩,小美……為什麼不見人影?嗚……
  「菲菲!」強勁有力的臂膀慕然圈住她的腰圍,阻擋她遠遠逃開來的企圖。
  「放開我,讓我回家,放開我!」她流淚,大喊,號叫,拚命想掙脫兇徒的箝制。
  「菲菲,是我,別掙扎了。」
  她的嬌軀帶轉半個圈子,瑞克·吉爾柏緊繃的俊臉立刻映入她的眼簾。
  裡肌肉……
  「哇──」她痛哭著撲進他懷中。
  「發生了什麼事?」瑞克打量她被撕毀的洋裝,一股殺光對方全家的衝動湧進他胸腔,既狂渴又野蠻。「乖,告訴我,是誰欺負你了?」
  「我要回家,送我回去……」芳菲埋進他的胸膛,反覆哭嗆著同一句話。
  「裡面的人究竟有沒有」瑞克只關心她的健全問題。
  Shit!若是被他知道菲菲真的被……他保證放火燒了這間破建築物。
  「我要回家……」芳菲嗚咽著。
  看樣子,他暫時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好好,我們立刻回去。」瑞克屈服了,扶著她走回黑色跑車。
  「不,不要回家!」芳菲猛然釘在人行道上。不能讓家人瞧見這一身的狼狽相,她尚未準備好面對眾人的質詢。「我不要回家……」瑞克吁歎著「被玩倒了」的長氣。原來「瞬息萬變」不僅可以用來形容江河流水,也適作於女性的情緒代名詞。
  「好,不回家,我帶你去其他地方休息。」
  「汪,汪汪!」阿浩遠遠瞟見主人的倩影,搖動胖嘟嘟的身體奔過來,繞著一雙玉腳團團轉。
  「阿浩。」她迎視第二道熟悉的影像,淚水再度嘩啦嘩啦地泉湧出來。「阿浩,嗚……」
  細緻凝脂的俏臉埋人大狗的背毛,迅速浸濕了它的「衣服」。
  雖然與一隻蠢狗吃醋是很無聊的事,瑞克仍然抑止不了自己體內無聊的一面。
  「菲菲,」他跟著蹲低了六尺高的體格。「你……嗯……吧?」問得雖然沒頭沒腦,她倒轉懂了。
  芳菲只能搖頭,無法發出哭泣硬咽以外的聲響。
  「那就好。」濡濕的玉容移開狗毛,被接進一片寬的胸肌。「那就好。」自他回國至今,產生的意外不下十種,或許真該傚法那辛什麼疾的傢伙自訴一句──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
          ☆          ☆          ☆
  刷刷的水流聲已經持續奔洩了一個多小時,瑞克沉斂地端坐在床沿,保家衛國的英犬阿浩早就放棄維護它的形象,自個兒呼呼進入夢鄉了。
  八樓的窗外,夕陽已然消逝,天際最後一抹光彩沉入地底,恍若再也不願出來
  就像浴室裡的女孩。
  芳菲拒絕回家,他只好載她前來汽車旅館休息。安穩妥當地舒睡一頓,對她有好無壞。
  「菲菲?」他有感於打工受害人躲進浴間內的時間過長,忍不住走到門外,試探性地輕喚。
  忽喇喇的熱流繼續在空氣間呼嘯,一陣一陣的,刺耳熱辣,聽久了竟然帶著幾分殺伐的驚險意味。
  沒人應聲。
  「菲菲?」他繼續拍打幾下。「回答我,菲菲?」
  仍然最高品質,靜悄悄。
  這下子瑞克渾身不對勁了。
  她該不會沉進浴缸裡睡死了吧?
  死?
  凍住他心脈的寒氣迅速擴散到四肢百骸。
  現時現刻,管它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他只關心芳菲的楞腦筋會轉不過來,徒然為那群人渣香魂歸極樂。
  「菲菲!」瘦弱的浴室板門被他猛勁撞開來。
  伴隨轟然的響動,瑞克跌撞進兩坪大的空間。
  氨氫濕氣洋溢著滿室的蒸騰,而浴簾後方,雅秀窈窕的裸體正承受著激烈的刷洗。
  芳菲抬起毛巾,狠命地擦拭每一處暴露出來的部位,手臂拭完輪到酥胸,玉脯洗完移到瑩腿,然後再從頭淋刷一遍,又一遍,第N遍,原本冰玉色已雪肌已然蒙上一層接近血色的淡紅。
  搞什麼?居然在他面前玩這招自虐的把戲。
  「菲菲,你在做什麼?住手。」瑞克顧不得儀節的問題,一把掀開薄幕,使勁將她拖出蓮蓬頭的水力範圍。
  「放開我!」她努力踢打著這名不速之客。「我要把自己洗乾淨,不要攔著我!」
  「你已經很乾淨,只差幾分鐘就達到無菌狀態。細菌又沒犯著你什麼,何苦剝奪人家的生存空間。!他罔顧女士的意願,便揪她離開狹隘的心天地,直直拖向圓形軟床的領域。「出來!!
  「不要,我身上髒死了,都是那些壞蛋的手汗,放開我。!漬灑在她俏容的水分,已經分不清是水是淚。她一反平時的溫傭無力,拚命拍打他的軀體。「嗚……你放開我……」
  她好像一直在重複類似的命令。
  天!小野貓一隻。
  瑞克莫名其妙地著惱起來。為了那些個敗類,她這麼傷懷,有必要嗎?
  「聽我說──喂喂,別掙扎,先聽我說完喔,你捶中我的眼睛了──嘿!很痛的!」該死!瑞克暗罵。他竟然打不過她。
  既然如此,唯有施展最原始的鎮暴手段。兩人跌進薰香的軟墊,他健碩的男體硬生生壓覆在她上方,運用自身的重量嚇止她所有的反抗,灼燒的唇突然掩上她的輕嚷。
  「赫……!」芳菲倒抽一口冷氣,一切屈辱、不安完全被驚駭所取代。
  今天的第二次震撼。
  他他想貪打什麼壞主意?
  「裡……!」錯愕至極的叫喚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其餘部分,全數吞落他的唇瑞克的唇濕濡而霸道,然而在它的紅潤上游移片刻之後,很快地軟柔起來。
  有一刻,非常短暫的一刻,芳菲幾乎屈服在他罕見的溫柔中。火焰的渴切燙灼著她,引燃她體內深處最旺的火焰。她感覺自己的身軀、情緒,一切的一切,無可避免地湧流向他的神魂,彷彿她長久預期的,便是這一刻的發生。
  這種神異的感覺,甚至不像單純的情色慾望,反而超脫了她的認知範圍。
  一種即將沉淪的恐懼感澆醒了她的神智。
  芳菲猛地將柔唇扯離他,光滑瑩馥的嬌艷急呼呼想掙開他,若非瑞克精健的臂膀及時收緊,就被她脫逃成功了。為時不長的短兵相接,讓兩人同時體會到一種懾人的事實──
  她,被在場的兩位「雄性動物」看光光了。
  「啊──」芳菲連忙抽過床單,一圈又一圈地環過赤裸的香肌,粉嫩的玉頰潑上一層虹彩。「你……你……」
  「汪!」阿浩樂壞了,蹲在床角打量兩位主人的香艷情事。
  「我可不打算道歉。」瑞克也笑得壞壤的。展露在他面容上的得意和滿足,破天荒地,讓她的芳心震動一下。
  「你……你怎麼曉得要到公司門外接我?」她趕緊喚起一個安全的話題。
  「我以前聽過「亞歆公司」的名頭,覺得你上門打工並不妥當,所以趕過去找你。」瑞克輕輕鬆鬆地說道,滿心打算闡揚自己英雄救美的偉大。
  然後,便發現自己誤蹈一個極端蠢拙的陷阱。
  「你聽過?」芳菲的明眸瞇了起來。「而你竟然任憑我隨便過去尋求工讀機會?」
  慘了!這下子萬劫不復。
  「呃……我是事後才想起來的。」他連忙清了清喉嚨。
  可惜,受拯救的美人完全不領情。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芳菲抓起胖嘟嘟的枕頭拚命捶打他。「死裡肌肉!你從小就是這樣子,最喜歡看我出醜,等待我鬧出狀況之後再來嘲笑我。你天生具備了捉弄人的天性,長到這把年紀,壞習慣依然健在長存,我討厭你!」
  「喂喂,你怎麼可以翻臉不認人,我說過自己是事後才想起來的嘛!」他的手臂緊緊護住自己的頭臉。「別撒潑了,當心我再吻你。」
  「去你的!」轟!最後一記重撞敲上他的百會穴。
  風也似的白玉身軀藏進浴室裡,迅速套上自己的完整戰備。
  「裡肌肉,我警告你。」美人兒飆出浴間,脹紅熱辣的俏臉破壞了她冰冷的語意。「如果你敢告訴我的家人今天所發生的一切,我保證永遠不再和你說話。」
  「反正你也很少理我。」瑞克咕噥。她的恫嚇對地似乎沒有多大的威脅性。
  「阿浩,我們走。」女主人喝喚著忠心耿耿、卻沒啥大用處的走狗。
  一人一狗迅速離開曖昧的地點。
  至於休息費用,當然由墊後的傢伙負責。
  「倒楣……超級國際巨星瑞克·吉爾柏抹了抹鼻子,帶著一臉衰相跟出去。
  什麼鬼性格小生,淪落到菲菲面前,還不是只有被她呼念喝罵的份。
  算了他自我解嘲,起碼小落湯雞似乎忘懷了下午發生的惡魘。
  還她幾許心定,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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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6:58:19 |只看該作者
第4節

  午後,下過一場乍來的西北雨;雨驟風疏。終於淋散了柏油路的熱意。
  趙家兩層樓的洋房,傳出殺豬似的狂吼----其實,以殺狗來形容,毋寧更加貼切。
  沒錯,被追捕的對象,正是趙家的頭號薰氣來源----阿浩。
  「我抓到它了,嘿嘿,既簡單又容易。」趙爸爸發出勝利的呼喊。
  阿浩合上哀淒的眼光,放棄它東躲西藏的逃亡活動,準備向院子裡的水龍頭與狗狗洗髮精屈服。
  「我都快忙壞了,你還在旁邊給我玩抓狗遊戲!」趙媽媽火大衝出書房門扉。「時間這麼多,不會進來幫我輸入客戶資料啊!」
  於是,「光明新村」的光明里長被老婆大人揪住耳朵,哎吱叫的吞滅在書房裡,展開他備受房地產經紀人奴役的歲月。
  阿浩這下子死裡逃生,哪裡還與主人客氣。掉轉了方向,沒命地奔向一樓大廳,準備尋求洋鬼子房客的支援。
  「你想上哪兒去?逛街嗎?」芳菲神出鬼沒地擋在它面前。阿浩嗚咽一聲,終於為「趙家第一霸」的圍剿行動劃下句點。
  十分鐘後,大黑狗哀怨地被綁縛在陽光下,任美女主人拎高水管,痛痛快快地沖刷掉它全身的異味。
  正巧趙方祺提著一袋古龍的武俠小說,從漫畫出租店姍姍歸來。
  「先別進去,幫我倒洗毛精。」芳菲招呼小弟下海幫忙。
  「嗚……」阿浩端著兩隻叫憐巴拉的狗眼向他求救。
  趙方祺瞄瞄站在前門觀望的房客:占裡有譜。
  「幹嘛不叫裡肌肉幫忙?你們又吵架了?」他慢吞吞地放下武俠小說,慢吞吞地摺高衣袖,再慢吞吞地踱向濕狗,老成的動作和靈敏的觀察力完全不像個毛躁小鬼頭。
  「誰跟他吵?我連半句話也懶得向他開口。」她惱紅了臉頰。
  色皇!任何膽敢趁女仕柔弱無助的時候、佔她便宜的貨色,絕對屬於「色」字輩之王。
  「喲,這麼大脾氣?」趙方祺不經意地淋完狗香波,開始揉搓阿活的黑毛。」你出去應徵工讀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縻事?」
  「什麼事?哪有什麼事!是不是裡肌肉告訴你們我出了事?」她的反應超級強烈的。
  笨!是她自個兒先洩題了,小小趙力祺歎了聲長氣。無奈呵!女人的天真。
  「重點是,你想不想告訴我當天出了哪些事?」他耐心地引導姊姊。過去七年,他已經被他老姊訓練成未來的准心理輔導員。
  一個十二歲,一個將滿二十歲。好大的諷刺!
  「裡、肌——肉!」她恨之極矣,回頭呼喝無辜的旁觀者。一定是他多嘴多舌!
  「怎麼樣?」瑞克快步接近現場,欣然恭迎小房東的召喚。
  「我問你,」芳菲火速回頭與他對峙,水管噴頭跟著她一起轉向。「你明明答應過我的,為何還跑到趙力祺面前嚼舌根--」
  「赫!」大小兩名男人同時往後蹦跳開來。
  「對不起,失禮、失禮。」芳菲連忙甩下手中的武器---水管。
  兩尾落湯雞死命瞪著她。
  阿浩笑瞇瞇地打量它的盟友。此即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澡一起洗。」
  「沒關係,我原諒你。」瑞克寬容地擺了擺手。
  「我又不是向你道歉。」她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瑞克訕訕然地摸著鼻子。「還是一樣啦!反正馬也會失蹄,所以沒人會責怪你的。」
  「我長得像馬嗎?」她再度柳眉倒豎。
  「不像。」他幾乎快和趙爸爸一樣好脾氣了。「對不起,恕我失言。」
  說到後來,竟然輪成英雄道歉來著。趙方祺冷眼旁觀,越看越覺得奸笑。
  「兩個蠢蛋。」他喃喃批評。
  「閉嘴,小鬼。」面對小大人,瑞克可不像對待他姊姊一樣優惠。「你好像有一件重要的訊息忘記通告菲菲了。」
  「有嗎?」趙方祺斜猊著他。
  「有。」他堅持。
  「關於哪一方面?」
  「關於菲菲到電影公司打工的事情。」他提醒小男生。
  「喔。」趙方祺拉出一聲無聊的呵欠。「老姊,你的暑期工讀有著落了。「太影製片場」的名導演正在招求一名片場小妹,待遇還算可以,你想不想過去試試看?」
  「你如何得知這項消息的?」芳菲有些狐疑。
  「對呀!我如何得知這項消息的?」趙方祺把皮球踢向幕後的始作俑者。
  「呃---瑞克攪盡腦汁,挖出一個合理的解笞。「你同學的老頭就在「太影」從事行政工作,昨天兩人打電話聊天的時候,順道談起這則徵人資訊,忘記了嗎?」
  「喔!」趙方祺仍然露出百無聊賴的神情。「姊,我和同學昨天---」
  「不必重複,我聽到了。」芳菲興趣缺缺的。「這個機會讓給洵美吧,我不想去。」
  為了表達對同學的忠誠,洵美得知她險些被欺侮的遭遇後,隔天立刻打電話回公司炮轟他們一頓,連帶放棄行政工讀的機會。這回的打工新資訊,就算足補償她吧!
  而且,芳菲只要思及自己在亞歆曾經上演過的驚魂記,頭皮便竄上一陣雞皮疙。不不不,寧死不冉涉足電影界。
  她也真傻,為何直到如今仍然學不乖呢?電影圈沒好人的!身旁的裡肌肉恰是個血淋淋的例子。
  「不行。」瑞克當場表示反對。「你干萬別著了那群人渣的道兒。難道沒聽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是最愚蠢的事嗎?就因為你頭一遭與電影人士接觸的經驗奇差無比,才更應該與信譽可靠的工作團體產生互動,看看正派人士是如何經營這個演藝圈的。別忘了,天下處處有好人,尤其影視圈內名聲優良、行為規矩的演員們更是難能可貴,你怎麼能放棄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的機會呢?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想法最要不得的。」
  他挺起胸膛,各種明示、暗示統統搬上場。
  「奇怪了,我討厭電影人與否,和閣下似乎沒有直接的關係。」她仍然不為所動。瑞克登時氣餒。
  還不幫腔?他勾動一邊嘴角,示意四尺高的小人物出手。
  趙方祺收到了他的暗號,決定再幫他一次,難得這傢伙近乎絕望地想扭轉他姊姊的印象,儼然頗有誠心的。
  「老姊,我贊成瑞克的說法。」小男生接過水管,接續替狗狗洗沐的工作。」你應該增長自己的見識,多多結交異質性高的朋友。」
  是嗎?芳菲考量片刻。縱觀自己過去十多年的時間,似乎皆沉泡在課業與學校活動方面,生活圈了確實狹小了一些,既然連弟弟都有同感,可見她不能再安於逸樂了。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她可不正是趙家的老大嗎?
  「好吧,我明天去[太影]探問看看。」她頷首答允。「替阿浩洗澡的重任就委託給你們,我進去拖地。」
  大事底定。她懶散地踅回主屋。
  天空,依然閃耀著雨後初睛的澄亮;薰風,依然吹送著美艷明媚的風情;而男人,依然展現著受女人忽視的不爽。
  「沒道理。」瑞克瞪視著她的背影,簡直吃味到極點。「同樣的事情,我講述了幾十句,她甩也不甩我,而你隨隨便便撂下三言兩語,她就甘願買帳,天理何在?」
  因為,智慧的運用在於兩耳之間,而非兩腿之間。」這是趙方祺的結論。瞠瞇的目標移回老氣橫秋的小鬼頭身上。
  「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扁。」這是瑞克的結論。
  然後,莫名其妙的,芳菲便蹦出一項暑期工作。
  ──「太影公司」的求職門檻委實輕易得離譜。
  那天她進入公司大門,撂下自己的姓名,接待小姐立刻換上喜樂和藹的淺笑,去給她一句:「鄧導演等您很久了。」便將她迎進鄧冠旭導演的工作間。
  導演等候她很久了?天下奇聞,她一不是當紅女艷星,二構不上新星小玉女,鄧某人他等她做什麼?
  不管他,既來之,則安之。
  倘若她揣料台灣出名的當紅商業導演會擺出不耐煩的晚娘,靜等地自投羅網,她可又接到第二個巨大的驚奇。
  鄧冠旭,和氣得出人意表,也年輕得出乎地想像。在芳菲的預料中,她原以為自己會面見一個五十來歲的中年人,長著一部絡腮鬍,再配上合乎他「雷公彈」外號的凶狠眼眸。
  結果,在工作問候著她的男人竟然只有三十七、八,骨架子精瘦矮小,而且紅潤的臉龐居然直咧咧衝著她張大嘴,握住她的柔荑猛晃猛晃,彷彿她是文建會專送輔導金上門的散財玉女。
  芳菲呆呆望著身高一百六十出頭的鄧冠旭在眼前踱來晃去,嘴裡嘰哩咕嚕地哈啦一堆,最終結語是,---「歡迎你加入我的工作陣容。目前我正在文化城開拍武裝大戲「紅蓮傳」,明天早上七點半你來公司與其他成員會合,大家一起開拔到中影出外景。」
  因此,一切定案。
  從頭到尾,她受歡迎的程度足以令人誤以為趙芳菲才是正統的電影女主角,而非應徵臨時小妹的工讀職位。
  詭異!著實詭異。不過陪同她前來的小弟---和那個裡肌肉--卻極端相信其中沒有任何弔詭之處,一切和樂太平。
  既然如此,素來服膺弟弟的芳菲還能置喙什麼?只好陪著他們風雨生信心。
  第一天上工時,文化城內的兵荒馬亂讓她畏瑟得只能縮在旁邊啃指甲。所謂兵荒馬亂,保證就是字面上的涵義。
  今兒個開錄「紅蓮傳」的中段場景--山賊頭頭跨騎著靈俊的白駒,領著七匹野馬踢踐「紅蓮會」的本部。助理導播特地向練馬場調來八匹「魔鬼悍將」,一匹比一匹更愛鬧性子,一幹工作人員被這幾位「臨時演員」折騰得欲哭無淚,連兩名馴馬帥也安撫不了它們。
  「這些臭馬瘟究竟怎麼回事?」鄧導演從小布椅上跳起來,狂焰的脾氣與他瘦小精悍的體型完全不成比例。
  芳菲捉著大茶壺偷覷他,幾乎無法把眼前的「魔鬼士官長」與應徵時的「哈啦先生」連成一氣。
  「不好意思,負責訓練它們的師父今天有事,沒法子跟來,所以旁人比較難以馴定它們,機器可不可先暫停一下,讓它們休息一會兒再拍?」馴馬師趕緊陪笑。
  「好吧!收工,大家吃午飯,一點半準時開工,遲到的傢伙明天開始別來見我,快快快。」鄧導演滿肚子不甘願,卻又奈何不了動物明星群。「趙芳菲,我請你和副導吃午飯。」
  嚷句的前半段幾乎接近一百分貝,臨到「趙芳菲」之後卻轉換成無比的和煦可親。
  芳菲不曉得自己已經成為他的談話對象,一時之間尚未醒悟過來。
  「不用了。」她提著大水壺,因此無法搖手。「我和場記他們一起吃便當就行」
  「咦?你怎麼在倒水呢?負責茶水的小妹上哪兒去了?」眼看鄧導演眉心一扭,就想替她伸張正義。
  「鄧先生,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她趕緊澄清,以免炮火傷及無辜。「是這樣嗎?」」鄧導演顯得不甚滿意。「待會兒我叫執行助理替你換個輕鬆一點的工作,柔柔女孩兒家舉著這把大水桶,怎麼禁得住?」
  「沒關係,一點都不累,千萬別換掉。」」她陪笑,一步步地退開。「鄧先生,我過去吃便當了。」
  快溜!
