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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維納斯的靈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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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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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半夜兩點多,響徹天地的驚爆聲自「吳氏公寓」的第三層樓響穿眾房客耳際。
  「喝!」房東的丈夫沈楚天從床上震落地——嚴格說來,應該是從妻子白嫩的嬌軀上震下來——開始產生高度的危機意識。「搞什麼?恐怖份子來襲?老天!我們只是一介布衣,沒錢付勒索費,我八個月之後就要升格當爸爸了,小寶寶的尿布、奶粉、衣服都需要錢,還有他的教育費,長大之後打架坐牢的保釋費……」
  「閉嘴!」嬌妻吳語凝以一記爆栗成功地使他合上嘴巴。「爆炸聲好像從三樓承治的實驗室傳出來,趕快下去看看。」
  這就是收留一群怪人當房客的壞處。她的房客裡有科學家、道士、女鬼和狐仙的子孫,再加上她老公這個超級愛作怪的職業棒球明星,每個人各有各的作息時間,不是晝伏夜出,就是夜伏晝出。一群奇人異士聚集在五層樓的公寓裡,居然直到現在仍然沒把公寓拆成瓦礫堆,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來到三A公寓門外,其他房客顯然也受到震盪聲的驚擾,紛紛齊聚於樓梯間。
  「承治,你在裡面幹什麼?拆房子嗎?」資深道士風師叔用力拍打鐵門。
  「咳,咳咳——」一連串的咳嗽聲做為開場白。「我——咳咳——我終於成功了!成功了!你們進來看看。」
  大門突然拉開,貼開門板上竊聽的老道士差點跌進公寓裡。
  嗆人的白霧色濃煙從敝開的門縫進入他們鼻孔。
  「呃,承治,如果是不怎麼好看的『東西』,大夥兒還是別進去了。」沈楚天想起他從前的「無頭實驗」,一個大男人脖子上少了顆腦袋,著實怪恐怖的。
  「不不不,這個實驗不是用來看的,而是內服的。」濃煙中竄出一隻手臂,將距離最近的女房東揪進公寓裡。
  沈楚天原本打算轉頭溜掉,熟料老婆大人被房客「搶」走,只好硬著頭皮邁進去英雄救美。
  三A公寓是科學家尹承治的實驗室,寬敞的四十坪空間擺滿了各種樣式的實驗器材,因而顯得狹隘;牆上四平八穩的鐵架橫陳著或高或低的燒杯和試管,環肥燕瘦的Size都有。絕佳的空調設備迅速抽離彌瀰漫舞的煙霧。
  「你們看。」承治從冷卻槽裡拿出一小瓶晶液,五層色澤濃艷的水晶堆疊成悅目的雲霓。
  「這是什麼?彩虹酒?」風師叔記得,沈楚天第一次帶眾房客去酒吧不醉不歸時,就是點喝這種五顏六色的雞尾飲料。
  「請勿把我稀有的發明拿來和穿腸毒藥做比較。」自從有過一次痛苦的宿醉經驗後,承治便視酒精如蛇蠍。「聽清楚了!這是我獨家調製的——愛、情、配、方。」
  「愛情配方?」左鄰右舍們面面相覷。
  「對!」他嚴肅地頷首,開始細說從頭。「上個月我別分抽了五CC沈楚天和風師叔的血液做為樣本,結果發現沈楚天的血液含有某些特殊物質,是風師叔所沒有的。」
  「老天,別告訴我你染上AIDS。」吳語凝跳離老公三公尺遠。
  「我——我——」沈楚天啞巴吃黃蓮。太悲慘了,無端端蒙上不白之冤。「姓尹的,你給我說清楚,我哪可能染什麼不可告人的怪病?」
  大手揪住他的襯衫衣領,差點弄翻珍貴的實驗成果。
  「拜託,小心我的寶貝。」他不擔心自己挨揍,反倒先疼惜地捧住燒杯。「那不是病。我又收集了其他十種血液樣本,經過詳細的觀察和歸納之後才發現,那種特殊物質只存在於陷入愛河的男女血液中。」
  「噢!」沈楚天拍拍胸口。幸好幸好,終於還他清白的名聲。「那跟你的發明有什麼關聯?」
  「我將特殊物質回以分析化驗中,最後研製出和它成分完全相同的液體,一旦喝下肚子裡,會立刻溶入血液中,產生和戀愛中人相同的化學反應——」
  「化學反應!」沈楚天登時眉飛色舞。「我可不可以體會一下那種『化學反應』的滋味?」
  他愛死他和房東兼嬌妻之間的「化學反常」。
  「色狼!」語凝啐了他一口,圓圓可愛的娃娃臉浮上一層羞臊的玫瑰紅。他以為承治發明的春藥嗎?
  「我的靈藥對你沒用,因為你體內已經產生相同的物質。」一旦提起科學的話題,承治通常會達到忘我的境界,因此房東夫婦的鬥嘴他完全沒放在心上。「由於我強化了藥方中的反應成份,所以理論上而言,任何人服用了這份藥劑,會立刻產生熱烈到無以復加的戀愛情緒,包括頭昏眼花、四腳棉軟、為情傷風、為愛意感冒、渾身火燙、通體冰涼——」
  「我倒覺得聽起來比較像瘧疾的症狀。」又冷又熱的,難怪年輕人一旦談起戀愛來就不成人樣,風師叔再度慶幸自己這輩子打光棍,沒被感情之事整治過。
  「呃,這個嘛……不好意思,其實那些症狀是我瞎掰的。」他有些糗到了,尷尬地搔搔頭髮陪笑。沒辦法,形容詞用錯對他而言是天經地義的事,畢竟他活到三十歲,大半輩子全花在做實驗、研究科學上頭,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更甭提領會戀愛的症狀和滋味。「但我的實驗成果絕對不是捏造出來的。」
  「想談戀愛也得有對象才行。」語凝突然提出質疑。「你的靈藥只以讓人引起墜陷愛河的感覺。如果本身已經戀愛,這劑藥就等於白服;若果自己還沒愛上哪個特定人選,服了藥之後,他們又會對誰產生『愛情』的感覺呢?」
  「是是是,還是娃娃比較厲害,立刻挑得出雞蛋裡的骨頭。」沈楚天向來最捧老婆的場,任何她說出來的言論絕對、肯定、馬上、立刻奉為永久不變的真理。
  對哦,承治開始傷腦筋了。他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
  「嗯……我覺得,如果某人心裡已經有了特定對象,但感情尚未達到『愛』的程度,或許服用我的藥可以加速他們愛上意中人的過程。」
  非常合理的推斷。旁聽者不約而同地點頭,不過——他話中的「我覺得」三個字讓每個人心頭毛毛的。
  倘若連發明藥方的科學家都無法確定後果,其他人隨便喝下去之後,難保不會發生始料未及的後遺症。譬如說,愛上服藥後第一眼看見的異性——假若對方是女兒身,那麼按照常理來推斷,她每一眼看見的異性通常會是承治,那他可走桃花運了!沈楚天立時有幾分嫉妒眼紅——或者,見到每一位異性都會瘋狂迷戀……哇,那不就變花癡了嗎?
  「娃娃,不准你接近承治的藥水。」他趕緊吩咐下去。即使是當紅的棒球明星也和天下凡夫俗子相同,拒絕戴上綠帽子。不過,「吳氏公寓」裡出現了這等曠世的靈方,總得找個人來驗證效果嘛!無端端浪費了,似乎有些可惜。「繁紅,你想不想喝藥劑試試看?」
  矛頭霎時轉向剛剛踏入門檻的女房客。
  繁紅,吳氏公寓的驕傲,人間罕見的美女,衣袂飄揚的絕美身段亭立於門口。
  「不……」柔軟清冷的天音從淡紅色的唇瓣間輕輕吐露,彷如夏日薰馨的徐風。「我只喝紅茶。」
  「你又想陷害誰了?」作怪大師的耳朵被老婆扯得高高的。
  幾個月前姓沈的先斬後奏,瞞著她把繁紅安排到他球隊老闆——王鑫主持的「森堯企業集團」工作,害她氣憤到現在。結果他居然還想找大美女當試驗品,這男人有沒有良心啊?
  「呀!冤枉、冤枉!」他痛得唉唉叫,趕緊從暴君嬌妻的虎口下逃生。
  總有一天他的耳朵會遭到和梵古的右耳同樣的下場。
  看樣子從房客中找到實驗品是不太可能了,必須找個外人來下手。
  「不如這樣吧!明天我去球隊騙個隊友回來喝杯『特調雞尾酒』。」
  承治懷以感恩的心道謝。「那就麻煩你了。」思考片刻,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其實我自己出去找實驗對象就成了,你何必這麼熱心?」
  「對呀,何必?」風師叔也搭腔。
  一時之間,所有視線集中在沈大棒球明星俊俏的臉上。
  他當然不能老實告訴他們,自己只不過存著瞎攪和、看好戲的心態,才會熱心於服務公益。
  「既然承治完成了特殊的發明,唯有早日替他找到實驗對象,才能早日向外界宣佈。」承治用力點頭,非常滿意他的答覆。
  「但是,咱們得替我的藥方想個合適的名稱才行,總不能叫它『靈丹』、『妙藥』吧?」承治的腦中已然浮現自己的姓名印刷在「國際科學月刊」上的美影。儘管「尹承治」三字出現的頻率本來就不低,然而這種光榮的事多多益善!
  「我想想看,就叫……嗯……叫『七彩迷情香』,你們覺得如何?」風師叔興沖沖地提議。
  「不夠現代感。」沈楚天否決掉。
  「叫『米老鼠的春天』。」一直昏昏欲睡的小房客——小路也發話了,不忘替心愛的米老鼠布偶打廣告。
  「太孩子氣。」仍然遭到棄置的命運。
  輪到承治了。
  「就叫『尹承治發明的藥』好了。」無愧乎科學家的名頭,果然凡事都講求實際。
  「少了點羅曼蒂克的氣氛。」連娃娃房東也加入回絕的空間,顯然這個名號確實令人不敢苟同。
  「我想想看。」沈楚天開始踱方步。一種可以讓人為愛情的河的酸方……該如何稱呼它才好呢……
  他的腦中乍然閃現絕妙的點子,集浪漫、唯美實際於一身。
  「有了!就叫它——『維納斯的靈藥』!」
          ☆          ☆          ☆
  孟祥琴癱進堂姐客廳的沙發椅,有一搭沒一搭地陪外甥女玩象棋。其實她向來對棋局、麻將之類的方城戰沒啥子興趣,偏偏小婉兒最近磨著老爸教會她幾手絕技,這廂原封搬出來痛擊剛回國的遊子阿姨。
  「將軍!」丫頭片子大喊。
  「吃你的車。」孟祥琴懶洋洋地提起象牙棋子。
  「我都將軍了,你還不快閃,吃我的車做什麼?」
  「我喜歡吃車,將軍讓給你好了。反正少了將軍,我還有其他棋子可以走。」
  「全盤的棋局只要死了將軍就算輸耶!」
  「輸就輸吧!」她甚至不掙扎一下。
  「阿姨,你實在很沒有邏輯思考的概念。」婉兒氣結。
  被一個剛滿九歲的小女娃兒如此指責,任何有志氣、有熱血、有抱負的人都會覺得羞慚,遑論剛從法國巴黎大學回來的堂堂畢業生。但,孟祥琴太瞭解這個超級早熟的小外甥女,如果她出口駁回去,小婉兒接下話來,兩人一扯可浪費掉大半天的時間。
  「婉兒,」小傢伙的美艷明星母親款擺著蓮步移下台階。「去樓上找你爸爸玩棋,媽咪和阿姨有話要談。」
  「老爸在睡覺,才不會理我。」美好的星期天早晨,是她老爸睡大覺的好時機,即使她蹦到他身上當彈簧床跳,他也不當一回事。
  「趁著他睡得神智不清,你趕快找他下棋,一定能下贏他。」
  對哦!還是她老媽奸滑。
  兩個女人目送小丫頭踩著雀躍的步伐衝上樓。
  「堂姐,根據我密切觀察的結果,令嬡的頑皮全賴你一手調教出來。」祥琴搖搖頭。
  「這才叫『盡得真傳』哪!我老公都不在乎了,我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反正我們還有一個小兒子,他大可把端兒訓練得和他一樣硬氣,家裡正好二對二,誰也不輸誰。」影倩挑了挑十年來醉倒無數男影迷的柳眉,嘴角含蘊著價值百萬的巧笑。「別提我的媽媽經了,你呢?接下來做好了任何計劃?打算回國多久?會不會永遠留下來?」
  祥琴聳聳肩,腦中也沒啥定向。
  「我只想待上幾個月,散散心,然後……可能回法國念完碩士吧!」她已經念煩了服裝設計,或許該考慮轉念個廣告設計的學位。
  「還想繼續唸書?小姐,你已經拿了兩個大學學位了。」影倩細細觀察她的顏色。「你……是不是還記著那個姓廖的壞胚子?」
  「哈!」她嗤之以鼻。「哪個姓廖的?我連他的名字都快忘了,更甭提他的人。」
  越想越別腳!她以往向來在情場上無往不利,偶然一次的失敗經驗就被眾路親朋好友牢記上三、五年。
  從小仗著得天獨厚的外貌,她的花樣年華在多如繁星的異性追求中,璀璨輝煌地度過。
  天生的丹鳳眼帶著幾分桃花挑情的誘人意味,吹彈可破的雪嫩肌膚像煞嬰兒,隨時誘惑人伸手摸一摸、碰一碰。削薄的短髮,流轉著烏溜的光澤。
  一如巨星堂姐孟影倩,她的容顏受盡上蒼的眷寵,自幼家門口便盤桓著兩隻掃把也趕不完的小男生;所不同的是,她並未踏入美女們了常選擇的途徑:模特兒或演藝圈,反而中規中矩地讀書,升學,讀書,升學——當然嘍!待在校園裡日子也不寂寞,她償盡了眾星拱月的滋味。
  大二那年,她認識了小一屆的學弟廖彥強,兩人爆出愛情的火花。這段戀情談得轟轟烈烈,他們不顧雙方家長的反對和功課的壓力,執意要在一起,弄到最後,儘管她父母仍然無法瞭解,女兒為何會看上一個貌不驚人、缺少顯赫背景,又沒有優良資質的小學弟,卻也只好屈服了。
  最諷刺的是,就在他們得到長輩的祝福不久,某一天她去廖彥強的小套房取回遺放的筆記本,卻正好撞見了的前任女友來鬧場。原來這兩個人瞞著她藕斷絲連,姓廖的甚至弄大了人家的肚子。
  她氣憤之餘,狠狠甩了那個腳踏兩條船的混蛋一巴掌,外加兩腳重踹,掉頭回家窩在棉被裡痛哭三天。
  三天之後,舊眼新仇全部一筆勾消。
  真的!她真的沒為他傷心多久!那種爛男人,為他流淚還算浪費水份呢!而且她從小到大談過十五次以上的戀愛,早就培養出「感情放一半」的能力,每次分手的復原期絕不超過三天。
  偏偏湊巧得很,她半年多前寄去巴黎大學的入學申請選在這個敏感關頭批下回音:他們答應發給她轉學許可。
  留學法國是她從小的夢想,如今美夢就要成真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當下開開心心地打包行李,準備出國。誰知此舉看進父母眼裡,卻變成「女兒捧著一顆痛苦破裂的芳心出國避難」。無論她如何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根本沒把那傢伙放在心上,周圍的人卻一個字也不信。
  另外,還有一件事令她更嘔。廖XX後來輾轉得知她打算休學出國,居然也自以為是地認定她是因為感情破裂而遠遁。還假惺惺地上門勸慰她三思而後行,氣得她放狗趕他出去。她家的拉薩犬「麥可」恰得很,正值更年期,六親不認,咬得廖XX唉唉叫。
  來到法國後,巴黎的異邦風情強烈地吸引住她,博物館、名品店、藝術廳、音樂館,和前仆後繼的熱情男人,都在令她樂不思蜀,索性連寒暑假也留在那裡不回國了。結果,此舉自然又引來另一番猜測。「小琴還記著那個姓廖的」、「為了他,不敢踏回台灣這個傷心地」……最後她也懶得反駁,乾脆任他們去說,她就當做沒聽到。
  只是,這回休息過幾個月後她仍然打算回法國唸書,不曉得又會傳出什麼新版的流言。
  「你……真的忘了那個兔崽子?」影倩小心翼翼觀察她的反應。
  「當然,憑他的條件還不足以讓我記掛這麼久。」她嬌慵的桃花眼透著思量的波光。「為什麼大家認定了我心裡只有廖彥強?其實他壓根兒不符合我對『理想伴侶』的要求標準。」
  「哦?那麼你對未來的老伴有哪些要求?」
  「我想像中的男人必須頭腦聰明,最好是個專業人士;性格沉穩,甚至於老實敦厚的典型也不錯;身材高高,長相平凡——太英俊的男人我不喜歡——而且口才要鈍鈍的,才不會巧言令色的騙我。最重要的是,懂得疼老婆。」
  影倩在心頭過濾符合堂妹要求的人選,結果發現——非常心驚膽膽跳的發現——她提出的條件,自己的老公張伯聖完全符合。
  「以後我會幫你留心看看,說不定身旁恰好有符合你條件的『未婚男士』。」她強調最後四個字,暗暗安慰自己,幸好伯聖對她死心踏地,魂魄不至於被其他女人勾走。
  「對了,堂姐,你認不認識家裡出租雅房或套房的朋友?」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安身問題,回國一個多星期,這檔子要事也該合計合計了。
  「為什麼問?」
  「當然為了找地方棲身。老爸老媽移民到英國之後,那間大宅子空蕩蕩的,我可不敢一個人待著。」
  「搬來我們家住好了。」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啦!而且這幾年來我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還是去外頭找個短期租約的公寓比較妥當。」
  「嗯……」影倩側頭考慮片刻,突然想起同年玩伴王氏兄弟。她和他們向來交情匪淺,請他們幫忙找個臨時住房應該很容易。「聽說王鑫的朋友的妻子還有幾間空公寓可以出租,我打電話幫你問問看。」
  還真迂迴呀!又「朋友」又「妻子」的。也罷,只要有地方住,她不挑剔。
  「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鵝黃色的嬌俏人影飛也似地從二樓衝下來,撲進媽媽懷裡。「我贏了,老爸輸我一局。」
  「你們賭什麼?」祥琴好奇地打量小丫頭。
  「三場職棒賽。」婉兒得意地訴說。「接下來的三個星期日,老爸必須帶我去體育館看棒球賽。」
  祥琴樂了,她堂姐夫最討厭鬧哄哄的球賽場合。
  不到兩分鐘,樓上傳來斬釘截鐵的怒吼。
  「張、影、倩!把你那個小老千女兒揪上來!」魁梧偉岸的裸露上身伴隨著怒吼衝出二樓平台,揮舞的拳頭似乎握著某樣東西。「看看你女兒做的好事!」
  張伯聖瞥見樓下的女人們不只老婆女兒,還多了一個小姨子,嚇叫一聲,又趕緊退回房裡加衣服。
  幾顆白玉色棋子從他的指間墜下一樓地毯。她好奇地走過去,撿起來一看——
  三隻紅炮!三隻?
          ☆          ☆          ☆
  到底在哪裡?
  孟祥琴提著兩箱吃力的行李,佇立於黑幽幽的街頭。王鑫明明告訴她,第三個轉角直走十分鐘就到「吳氏公寓」,但她走了不下二十分鐘,放眼望去只有一大片林木扶疏的社區公園,哪來的公寓建築?
  從晚上八點迷路到十點,她已經快走暈頭了,偏生僻靜的鬧郊巷道連個行人也沒有,她還能找誰問去?
  啊!公園的鞦韆上好像有人。
  「先生,請問……」看清楚對方的面目後,她的滿腔熱血霎時冰冷下來。「小朋友,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一個人待在公園裡?」
  十歲左右的小男生孤伶伶坐在鞦韆上,來回晃蕩。
  「白天不方便出來玩。」小男生回答,腿上坐著一隻破破爛爛的米老鼠布偶。
  「哦?」好奇怪的答案,她還以為小孩子向來在白天出外活動的。「對了,你曉不曉得十七號公寓怎麼走?」
  「你去那裡做什麼?」小男生回問,靈燦燦的目光反映出清朗的天星。
  「我是吳小姐的新房客——」不對,她沒必要和一個陌生小鬼討論自己的來路。「反正我有要緊事就對了。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祥琴一時之間忘記自己比他更像只迷途羔羊。
  「不用,我認得路,而且媽媽待會兒會來接我。」小男生指向樹木裡的窄徑。「你從那條路走到底再左轉,就會看見十七號公寓。」
  她順著小男生的指引,往前走了五、六分鐘,中古的五樓公寓矗立於眼前。巨大的門牌號貼在門口。十七號!應該是這兒沒錯。
  王鑫說房東住在五樓。老天,她還得提著兩大箱重死人的行李登上五樓。
  爬上第二層時,她已經累去半條命。
  「不行了,再走下去一定會吐。」她倚著扶手,平撫紊亂的氣息。
  只好暫時放棄行李了。留在公寓裡想來不至於被偷。
  她氣喘吁吁地來到三樓,一提到「鬼」字,心頭突然毛毛的。
  剛才沿路走過來,附近除了這棟建築,連個左鄰右舍也罕得一見。而且整棟靜悄悄的,外觀又半新不舊的,只有五分像公寓,另外五分倒像鬼屋……哦,她打個寒顫。孟祥琴,別自己嚇自己。那個小男生明明說這兒就是吳氏公寓。
  但,現在的小孩最頑皮,誰能保證他剛才說的是實話?說不定他故意引她到鬼屋來歷險呢!
  「不會的,那小孩既可愛又善良,不像婉兒,一看就曉得她調皮搗蛋。」可是,一個「可愛善良」的小男孩,為什麼獨自在黑暗的公園裡玩蕩鞦韆?
          ☆          ☆          ☆
  別想了,越想越害怕。她繼續往上走兩走,詭異的聲響再度迴盪於樓梯間。
  「是誰?」她小心翼翼觀察上方的局勢。
  仍然沒人回答。立刻見著千呼萬喚始出來的聲響製造者。
  他,「應該」很高,大約可與堂姐夫的身量比擬,體格卻瘦得亂七八糟,一望而知比他的標準體重少上好幾公斤,但不到至於離譜得讓人誤以為他染上厭食症。
  大體而言,這是一具還算不怎麼難看的身體。但,這也是他令人提懼的原因,還有她為何用「應該」來形容他身高的緣故。
  她足足愣住一分鐘,張口結舌,完全失去說話的能力。
  他,只有身體,頸項上空空如也,唯剩一團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甚至少了一顆鬼故事中最常聽見的「雞蛋臉」。
  鬼——故事?鬼——屋?
  「啊——」放肆的尖叫響徹樓梯間。「有鬼——」
  暈迷之前,最後一個念頭閃過她腦間。
  為何偏偏讓她遇上這種事?
          ☆          ☆          ☆
  模模糊糊的,隱隱約約的,有人輕喚著……
  姐姐、姐姐——
  咦?
  不,不是「姐姐」,應該是——小姐、小姐。
  你醒一醒呀,小姐,醒一醒——
  醒?
  「嗯……」她揉按著眼瞼,從寧靜無邊的黑暗中飄飄然回轉人間。睜開眼睛,迎上三兩只好奇的瞳眸。「我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你們是誰?」
  回話的女人推開擋在前頭的高俊男子,圓潤可愛的蘋果臉像個洋娃娃,看起來永遠十八歲,很難猜得出實際年齡。
  「你好,我是吳語凝。我猜你就是王先生介紹來的新房客吧?我老公沈楚天和他是好朋友,所以你千萬別見外,就把我們的公寓當做自個兒的家吧!」熱心的娃娃臉握住她的玉手猛搖。
  沈楚天,好陌生的名字……不行,她什麼也想不起來。她的腦子仍然昏昏沉沉的,可能因為剛才太過勞累了。
  剛才?
  樓梯間的奇異遭遇在兩秒鐘流回腦子裡。
  「鬼!有鬼!我剛才看見一個無頭鬼,就在三樓和四樓之間走來走去!」她驚慌失措地捉緊娃娃房東的小手,絕望地想離開這棟建築。
  「你看錯了,那不是鬼,而是另外一個房客尹承治。」俊帥男子掛上特大號的笑靨,讓人產生一天二十四小時全笑咪咪的錯覺。
  「是真的,他沒有頭。」正常人絕不可能忘了帶頭出門。她驚駭的指尖對準大門口。「我看得清楚,他就站在——」
  她的眼光顧著纖指方向瞄過去,然後,就看到了——個——個——青面獠牙的惡鬼。
  「啊——」尖叫聲伴隨她的神智飛上雲端。
  「風師叔!」房東夫妻同聲指責門口的老道士。「你頂著那張鬼臉四外跑,嚇死人哪?」
  「胡說八道,誰說這是鬼臉?」風師叔憤慨地伸張正義。「我正在學畫國劇裡鍾馗大師的臉譜,聽見隔壁有騷動聲,才過來看看。」
  她又暈倒了。
  「她剛才向我問路的時候,我忘記提醒她,承治大哥正在進行他的氣化實驗。」小路抱著米老鼠布偶,觀察新客人的舉動。「怎麼辦?她又暈過去了。」
  「拿水潑醒她。」沈楚天建議。
  「給你。」絕世美人飄進人群中,青蔥柔荑遞過一杯熱氣蒸騰的紅茶。
  「繁紅,我們打算潑醒她,不是燙死她。」沈楚天歎息。
  「大家安靜。」語凝站出來維持秩序。「先把她和行李送到樓下公寓,等她明天清醒之後再說。」
  目前,也只能這樣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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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7:32: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再度睜眼,天已全白。四處陌生的景象讓祥琴產生瞬間的茫然。她躺在一張陌生的彈簧床上,漂過的床罩散發清新的陽光氣息。四周的家俱雖然陳舊古拙,卻經過主人細心的擦拭和保養。顯然,她擁有一間寬敞舒適的牢房。
  她被綁架了?
  若真如此,綁匪也未免善良得離譜,連她的行李也送進來了。
  她匆匆漱洗完畢,盡力回復到性感明艷的外觀,再走出公寓門外探險。
  白天的樓梯間少了幾分陰譎詭異的氣息,她發現自己的門牌號碼印上「四B」,莫非這就是她未來幾個月的棲身之所?
  來至下一屋,呼嚕翻滾的氣泡聲從三A公寓透出來,而且門沒關,好奇的腦袋偷偷探進去瞧瞧。
  「喝!」一副黑框大眼鏡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兩公分之處,嚇得她花容失色。
  「對不起、對不起,又嚇到你一次。」承治趕緊扶住往後仰倒的美人兒,巨掌撐住她的後腰,兩人以「探戈」收場的舞姿立於樓梯間。「你的精神恢復了嗎?真的很抱歉昨天晚上嚇到你。我沒想到入夜了還會有訪客,所以忘記回復原狀就跑出來。其實昨夜真的是你的錯覺,我的頭仍然留在脖子上,只不過我改變了頭部的分子結構,使它們重新組合成氣體形式的分子,當光線碰到皮膚時無法產生折射,看起來就好像頭部消失——」
  「暫停!」她非常困難地開口。「你——你維持這樣的姿勢談話,不覺得很辛苦嗎?」
  「不會呀!」相反地,她的身子軟綿綿,抱在手上挺舒服的。
  「我會。」她的脊椎幾乎對折成兩截。
  「嘎?」他終於注意到她痛苦尷尬的表情。「噢,抱歉。」
  承治趕緊鬆開她,讓她站穩。
  原來他就是昨夜嚇壞她的罪魁禍首!受到筋骨扭疼外加精神疲勞的雙重轟炸,祥琴暫時拋開對他的畏懼心量,擰著眉打量他。
  他的五官平凡得找不出一絲特點,瘦削拔高的身材勉強賜給他鶴立雞群的氣質,即使她以前見過他,另日相逢,只怕也很難再叫得出他的名字。
  但,不知如何,這男人令她產生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有沒有見過我?」祥琴反過來問。她倒不是自負或自戀,純粹從實際因素考量而已。由於她認識的異性多如過江之鯽,隨見隨忘是理所當然的事。反倒自己的容貌特殊,容易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沒有。」承治擺擺手,顯然沒放多少心思在她的問題上。「想不想參觀我的實驗室?」
  「不……」她對物理化學之類的學科向來興致缺缺,然而一旦迎視他厚鏡片下期盼的光芒,拒絕的言詞突然咕嘟吞回肚子裡。「呃,好吧!」
  「請進,喏!這是體熱偵測器、離子解析儀——」他打開話匣子,熱心介紹著各式各樣的特殊儀器,附加解說它們的功用和相關的化學原理,她聽得頭暈腦脹,從頭到尾只記得「燒杯」和「試管」兩樣東西。
  可憐的男人,他八成超過十年沒碰上像她這樣「捧場」、「好學」的客人。
  「這些設備是誰贊助你購買的?」根據標識貼紙的說明,多數的精密儀器遠從國外進口,佈置這間專業的實驗室只怕得花上一大筆財富。
  「我自己買的。讓開!」他忽然圈住她的小蠻腰,把她整個人舉到放滿燒杯的矮鐵桌前。
  「喂!」祥琴嬌叱。交過很多男朋友並不等於她很隨便,任何人都可以抱她、碰她。
  「過來看看這個,這是我最新的發明——」他的焦點仍然放在興致高昂的實驗上,恍如未曾聽見她的斥責。
  想魚目混珠佔她的便宜?太低劣了!
  「——經過我的粹煉,析出五種透明有色的晶液,再將它們調合在一起——」他突然扯著他的粉藕玉臂轉身,對她撞進懷裡的嬌軀渾然不覺。「看,就是這瓶藥水。」
  「放開!」她掙出他的懷抱。「你敢吃我豆腐?」
  「豆腐?謝謝,我不愛吃豆類製品,你留著慢慢亨用吧!」回答得莫名其妙,可見他的注意力全貫注於寶貝實驗上。「沈楚天替它取了一個很好的名字,叫什麼『黛安娜的藥』,我忘記了。」
  二十五年來,在異性眼中,孟祥琴大美女頭一遭拼不過冷冰冰的科學器材。她的女性自尊受到輕微的損傷。
  「別傷!」她猛地定住他。
  「做什麼?」承治被她突兀的舉止嚇了一跳。
  「仔仔細細看我一遍,你真的沒見過我?」眼熟的感覺依然根植於她心中。
  他愣愣地搜尋她的眼鼻五官。他應該認識她嗎?她長得白白的,高高的,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但,全天下的女人全長這副模樣啊!即使以前見過,他怎麼記得住、記得牢?
  「啊!」他忽然叫出來。
  「你想起來了?」她就說嘛!他們一定見過面。
  「想起來了,我忘記查看B燒杯燃燒後的成果和C燒杯有什麼不同。」他回頭忙自個兒的珍奇實驗去了。
  祥琴氣結,蹙眉瞪向他挺立的背影。大木頭、二愣子、呆頭鵝、實驗傻瓜、科學怪人——
  承治早當她不存在般,逕自就著光線打量燒杯中的殘餘物質。
  他專注熱忱的表情倏忽牽動她的記憶,一個驚天動地的發現驀然間劈進她的腦海。
  頭腦聰明的專業人士,性格老實敦厚,身材高高的,口才鈍鈍的,長相平凡得不得了。
  老天爺,難怪她覺得他眼熟,原來「大木頭」完全符合她向堂姐描述的意中人條件!
  她居然誤打誤撞,在一間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中古公寓裡,找到了自己夢想多年的白馬王子!
          ☆          ☆          ☆
  「來,我吃一點。」吳語凝替她夾了塊糖醋排骨。
  「謝謝。」她走運了,房東的手藝比五星級飯店的廚師更出色。「我在法國留學時也自己開伙,不過頂多弄點炒菜炒飯,難度再高一點的菜色可就角礁了。」
  熱心的房東夫婦晚上請全樓的房客吃飯,可惜其他人大都有事,只有她和今早認識的科學家能赴會。
  「孟小姐,你打算在我們的公寓裡住多久啊?」沈楚天問道。房東夫妻倆笑咪咪的表情頗有幾分……奸險。
  「短則兩、三個月,長則半年吧!或許更久,沒有一定的期限。」她回答得模稜兩可。
  「孟小姐,你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啊?」吳語凝接棒。
  這算什麼房東/房客的問題?
  「目前沒有。」她理應擁有保留私事的權利。
  夫妻倆興致全都來了。「那,有沒有人正在追你啊?」沈楚天繼續刺探。
  「有。」從小到大,她隨時都有人追。
  「哦?」語凝的演腔熱心稍微冷了一下。「那……你目前有沒有中意的人選啊?」
  「呃,」祥琴忍不住偷瞄承治一眼。「應該算有吧!」
  反正接下來的幾個月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和自己的「白馬王子」交往看看,倘若事後證實他和她理想中的男人不符,她得盡早修正「夢中情人」的要求標準。
  「你有啦?」沈楚天覺得無趣極了。打從老早之前他們夫妻倆就想替承治拉線。畢竟普天之下除了科學,還有其他更有趣的「學問」,總不能讓他當一輩子書獃子。這回正巧碰上公寓搬進來一位性感美女,他們開心得很,還以為時機來臨了,誰曉得大美人已經名花有主?唉,掃興!
  他們覺得掃興,承治可不!
  自進門開始就埋頭猛吃的科學家,聽見她大大方方的宣告,鏡片後的雙瞳射出精神奕奕的火光。
  「你有意中人啦?」哎呀!真是太好了,她自己送上門來,讓他得來全不費功夫。「你會不會非常非常非常地愛他?最好是不要啦,否則對我就沒用了。」
  什麼意思?他話中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但組合而成的問題就讓她模模糊糊了。
  「嗯,我尚未真正愛上他,只是……只是對他有點感覺而已。」
  「對對對,這樣最好,效果最完美,好得不得了。」他開心得手舞足蹈,偏偏沒人聽得懂他究竟笑些什麼。「我先回實驗室去,明天見,拜,莎唷啦娜,翹!」
  他一口氣以四種語言說了四句「再見」,樂飄飄地飛出房東家。
  「嗨,繁紅。」他在門口遇上清靈絕麗的古典佳人,牽起她的手踩出幾串舞步,才快樂地滑出門檻。
  「他走火入魔了?」木訥呆愣的承治居然變成舞蹈大師?
  繁紅彷如對剛才的奇聞異視而不見,對新房客點點頭。「很漂亮。」
  「謝謝。」祥琴產生兩秒鐘的眩惑,她第一次看見這般靈媚的女子。「你也很漂亮。」
  「我沒有。」繁紅搖頭。
  「不,你真的很漂亮。」好謙虛的美女。
  「我沒有項鏈。」繁紅解釋道。
  「嗄?」她眨眨眼睛。
  「繁紅說,你的項鏈很漂亮。」沈楚天替她們翻譯。
  「噢!」搞了半天,原來美女在稱讚她的項鏈!「謝謝。」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
  「可能會出差一段時間。」繁紅皺起形狀優美的柳眉。
  「哦?」項鏈要出差?她頭一遭聽見這種奇聞。「呃……好呀,如果項鏈想出國,我可以訂機票。」
  老天,她胡扯些什麼?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繁紅的意思是,『她』要出差一段時間。」語凝好心地出面說明。
  「噢!」原來話題轉回美人兒身上。
  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原本就不該寄望太多的。畢竟,一棟狀似鬼屋的公寓,住著一群莫名其妙的房客,和一對具有明顯作媒傾向的房東,好像是天經地義的。
  「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了,還得不樓收拾行李。」她掛上禮貌的笑容,匆匆退出五B。
  那繁紅著實美得超凡脫俗,渾身上下沾染了輕風流雲的靈靜,倘若她也對大木頭有興趣,可是一個強大的勁敵。
  祥琴並非擔心自己搶不贏她。只不過大家住在同一棟公寓裡,好歹也得講講情面,何必為了一個男人打得頭破血流、傷感情呢?
  「喝!」自家門前突然冒出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嚇了她好大一跳。「你是誰?」
  「對不起。」小男生彎腰行個恭敬而嚴肅的九十度大禮。
  「啊!你就是昨晚引路的小鬼……小孩。」她認出他晶亮透的眼眸。
  「對不起。」他再行了一次標準的鞠躬禮。
  「昨晚你應該告訴我,你也住在吳氏公寓。」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同行,她也不至於被無頭男鬼嚇暈了。
  「對、不、起!」他第三次行禮,而且口氣已經透露幾分不耐煩。
  「你到底對不起我什麼?」她注意到他字面的意義。
  「昨夜我應該先警告你,承治大哥正在做實驗,還有他做實驗的時候偶爾會四處亂跑。」說完,小男孩緊繃的表情轉為期待。
  顯然他為了嚇倒她的事情深深自責著。
  「沒關係,反正事情已經過去了。」他綻放著溫暖的笑容。
  小男生繼續以期待的神色凝望她。
  他還想幹什麼?
  「你應該說,你原諒我。」
  「噢!好,我原諒你。」
  小男孩依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又想幹什麼?
  「媽媽說,一定要得到你的原諒,才能請你幫忙。」原來他有求於人來著。
  「你希望我幫你什麼忙?」
  「小米在裡面。」小男生指了指深鎖的公寓鐵門。「請你開門。」
  「小米是誰?」
  「小米是我的朋友,我叫小路。」他禮貌地和她握握手。「它走進裡面出不來,請你幫我開門好嗎?」
  「好。」她不由自主地打開門鎖。
  小路一馬當先衝進去,對四B公寓的地形顯然瞭若指掌。他直直跑進空蕩的客房,不一會兒,揪著米老鼠的耳朵跑出來。
  「再見。」小傢伙溜出門外。
  「再見。」她呆愣愣地揮別他,注視著小男孩滑下樓梯扶手的背影。
  好像有個地方不太對勁……
  對了,那隻老鼠何時放進她房裡的,她怎地完全沒發現?
          ☆          ☆          ☆
  叩叩叩——
  半夜兩點鐘的敲門聲,老天!
  「誰?」嬌慵的眼眸勉強瞇開兩道細縫,打開砰砰作響的大門。是他!「大科學家,我的門鈴功能很正常,請你下回用按的,別用捶的。而且根據一般人的作息,現在應該是睡眠時間。」
  尹承治甚至穿著白天的實驗長袍。
  「喏,給你喝。」他遞過一杯色彩濃艷的飲料。
  「謝謝。這是什麼?」她的頭腦混沌迷亂,隨便啜了一小口。
  「我的實驗秘方。」
  那口藥水猛然嗆進氣管裡。
  「你——咳咳——你給我喝——」劇烈的咳喘嗆出她的淚水,茫然惺忪的神智霎時奔流回腦海。「你——怎麼可以隨便餵人家服用未經登記的藥物?」
  哦!天啊,雖然她咳出大部的藥水,仍然不慎吞下幾CC,明天早上醒來會不會突然發現自己變成癩蝦蟆?或者……她倒抽一口冷氣,想起最近看過的錄影帶——「小精靈」第二集。
  她會不會忽然長出八隻蜘蛛腳?
  「你到底讓我喝了哪種藥水?」她揪起他的衣領,兩人的上半身緊緊貼合,但她沒功夫注意這種細枝末節。
  「就是白天我向你介紹的『雅典娜的藥』啊!」應該叫這個名字沒錯吧?他老是記不起來。
  「喝了它會有什麼生理變化?」她的胸口隱隱升起異樣的灼熱感,喉嚨開始發乾轉澀。
  「嗯……」他倒沒考慮過生理變化的問題。「會引發強烈陷入愛河的感覺。」
  「什麼!」她的雙腿發軟。「你不可以亂來?我還沒準備好愛上你,你居然使出奸詐狡猾的路數!太小人了!」
  「你幹嘛愛上我?」他嚇得跳出兩大步。「不不不,你千萬別愛上我,趕快去愛別人,我可沒時間愛你。今晚吃晚飯的時候,你明明承認自己有心愛的男人,所以我才讓你喝的。你可別亂來!」
  「我只說他是我的『意中人』,又沒說是『愛人』。」那個男人就是你,呆頭鵝!
  自從踏入吳氏公寓後,她的女性自尊承受了莫大的考驗。以現在為例,她的睡衣T恤雖然樣式滿保守的,單薄的布料卻暴露出玲瓏曼妙的身段,再加上剛才的投懷送抱,他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反而急呼呼地「求」她別愛上他,有沒有搞錯?
  「意中人也好,愛人也罷,反正你喝了我的藥就會愛上他。看,我還幫了你一個大忙,讓你即日爆出愛情的火花,你應該感激我。」他竟邀起功來了。「最好你能說服他一起喝下我的藥,那你們倆就可以共效于飛,一起快樂似神仙。」
  「想得美!」光聽他的廣告詞,旁人八成會以為他製造出新型的春藥。
  祥琴把不速之客推出去,準備關門。
  「等一下、等一下。」承治的腳丫子卡進門縫。「你剛才只喝了一·四五CC,量太少了,最好再補充三·五五CC。」
  敢情他連她喝下多少藥水也觀察得一清二楚。
  「出去、出去、出去!」
  「別這樣!大家都是好鄰居,商量一下嘛!」
  「管你的,沒得商量!出去!」
  「給點面子嘛,只要你答應當我的實驗對象,以後叫我幫任何忙,我絕對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不要!出去出去,出——」頓了頓。「等一下,進來、進來、進來。」
  拉著他的衣領來到客廳。兩分鐘後,他坐進涼爽的竹滕沙發,面前奉上一盅好茶、幾片餅乾,外加一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薄衫美女。
  「你——真的肯幫我的忙?」
  「真的……唔……只要你秉持互惠原則,喝下我的藥水。」他的嘴裡塞滿餅乾。好餓,忘記吃宵夜了!
  「好,我喝。」她滿口承諾下來。「但是我和『我的他』之間有個技術上的困難必須克服,除非你先幫我解決困難,我才肯喝下藥水。」
  「如果我幫你解決了,你卻出爾反爾呢?」據沈楚天的說法,女人經常忘記她們的承諾。
  「大木頭,你必須信任自己的合作夥伴。」她搖晃著不以為然的食指,其實心裡正在暗自竊笑。
  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和他交往看看,就非達到目的不可。反正她在情場裡身經百戰,越奇特的人她越感興趣。他儘管木頭他的好了,她無所謂。
  嚴格說來,她等於「變相的」對這位呆瓜科學家一見鍾情。畢竟這種稀有人種,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們有什麼技術性的問題?說來聽聽看。」通常而言,技術性質的毛病都難不倒他,他恰好副修過機械工程。
  「聽好嘍!」她正襟危坐,盡力擺出端莊文雅的淑女姿態。「我從來沒談過戀愛。」
  倘若她的親朋好友在場,一定會從椅子上跌下來。她沒談過戀愛?如此俏生生、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居然沒談過戀愛,除非天塌下來。
  偏偏有只單細胞動物相信。
  「無所謂,你喝下我的藥水就知道戀愛的感覺了。」
  「重點是,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我這頭拚命暗戀他沒有用,必須想辦法讓他也愛上我才行呀!最好的情況就是讓他喝下你的配方,那比起由我來喝的效果更管用,可是我跟他還沒熟到那種地步,總不能開口第一句話就叫他來喝尹承治發明的藥?」瞧她分析得多麼精闢入理,他不上當都不行。
  「好像有道理。」其實,他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有道理,橫豎情情愛愛的事情他向來沒多少概念。實驗都做不完了,誰有功夫理它「我愛你、你愛我」的。
  「所以啦,除非我先接近他,使他對我產生基本程度的信任和感情,再騙他回來飲用你的發明,這樣對我才有保障嘛!」眼前的科學天才兼愛情智障肯定聽不出破綻。
  「噢!是這樣嗎?或許吧!」他搔搔腦袋。「那……那你要我如何幫你?」
  「我怎麼曉得?」她悠哉游哉地彈弄手指甲。「所以我才找你幫忙哪!你覺得應該如何幫助一位從沒談過戀愛的女人追求異性?」
  她的問題當真難倒他了!他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牛頓的「三條定律」、「氧化還原」的理論背得一清二楚,不過提到感情問題可就玩完了。
  「噯,有了!」他的腦中靈光一閃。「我們可以找個人教你追求的招數,譬如沈楚天。」
  聽說那傢伙以前很風流,絕對有特殊秘芨可以傳授給她。
  「人家結婚了。」祥琴提醒他。「他成天膩在單身女人身邊當家教,像話嗎?當心房東大人和他鬧離婚!」
  有道理。
  「那——那——那找風師叔幫忙好了。」
  「你在開玩笑?」他就不能提可能性高一點的男人嗎?「風師叔是『師公』,『師公』也算修道之人,你怎麼能叫他傳授年輕女郎追男人的秘訣?」
  也對!
  「可是小路年紀太小了,他對這種事情一定沒概念……」一旦過濾掉不合格的人選,就他認識的人之間,明顯僅剩下一個人可以幫她。「好吧!我來教你好了!」
  「你?」她幾乎笑出來。一隻菜鳥想教老鳥如何飛?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不過,正當如此緊要的關頭,她萬萬不能壞了大事,畢竟這正是她事先擬定的計劃。「你和我一樣沒經驗,怎麼教我?」
  「我也覺得很困難耶!」可見他的確很有自知之明。
  「不如這樣吧!」她一本正經地建議。「外面書店常常促銷『戀愛秘訣』、『戀愛妙計一百招』之類的叢書,我們去買幾本回來鑽研,你就當我的臨時演員,偶爾和我對對台詞、套套招,如何?」
  「……也好。」她的提議不失為一個解決的辦法。「就這麼說定了。任何時候需要我,記得撥通電話過來,否則下樓來找我也成。我通常都待在實驗室裡,或者回對門的公寓睡覺,不常跑出去。」
  奇怪,明明是他找她做實驗,為何到頭來變成他「陪」她做實驗呢?
  「沒問題。」她當然沒問題嘍!因為日後有問題的人是他。
  「那麼,你回去睡覺吧!我先走了。」
  他抓首撓腮的離開她的公寓,總覺得不太妥當。他居然當上陌生女人的愛情教練!他,尹承治,這輩子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的科學家!自己想想都覺得渾身不對勁。
  管他的,走一步算一步,實驗要緊!男子漢大丈夫必須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而且說來她也很可憐,拚命喜歡人家,那男人卻對她沒感覺,索性這次就當替那個女人找對象,積陰德吧!
  出去的女人,可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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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堂姐,你能相信嗎?我隨便掰,那傢伙居然就隨便信,當真以為我是個嚴重滯銷的老處女。」祥琴又好氣又好笑。
  孟影倩柔媚的嗓音沿著電話網路透過來。「你行行好,別欺負人家,心思單純是他的美德呢!」
  「心思單純的確是美德,但心思單『蠢』可就不是了。」她嘟著櫻唇抱怨。「偏偏這塊大木頭是我的『白馬王子』,害我不能一腳踢開他。」
  「聽你的言下之意,顯然孟祥琴小姐又打算展開另一段新戀情嘍?」影倩極端佩服這個堂妹,在情場裡轉戰了無數回合,仍然樂此不疲。
  「或入場吧!」她沉靜片刻,腦中掠過他專注的面孔,呆頭呆腦的憨態,越想越覺得他有很多可愛的特點。「堂姐,其實我真的有點喜歡他耶!這種感覺和以往的短暫戀情不太相同。他讓我覺得很感興趣,很新奇很??我也說不出來。」
  「新奇感會消失的,沒有人能保持一輩子新鮮。」影倩就怕她的新鮮期一過,這段戀情又淪回以往無疾而終的窠臼。「對了,前幾天那個姓廖的小子到你堂姐夫的忠孝店門買車,業務員打電話告訴伯聖,他再告訴我??」
  「然後你又告訴我,是不是?堂姐,拜託你別跟我老爸老媽一起無事忙,只要廖XX有錢,我管他上哪兒買車?」不過,廖某人近幾年想必混得有聲有色,才負擔得起她堂姐夫代理的高級進口車。「慢著,他知不知道我回國的消息?」
  「我不清楚。」
  「最好別讓他知道,省得以後多生事端,我可沒功夫敷衍他。」目前她只想專心一志地「對付」尹承治。
  「祥琴……」影倩遲疑一下。「聽堂姐的話,有些事情不能採取速戰速決的策略,偶爾必須打持久戰才行。」
  說來說去,堂姐仍然擔心她只想玩一場風花雪月。
  「我??明??白。」她的語音拖得長長的,嬌慵媚人的口氣頗銷魂。
  掛上電話之前,順口撂下一句??