  說也奇怪,鄧冠旭空有一個「雷公彈」的綽號,對待她倒是體貼周到得可以,重物不讓她扛,污事不讓她碰,再這樣下去,其他工作人員包準會懷疑她和導演存在著曖昧關係。
  而最奇異的地方便在於此--鄧冠旭對她並沒有不軌的行動或念頭,她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彷彿自封為她的監護人似的,一逕以憐恤晚輩的態度來叮嚀她。若非芳菲瞭解自家的族譜,真要以為鄧導演與她流有三等親之內的友善血緣呢!
  芳菲獨白躲到休息區的外圍,掏出手中擦汗。她天生不善於與半生半熟的朋友閒嗑牙,乾脆返到人群之外也好,免得談出是非。
  「汪汪!」阿浩快樂的狗頭突然冒出來。
  「咦,你怎麼來了?」她驚喜地輕喚出來,揉搓著唯一的熟面孔。
  阿浩的脖子照例環著霹靂小背包,暖手的溫度杳杳沁出來,飄送出什錦炒飯和炸排骨的油香氣。
  「替我送便當嗎?多謝了,是不是趙方祺帶你來的?」她解開營養午餐,低頭附送阿浩一記甜吻。
  「汪!」阿浩陶醉得樂歪歪。
  「我也要。」直烈煥照的金芒迤灑在高大的體魄上,形成國際標準的衣架子剪影,強健而充滿壓迫感。
  芳菲抬頭,幾乎被輻射開來的光線灼刺了眼眸,一時無法開眼面對斜後方的大男人。然而,短短三個字已足夠她聽出來人的身份。
  「裡肌肉!」她大驚。
  第一個反應,將他鶴立雞胖的俊影拉低下來。
  「嗨!」他爽朗地打招呼。「趙方祺擔心你開工第一天太累了,腸胃適應不了外頭的油膩便當……喂喂,這是幹什麼?」
  芳菲的第二個反應,將拭汗的手中蒙住他顏面,同時左顧右盼,瞧瞧四周有沒有同事注意到性格國際巨星前來探班。
  開玩笑!她可不想再引起另一波無聊的騷動。
  「你來幹什麼?」地做賊似的壓低嗓音。
  「送便當。」瑞克扯掉白帕,同她傳送著異常委屈的眼波。「不公平,同樣運輸食物,為什麼阿浩就可以得到香吻,我卻賞到一條用過的手巾?」
  「哼。」阿浩噴了聲氣,儼然向他挑釁--跟我比?你沒搞錯吧!也不想想我是誰、你是誰。
  在芳菲心中,如果阿浩排行為二等公民,那麼他充其量僅構得著二等公民的二等公民。
  「我已經收到補給物,你趕快走吧!」這就趕人了。
  她滿心惴惴。即使頭上罩著一頂棒球帽,遮去了他光炫的褐髮,裡肌肉出類拔萃的體格仍然該死的惹人注目。
  「急什麼?我從沒接觸過台灣的拍片環境,乘機觀摩一下也好。」他掏出雷朋太陽眼鏡,掩蓋上半張俊瞿的帥臉。「反正城內觀光客一大堆,其他工作人員也不會覺得突兀,頂多當我是看熱鬧的人之一。」
  艿菲橫他一眼。「你就是喜歡和我過不去。」
  瑞克歎氣。「小姐,麻煩你放寬心胸,早點兒盡棄前嫌好不好!」
  「除非你立刻飛返美國。」她嘟嘟囔囔地扯開便當繩,開始填補空胃。
  「如果我當真飛回家,你會不會思念我?」他突然放軟了聲調,情意綿綿地挨近她。
  芳菲隱約察覺頰畔呵起暖呼呼的熱氣,心脈的頻率驀地亂了節奏。
  「你想得美!」她斜過半邊身子,不讓他瞧見自己赤艷艷的嬌客。臭男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吃她豆腐。
  既然知道他只是玩笑性質的詢問,為何整張臉蒸燙起來?她深呼吸一口氣,試著平穩自己不聽話的芳心。
  瑞克掏出第二雙筷子,與她分食兩人份的飯盒。
  「聽說鄧冠旭是出名的兇惡,今天他沒對你大吼大叫吧?」他重新挑起一個話題。
  「你怎麼曉得鄧導演很凶?」她納罕。這傢伙明明說他對國內電影生態瞭解有限。
  瑞克低頭啃排骨,因此銳閃而過的眼芒僅讓阿浩瞄見。
  「我聽趙方祺提起過。」任何疑難雜症只要推給那小鬼準沒錯。笨菲菲誰都不信,就服她陰險的小老弟。
  「他也真厲害,芝麻蒜皮的小事全都懂。」她不得不讚服趙方祺的能耐。「還好啦!鄧導演脾性雖然躁壞,獨獨對我格外照顧。我猜一定又是趙方祺委請他同學的爸爸疏通過。」
  俏容上無庸置疑的崇拜差點讓瑞克嘔死。
  「那小子又不是「萬事通」,總有一天會踢到鐵板。」他酸溜溜地批評。生平第一遭認識具有「戀弟情結」的女人。
  更刺人的是,連他自己偶爾也會拜服於這小子的手段。
  「起碼趙方祺熟記「背後莫道人長短」的教條,真君子也。」芳菲立刻反擊。她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污蔑小弟弟。
  拒絕理他!
  她埋頭吃悶飯,壓根兒不甩瑞克逗弄她談天的意圖。
  一點半的上工時限即將來到,她再度頒下逐客令。
  「趕快帶阿浩回家。明天起不用特地替我送便當來,我吃場務訂購的飯盒就可以了。」有誰聽過片場小妹還特聘專人快遞美食的?
  趁著打工的機會出來外頭的世界磨鏈磨鏈,她不希望將自己伺候得太過嬌貴。
  「可是……」他正準備抗議,芳菲專注的視線忽然越過他,停落在遠方的入口處。
  瑞克下意識隨著她望過去。
  百多公尺遠的地方,正副導演被幾名觀光客攔了下。起碼乍看之下,擋住去路的四絛漢子頗似觀光客,但仔細探看幾分鐘後,便會發覺情況似乎複雜許多。
  其中一名高個的男子伸出食指戳了戳鄧冠旭的胸膊,神態儼然有挑釁的意味。副導演忽然搶出頭來喝叫了一陣子,對方似乎被惹惱了,掄起拳頭就想扁下去。
  「啊……」芳菲輕呼,四下掃射了一圈,似乎沒人注意導演遇襲的情景。
  「先別聲張。」瑞克不動聲色地拉她坐定,繼續往下看。
  高漢子的拳頭被自己同伴擋住,兩造人馬繼續展開凌厲的對談,約莫互相溝通了十分鐘,顯然未能達成兩邊皆滿意的結論,只見鄧冠旭火大地擺了擺手,自顧自走向拍片現場,拒絕再和他們廢話,副導演連忙跟上前。
  芳菲的心跳繃緊了,擔心四名痞子會追上來傷害導演,然而他們只是停留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視著兩人的背影。或許忌憚片場的工作人員數量多於他們吧!
  「你猜發生了什麼事?」她直覺詢問身旁的電影圈老鳥。
  平時不屑歸不屑,一旦遇上無名腫毒,臨時找不到趙方祺解醫,她仍然會垂詢囗中的「裡肌肉」。
  「回去再說。」他簡捷地回答,不便在此時此刻多談。
  鄧冠旭打老遠便瞄見她關切的眼神。
  「趙芳菲,你怎麼縮在角落吃飯?」超大嗓門隨即響徹他雄霸一方的領土,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摻了!
  芳菲趕緊與面臨曝光危險的國際巨星拉開距離。
  「我--我習慣坐在角落吃飯。」話一出口,她就想咬斷自己的小舌尖。
  聽聽她說的什麼話,不明白的旁聽者說不定會誤以為她自幼淪為童養媳。鄧冠旭以他神行太保的迅速,飛快接近兩人一犬寧靜的小區域。
  不怕不怕,不會有人認出裡肌肉的。他已經換戴上高度的易容造型。
  「你的朋友來探班呀!狗狗,乖乖。」鄧冠旭垂首搔弄阿浩的頸子,視線無可避免地停落在瑞克頰面。「哎呀,你是--」
  人勢已去!裡肌肉的身份又被認出來了。
  然後,非常戲劇化的,事實上,近乎誇張的--起碼以鄧導演見慣影視明星的身份,不該出現如此神異的反應--他指住大明星的鼻子嚷嚷起來。
  「瑞克,吉爾柏!Ricky!」
  裡肌肉,快否認,快消失!她獨自在肚子裡焦急。
  天不從人願--或者該說,瑞克·吉爾柏不從人願--他綻放出名聞世界的標準性格微笑,緩緩直起身。
  「久仰、久仰。」
  「哪裡、哪裡。」
  兩個大男人突然互相來個歡迎的擁抱。
  芳菲不知是自己多心抑或怎地,他們熱情的招呼方式覺得……有點「假假的」。別胡思亂想了,她隨即否決自己的疑猜。任何人親見千萬巨星,當然會興奮得失去自然舉動,更何況導演和瑞克又不熟識,何來「做假」的想法呢?
  她搖頭嗤笑自己的神經質。
  「哇,是RiCky!」
  「趕快找他簽名。」
  「他何時潛進台灣的,怎麼媒體都不曉得?」
  現場果然刮起一陣瑞克旋風。
  這下可好,非但她,連收留裡肌內的趙氏一家也即將被影劇記者盯梢了。
  「難得您親自降臨台灣,一定要時常來片埸給與我們寶貴的意見才行。」鄧冠旭起勁得很。
  「當然、當然。」瑞克摘下墨鏡。
  兩個男人交換深長而良久的凝視,半晌,鄧冠旭彷彿臨時捕捉到某個絕妙點子似的,試探性地輕問:「Ricky,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擔任本片的諮詢顧問?」
  「噢,不,他其實--」芳菲插進來,試圖力挽狂瀾。
  「當然有興趣。」瑞克笑瞇瞇的,徹底破壞她的努力。
  「我猜也是。」鄧冠旭撂下一句得意洋洋、卻又有點兒意味深長的評語。
  「客氣、客氣。」兩個男人又嘻嘻哈哈地摟成一團。
  芳菲頹喪地跌坐在短凳上。
  她第N度被打敗了。
  上帝似乎永遠站在裡肌肉那一方。
  每回地想盡辦法杜絕裡肌肉出現在自己方圓一公里的範圍內,下一秒鐘往往會自動蹦出一條替他破解難關的門路,WHY?莫非他前輩子燒了好香好紙,陰德積到這一世?
  這廂引狼入室了。她非但踏入他優遊自得的電影世界,甚且與他結為同事,將來還有可能與這尾惡霸撇清關係嗎?
  「阿浩……」她罔顧瑞克被工作人員興奮地包圍,逕自埋進愛犬的背上。
  好累哦!她恨怨憤,真的很怨憤。
  偏偏自然之母也選擇在要命的時候與她作梗,硬是將明燦耀眼的太陽高高懸掛在蒼穹,害她連心底最最陰鬱的角落,也被日頭曬射得暖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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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入夜了。
  客廳籠罩在舒適的暗影中,萬籟本該俱寂,嘀嘀咕咕的交談聲卻從放置電話的角落搖曳出來。
  「如何,我二話不說地收容了你,還算夠朋友吧?」鄧冠旭遠在話筒的另外一端邀功。「若是咱們哥兒倆彼此的默契再短少那麼一、兩成,老哥哥可就不敢擔保看得出你的意圖。」
  「是是是。」瑞克壓低了嗓聲笑罵。「多謝鄧大導賞口飯吃,收容小的賴在你麾下服侍,小的日後務必為您勞心勞力、死而後已。」
  「少無聊了。」鄧冠旭的語意忽然轉為正經。「我和你起碼三年沒見,沒想到頭一回在台灣重逢,你倒扔給我一個胭脂炸彈。一會兒拜託我接收一個小小工讀生,一會兒又放棄隱姓埋名的計劃,義務投效到我的片場出力,以前從沒見過你為哪家大姑娘如此熱中過,怎麼?這回玩真的?」
  「我玩真或玩假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大姑娘巴不得我包袱款款,趁早飛回美國大熔爐。」他忍不住抱怨。「對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芳菲知曉你和我有學長、學弟的關係,假若讓小妮子發覺是我幕後走私,將她弄進你的公司打工,小弟我再生出十二張厚臉皮也不夠她剝……」
  「嗯哼!」
  冷不防冒出的咳嗽聲險些驚落他手中的電話筒。
  女性的音頻。
  瑞克頸後的褐色髮根產生通電效應,一絲絲挺直如電線桿。
  該不會……那麼衰吧?他小心翼翼地回頭。
  「已經十二點了,還不肯睡,與朋友溝通悄悄話?」趙媽媽似笑非笑地杵定在他身後,阿浩勉力睜著沉重的眼皮,陪同主人巡視領土。
  長輩大人聽見多少?他暗問自己。
  目前為止,趙氏一家老少之中,僅有趙方祺與他勾結,其他成員尚且不曉得自己和芳菲的工作有關聯。若非需要借重小鬼頭的遊說,他本也不打算與趙方祺分享秘密的。
  「反正明天是星期日,休假一大,今晚遲點入睡也無所謂。」他吐露出一副「今天天氣很清朗」的悠閒口吻。
  幸好趙家客房未準備分機電話,所以他躲縮在客廳說悄悄話還算挺正常的。奇怪,以前他從沒注意到,原來趙家母女倆的聲息與外形擬塑得極端肖似。「oK,記得把聊天的音量放小,以免吵擾了其他「閒雜人士」。」趙媽媽依然說笑得壞壞的,回頭踏上二樓梯道時,竟然還拋下一句含意深重的暗示。「當心隔牆有耳。」
  瑞克狼狽地目送她進入二樓地帶。顯然女主人該聽見的消息都捕捉到了。趙媽媽抿著嘴唇暗笑。也虧得瑞克小子不嫌煩,千方百計安排菲菲涉入電影工作,強迫她主動瞭解他過去幾年的工作型態和環境,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拉近兩人生命中缺乏交集的部分。既然人家願意為女兒花費這番心思,做老媽的哪還有不高興的道理?
  但願小女娃別讓自尊遮翳了明睛才好。
  登上二樓長廊,女兒的閨門微微闔掩,縫隙間透出幽晃晃的輕盈燈光。
  「還不睡?」她風韻猶存的臉蛋探進嬌女的閨閣。
  芳菲手足乏力地癱進床榻裡。
  對她而言,每個週末就像一場球賽的中場休息部分,尤其她的球場最近臨時摻進一腳鋒芒畢露的球員,將平穩的局攪和成黑漆漆的混水,更需要握緊每一絲可供喘息的機會。好不容易耐到痛快睡暈過去的機會,她的大腦偏偏不肯合作,拒絕讓周公下凡談天。
  「我再兩分鐘就out了。」她翻身埋進枕頭裡。
  「片場工作真的那麼酷重到把你累成像狗一樣?」
  「唔唔--」下方半公尺,阿活的狗頭跟著伸進來,不滿地仰腦瞥了女主人一當狗有什麼不好?
  「對不起。」趙媽媽拍拍愛犬的頭頂心。
  「媽媽,你趕他走嘛!」她埋進枕頭裡,悶悶的抱怨聲潑散在閨房內的每個角「阿浩又哪裡招惹你了?」趙媽媽瞪了瞪圓碌碌的大眼。
  「誰在跟你扯阿浩?」她一骨碌坐直身體。「人家是指那個裡肌肉啦!他好煩哦!我連出門打工都擺脫不了他的陰影。都怪你和老爸當初答應收留他,否則哪會惹出這麼多不便。」
  「如果找趕他回去,家裡只怕有人會想念他至死吧?」趙媽媽嘀嘀咕咕地嚼舌頭,踅近她床沿佔據一小方空位。
  「這個問題你就得去詢問當事人--趙方祺啦!」她越來越懂得撇清的技巧,全是被那塊裡肌肉激發出來的。
  「小姐,人在福中不知福哦!你也不想想看全世界有多少影迷必須花錢才能進電影院看他兩個小時,而你平白坐觀美景,居然還不懂得知足常樂?」趙媽媽樂得旁觀這一池「趙家春水」被異性攪亂。
  「什麼嘛!」她同情那票肓目的善男信女。「你都不曉得,自從兩天前這傢伙回台灣的消息曝光之後,片場成天擠滿了記者,閃光燈每兩秒鐘亮一次,弄得大夥兒不得安寧,進度已經發生落後的跡象;害我現在連接近他身旁兩公尺都覺得忌憚,深怕讓記者逮著了把柄,私下把我揪到場外去接受質詢。我快精神崩潰了。」「那你就少在公開的場合接近瑞克,不就萬事oK了。」母親大人奉行樂觀主義。
  「可是我疏遠他,其他女性工作人員可捨不得放棄這塊肥肉。」她憤嘟了小嘴。「她們巴不得沾點瑞克·吉爾柏的光,讓攝影記者拍個正著,正好可以跟著雞犬升天。」
  沒想到二十一世紀來臨,現代女性竟然留存著倚靠男人出名的思想,委實要不得。「說了半天,原來趙姑娘只是擔心外頭的狂蜂浪蝶偷採了純情約「家花」。」趙媽媽竊笑。
  「誰說的?」她的俏顏驀然赧脹得紅通通。「我巴不得他趕緊相中情投意合的姘……女朋友,成天賴在外頭幽會,越少回家越好。」
  「是嗎?」趙媽媽涼涼地把玩手指,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我最近在影劇版讀到一則花訊,英國美艷女星莎莉安東尼計劃下個月來台訪問,假如時機表配合得起來,或許瑞克會公開去機場迎接她呢!願上天成全你的心意,讓這對郎才女貌的巨星碰撞出愛情火花。晚安。」
  芳菲怔怔目送老媽離開自己的香閨,眼中卻視而不見。
  莎莉安東尼,好萊塢急遽竄升的性感金髮艷妹。
  三年前她與裡肌肉聯合主演一出浪漫冒險電影,兩人在拍片期間傳出緋聞,據說莎莉的未婚夫忍耐不了綠雲罩頂的嫌惑,因此而與她解除婚約。但隨著影片殺青,瑞克金童與莎莉玉女也晃晃手帕說再會。
  但,裡肌肉的舊情人居然即將出現。
  她早就知曉「好萊塢夢工廠」混合了肉慾橫流的暗穢,也從不曾冀望瑞克吉爾柏仍然保存了「余瑞克」的本質,既然如此,一旦聽聞他之前的粉紅色韻事不應該感到意外才是。
  芳菲倒頭蒙住螓苜,不願再去猜疑他曾經經歷過的紙醉金迷。然而,自瑞克當年出國、加入電影世界、走紅、直到重新出現在她眼前為止,她第一遭感受到自己與「青梅竹馬」的分隔,遠比想像中更加深廣。
  可芳心兀然衍生難以忍耐的厭惡感,對他,也對自己。
  「菲菲,晚安。」深褐色的頭顱從門框的外緣伸進來。
  「走開,好色鬼!」」
  一顆胖嘟嘟的枕頭炸彈以必殺的速度臨空投下來。
  「噢!」瑞克捧捂著賴以為生的俊臉跌出場外,不戰而敗。
  好色?