  「堂姐,今晚上床的時候,記得向堂姐夫重複那句話。祝你們多子多孫!」
  然後搶在大美人兒發嬌嗔的前頭掛上電話。
  哈哈!她真是太壞了!
          ☆          ☆          ☆
  瑤琴和洞簫的合奏宛轉糾纏於客廳裡,縹緲的樂音若有似無,彷彿無形的柔荑搖弄著幽幽人心。清亮的燭光躍著金黃焰舞,替滿桌美食覆上一層秀色可餐的艷彩。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場燭光晚餐百分之百符合國際級的浪漫標準??偏偏用餐的男人不懂得「浪漫」為何物!
  「這裡螺肉的味道好奇怪!」承治皺著眉頭咀嚼。「好像泡進牛奶裡絞過。」
  「這是奶油局田螺,法國名菜。」她特地請台北最有名的法國餐廳外送而來的。「這道菜式可不便宜,好歹也要七百多塊。」
  言下之意是,先生,你少老土了,居然吃不出來。
  「七百!」他露出一副「你上當了」的表情。「螺肉炒九層塔比較好吃,夜市裡就有賣,七百塊可以買到五大盤。待會兒我叫房東告訴你上哪兒去買,免得以後你又白花錢。」
  大木頭!大瞎子!不識貨!她暗罵。
  「來,償償這個。」嬌容上仍然勾勒出柔媚蝕骨的淺笑,映和著一襲火紅色的細肩帶的貼身洋裝,源源輻射出令人喘不過氣來的性感魅力。「鮑魚奶油湯,大廚師說,他們用上好鮑魚片精熬了三個多小時,湯鮮味美,是法國菜裡最愛歡迎的湯品之一哦!」
  「真的嗎?」他試探性地喝了一口。「喝起來好像有魚腥味的鹹牛奶,為什麼法國人吃任何東西都要加奶油?」
  有魚腥味的鹹牛奶……她揉著額頭,幾乎想代替法國名廚哭出來。辛苦籌劃了三個小時的燭光晚餐,目前為止已經進行了四十分鐘了,而他倘未說出一句正面又正常的評價。
  「給你!」祥琴跑進廚房,端出一盤微溫的炒飯。如果這道菜再不合他的意,她也沒辦法了。
  他小心翼翼地吃進一口,咀嚼了兩三下,鏡片後的眼睛閃閃發亮。
  「好吃!」他快速地攻擊唯一一道沒有奶油味的食物。「唔,真的好吃,這道菜叫什麼?『法式炒飯』?」
  「什麼炒飯。」她冷冷回答。
  「法式什麼炒飯?」他滿足地往嘴裡填塞飯料。
  「夜市賣的什錦炒飯!」她沒啥好氣。
  大木頭不只感情神經遲鈍,味覺神經的敏銳度也有待加強。
  今天晚上沒有一件事是正常的。
  她假藉著「實際演練勾引招數」的名號,邀請他晚上過來吃飯。原本打算給他一點誘人唯美的刺激,搔得他心癢癢的,結果他一踏進四B大門,眼見公寓內暗朦朦,僅靠兩盞搖曳的燭光描繪出家俱的外型,頭一句話便是:「你家停電了?」
  他甚至未曾注意到空氣間幽揚動人的音樂,香味四溢的美食,以及??最氣人的就是這一點??她窈窕誘人的身段。
  「黑暗中進餐比較有氣氛??書上說的。」她眨眨優美的扇狀長睫。
  「是嗎?」這個話題立刻被忽略,他們開始進餐。
  倘若她以為接下來的用餐過程將順利發展到預定的程度,那她可大大的錯了!
  打從餐前酒「雪莉」斟入杯子裡,他刁鑽的胃就開始作怪。
  「我不喜歡在用膳的時候喝酒。」
  「這是餐前酒。」
  「只有風師叔才邊吃飯邊喂老米酒。」
  「這是餐前酒。」
  「我喝了酒會頭腦發暈。」
  「這是餐前酒。」
  最後,他屈服了,儘管嘴裡嘀嘀咕咕的。
  然而短暫的屈服只會引來更多的戰役。當她端出第一道開胃佳餚時,他瞪著面前的沙拉盤。
  「我不吃生菜。」打量它們的表情,彷彿擔心磁器中的果蔬隨時會蹦起來咬他一口。
  「生菜沙拉很有營養。」
  「我不是兔子。」
  「生菜沙拉很有營養。」
  「未進化完全的人才吃生食。」
  這回,輪到她屈服,並且稍微意識到,今天的燭光晚餐可能沒她想像中的浪漫動人。
  接下來的四十分鐘,她耐著性子哄他吃下每道美味的法國名菜。當然,「美味」的定義因人而異。她眼中的佳餚美味,吃進他嘴裡全成了外星人的餐點。吃到最後,連她都覺得這桌食物就算丟進垃圾桶裡也不會有野狗去撿。
  幸好她事先準備好一點炒飯,打算當宵夜,否則他可能會餓成干扁四季豆。
  好吧!既然大科學家吃不慣異國菜,隨他去當個美食國度的井底之蛙好了,她才不在乎。
  他唏哩呼嚕地吃完炒飯,灌了一口紅茶,終於呼出滿足歡悅的長氣,癱進椅子裡拍拍胃部。
  「謝謝,今天的晚餐很好吃。」他的意思是,那盤炒飯很好吃,至於其他的菜式就很值得懷疑了。「不過,繁紅的紅茶比你的牌子更香濃,下回我叫她帶你去她常光顧的商店買。」
  繁紅,那個絕色美女?她有些不是滋味,怎麼他儘是記著找人教她上哪兒買東西。
  「聽好,做一個成功的情人一定要記得開宗明義篇:避免在心儀的異性面前讚美另個異性。」祥琴拉著他坐回沙發,小鳥依人般倚靠在他體側。
  「對不起。」他道完歉才想到怪怪的。「咦?這些課程應該由你背得牢牢的才對,何必叫我記住。」
  他轉頭質疑她,不期然間,鼻尖掃過她的髮絲。一股沁幽幽的淡香直直透人心脾。
  好香的味道!以前鮮少和異性有過近距離的接觸,所以遲遲不曉得,直到此刻才發現女人的身體多了一種男人所沒有的蘭草馨芳。他下意識多嗅了幾下。
  「你在聞什麼?」她聽到他吸氣的聲音,偷偷漾出甜爽的嬌笑。原來大草包的嗅覺比「味覺」和「感覺」靈敏。
  「你身上有一種香香的味道。」他嗅嗅自己的手臂。「我身上就沒有。」
  「繁紅呢?繁紅有沒有?」她的半副纖軀等於傾躺於他的胸懷。
  「不知道,我從沒注意過。」一旦覺察到她清新舒爽的香息,他連帶探索她的外貌,過了一會兒,提出驚異的觀察結果。「咦?你長得很漂亮,像電影明星。」
  好極了,呆頭鵝的視力也不錯。
  「是嗎?」輕噘的飽滿紅唇與他相距只有兩公分,吐氣如蘭的氣息吹拂著他的唇瓣,狐媚的性感眸向他傳送洶湧的電流。「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你……想怎麼做?」
  他絞盡腦汁搜索,想找出一個合理的解答,無奈人生中缺少這方面的經驗,思考了半天也只能聳聳寬寬的肩膀。
  「不知道。」自從認識了她,他突然多出一堆難解的問題。
  「書上說,用完了晚餐,男女情侶單獨相處的時間……」精緻的容顏泛出紅澤,畢竟誘惑男人吻她,對她而言可是生平頭一遭。「通常,男的……男的應該吻女的。」
  「是這樣嗎?」他點點頭。「好,下回你和男人約會的時候,記得提醒他。」
  她差點暈過去。
  「噯,時間不早了。」他瞄了眼手錶。「實驗試管中的反應時間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完成,我先下去了。以後你有其他類似的實驗需要找人練習的話,歡迎再來找我。再見!」
  他逕自起身走向門外,來到門口處,不忘禮貌地向她道謝。
  「炒飯很好吃,辛苦你了。」然後吹著口哨離開。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頭不回,腳不停。她費盡心思安排的雙人晚宴,甚至把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免費送到他面前,但從頭到尾他只對那盤炒飯印象深刻。
  好,尹承治,算你狠!
  顯然欲勾引他到手,她必須再中把勁兒!
          ☆          ☆          ☆
  真槍實彈的演練機會上場。
  祥琴選中一個飄著疏落雨絲的週末,把他打扮得光鮮俊朗,出門陪著她和別人約會。
  「幹嘛叫我穿成這副德性?」承治坐進餐廳角落的小圓桌,用力拉扯深藍色的領帶,彷彿快被勒死了!今天一早起床他就覺得身體不太對勁。首先,胃部的酸液令他噁心想吐,接著她又拿領帶企圖謀害他。
  「這家餐廳要求賓客們務必穿著正式的服裝。別再拉了,領結都讓你給拉得變形了。過一會兒你就會習慣的。」出門前,她特地邀請慷慨大方的沈楚天擔任熱情贊助廠商,把全套的行頭:西裝、長褲、襯衫,和那條已經捏得稀爛的領帶借給大木頭。沒想到大木頭瘦歸瘦,骨架子倒是相當寬挺,穿起西裝的架勢讓她大大地開了眼界。「你今天晚上很帥!」
  「是嗎?」如果男人快窒息的時候是他此生中最帥的一刻,那麼承治極端樂意把這種機會讓給其他同性去帥個過癮。「你和男朋友約會,何必拉我來做陪呢?我還有兩個物質轉化實驗沒做完。」
  所有和她出門用餐的異性裡,他是唯一滿心牽掛著事業、眼中看不見她的男人。幸好她已經習慣了,在承治眼中,她和其他兩千萬具臭皮囊沒有什麼差別。
  「我解釋過原因了,因為我單獨和『他』吃飯會緊張得手足無措,有你有旁邊陪著我,我比較安心,才不會做出失常的表現。」
  更精確的原因是,讓他見習一下情侶們約會的情況和氣氛,以免他永遠傻不隆咚的,害她施展魅惑的手段時事倍功半。其次,藉著她和其他男人親熱談心的景象,或許也可以順便刺激一下親愛的大科學家,讓他明白把握機會的重要性,以免別人先下手為強,把她搶走了。
  女性的直覺告訴她,他對她並非沒感覺的,只是他自己八成還沒發現。畢竟他注意到了她的容貌和香水味香,反而對同住了好一陣子的繁紅完全不瞭解,可見呆頭鵝的心裡稍微有了她的影子。
  「可是……那樣會有點奇怪。我夾在中間聽你們聊天,多無聊呀!」承治搔搔腦袋。儘管他沒多少經驗,偶爾從連續劇的演出中依然猜得出些許端倪,俊男美女正當情話綿綿的時候,很少玩「三人行」的。
  「放心,我另外讓了一張桌子,待會兒我和他就坐在前頭第二桌。假如你一個人覺得無聊的話,叫服務生拿本雜誌給你。」
  一道英挺帥氣的男子身影出現於餐廳門口,祥琴立刻起身。
  「我先過去嘍!」
  「等一下!」他拉住她,模樣兒有些可憐兮兮的。「你別吃太久,否則我會無聊至死!」
  而且反胃的感覺令他越來越難受。
  「好啦!」她忍不住好笑。他的表情像透了乞求媽媽買菜早點回來的小男生。「至多不超過兩小時。」
  最後在他額上印下紅唇,轉身迎上從前的男伴之一程坤驊。
  「嗨!」程坤驊替她拉開座位。「你等很久了?」
  「沒有。」她坐下來,容顏上綻放的春花甜笑吸引了半數以上男客人的眼光。
  「這次回台灣也不事先通知我。」程坤驊的勾魂眼向她送個秋波。「如果事前讓我得到消息,保證把拉上來的約會全部取消,專陪你一個。」
  他的家裡開銀行的,財力雄厚,所以程小開人生中最大的使命就是醇酒、美人和玩樂。
  「我自己開開心心地度假,幹嘛要臭男人陪?」祥琴的淺勾走他三魂七魄。
  「敢情你又找到新獵物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他手趁勢按上滑如凝脂的柔荑,拇指充滿暗示性地揉弄她掌心。
  「對不起。」第三道突兀的男性嗓音中斷他們的談話。
  「你過來幹什麼?」祥琴呆呆望著他蹲在自己身畔。
  「領帶被我扯掉了。」承治的語氣聽起來懊悔不已,神色卻開心得很。「你可不可以幫我收起來,我擔心會把它掉在餐廳裡,回去無法還給沈楚天。」
  終於擺脫這圈恐怖的繩套!
  「拿來!」她沒功夫打量男伴的表情,先搞定他要緊。「我幫你重新打好。」
  「我不要打領帶!」
  「打領帶是應有的禮貌。」
  「我不要打領帶。」
  「這間餐廳裡的每個男人都打領帶。」
  「我不要打領帶。」
  「你??」這男人的臭脾氣比驢子、牛、烏龜加起來更拗。「好好好,我收起來就是了,你乖乖回去坐下。」
  他咧著凱旋的傻笑回到位子上。
  「他是誰?」程坤驊的眼睛盯在他身上,收不回來。
  「沒事,一個小跟班,你別理他。」祥琴揮手招回他的魂。「快,點菜了。」
  兩人點好各自喜愛的餐食,程小開的好奇心依然咬住呆頭鵝不放。
  「從何時起你出來約會還得帶跟班?」若說那個國人像保鏢嘛,似乎稍嫌不夠威武雄壯;若說他不是,又何必尾隨大美人後頭當跟屁蟲?
  「他是個智障兒,我臨時受托照顧他,不得不把他一起帶出來。」她噘起紅唇嬌嗔。「小程,你是怎麼回事嘛!跟人家吃飯,眼睛卻一直盯著其他男人。」
  他盯著男人看的名聲倘若傳出去可就丟臉大了,程坤驊趕緊眉開眼笑地瞟回她的俏顏。
  「祥琴,我是在未雨綢繆哪!」滑溜的指掌再度滑上她的玉手。
  「哦?綢繆什麼?」她漾著迷離誘人的甜笑,反手輕搔他的腕節,逗得他心癢癢的。
  「待會兒我陪你送那個白癡回去,然後……」他的眼中射出無限的承諾。「然後我們回我的公寓去……聊聊天,好不好?」
  侍者前來上菜,她順著機會不著痕跡地抽回手掌。
  飽暖思淫慾。姓程的垂涎她的身體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偏偏每回都被她技高一籌地溜掉,心裡早就嘔壞了。可惜,他永遠不會得逞。
  「下回吧!最好找個時間更充裕的時候。」她垂下眼睫,羞媚嬌慵的美態誘引得他心癢難搔。
  程坤驊牽起她的纖纖小手,再也忍不住地湊到唇邊親吻、輕舔……
  「對不起,又打擾了。」
  兩人再度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
  「孟小姐,我出去一會兒,半個小時後再回來。」承治交代完行蹤,轉頭就要離開。
  「你要去哪裡?」她趕緊拉住他。
  「我肚子餓了。前面兩條街有一家自助餐廳,我過去買個便當吃。」他說完又想走。或許吃完東西他的腸胃會舒服一些。
  「你去買那個做什麼?」她不可思議的低嚷。「現在你正好站在一間意大利『餐廳』裡,有數十種好菜可以讓你填飽肚子。」
  「它們的食物都加了奶油,我討厭吃油!」他異常憤慨。肚子餓已經夠難受了,她還不放他出去覓食。
  「餐廳裡也有其他不加奶油的菜色。」
  「沒有!」
  「有!」
  「沒有!」
  「有!去把你的菜單拿過來!」她火大了。
  真是麻煩!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踱向小圓桌,攜回設計高雅的Menu。
  「喏,就吃意大利面,裡面沒加多少奶油!」她不理他扁嘴的表情,逕自招來侍者。「給這位先生一份意大利面。承治,回去坐好!」
  他悻悻地回到位子上,等著氣味濃厚的意大利面上場。
  她回頭監視他,直到食物端上來,他一臉排斥地拿起餐具,勉強吞掉好幾口麵條,她才把視線轉向男伴。
  「那個男人好像真的頭腦有問題。」程坤驊一直以為他是祥琴邀來做為遁身的借口,原來對方真是個白癡。
  「別侮辱我朋友。」祥琴板起俏臉。除了她,誰都不能罵承治。他可是她的白馬王子呢!
  而且,真要比較起來,程小開的智商相對於承治的頭腦,只能列為小學三年級的程度。
  「好好好,咱們別為了那種人吵架。」他察覺美人兒的脾氣瀕臨爆發點,識想地換個話題。「祥琴,明天咱們去墾丁度假好不好?我老爸最近在那附近買下一間小木屋,風景好美,我帶你去看看。」
  「不要了,或許改天吧!」還說什麼刺激他、令他嫉妒呢!依她來看,整個晚上反倒是尹承治先生將她刺激得蹦蹦跳跳。氣煞她也!
  「又改天?祥琴,你太不夠意思了,怎麼老是推掉我的約會?」他用雙掌包住她的手,大受傷害的控訴道。
  「小程,這陣子我確實很忙嘛!」她耐下性子和他虛與委蛇。這傢伙色膽包天,當真以為她會乖乖上當嗎?憑她在情場上輝煌的戰跡,應付他這種小色胚綽綽有餘了。「再說,墾丁有什麼好玩的?哪天我陪你去法國觀光,體驗一下巴黎的浪漫風情……就我們兩個人去,不會有其他的閒雜人士來打擾,豈不是更美?」
  他當下樂得心飛飛的,巴不得兩個人立刻置身於法國的浪漫花都中,他的臂彎中擁著美人,盡情地一親芳澤。
  「就這麼說定了。」他的眼波放射出高瓦力的電能。「祥琴,明天我馬上辦理法國簽證,咱們好歹去住個一年半載,過著神仙著侶般的逍遙生活??」
  「喂……」兩根指頭捻住她的袖口搖晃。
  又是他!大草包為何不能安靜乖巧地在旁邊觀摩學習呢?
  「尹、承、治!」她咬牙切齒。「你給我乖乖回去……你怎麼了?」
  祥琴回頭,卻迎上他蒼白的容顏。
  「我的肚子不太舒服……」他的牙齒陷入下唇,抽動的下顎肌肉顯示他正極力忍住痛苦。
  「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不舒服?」她驚慌起來。剛才明明還好好的。
  「小姐,需要我們幫忙嗎?」服務生遠遠察覺他的情況很可疑,連忙圍上前協助。畢竟餐廳的賓客中,有人直著走進來,橫著躺出去,絕非值得宣揚的好事。
  「承治,你到底怎麼了?」她陪他蹲下來,撐住他的身體。
  「不……不曉得……」他虛弱地癱在她身側,連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吃了面……覺得肚子痛……反胃……想拉肚子……」
  「小姐,本餐廳的食物絕對是最最新鮮的,不可能發生中毒事件。」服務生的嗓門壓得低低的,深怕被其他客人聽到。
  祥琴根本沒時間追究肇事的原因,救人要緊。瞧他難過得快休克了!
  「小程,快把車開過來,我們送他去醫院。」
  程坤驊退後兩大步。
  「我的車?」他拚命搖頭。「如果吐髒我的車子怎麼辦?還是叫救護車吧!」
  「混蛋!」一隻高腳杯扔向他的鼻樑,清脆的喀喇聲和哀叫聲同時響起。「人命重要或是你的車重要?」
  這年頭,求人不如求己!她用力扶起承治,仗著其他服務生的支撐,勉強邁出餐廳門口,叫計程車。
  幸好餐廳外固定停著幾輛招攬客人的空車,他們跌跌撞撞地坐上後座,立刻飛奔向距離最近的醫院。
  「孟……」
  「忍耐一下,醫院馬上就到了。」
  他軟軟趴在她的腿上,毫無血色的臉龐勉強擠出歉意的微笑。
  「對……不起,你們……的晚餐……」
  「甭提了,那個痞子!」以前就知道姓程的怕事,但萬萬沒想到大庭廣從之下,程公子也好意思表現得如此沒擔當。
  她的手憐惜地撫過他額際,卻摸到滿手掌的冷汗。
  「忍一忍,一會兒就沒事了。」她溫柔低喃,但願自己擁有驅除痛楚的魔力。
  他的眼瞼緊閉著,似乎失去了部分的知覺。
  祥琴低頭香香他的臉頰。
  情場這麼之次,今天,卻是她頭一遭對異性產生心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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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7:49: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醫師說,承治可能習慣了比較清淡的食物,最近突然吃下太多奶油和乳酪之類的高油脂食品,消化系統一時無法吸收,才會造成急性腸胃炎。」祥琴低聲向圍在床前的眾路房客解釋。
  一陣「原來如此」的輕哦聲從人群間蕩漾開來。
  祥琴坐在床沿,眼光須臾未曾離開他虛弱的睡容。承治的急症,她必須負起全部的責任。她先餵他吃了一大推法國菜,又逼著他吞下一盤油膩膩的意大利面,難怪他會鬧肚子痛。
  「放心,承治只要休養幾天就會活蹦亂跳了。」沈楚天看出她自責的情緒。
  「承治何時活蹦亂跳過?」語凝瞪老公一眼。「應該說,承治只要想起他尚未完成的實驗,所有疑難雜症就會自動跑光光。」
  「都是我的錯。」她的心情Down到了谷底。「他明明不想吃的,是我硬逼他吃。如果當時讓他到對街買自助餐,現在也不至於忍受這場無妄之災。」
  「哎呀,生死有命啦!病就是病,痛就是痛,你再怎麼自責也沒用。」風師叔擠到床前來,冒出幾句頗富哲理的勸說。「只要讓他喝下我這碗符水,即使天大的災殃病症也化解得了。」
  一碗灰黑色的液體舉到眾人眼前。
  「等一下,等一下!」風師叔瞄準承治緊閉的牙關,眼看就要把那碗黑水灌進他嘴裡,祥琴驚駭得按住他唇口。
  「放心,我已經做過法,只要喝下符水,保證他藥到病除。」
  其他人也看得心驚肉跳。
  「風師叔,承治已經睡著了,不如等他醒來再喝!」小路的媽媽出來調解。
  「對對對對對!」她拚命點頭。他的腸胃好不容易才舒緩一些,倘若風師叔再拿碗隱含了無數細菌的「妙藥」灌他,他就算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你們別小看我的符,它可是得來不易呀!我擺了三個多小時的壇,費了好大功夫才求到這道神符。」風師叔鼓起彈簧之舌推銷。
  「就因為它得來不易,才不能隨便浪費給昏睡的病人。」沈楚天替承治找到絕佳的拒喝理由。
  「是是是是是是。」寧靜的小房間被他們喧嘩得像菜市場,他能好好休息才怪。祥琴決定替病人暫時趕人。「承治需要靜養,謝謝大家特地來三B看他,等他醒過來,我會提醒他向你們致意,至於現在,就讓他盡情地睡吧!」
  她邊說邊引他們走向門口,語畢時,一群人已站在門外。
  「感謝各位!」最後一句的禮貌的致詞,她輕輕掩上門扉。
  「給你!」一隻米老鼠從即將合攏的門縫擠進來。小路炯炯的眼眸投向她。「我生病的時候都抱著小米睡覺。」
  「謝謝你,小路,我會讓承治也抱著它睡覺。」她低身印吻小男生的額頭。
  全家兵將終於滿意了,各自轉身離去。
  總算得到片刻的安寧!
  她先到廚房熬了鍋肉骨稀飯,順手替他擦拭沾粘著薄灰塵的流理台。櫥櫃裡的鍋碗瓢盆少得可憐,有些器皿甚至連標箋還沒拆掉,顯然男主人的足跡非常難得踏進這個區域。
  日常生活既不定食也不定量,飲食習慣超級糟糕,難怪他吸收功能欠佳,全身瘦巴巴的。
  她踱回房裡,承治已經從床上坐起來,稍微恢復了些許神智。他瞇著眼睛望去,只見到模糊竊窕的儷影朝他走來。
  「繁紅?」他揉揉睡眼,仍然困頓似熊貓。
  「她陪上司去美國出差,記得嗎?」一開口就叫繁紅!「才離開幾天而已,你就想念她了?」
  「不是,你的影子看起來很像她。」公寓裡,只有繁紅的身段屬於修長標準的葫蘆型。他一時忘記她這個新房客。「我剛剛好像聽見很多人說話的聲音。」
  「其他人來看你,方才全回去了。」他撥開他額際的劉海,觸手的肌膚仍有幾分冰涼,幸而沒再繼續冒冷汗。「想不想吃點東西?」
  「口渴!」他抿抿乾澀的唇。
  對了,醫生交代過,必須替他補充水份。
  「等一下,我去替你倒水。」等她從廚房端回一杯開水,正好看見他端坐在床上擦嘴角,心滿意足地放下青藍色瓷碗。「你在喝什麼?」
  「不知道!床頭有一碗水,我就拿來喝了。」
  老天,那是風師叔的符水!
  「尹承治,你怎麼可以隨便亂喝東西?誰曉得風師叔在裡面調進什麼鬼東西,那碗水含納多少細菌?」她氣急敗壞。「如果你又鬧胃痛肚子痛,別想我再同情你!」
  「反正風師叔一天到晚畫符燒水叫我們喝,大家都習慣了,無所謂啦!」他壓根兒不把她的憂慮放在心上。
  看看腕表,時間差不多了!他戴好眼鏡,起身披上外衣,開始穿戴全副武裝。
  「你要上哪兒去?」她愣愣望著他繫好皮帶,一副從容就義的樣子。
  「去對面實驗室,我想檢查一下昨天的分解實驗進展得如何。」他慢慢走向房門口。
  「尹、承、治!」她大喝。「你馬上給我躺回床上去!」
  他回頭,愣愣地注視她。「為什麼?」
  「你是病人!」他真的很麻煩,比小孩子生病更棘手一百倍。「把衣服脫下來,回床上躺好。」
  「我的病已經痊癒。」
  「誰說的?快點脫衣服上床!」她聽起來像個逼良為娼的老鴇。
  「不要。」他據理力爭。「我要去做實驗!」
  「好!」她的脾氣卯起來。既然他不脫,她就替他脫。
  「喂喂喂!你想幹什麼?」承治赫然發現自己胸前多了兩隻嫩嫩白手,轉瞬間解開他兩、三顆鈕扣。
  「脫衣服上床!」她極端厭煩每次都得因為一件小事而和他爭執半天。
  「不脫!」他的雙臂緊緊抱在胸前,趕緊閃到另一端,不讓她繼續剝他的衣服。「不脫就是不脫。死也不脫!」
  祥琴把他的抗拒當成耳邊風,逕自欺身過去摘他的眼鏡。承治的體力終究尚未完全恢復,受到她來勢洶洶的衝撞,閃避不及,堪堪擁著她跌向身後的軟床。
  「拿掉眼鏡,快睡覺!」
  「不要!放開我的衣服;別拉我皮帶;喂,你女霸王呀!把眼鏡還我。」
  他們繼續在床上拉扯成一團,兩個人都堅持要佔上風。
  纏鬥到最後,她的衣衫也受到連帶災殃,純絲的質料甚至比她的棉襯衫縐得更離譜。
  「啊!」她的輕呼凝住兩人的動作。
  「怎麼回事?」
  「你……你壓到我的……胸口。」
  他這才察覺,不知何時,他已把她困在身子底下,而且胸膛下感受到出乎尋常的綿軟接觸。白襯衫的前襟幾乎完全敞開,露出他瘦削而精幹的肌肉;她的領口也無意間拉低幾公分,柔光勝雪的玉膚緊緊貼上他的裸胸。
  「對不起。」他的眼睛無法從她的粉膚玉胸上離開。腦中卻明白自己的行為已算唐突佳人,正無措間,她的無瑕白臂倏忽環上他的頸項。
  甜美的淺笑躍上唇角,她的清眸染上迷媚色彩,其中潺流著明艷的光影之河。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宛轉如玉色的流螢……
  他驀然覺得乾渴。剛才明明喝過水的,怎麼莫名其妙又渴了?
  「我會帶壞你的。」他正欲起身,頸後驀然一緊,滑潤的櫻唇隨之迎上他的暖熱。
  眼前的情況及發展完全超出他熟悉、熟練的範疇。他的懷中從來不曾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女人,嘴上也沒被人以唇齒相貼過,他該如何化解這等奇特的局面?
  錯愕的思緒轉眼間閃逝而去,男性的本能引領著他侵略唇下芳美的地域。軟嫩香滑的感受超乎他曾品嚐過的任何美味佳餚。
  原來,吻,是這樣的。難怪沈楚天每每有空總喜歡纏住房東,無時無刻偷香。
  她輕移開嫣紅唇瓣,正想抽空喘息,猛然被他不知足地再度掠奪住。
  「唔……」她渾身酥軟,無法抗拒他漸漸下移的火熱。他的手撩開礙路的絲衫,攫取每一寸暴露出來的光潔肌膚,昏茫的腦中只知道盡情吻撫她的軟玉溫香……
  「承治……」她柔軟無力地解開他的鈕扣,脫下整件襯衫,誘惑的柔音在他耳畔催眠。「承治,躺下來……」
  「嗯——」他神智模糊地順從她的旨意,任她滑出自己身下,柔荑摩挲他的肩膀。
  「乖乖睡覺,知道嗎?」她微嚙他的耳垂,在臉頰中印下最後一記深吻。
  「……不要!」他猛然醒覺。「衣服還我!」
  被識破了!眼見他又打算坐起來,她閃身跨騎到他腰上。
  「你只要乖乖聽話半個小時,隨便你想做什麼我都不反對!」他拉扯他的皮帶,試圖把硬邦邦的牛皮束縛除下來。「你要自己卸皮帶,還是由我幫你脫?」
  「我不要脫衣服、我不要上床!」他寧死不屈。兩人重新糾纏成十分鐘前的亂局。
  「嗯哼!」臥室門口傳來小心翼翼的咳嗽聲。他們同時放眼望去——
  哦,老天!祥琴幾乎想敲暈自己。整棟公寓的房客全都骨碌碌地瞪著他們猛瞧。他們明明走了呀!怎會又突然出現呢?
  她明白這一幕看起來有多曖昧!他和她都服裝不整,她的上衣褪下一半,承治則光溜溜的沒穿衣服。她甚至跨騎在他身上,正準備強制剝他的皮帶,而他口中還拚命叫著「不脫衣服不上床」,老天!他們會如何看待她?
  語凝勉強把下巴拉回正常的位置。「我們……我們回去之後,又想到承治的公寓可能沒東西吃,所以……」
  「所以我們各自準備了一些食物……」曾春衫震駭的眼神瞄覷她騎在承治身上的英姿。
  「結果,沒想到,這個,打擾了你們……」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風師叔也找不到適切的表達言詞。
  「我們,呃,我是想幫他——」她無助地揮舞雙手加強語氣,腦中卻只有一片空白。
  「她想幫我脫衣服,然後上床睡覺。」承治補充說明。
  「我知道。」沈楚天訥訥點頭。「我也常常和娃娃脫衣……不,我的意思是,我們也常常上床睡……不不不,我是說……這個……老天,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的目光投向她的香頸,上面印著好幾個淺紅色的吻痕。
  「我是說真的,她真的只打算叫我脫衣服睡覺,可是我不肯脫,就是這樣!」他拚命替他們澄清。
  「喔——」眾人一致點頭,對她刮目相看。
  祥琴合上眼睫,希望自己就此從世界上永遠消失。她噗通跳下他的身體,七手八腳拉攏襯衫。
  「嗯?」他等待她的下文。
  「你,」她用最甜美的笑容和語氣回敬他。「是地球上最差勁、愚笨、別腳、草包的科學木頭!」
  她巴望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這個蠢鈍的臭男人!
  旋風般的伶俐身影捲出房門,途中甚至沒勇氣觀看他人的表情。直到她臨跨出大門的時候,風師叔大嗓門的評論才打破沉默——
  「嘿!承治喝下我的符水了!我就知道我的符管用。你們看,他半個小時前還病懨懨的,轉眼間就有力氣和女孩子親熱。這全是我的功勞哩!」
          ☆          ☆          ☆
  「別哭,別哭!」孟影倩耐心哄勸羞憤有加的堂妹。
  「我這輩子還沒如此丟臉過。」她的淚水與其稱之為難過,毋寧說更接近氣惱。「所有的人就站在門口看著我和他,他卻一直告訴他們我要剝他衣服,活像我想——」
  由於婉兒正待在旁邊聽精彩的故事發展,為了兒童的身心發展起見,她硬生生吞下「強暴他」三個字。
  「我瞭解你受了委屈,別哭了。」影倩拍拍她的肩膀。「我看,乾脆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好了。」
  「不行!」她激烈反對。「如果現在縮頭縮尾地搬出來,其他人更會以為我真的心裡有鬼,故意吃他的豆腐,我才不要平白擔待無妄的虛名!」
  「何必為了賭這口氣而讓自己的日子不安靜?」她堂姐夫張伯聖坐在客廳裡的另一端發話。面對哭泣的女人,他習慣保持固定的距離,以策安全。
  「不管,我就是忍不下來!」她忿忿地敲桌子。
  「我也聽王鑫提起過,那棟公寓裡住滿了奇人異士。他的秘書,叫什麼繁紅的,好像也是那兒的人。」伯聖笑道。「那位繁紅小姐也替他惹了不少麻煩。」
  「哦?」無論她上哪兒去,似乎都會聽見繁紅的名字。
  她再度想起承治。那傢伙動不動就在她面前提起繁紅,難道他們有過一段情?這回她若搬出來,豈不等於不戰而敗,自動將他拱手送給清麗如仙的繁紅嗎?
  不,生受承治的烏龜已經夠窩囊了,她怎能再敗給繁紅?這關係到她的女性尊嚴!
  「爸爸,那些『奇人異士』究竟怎麼個奇怪法?」鬼靈精婉兒睜大剔透麗晶的眼眸。
  「問這個做什麼?反正你肯定勝過他們一籌就是了。」心疼的寶貝女兒最是讓他頭痛,小小年紀搗蛋的本事就一等一,將來長大怎麼得了?幸好她玩得鬧得還算有分寸,否則早被他打成紅通通的猴子屁股。
  「老——爸——」婉兒磨蹭進父親懷裡撒嬌。「人家下棋贏了你一次,你就記恨到現在。」
  「誰說你贏我?那次是你出老千,不算!」
  祥琴帶點冷眼旁觀的味道,打量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象。
  老實說,她不是不漾慕堂姐一家的。當然,她自己的家庭生活其實也美滿而幸福,然而她自小個性便相當獨立,再加上大二那年遠赴法國留學,之後就一個人獨來獨往,待她回國後父母又移民英國,全家人相聚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無形間,她能享受家庭溫暖的感覺嗎?
  不知如何,忽然產生強烈的結婚衝動。她想找個溫暖可靠的男人嫁了,組織自己的家庭,生養幾個可愛的孩子,下半輩子無風無雨的過去。
  在一個又一個羅曼史之間流浪的日子,她已過得疲累……
          ☆          ☆          ☆
  承治站在四B公寓門外,舉手正想擂門,忽然想起沈楚天的建議——道歉的時候記得維持禮貌的語氣和態度。於是手掌改為按下旁邊的門鈴。
  孟祥琴離開了整整兩天,不知道她是否仍在生氣?應該不會吧?否則她也不至於回來了。
  門扉拉開,一個神情謹肅的小男生抬頭打量他。「先生,您找哪一位?」
  咦?小孩子。一旦看見開門的主人和自己預期的對象發生輕微出入,他事先準備好的致歉詞和歡迎詞全部從腦中蒸發。
  「呃,我住在樓下,我要找——」他偏頭再查看一次門牌。是四B沒錯呀!怎麼她突然變成一個小男孩?「孟小姐住在這裡,沒錯吧?」
  祥琴正在房裡收拾衣物,不期然聽見承治的詢問。一呆,大木頭何時也懂得交際應酬?
  「久違了,大科學家,今天怎麼有空光臨寒舍?」她慵懶地邁出房門,倚著門框。
  「你在家呀?」糟糕,剛才沈楚天教他背牢的講詞忘光了。「噯,我——你有客人呀?」
  「嗯。」她也不搭腔,瞧他打算如何接下去。
  剛才準備動身回來時,張氏夫婦必須參加一個商業午餐的應酬場合,只好將女兒委託給她暫時收留,下午張伯聖再來接回家。
  除了小丫頭之外,她的小朋友王劬也跟著一道回來了。王劬的父母昨天動身往美國,和弟弟王鑫會合,臨出發前將他托給好朋友照料幾天,於是左右輾轉之下,兩個小朋友的擔子全落在祥琴肩膀上。
  幸好王劬的個性比較沉穩踏實,十歲年紀就已經看出來具有大將之風,她倒不太擔心他,只要把偵測雷達盯準婉兒就行了。
  「我是來道歉的。」承治搔搔腦袋。「那個……很抱歉讓大家誤會你,害你受窘。」
  接下來吧?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忘記長達五分鐘的致詞,偏偏沈楚天硬是向他保證孟祥琴會原諒他,不肯跟過來幫腔。
  祥琴瞥見兩個小鬼頭好奇的表情,決定這種私事還是私下討論比較妥當。
  「進來。」她側首示意他。「你們兩個在客廳等一下,不准亂跑。」
  王劬中規中矩地點頭允諾,婉兒卻有話要說。
  「通常大人到小房間裡談話,過程都會非常有意思。」換句話說,她想偷聽。
  「阿姨叫我們乖乖等她。」王劬提醒道。
  「『乖乖』兩個字是你自己加上去的。」她仰天長歎。「姓王的,你實在無趣透頂。想想看,如果我們真的乖乖遵照大人的吩咐過活,日子可有多無聊。」
  「起碼屁股不會常常挨揍。」他的結論一針見血。
  「隨便你。」她聳聳肩。「我去其他樓層逛逛,你自個兒慢慢等吧!」
  王叔叔明明是個風趣的人,他兒子怎會年紀輕輕就像個老頭子呢?
  她不敢苟同地搖搖頭,蹦蹦跳出門檻。來到二樓,一個男生伏在樓梯間的窗戶朝外望。
  「嗨!」原來這棟樓裡也有小孩。
  小路聽見女孩子的招呼聲,本來是不想回頭的,因為他正在沉思。但那個女孩自動擠到他這裡,陪他一起觀察白天的景致,對於如此明顯的打擾,他無法視而不見。
  「咦?是你呀!」婉兒迎上熟悉的黑鏡臉也,比他搶先一步叫出來。「大黑鏡,原來你也住在這棟公寓裡。」
  啊!她就是那個美麗小天使。小路又驚又喜,冷傲的面孔馬上融化為歡欣和悅的笑容。
  四個月前,他們第一次相識於語凝姐姐舉辦的驀款餐會上,兩個人並且聯手毀了那個餐會。雖然後來回家受到媽媽的責打,他的心裡卻不難過,反而很開心這次的搗蛋行動讓他認識了一位明媚可愛的小天使。
  他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她,沒想到她再度出現,甚至直接來到他的家門口。
  「誰帶你來的?」上回他們根本不及交換姓名,遑論地址。
  「我阿姨,她住在四樓。」婉兒對他的好奇心超過重逢喜悅。「你為什麼總是戴著太陽眼鏡?」
  「我很少在白天的時候活動,不太習慣陽光。」他聳聳肩。
  「是嗎?這麼說來,你也不能帶我出去逛一逛嘍?」她登時覺得無趣。剛才一路走下來,她發現公寓裡並沒想像那麼好玩,正想找個人陪她出去晃晃。「沒關係,如果你不方便,我上去拉姓王的小老頭兒做伴了。」
  就不知道那個少年老成的小老頭兒肯不肯。
  「姓王的?」認識她以來,他第二次聽她提起王某人。「你別去找他,我也可以陪你玩哪!」
  他趕緊喚住她往回跑的步伐。
  「哦?那你會玩什麼?」她站在階梯間加頭。
  「嗯……」他被問住了。他只想阻止她去找其他男孩,卻沒考慮到自己會玩的把戲確實少之又少,絕對拼不過她這個老江湖。「反正,只要別離開這個公寓的範圍,你要玩什麼我都奉陪。」
  婉兒偏頭考慮片刻,「噠」的彈一下手指。「有了。」
  她以清澄無辜的眼神瞅著他瞧,精巧妍麗的蘋果臉緩緩漾出甜蜜的笑靨。
  「你會不會玩象棋?」
          ☆          ☆          ☆
  「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祥琴關上房門,踱回床沿坐下。
  她看起來似乎餘怒未消,承治有些不知所措。
  「嗯,那個,沈楚天說,我應該向你道歉。」
  「哦?如果沈楚天沒說呢?」呆頭鵝!道歉就道歉,幹啥子「牽托」其他人的名字。
  「如果沈楚天沒說,那——那——我也不曉得。」他老實承認。
  她氣結。
  「好啦,要道歉就快說,說完就走,我的家事還沒做完。」
  即使他的感情神經有障礙,多少也聽得出她賭氣意味濃厚的話語。
  「我道完歉你就會原諒我,不再生氣嗎?」他真的無意害她在其他房客面前受窘。
  「你道不道歉是你的事,我生不生氣是我的事,你管我!反正說完快走就是了。」她乾脆拿起一本雜誌,背對著他逕自翻看起來。
  她顯然和他卯上了。
  沈楚天又說,女人最愛使小性子,每回房東生氣,只要抱抱她、哄哄她、親親她,不到兩分鐘就雨過天晴。或許他也該試試看。
  「喂,你做什麼?」她的柳腰突然扣上一雙瘦削強硬的大手,轉瞬間將她擁進熱呼呼的胸懷裡。
  他擁她入懷,接著又發現一個難題。抱人,非常簡單,他的力道也夠;哄人,可就有點困難了!他一輩子沒哄過人,尤其是女人。
  「沈楚天說,我最好哄哄你。」
  這位沈楚天可真會說啊!她又好氣又好笑。沈大公子的門徒在求愛方面絕對不合格。
  「好,你倒哄幾句來聽聽。」她索性舒服地貼進他懷裡,等著聽好。
  「呃,這個,噫,那個……」他搔搔腦袋,著實被她難倒了。「嗯,請你不要生氣。」
  絞盡腦汁,仍然是那一千零一句。
  她噗哧笑出來。他手足無措的模樣實在可憐透了,教人無法繼續硬著心腸。
  「好,我不生氣了。」她踮腳輕啄他的唇。
  「這麼快?」他訝異。「可是我只哄了你一句。」
  「多好,你只哄我一句,我就消氣了。」她再啄一下他的下巴。
  得來全不費功夫。
  對了,他差點漏掉壓軸的步驟:親親她。雖然她現在息怒了,但沈楚天也說過,女人的脾氣反反覆覆,完全做不得準。為了防止她待會兒又猛然翻臉,他最好完成「抱、哄、親」三大絕招。
  幸好「親吻」這一招他前幾天才和她練習過,已經駕輕就熟了——起碼他認為自己駕輕就熟。
  他低頭迎上她的紅艷。他們的唇方才輾轉相接,房門便傳來謹慎的敲擊聲。
  「孟阿姨?」
  「啊……嗯……別親了。」她推開他。老天!他的求愛招數沒學好,身體力行的部分卻追得上博士班的程度。「王劬,什麼事?」
  「婉兒跑出去了?」
  「跑去哪裡?」直到頰上的紅暈稍微褪色,她才開門詢問。
  「不知道。」王劬有板有眼地回答。「她十分鐘前離開,只說要去其他樓層逛逛。依據婉兒的個性,倘若她想惹麻煩,現在應該正在進行當中,我們還來得及阻止她。」
  不愧是青梅竹馬的交情!祥琴決定採納他的建議。「好,我們去找她。」
  結果,他們在二B公寓的客廳找到笑容滿面的小女生——
  以及輸得汗流浹背的小路。
  「嗨!你們談完了嗎?」婉兒笑吟吟地招呼他們。「看!我贏了三本『少年快報』、四盒牛媽糖,和一隻米老鼠。」
  顯而易見的,她度過豐收而快樂的十分鐘。
  「他連小米也輸給你?」米老鼠布偶向來和小路形影相隨,祥琴還沒見過他們分開哩!
  「對呀!」其實她比較喜歡唐老鴨,也從來沒有抱著布娃娃到處走的嗜好,要求他以米老鼠當賭注不過是想擴充自己戰利品的種類而已。
  「不行!」承治突然開口。「小路的米老鼠不能隨便給人。」
  正主兒心甘情願輸給人,他反倒討起債來了。祥琴開口想嘲弄他幾句,不期然間迎上他冷峻嚴肅的眼眸。
  她微微發怔。承治如此慎重的表情她還是頭一遭見到。
  「小女生——」
  「我叫婉兒。」
  「婉兒,那只米老鼠對小路很重要,請你還給他好嗎?」他蹲下來和女孩兒平視。「我可以買更大更新的米老鼠送你。」
  「為什麼?」婉兒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嚴肅態度震愕。
  「這很難解釋。」他的臉龐增添一抹為難。「總之,他不能失去那只米老鼠,否則……會很麻煩。」
  婉兒轉而打量她的棋友。小路彷彿做錯事似的,頭顱壓得低低的,不敢直視人的眼睛。其實,從一開始她就覺得他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樣,白天不出門、戴墨鏡、總是抱著一隻米老鼠……剛才她指明想要她的米老鼠時,他的反應更是奇特,但是仍然和她賭了。或許,那個布偶對他而言,確實具有特殊的意義吧!