  這個新興罪名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
  鄭導演被人勒索!
  芳菲訥楞地執著米白色的打字紙。
  短箋正面畫落幾句簡捷的字語
  「你有種,敬酒不吃吃罰酒,大伙等著瞧。」
  乍看之下雖然截頭去尾的,也足夠讓人明瞭文詞以外的恫嚇意味。
  自上個星期起,大隊工作人馬駐紮在基金公路側畔的海邊,趕拍男女主角漂流同荒島的劇情。眼看著怨毒的烈日烘乾大家體內儲藏的水分,她於是單獨回進收納茶水和飲料的小營車,替工作人員沖製冰紅茶。不意碰了落衣帽架上的男朋防曬夾克,從腰際袋縫滑出一團擰爛的廢紙。
  夾克是屬於鄧冠旭的,那麼,威脅函件的收信人也是同一人嘍?
  芳菲直覺浮想起幾周前曾經瞥見的午餐光景--四名滿臉橫肉的流氓,圍堵瘦小微弱的導演。
  糟糕!這件要緊事可張揚不得,她必須先找一個嘴巴牢靠的夥伴,仔細商討對策。裡肌肉……就是他了!或者他處埋過類似的情況也說不定。
  芳菲惶惶忙忙地離開營車。中午時分瑞克和阿浩照例為她送便當--這傢伙雖然負載著「場外義務質詢」的身份,平時卻游手好閒得緊,除去吃飯前後的兩個鐘頭,他往往消失得無影無蹤。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不曉得那一人一犬散步到哪處洞仙福地納涼去了。
  她沿著片場外圍繞了一圈。
  這次的外景地區取定了一公里長的沙巖景致,外環地區以標示線圈括起來,以免遊客干擾了拍片工作,幸好綿長的海岸公路原本就不是觀景地區,因此旅人的足跡極為罕至,目前的海邊僅僅盤踞了若干拍攝人員。芳菲舉目望去,不見裡肌肉。右方五百公尺左右堆壘著築堤的巨石塊,阻擋住沙岸另一側的風光。
  洋鬼子八成縮在另一例躲懶。
  「阿浩。」她揚聲呼喚愛犬。果然,阿浩烏溜溜的狗頭從石塊邊緣探出來。「汪!」它回應主人的召集。
  芳菲踩踏著熱騰騰的火沙,飛捷地奔過去。
  「裡肌肉呢?」她隨著大狗狗的腳步,蹬入另一處安靜而金光燦爛的岸域。才剛翻身爬過防波石,玉足隔著海灘鞋踏上一堆柔軟的物事。
  衣飾。芳菲無言地瞪著腳下的「廢棄品」。
  男性的衣飾,而且樣式相當眼熟,依稀與裡肌肉先生的穿戴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嗨。」傭懶沉厚的陽剛嗓音勾引著她的耳膜。
  倘若他的戰袍正踩在自己的三寸金蓮下,那麼,請問裡肌肉先生此刻穿著什麼鬼東西?
  她缺乏旋身的勇氣。
  一股烘騰混含著麝汗與性感的氣息貼進她背脊。霎時間,她的末梢神經敏銳到極致。
  「有事找我?」濃重的低語呼向她的鬢角。
  太陽當空照,她的盈軀卻伏過一道震顫。
  「對……打擾了。」芳菲嚥了口唾沫。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正眼面對我?」清淡的爽身冰味道刺激她的鼻竇。好奇怪,平時任她打叨罵的瑞克·吉爾柏,總會不經意挑起她的情悸。「我……呃……有一件要緊事……」她緩緩回過身,而後,茫然。
  他,他他他他,他真的沒穿衣服!
  金色的皮膚炫耀出灼人的光采,彷彿浸浴在燦日中的陽神。瀟灑的墨鏡遮蓋住俊臉的上半部,與兩排潔淨的白牙相互輝映。
  光裸的肩頸、光裸的胸膛、光裸的---
  芳菲驚喘,猛然提高往下溜的視線,不敢再亂瞄。
  「你,你你,啊!」她直覺盯住一個重要的部位---瑞克的眼睛。「你赤條條的---」
  他啼笑皆非。「你害怕見著裸男,卻遮住我的眼睛,沒搞錯吧?」
  對哦!她猛然醒悟,趕緊回堵自己的視線。
  「色情狂--」
  「我有穿東西。」調侃的低語愈發貼近她的頰畔。
  「胡說。」她的素手堅持停歇在眼皮上。「我什麼都沒看見。」
  「你掩著唯一的視覺器官當然什麼都看不見。」瑞克經輕誘哄她。「不信的話,睜開眼睛偷瞄看看」
  「不要。」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紅潮已經氾濫到腳底。
  「真的拒看?」
  「真的!」
  「絕不改變心意?」
  「絕不!」
  「太好了。」
  陽光化成的唇瓣侵襲她的唇。
  菲幾欲暈倒。她被一個裸男性騷擾!
  瑞克驚著她了--再一次地--她試著想怯避,捂眼的手移向赤膊,又忙不迭收回來,似乎被他的光度灼燒一般。
  他也不準備放人,開始以一種將入融化的韻律,觸動她呆愕的反應。
  芳菲可以感覺到他的煥射的力道和熱度,在她察覺之前,雙手已然貝有自主力地攀上他的肩。他的肌理似熬了絲絨質地的鋼鐵,從他體內狂熾散播的陽剛味幾乎將她淹沒。
  白烈化的情潮如海濤般洶湧而來,使她的驚駭、反對、理智,一一滅頂。女性化的輕吟從貼合間溢出來,幾乎引誘他失卻自制力。
  瑞克知曉自己該打住了,因為他的渴望已經超出「吻」的範圍。
  但,他無法強迫自己鬆開她。她好香,清澀甜潤的滋味使他激切。粉紅色的舌尖與他糾纏,渾然忘卻一分鐘前的羞畏。
  他的喉頭底部響出低吟,永遠也不想放開她。她嬌軀的每處凹凸起伏完全鑲合他的線條,彷彿兩人本是天然打造完成的總體,在不經意間切分了,如今又重新彙集。
  芳菲虛軟地癱進他懷內,無助地喘息。
  天!隔著石屏的另一側聚合了十來名工作人員,而他們竟然失態至此。
  她勉強自己推開他,卻為了驟失的支撐而險些跌足。
  「菲菲……」沙埡的柔呼彈動她的心弦。
  幾欲斷裂。
  她頹然垂下螓首,沮喪的儀表開始引起他的注意力。
  「怎麼了?」他清了清喉嚨,竭力從迷離的情愫中抽回神智。
  「我……我才是色情狂。」芳菲脫口泣訴。
  「嗄?」他眨巴琉璃光轉的褐眸。
  「我……我一見著裸男就……失去控制,我才是色情狂。」俏臉埋進手中,無助地搖晃。
  天!
  「真是敗給你。」以她的程度若排得上「色情一族」,他可不變成強暴犯了。也虧得她毛丫頭有法子在最短的時間內澆熄一個男人焚身的慾火,轉而面臨無奈撞壁的衝動。
  「汪汪汪!」阿浩突然爆出狂野的吠叫。
  「你想湊哪門子熱鬧?」瑞克沒好氣的。
  汪汪!吼--蠻叫中夾雜喉音。阿浩以違反它癡肥形象的速度躍上巨岩,
  扯開了嗓門吼叫。
  它背脊上的黑毛豎直成鬃茸,嘴唇咧高,綻露銳利的狼牙。
  出事了!
  兩位人類觀察狗狗認真的反應,終於反應過來。
  噗嚕噗嚕的引擎聲越過了岩石,凌駕於海波和公路車行的音量,入侵片場的天地。「飆車族。」瑞克立刻作判斷,三兩下揪起衣服往身軀套上。
  她也捉摸出一點端倪。
  除了震天價鄉的重型機車引擎,呼喝聲、叫囂聲、蓄意挑釁的戰吼聲籠罩了整片區域。看樣子,車群的人數不只爾爾小數字。
  「你待在這等找,千萬別過去。」適才的激情勃發已經融化殆盡。瑞克跳上石巖,身形消失前,嚴厲地叮囑她一句。
  「可是……」芳菲徒然對著一堆石頭和空氣喊話。
  恐嚇信:她為時已晚地想起。
  瑞克翻過石頭堆,以沖百米的飛快速度接近戰役區。
  約莫十部哈雷或DT重型車跨越工作人員圈起的楚河漢界,席捲了整片外景場地。其中兩輛的後座搭載了輕佻的女孩,髮絲渲染成四種顏色,香肩刺青。其他十位騎士則清一色為男人--起碼以他們的體型特徵來說,應該是男兒身。由於騎士們一律穿著黑黑的皮衣皮褲、水銀鏡面的安全帽罩,因此真實面目無法辨別出來。「耶!耶!」機車沿著外圍轉圈圈,將拍片人馬囚陷在場中央。
  「老大,有人在拍電影耶!」其中一名騎士向火紅車身的騎士叫喊。
  「還有俊男美女哦!」其他人紛紛鼓噪。
  飾演女主角的艷星嚇得花容失色,緊緊縮在男主角身後,可惜那男人雖然演慣了銀幕英雄,體內的膽汁器官並不比她旺盛多少,兩人慘白了臉,惶然任君宰割。機車打轉的速度,摜起漫天嗆人的沙暴。
  「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鄧冠旭鼓起勇氣擔任發言人。
  「我們想做什麼?哼哼。」帶頭騎者冷笑,舉起一隻罩著皮手套的巨靈掌。其他九部機車立刻煞住,仍然包環圓心點的人質。
  動作劃一、進退有秩序,顯然是個有組織的飆車集團。
  「小子,你們踏上咱們的地盤拍戲,事先拜過碼頭沒有?」帶頭大哥的語氣陰森森的。
  「這塊地盤屬於台北縣政府,我們何必知會任何阿貓阿狗。尤清是你老子呀?」鄧冠旭忌憚歸忌憚,仍然不改他雷公彈的烈脾氣。
  「好,你小老頭兒有種!」帶頭大哥被惹毛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民國幾年。兄弟們,上!」
  「唷荷!」騎士發出振奮的戰吼。
  拔掉消音器的引擎助長了敵方攻擊的氣勢。重型機車群再度展開圓形的包圍策略,而且漸漸縮小圓周。其中一部哈雷騎開來,從座墊下抽出細長的鐵條,目標相準營區的周邊設備和攝影器材。
  暱啷兩響,餐車的玻璃率先罹難。眼看價值數十萬的備用攝影機即將成為下一個犧牲者,鄧冠旭不得不以大局為重。
  「喂喂喂,你們別亂來,有話好說。」
  「哼,你早幾個星期撂下這句話不就好辦了嗎?至於現在---來不及了!」帶頭大哥呼嘯一聲,衝向場中央的人質。
  「哎--」淒慘的痛叫聲加入隆隆噪音。
  然而,呼喊的發源者並非攝影隊的任何一員。
  帶頭大哥從照後鏡中發覺情況生變,硬生生煞住機車的衝勢,「刷」地址回車離開車陣的哈雷已換了個主人,正角兒抱著肚子縮在沙灘上打滾,一隻半人高的黑色猛犬盯住敗將的喉頭,狺狺低鳴,宛如渴望讓自己的白牙陷進他的血管裡。瑞克跨坐著雄威的真皮坐墊,催動油門,吼吼!引擎空轉雨聲。
  戰況形成兩軍對峙。
  瑞克以一對九,乍看之下,勝算彷彿遜了人家一籌,但帶頭大哥隔著銀色面罩打量他的架勢,立刻明白,行家到了!
  「這年頭,逞英雄的人都活不久。」敵方首領冷冷警告他。
  「沒錯,所以找奉勸你領著這幫蝦兵蟹將趕快滾。」他的冰寒不下於對方。「好,你帶種。」領頭大哥的銀面射出凶光。「豆子,米蟲,你們上。」兩部DT竄出車陣,一左一右夾攻他的單騎。
  遠方的芳菲隔岸觀火,芳心幾乎從胸腔蹦出來。一個打九個,不公平!
  那個傻瑞克耍什麼帥,他以為自己演慣了英勇鐵漢,真實生活中就當真演化成不死之身嗎?
  「住手!」可惜她纖弱的嗓音被海風吹散。
  芳菲無法再坐視不理,突然奔出藏身的石堆。
  戰場這端,瑞克轟然迎上前,橫過搶來的鐵條,以肉眼簡直無法瞄清的迅捷發動攻勢。
  左劈、右砍!兩騎兵馬落地。
  第三部重型怪物鑽出己方的陣營,不過,卻不是加入另外兩名落敗的同伴,反而直勾勾衝向正前方。
  二百公尺外,芳菲發現自己成為敵人的標靶,霍然停下倉亂的奔跑。
  瑞克瞥見她的危境,惡狠狠地吐出一串髒話。
  「shit!王八羔子,辣塊媽媽,格老子,x伊娘!」從東方到西語、北地到南省的咒罵全被他一舉囊括。
  這小妮子永遠學不會聽話!
  他催緊油門,跟上去。
  阿浩也查察主人的危機,深黑的眼眸射出野蠻而猛惡的凶芒,回歸到犬類動物千百年前的狼性。
  追!
  三騎精彩的剪影在陽光下展開追逐。
  金光點點,閃亂了每位旁觀者的焦點。所有人同時屏住呼吸,包括定立在原位的六騎人馬。
  這是一場激烈的賭博,率先奪取標的物者,贏得最後的勝利。
  芳菲被擒,瑞克勢必投鼠忌器。
  芳菲被救,飆車族就等著承接他的怒火。
  瑞克的哈雷極速與對方的DT拉近距離,而拚命援護主人的黑犬則逐漸接近哈雷。兩百公尺,一百公尺,五十公尺---
  DT仍然保持領先,但維持不了多久的優勢。
  芳菲吞了口口水,猛然回頭就跑。
  石巖!藏在石巖後,她就暫時安全!
  狂怒的機器噴發距離她越來越近。她沒有勇氣回頭觀察目前的排名。
  跑,快跑!
  最後十公尺。
  炮火聲圍住她的世界。
  來不及了!
  「Ricky!」她蹲下來尖叫。
  一切在瞬間結束!
  三道黑影在最末時刻拉近距離。DT主人躬腰擺出俘虜她的準備動作。
  黑色大狗狂聲一吼,瑞克立刻矮身。
  阿浩突然飛身竄過哈雷的上方,凌銳的白牙狠命揪住DT主人的後頸。
  一人一犬搭配得天衣無縫。
  飆車客魂飛魄散,哇啦哇啦地尖叫出來,翻身跌落在沙地上。
  瑞克甚至沒有回頭打量人犬的糾纏大戰。他擺出DT主人適才的動作,一把撈起腿軟的戰利品,穩穩放置在後座。
  芳菲忽然感覺自己的身子騰雲駕霧,片刻,臀下貼住被烈日薰熱的皮座墊。她強迫自己張開睛眸。
  「Ricky……」熟悉的寬闊背影映入她眼簾。
  腦海深處的記憶選擇在此時此刻冒出來。
  「對不起。」男孩破碎地呢喃。「我真的不曉得你還留在那間破屋子裡,我以為裡頭沒人,對不起--」
  女娃娃的濕頰緊緊埋進男孩背後,撕心裂肺地號哭、哀泣。
  「我不要跟你好了!趙芳菲最討厭余瑞克,再也不要跟你好!」話中填塞著,無止無盡的委屈,以及被信任的友伴背棄的悲哀。
  「別哭了,對不起,對不起……」
  那年,她剛滿十歲。
  同樣的背影,相似的姿勢,其間卻乖隔了將近十個寒暑。
  淚水滾下她的瑩頰,卻與方纔的驚心動魄無關。
  瑞克繼續騎回片場,忽爾感到背上沁出濕熱熱的水漬。
  「別哭了:「他緩不出時間安撫她。
  「別哭了……」
  芳菲的淚水益發不可收拾。
  她想起來了。那天,小小趙芳菲寧死不肯陪同少年瑞克進鬼屋探險,堅持守候在屋外或者自行回家。等候了十分鐘,她臨時斷定自己落單很危險,應該進屋與他同行,於是傻呼呼地踮進古老屋舍裡。然而室內的瑞克卻不知道她已經尾隨進去,逛完一圈後,自個兒從後門出來。
  他繞到正前方的空地,瞧不見她的影子,叫了幾聲又沒人回應,理所當然料定她遵照先前的意思乖乖回家了。
  他並非蓄意鎖上私自撬開的鐵門,將她囚禁在陰譎的廢屋裡。
  「對不起……」
  蒼白而年輕的臉孔清晰地湧出她的腦海。當時,瑞克也哭了,雖然她伏在背後,無法睨見他的正面。但,那片寬厚的背,卻漫升著一陣一陣的顫動。
  「對不起。」她低聲泣語。
  哈雷回返對峙的壘線。
  瑞克與帶頭老大平靜地對視。
  十來個工作人員幾乎透不過氣,隨時等待第三場硬仗爆發。
  「你不錯。」老大突然撂下毫不掩飾的讚賞。
  「還好。」他客氣幾句。「比閣下身旁那幾個毛頭小子多了幾年經驗而已。」「比起我呢?」老大平靜地反問。
  「難說。」他並不想誇耀或貶抑自己。
  「希望有一天能分個高下。」老大的面罩下似乎漾出淺淺的微笑。
  「何必傷盛情。」他胯下哈雷,連帶背著芳菲腳踏實地。
  老大回頭斜猊鄧冠旭。
  「既然你站在另一邊,感情遲早要傷的。」頭頭向他行了一個舉手禮。「走人了,下回再見。」
  落敗的傷兵挨回變車旁邊,只有幾百公尺外的殘將屈服在阿活的淫威之下,連小指頭也不敢彈動分毫。
  瑞克撮唇召回阿浩,就當是禮尚往來。
  「唔……」阿浩搖頭擺尾地走回來,投與他埋怨的一眼,似乎在責怪瑞克沒讓它盡興。
  「下次有好玩的幹架場面絕對算你一腳。」瑞克向它承諾。
  十輛軍型機車的引擎再度策動。這回,囂張的聲勢完全收回籠,騎士們不發一言地離去。
  「瑞克。」鄧冠旭如釋重負,激動地擁抱他。「謝謝,謝謝,多虧了你,否則情況真是不堪設想。」
  「對呀、對呀!」
  「沒想到你銀幕下與銀幕上都能扮演英雄。」
  「偶像、偶像:簽名,簽名!」
  七嘴八舌的喝采聲同時哈啦出來。
  如雷貫耳的讚美並未沖昏他,現克一直感到背後的潮濕範圍擴大,製造水災的小女子卻似乎沒有收止的趨勢。
  菲非也未免哭得太厲害了,情況有這麼可怕嗎?