  「好呀!還給你。」她大方地交回米老鼠布偶。
  承治明顯鬆了一口氣。
  「千萬別再隨便送給別人了!」他沉聲警告小男生。
  小路接過布偶,仍然不敢抬頭。
  從他們詭異的態度,祥琴忽爾明白,這群公寓的房客們確實藏有某個外人無法竊知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她極為好奇。
  「走吧!」王劬打破凝窒的沉默,伸手牽起婉兒。「張伯伯快來接我們了,咱們先回樓上等著。」
  「OK!」她利落跳起身。「小路,下次有機會歡迎你向我挑戰。」
  小路揮別她,兩個小男生的視線在半空中霹靂相交。迎視的剎那,他們心頭浮出一模一樣的意念——
  這個人,是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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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7:49: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無疑地,她的第一次誘惑行動失敗。嚴格說來,失敗的原因和她無關,尹承治的不解風情應該負絕大部分責任。
  再隔一個多星期,堂姐送她兩張舞台劇的貴賓招待票,地點在國家劇院。憑她的本事當然是基於「求遠不如捨近」的原則,以及依舊垂涎他的心態,她選擇了拉著承治下海。
  「今晚的舞台劇演什麼?演多久,何時開始演?」他頻頻看表。
  為了那個愛情配方的實驗,他投資太多時間在她身上,幾乎荒廢其他的實驗內容。但,幾個星期過去了,他回收的成果與投資報酬率根本不成正比。偏偏她又需要找人陪她練習,他不得抽出寶貴的三個小時陪她體驗「約會、看戲」的秘決。
  「『人民公敵』,演兩個小時,再二十分鐘就開演了。」多少男人巴望能約到她而不可得,只有他整晚拚命看表算時間,期待舞台劇早早演完,他好快樂回實驗室裡蹲站。「大科學家,這齣戲講的是公害問題,你應該會感興趣。」
  「公害?」他確實感興趣。
  「是啊!內容敘述一個小城鎮的水資源受到污染,被男主角發現了,於是要求相關單位對外公佈這個危險的消息——」
  「水資源被什麼物質污染?」他掏出筆記本和原子筆。
  「我不清楚。出於這個城觀光收入為主要的財源,主管單位擔心消息一旦公佈後,會影響到小鎮的聲譽——」
  「究竟是細菌感染,或是工業污染?有沒有可能是人為的蓄意破壞?」
  「我不曉得。後來男主角基於維護正義的立場,積極想公佈小鎮水源有問題的事實,沒想到鎮民集合起來反對他——」
  「如果是工業污染,情況會比較複雜一些。我們必須弄清污染物質究竟是什麼?通常重金屬污染,如汞、鎘,混入水中,久而久之會產生如下的化學反應。」他提起藍筆,刷刷寫下兩、三道化學式。「既然那個小鎮以觀光資源做生財之道,附近應該不至於設立大型工廠,那麼我們可以去掉重工業廠排放廢水的可能性,轉而研究細菌污染的問題。」
  他嘀嘀咕咕地喃念著一大串「大腸桿菌」、「雜七雜八菌」的名詞,筆記本飛快填滿四整頁。
  「你在幹什麼?」她終於注意到他的詢問重點和劇情沒有直接的關聯。
  「研究小鎮受污染的可能因素。」
  老天!
  她一把搶過他的筆記本。
  「這出演的目的不在於討論污染因素,而是討論對人類行為的影響、對正義的朦昧、對……」她說不下去了。「我明明告訴過你,出來的時候要把滿腦袋的科學實驗留在家裡,你為什麼老是不聽?」
  「我就是會忍不住想到嘛!」他委屈地伸出手。「筆記本還我。」
  「回去再還!」
  「我現在就要。」
  「回去再說。」
  「現在。」
  「小琴?」突然插進來的第三者聲音喚起她肌膚上的每顆雞皮疙瘩,兩個壓低嗓門的爭論聲馬上中斷。
  不會這麼巧吧?台北市的人口足足兩百萬,他們碰上彼此的機率只有百萬分之一。
  「廖X……廖彥強!」她換上意外的臉譜回頭面對老情人。「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國家劇不像你常來的地方。」
  不著痕跡地諷刺敵人一句,言下之意顯然暗示他的缺乏文化水平。
  廖彥強裝做沒聽見,仍然維持一臉幾乎沁出蜜糖的笑容。「好久不見,前幾天聽說你回國了,一直想找機會和你敘敘舊情。」
  呵,他們倆還有「舊情」好敘嗎?這倒是新聞。
  「他是誰?」承治打量忽然冒出來的小伙子。那傢伙的頭髮抹上一層厚實光亮的發油,輝映著腳上光可照人的黑皮鞋,西裝、領帶搭長得一絲不苟,整體造型無懈可擊,簡直像直接從展示台走下來的男裝模特兒。
  他討厭這種人!完全符合「小白臉」的形象。
  直到此刻才發現,上回孟祥琴約會的對象似乎也屬於這一型的男人。莫非她對小白臉公子有特殊的偏好?難怪她成天逼他穿西裝打領帶。
  不,他討厭他們!
  「他叫廖彥強,是我……大學時期的學弟。」她仍然掛著嬌麗的笑容。犯不著為這種小人動肝火,破壞自己高尚的禮儀和形象。
  「說得真保守。」廖彥強衝著她曖昧地低笑,「我朋友是這個劇團的贊助人,我事先交代過,務必要贈送令堂姐幾張貴賓券。」
  她就說嘛!天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情,原來他事先預謀好了!姓廖的知道她對舞台劇感興趣,倘若贈票給影倩,堂姐必定會轉送給她,他們正好可以在充滿文藝氣息的場合表演一段相見歡,她也果然眼巴巴上了他的當,真是嘔哪!
  劇院燈光閃爍幾下,好戲開演了!時間拿捏得正巧,她省得再和他閒扯淡。
  「小琴,這幾年你過得如何?」廖彥強無視於四周沉寧的氣氛,逕自壓低聲音和她攀談。
  「很好。」這男人懂不懂禮貌呀?觀賞舞台劇時居然找她嗑牙。
  「老實承認,我一直很想你。」台上賣力的演出完全不入他的法眼。
  「謝謝。」
  「我打過電話去你家,但是沒人接。」
  「哦?」
  「你搬出來住了?」
  「嗯。」廖XX若是再發出一點點聲音,她會拿高跟鞋敲暈他。
  她的左肘偵測到輕微的拉力。
  「他和你說些什麼?」承治隱約看見廖某人一直咬她耳朵。
  耶穌基督!他們堅持在話劇演出的途中找她聊天嗎?
  「他向我問好。」她從嘴角迸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他再度扯扯她。
  「他又和你說了些什麼?」
  「他問我最近有沒有空。」她要打暈他們兩個。
  「你怎麼回答他?」
  「你說呢?」她反問。「閉嘴,不准再說話!」
  耐不到兩分鐘,廖彥強又湊近她耳畔。「那個人是你的新任男朋友?」
  「可以算是。」
  「看起來不像你慣常交往的典型。」他做出結論。
  左邊的承治也不甘寂寞。「他為什麼一直找你說悄悄話?」
  她受夠了!劇集開始到現在整整十五分鐘,她完全不知道台上演了些什麼。他們比長舌婦更多嘴,而她必須傚法鸚鵡的精神,隨時重複兩人的話。
  她拎起皮包起身,玲瓏的身段擠出座位行列。
  「孟祥琴!」「小琴!」兩人同時喚出聲。
  承治瞄他。這小子居然稱呼她「小琴」,聽起來好親密。兩個男人的眼神交戰持續不了多久,其他觀眾已經發出嫌惡的噓聲。
  「請你們到外面解決。」前排的中年男子終於忍無可忍。
  好建議!他們離開眾人虎視眈眈的劇院。
  來到門外,銀輪般的皓月懸如明鏡,而竊窕伊人已然杳無芳蹤。
          ☆          ☆          ☆
  「這就是你前天晚上的遭遇?」沈楚天伸伸懶腰,再陷入懶骨頭舒適椅裡。
  「對,倒楣透了。」浪費整個夜晚陪她看舞台劇,戲碼沒看完也就算了,還被她放鴿子。
  「所以我才說,女人吧!惹不得的。」風師叔揮舞桃木劍,一招「天外飛龍」桃木劍凌厲射向牆角,釘住即將滑落的相框。
  「話不能這麼說,男人無法懷孕生小孩,如果世界上少了女人,咱們哪來的含飴弄孫之樂?」房東的父親吳泗橋評論道。由於他再過六個月便要榮登外祖父的寶座,只要捉到空檔,一定會跑回公寓裡探望寶貝女兒。「對不對?小路。」
  「對。」小路仰頭對他微笑。吳泗橋是少數幾個小路一見就喜歡的大人。
  不知何時,「吳氏公寓」的男人們養成一個習慣:週三夜晚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並且謝絕任何女性參加。
  「承治,回到原來的話題。你回來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沈楚天具有鍥而不捨的追問精神。
  「也沒發生什麼呀!我上樓去找她理論,她居然比我更生氣,臭罵我幾句就不理我了。」他越想越委屈。
  「你去找她理論?沒搞錯吧?」沈楚天歎為觀止。他害人家看不成戲,居然還惡人先告狀。
  「本來就是她不對。」他振振有詞地替自己搏取同情票。「那晚她告訴我們看完舞台劇就回家,不去其他地方,所以我根本沒錢,誰曉得她中途莫名其妙跑掉,害我連搭公車的錢也籌不出來。幸虧那個廖先生好心送我回來,我才省了走路回家的麻煩。」
  「你請廖彥強送你回來?」他真提絕世大天才!男人陪女孩子出門,沒帶錢已經夠糗了,竟還央求女方的舊情人送他一程。儘管承治沒發現孟祥琴和廖某人的關係,其他聰明人可聽得一清二楚。「他知不知道孟小姐現在住在你樓上?」
  「知道呀!我們回來的路上,他問起小琴是否和我很熟,我告訴他我們是鄰居。」
  哈!莫怪她擺臉色給承治看。敢情人家根本不願讓舊情人探聽出她的落腳處。
  「承治呀承治,你空有一副愛因斯坦的腦袋,感覺神經卻是草包級的程度。」連吳泗橋也不得不替女方說話。
  「為什麼?」他做了什麼?他原以為他們會同情他的。
  翁婿互望一眼,在彼此眸中覷見相同的思緒:這傢伙無藥可救。
  「反正,你遵照我的指示行動就對了。待會兒我們提早散會,你立刻上樓告訴她:『千千萬萬個對不起,我不該害你看不成舞台劇,讓你在其他觀眾面前愛窘。又洩漏你的行蹤。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諒我一次。』懂了嗎?」沈楚天也懶得多做解釋。他連人家對他有好感,而且表現得如此明顯都看不出來,他們再多費唇舌又有什麼用處呢?
  「好吧!」少數服從多數,既然他們都認為他錯了,那他就認錯吧!反正對他而言,向她低頭道歉也不是第一回的新鮮事了。
  只是,他的心裡暗暗納悶,為何他總是會惹她生氣?
          ☆          ☆          ☆
  「你們猜他們在樓上談什麼?」語凝盯著天花板,彷彿她的眼光可以看穿它。
  「談我們。」否則男人們聚在一起還能談什麼?
  如同吳氏公寓的男士們一樣,女士們也有每週固定的紅粉聚會,今天的地點選中曾春衫的二B公寓。平常無論雙邊人馬如何刺探,聚會內容都不會洩漏給彼方「敵人」知道。當然,通常會互相刺探彼此的人也只有語凝和沈楚天這對妙夫妻。
  「可惜繁紅不在,沒人提供我們好喝的紅茶。」曾春衫其辭若有憾焉。
  繁紅、繁紅、繁紅!每個人總愛在她面前提起繁紅。
  「繁紅好像和承治非常親密。」她的刺探直接而明顯,不像小家子氣的遮遮掩掩。
  「我們這群人裡面,就他們倆年紀相當,難免比較談得來。」曾春衫沒聽出她的語意。
  「你似乎對承治很有好感。」語凝圓娃娃臉以思量的神情端詳她。
  「我對他好有什麼用?」她抱怨,隨手拿起雜誌翻弄。「他是超級木頭,我使盡渾身解數也只換來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下場。」
  曾春衫遲疑一下,側頭與房東對視,眉心習慣性糾起擔擾的愁結。語凝輕輕點頭,鼓勵她開口說出心頭的想法。
  「孟小姐……」有了後盾支援,她的膽子壯大幾分。「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好像沒有長久留在台灣的意思。」
  被春衫姐一說,她才醒悟,是呀!再過幾個月她就要回法國修碩士學位,根本沒有久留的意思。但,自從搬進吳氏公寓,她的全副心神貫注在承治身上,竟然把申請學校的要事拋到九霄雲外,甚至忽略了自己終將會離開的事實。
  「我想,春衫姐的意思是,假如承治真的對你有好感,而你卻在短期之內離開……這個……恐怕不太好。」語凝試圖以最委婉的方式向她解說。
  「對呀!承治以前沒和女孩子打過交道,這回你對他另眼相看,他難免會覺得新鮮。如果他真的投入很多感情,而你卻掉頭離開了,那——嗯——他沒多少感情療傷的經驗,只怕——嗯——」原來實話實說的意是如此困難的事。曾春衫求救的眼睛瞟向房東。
  她們兩個外人主動替承治提起這等尷尬事,原本就很不容易啟齒。語凝承受房客關愛的眼神,只好硬起頭皮扛下沉重的扁擔。
  「孟小姐,當初你搬進來,我確實有意將你和承治湊成一對,可是我後來才弄清楚,原本你離開公寓的時候,也就等於離開台灣的時機。趁現在事情才剛開始發展,我還是直說好了。如果你對承治並沒有長久的打算,是否可以盡量和他劃清界限?」她最恨扮黑臉了。可是,沒辦法,這群房客們已然等於她的家人和責任。他們太純真了,缺乏保護自己的能力,她必須擔當起照顧他們的責任。
  祥琴沉默不語。
  房東太太企圖維護承治的心態,她當然看得出來。多諷刺呀!她在其他地方出盡風頭,卻在這裡吃霉頭。奇異的是,她並不為她們唐突的問題感覺愛到冒犯。畢竟她們和她一樣,關心的對象是同一個。
  承治太木愣了,身旁著實需要幾個替他設想妥當的人。
  「孟小姐,希望你別怪我們多管閒事。」曾春衫結緊的眉心幾乎打不開。
  她勉強笑了一笑。
  「不會的。如果……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回樓上休息。」她需要滌清自己的思緒。
  不等她們回答,她逕自離開二B。說來說去,也算自己多事,好好地借宿幾個月也就是了,跑去逗那個尹承治幹什麼?平日無故把事情弄得萬分複雜,如今被房東提出友善的警告,也算她活該。
  來到三樓樓梯間,男士們的聚會也正巧落幕。顯然今晚兩方人馬都不什麼有聊天的興致。
  「嗨!孟小姐。」沈楚天向她打招呼,手肘偷偷頂了頂承治的後腰。
  這麼笨?他們每天都會見面!
  「嗯。」她淡應一聲,心頭仍然盤旋著鬱結情事,繼續走上通往四樓的階梯。
  「還不快追上去?」
  「她的臉色很難看,我還是明天再去吧!」他才不要自動送上門當炮灰。
  「等到明天她的臉色會更難看。」沈楚天幾乎想仰天長嘯,這傢伙的愚昧已經超過金氏世界紀錄之最。「反正你給我立、刻、跟、上、去!」
  吳泗橋和風師叔站在房東丈夫的身後用力點頭,支持他的言論。
  他馬上垮著臉。瞧瞧他們,多沒有同情心呀!明知她會對他發飆,還一個勁兒叫他上去送死。
  「喂喂喂,等一下。」風師叔掏出鮮黃色的小紙符。「拿去,聽清楚嘍!如果你有法子進去她的房裡,記得把這張符塞進她的枕頭或床墊下。」
  「喔。」他也懶得問清楚這張符是做什麼用的,邁著千斤重的步伐拎它上樓。
  「你給他那符做什麼?」吳泗橋好奇地問道。
  「孟小姐只要睡在那張符上,不到兩個禮拜就會對咱們承治死心塌地的。」
  沈楚天越想越眼紅。
  「那就是我一直想辦法向你拿,你卻一直不肯給我的愛情符對不對?」這牛鼻子老道分明偏心!「不管,你也要送我一張才公平!」
  「你已經結婚了,還要我的符做什麼?」兩個人當場在樓梯間糾纏成一團。
  小路扯扯吳泗橋的手掌,提出他觀察良久的建言。「既然風師叔的符咒這麼管用,承治大哥何必發明那份愛情藥水?」
  有道理!他搔搔下巴,陪同小路坐下來潛心思索這個深奧的問題。
          ☆          ☆          ☆
  叩叩叩——
  敲門聲。捨棄門鈴而選擇敲門,來人的身份不難猜測。她拉開鐵門幾公分。
  「承治,有事嗎?」
  「我是來道歉的。」
  好熟悉的台詞和場景。她端凝他片刻,雖然無意讓他進來,又不能拒絕他抓首撓腮的尷尬模樣。
  「好吧!」她敞開門,也不招呼他,逕自踱回單人沙發上翻雜誌。
  「千千萬萬個對不起,我害你看不成舞台劇,讓你在其他觀眾面前受窘,又洩漏你的行蹤。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再原諒我一次。」他把沈楚天交代的言詞一字不漏地背後出來。
  「嗯!」她丟開雜誌,腦子裡仍然考慮著未來該如何處理他們的問題。是疏遠他好?還是接近他好?可以確定的是,她並不打算為他留下來,起碼目前為止的心態是這樣的。
  她的這聲「嗯」,「嗯」得他莫名其妙。他被原諒了嗎?
  「那,呃,你慢慢休息吧!我不吵你。」任務達成!
  他下樓觀察氧化還原反應的結果去也!
  「承治,回來。」她喚住他的腳步,拍拍沙發旁的空位。
  他依言坐在她的身旁。「怎樣?」
  她靜靜端詳他的臉龐,良久不發一言。
  「你會看面相?」否則她盯著他看做什麼?
  「承治……」她拉著他的手環過她的纖細柳腰,軟軟偎進他胸懷。「承治,你喜不喜歡我?」
  他一時之間有些受寵若驚,原以為她會冷言冷語地責罵他,或者和上回一樣轉身不理他。然而,她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婉轉柔媚。
  「喜歡。」他老實承認。
  她漾出滿意的笑容,繼續綿綿地問他:「那麼,你喜不喜歡繁紅?」
  「喜歡。」繁紅就像他的家人,他當然喜歡。她真的很奇怪耶!每回都主動賂他問起繁紅,卻怪他嘴裡總是掛著繁紅的名字。
  她的顏容稍微褪色。「那,我和繁紅,你比較喜歡誰?」
  「嗯……」他搔搔腦袋。「沒有差別啊!你們兩個我都喜歡。」
  模稜兩可的答案引起她的嬌嗔。
  「怎麼會沒差別?我們屬於不同的個體,一定有分別的嘛!」她仰高螓首,輕嚙他的下顎。「不管,你只能選一個。告訴我,我和繁紅你比較喜歡誰?」
  由她纖軀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蘭馨香氣,飄涉而入他的鼻端。她永遠都是香噴噴的……
  承治一時意動,衝口而出——
  「你。我比較喜歡你。」可是他也連帶想起,她心頭藏著另一個人影。
  廖彥強的名字閃進他腦中。就因為那個男人,她才答應配合他的愛情實驗,不是嗎?奇異地,他可以感受到那個男人和小琴之間特殊的牽連。當他有心的時候,觀察力可以變得相當敏銳,也因此才能成為一個成功的科學家。
  廖彥強與她的關係似乎很緊張,兩人相處的情境與那天的程坤驊不同。其間差異明顯得叫他無法忽視。
  「承治,我也很喜歡你。」她輕歎。
  「哦?」她明明曾說這輩子沒談戀愛,只暗戀過「那個男人」,為何身邊突然冒出程坤驊、廖彥強,現在又說喜歡他?
  「但是,我可能不會在台灣待很久,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道。」他坦白招認。孟大小姐說話的方式比繁紅更難懂!不會在台灣待很久與他、程坤驊、廖彥強有什麼關係?
  她被他的三字秘訣擊倒!
  「每回問你簡簡單單的問題,你都說不知道。」狠捶他一拳。「算了算了,你走吧!回去找你的繁紅、回去做你的大實驗、回去拿你的諾貝爾獎!」
  她跳起來衝進房裡,用力甩上房門。
  好吧!了又惹她生氣了,雖然惹得他莫名其妙。他慢吞吞跟進房裡。孟祥琴縮回床上坐著,背後身不理他。他只好再度使出沈楚天傳授的求和三步驟要訣。
  長臂一伸,將她拉進懷裡——抱抱她!
  「對不起,我錯了,請你不要生氣。」——哄哄她!
  低頭封住她的紅唇——親親她!
  前兩個步驟進行時,她仍然繃得緊緊的。直到第三個步驟徹底實施,她終於軟化下來。
  「可以了嗎?不生氣了嗎?」他稍微拉開距離。
  她的靈活眼珠溜轉一圈,品味了幾分鐘才回答:「暫時不生氣。」
  「那就好。來,這個給你。」他掏出一張縐兮兮的黃符紙。「風師叔交代我把它塞進你的枕頭下。」
  「幹嘛?」她不明所以地接過來。
  「不知道。好像聽說,那張符可以讓你乖乖的。」他放下她,逕自踱向房門口。「一定要記得哦!放在枕頭下。」
  奇怪!他覺得她已經很乖啦!管他的,這種小事他不想花太多腦筋思考。
  孟祥琴又好氣又好笑。人家用來「陷害」她的東西,他居然大大方方交給她,告訴她記得陷害自己。
  無疑地,他需要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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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7:50: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雄壯威武的軍樂繞揚於空氣中,孟祥琴微怔片刻才領悟過來,這是她的門鈴聲。
  稀罕呀稀罕,除了上回承治為了道歉而按門鈴,今天是她第二次有幸聽見自家的門鈴聲。
  「反共復國歌」,嗯,有創意。
  既然吳氏公寓裡的人從不按門鈴,可見對方是個外人。
  「嗨!」拉開門,一束特大號紅玫瑰擋住來人的面目,然而那聲簡單的招呼已讓她聽出對方的身份。
  「嗨!」她回她一聲招呼,輕輕掩上門。
  「誰?」小路趴在客廳的地毯上,從「吳姐姐說故事」的圖畫中抬起頭。
  「推銷員。別理他。」她坐回小男生身邊,指著彩色插圖上的諸葛亮。「孔明知道周瑜想藉機為難他,甚至除掉他,於是想了一個妙方,答應在三天之內造出十萬枝長箭。」
  反共復國歌再度中斷她的連說帶演。
  「我去開。」小路自告奮勇,跑去開門。「你要找……哈啾!」濃洌的玫瑰香氣刺進他的鼻竇。
  廖彥強趕緊拿高鮮麗紅艷的花束,以免被他噴髒了。
  「小朋友,孟小姐在不在?」
  「在——哈啾——可是我們不買東西,哈啾——」小路對花粉過敏。
  「把你的玫瑰花拿開。你看不出來小路討厭花嗎?」孟祥琴連忙上前為他解危。
  「真抱歉!」廖彥強燙著了手似的,飛快把一千多塊的玫瑰花暫放在樓梯間。
  原以為一束花可以搏得美人甜笑,結果馬屁反而拍到馬腿上。
  「有何貴幹?」差點忘了,這個討厭鬼知道她的住址。都是承治害的!
  她賴洋洋靠著門框,眼睫半垂著。嬌軀裡的柔軟的棉襯衫裡,隱約展現姣美的身段,如絲短髮蓬亂成烏雲。
  「你有空嗎?我請你吃飯。」每一次看見她,都覺得她比上一次更美。
  「吃飯就算了,但我不介意你進來聊聊天。」她露出慵懶的淺笑,讓開一步。「請進!」
  趁早找個機會和廖XX談清楚,也省得他成天過來纏住她。愛情不成仁義在。分手的情侶最忌諱向對方露出張牙舞爪的猙獰面貌,若被人說她沒度量,那多划不來。
  廖彥強開開心心地踏入公寓。小琴肯讓他進門,她就還顧惜著舊情份,待會兒談起事情比較方便。
  「我回去找媽媽。」小路發現來人可以登堂入室,嘴角馬上撇下去。
  除了承治大哥,他討厭看見其他男人來找孟祥琴姐姐。
  他砰通砰通跑下三樓,來到三B實驗室門前,停頓一下,終於推門進去。
  「當心!」一陣高溫水蒸氣噴向他的面門,幸好旁邊竄出強健的大手,及時將他從燙熟的邊緣拉開。
  「下回進來之前記得先敲門。」承治告誡他。
  他乖巧地點點頭。「承治大哥,你在做什麼實驗?」
  「氣化實驗。」承治心不在焉地回答,思緒立時轉回實驗器材上。「有些步驟被我改良過了,或許今天會有意外的收穫。」
  小路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聆聽他隨口的解說。只要有人陪在承治身邊,他就會自言自語地傳授科學秘訣。
  「目前我只能做到把固體和液體分子改變成氣態的……形式,並且加以還原,至於固體與固體之間的分子轉變和交換,則需要進一步的研發。」
  「嗯。」小路背著雙手,學他在實驗裡穿梭踱步。
  「等到我找出完全的固體交換方式,我就可以進一步償試以分子轉換的步驟來改變固體的陰陽磁場。」
  「噢!」小路嚴肅地端詳他。
  「一旦我找出如何改變固體的陰陽磁場,」他忽然停下步伐,迎上小男生專注的視線。「我就可以將你的陰性磁場轉化為陽性。」
  「那我就可以白天出門,不用怕太陽?」小路的雙眼亮晶晶。
  「理論上來說,應該如此。」他揉揉小男生的頭髮。
  由於小路的祖先娶了鬼妻,以後的子孫成為半陰半陽的生命形式,因此無法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我想上白天的小學。」小路吐露出心聲。他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在學校裡上課,而非晚上找家教被習。
  「我盡量試試看。」承治揉揉他的頭髮。
  實驗試管發出急促的呼嚕聲,承治立刻拿起來夾,將燒杯中的原料加入試管裡,小路乖乖跟在他後頭,瞧著紅橙色的液體漸漸變色。
  煙霧瀰漫的實驗繼續維持三十分鐘的靜謐,小路一邊觀察承治大哥的一舉一動,突然得到一個結論。
  「你沒有打領帶。」
  他被小男生突兀的聲音拉開注意力。「當然,我討厭打領帶。」
  「可是孟姐姐的男朋友都會打領帶。」
  「是嗎?」他有些不耐煩。「不要吵,我必須計算出合理的反應數值。」
  沉默五分鐘。
  「你怎麼知道孟姐姐的男朋友都打領帶?」他仍然趴在實驗台上,執筆的手卻暫停下來。
  「我剛剛看見了。」小路跳上桌沿坐定,腳丫子在空中搖來晃去。
  「剛剛?」他擰著頭轉身,甚至忘記裝出努力的表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小路仔細形容一遍,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帶來一束很嗆鼻的紅花。」
  廖彥強!無疑是他!雖然小路的描述也很神似程坤驊,但他直覺聯想到廖某人。那男人來找小琴做什麼?他的心間冒出上百種答案,而每一個答案都讓他打從心裡覺得不舒服。
  「承治大哥,」小路緊盯著他的臉容。「我把小米忘在孟姐姐家裡。」
  「是嗎?」他迎上小路深黑的眼瞳。
  「那位先生的花很難聞,我不想再上去。」小路又補充一句。
  「哦?」兩人靜靜對視著。良久,他緩緩咧出和悅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幫你上去拿好了。」
          ☆          ☆          ☆
  「你想跟我說什麼?」她賴洋洋坐下來,老動作:拿起雜誌翻看。
  「你最近過得如何?」廖彥強試驗性地起個頭。
  「很好呀!你呢?」唉!言不及義,這傢伙沒救了。
  「我和小麗分開了。」他坐回她身旁,輕輕執起她的手,卻被她掙開。「當時聽說你要去法國,我的心情受到影響,結果我們倆大吵一架,就分手了。」
  「你們吵架是你們的事,請別牽扯到我頭上來。」她頓了頓。「孩子呢?」
  她曾想過,當年若非基於小麗懷了他的孩子,她或許不會與他分得如此斷然。畢竟他又不是她的丈夫,捉姦在床雖然頗傷人,卻也很難算得上滔天的大罪行,睜隻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反正她也算不上什麼貞節烈女。然而,事情一旦扯上小嬰兒,她就無法把寶寶的幸福問題撇到一邊去。
  「她和我吵完架不久就把孩子拿掉了。」他露出遺憾的神色。「其實我和她沒有太深厚的感情,孩子拿掉也算好事,省得日後社會上又多了一個來自破碎家庭的小孩。」
  沒有深厚感情,卻有深厚「激情」。哼!男人,還不全是這副德行……只有承治特別一些。她輕輕嬌笑起來。
  她笑了!她會笑便表示有希望。廖彥強振作起精神。
  「小琴,你覺得我們……還有可能嗎?」
  她拍開他摸過來的狼爪。「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我們從一開始便不可能有結果,被我發現你偷腥只不過加快分手的過程而已,就像氧化還原反應中的催化劑。」
  哦,老天!她居然用上承治的術語。她?一個化學物理白癡?
  「小琴,即使沒能獲得甜美美滿的『結局』,我們也可以擁有一段多彩多姿的『過程』呀!」他柔聲鼓吹她。
  「不可能,我已經說了,絕對不可能。」她堅決否定。
  「給我一次機會嘛!起碼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他的語氣摻入幾絲迫切。
  「廖XX,你以前不是這麼牛皮糖的。我也不需要你的補償。」說得多麼高貴,彷彿她當真為他的出軌受盡各種折磨似的。他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捨不得你。」他情急地捉捉住她手臂。「聽我說,我想回到你身邊,重溫我們當年甜蜜的回憶。你會重新愛上我的,只要讓我服務——」他猛然吞下即將脫口而出的字眼。
  她掙開老虎鉗般的箍握,回味他最後的呼喊。
  「服務?」男人對女人說出這個字眼,可會引人衍生無數有顏色的遐思呢!
  廖彥強脹紅了臉。「對不起,我最近新開了一家店面,在店裡招呼慣了,連說話也染上職業病。」
  「你升格當老闆了?」顯然她出國期間,廖XX確實混和有聲有色,否則憑他的小康背景,想在台北開店面是難之又難。「貴寶號設在哪裡?哪天有空的時候我和朋友上門照顧一下。」
  「不用了,幾間小酒吧難以入你的法眼,還是改天我請你去福華吃大餐。」
  耶?這可奇了。客人自動要求上門,他這個做掌櫃的居然掃人家出門。
  「噯,在林森北路和安和路,反正你一定不會感興趣的。」他拉拉襯衫領子,專心整理儀容。
  「哦?」他規避的態度令她感到好奇。「店名叫什麼?」
  「叫——嗯——『愛之風PUB』。」
  「啊!」她明白了。
  堂姐的父親孟仲豪是台灣旅館業的大亨,平時見面聊天時,她或多或少也耳濡目染到目前的旅館業經營狀況。前陣子曾聽他提起,最近台灣崛起一個新興的酒店連鎖企業,骨子裡其實經營著「午夜牛郎」的生意,幕後主持人為東南亞的某位知名貴婦和她的小白臉。而那個連鎖企業恰好叫「愛之風PUB」。
  敢情廖彥強正是那小白臉,經營起色情酒吧來著。這幾天她兀自奇怪他怎麼有辦法把舞台劇的票轉交到堂姐手上呢!原來是透過旅館業同行的幫助。
  「廖XX,你店裡的服務生不會正好全是男的,而上門的客人……多半是女性吧?」她更進一步求證。
  從她剛才那聲「啊」,他當下明白她已經知道真相了。
  「從事餐館業的人當然不會限制顧客的性別,只不過我的店恰巧以女性賓客居多。」廖彥強笑得很尷尬。
  換句話說,他真的是牛郎大班。
  「啊!」祥琴暫時想不出其他詞彙。儘管他倆的愛戀早已煙消雲散,基於舊情份的緣故,知曉他淪落風塵也著實令她不忍心!
  「別誤會,我的小店和你想像中的淫穢場所是有區別的。」他趕緊替自己的職業辯白。「我的員工只需陪客人聊聊天、談談心,不負責提供任何性交易的。」
  「但是,如果員工們私底下自顧和客人『談生意』,你也不反對?」說穿了,這和牛郎也沒什麼差別。
  他繼續尷尬地笑。
  好奇怪的感覺,他的前任男朋友竟然跑去當牛郎。
  砰砰砰!擂門聲。承治來了。看來是小路下樓去通風報信。
  「嗨!」她把門開到承治足以看見訪客的程度。「有事嗎?我現在有客人。」
  果然是那個姓廖的!頭頂抹油,腳上穿皮鞋。
  「小路把小米丟在你家裡。」
  「我找找看,不曉得它躲到哪裡去。」也正要回頭,突然被他叫住。
  「你出來一下好不好?我有話想跟你說。」祥琴的交友情況好像非常複雜,她究竟還記不記得承諾過他的事?
  「好呀!說什麼?」她跨出一步,反手帶上鐵門。
  「你到底喜歡誰?廖彥強,還是程坤驊?」抑或我?
  「為什麼問?」她垂下眼睫。他也會擔心嗎?好現象!
  「你難道忘記了,你答應幫我試驗愛情配方的功效。為了你,我把實驗延宕到現在,你的身邊卻冒出一個又一個的男人,你不是說以前從沒談過戀愛嗎?他們之中,到底哪一個才是你的意中人?」
  實驗、實驗、實驗!他的腦中永遠只有這件事!她忽然火大。
  「回答你的問題。第一,我只說沒談過戀愛,又沒說從未被男人追求,程坤驊是我的追求者之一。戀愛和被人追求是兩回事,你同意嗎?」憑她的手段,要把呆頭鵝耍得團團轉實在太容易了。
  「嗯。」好像有道理,他只好點點頭。
  「第二,至於我的意中人,他就是……」她的腦筋飛快轉動著。「他就是裡面的廖彥強。程坤驊和你相同,屬於我的實習對像之一,廖彥強才是我的最愛。」
  「哦?」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好奇怪,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揉揉胸口。
  「如果沒有其他疑問,請你自己進來找小米。我要送『意中人』下樓了。」
  她招呼廖彥強出來,直接送他到樓下大門。廖彥強看得出她有話要說。
  「你賣不賣?」她問得粗魯而直接。
  「什麼?」他愣了一下。
  「你升格當上老闆,還做不做舊時的生意?」
  「你想買我的鐘點?」一旦涉入金錢交易,他的眼立刻射出精打細算的神彩。
  「咱們愛情不成生意在。最近我需要一個固定男伴,不會問太多問題,約會結束時不會做其他非分的要求,最重要的是,當我需要他的密切配合時,隨時找得到他。」她想通了,她認識的男人雖然多,能符合以上所有要求——尤其是前兩個條件——的人卻寥寥可數。「如何?憑你堂堂『專業人士』的經驗,應該可以勝任吧?」
  「你為何突然想買我?」答案肯定與樓上的男人有關,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對方出現在小琴身邊。
  「你違反了第一條規定。」她冷冷地轉身。
  「等一下。」好端端的。何必與自己的財路過不去?得不到她的人,好歹也要賺到她的錢。通常廖彥強是很識時務的。「你說得對,咱們可以維持最基本的生意關係。」
  他招出自己的鐘點費,價格與大牌律師的收費標準只有伯仲的差別。他甚至提議給她八折優待哩!
  「就這麼說定了,我有需要的時候會打電話給你。」她接過他的名片。兩方人馬談清楚也好。省得以後弄得不公不私,反而讓她頭痛。
  「小琴,我只想問最後一個問題。那個男人對你很重要嗎?」
          ☆          ☆          ☆
  他的預感向來很靈驗,這次更加準確。廖彥強確實與她有「曖昧關係」。
  越想越覺得彆扭!聽說她愛上某個人是一回事,親眼看那個人並經由她證實,又是另一回事。也不知怎地,他硬是憎惡那個姓廖的,惡感從初見的剎那開始滋生。而這樣一個面目俗鄙的男人竟是她的心上人,他著實對她的眼光感到失望。
  「咦?你還沒走呀?」她的麗容蕩漾著甜膩可人的笑顏。
  她很開心,為了廖彥強嗎?他盯著她的笑唇,忽然想起從前自己吻她的情景。剛才,她也讓廖彥強這般親吻她嗎?
  「我正好找到小米,這就走了。」他為體內沉窒微澀的情緒感到納罕。他怎麼了?生病了嗎?
  「多坐幾分鐘嘛!」她膩著他坐回沙發。「我和小廖約好過幾天去他家晚餐。衣櫥裡正好有一件合適的新衣服,你幫我品評看看,給點意見吧!」
  她也不理他是否願意,逕自跑進房裡更衣。事實上,那件「衣服」是專為他而買的,但他不需要知道。
  小廖?她稱呼了小廖,他呼喚她小琴,「小廖」VS「小琴」,真是速配!
  「好看嗎?」她緩緩步出房門。
  瞄見她的玲瓏美態,他的下巴掉下來。
  如來佛祖保佑!那根本不是衣服,只是一塊布,而且是塊半透明的紅紗布。
  「很危險,非常危險。」他警告她。
  「怎麼說?」大木頭終於開竅,看得出她的魅力具有十足十的危險性。
  「最近天氣多變化,你穿它出去很可能會染上感冒。」為了愛美,她連命都不要了。
  祥琴氣結。
  「你神經病哪!我當然不會穿著睡衣在街上遊蕩。」白他一眼。
  原來那是睡衣,難怪布料少得可憐,活像成衣廠用余剩的布料拼湊而成。
  「可是,你穿著睡衣……」
  祥琴摘下他的眼鏡,粉紅櫻唇印上他喉嚨——
  「書上說,這種睡衣並非設計來穿的……」芳唇隨著每句話游移於他的胸膛。「而是設計來脫的。我和他用完晚餐,立刻找機會換上性感睡衣,然後以我現在對待你的方式來誘惑他……」
  她踮腳吻上他的唇。
  承治突然失去平衡,簇擁著她跌回地毯,輾轉纏綿的蜜吻幾乎吞滅他的理智。
  「然後……」她抵著他的唇喃語。「然後該發生的『事情』就會發生;再然後,我會說服他喝下你的藥水,觀察他有沒有強烈地愛上我,倘若有,即代表你的實驗成功了,從此以後我就會和他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你喜歡我的計劃嗎?」
  他稍微撐開兩人的距離。嚴肅眼眸滑過他容顏,精緻的五官,挑情的神態。他忽然發覺,她實在美艷冶媚得令人心神難安。
  「喜……」他清清喉嚨,咳掉沙啞的瘀氣。「喜歡。如果實驗成功,記得通知我一聲。」
  承治逕自從地毯上起身,懷著難以解釋的怪異思緒離開四B,臨出門前,回頭凝望她——
  她依然趴在地毯上迎視他,菱形嘴唇迴盪著纏綿,眼神卻透出狡黠。
  小狐狸!她比繁紅更像小狐狸……
  他走出去,腦中響起自己的言語:
  如果實驗成功,記得通知我一聲。
  投身科學近二十年,他首次希冀,這次的實驗,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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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8:09: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吳氏公寓」籠罩著奇譎莫名的氣氛,禍源由三樓輻射而出,逐漸往上下漫延至整棟建築,除了四B的冷艷美人兒仍怡然自若,其他人迷悚疑竇,紛紛猜測承治到底著了什麼魔。
  近來他失了魂似的,對任何人的聲音都充耳不聞,說起話來牛頭不對馬嘴,即使連最熱誠的實驗室也很少踏進去,成天只曉得呆呆發愣。
  「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吳泗橋首先發難。
  公寓住戶,除了事件的男女主角和出差在外的繁紅,全聚集在五B的房東家裡商量對策。
  「昨天我叫他替我回房拿幾張黃符紙來,他居然拿成衛生紙。」風師叔率先申訴他的罪狀。
  「請他幫我找回小米,結果又把小米丟在孟姐姐家裡。」小路也名列受害人之一。
  「我想烤麵包,向他要了點小蘇打粉,他卻拿給我硫酸銅。」曾春衫哀怨著那爐烤壞的麵包。
  「昨天我從隊上累癱癱地練完球回來,手套掉在樓梯間,他撿到了居然不還我,還把它掃進垃圾堆去。」沈楚天也逃不過「承治風暴」。
  語凝面對眾口紛紜的控訴,試圖找出解決的辦法。否則承治哪天一個疏忽,引爆危險的化學藥品,大家全得陪著他魂歸離恨天。
  「心病還得心藥醫,承治不會突然莫名其妙地改變。我們必須找出問題的根源,並加以解決。」
  問題的根源……
  眾人齊盯著地板。底下,四B公寓,正住著「問題的根源。」「顯然大家都有相同的想法。」語凝的語氣意味深長。
  「這小子發春了。」風師叔咕噥。
  「『發春』是什麼意思?」尖細的童音提醒大人們注意他們的措辭。
  「沒事沒事,你就當做沒聽見那句話。」吳泗橋拉他坐回身畔。「大家有沒有什麼妙計?」
  眼光對準婦婿,他清楚得很結婚前沈楚天的泡妞本事榮居全棒球隊的狀元。
  「承治追上他有什麼用?她就快離開台灣了。」曾春衫憂心忡忡。
  「且慢。那又如何?」沈楚天舉手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她只是『快要』離開,又不是『已經』離開。」
  四、五雙帶著疑問的眼神投向他。
  「孟小姐也說過,她尚未對日後的去向做出最後的決定,只要承治肯努力,她有可能願意為他留下來呀!」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仔細推敲他話中的可能性。
  「沈楚天說得有道理。」風師叔道出大家的想法。「看得出來姓孟的小妮子滿喜歡承治,是他這小子不爭氣,把人家的有心有意當耳邊風,回到家裡又眼巴巴的為她害相思病。」
  「什麼叫相思病?」小路又有疑問了。
  「就是盡想著心上人的病。」吳泗橋解釋道。
  「喔!」小傢伙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自言自語。「那麼我也害相思病了。」
  其他大人醉心於討論承治的戀情,沒人聽見他的呢喃。
  「依我之見,承治追求孟小姐的天時、地利條件都齊備了,獨獨他的木頭木腦造成人和欠缺,咱們必須想辦法幫助他領悟,唯有如此孟小姐才會被他手到擒來。」沈楚天胸有成竹。有整棟公寓的居民做為後盾,孟祥琴逃出手掌心的機率等於零。
  「好!」岳父大人支持他的言論。「既然你是泡妞大師,如何教道承治追上孟小姐的重責要任就全權委託給你。」
  「嘿!教練,你可別中傷我清白無辜的聲譽。」在暴君老婆的面前稱他是泡妞高手,分明想害他待會兒被剝皮嘛!
  「別裝了。」語凝好整以暇地啜口茶水。「關於『那方面』的事,老爸比我瞭解你,既然他投給你高度信任的一票,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切記倘若承治最後沒能留下孟祥琴,你就提頭來見。」
  大夥兒鼓掌通過這項提案。
  沈楚天忽然覺得自己很悲慘。怎麼承治追不上女朋友,他也得負連帶責任?
          ☆          ☆          ☆
  「你到底想幹什麼?」承治掙開他的鉗制。
  莫名其妙揪他出實驗室,連個合理的解釋也不說,砰通砰通就拉到祥琴的公寓門口。
  「聽好,」沈楚天指著鐵門。「裡面,有個顛倒眾生的大美女。」再指指天花板。「上面,有個脾氣急躁的母老虎。」最後指向他。「如果,你追不上那個大美女,母老虎就會剝我的皮。兩想權衡之下,為了生命安全著想,自私的我只好背棄你。」
  「喏!」一卷錄影帶拋進他手中。「你有沒有聽說過『置之死地而後生』?」
  「有。」但他不瞭解這句話和他們站在樓梯間有何關係。
  「這部『秘芨』就是我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寶,又可以稱之為『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的工具。你帶著它進去,找美人兒陪你一起看,之後??之後的事情就順著情況發展下去吧!有了它幫你,再加上芳心暗許的孟小姐全力配合,假如你還沒有法子搞定她,即使大羅金仙下凡也幫不了你了,自個兒好自為之吧!」搖來晃去的食指縮回去,並成拳頭,擂向黑漆色澤的鐵門。
  他愣愣的,仍然聽得一頭霧水。光看幾眼錄影帶便具有這般驚人的神效,足以擺平糾纏他良久的煩惱,莫非它專門教人如何製造萬靈丹?
  鐵門內傳來吱吱喀喀的扭轉聲,沈楚天趕快閃身躲上樓去,臨走前不忘交代他:「喂!千萬別告訴小凝,我借那種片子給你看,否則她會殺了我。」
  「為……」底下的「什麼」兩字剛衝上牙關,沈楚天的人影已經消失,身後鐵門恰好打開。
  活像早已約定了似的,他幾乎以為房東丈夫和小琴事先安排好出場順序。
  「是你。有事嗎?」祥琴懶懶靠著門框。
  時序進入盛夏,她幾乎耐不住空氣中沉重的暑意和溫度,只要稍稍離開冷氣空高的場所,炎熾氣溫便威脅著吞噬她。最近幾天她窩在公寓裡吹涼風避暑,連根手指頭也懶得動。正寂寞時,他倒送上門來了。好一陣子特意不和他碰面,還以為他做實驗做瘋了哩!
  「沈楚天叫我來找你。」他發現他常常穿得很少很薄。真是奇了!他居然會注意到女性的衣著,自己都不敢置信。
  「哦?」她懷疑他的日子若少了沈楚天,可能連吃喝拉撒睡也忘了該如何做。「那麼沈楚天有沒有告訴你,他叫你來找我的目的?」
  「有呀!他吩咐我來你這兒看錄影帶。」沒理由呀!他的公寓裡也有錄影機,何必……啊!想到了,那台老爺錄影機上個月就壽終正寢,難怪沈楚天要他來她家借看。「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客廳兩個小時?」
  那傢伙真有辦法,連他的錄影機壞了都知道。
  「可以。」她讓他進來。「什麼片子那麼重要,非得要你看不可?」
  「不曉得。」他打量黑色的錄影帶塑膠殼。殼背並沒有貼上任何標示,所以它應該屬於私人的產品,否則便是翻盜帶子。「我會盡快把它看完,不妨礙你的作息,你去心慌你的吧!」
  「無所謂,我清閒得很,正在讀一些法國研究所的資料。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一起看影片。」她倒想瞧瞧沈楚天又傳授給這個寶貝蛋什麼絕招。
  錄影帶很快放進錄影機裡。她先按下暫停鍵,去廚房爆好兩大碗玉米花,拿出兩罐可口可樂,一切準備就緒後,伴著他窩進舒服的籐椅沙發,等著好戲開鑼。
  螢幕上的第一個場影映出成串日文。
  「日本片?」他的眉心擰起來。「我不懂日文。」
  「耐心看下去。應該有中文字幕的。」她的腦中忽然有種隱約的預感。「沈楚天有沒有提到影片的內容和哪方面有關?」
  「他說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秘芨。」他仍然沒有聽懂。
  她點頭,不再說話,繼續往下看。
  黑底白字的演員名稱出現完畢,故事的開頭影像是個高中女生,身穿青春活潑的水手制服立於黃昏中,靠著公車站牌等巴士。
  老天,學生等公車!他還以為這部電影是創世紀的發明啦、理論啦、學說啦、之類的內容有關,結果居然是小女生等公車的畫面,沈楚天簡直吃飽了撐著沒事幹,叫他看這種片子!
  「真是無聊!八成是文藝片,我最不感興趣的東西。」他拿起搖控器就想快轉,隨即考慮到她。「你想慢慢看嗎?」
  聽說女人就喜歡看文藝愛情。
  她的反應非常奇特,雙眼緩緩從畫面移向他的臉龐,眸中藏著若有所思的光芒,彷彿明瞭某種他所不知道的內情。
  「人家是準備給你看的,你問你做什麼?」口氣顯得有些超然物外。
  「噢。」他搔搔腦袋,偏頭觀察她的反應,卻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仍然一臉的莫則高深。「哪,嗯,那我們繼續看下去好了。」
  畫在轉換,高中女生回到家裡,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看電視!」他咕噥。多麼精彩、多麼優秀的劇情!目前為止,沒有一句對白出現。
  接著門鈴咚響,高中女生跑去應門,一個看起來和也同年紀的小痞子型男生走進來,兩個人坐下聊天,從「今天天氣很好」、「哪裡雲層很厚」談到「我的數學小考一塌糊塗」、「歷史老師看你的眼光色迷迷的。」
  承治掩唇偷偷打個呵欠,奇怪!他怎麼還有精神往下看。
  高中女生進廚房倒水,小阿飛跟進去。
  承治仰頭灌著可口可樂。
  「咳咳??咳??」隨後發展的劇情幾乎嗆出他肺腔內的所有空氣。
  那個小阿飛居然伸手摸她的臀部。
  「日本人都……都這麼快進入情況嗎?」他無法置信。
  她仍然靜靜不吭聲,眼睛甚至未曾離開電視螢幕。呆子!長到三十多歲才接觸生平第一卷A片。嚴格說來,陪他開洋葷還真算她的榮幸。
  情節很快進入重要狀況,過不了幾分鐘,銷魂的呻吟聲充斥空蕩的客廳。
  面對完全不合理的情節佈局,他迷惑得瞪大眼睛。
  他那副呆樣,害她也跟著迷糊透頂。二十世紀未,任何男人即使沒看過激情戲,也該聽說過吧!她就不信他如此純潔。
  「你簡直純得超乎想像!」她低嚷。「你前半輩子的時間都花到哪裡去?」
  「實驗室。」
  「學生時代呢?」
  「哈佛。」哇塞!他是哈佛的畢業生!「哈佛的實驗室。」
  她發覺自己極端不瞭解他的背景。
  「從哈佛畢業之後呢?」
  「倫敦。」他去過倫敦?「倫敦科學研究機構的實驗室。」
  「倫敦之後呢?」
  「回台灣。我自己佈置了一間實驗室。」
  換句話說,他等於是在實驗室裡長大的。天!這男人的生活比受監禁的囚犯更封閉!