  「菲菲,你想不想下來?」他和氣地晃一晃背上的負荷。
  「不想。」
  她吸了吸鼻子,安於伏在他的脊樑,願意讓他恆久地負載自己。
  過往十載,縱然不至於生死兩茫茫,其實,心靈也早在莫名之間,不思量,自難忘。
  古今如夢,幾回魂夢與君同。
  而今夢覺,卻似相逢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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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7:01:10 |只看該作者
第6節

  「我們被人恐嚇了。」瑞克愉快地宣佈。
  眶啷!趙爸爸端執著撞球桿,一棍「雙龍入洞」的絕活誆啷失卻準頭,形成」雙龍落地」的局面。他的下巴掉下來,愣愣回頭打量噩運的傳佈者──Mr Rick Gilbert。
  「你說什麼?」趙家的地下室娛樂間,霎時籠罩在罕見的凝重氣氛裡。
  「暴投,保送兩球。」趙方祺逮著了現成的便宜,立場接手。「撞球規則也有「暴投」的術語嗎?」芳菲從瑞克背後探出納罕的螓首。
  小老弟理所當然地瞥她一眼。「現在有。」他向來懂得把握一項原則──絕對不要放棄自己的好運道。
  「瑞克,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次。」趙爸爸的心思已經全數扯離了「晚飯後輸家洗碗」的球局,專注地盯牢洋房客,大腦還以為自己將方纔接聽的訊息處置錯誤,好好先生的特質完全從他眼中蒸發。
  「多嘴……」芳菲咕咕儂儂的,斜睨著告密狂。
  「我說,菲菲打工的導演被黑道朋友脅迫,從頭一回的沙灘取景開始,至今已經上門鬧過三次了。」瑞克執起白色的母球把玩。這廂可干擾到球賽的另一方賭約人。
  「喂!」趙方祺扭起黑黝黝的眉頭。「你是來攪局的?母球拿走了我怎麼打?放下放下!」
  人人們醉心於要事,不甩他。
  「既然踢過三次館,為何你拖延到現刻才告訴我?」趙爸爸仍然肅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是我不准裡肌肉說的。」芳菲趕緊介入。「讓你知曉也只是平白擔心而已。反正我還剩下六個禮拜就打工完畢,應該不會再出事。」
  說真格的,她老爸即使得到消息也於事無補。倒不是她看扁了親愛的父親大人啦!只是老爸這輩子循規蹈矩慣了,目前又捧著「里長」的公家飯碗。像他們趙氏一家這樣的善良小老百姓,又能奈猖獗橫行的黑社會份子若何?
  平時睜大眼睛,安身求自保也就夠了。
  「對方造反的目的是什麼?」趙爸爸搔著下巴沉思。
  「還能有什麼?當然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兩。」瑞克經松地拋下母球,誆啷!彈中紅色基球,進袋,得分!「台灣的電影票房不景氣,日前為止,只有老鄧的片子可以飆到數千萬的賣座。那群流氓經營了一間名義上的「製片公司」,要求老鄧掛名到他們的摩下,票房收入采六四分帳,他們佔六成,其餘的演員酬勞和製造成本分得四成,老鄧當然一口拒絕了,所以人家就上場玩硬的。」
  「好,枝術不錯,欣賞你。」趙方祺自個兒在旁邊玩得很樂。
  「裡肌肉,你怎麼曉得這些內情?」芳菲膛大品瑩透亮的美胖。平時鮮少見他與鄧導演聚在一起說悄悄話,兩人應該陌生得很才是,此刻揣摩他的言下之意,儼然徹底瞭解內幕真相似的,裡肌肉武也神通廣大。
  還稱呼導演「老鄧」哩!
  不過,他的疑問依然屬於受忽視的弱勢團體。
  「老姊,給你。」趙方祺等老爸等得不耐煩,乾脆塞根球棍給她。「幹嘛?」她隨手接過來。「輪到你了,輸家今晚負責洗碗。」
  趙爸爸放下擊球桿,銳利的目光射向瑞克。「我想,你該不會湊巧聽說了那個組織幫派的萬兒吧?」
  「當然。」瑞克回視他,唇色愉快的微笑並未反應在瞳仁裡。「老鄧好像提到過,那間「三合製片」由「青竹會」的大哥幕後經營。」
  趙爸爸一怔。「青竹會……」他喃喃重複。
  芳菲只花一半心思在賭局上,兩隻耳朵挺得半高,仔細捕捉他們的單字片語。
  她從未聽過「青竹會」的名頭,相信向來以良好公民自居的爸爸也沒有。但,他的反應卻顯示答案是相反的。
  老爸的表情分明暗示著他對「青竹會」這個黑幫的名頭並不陌生。可能嗎?她的小老百姓爸爸和黑道?
  芳菲冷眼觀察著父親,忽爾發覺一件事:自小到大,她頭一遭瞧見父親大人慎重警覺的表現,以往他向來唯老媽的意見是從,恆遠笑呵呵的,即使汽車被痞子刮壞、或者老媽的躁性子發作起來,他也不當一回事,像透了沒脾氣的呢人。
  原來,泥人也有泥性子。而且一旦威起來,氣勢不遜周潤發的小馬哥。
  「爸,青竹會是什麼東西?」「噯,你們煩不煩啊?趙方祺翻臉了。」「一局簡單的撞球也能拖上六十分鐘,大大的難題也等這場比賽完成之後再談好不好?」
  「閉嘴。」芳菲難得有機會向老成的小弟擺出長姊的威嚴。
  「青竹會不算什麼東西。」趙爸爸斂起一切外露的鋒芒,以往的善良可親重新佔據他的儀表。「只要會內的人不碰著我的寶貝女兒,它啥東西都不算。」
  「目前「三合製片」的痛子仍然停留在搗毀硬體設備的階段,還不敢直接攻擊工作人員。但,只要老鄧堅持拒絕與他們同流合污,青竹會遲早會出現更激烈的舉止。」瑞克彷彿看不慣天下太平似的,繼續火上添油。
  芳菲白他一記青眼。多事!
  趙家男主人終於頒下聖旨。「裡肌……呃,瑞克,麻煩轉告我女兒的老闆,黑幫的滋鬧份子如果可能對俺的寶貝女兒產生傷害,無論如何要開除菲菲,我寧願讓她回家吃自己。」
  「爸,你的做法等於姑息壞胚子。」芳菲抗議。「好人一遇著黑社會就不戰而敗,那麼他們如何懂得收斂自己呢?」「依芳菲的意思,地想留下來與鄧導演奮戰到底,除非電影殺青,否則絕不辭職,即使開學也一樣。」瑞克笑腿腿的,終於揭露他向家長告密的重點。
  兩個男人分享著瞭然的眼神。
  甫看芳菲平時拘持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灑脫勁兒,凡事不執著、不強求,其實她發起威來,火力才強大例!光從她反對瑞克進駐趙家,就能持續拗上個把月的脾氣,直到上個星期才稍稍軟化,可見一斑。那幫賊痞子八成當真惹毛她丫,因之,趙姑娘寧可豁出自己的安全,也要和他們糾纏到底。
  「無所謂,我御賜你一柄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隨時采強硬手段揪她進家門。」趙爸爸慷慨地拍打他後肩。
  瑞克·吉爾柏當場樂開懷。
  「吃飯啦!你們在幹什麼?」趙媽媽風火輪的嚷嚷飄下娛樂室。「我難得下廚一次,你們一夥人居然全給我窩在地下室躲避進食義務,當心我湯裡摻瀉藥。」
  「何必多此一舉?」趙方祺常潑人家冷水。「媽,你不必加瀉藥就可以達到相同的效果。」
  全然不給面子。
  「走走走,上樓吃飯。」趙爸爸連忙搶在愛妻發飆之前催促道。「瑞克,菲菲的公事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他挑了挑眉,同話題的女主角示威。
  小人!跟幼稚園學生一樣,吵架吵不過人家就轉而向家長告密,虧她近幾日對他的印象稍略改觀了呢!
  芳菲以凶狠狠的視線謀殺他。
  「菲菲?」趙爸爸落到隊伍的最末端,突然低聲叫住她。「這件事情,別讓你媽媽知道。」
  父親神秘兮兮的模樣引發她的疑竇。
  「為什麼?」天知道若非瑞克多嘴,她本來就無意讓任何家人獲悉,但老爸的抑止方式卻讓她覺得……其中有蹊蹺。
  「乖乖聽話,我自然有我的用意。」趙爸爸在她額頭烙下一記慈愛的親吻,逕先走上櫻花木階梯。
  地下室短短幾十分鐘的聚談,開始帶給她詭異的聯想老爸和裡肌肉似乎各自隱瞞了某些機密。
  究竟是什麼呢?她沉索著。裡肌肉也就罷了,反正那傢伙從來心無正念,但父親!地無法想像爸爸除了近二十年的好好先生形象之外,也存有其他隱晦的陰私。
  「咱們改變賭約吧!老爸。」趙方祺瞬見一桌焦黑的菜色,扮了個苦相。「飯後沒拉肚子的人負責洗碗。」
  「小鬼!」趙媽媽離他一記五千錘。
  「勇於面對現實的人無罪。」趙老爸陪笑著替兒子美言幾句。芳菲打量父母和小弟笑鬧成一片的情景,忽然失笑地搖了搖首。萬事正常,她一定瘋了才會連自己的老頭子也懷疑。
  餘光一掃,卻迎上瑞克深思而認員的褐眸──
          ☆          ☆          ☆
  再如何堅強的心志,也抵敵不過現實環境的壓力。起碼,對於四位突發決定跳開「鄧氏陣營」的配角演員而言,正是如此。
  「鄧導演……」
  週五召開例行討論會議的時候,嬌美的配角小女花旦怯怯開口──
  「我……可不可以跟您情商一件事情?」
  「你說說看。」感應靈敏的鄧冠旭立刻喚出她的難言之隱。
  「我的戲份並不特出,目前只差兩個鏡頭就拍完了……:而且國華公司最近想找我出任新戲的第二女主角……」花旦輕咬下唇。「這個……不曉得您方不力便提早讓我……呢……」
  「你想走?」他的眼光堪稱兇猛銳利。「可是接下來幾天必須搶拍女主角的場景,沒法子開機拍錄你的戲分。」
  「其實,我剩餘的幾個鏡頭也不是特別重要……找個替身、拿捏好背影的角度……」小花旦八成也明白自己的要求太過火了,趕緊轉圜語氣。「當然,這個不情之請提出得太過突然,是我的不對,但是,導演如果願意成全的話……」
  面對鄧冠旭凌厲的視線,她期期艾艾的語氣終於無以為繼。
  「知道了。」鄧冠旭沉沉地開口。
  第一位叛逃者,溜了。而且她並非唯一屈服在不安全感手下的演員。
  飾演反派角色的江炳誠則挑中再隔三天的良辰美景發難。
  「導演,我──」他扯開試探性的咧笑。「其實我最近肝有點毛病,醫生囑咐我越早檢查越好,這個……導演,您也明瞭,身體健康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你也希望我放你一段長假?」鄧冠旭立刻有了譜。
  江炳誠迫不及待地提議。「如果導演擔心我的休息會影響到拍片進度,因而決定換角,我當然不會有意見,畢竟是我自己的身子骨不爭氣嘛!」
  「你省省這堆廢話吧!」鄧冠旭怪叫。「要滾就滾,我的戲不缺你一個。」
  他或許不缺任何「一個」,但連缺「四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因為在接下來的七日內,陸續有兩位配角要求中途退出卡司陣容。若非男女主角事先簽妥了合約,只怕連他們兩位也會民心思變。
  芳菲眼睜睜看著大夥兒的工作興致越來越低落,而設備被人暗中破壞、道具遺失的消息層出不窮,不由得她不情切焦急。
  她找了個收工的傍晚,片場僅剩聊聊三名工作人員在收拾善後,正好瑞克又繞到附近鬧區採購零食、不至於出現攪局,若菲輕盈地挨向鄧冠旭。
  「鄧導演,找可不可以和你談談?」
  「嗯。」鄧冠旭鬱鬱應了她的請求,一面整理隨身的小東西,甚至忽略了從前對她格外照顧的親暱神態。
  「雖然我只是負責掌管茶水的,拍片要務與我扯不上關係,可是,導演,倘若您再不整頓眾人的士氣,總有一天明星們會全部跑光的。」雖然歷史上直言進諫的臣子只有被人砍掉腦袋的份兒,她也顧不了三七二十一。
  「算了,我才不打算祭出合約來牽制那票無情無義的傢伙,讓他們走了也罷。」鄧冠旭煩躁地揮了揮手。
  「可──可是──」她漸漸激動起來。「他們怎麼可以棄導演於不顧?香港的電影圈一直面臨著類似的困擾,可演員們在一兩年前集體走上街頭抗議,那種互助團結的感覺多麼優秀呀!就我們台灣的心明星們怕事怕死,活該任那群吸血鬼宰割……」
  鄧冠旭終於正視她。趙家小妞居然還滿講求正義感的,當初接納她入隊,只不過賣瑞克學弟一個薄面,沒想到臨到頭來,居然只有這位掌管茶水的小妹支持他。
  「好!」他掌聲喝采。「說得太好了」
  「大夥兒應該自立自強,拒絕向惡勢力低頭。」她更是講說得鏗鏘有力。「沒錯,咱們要不畏艱難,共赴險關,開創一個屬於電影藝術的白色空間。」鄧冠旭受到感染,挺身吼出他的慷慨激昂
  「導演,無論未來面臨何種疑難雜症、無名腫毒,我,趙芳菲,誓死跟隨導演的步伐!」她高舉著拳頭宣誓,振旺興舊的光橫溢著她豐潤的頰。
  「謝謝!我大感動了!」鄧冠旭熱切地執起她的玉手,兩張通紅高亢的臉孔幾乎像霓虹燈一樣閃亮。「芳菲,我從不曉得,原來現代年輕人當中,依然存在著像你這樣忠誠的異數。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芳菲也!」
  「所以導演一定要振作起來。」她慨然拍打難兄難友的臂膀。「莫要讓那群癟三知道他們成功地打擊了你。」
  「沒錯,士可殺,不可辱,我鄧冠旭寧可送掉老命也不讓人看笑話!」他霍地挽住她。「走,芳菲,我請你喝一杯,為咱們光燦的前途祝賀。」
  「走!」她昂舊地跨出第一步。
  夕陽下,暖風中,兩個肝膽相照的同黨勾著肩搭著背,邁向昏黃的柔光,邁動他們馳而成功的第一步……是嗎?
  腦筋清楚的人通常明瞭,「成功」與「麻煩」往往只有一線之隔,只可惜,整座片場腦筋稍微清醒的傢伙,此刻還賴在「小豆苗」選購芒果干。
          ☆          ☆          ☆
  瑞克幾乎急瘋掉。
  誰能料到他甫離片場一個鐘頭而已,天地驟然變色。
  五點半他抬著四小袋討好芳菲用的零嘴兒,哼著小曲踏入片場攝影棚,然後,下巴垂下來。
  放眼所及沒有一件完整的物品。
  道具石碑被攔腰砍成兩截,保麗龍的質材灑滿遍地雪白,佈景以噴漆畫滿了不堪入目的污言穢語。受傷程度最經微的攝影機失去它的靈魂之窗──完整的玻璃鏡,最嚴重的機器則被拆成一堆電路板、螺絲釘、與電線構築而成的後現代藝術。燈光不能亮,音響不能響,裝潢不能黃──應該說,裝潢不能裝──總之,滿地的殘損憔悴彷彿日軍蹂躪過後的南京城。
  他的二魂七魄登時從眼竅裡嚇出來。
  芳菲呢?
  一聲欺乃的呻吟飄出角落的破爛堆。
  「菲菲!」他追不及待地衝進難民區,撥開每一塊擋路的廢料。「菲菲,是你嗎?你有沒有事?」
  兩塊三夾板掀開,管理員飽受催殘的老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RiCky……」
  「其他人呢?」瑞克一把揪起對方的衣領。
  「大家都下工了。」管理員哼哼卿卿地哀痛。「最後一個人前腳才踏出去,千來個仕漢後腳就湧進來……我軍拳難敵四掌……」
  「菲菲呢?」他擒住管理員猛問。「那個管茶水的趙芳菲在哪裡?」
  「他們動作很快,十分鐘內搗毀每一樣設備,又匆匆忙忙退出去,看起來好像經過事先策劃的。」老頭子拚命訴苦。「她有沒有提早離開?是誰送她回家的?」芳菲不可能自己先溜,不等他。
  「RiCky,你趕快替我報警,請警方派人來現場勘驗。」傷者要求協助。「你先給我說清楚!」大明星終於失去耐性。「她、究竟、在、什麼、鬼地方!」
  「我怎麼曉得?」管理員也惱火了。「反正不是回家,就是被那夥人綁走,你幹嘛不追上去閘問看?」
  自私?只曉得關心自己親友,不顧旁人死活。
  「Shit。」他咒罵一聲,轉身飛奔出去。
  「喂?替我報警呀?別忘了叫救護車」
  管理員嘰哩咕嚕的大喊根本沒入他的法耳。
  他的第一件行動──飆回趙家探明菲菲的行蹤。
  「瑞克,你們正好趕上吃晚飯。菲菲呢?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回來?」趙媽媽的疑問讓他徹底失去鎮定。
  芳菲真個兒失蹤了。
  第二個標的點,他狂飛到鄧冠旭的老巢。
  公寓裡一樣安靜無聲靜悄悄。
  這下子裡肌肉已經焦急成熟鍋上的油煎螞蟻。
  他立刻打電話聯絡副導演,對方僅證實了大家已經下班,副導自己是最後一位離開的。至於管理茶水的小妹上哪兒去,Sorry,莫宰羊,或許和賣茶葉的相好私奔了。
  瑞克向自己發誓,等他有空的時候,非海扁這傢伙一頓不可。
  沒法子,勢必得讓趙家一夥人知道他弄丟了千金閨女。
  他萬般慚愧、羞悔、懊喪地邁回趙家大門。
  「什麼?」趙爸爸簡直抓狂。「你,你你你,你把我的寶貝女兒搞去了?」瑞克陰鬱地點了點頭,準備接受趙氏滿門的批鬥。
  「去!」趙爸爸大吼。「全家總動員!去把菲菲找回來!如果找不回我女兒,你就給老子變出一個女兒來!」
  「爸,你以為瑞克遺失的是信用卡,沒事還可以打電話給銀行申請止付、補發新卡?」危急之中,趙方祺乃不忘發揮他嗜潑冷水的酷性兒。「走失人口居然想上街繞繞就撿回來,天真!」
  「再吵我就讓你嘗嘗被人扔出大街的滋味。」趙爸爸的太陽穴旁青筋暴露。
  「好啦!」趙方祺領著搜尋大阿浩上路,嘴裡還嘟嘟嚷嚷的
  他就說嘛!趙家老頭子重女輕男,果然半點兒也沒指責錯。
          ☆          ☆          ☆
  深夜。
  對於過慣台北夜生活的夜貓族而言,十一點半實在攀不上「深夜」的資格,但對於來回搜巡了四、五個小時依然兩手空空的尋人族而言,十一點半保證「深」得不能再「深」。
  瑞克提著疲憊的軀殼從攝影棚走出來──今晚的第兩百零一次──依然沒瞄見芳菲或老鄧「不小心」現身的衣角影兒。
  趙家亦無最新消息。兩人竟然憑空融化了。
  唉!他萬死難辭其咎。
  千斤重的步伐移往片場附近約二十四小時日本料理店。他需要好好喝一杯。「飲啦!杯底撫通飼金魚。」
  他剛推開木格店門,荒腔走板的歡唱聲馬上把地出走約二魂六塊招回籠。
  「伊拉瞎依馬些(歡迎光臨)。」著和服的女侍應生躬腰衍了九十度禮,努力忽視店內的巨大噪音,似乎也期望他能配合它的企圖。
  「馬些、馬些。」他隨口擱下幾個無意義的字音,快步接近內問的心和室。
  「好耶!好酒量。」熟悉到了心坎底的嬌脆嗓門葛地歡呼起來。「來,小鄧,多喝幾杯。」
  小節!他們倆的交情竟然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進步到「小鄧」的階段:而他認識那痞子五、六年了,也不過混到「老鄧」程度。
  瑞克幾乎連鼻子也氣歪了。
  「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鄧冠旭邊喝酒還能邊吟詩,只是較音已經含糊不清。
  兩人苦灌了兩個時辰,既然老鄧喝得差不多,想必芳菲也不會規矩到哪裡去。他鐵青著面皮拉開小竹門。
  「還喝酒!你們曉不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們。」剛健正直、雄壯威武的喝罵衝口噴出來。
  撲鼻的清酒味道幾乎薰暈了他。天啊,酒鄉澤國!