  「你哪來的財力選購這些器材?你家裡有錢嗎?」她甚至對他的家庭背景也一無所知。
  「全靠我自己賺來的。我沒有家人。」他背誦出少得可憐的家族史。「我父母在我七歲的時候過世,之後我被送到美國的舅舅家寄養,再之後去上學,更之後拿到學位。」
  「那麼,你如何來到台灣的?」
  「有一天我在英國的國家科學研究院待累了,想回台灣看看,就買機票回來啦!」他如數家珍地講述。「我在街上流浪了兩天,風師叔撿到我,帶我回家。過了幾個星期我在街上撿繁紅,也帶她回家,接著繁紅上街時撿到小路和春衫姐,又帶他們回家。。直到有一天下午徵收土地,拆掉風師叔的房子,我們全部上街晃蕩,正好房東小姐有空公寓出租,是以她等於撿到我們,讓我們有個家。」
  總歸一句話,吳氏公寓類似變相的流浪漢大本營。她聽得有些頭昏腦脹,一時之間還不太能消化他的生活史。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財路是怎麼來的?」除非他做奸犯科才可能賺到近千萬的設備添置費。
  「我雖然人在台灣,仍然是英國科研院的成員,他們的薪水和研究補助金付得很慷慨。」他不懂金錢的問題有啥好追究,他鮮少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煩心。「而且我也參加過國際間的科學發明展,得到一大筆獎金。」
  「光靠獎金哪夠本哪!又不是諾貝爾獎。」她忍不住嗤笑。
  「咦?你怎麼知道?」他驚異的望著她。「我就是拿諾貝爾獎金啊!」
  她險些跌倒在地上。諾貝爾獎?他?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沒聽說過台灣出了一個諾貝爾獎得主?」若真如此,他早就被網羅進中研院當國寶,哪可能沒姓無名地窩在台北效區的小公寓?
  「因為,當時英國的一位同事知道我發明了以分子轉換來組合成相異物質的方式,就認定我一定能奪下諾貝爾化學獎。他又告訴我,如果我得了獎,全世界的記者必定會圍過來要求採訪,一大堆學校啦、組織啦會拚命鼓吹我前去演講,總之,會有太多的干擾砸到我頭上來,讓我無法專心地從事實驗、研究。我可真的會給他們煩死。」他得意兮兮地訴說自己的解決之道。「我想了老半天,決定和他商量,由他出面擔任發明人和受獎人的名義,獎金則撥給我當研究經費,於是他就答應啦!」
  「他答應了?」她慢慢重複,腦筋仍然暈眩無法承受這個事實。「他答應了。」
  他當然會答應!任何懂科學的人都會答應!天上掉下來的鴻福誰不想要?這個白癡到底懂不懂他被人騙了?騙得徹徹底底、一塌糊塗,而他居然以為人家幫了他大忙。
  令人不敢置信,她正和一個實際上的諾貝爾將得主坐在沙發裡??看A片!
  諾貝爾得主耶!
  「小琴……」
  「別吵,乖乖看錄影帶。」她需要時間理出些許頭緒。
  他似乎完全不為自己錯身而過的名聲感到惋惜。
  直到此刻,她才發覺自己終於稍微懂他。他確實是無所求的,熱衷實驗的目的在於個人的興趣和執著,並非為了揚名天下。尹承治幾乎是個無為的人,比她所見過的任何化合物更加老莊、比任何小孩更加稚子。她也終於明白吳語凝為何對他抱持著深切的保護欲,因為他確實需要人替他抵擋現實世界的爾虞我詐。
  也虧得他運氣好,身旁全是對他真心真意、同樣赤誠的好人。莫非這便是「傻人有傻福」?
  「承治?」她柔聲喚他。
  「嗯?」他的嘴裡塞滿爆米花,眼睛緊盯著螢光幕。
  「答應我,以後你再有其他的新發明,而有人『善意』想為你承擔出名的麻煩時,你一定要先讓我知道,或者告訴沈楚天,好不好?」
  「好。」他揚揚手中的空碗,欣羨的眸光對準她的爆米花。「我吃完了。」
  亮晶晶的眼神充滿期待。
  「吃完就好。」她狠心不理他。
  「你那裡還有半碗。」他把空碗晃到她眼前。
  「這是用奶油爆的,你的胃不好,不准吃太多油膩食品。」
  「再吃一點就好了。」他乞求她。
  「不好!看電視!」
  「一點點就好。」
  「不好!」
  「只要兩、三顆。」
  她乾脆端起剩餘的食物回到廚房,再度出現時,手裡空空如也,斷絕他最後的殘念。
  他垮下臉,唧唧咕大中型地望回電視。
  喲!換了一個男主角了,女主角仍是那個高中女生。她的私生活還真多彩多姿不寂寞。
  誇張造做的呻吟聲持續從電視喇叭傳出來。經過初期的震撼,他比較能以超然的態度來讕斷這部「名片」。
  她冷眼旁觀他的專注,心中暗暗納悶他正在想些什麼。即使遲鈍如他,也該有正常男人應有的生理需求吧!
  秋水美目來回搜尋於他和螢幕之間,無可避免地瞟見幾場令人臉紅的景象。
  可惡的沈楚天,竟然叫他來她的公寓觀賞色情錄影帶,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秀頰漸漸覺得燥熱。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他突然出聲。
  「什麼不可能?」她睨他一眼,瞳中藏著旖旎。
  「那種姿勢。」他控訴的手指射向螢光幕。「你看看,他們的身軀扭轉成那種人力不可能達到的角度,根本違反人體科學嘛!」
  她幾乎想拿起抱枕捶他。觀看香艷錄影帶居然還研究起人體科學來著,他以為這是性教育課程嗎?
  「你怎麼知道那種姿勢是人體不可能達成?你又沒親自示範過。人家不就做出來了嗎?」慍怒的口吻微含挑釁。
  也對,向來有幾分把握便說幾分話,難得這回憑著直覺否定,未免失去求知求真的科學精神。
  「依常理來推論也知道呀!」他開始利用雙臂,試圖模擬出兩具人體扭絞的程度。「你看,他們把手放在這裡,腳在那裡……然後身體從這個角度轉過來……」
  不行,光靠兩隻手臂非常難以擺出適切的姿勢。
  「你的腳借我一下。」他探手搬動她的白腿。
  「喂,你幹什麼!」她拍打他,飄逸短裙下的美足映出白晰嫩的玉色。
  「借用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喏,男主角的腳放在這個地方,把高中女生的腳夾在那個地方,而她的身體卻是背對著他……」
  「呀!」她輕呼,脊樑骨幾乎被他扭斷。「輕點,很痛耶!」
  「就是因為會痛,我才宣稱它不符合人體科學嘛!」電視裡的男女又扭轉出其他詭異的形態。「哈!這個更誇張,高中女生又變成那種跪姿。你自己說句公道話,憑你現在的姿勢有可能歪斜三十五度角嗎?」
  他再度動手擺佈她。
  「噢,好痛哦!不要,放開我啦!」她努力掙扎。
  「對了,你再往前面移動一點,你看,就是這樣。」
  「尹、承、治!放開我,放開??啊!」她仆跌下沙發,連帶影響他,兩人以非常奇異的方式終扭成死結,癱在地毯上。
  她被他的體重壓制得無法喘息,蠕動著找到舒適的位置,如此一來恰恰好掙脫糾結,嵌在他的軀體下。
  沉重的吁息呼向她的頸際,喇叭中的嬌柔鶯啼糾纏著他們。
  氣氛產生微妙的轉變……
  她她的玉臂蛇樣逶拖上他的肩頭,鼻尖與他相觸。
  「承治……」語中藏著嬌艷風華。
  他一時動情,俯首攫住她的芳唇。雙手不自覺地解開她的衣衫,隨著暴露而出的粉光藕色盡情揉撫。承治將她橫腰抱起,大步跨向佈置清雅的臥房。
  當精瘦的身體再度壓上她時,她喘聲輕吟,全身濃裡著高漲難抗的情慾。
  承治的腦中一片空茫,迷糊的神智受本能指使,吞噬著每處綻現的柔滑粉嫩,冰肌玉膚帶著幽澤的暗香侵向他的感官,他跌入慾望的深淵,不復自拔。
  朦昧中,體膚意會到身下的她逐漸燥熱,熱唇持續舔吮著泛出紅彩的肌膚,直到兩人的電流慾念竄千上極點,他的意志力剎那間完全決堤??
          ☆          ☆          ☆
  她慵懶地蜷在他臂彎,背脊貼住他胸膛,調皮腳趾搔弄著他的小腿肚。
  「噢!」他的背心壓中某個突起物,反手探向床單下摸索。「是小米,它怎麼會放在你床上?」
  「誰曉得?」她早已放棄研究,這只米老鼠為何時常莫名出現在各個角落。
  接過布偶打量半晌,她忽然想起先前產生過的疑問。「為什麼小路要把小米送人,你緊張得不得了?」
  他遲疑片刻。以目前的「特殊情況」來判斷,她應該不算外人了,或許可以把小路的情形告訴她。
  「小路的祖先娶過鬼妻,所以他是半陰半陽的綜合體,很難在陽氣較盛的人間存活下去。於是風師叔做法,將維繫他陽氣的元神放進小米的身體裡,所以小路不能離開它太久,否則他會陽氣衰竭,幻化為全然的陰性靈體。」他拉開米老鼠背後部的隱藏拉鏈,露出它的填充物。
  她接過來細看,發覺米老鼠的肚子裡塞滿橙黃色的符咒,而非軟呼呼、白細細的棉花。難怪平常握在手裡的觸感和一般填充玩具有差別。
  「你們專研科學的人也相信這種玄學異談嗎?」小路殊異的出身倒不讓她太過驚訝,畢竟從她一踏進吳氏公寓,便被一個無頭男士嚇暈開始,這棟公寓發生任何難以用常理解釋的事情,對她而言也算是司空見慣。反而是他的接受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在自然界裡,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他的胸襟開闊而寬大。「風師叔以他的方式來幫助小路,我則另謀其他的出路,兩者並不牴觸呀!」
  她柔柔笑了起來,淺吻著他的裸胸。「承治,我喜歡這樣的你,以自己的方式來關懷身旁的人。」
  「你……」他維持著短暫的沉默,終於躊躇啟齒。「你曾經問過我,現在我也想以類似的問題反問你??你有多喜歡我?」
  她一怔,窩回他胸前,難以立刻回答。
  有多喜歡?怎麼分別呢?可以歸諸於「愛」嗎?她也不知道。
  腦中飄過他的容顏、法國風彩、異鄉學業、她的家庭,甚至婚姻,越想卻越是迷惘。
  是誰曾唱過這樣的歌?有時說愛,頂尖聰明,有些時候卻不解風情。她曾經經歷過幾段感情,還是不太瞭解他的心。男女之間的事原本就沒有規則可循,其實她的心坎裡,只求一份安定,平平凡凡,朝朝夕夕。
  天下多情人,都想有人疼惜,面對愛不能掉以輕心,難免會舉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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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8:09: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繁紅從紐約回來了。
  而且回來得驚天動地。
  從頭到尾,祥琴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那天傍晚,她挽著承治的臂彎散步,踏踩夕陽余暈而歸。才剛步入樓下大門,倘佯於樓梯間的吵雜回聲令兩人怔愣住了。
  「別擔心,那傢伙交給我就好,我一定唸咒讓他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風師叔拍胸脯的聲音在一樓都聽得見。
  「我就是說嘛!那個臭男人把繁紅騙到美國去,哪能安什麼好心眼?果然,趁著我們不在身邊,他就把她給欺負了!」吳語凝氣憤填膺的嗓音隨之響起。
  「可是……當初你明明很贊成繁紅跟著王鑫出國遊歷的……唉喲!」最後的慘叫聲說明沈楚天被老婆修理了。
  「那個男人會不會開除繁紅?」曾春衫永遠先天下之憂而憂。
  「繁紅姐姐才不會回去替他工作呢!」稚嫩的童音替她伸張正義。
  繁紅!
  兩人對視著,馬上瞭解問題的根源。繁紅回來了。
  「到底怎麼回事?」他們登上二A公寓,承治劈頭就問。
  七、八個人擠進客廳裡,空間霎時顯得侷促狹小。他的問題剛脫口而出,大夥兒便七嘴八舌地圍上來,紛紛向他敘述繁紅的遭遇。
  依照場面的混亂程度來看,再吵上一百年也吵出不結果。趁著眾人纏夾不休之際,祥琴緩步進房,打算找到事件的主角問個清楚。
  繁紅窩坐在床墊上。黃暉金光散向她的身影,雙腿曲縮在胸前,手臂環抱,纖弱嬌柔的模樣頗有「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的清寂味道。
  「繁紅?」祥琴坐上床沿,撫按她的膝頭。
  她微抬螓首,黛娥長斂,點點行行淚痕滿面。
  即使同情她的哀郁,美女天性中的競爭心態仍然讓祥琴吃味,上天何其不公,竟然賜給繁紅一張梨花帶雨中更添姿妍的麗色。很少女人能哭得像她這般好看。
  「你還好吧?」她溫言問道。
  美人兒搖搖頭,依然不答道。
  「和上司吵架了?」依照剛才所見所聞,似乎是如此。
  繁紅靜默片刻,終於頷首。「做錯事了。」
  「他做錯事?」她的腦中浮出上百種男人可能對女人做出的「錯事」。
  「我做錯事,」繁紅搖頭。「又說了很多難聽話。」
  「你做錯事就該認錯,怎麼反而說難聽話呢?」難怪王鑫動怒,和美人吵架。
  「是他說了很多難聽的話。」繁紅委屈地解釋。
  「原來如此。人非聖賢,犯錯是難免的嘛!」替自己的假想敵抱不平似乎滿奇怪的。誰教繁紅欲泣還訴的模樣太我見猶憐!「你和他吵完架,就買機票直接回台灣?」
  她搖頭,接過綢帕試掉眼角的珠淚。
  「在紐約等三天,才排到候補機位。」
  「好了,別哭了,既然平安回來,其他小事就別計較。」大腦突然把繁紅的陳述重複播放一次。「且慢!」她失聲叫著,幾乎跌下床。「你是說,你一個人在紐約逛了三天?」
  「對。」水汪汪的眼眸無辜地瞅視她。
  她無語問蒼天。
  「你——繁紅你——」她支著秀額,張口閉口好幾次,終究決定用罵的。「繁紅,你知道單身女人在紐約街頭閒晃有多危險嗎?那裡的治安之差排名世界第一位。即使其貌不揚的女人,更何況美麗如你。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遇上哪些可怕的情況?綁架、勒索、搶錢還算小CASE,如果——如果你遇上壞人——」繁紅被歹徒包圍、輕薄的畫面歷歷浮現她眼前,她不禁打了個寒顫。「繁紅,你真是太莽撞了!」
  繁紅的櫻唇顫了幾下,豆大的淚珠終於滑下瑩玉的臉頰。「王鑫……王鑫在機場遇到我……也是這樣罵我的……」
  「王鑫在機場逮著你?」螳螂捕蟬的最佳寫照。
  「嗯……」她眼眶紅紅地傾吐。「他又罵出更難聽的話。我聽不下去,於是轉頭上飛機離開美國。」
  「繁紅,」她歎息。「他是關心你才會說重話,你應該向他道歉才對,怎麼反倒放他鴿子。」
  「道什麼歉!」承治忽然來勢洶洶地衝入房裡。「那個王八羔子,被我遇上了肯定痛揍他一頓。」
  祥琴驚訝回頭,瞧他怒髮衝冠的!搞什麼呀!她頭一遭撞見他表露如此強烈的情緒,全棟公寓的住民集中於房門口,用力點頭支持承治。
  「人家很關心繁紅!」她抗議。他突然的反應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彷彿某種領域受到外人侵略,必須奮力反擊回去,打擊入襲的敵手。
  「你知道他怎麼罵繁紅的嗎?他罵繁紅狐狸精、怪物、怪胎,叫她滾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回來。這種混蛋還對他客氣什麼?」他臉脹得通紅,憤慨的拳頭揮舞著。
  風師叔一行人等於他未曾擁有的家人,多年來他們同經患難,彼此互相扶持。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他的「親屬」。
  她頓了頓。
  「王氏兄弟和我堂姐夫是好朋友,就我的印象而言,他們是講理的人,你憑著片面之詞就斷了他的不對。」
  「片面之詞?你總是愛編派繁紅的不是。」他的眉心糾緊。「你根本就袒護著那個男人。」
  「袒護?」一口氣險喘不上來。「我也只見過王鑫幾面而已,甚至談不上好朋友。」
  別人吵架,他何必對她凶!再說,他哪只耳朵聽過她編派繁紅來著?
  「那你幹嘛盡幫著他說話?」承治難以解釋心頭的酸意因何而起。
  「我誰也不幫,只是就事認事。」
  眼看兩人距離翻臉只差幾分鐘,沈楚天趕快搶出來當和事佬。
  「別這樣,繁紅已經很難過,你們就別再生事了。」究竟今天的主角是誰呀?當事人埋頭猛哭,半句話也沒多說,他們兩個反而吵得臉紅脖子粗,連祖宗八代都快扯出來罵了!
  哄亂聲中,前門打開復又合攏,但喧嘩的人群並未注意到新加入的訪客,直到對方出聲——
  「繁紅?」
  雜亂吵嚷在兩秒內靜默無聲。
  「王鑫?」祥琴率先反應過來。「你也趕回台灣了。」
  他看起來不比繁紅鮮多少。青澀澀的鬍渣子陰暗了下半張臉,頸間的領帶仍然繫住,結心卻鬆垮進吊在胸前。
  「她在哪裡?」王鑫問話單刀直入。
  「繁紅不想見你。」承治的態度充滿挑釁。
  「你沒權利替繁紅過濾訪客?」男女之間鬧彆扭,通常只有當事人面對面才能解決,她應付這類場面的經驗太多了。「王鑫,她在裡面,你自己快去找她。」
  「慢著!」承治探過她的肩膀揪住王鑫。「他究竟是你的什麼人,你這樣處處幫著他?」
  「你——」他幾乎給他氣出病來。她明明站在理字頭上說話,他偏指責她,彷彿她含藏多少私心似的。「對,我就是要幫著他,你想怎樣?」
  其他人全看呆了,拿不定主意應該插手管繁紅這檔子事,抑或排解隨時可能山洪爆發的承治這對冤家。
  王鑫不耐煩聽他們扯鬧,掙開揪住他衣領的鐵掌,逕自往房門口闖。
  「站住!」承治又想上前阻止他。
  「王鑫,你儘管進去,有事我負責!」她插腰擋住承治。「你別礙手礙腳。」
  承治幾乎被她氣暈,攻詰的厲言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怎麼這樣『鴨霸』?我們自己人的事情,自己人會負責解決。你什麼也不瞭解,幹嘛插手過問?」
  「承治!」、「小子!」、「承治大哥!」好幾聲呼喝同時揚起。
  祥琴煞白了俏臉。言下之意,他將她歸入「外人」的範疇。
  「既然如此,恕我這個『外人』告退。」她排開他的身軀,決絕而去。
  最後繁紅和王鑫的問題是否得到解決,她並不清楚,也不想再過問,因為人家已經擺明態度——也僅僅是個「外人」。外人沒有權利插手家務事。
  雖然他們倆已進展到親密關係的階段,但,那又如何?承治可曾對她表示特別的珍惜?沒有!既然如此,她眼巴巴纏著人家做什麼?無端端污沒了自己的名頭。
  孟祥琴和尹承治壁壘分明的情形,自此開始發生。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吳氏公寓經常出現廖彥強油頭粉面的身影,火紅色拉鳳跑車載著美人兒,揚起滾滾的塵煙呼嘯而去。
  難得吳氏公寓的兩位「俊男」美女同時紅鸞星大動,偏偏中間波折迭起,其他住客終於體會到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箇中滋味。
  「再這樣下去是不成的!」沈楚天大喊。
  砰!承治反手掩門,將逆耳的忠言阻絕於鐵扉內,緩緩邁下到樓梯間。
  入秋了,斷雲依水晚來收,又是疏煙淡月,秋涼壓蓋住夏熾的灼烈。樓下大門沒關,他站在門內的暗角仰眺遠景,驀然間,火鳥跑車帶著鮮色的張狂威勢飆向門口。
  車停,窈窕人影從前座款步下來。
  「小琴,我送你上樓。」廖彥強急急推開駕駛座的門。
  「不用了。」她的顏上淡淡漠漠的,也不見得多熱誠。方踏上門口幾梯台階,眼角餘光瞟了一眼門內,忽然改變主意。「不如這樣吧!咱們坐下來看星星。」廖彥強心中有上百種比看星星有意思的遊戲。然而,客隨主便,既然性感佳人想夜觀天象,他當然奉陪到底嘍!
  「月色美不美?」她體貼地偎向他。
  廖彥強受寵若驚,今天下午接她出來不到十分鐘,她就遣他回店裡,直到半個小時前才CALL他到中央圖書館載她回家,一路上無論他如何逗她說話,她硬是陰陽怪氣的不理他,沒想到此時此刻忽然溫柔熱情起來。
  原來月光真是有魔力的。
  「美,美極了!」右手順勢溜下她的香肩攬住。「但是當然及不上你的美。」
  她嫣然微笑,美眸映出星星。
  廖彥強心中怦怦亂跳,嚥了口唾液,正想印上她近在咫尺的芳唇——
  身後輕微的喀喇聲警醒他。「誰?」
  「老鼠吧!」她顫出畏縮的輕抖。
  機不可失,廖彥強趕緊收攏右掌,更密切地將她擁入懷中。
  「只是一隻小老鼠偷看我們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她嬌憐的笑容醉人如蜜,他再也無法細思為何今晚的艷福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男性的本能催促著蠢動的感官,輕輕扳過她的秀頰,對準她酣紅的柔唇,緩緩迎上去……
  「哎喲!」圓圓硬硬的不明飛得物從天而降,當頭砸中他的百會穴。「是誰?是誰活得不耐煩了?」
  他跳下台階,仰頭搜尋刺客的蹤影。
  「唉呀!真是抱歉,我正在替老公清理球具,不小心弄掉棒球,打著您了,真是不好意思。」語凝探出五樓的鐵窗,漾出甜蜜蜜的微笑。
  「小心一點!硬幫幫的棒球會要出人命的。」他喃喃抱頭舉步欲回她身畔。
  嘩啦!零度C的冷泉兜准腦門淋上他精心打理的髮型和西裝。
  這兩回的意外空擊,絕對讓祥琴大大開了眼界。
  「誰……的的的……誰拿著冰水……的的的……四處亂潑……」「的的的」是他兩排牙齒互相敲擊的異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曾春衫從二樓陽台探出腦袋。「我正在替盆景澆水,沒看見你站在樓下。」
  祥琴瞄向地上的水灘——和冰塊。春衫祖的盆景想必從南北極移植過來的。
  「小琴……的的的的……你的鄰居究意是怎麼回事?」連最基本的公德心也沒有。
  她也不清楚大家蜜謀著些什麼,然而任何明眼人皆看得出一個事實,吳氏公寓的住客顯然已把廖XX列入「不受歡迎人士」的名單。
  身後樓梯間隱約傳來往上走的腳步聲。
  Gameover!她燦亮的嬌笑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他們討厭你。」她乾脆俐落地跳起身。「我要回家睡美容覺了,再見。」
  「可是……」他被耍得一愣一愣的。「你明明說好要看星星。今晚的夜色很美……」
  她不感興趣的掃了黑絨幕一眼。「這樣的夜色每天都有,美在哪裡?假如你認為它美,歡迎你慢慢欣賞,恕不奉陪。」
  她拍拍裙後的塵埃,掉頭回向敞開的大門。
  廖彥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應召擔任她的司機,原以為她事先安排好其他精彩節目,比方說游游車河、看看夜景、給他一親芳澤的機會之類的。否則她為何寧可斥巨資僱用他,不乾脆呼叫無線電計程車?結果,苦心積慮地討好她,奉承她,甚至被淋了滿頭滿臉的冷水,卻只換來「恕不奉陪」的落單下場。
  「小琴!」他衝上前揪住她的手臂。「我耍著我好玩嗎?」
  「你這是幹什麼!」她甩開他的手,柳眉倒豎。「我確實想耍著某個人好玩,但並非為了你,少自作多情!」
  她的回答將一個人影帶進他記憶中。
  「莫非為了那個愣頭愣腦的男人?你利用我來引他吃醋?」那傢伙平庸到極點,混在人群中只怕一秒鐘就被吞噬,憑她以往的輝煌記錄怎可能相中他!