  「裡肌肉,你來得正好。」芳菲興高采烈地招呼他。「我還剩半壺清酒,給你酒瓶陣擺成兩堆,一人一ㄊㄨ丫。」
  瑞克打量鄧冠旭面前的十二支空瓷瓶,當場判決他喝夠本了,因為他已經開始胡言亂語,通紅著臉嘀嘀咕咕的,也不曉得在亂縐些什麼。
  至於芳菲……
  他端詳半分鐘,然後,再延長一倍的審視時間──
  看不出來。
  以她桌上的七罐清酒、與這丫頭的三口酒量瓶來判定,她早就醉翻了。可是,外表上看起來又不像。
  她清麗雅秀的臉蛋,不大紅。黑白分明的靈眸,不呆滯。巧笑倩兮的儀態,也很正常:就連發音都很字正腔圓。
  這可奇了,莫非大部分的清酒全讓老鄧一人干光了?
  與爛醉的酒客打交道,他自然有爛醉的方法:與清明的智者,他也有清醒的手段:但醒或醉無法分辨的人──尤其是女人──他就必須持保守的觀望態度。
  「你……喝醉了?」他腿著眼端凝可疑人物。「嗯……」芳菲足足思考了兩分鐘。「應該是吧!」
  很好,只有真正暈迷的醉潢才會堅持自己的清醒,可見她應該還有救藥。
  「走,咱們一起送老鄧回家。」他必須搶在情況惡化之前,解救兩人脫離沉淪的世界。
  「誰來付帳?」芳菲露出燦爛無比的甜笑。「我。」當然是他這個天殺的冤大頭。
  「No,no,no,你自己也窮巴巴的,怎麼好用你的錢呢?」她拚命搖頭。「……」瑞剋死瞪著她。「我窮?」「對呀!」芳菲好心地提醒他。「老鄧告訴我你在料理店打工,時新才四塊錢。」「懊!」瑞克靜下來。
  他在日本料理店打工、時新四塊錢美金已經是八百年前的舊事,甚至可以追溯到進入好萊塢之前。顯然兩名酒客的時間觀已經退化了數年。
  還巴望她清醒呢!瑞克嘲笑自己的無知。
  「沒關係,區區一點小錢我還負擔得起。」他謹慎地應答著。釀釀然的芳菲不曉得有沒有暴力傾向?「我順道也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亮瑩瑩的瞳仁終於顯出一丁點疑惑。「呃……那這裡是什麼地方?」「你認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瑞克反問。若非他已然太疲倦,他會發覺這個場面很有趣。
  「日本料理店?」芳菲試探性地回答。「對啦!」可見她只薄薄醉了三分。
  「可是,你老闆願意讓你提早下班嗎?」莫名其妙的疑問再度打出她的原形。上帝!瑞克抹了一把臉。
  「老闆大人已經准假了。」「既然如此……」芳菲淺笑著直起身,穩穩的,定定的,甚至不需要旁人支扶。「不好意思,害你破人扣薪水。不過四塊錢連買一句王子面也不夠,有扣沒扣都一樣。」
  那副模樣看起來真是該死的清醒,偏偏話語又該死的不合邏輯。
  接著,他面臨了一件難以解決的問題──如何以單一的注意力盯緊兩具醉倒的酒客。
  既然芳菲似乎沒有行動困難的煩惱,他彎身撬架起失去神魂的老鄧,招呼她離離開東洋味濃厚的料理店。
  金風吹拂玉靈,迎面而來的涼爽降低了空氣問的暑懊。
  他回眼探看醉美人的行蹤,瞧瞧她可有振奮一些。
  她有。
  「耶!好涼!」芳菲歡呼,然後一腳踩進路旁末蓋妥的臭水溝。「嘿!你在幹什麼?」他趕緊扔上腎上挾持的酒翁,回頭搭救她。「咦?」芳菲驚異地輕嚷。「我怎麼會站在水溝裡?」
  連她自己都非常疑惑。
  「難道還是我推你的不成?」瑞克沒啥好氣。前方,明明醉暈過去的老鄧還不甘示弱,猛然爆出兩句嘰哩咕嚕的吼叫──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喝呀!」
  Shit!
  「你們到底為什麼臨時跑出來大醉一場?」他幣了一肚子怨氣。「為什麼喝酒?」芳菲的睛眸出奇的清明。「小鄧不是回答你了嗎?」「我怎麼沒聽到?」
  「因為「唯有飲者留其名」呀!」她以一副打量白癡的神色瞄他。他突然覺得想哭。這簡直是全台灣最妙的腦筋急轉彎題目──「你為什麼要喝酒?」「因為「唯有飲者留其名」!」
  什麼跟什麼嘛!文學底子稍差的人甚至聽不懂。
  「上來。」他試圖將美女從爛泥巴堆裡解救出來。「不要。」她嘟著拒絕合作的俏唇。
  「為什麼不要?」「腿好酸,走不動了。」她忽然滿懷期望地盯凝他,似乎期盼他提出某種解決方案。
  俊男回瞪著美女,揣測著她醉後的心意。
  一時之間,四下無聲。
  只差沒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半晌,俊男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舉白旗投降。
  他轉身蹲下來。「上馬。」
  一團軟馥馥的幽香襲上他背後的知覺系統。他承背著美女輕盈的重量,彷彿擔負著一袋羽毛。
  「呵──」美女在他身後扯開一串睡意盎然的呵欠。
  「困了?」他又好氣又好笑。
  芳菲小姐鬧了他大半天,現下終於找著舒適的地點趴下來睡覺。
  「回家……」她含糊呢喃著。「不要讓爸媽知道我喝酒……」
  瞌睡降臨之前,不忘要求他串供。
  仲夏夜之夢喚醒了她心靈深處的精靈,綿綿招引她入境共舞。
  暖媛洋洋的酒意浸淫著芳菲的嬌軀,再襯和街道上懶懶飄過來的薰涼──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正好眠……
  至於,裡肌肉如何赤手空拳照料兩名半昏的同僚:至於,回家之後將會承受到何等的責難:至於,如何說服爹娘和趙方祺讓她保住目前的打工,似乎都不是迫切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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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4-22 07:01:39 |只看該作者
第7節

  過去十二天,芳菲陷入極度的掙扎和抗爭狀態。
  坦白說,她有點倦了,倦於和老爸、老媽奮戰,猶有甚者,抗斗對像包括趙方祺,她永恆的白馬護衛。
  辭掉工讀!不!離開是非圈!不!要求調轉到公司內部的行政部門!不!
  家人們用盡了權威式的遊說方法後,她依然固執得像頭頑牛,最後他們只好採取懷柔政策。
  你也快開學啦,要不要把握機會去夏威夷度個假!不,謝謝。南部的楊叔叔邀你和趙方祺去作客呢!不,謝謝,我冬天再去避寒。媽咪最近健康狀況欠佳,你可不可以專心留在家裡和媽咪作伴?媽咪,昨天聽你吼念爸爸不准半夜起來看鎖碼頻道的時候,我看你還挺中氣十足的嘛。
  總之,芳菲充分發揮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弄到現在,全家與她陷入冷戰,企圖以家庭的和諧與否來動搖她的心志。
  「不公平。」她忍不住自憐。「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經答應導演,誓死與他的工作小組共患難、同進退了。」
  「沒關係啦!過一陣子風頭稍稍平息下來,趙方祺他們就會軟化的。」瑞克安慰她。
  芳菲哀歎著。當初萬萬料想不到近二十年的死對頭居然會成為她唯一的盟友。
  「諾,購物單的下半截給你,你負責到對街的超市採買時鮮蔬菜。我去糕餅店挑月餅,三十分鐘後在原地碰面。」她慘絕人寰的境地不想也罷,乖乖完成一家少土趙方祺的囑托,如此或許能博得一丁點同情分數。
  中秋節即將來臨了。
  台灣的海島型氣候委實矛盾得可以,「中秋、中秋」,名稱上擺明了是秋大的正中日子,案歷上也打出鮮紅的標記數字,然而老天爺硬是不睬它三七二十一,依然縱容日頭灼燒著盛暑的氣溫。
  原本趁逢星期天休假,她打算足足補上一頓好眠,卻被小弟臨時抓來派公差,出門採購應節的糧品。
  想當然耳,無事忙的裡肌肉先生不可能任由她平靜安穩地單獨上街。
  「不行。」瑞克拚命搖頭。「人多手雜,你的荷包被小賊扒走了怎麼辦?我還是跟著你就好了。」
  其實他是擔心菲菲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又會發生某種不測。
  「扒走就扒走,那些小賊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孩兒,我與他無冤無仇的,何苦斷人家的生計?」她福至心靈,隨口衝他一句當初曾經發表過的歪理。
  瑞克當場啞口無言。
  趁著裡肌肉扯動腦中的電燈泡找話說之前,她迅速擺脫他寸步不離的監視,一溜煙鑽進路旁的蛋糕店。
  儘管裡肌肉嘴裡回應得響叮噹──無論你做出任何決定,我永遠支持你。說穿了,腦子裡還不是盤算著以「支持」之名,行「監聽」之實,與跟屁犬阿浩沒什麼兩樣。
  一人一犬還能培養出相同的默契和嗜好,也真是難為「它們」了。
  「老闆,你們的蛋黃酥怎麼比其他店號多賣五塊錢?」討價還價的大嗓門從櫃台附近貫穿眾路客官的耳朵。
  芳菲停在月餅專櫃前,暗暗攢眉。
  哪家冒出來的窮酸漢,連五塊錢也計較個半天。那高級蛋糕連鎖店每每貴上川、五十塊,又該怎麼比評。聽聽那聲音,好像還發自大男人家呢!
  而且,有點耳熟……
  她下意識以眼角餘光偷瞄右方的公子客倌。
  不行,從這個角度沒法子觀察清楚,她必須繞到隔壁的蛋糕櫃子才行……
  「咦?」
  省了。不勞她移動,男客先行瞄到她的芳蹤。「是你?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真是有緣!」
  芳菲還沒弄清楚陌生人的身份,肩膀已經被兩隻熱情的大手帶蹲了四十五度角,纖手隨即落人他的掌握中,猛晃猛搖。
  「好久不見,你地出來買月餅呀?」白燦燦的牙齒幾乎閃炫了她的焦點。「你……你是……」
  兩秒鐘。
  短短兩秒鐘的差隔,足夠她辨視清楚對方的長相。她從迷惑變換為恍然認出,冉從恍然進入──驚悚。
  他!那個「男主角」!鄭什麼鬼的傢伙!
  「啊……啊……」她完全失去發聲能力。
  「對啦!就是我,小鄭。真高興你還記得我。」小鄭端起他不太出名的註冊商標!。斜側二十度角的酷笑。
  「啊──」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慘叫瞬間迸出她的聲帶。
  鬼!
  她轉頭狂奔出糕餅店,淒厲的音頻馬上形成後續效應。店內滿滿的顧客群幾乎沒讓她的激烈反應嚇壞,每個人紛紛張望四下的環境,尋找尖叫聲的來源與引發的原因。
  「什麼代志?有人搶劫是不是?」「有色狼嗎?還是性騷擾?」「是不是月餅餡裡吃到蟑螂?」
  鬧烘烘的店門陷入更進一步的慌亂境地。
  「大家靜一靜。」小鄭趕緊站出來澄清真相。「沒事。沒事,我是電視明星,剛剛那位小姐認出我的身份,驚喜過度而已,已經沒事了。」
  頭一次見到有人「驚喜過度」的反應是拔腿就跑。芳菲魂飛魄散,穿越過層層疊疊的狂街人潮,即便體育課的一百公尺衝刺也不留這般賣力過。
  她沒有勇氣轉頭查看那A片男主角是否追上來,因為回頭會造成她奔跑速度的遲緩。
  周圍景物飛快呼嘯過她的視線,她的胸腔刺痛,幾乎無法順利地呼息。地下超市的入口赫然在望,瑞克高俊挺拔的背影踏入往下滑去的手扶梯,即將被坡璃門吞噬。
  「瑞──瑞克!」珠淚滾出她的目眶。
  瑞克立刻捕捉到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喚,整個人彷彿觸電一樣,彈轉過來,迎仕她濕淋淋的俏臉。
  「菲菲,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暇細想,一個箭步衝上電梯,也不管自己有沒俏逆向行駛。
  一長條的人客如摩西面前的紅海,自動為急匆匆的莽漢分出一條一條涇渭。
  他狂奔上一樓小廣場,芳菲迫不及待地撲入他懷中,痛哭失聲。
  乍看之下,景致相當賞心悅目,俊男美女以優美的姿態漸漸拉近距離,然後美人梨花帶淚地投入俊男胸膛。
  「他們在拍戲哦?『卡麥拉』在哪裡?」第二波觀景人潮再度聚集,甚至有人開始搜尋攝影機的藏匿地點。
  「有人找你麻煩?還是錢包被竊走了?」他的鐵口直斷竟然達到如此精準的地步,真是嚇人。
  「那個人……」芳菲不斷啜泣「色情……男主角……亞歆……」
  湊熱鬧的旁觀者聽得一塌糊塗倒是瑞克馬上明白了。
  「『亞歆』的男主角?那個混蛋在哪裡?」他的語音罩上濃測的陰狠意味。「哈羅!」說曹操、曹操到。
  小鄭似乎尚未發覺自己已陷入危險之中,兀自開開心心地追上來,準備「敘舊
  「咦,這個男的好像是演電視的。」觀眾席再度揚起細細的耳語。「那個外國人也很眼熟吶!」「原來他們真的在拍戲。」
  瑞克壓根兒對週遭環境視若無賭。他觀望著小鄭的流氣帥勁兒,冷哼一聲,冷不防揮過去勢道萬鈞的左勾拳。小鄭當場被揍扁在地上。
  「好!」戲劇化的行動獲得現場觀眾的喝采。
  懷中擁美中,並且以俊帥的Pose打倒情敵,可以列於高難度動作。啪啪啪啦!掌聲紛紛從每個角落響起。
  「不要打架。」芳菲惶駭地抱住他的手臂。「我們趕快走,別理他。」「喂,你們搞什麼鬼?」小鄭從倒地的局勢直起身,一時之間男性自尊受到嚴重的打擊,幻化而成的情緒可用「惱羞成怒」來形容。
  「快滾。」瑞克話都懶得與他多說。「我想和這位小姐聊幾句也不成嗎?」他用力對外國人皺眉頭。「滾。」只剩一個字。
  「哈羅,這個洋鬼子是不是威脅你不可以和其他男人交往?」他腦中開始在編造劇情了。
  家境清貧的秀麗少女不得不以拍攝色情片籌取生計,道德良知卻臨時發作、反悔了,致使她倉皇逃走,最後落人外國恩主的手中,從此過著被囚室眷養的皮肉生涯。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最好別跟著我。」芳菲不敢正眼瞟他。情勢已分出高下,「女主角」做出她的抉擇,束方同胞落選了。外國佬再得一
  觀眾睜大眼睛,靜候男性同胞接下來的反應。他會不會尊重女主角的選擇呢?或者發揮男子漢的氣概,將她奪回自己懷中?
  小鄭──從未出飾過第一線演員的小鄭──當然寧願扮演英雄的形象。
  「Hey,you!」他自留的臉孔右斜二十度角,嘴角勾起一道酷笑。「Let thegirlgo……哇懊!」
  一記千斤萬噸的大拳頭第二次轟毀他的POSE。
  怎……怎麼會這樣?劇本通常不是這麼編排的。英雄理應救得美人歸,然後跨上重型的哈雷機申,共同駛向無限遐美的黃昏。
  莫非這齣好戲的男主角又輪不到他?
  瑞克的下巴有一條肌肉隱隱抽動,若非顧念他們站在大庭廣眾的地盤,只就一腳踹那痞子上落磯山脈。
  「走。」佔有性的右臂緊緊護佐美女,承載著眾人讚歎的眼光,緩緩踏出廣場的人潮包圍。
  啪啪啪──
  「好呀!」「好看好看。」此起彼落的喝采聲霎時淹沒了一切屈辱。
  小鄭從影以來,尚未接受過如此激烈的禮讚。即使自己的戲路有點糗到,也顧不了那麼多了。「謝謝,多謝大家的鼓勵。」他一骨碌爬起來,朝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各鞠一次謝幕躬。
  「你們的錄影啥米時候會播出來?」熱心的歐巴桑發出詢問。「呢……」他乾笑幾聲。「導演還沒決定何時播出,不過我最近另外接了一部電影,由大導演鄧冠旭執導,十月就能上片,請大家屆時到電影院好好欣賞,給小弟一個面子。喚,對了,我是鄭大龍,謝謝大家的捧場,謝謝,感激不盡。」
  小廣場再度被歡天喜地的鼓舞聲包裡。
  另一對男女主角硬生生踩住遠去的腳步,褐眸與黑瞳面面相覷。
  「告訴我我聽錯了。」芳菲發出虛弱的求救。這是何時發生的事,為何從沒聽見鄧導演提起新角加入的訊息?
  「全台灣中起碼有上萬人姓「鄧」名「冠旭」。」他試圖以虛妄的機率性安撫
  「這一萬個鄧冠旭之中,恰好投身電影圈拍片的導演又有幾個?」她是被裡肌肉的善心言語。
  「呃……」答不出來了。
  她想哭。
  短短三個多用的暑假尚未過完,她所經歷的人事物已遠勝過近二十年的生命。先是多年死對頭重新冒出她的生活圈:再是應徵打工,險些誤入失身的賊窩,接著又被黑道騷擾,工作自由遭受威脅。彷彿嫌她日子過得不夠艱辛似的,打工噩夢中的男主角又肉化成活生生的形象,侵入她的公事圈。
  她真的想哭……
          ☆          ☆          ☆
  「情況很複雜。」趙方祺的半張臉全掩在「大家學英語」的教材本後面。
  「你也這麼覺得?」趙爸爸小有慼慼焉。「兒子,你猜報紙上的照片是怎麼回串?」
  平時他沒有翻看影藝版的習慣,直到女兒在電影公司打工後,才勉強自己沒事瞄瞄那些蝶亂蜂喧的花邊。儘管如此,除去當初瑞克抵台的消息曝光之外,他可萬萬料想不到還會在報紙上瞧見趙家人的照片。
  其實,報紙角落的圖像並不顯眼,而且照片中的女兒投進瑞克懷中,大半張臉被他遮擋住,而瑞克也戴著大型墨鏡和棒球帽,免除了暴露身份的嫌疑,但做爸爸的人依然可以一眼認出自己的心肝寶貝。
  鄭大龍戲約剛上門,女友便是人?
  標題非常簡捷單純,新聞的版面也僅佔據了五公分見方的小篇幅,絲毫未曾刻意渲染,顯然撰稿記者並未認出墨鏡男子的身份。
  但是,殺千刀的,他女兒怎麼會變成一個啥子鬼「鄭大龍」的相好?
  「這篇報導證實了一件事。」趙方祺非常冷靜。「你女兒的道德開始敗壞」「要命。」他喃喃訊咒。「可是,咱們的聯合抗議行動已經過度激烈,菲菲只是為了自己的興趣而努力,我們卻卯足勁打壓她,好像有點不太人道。」
  一隻眼睛移出教材本,又迅速遮回去。「爸,你的「人道問題」應該和媽咪討論才對,做兒子的可能幫不上忙。」
  趙爸爸齜牙咧嘴地啐了他一口。「小鬼,你別給我玩聲東擊西的把戲。」
  「老爸,且聽兒子一言:君子從不做後悔的事。」趙方祺的口吻完全超然,物「如果他已經後悔了,該如何挽救?」趙爸爸唯有不恥下問未成年的先知者。「那就讓那些令他後悔的對象也跟著一起後悔。」趙方祺提出見解。
  「菲菲?」趙爸爸遲疑著。不好吧。「錯錯錯。」趙方祺無法忍受與他對話的人具有蠢鈍的領悟力。「老姊只是間接令你悔恨不已的對象,至於鄭大龍那些鬼東西則屬於「雜項」,根本不用理他。真正造成種種後續問題的傢伙是青竹會的綠林好漢們,若非他們從中作梗,你也不會面臨親子問題,造成父女關係的疏離。」
  「啥?教我去衝上那夥人!」趙爸爸驚天動地地嚷叫。
  「沖什麼?」遠在廚房拿羹湯洗手的趙媽攔截到話題的一小部分。
  「沒,沒什麼。」趙爸爸立刻陪笑。
  「你要袖手旁觀也成。以後老姊如果離傢俬奔,我會替你去探訪她。」趙方祺悠然自得地研讀英文之美。
  「開玩笑,你娘知道了會制我的皮。」他從牙關嘶出細細的耳語。
  「不錯,「驚某大丈夫」,老爸,你有骨氣。」趙方祺放下讀本,召來懶散的愛犬,溜狗時間到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這年頭不肯當人而寧願變為保育類野生動物的人還滿稀少的,總有一天你會出名的。加油了!」
  趙爸爸死瞪著悠哉游哉晃出去的兒子。
  這等缺乏同情心的孽子,他和老婆是如何製造出來的?
  更氣人的是,小小哲學家趙方祺永遠都很正確,害他們滿肚子冤氣發不出來。青竹會……
  他一介平凡的父親大人,適合上門與一窩年輕氣盛的流氓宣揚做人大通理嗎?
  好像滿不知死活的。
  唉!
  趙爸爸開始想哭……
          ☆          ☆          ☆
  無論她如何迴避藏躲,驚人的事實終究在星期一發佈。
  九點整,進攝影棚上工時,鄧大導演召集了全部工作人員,為大家介紹未來的角色變動。
  「你們都知道,我們的劇碼臨時抽出幾位小角色的戲份幸好這些缺腿的名額都下是關鍵性人物,運用剪接技巧安排他們死光光也就算了,倒是第二男主角江炳誠的空位有點兒難搞。」他漾開五百燭光的明菜笑容。「所以星期我與幾家經紀公司約談,找到一位適當的替代人選──」
  鄭大龍斜撇一臉酷笑,儀態萬千地艘出更衣室,立定在眾人目光焦聚的地點。
  「大家一起歡迎小鄭加入我們的行列。」鄧導演率先抽出喜慶的節拍。工作人員楞楞地舉手,楞楞地擊掌、楞楞地接受這個換角事實。日前為止,拍攝工作多災多難,即使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他們訝異。
  「哈羅。」小鄭向眾人揮手致意。「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咦?又是你!」大家隨著他驚喜的視線往後瞄。
  在人群陣線最後首的芳菲止極力掩藏住自己,奈何仍敵不過他獵人般的視力。
  又是趙芳菲!工作人員開始嘖嘖稱奇。似乎片場的男人都和她有些不多不少的牽連。
  「我──我──我去倒水。」她忙不迭地開溜。
  可惜,片場說小不小,說大可也挺窄隘的。
  既然冤家必定路窄,狹路終有相逢,有心人順利在茶水間「堵」到她也就不足為奇了。
  中原標準時間,十點整。
  「嗨,他們告訴我你叫趙芳菲。」小鄭件在出入口,一手斜掛著褲腰,展現大眾情人式的酷笑。
  「你……你想幹什麼?」芳菲扼止不住一顆顆浮出頭的吃喀。那塊餿裡肌肉,她需要他的時候:有遠找不到他的影子。「別這樣,你好像對我非常有成見。」小鄭咧開他最最無害的笑容。「上次的意外事件完全是誤會,我並不知道『亞歆』……」
  「住口!」明知茶水間裡沒有其地人,她仍然慌亂張望一圈。「我不想再聽見那間公司的毛頭,也不願意跟任何與它有關的人交朋友。」「小姐小姐別誤會,上回我跟你一樣都是第一次……」
  「閉嘴!我才沒有什麼第一次、第二次,請你不要亂說。」她竭力澄清自己的名譽。「喲,連「第一次」都沒有……」小鄭故意曖昧無比地低語。
  強烈的反胃感幾乎摧毀她。
  「請你讓開,我要出去。」她無法忍受繼續與他能在同一個空間。
  小鄭笑得賊忒兮兮,突然拉開步伐,一寸寸拉近兩人的距離。
  芳菲只覺得喘不過氣來,他的黑影籠罩住她自由行動的能力,肺腔內的空氣彷彿全數被他壓搾出來。
  「放心,找不會到處說嘴的,『亞歆』的事是我們的秘密。」他親近的吐納呼上她鬢梢。「只屬於我們倆的秘密哦。」
  天!她承受不了與陌生男人過度接近的異感。亞歆公司的夢魘宛如活生生地重現一次。
  她不能忍受這個。
  「走開!」芳菲猛然推開他,蒼白的臉色比起夜路過鬼更駭人。「趙芳菲,我和你開玩笑的,不要當真呀!」小鄭發覺她的反應似乎激烈得稍嫌過火,連忙追上來。
  太真實了。
  悠閉的攝影棚,陰暗的空間,詭異的色情掛照──唐姓負責人,A片場景,只著片縷的男主角──小鄭的嚷喊一路追隨她過來
  一切的一切都太過真實!
  「Ricky!」她拚命奔向拍片場的花庭,整組人馬全在亭景內拍攝男女主角話別的場面。
  瑞克應該與其他人待在一起。瑞克,她看見他了,還有鄧導演,專業化妝小姐。她的朋友全在前面……
  慢著!一陣強硬的命令制止她的大腦繼續下達「狂奔」的指令給兩腿。她在做什麼?向別人求救嗎?
  從打工開始,她的身旁就圍滿了照顧她的朋友──家人、瑞克、工作小組。她不是希望藉此學會獨立的生活,別讓家人看扁嗎?
  可是,每回一遇到問題,她只懂得尋求他人的協助,從早期的趙方祺,到現今的裡肌肉。她根本一點長進也沒有。
  裡肌肉有他的好萊塢,他的莉莎安東尼。
  而趙方祺是理應受保護的弟弟,未來擁有屬於他自己的人生。而她呢?
  自立自強呀!趙芳菲,你必須自立自強!
  她霍然站定腳步,旋身面對邪惡的惡魔黨。
  「呼──你、你跑得還真快。」小鄭上氣不接下氣。「你聽我說,我不是壞人「住嘴,登徒子。」她吆喝一聲,陡地伸腿胖倒登途子。
  小鄭哇啦哇啦地撲倒,跌痛了兩顆門牙。
  「色情狂、丟臉,居然敢誘拐無知婦女拍攝A片!吃我一巴掌!」她火了,徹徹底底地火了。
  自暑假第一天開始,她所承受到的烏龜氣、壓力,時此刻終於找到發揮的管道。
  她盡情喝罵,拳拳腳腳不斷踢打在小鄭身上,張揚著正義之師的旗幟,替天行「住手,聽我說……」小鄭甚至緩不出時間來講話。
  他的眼前揮舞的儘是她的花拳繡腿,雖不至於大疼大痛,輕微的殺傷力卻是免不了。
  飛蚊或許不若蜜蜂的蟄毒,釘在皮肉裡仍舊不好受。「你要是敢再糾纏我,我發誓絕對饒不過你!」
  兩記棉花拳烙在右肩胛!
  小鄭也被她打毛了。
  他也不過隨口調笑兩句而已,憑什麼須承受這種非人的待遇,即使她是貞節烈女,也必須等他進犯到聖處子的節操才能下海行刑呀!
  她憑什麼發飆?混不紅的演員就代表他可以任人欺凌嗎?
  拜託!她也只是個區區的茶水小妹!天理何在?
  「是你自己先動手的,別怪我不客氣!」小鄭奮鼓起蠻力,對付鬥牛或許稍嫌軟弱了些,但欲壓制一個花朵兒似的年輕女學生可就輕而易舉。芳菲馬上被他箝制住四肢。
  秀髮狂亂而散亂地匹散在肩上,她急憊地盯住敵人臉頰因怒氣而紅潤。
  「你想做什麼?」她怒喝。「不做什麼,只想和你澄清幾件事……懊!」坐壓在芳菲身上的重量突然間消失。
  這是她第二回聽見相似的痛叫從他口中噴發出來。芳菲楞嘟嘟地爬起,從落敗將地位升格為被拯救的公主。
  瑞克不知何時發現了他們的纏打,行動宛如大貓一般,靜無聲息地欺掩過來,在任何來得及回應之前,已經搭倒了死讎。
  「打女人,你有種。」他緊緊揪住小鄭的前襟,鼻尖幾乎觸著鼻尖。芳菲不曉得是什麼東西駭著了她──是漸次包圍過來的人群,或者瑞克出奇陰柔的嗓門。
  「瑞克,別衝動。」她的氣息梗住。
  記者也來了。
  平時片場就會出現幾名影藝記者前來找點花絮新聞,尤其鄧導演與黑道的恩怨新近爆發出來,更成為他們挖掘獨家發展的勝地。
  此時,她和兩頭蠻牛形成圈圈的圓心點,駐片場的記者留在外環,但人群阻擋不了無冕王的決心,他們正朝圓心逐步逼進。
  情勢必須在炸開之前先一步控制住。
  「你……你想怎麼樣?」自尊心不容小鄭在眾目睽睽下示弱。「沒怎樣。」瑞克陰森森的褐胖閃耀著不尋常。「下次想打架的時候,請找一個勢力相當的敵手!」
  轟!小鄭的腦袋爆出鬧烘烘的巨響。同樣的拳頭,芳菲和瑞克制造出截然迥異的效果。
  悠悠眾口在此時同時驚呼出來,僻哩啦啦的閃光燈幾乎閃盲了三名主要角色的眼睛。
  「快,大花邊,瑞克·吉爾柏與情敵大打出手。」「女主角叫什麼名字?」影藝記者迅速控制了全場,七上八下的吼聲幾乎癱瘓大家的聽覺。
  芳菲完全呆掉了。
  觸目所及,只有陌生面孔、閃光燈、陌生面孔,和更多閃光燈。
  「這位小姐,請問貴姓?」一根唐突的麥克風慕然塞進她鼻子前。「請問你就是和瑞克同居的趙小姐嗎?」同居?他們變成「同居人」了!「瑞克,上回和鄭大龍在超市門口大打出手的人就是你嗎?」「請問你和這位小姐的感情進展到何種程度?」「趙小姐,瑞克是否打算帶你一起回美國?」
  無數以「?」終結的語句飛散在空氣之間。
  芳菲忽然覺得天旋地轉,耳畔盡徘徊著「嗎」、「吧」、「是不是」、「會不會」,此起彼落,最後交織成毫無意義的嗡嗡聲。
  腦中有個昏茫的聲音提醒她──你曾經見過類似的畫面。一群記者蜂擁上前,炮轟著無止無盡的疑問。這種鏡頭發生在每一位知名人物身上。阿諾、莎朗史東、劉德華、張學友、布魯斯威利……
  以及瑞克·吉爾怕。
  這就是他的生活,多年來屬於他的一部分。
  「菲菲?」熟悉的男聲輕喚著她。她回頭,瑞克的臉龐疊映著烏黑麻亂的陰影。她突然發現,這個男人,早已不再是她記憶中熟稔的大男生。
  他已經成為另外一種人,另外一種生物,無論「界門綱目科屬種」都與她截然劃分開來。
  他是個──陌生人。
  「菲菲?」某種盤踞在她眉宇問的情緒讓他的寒毛驚聳。
  芳菲靜默地、悲哀地瞥他一眼,而他竟然發不出聲音。
  她起身,掙開人群,遠遠地跑開,留下一堆張口結舌的無頭蒼蠅。
  這是瑞克第一回任由她眼睜睜從視線範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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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4-22 07:02:11 |只看該作者
第8節

  淡水的夕陽,比起市區的塵囂,感覺起來多了幾分悲燦。可能因為它看上去才像真正的晚照吧!一旦實際的面目展露出來,夢幻和遐想自然被破壞殆盡,無比淒滄。
  台北市的烏煙和人造障氣每每在上空聚合成毒素,阻礙了居民的視界,成天都是五彩斑欄的蒼弩,即使日昇月落的情景也像煞了霧裡看花,總不真切。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艷紅色的彩光嫣染了整片海平面,乍看之下非常驚心動魄。
  芳菲回望所來處,沙灘捺下一道淺淺的腳印。
  連她所行過的土地也是孤獨的,那可就是「孤到最高點,心中有淚水。」
  「菲菲!」陳洵美呼嘯著接近她。「來,這兩份是你的。」
  她默默接過塑膠袋,既沒檢查袋內的乾坤,也不關心死黨為她買了些什麼。
  「快點呀!趁熱吃才美味。」陳洵美揪她盤坐在沙堆裡,起勁地啃起自己的鹹酥雞。「我替你買了一串蝦卷,一條米腸,你吃不下的部分再交給我處理。」
  「給你。」反正她也沒食慾。
  「小姐,過去三天,你平均二十四小時進食一餐,再這樣下去,明天就可以羽化成仙了。」陳洵美不敢苟同地晃了晃首。「不明究理的人肯定以為你失戀了。」
  「……」她撥弄身旁的海沙,畫出一道道潮濕的小溝。
  「小姐,仔細想想,你已經算幸福了。」陳洵美一一數給她聽。「看,你的家庭多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上有慈父嚴母,下有萬能小弟弟,更甫提你那風靡全世界半數人口的青梅竹馬,非但如此,你的天資又聰穎,備配一副讀書機器般的超高智商……,她忽然頓了頓……怎麼辦?連我也開始嫉妒你。」
  「別逗了。」芳菲悶悶地斜睨死黨。「反正全世界就屬你最沒資格為賦新辭強說愁。」陳洵美埋頭繼續啃雞脖子。
  芳菲思量好友的分析。這種天之驕女的形象就是她留給同儕們的想法嗎?
  可是,再如何嬌貴的女孩也躲避不了情緒上的自怨,可見老天的行事手段還算公平。
  「小美,有時候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很沒用處?」她認真地端凝死黨。「會呀!」陳洵美含著雞腳點頭。「我媽常掛在嘴上念的口訣是:「雖然好死不如賴活,但你也未免賴得太徹底了。」我平均每天會聽見一次,可見小女子我還難有路用。」
  「難道這項認知不會替你帶來任何困擾?」芳菲有些迷惑。如果老媽成天罵她沒有用,她只怕已經自卑得跳樓了。
  「別開玩笑,你我算什麼人物?有哪門子資格去思索這種深奧的問題?」陳洵美怪瞪她一眼。「我們才二十出頭一丁點而已,才剛拿到投票權不久,書讀完了嗎?試考好了嗎?偷懶專用的文藝小說看夠本了嗎?我承認我的腦袋仍然一片混沌,心智末開,我沒有強出頭、偽裝自己老成持重的慾望。有人進入三字頭,依然在摸索自己的存在價值,而我和你呢?光講講年紀就短了人家十載的權利。我們連最基本的責任和義務都尚未盡達,有什麼資格去咀嚼「我思故我在」的真理?你可聽過石器時代的原始人有空思索他存在的意義?少扯了。」
  芳菲的紅唇微敞成O字形。若非親眼所見,她拒絕相信甫才吐露一番見地的人物,竟然是向來承認自己只會混吃混喝混考試的陳洵美。
  「你真的是這麼認為嗎?」
  「沒錯。趙同學,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裡?」大師仍然有所指點。
  「願聞其詳。」以往打死她,她地無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會向小美尋求建議。「告訴你,原本大家都是一群「快樂的豬」,但其中一隻豬試圖跳出來化身為「痛苦的蘇格拉底」,偏偏她氣候未成,弄到最後讓自己變成一隻「痛苦的豬」。」陳洵美咋咋舌頭。「沒法子,資優生的悲哀。」
  「我好像應該對你刮目相看耶!」她忍不住驚異。「謝啦,我也很崇拜自己。」
  「可我和你不同,我……傻得連自己喜歡一個人也沒發現,待我終於察覺了之後,他……他卻已經變了。」她沮喪得垂下烏絲。
  「怎麼個變法?」陳洵美海灌一口重量杯可樂。「他變醜了?」「剛好相反,他比小時候順眼多了。」她咕儂。「懊,那就是變壞噱?」「才怪,比起多年前的心惡魔,他現在幾乎算得上是聖人。」她的反應是立即
  「我懂了。」陳洵美用力點頭。「他一定變窮了。」「也不是,他越大越懂得攢錢。」而且懂攢「大錢」。「好吧!莫非是他變笨了?」「笨蛋懂得生財之道嗎?」餿!
  「小姐,你很麻煩耶!」陳洵美將自己的眼臉拉抬到極度擴張的程度,以達成瞪人的完整效果。「既然這傢伙越變越長進,你到底嫌人家什麼?」
  芳菲啞口無言。
  是呀!她忽然忘了,她究竟計較裡肌肉什麼?
  她離家二一天,偕同死黨閃避到淡水閒晃了這麼些時候,為的又是什麼?難堪的沉默如夕陽一般,披罩著兩顆年輕純淨的心靈。芳菲眼也不眨地瞠視好朋友。
  「別跟著我。」半晌,她突然跳起來,直通通走了開去。
  「為什麼?」陳洵美一楞一楞的。「你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她惱羞成怒。「怎麼說?」「因為你又把我弄迷糊了。」
          ☆          ☆          ☆
  抵制與冷冽的氛圍並未因為芳菲的私走而遠離趙家,相反的,窒沉如磐石的異樣甚至比三天前更加明顯,而且頗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唯一不受影響的生物,好像只有趙方祺與阿浩。
  他們倆依然照樣吃、照樣睡、照樣過日子。
  晚餐時分,一家五口──四位人類外加一隻走狗──靜靜地扒著飧食,不吭一「唉!」趙爸爸沉沉吐出一口氣,塞進滿嘴白米飯。「唉!」又歎一口氣,再塞進一嘴米粒。「唉!」二度呼出一口氣,又塞進飽飽的飯料。
  「幹嘛?你吃飯配歎氣?」趙媽媽率先看不順眼。「菲菲失蹤了七十二個小時,你們還有興致顧及口腹之慾?」趙爸爸不可思議地說。
  趙方祺思索片刻。
  「平時老姊在場,也不見得有助於下飯呀!」小鬼頭盛宴第二碗白色米糧。「無情無義……」趙爸爸犯嘀咕。
  他真正想質詢的對象──瑞克,從頭到尾不吭一響,鬱鬱扒進他的磋來食。
  「瑞克小子,你要不要再把那天菲菲出走的情形描述一遍?」趙爸爸終於按捺不住了。
  「人家已經形容過上百次了。」趙媽媽出面打圓場。
  「再說一次有什麼關係?」趙爸爸的鼻孔生煙。「他弄丟找女兒,我不找他還能找──」
  「閉嘴!吃你的內丸子。」
  一顆珍珠丸子撐開他的口腔。
  趙爸爸立刻屈服在嬌妻的淫威之下,只能以憤怒不平的眸子放箭誅殺房客。「我說,瑞克呀……」趙媽媽笑咪咪地上場打擊。「你覺得菲菲為何要逃跑呢?」
  「躲開。」過去三天,他一直惜字如金。「躲開誰?」
  「記者、風頭。」還有我,他在心裡暗自加上一項。
  「奇了,你這個大明星都不在乎花八卦雜誌如何編派,她反倒眼巴巴跑出去傚法縮頭烏龜。」趙爸爸抽他冷腿。
  芳菲是趙家的金玉珠寶,為了她,長輩人人是能與任何人翻臉的,無論以前交情多麼密切。
  「爸,烏龜原是王八種,你把老姊影射得如此難聽,那你自己豈不成了王八?」趙方祺一顆冷靜的心發揮多種功用,嘴裡咀嚼兼發話,視線則凝注在傅培梅食譜上。
  「我愛罵自己王八,跟你有什麼關係?」趙爸爸賭氣道。「當然有,你若是王八,我就變成龜兒子了。」趙方祺理所當然地反答他。
  「那我呢?」趙媽媽越想越不對勁。趙方祺好心替母親解答。「中國古代的「龜兒子」其實是另外有涵義的。青樓裡的皮條客統稱為「龜奴」,「龜公」或「王八」,龜奴和女娼私通下來的小孩就叫「龜兒子」。剛剛老爸承認他自己是王八,又指定我當龜兒子,相同等式換算下來,媽咪,你認為自己扮演什麼角色?」
  他翻開食譜的下一頁──北京烤鴨。
  趙媽媽扳著手指頭演算一遍。「龜公和龜兒子……和娼婦……」她慕地倒抽一口冷氣。「好呀!老頭子,你敢罵我是婊子!我跟你拚了?」
  趙爸爸跳離餐桌兩公尺遠。救命呀!家中唯一生有「狗膽」的生物是阿浩,他嘟敢?
  「小子,你簡直唯恐天下不亂。」趙爸爸遙指兒子的鼻樑。「我?」趙方祺終於抬起頭,表情橫布著訝然和驚異。「你們討論你們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從頭到尾都在研究食譜。」
  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無辜樣。
  「沒錯!」趙媽媽也親眼目睹到了。「你有種侮辱我,幹嘛沒種承認?」「我……我……」趙爸爸已經氣得口吃了。「你……你們……瑞克,你倒說句公道話呀?」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瑞克木然掃視著餐廳劍拔弩張的戰況,一張臉、兩張臉、三張臉──有人超脫於物外,有人即將火山爆發,有人準備送上斷頭台。
  而他,是一條河,一條靜謐、不流動的河。
  「我吃飽了。」碩高的體格緩緩挺直,俯視眼前的眾生相,然後無動於衷地走開。
  「他奶奶的,我白養了食客幾十天,他連好話也捨不得替我關說一句。」趙爸爸哇啦哇啦的抱怨貫徹整片趙宅。
  瑞克不在乎。
  老實說,他啥也不放在心上。
  為什麼直到今日才真正覺悟?他自問。
  沒錯,當初他回國探訪小朋友菲菲的目的佔了絕大部分,但……朋只足一種中性的期待──期待瞧見當年的黃毛小丫頭蛻變成怎生的黃毛大丫頭。這種感覺包含了幾許思念、三分懷舊,以及絕大多數的好奇與興味。
  至於「情」,甚至於「欲」,天!決計沒有。
  既然如此,他在神魂顛倒些什麼?芳菲或許仍然是一朵鮮嫩的包心菜小baby,他可早破了淫戒。
  自己究竟是在何年何用何日──愛上她的?
  都是那些吻的錯!瑞克開始歸咎責任。他根本不該吻她,在『亞歆』事件的第-次、和淡水事件的第二次。
  他根本不該替她介紹認識老鄧!他根本不該背她!他根本不該再見到她!
  「我根本不該回台灣。」他低吼。
  「汪!」原來阿浩一路尾隨跟他回到客房,他完全沒注意。
  「你就不能替我否認一下嗎?」瑞克質問他。
  阿浩嗤出鼻息,自個兒跳上床沿休息,懶得與心志不堅定的男人閒扯。
  「暫住趙家的地盤,並不代表我甘心屈居在你的下級,名列為第二等公民。」他開始遷怒了。
  阿浩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皮。
  果真連一條狗都沒將他放在眼裡。失策呀失策!
  滴滴答答的無線電話鳴聲,干擾了他的訓狗大道。
  瑞克拿起話筒,劈口就刁難──「喂,打錯了。」嘟──切斷通訊!他沒心情交際應酬。
  答答答,答答答……對方比他更堅決。
  「喂?」這回口氣非常火藥味兒。「瑞克先生?」中等頻率的男嗓透過話筒詢問。「我是。」他皺眉。「好久不見。」對方平靜地問候。
  聲音聽起來有點兒耳熟,但他想不起來曾經在何處聽過。經驗教會瑞克,切勿忽視任何叫得出你大名的陌生電話。
  「我應該認識你嗎?」他釣了釣彼端的反應。「光憑聲音,當然不應該。」對方輕笑幾下。「除非你看得兄我──和我的哈雷。」
  淡水騎士!閃電般的記憶力衝回他腦中。火紅色的哈雷車身輝耀著斜陽,當日的一點一滴迅速在他腦海中重擬。
  騎士頭子為何查得到趙家的電話號碼。
  明擺在眼前的可能性闖進瑞克的心田,捎來一陣涼意。
  「讓我和趙小姐說話。」他下達強硬的命令。
  「與聰明人交手是一件過癮的事。」騎士的話聲傳出讚賞的意味。「放心,我們將趙小姐和她同學待之如上賓──起碼目前為止是如此。如果擔心情況生變,你可以親自跑一趟,我隨時歡迎老朋友前來拜訪。」
  「無論鄧導演與青竹會發生什麼不愉快,都與趙小姐無關。」他的太陽穴迸浮著青筋。
  「電影的問題倒是其次。」騎士好整以暇地吊他胃口。「重點是,我想弄清楚,你我二人,究竟誰的騎術高出一籌。」
  「儘管畫下道兒來!」
  「爽快!咱們就在上回的老地方見。」騎士的語氣轉為冷硬。「記住,我只等你一個鐘頭,逾時不候。」
  這次,由對方主動收線。
  瑞克摔下話筒,拔腿衝出房外。
  他的腦中迴盪著單一的狂吼。他們抓到了菲菲!他們抓到了菲菲……
  「嘿!你火燒屁股似的,上哪兒去?」趙爸爸及時從戰區閃出來,攔住食客的前路。
  「青竹會的手下抓走了菲菲。」最後一個「菲」音說完,人影已經消逝在門外「青竹會?」趙媽媽愕然。
  她一直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聽見這個組織的名號。
  趙方祺一言不發,匆匆奔上工樓。「你……為什麼……青竹會和我們家有什麼關係?」趙媽媽的腦中一團混亂。佛祖保佑,青竹會於她就像個已經淡去的事,如今卻又活生生躍回她腦中。一切嬉笑怒罵盡從空氣問出去。往常的女強人、大妻子徒然委靡成茫然的小女人。
  「是不是你……」
  趙爸爸企圖抹掉面孔的鐵青色,讓牽手安穩下來。「我沒有。」他溫柔地攬住愛妻。「我發誓,從我們結婚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切斷每一線道上的人脈。」
  「既然如此,為什麼他們要抓走小菲?」她緊緊抓住丈夫的衣襟。
  「受威脅的主角是菲菲的老闆,她只是無辜被牽連進去。」他輕聲向她保證。「天下怎會這般湊巧?」趙媽媽幾乎哭出來。「我們趕快去帶她回來,那幫壞胚子……他們一定會傷害她……你趕快去帶她回來!」
  「諾!」
  一把陳舊的、帶鞘的武士刀擠進夫妻倆中間。
  刀柄握在趙方祺手裡。
  他和阿浩已經全副武裝。男孩肩上扛著精鐵特製的棒球棍,大黑狗的胸背也罩妥獨門打造的護甲。
  兩隻炯亮的雙眼靜候父親大人的示下。
  「好,孺子可教也!」趙父微笑,瞳仁中心卻揚起旺盛的火焰。此時此刻,任何人都不會將他與平時逆來順受的里長伯聯想在一起。「咱們可以合組一個父子特攻隊。」
  「感謝隊長賞賜。」趙方祺懶洋洋地質出外。「阿浩,走吧!上工。」
          ☆          ☆          ☆
  瑞克並不確定自己必須準備哪些秘密武器來贏得稍後的勝利,然而,確實瞭解自己「不需要」那些礙手礙腳的雜物。
  比如說,緋聞事件的第二位男主角。
  「喲荷──」小鄭坐在駕駛座旁呼嘯,痛快的叫嚷疾速被強風吹散。「太過癮了,等我存夠了錢,也要租一台……不,是買一台BMW敞篷跑車。」
  瑞克斜瞪他一眼,受不了!
  鄭公子的神經失調何時不好發作,偏偏選在今宵。而他自己更倒楣,倘若提早出門兩分鐘,或許就不會迎面碰上登門拜訪的男演員。
  鄭某人打的如意算盤還算挺天才,等到緋聞上報三天,確定趙家應訪接受女兒的「出名」的事實之後,才有勇氣捧著一束紅玫瑰前來致歉。
  若非他考慮到揍暈不速之客需要耗費六十秒的時間,鄭大龍現下應該橫躺在趙家巷子口吹冷風。
  「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小鄭啥都不曉得,只知道洋鬼子正要出門會趙芳菲。既然瑞克神神秘秘的,自己只好選擇跟上來。
  「決鬥。」
  「你要和我決鬥?」他駭了一跳。
  瑞克專注操控著方向盤,懶得搭理他。
  「也好。」他享受一切英雄必經的情節。「芳菲在場旁觀吧?」
  瑞克心中一動,緩緩掃瞄他,胖中藏著深思。「你知通嗎?」他慢條斯理地開口。「事實上,這一回合我並不介意由你出頭當英雄。」
  「真的?」小鄭眼睛條地發亮。
  瑞克緩緩笑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丰采十足的俊顏點動一下,又一下。
  「當然是真的。」
  小鄭覺得自己開始走運了。
          ☆          ☆          ☆
  笨,嫩呆,白癡小孩!
  芳菲第千百次地侮辱自己。離家出走也該挑個地靈人傑的好處境,她偏偏傻傻地送到暴走族的地盤來。上回與鄧導演一同出來拍外景時,經驗還沒學過嗎?
  但,話說回來,命運之神設下如此的安排,她單薄的微力也萬萬無法抗拒。淡金公路與淡水海灘好歹相隔幾公里遠,她又怎知自己的運道會走向湮滅的途徑?
  其實她本來已經決定打道回府的。
  苦思了幾個小時,她心眼兒好不容易豁然貫通,正想興沖沖偕伴回拜台北的時候,「他們」卻出現了──上次搗亂的機車騎士。
  五台重型怪物一字排開,催動狺狺的引擎的吼聲向她們挑釁。
  「剛才阿保通報我你出現在我的海灘上,我還不敢相信呢!」帶頭老大換了一台座駕。
  昔日的紅色哈雷如今代替成BMW的「R100重型機車」,玄黑色安全帽依然護佐他的頭面,威風如昨。
  於是乎,她和陳洵美別無選擇──兩個女生乖乖被「請」到當初出外景的淡金公路旁。
  「喂,想不想喝水?」其中一名騎士扔過礦泉水。
  他們的態度比起初次見面持和藹多多,似乎沒有傷人的意向,但是依然反縛住人質的雙手,押她們跌坐在海灘旁枯等。
  「手被捆住怎麼喝?」芳菲咕儂。
  「我餵你?」騎士笑得壞壞的。陳洵美大聲斥喝。「你們不要欺負良家婦女哦!否則……
  「否則怎麼?」老大的利眼透過黑罩射過來。
  「不……不怎麼樣……」識時務者為俊傑。
  日頭一個鐘頭前已經下山。偏遠的公路旁並沒有裝設照明措施,因此,除去幾抹呼嘯而過的車燈之外,整片海灘籠罩在暗沉沉的夜幕裡,僅靠其中兩合哈雷的前車燈維持可見度。
  光暈迷濛地映出幾名騎士的外形,他們在海灘上漫無目的地踱步、談笑,一派輕鬆自若的德性。
  芳菲並不明瞭他們為何制住自己,以及大夥兒在等待什麼?
  她嚇累了,也開始懊悔方才放棄那兩袋米腸和蝦卷。
  「放心,人一來我就放你們走。」帶頭大哥的目光犀利,居然能隔著面罩瞧出她的倦容。
  「什麼人?」她鼓起勇氣盤問。「救你的人。」
  裡肌肉!這三個字以光速升進她的心海。不知從何時起,趙方祺的位置已經被他取代。
  「他和我鬧翻,才不會特地趕來幫助我。」她試圖遊說帶頭大哥。
  「是嗎?」
  後方,一輛黑色跑車悠然停靠在路畔,迅速戳破她的牛皮。帶頭大哥全神貫注地打量駕駛員。
  前座的門拉開,司機緩緩移出車外,腦袋罩著一頂安全帽,月光反射在銀色面罩士。
  全場鴉雀鈕聲。
  「六十一分鐘,馬馬虎虎算你過關。」帶頭大哥輕快地招呼來客。
  「塞車。」含糊的語音蒙在面罩內,聽起來有點失真。
  芳菲忽然想哭……
  「久」別三日,再度重逢,她竟然缺乏由衷的欣喜,反而覺得……怪怪的。短短七十二個小時,兩人就已生疏了嗎?可是,兩個小時之前,她終於向自己承認她愛上他的。
  光線昏暗中,兩位大頭目終於王見王。四名騎士圍在老大後頭,散成一道弧線。人質扔在十公尺以外的右側。
  兩個女生屏性肺腔內的空氣,盯凝陣勢。海風飄來他們對談的內容。
  「看來,你連標準配備也準備妥當。」老大打量他的好萊塢T恤,黑色皮褲,關節部分的護膝護腕,以及頂上的不透光安全帽。
  「有備無患。」瑞克的嗓腔依然含含糊糊。「今晚你打算怎麼個玩法?」老大不答,回頭逕自囑咐手下。「小傑、大呆。」
  兩名幫手迅速開始佈置現場。
  淡金公路旁的淺灘並非屬於全然的沙岸地形。怕油路面此沙灘高出一公尺多,斜落下海灘之後,只有靠近公路的十公尺左右為軟綿綿的碎沙,超過這個範圍以外的地質就屬於大塊海石交錯的地盤,約莫向大海的方向延伸四十公尺,其他部分就浸染在淺海裡。
  這些數量龐大的石塊屬於人為的擺置,目的在防止海堤潰防。由於長年浸蝕在鹹水中,滑膩膩的藻類覆蓋著石塊,即使白天在上頭行走也很容易跌較。
  兩個嘍囉點燃事先買好的火把,一路往海水奔過去,中途還看見焰光在石灘上顛擲,顯然路程非常難以行走。
  約莫在七十公尺外,他們停住,自大腿以下泡在海水裡。
  火把豎在原地,兩人跌跌撞撞跑回來。
  「你可以將這次的遊戲稱為沙灘越野賽。」老大遙指著跳動的火焰。「咱們一齊從路肩出發,衝向海面,全程約有一百公尺,先將火把放回出發點的騎士勝利。你覺得如何?」
  「我好像沒有選擇。」聽起來有點抱怨的意味。
  「沒錯。你贏,兩位小姐讓你帶走:你輸,女士們就留下來陪我們飆幾夜車。四、五大之後一樣會還給你。」老大淺笑。「賭了。」瑞克拍拍胸脯,非常英雄。「為了公平起見,我們都騎哈雷。」老大率先掉頭,踞向出發點。「來吧!」
  「耶!耶!耶!」四名嚀羅一起替老大威喝助陣。
  照明燈轉向起跑位置,由於燈光範圍有限,兩個女生再度身陷在黑漆漆的沙灘上,無助地觀看男士們以命搏命。
  「RiCky,不要和他們賭!」芳菲竭力將嚷叫聲送往啟程處。
  「對呀!一不小心會跌斷脖子的。」陳洵美加入她叫陣的行列。
  兩把細弱的呼喚盡皆被歡呼聲掩蓋住。
  參賽者就定位。
  預備!引擎聲了亮。
  衝!
  兩道車軀自柏油路衝下斜坡。
  大夥兒的視線集中在兩盞亮紅色的尾燈上。
  如果瑞克為了救她而犧牲自己,她該怎麼辦才好?即使自大,這段越野過程也險滑得足以出人命,更何況視野全然閱晦的夜晚。
  「你為什麼不聽我話……」芳菲忍不住低低啜泣。
  「多謝關心。」女孩們背後突然從天外飛來一束低音。
  「赫……」陳洵美的嚇叫只來得及呼出二分之一,剩下的半句被蒲扇大的巴掌掩回口腔裡。
  「噤聲。」極度的陰暗將他身形隱藏得完美無缺。
  「裡肌肉!」芳菲幾乎不敢怕信自己的耳朵。他怎會出現在她們身後。那麼機車上的傢伙是誰?
  真瑞克和假瑞克!難怪她對那名西貝貨沒有感覺。
  「現在沒功夫解釋。」他冷靜而壓抑的語調在兩人耳邊吩咐。「如果我同時偷渡兩個人,目標太過龐大。菲菲,我先送你回車上,再潛過來接你同學。」
  「不,你先救陳洵美。」芳菲低聲抗議。「現在別和我爭。」他飛快解開兩位人質的繩索。「陳同學,我馬上回來。」
  陳洵美又驚又怕,只有點頭的分。
  競爭機車準備進入岩石的賽段,明顯地放慢車速,目前為止,老大稍勝一疇,剛剛沾著巖地的邊兒,「假瑞克」則落後一個車身。
  四名嘍囉嘩啦嘩啦地歡呼。
  瑞克悄悄護送她回到車廂內,正待掉轉回灘上,拯救陳洵美,比賽狀況忽然產生突然的轉變。
  「假瑞克」並未按照既定跑道,追上岩石區的賽友。
  他猛然掉轉車頭,打橫衝嚮往南方向的沙灘。
  「該死!」瑞克飛快鑽回駕駛座,隱藏住自己。「那傢伙太早抽腿了。」芳菲慌亂地檢查戰局。「發生了什麼事?你不回去救陳洵美嗎?」
  「來不及了。」瑞克緊繃著俊臉。
  五名同伴同時發現情況有誤。老大當機立斷,跟著掉頭追上去,可惜他太深入巖區,速度當然比不過在沙灘上疾速騎開的「假瑞克」,其他四名同伴呼喝起來,紛紛跳上交通工具。
  陳洵美進入車燈照明的範圍。
  「少了一個女孩!」其中一名團員發現。
  「去他的!」瑞克發動引擎,全速踩開油門,奔向通往金山方向的公路。
  「可是陳洵美怎麼辦?」芳菲大喊!
  「假瑞克」解決了她的煩惱。他一馬當先搶在偷溜的最前頭,正好迎上陳洵美的座標」
  英雄救美的劇碼終於讓他等到了!他飛掠過女性人質的身旁,用力撈起她。
  任務成功!
  兩人一起奔向黑色跑車的相反方向。
  其中兩輛哈雷原本緊咬著瑞克不放。感謝BMW跑車優越的性能,十分鐘之內,他們已經看不見尾後的機車大頭燈。
  獲救了!
  芳菲緊繃到最高點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
  可是……瑞克鐵青的表情帶給她不祥的預感。他看起來像一副火氣罩金頂的樣或許,她不應該慶幸得太早。
  離開狼口,卻投入虎口,誰說情況變得更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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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4-22 07:02:49 |只看該作者
第9節

  芳菲怯怯地跟在他屁股後頭,不太確定自己是否該乘機開溜。
  瑞克沿路載著她投奔基隆,面容越來越嚴肅難看。雖然她尚未搞清楚他究竟火大些什麼,不過發脾氣中的男人總是令弱女子忌憚的,更何況他現在的惡形惡狀領回她幼時備受欺凌的記憶。
  一旦確定他們已經擺脫跟屁蟲,瑞克隨即就近駛進一家汽車旅館,大有「咱們坐下來好好談判一場」的趨勢。
  她腦中霎時模擬自己頭戴圓錐形高帽子,跪在總統府廣場前接受鬥爭的慘狀。
  第二個聯想則是──這是他們第二回「開房間」休息。裡肌肉真的應該改正一些美國仔的習性,畢竟台灣不若亞美利堅的幅員廣大,動不動就需要在外面花錢投
  碰!薄薄的三夾板木門甩開,瑞克正式與她對峙。
  「趙芳菲──」
  「你怎麼可以怪我,我事先又不能預測自己會被人俘虜。」她飛快閃躲到距離猛漢最遠的角落,搶先申論自己的處境。「淡水離飆車族上回出沒的地點還有老長一戲路,我以為在那一帶敬散心是很安全的,誰曉得他們的老巢就在淡水。再說,找也沒要求他們打電話召你過來,因此你今晚的勞頓根本不是我的問題。嚴格追究起來,我的無妄之災是閣下造成的,若非你上次的飆車賽露了頭臉,人家幹嘛眼巴巴慕名向你挑戰?所以責怪我之前,你應該先反求諸己。」
  原本兩人隔床相對,但她劈哩啪啦地吼完,人家也一步步進逼到她面前了。
  四坪大的房間,畢竟能縮頭縮尾的空間有限。芳菲被他威逼在牆角,吞了口唾末。
  他……他想強行執法嗎?
  「你為什麼逃走?」瑞克的聲音、表情俱為嚴厲。
  「嘎?」她反應不過來。
  「三天前,在片場。」厚重的雙臂抵住她臉頰旁的粉牆。
  芳菲登時感受到沉大的壓力。
  「這個嘛……」原來裡肌肉大人的時間性依然停留在三天前。還好!……不,一點也不好。她該如何回答?說地太害怕、太盲目、太捉摸不定他和自己的感覺?
  芳菲鑽出他的囚鎖,繞到床鋪的另一端。
  「幻想。」她突然背對著他發聲。「幻想?」瑞克朝她的脊心皺眉頭。
  這是什麼鬼答案?任何人都會對他存有幻想,但趙芳菲?絕不可能!
  「沒錯。」芳菲旋身面對他,俏臉刻劃著無庸置疑的嚴謹。「我需要一段充裕的時間,好好幻想一切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的命運。」
  聽起來很形而上!瑞克狐疑地瞅著她。
  「何謂「已經發生或即將發生的命運」?」「已經發生的命運,當然指你待在美國期間、我沒能涉及的生活:至於即將發生的命運,則針對我們未來的遭遇。」芳菲嚴肅地陳述著。
  「原來如此。」他頷首。
  菲菲既然願意花時間思索他們的裂溝,是否表示她終於正視了兩人之間的暗潮?很好!
  坦白說,過去三天以來,他第一次感覺滿受用的。
  「我幻想的結果是,這個世界上存在著種種可能性,我不應該太早斷絕內在與外在的聯繫。」她搖頭晃腦地解釋。
  瑞克聽得更順耳了。對嘛!她早該有所覺悟,如此一來,他也不至於一開始就被畫納在「歹人」的範圍,久久無法翻身。
  「沒關係,現在改變還來得及。」地敞放慷慨的襟懷。
  「我們應該胸懷現在,放眼未來。」她看起來無比的超然。「對。」瑞克一口贊同。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繼續引申。「當然。」
  「莎士比亞說:「存在或不存在,這是生命中的艱難問題。」」「那傢伙確實說過。」瑞克坐在床沿歇歇腿。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曹子健的七步詩。」他的高中國文還留著一點底子。
  「修辭學的功能在於傳播真理、指引、辯證、和防衛。」「亞里斯多德的論說。」他拚命點頭同意。
  「裡肌肉?」芳菲試探性地輕喚。「嗯?」他抬頭,神色和藹又可親。
  「我們到底在扯什麼?」明媚的眸心炫亮得非常可疑。
  「呃……」他眨巴眼睛。「噫……這個……」
  對呀!曹子建和莎士比亞和亞里斯多德從哪裡冒出來的?
  他開始感到混惑。請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從頭到尾,只要我負責說話,你就負責點頭。連我自己都聽不懂自己說了哪門子鬼話,怎麼你好像很懂的樣子?」菱形的嘴角開始顫抖。
  瑞克緩緩瞇起上、下眼臉。
  她努力想克制自己發出笑聲的衝動,無奈喉頭拒絕接受卜級指揮。「裡肌肉,你今年幾歲了?為何一位成年男子依然如此好騙呢?」她無辜的俏模樣看起來百分之百眼熟。「我的意思是,為何你永遠學不乖,旁人說什麼件就信什麼,即使面對宿敵也一樣?」
  「……」瑞克不搭腔,心裡完全明白過來。
  「你真的相信那堆幻想的廢話?」
  「你曉不曉得,我……我必須多麼努力才……」她的咬字開始不穩。「才能克制自己把笑聲……嚥回去……哇哈哈哈」
  好爽呀!爽斃了!終於報回一箭之仇!
  她盼望了好久。自小到大,只有他欺侮她的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能順利完成反攻復國大業。
  耶──贏了!她兩分鐘前就想通了,管他的!裡肌肉要發飆,儘管飆個過癮,姑娘她問心無愧。
  「哈哈哈──」她盡情踐踏殘兵敗將。「菲菲。」殘兵在她的歡笑聲中開口。
  「哈哈──活該,你沒資格生氣,當初閣下也曾經拿一套類似的爛台詞唬過我,嘿嘿嘿──」她得意她笑。
  「我確寶曾經這麼做過。」他很平靜。「不過現在的情況與當時不一樣。」「是嗎?我不覺得,哈哈。」她樂得飛飛。
  「當時我們處在人來人往的校園,可是現在──」瑞克扯例著溫和的威脅。」現在我們侍在一間隱密性極高的旅館房間裡。」
  芳菲的眼前掠過一道白影。
  「啊!」
  下一刻鐘,她發覺自己已經橫陳在大圓床,嬌軀上方疊著超過八十公斤的血肉之軀。
  兩副肉體之間完全找不到縫隙。她慄然知覺,原來天命已為他們長成了無比契合的條件。
  「你說說看,對於一個陷我於危險之中、遺棄我、消遣我的女孩子,我應該如何懲戒她?」柔絲絲的語氣讓她的背爬滿雞皮疙瘩。
  「呃……」濡熱的氣息噴拂著她顏頰、她鼻尖、她嘴唇,不到三公分遠的大特寫瞅出她滿心彆扭。「你……不可以……欺凌青少女。」
  「青少女?」他嗆住。「你已經進入雙十芳年,才不是少不更事的Teenager(十來歲的少年)」「誰說的。」她振振有詞。「我下個星期才滿二十。」
  「是嗎?」他搔搔下巴沉吟著,半晌,又綻出壞壤的詭笑。「無所謂,成年就好。」
  「嘿,不行……我爸……我媽……還有趙方……」
  情切的提醒蒸發於空氣中,終究不成言語。
  直到好一會兒後,芳菲才想到,這檔事和她爹娘、兄弟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          ☆          ☆
  芳菲楞楞杵在自家門口。
  趙家到了……嗎?
  或許她走錯地方:也或許爸媽決定與她斷絕親了關係,一夜之間搬遷,而新屋主迅速佔領了雀巢。
  當然,聰慧如她不會傻到接受以上的推測。
  那麼,眼前的景象真的屬於她家大宅的一部分褸?太可怕了!
  「這是怎麼回事?」瑞克停妥車,來到她身後,下巴垂得和她一樣長。整個早上盤旋於他嘴臉的「偷腥成功」笑容,終於稍稍收斂一些。
  勞斯萊斯、凱迪拉克、賓士、BMW,各式名車呈兩則佔滿她家門口的巷道,一路延伸出去,彎過小弄口,看樣子視線不及的範圍仍停著數十部。
  所有名車清一色為純黑基調,這還不嚇人。每輛車旁或站或倚著一名保鏢,看起來西裝筆挺、虎臂熊腰,但是流轉左身邊的氣質則難以歸類為善良老百姓。
  趙家門口另外駐派兩名相同打扮的崗哨。
  天!她美滿的家園何時變成黑道大本營來著?
  「看什麼看?沒看過。走走走!」衛兵口出惡言趕人。
  「這……這是我家。」她向來不擅與滿臉橫肉的壞蛋交流。
  「你是趙小姐?」壞蛋的表情登時產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諂媚兮兮的燦笑照亮了門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請原諒,請原諒。」
  哼哈一將鞠躬彎腰地將她迎進家門。
  芳菲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哎呀!」反倒是瑞克先醒覺過來,率先跨向目的地。「糟糕!一定是趙伯伯出手了。」
  「出什麼手?」她急急地追下去。
  「我昨晚出門前告訴他,青竹會的手下將你截走,趙伯伯一定連夜上門討人。」瑞克焦急異常。
  「討人?」她魂飛魄散。「就憑我爸那副沒脾氣的脾氣?天呀!他一定被揍得很慘。趕快進去看看!」
  輕盈的纖軀飛過小庭園,穿入敞開的玻璃鋁門。
  瑞克翻個白眼,他可不替趙爸爸擔心。
  「爸!」芳菲一路嚷嚷進來。「媽,趙方祺,你們在──那裡做什麼?」語氣峰迴路轉。
  幾十坪的客廳站滿了訪客,裝備完全與門外的西裝大漢一樣。
  她老爹──或許該稱呼「老太爺」比較貼切──大剌剌地橫坐在沙發椅上,一臉郁卒的表情寫著「發火中,閒人勿近」,背後甚至有雙顫抖的手掌替他撞背。
  老媽和趙方祺分居左右護法的位置,挨著老爸站定,連腳邊的阿浩也挺直得雄超越、氣昂昂,標準的「狗仗人勢」。
  四名漢子跪在趙家幾口子面前,已經被修理得鼻青臉腫,菲菲經過一番困難才認出,他們就是她頭一遭見著威脅鄧導演的地痞。
  「菲菲,你跑到哪裡去了?」「小菲,你還好吧?」「老姊,好久不見。」「汪汪,汪汪汪!」「太好了,趙小姐回來了。」
  驚喜、詫異、冷靜、各式各樣的情緒沖激著空氣,她馬上被攬進許多懷抱裡。
  「喂……等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別抱得太緊……」她甚至不能發出完整的句子。
  瑞克眼紅了!
  「大家冷靜下來!」戰利品順利搶回他的懷中。「你們一人一款樣,菲菲如何反應得過來?」
  她投給救難者感激的一瞥。
  「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趙媽媽情切地將女兒拉近身畔。再換一手。
  「淡水。」她的眼睛仍然冒星星。
  「趙老,令嬡毫髮無傷地回返,真是可喜可賀。」一個諂笑的陌生人掌聲鼓勵鼓勵。
  這世界到底產生什麼異變?
  「你是誰?」瑞克替她問出來。「不才我只不過是小小青竹會的會長。」會長拚命甜笑。「唉!趙小姐,實在抱歉,我們不曉得姓鄧的和你有交情,如果早知道了,那幾個不成才的縱然有天大的狗膽也不至於去冒犯您。」
  「趙小姐,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五官歪七扭八的罪人用力道歉著。
  「您也看到了,我已經替你修理他們一頓,趙小姐千萬別再見怪。」會長轉而向她老爹求恕。「趙老,那麼……您的意下如何?」
  「走走走,全部給我走!」趙爸爸煩躁地揮揮手。只要寶貝女兒回歸家門,天大的恩怨也可以暫時扔到一邊。
  「謝謝,謝謝。」會長如蒙大赦,回頭吆喝著手下。「你們沒聽見趙老的吩咐,還不趕快走人。」
  「是。」
  滿屋子西裝頃刻間消失得乾乾淨淨。她怔怔又楞楞,一切疑似在夢中。
  老爸!嚴肅有權威的老爸!以往二十年從未目睹過,教她如何接受這個事實?
  「你還不趕快泡杯熱牛奶?」趙媽媽吆喝老公。
  「是。」嚴肅有權威的老爸馬上領旨,迅速鑽進廚房。原來這就叫一物克一物。
  「瑞克,昨夜全家找了你們一晚。」趙媽媽扶著女兒坐下來,既然捨不得對她開轟,只好埋怨房客來將就將就。「你趙伯伯殺到人家總壇去,青竹會賭天咒地的,硬說他們沒有帶走菲菲,弄得我們好火。」
  「所以趙伯伯就踢了人家的館?」瑞克歎氣。
  「老爸去踢館?」芳菲幾乎瞪出瞳仁兒。
  「館是我踢的,老爸負責踢他們屁股。」趙方祺搔了搔手臂的癢處,一副事不關己的清閒意態。
  「你也加了一腳?」天!她未成年的、純潔的、如白紙一般的小弟弟。「汪!」阿浩不甘示弱。
  「媽,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她嘩啦啦爆開。
  「我還沒質問你呢!」趙媽媽狠瞪女兒。「趙伯母,一切都是誤會。」瑞克負責出面解釋。「菲菲被綁走的事情與青竹會無關,只是幾個飆車騎士挾持她要求我出面試車而已。」
  「啥?那你怎麼不事先說清楚,害我們白忙了一夜,覺都沒睡。」趙媽媽拉長晚娘臉。
  「我也是事後才把所有細節湊在一起,得出結論的呀!」瑞克很委屈。「為什麼我感覺自己被隱瞞得最多?」芳菲質問。
  才三天之隔而已,她親愛的老爸就暴露出惡魔王的真面目。
  「你也沒被隱瞞多少,頂多不曉得老爸在結婚前混得很大條而已。」趙方祺不曉得從哪兒摸出一本腦筋急轉彎,重新回到他的書中世界。
  「混?」她低吼。「我老爸從前幹過混混?」
  那個與事無爭、夫以妻為貴的好好爸爸?
  趙爸爸恰好端著一杯溫牛奶出現,聽見女兒的批評,忍不住畏縮一下。「現在不幹了。」他訥訥的。這副小男人模樣哪像剛才威風八面的大角頭!
  「趙方祺,你也知道這些舊事?」她越聽越氣。「昨夜之前只猜到一點點。」趙方祺整張臉已經埋在趣味書後面。
  「趙大小姐,令弟若是不經過令尊的調教,怎麼可能在小小五歲年紀就培養出保護姊姊的身手?」瑞克嘲弄道。
  「從頭到尾你也是明白人?」大法官開始誅連九族。
  「呃……所知有限。」他試圖澄清自己的清白。「別忘了我長你七歲,我童年時趙伯伯尚未成家,大人們難免會討論他的閒話,被小子我偷偷竊得幾句片斷。」
  她老爸曾經是旁人說閒話的對象。
  「你還記得多少細節?」
  他冒險打量女友一眼。「聽說趙媽媽以前曾經被青竹會的痞子扣留過,那是趙老伯第一次挑了對方基業。後來他為了愛侶而退出江湖,兩人不久就結婚了。」
  芳菲覺得自己再地無法承受更多,連自己親生父母結合的過程都必須經由第三者轉述,她還活著幹嘛?
  她知的權利肯定受到嚴重的剝削──足足十九年十一個月又二十六天的長期剝
  「好,一報還一報,我再也不要告訴你們任何事情了!」她大發雷霆。
  「不行,你得先吐露自己昨夜的細節。」趙媽媽終於想起自己該追究女兒與男人在外頭待過一夜的權責。
  若在平時,她會隱瞞,竭盡所能不讓父母耽憂,但今天──不!
  「我、出、去、墮、落!」她一字一字地迸出牙關。
  「喂!」瑞克突然跳離足非圈。「趙朋友,你別陷我於不義哦!」他當然願意公開自己和芳菲關係密切的事實,不過沖犯眾怒是愚公才做的蠢行,他寧可翻黃歷、挑個仔日子再來討論這件事。
  「墮落?」兩位家長驚吼。且看瑞克小子那副賊樣就曉得其中一定有內情。
  「你們如何墮落?」趙爸爸再度重振雄風。「你覺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私下到汽車旅館開房間,還能如何墮落?」她在旁邊火上添油。
  「開房間?」又是異口同聲的痛叫。趙媽媽晃了晃,虛弱地跌坐回兒子身邊。「老姊,恭喜你開啟人生嶄新的一頁。」趙方祺打個呵欠。「對不起,我先回樓上補眠。」
  「姓端的,你究竟「做」了什麼?」趙爸爸衝冠一怒為紅顏。「人家不姓「瑞」,姓「吉爾柏」。」趙方祺消失在樓梯頂端之前,不忘糾正父親的錯誤。
  「我──我──」瑞克啞口無言。
  「你說!你給我交代清楚。」
  「我──我非常守規則。」他苦哈哈的。「該做的事情,一樣也沒漏掉。」
  「你……你……」趙爸爸距離口吐白沫只有一小步遠。
  而趙媽媽,早就受刺激過度,目瞪口呆。
  唉!瑞克突然累了。一個正常人試圖與保護過度的父母角力,無論輸或贏都佔不到便宜。
  「菲菲,我們上樓去。」他們昨晚沒睡多少。
  「當然。」她回頭向父親示威的一瞥,昂首跨步走上二樓的香閣。單純退場還不過癮,她必須再使最後一記芭扇──
  「瑞克·吉爾柏先生,請問在你美國住處的附近有沒有合適的大專學院?」他樂歪了嘴,典型的漁翁得利。
  「當然有。」即使沒有,他也會想法子開一家。
  尾聲
  優雅的燈影曳出款款柔情,情人雅座區已經聚攏了對對又雙雙的鴛鴦。
  「My一ove」咖啡小館以溫情浪漫的佈置風格著名,裝潢的另一項特色就是店主人細心收集的電影海報。除去當紅的影視明星或導演作品之外,尋常海報可很難得以張掛在「My love」的粉牆上。
  店面西首,一張全開彩色劇照多多少少吸引了情人們的視線。
  這部國片新近下檔,由台灣當紅名導鄧冠旭自編自導自制,男主角則是近三年來紅透東南亞的性格小生鄭大龍。
  海報正下方陳設一張雙人桌位,已經被年輕的情侶捷足先登。其他顧客頻頻投向西側方向,除了欣賞彩色精美照,多半也被座上男客的面貌吸引。
  「昨天我收到芳菲寄來的信。」陳洵美在燭光晚餐中宣佈。「信上說了些什麼?」小鄭已經很習慣承受公眾的眼光。
  人紅嘛!沒辦法。
  「她順利拿到碩士吊位,下個月要和瑞克結婚了。」她羨慕地歎了口氣。「終於!」
  眼見大好時機來臨,小鄭立刻打蛇隨棍上。
  「小美,那咱們倆呢?」「等你讀通了我開給你的書單再說。」她沒好氣。
  只要一想起這傢伙當年窮到沒戲拍、沒錢賺,差點接拍色情錄影帶,地就一肚子火,幸好菲菲中途打斷了他的生意,計劃未能如願。
  無庸置疑地,鄭大龍需要多哈一點聖賢書,薰陶氣質。
  「那上頭有一百零二本耶!」他寒窗苦讀三年,至今仍然未能通過她的科舉標準。
  「No knowledge,no marriage!」沒得通融!「菲菲邀請我們飛到美國當他們的伴郎和伴娘,希望在啟程之前,你能夠順利通過我的口試。」
  「然後呢?」小鄭的眼中亮起希望的火花。
  「聽說在拉斯維加斯結婚只需要十分鐘,而且絕對具有法律效力。」她灑下甜蜜密的誘餌。
  小鄭立刻跳起來。
  「走!」他拿起帳單準備結算
  「幹嘛?」陳洵美被他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
  「我現在突然很想K書。」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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