  「我再重複一次,不、甘、你、的、事,少問!」她的眼神降到超低溫。「別忘了,你只是個『婧子』,我則是出錢玩的『嫖客』。」
  她入門,行止冷嘲而睥睨。
  覺醒來,憔翠舊日風標。
  魂消,念觀娛事,煙波阻。
  後約方遙,還經歲。
  問怎生經得,如許無聊。
  問得好,怎生經得如許無聊。法國之行的約期未定,她卻窩在台灣的小公寓裡和一隻呆頭鵝鬧彆扭。她拋開詩冊,賴在地毯上打了個滾,眼珠盯著地板,擬想他是否正在實驗室裡忙東忙西。
  多烏龍!她把他視為「夢中情人」的典範,他卻當他是「外人」。也罷,那就離開好了,反正申請學校的工作大致上完成,未來的三、四個月她只需靜靜等待校方捎來消息即可。
  就這樣走掉,毫不留戀!
  是嗎?
  若真如此,方才為何蓄意在他面前與廖彥強演出那出鬧劇?她肯定站在門內暗竊的人是他。可見她並不若自己心頭設想的灑脫大方呵!
  鐵門底縫忽爾傳來悉悉嗦嗦的聲響,彷彿有人正想塞進某樣物件。她俐落地跳起身,猛然拉開門。
  承治蹲在門口,沒料到門扉會突然向內開敞,險睦一腦袋跌進去。
  「你做賊呀?鬼鬼崇崇的。」他還真是符合精益求精的原則,連敲門的過程也自動省下來。
  「你……」乍然見到她,舌頭打結了兩、三分鐘。「呃,我在大門口撿到你的手帕,所以送上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
  「咦?這可奇了,手帕上既沒繡名字,又沒貼相片,你怎麼知道是我掉的?」
  他的臉孔熱脹,血液以燎原的速度燒下他的脖子。難道該向她承認,剛才自己躲在樓梯間偷看她和那個紈褲子弟卿卿我我?
  「反正這種女孩子的配件,若非屬於繁紅,一定就是你的嘛!房東很少捻著手帕四處走。」好啦!絲帕已原譬歸趙,該說的話也說完了。
  他瞧瞧天花板,瞧瞧磨石子地板,瞧瞧門板,再瞧瞧對面的門板,最後停駐在她臉容。
  說話呀!呆頭鵝,還不快道歉。只要你開口道歉,我絕不會追究你把我當成「外人」的愚行。我會快快樂樂拉你進門,今晚獻身以待,隨你想對我做什麼都行,還不道歉!
  她的芳心狂喊,外表卻仍是一貫的嬌慵懶散。
  「呃,那……」他搔搔頸背。「我回去了。」舉步邁下樓。
  笨蛋!祥琴幾乎氣暈過去。天大的和好機會就在眼前,他還不懂得把握,搞什麼嘛!
  「承治,」她喚住他。「我想請你幫個忙。」
  「什麼事?」
  「還記得我們當初的約定嗎?」沈楚天的招數屬於小Case,她的方式才叫置之死地而後生。「我覺得現在時機成熟了,廖彥強和我已經產生穩定的感情基礎,麻煩你送我一份愛情配方,明天我會說服他一起喝下去。」
  靈藥!因為他發明的維納斯靈藥,促成了他們的結識、結合。而她終於決定愛上別人……不,應該說,她終於決定讓別人愛上她了?
  他怔眨著眼睛,腦中轉不出適切的回答。當初熱切期盼的,不正是完成實驗的這一天嗎?
  「我已經放棄愛情配方的實驗。」他方才驚覺自己說了些什麼。胡說八道,他何曾放棄過?
  「無所謂呀!」她聳了聳香肩。「我記得你的實驗室裡還余留小半杯的藥水。既然你已放棄研究和紀錄,那杯成品對你而言如同廢棄物,乾脆轉送給我,就當做幫我忙吧!」
  「那——嗯——不行,我還沒做過完整的測試,倘若水液中混雜了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呢?」他提出的解釋太過光明正大,憑她對科學一知半解的半調子,絕對找不出破綻。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麼拚命鼓吹我喝?」
  承治登時為之語塞。
  「我……因為……」訥訥半天,著實找不出合理的說詞。「反正我就不想送你喝就對了。你也真是!何必急呼呼的?倘若廖彥強真心愛你,你喝不喝我的靈藥也沒什麼差別。而且,你確定自己相中的人當真是他嗎?如果你喝了藥,一下子愛上廖彥強,一下子又愛上程坤驊,四處留情亂愛,那怎麼辦?」
  他暗示她是花癡嗎?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心火熊熊從她腹內延燒,飆捲上唇際。
  「你管我是最後愛上誰!反正我無論如何不會纏住你。至於結局將花落誰家,根本不干你的事!」
  他的性格再鈍訥,面對硬碰的挑戰也有虎脾氣。她樂意對廖彥強獻心,對程坤驊柔情,為何……為何對他卻不假辭色?即使為了繁紅和王鑫的問題兩人曾發生齟齬,然而那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他壓根兒沒把它放在心上,為何她的態度仍然和刺蝟一樣?
  他們也曾要好過呀!就在那個錄影帶的夜晚——莫非……莫非那種親密的事對她而言只算是家常便飯,全不把它當一回事?
  雖然他對男女之事的經驗少得可憐——事實上,根本沒有過——但最基本的概念告訴他,他並非她的第一個愛人。
  「是的,的確不干我的事。我算什麼呢?只是湊巧陪你睡過覺的鄰居。說不定還不是第一個呢!」他倒沒有侮辱的意味,實話說出觀察的結果了。
  啪!熱辣辣的耳括子打偏他的頭臉。
  她的秀容鐵青,抿緊的下唇幾乎咬出血絲。
  「尹承治,算你狠。是我瞎了眼看錯你。」她咬牙迸出驚語。「好,你就當我是個人盡可夫的妓女好了,我才不在乎!去找繁紅呀!去找其他女子呀!祝你和你的小處女快快樂樂過一輩子!」
  「你——」承治甩掉耳殼裡的嗡嗡作響。她看起來似乎非常生氣,究竟回事?難道他連說出真實的想法也不成嗎?他又沒罵她惹她,她火大些什麼?
  「不用再你呀我的,我不想聽,也不想再見到你。請你立刻離開!」她用力推他一把,幾乎把他推跌下樓梯。
  「可是——」
  「放心吧!我再過幾個月就要回法國讀書了,如果你賺時間太長的話,我決定明天就搬回堂姐家。」
  「我沒——」
  「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你眼前,盡量不讓我『污穢』的存在,渲染你『聖潔』的耳目。後會無期!」砰地一聲,鐵門當著他的面重重甩上。
  他做錯了什麼?
  承治愣在門外,不知所措。
  無論他是否真的做錯某事,有個事實明顯擺在眼前——
  這回,她肯定非常、非常、非常生氣了。
  怎麼辦?他越想越不對勁,猛然拔腿飛奔上五樓,拉開嗓門大喊:
  「沈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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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8:11: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吳氏公寓再度召開高階層會議,眾房客齊集於五B的房東家。
  「我想,大家必須承認,這是一個嚴重而頭痛的情況,不容我們再坐視下去。」沈楚天踱著方步,徘徊在小小的客廳。
  「我們何時坐視過了?」老婆大人嗔他一記。
  「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曾春衫忽然提出滿富哲理的申明。「我們干涉得太多,才造成如今的後遺症。」
  前幾個星期用冰水潑走那痞子的記憶猶新,她鮮少如此對待上門的訪客,一時之間還無法調適心頭的罪惡感。
  「說來說去,最笨的人還是承治那小子,連把個女人都把不上。」風師叔猜想,承治八成忘記把他做過法的愛情符塞進孟小姐的枕頭下,才會鬧到如今這無法收拾的局面。「繁紅,你倒說說看,那個姓王的傢伙是怎麼追你的?」
  繁紅擰起秀眉,凝思片刻。
  「沒追過。」她的美瞳洋溢著困擾。「通常是走路或坐車,很少追著跑。」
  一夥人當場絕倒。這算什麼?腦筋急轉彎嗎?
  「她的脾氣太壞了。」承治覺得很委屈。大夥兒好像把矛頭對準他。「我只不過說出幾句心裡話,她就氣唬唬地打我耳光!」
  直到現在他仍然搞不懂,自己究竟哪裡狠著她了。
  「人家對你掏心剖肺,處處為你著想,你指著她鼻子罵『外人』也就算了,居然又指責她水性揚花,若是換成我,賞耳括子還嫌不過癮咧!」向來護短的語凝也不得不站在女生同胞的立場,替祥琴說話。
  「可是我沒那個意思——」
  「重點不在於你有沒有那個意思,反正人家聽進耳裡就是這個意思,我們說了這麼多意思,你到底懂不懂我們的意思?或者他的意思?」沈楚天幾乎被他弄得崩潰。承治交上不孟祥琴,下場淒慘的人可不當事人而已,還包括他這個隨嬌妻壓力的狗頭軍師呢!
  「別吵了。」吳泗橋端出長輩的威嚴。「再吵也吵不出結果。目前咱們的當務之急,在於如何把孟祥琴弄回公寓裡。」
  上個星期祥琴提著大包小包遷回堂姐家中,她的私人物品正式從四B清出,由此可知,這回孟大小姐的離去確實是玩真的,絕不會和上次一樣,過個兩、三天便自動倦鳥歸巢。
  若是女主角退居幕後,男主角又愣頭愣腦,他們這班跑龍套的再如何著急也是白搭。
  「我們去求她回來。一個一個去,求到她回來為止。」唯一未成年的與會者突然打破沉默。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考慮小路策略的可行性。目光焦點最後集中回沈楚天臉上,畢竟,論及追求戰略的步數,他是在場人士之中最資深的「謀略家」。
  他又開始踱起方步。雖然這個辦法有點無賴外加死纏爛打,屬於土法煉鋼之流,但似乎也沒有其他更完善的可行之道。
  「好!」他下定決心。「咱們一個一個來。小路先上,承治殿後。」
  承治開口想反駁,他洞燭機先,立刻追加一句:「好酒沉甕底!」
  然而,大家心知肚明。承治小子嘴巴太笨,腦筋太直,屆時可別讓他們哄得孟祥琴回心轉意,卻一句話被那只呆頭鵝打回原形。
  倘若輪到他出面之前,她率先軟化了,自然是上上之策。
  對於情節發展的後續影響,祥琴不知自己該怒髮衝冠抑放聲大笑。畢竟,並非每個女人都有類似的經驗,被整棟公寓的房客「追求」。
  她離開公寓的第一個星期天,王鑫上門拜訪,還領來一位意外的小訪客。
  「小路?」她愕然凝睇那熟悉的小臉蛋和雷朋太陽眼鏡。「王鑫,你怎麼帶他來了?」
  王鑫的解釋是:「繁紅帶著小路出現在我的家門口,懇求我引他來找你,你說我能怎麼辦?對小路視而不見嗎?」
  他不願倘進他們的渾水,將小路匆匆往她房裡一塞,便立刻打道回府,會佳人去也。
  小路鬼靈精的很,漾出甜蜜蜜的笑容。「孟姐姐,我很想你。」
  開口第一句話便教她的鋼筋鐵骨剎那間經為流水。
  才離開短短七天,她驀然驚覺自己對眾路房客的思念。每一回身,她常會恍惚聽見吳語凝精力充沛的大嗓門,沈楚天賊忒兮兮的情聖樣,風師叔唸唸有詞的祭法壇,春衫姐憂心愁結的呢喃聲,當然,還有承治在實驗室裡東摸西碰製造出來的異響。
  怎麼可能?她才搬進去數個月而已,割捨不下的情懷卻教叫自己吃了一驚。甚至連遠在異邦的父母她也鮮少這般切切罹過呢!
  「我也想你。」她溫柔擁住他。
  「孟姐姐,你搬回家好不好?」小路輕晃的柔荑。「你上回的三國演義只說到一半,我日也思夜也想,就等著聽完孔明把周瑜活活氣死的精彩片段哩!」
  台詞太過流利,不免令她懷疑幕後的編劇可能又是沈大公子。既然人家都軟求到家裡來了,她的高架子似乎該擺低一些——
  可是,真正犯著她的罪魁禍首尚未親自出馬向她認錯,倘若她心軟得太早,未免太便宜那傢伙。她霎時陷入極端為難的心理掙扎。「小路,我想在堂姐多住一陣子。」
  小路垂頭喪氣。「但是,我已經答應沈大哥和承治大哥,一定帶你回去。」
  小小年紀便體會到出師未捷的苦楚。
  第三道嬌嬌嫩嫩的嗓門從陽台外的茄冬樹飄進來。「咦?真的是你呀?」
  小女娃兒成天瞎蹦亂跳,祥琴已經習慣無時無刻知覺她的存在,當下也不分神。就讓婉兒留在外面玩好了,只要她不惹事……慢著!自己的閨房位於二樓,那麼外面不就是——
  「婉兒!」她回眸發覺小侄女的所在位置,幾乎駭得魂飛魄散。「快進來——不不不,快下去,這麼高大的樹你也敢爬,如果摔下去怎麼辦?」
  「安啦,這棵樹我從小爬到大。」婉兒跨坐著兩臂粗的枝幹,隨著風波徐徐擺盪,恍如綠樹精靈在半空中蕩鞦韆。
  儘管畫面充滿詩意與美感,祥琴可沒有欣賞的心情。
  「張、孟、婉!立刻下去,否則我到書房去告訴你爸爸!」緊要關頭,唯有扛出小侄女的剋星才能威脅到她。
  「好嘛好嘛!」她嘀嘀咕咕地移動身子。告密蟲!剝奪她童年的樂趣。
  婉兒並未如祥琴預期中往下爬降。相反地,她傚法蚯蚓蠕動的技巧,緩緩移向樹枝的前端。
  「婉……婉兒……」祥琴嚇得腿都軟了。
  「再兩分鐘。」枝幹前端的圓徑較細,她的體重貫注其上,壓彎了暗褐色的枝芽,秋日和風輕拂,她的身子晃蕩三兩下,探臂搭扶陽台的欄杆,微微一竄,嬌甜可愛的不速之客已然光降阿姨的臥閨。
  「如何?身手不錯吧?哈羅!你好,好久不見。」一口氣問候了兩個人。
  祥琴咕咚坐進躺椅,打量自己發軟的雙腿。可惡的小丫頭!如果婉兒再敢以危險的舉動驚嚇她,祥琴發誓自己會親手拎著她丟進她老爸的房間,全程欣賞她被打屁股的精彩過程,並且面帶微笑。
  「嗨……你好。」小路陡然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小美人,舌頭瞬間打結。
  「你打算鼓吹我阿姨搬回去嗎?」婉兒用肚臍想也知道結論。
  「對,你也幫我勸勸孟姐姐好不好?」小路很有自知之明,論及鬼點子,婉兒的功力絕對比他深厚,由她出面的成功機率馬上提高好幾倍。
  兩個小鬼頭當著她的面討論起如何陷害她來著!祥琴啼笑皆非。
  「開玩笑,我為什麼要幫你?」婉兒忽然沉下氣嘟嘟的俏臉。「我稱呼她『阿姨』,你卻喚她『姐姐』,輩份上高出我一級,分明想佔我便宜嘛!小路『叔叔』,恕我腦袋笨,想不出好法子,請多包涵。」
  「啊?」小路被她的伶牙俐齒搶白一番,當場愣住了。
  祥琴冷眼旁觀,察覺小路的惶亂舉措相當眼熟。小時候,她家門口也常有類似的小男生徘徊,只要她出現,便帶著同樣手足無措的表情結結巴巴。
  呵,小傢伙戀愛了。論交情,她自然必須替小路製造機會。
  「去去去,你們小孩子自個兒出去玩,別來煩我,我的午睡時間到了。」
  「你們想去哪兒玩?」茄冬樹上出現第二道矯健的身影。她的心臟來得及怦怦抗議之前,王劬搶先俐落跳進陽台。「孟阿姨,午安。」他彎身行個恭謹的鞠躬禮。
  「午安午安,小老頭兒。」回禮的人是小婉兒,她拍拍他的頭頂,一副卻之不恭的表情擋在祥琴面前,生受了王劬的大禮。
  小路的心內打了個突,迎上小對頭的眼眸。他怎麼也在這裡?兩人腦中升起同樣的思緒。
  「我記得你,你叫小路,對吧?」王劬和她握手,兩個「男人」瞇著眼打量情敵。
  喔哦!祥琴暗叫糟糕,看來小路情逢敵手嘍!一個是青梅竹馬,一個是親識交情,偏偏兩個都相中同一個女娃娃。她不方便也無法偏袒,難哉難哉!
  「唉!太無聊了。小路,慢慢執行你的重任吧!我想去公園打羽先球,誰想跟我來?」婉兒蹦蹦跳跳向門口。
  「我要去!」王劬和小路異口同聲回答,再同時警覺地望向對方。
  咦?這可奇了。
  「王劬,你最討厭打羽毛球的,不是嗎?」她的邀請對像原本是針對篤信運動減肥的阿姨。
  「我最近培養出興趣了。」王劬不動聲色地回答。
  「小路,你明明來我家當說客,想拐走阿姨,哪來的美國時間陪我打羽毛球?」她接受王劬的借口,轉而納悶起小路的熱誠。
  「呃,我——」小路被她的問題窘住。怎麼辦?工作重要,抑或娛樂當頭?
  在場唯一的成年人好心替他解圍。
  「小路,你去打球吧!我想午休了。如果回去之後風師叔他們問起,你就回答『孟阿姨』拒絕搬回公寓裡。」她甚至替他省下說服的唇舌工夫。
  「好。」他鬆了口氣,只要有個答案可以交差,他就能放心陪婉兒打球了。
  倒也不是他不希望孟……阿姨搬回去啦!然而,眼前他負有更重要的使命嘛!承治大哥試圖打敗情敵,搶回美麗的女朋友,他也是呀!將心比心,他們可怨不得他分心!
  於是,他放心、開心又耐心地隨同意中人和眼中釘打球去也。
  無疑的,小路的使節身份宣告失敗,因為他只顧著自己玩,完全拋開此行的目的。
  「小路,你太差勁了。」素來與他交好的沈楚天面臨他搞的烏龍,也無法再幫他。
  於是,大家決定改派曾春衫上場。負責接送的快遞信差仍然是王鑫。
  又是個天涼好個秋的星期天。
  「春衫姐?」她櫻唇微啟,怔望著王鑫背後的女人。
  王鑫的解釋和上個禮拜一模一樣,無奈的神情也全無二致。「繁紅帶著春衫姐出現在我的家門口,懇求我——」
  「引她來找我,而你無法對她視而不見?」她替他說完。
  「答對啦!」他綻出滿意的笑容。「我的責任已了,祝你們談話順利。」
  結果,她們並未談到多少深入的話題。當傭人端來穌黃金脆的奶酥餅乾,春衫姐的注意力和興趣真正被吸引起來。經由她的引薦,廚師現場在客人面前表演一套烘烤糕餅的拿手絕活,大夥兒吃津津有味,其樂無窮。
  下午四點,春衫姐必須趕回公寓煮晚餐,以免小路餓肚子。她捧著好幾道大廚精心設計的食譜,踩著精神奕奕的步伐離去——祥琴仍然留住堂姐家裡。
  直到踏進公寓大門,迎上眾人滿懷期待的眼神,她才領悟自己做了什麼好事。
  「怎麼樣?她回不回來?」語凝漾著渴盼的笑容。承治屏息在旁邊等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啊……呃……」這下怪了。春衫顧左右而言他。「我……我……我帶回一堆餅乾食譜,繁紅,以後的下午茶時間我們有點心吃了。」
  「方糖呢?」繁紅迷濛的美眸勾魂懾魄。「我用完了,請你順便買兩盒的,在哪裡?」
  「嗯……我……」糟糕,方糖也忘記買。「餅乾很好吃哦!已經吃過一大盤了。」
  大伙端詳她欲又止的神情,無論智商如何遲鈍的人類也猜得出她此行的成敗。
  「她拒絕回來,對不對?」沈楚天安慰性地拍拍承治的肩膀。「無所謂,春衫姐,我們早明白祥琴不會輕易就範的,任務失敗並非你的錯,別放在心上。」
  七天前小路搞砸他的任務,整整自責了一個星期,所有人眼看他垂頭喪氣的模樣,越想越不忍心。同樣的情形若再發生在習慣先天下這之憂而憂的春衫姐身上,未來幾天可就真的難過透頂了。
  「其——其實,她也沒說不搬回來啦……」春衫訥訥一笑。
  「真的?」大家的精神剎那間振奮起來。「那麼,她答應你的請示嘍?」
  「呃,也不見得——」
  到底什麼跟什麼嘛?
  「春衫姐,她究竟想怎麼樣?」承治的口氣變粗了。姓孟的女人分明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也不知道,我——忘記問她了。」
  「忘記?」眾人的吼聲幾乎震破公寓屋頂。難不成她上張家去閒嗑牙的?
  春衫畏縮一下。「你……你們……不要那麼凶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豆大的淚珠在眼裡轉了兩圈,終於滾滾滑下。
  「好好好,別哭了。」吳泗橋趕緊挺身而出護衛她。「頂多大家再想想辦法,如果傷了和氣,那才叫划不來。」
  低調多時的男主角忽爾拿出貫徹始終的意志。
  「再這樣下去,終究無法解決問題。我覺得這是我和她之間的誤會,應該由當事人出面解決比較妥當。」承治拍拍胸脯,一副豪氣干雲的氣概。
  他解決得了嗎?好多雙懷疑的眼神流轉於他的臉龐。
  「嘿!大家給點信心好嗎?」雖然語凝也頗為懷疑他的能耐,但是她向來無條件支持親愛的房客。「承治所言屬實,咱們應該做為他的後盾,由他出面找小琴談清楚。否則情況再膠著下去也不是辦法。」
  只怕異邦的入學許可已經寄到手上了哩!到時候,其中一個遠赴法國,另一個留在台灣,拖延上十年八載,他年若再重會,兩人恐怕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發如霜,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多慘哪!
  「好!」沈楚天痛下決心。唯今之計,請正主兒出馬才是上策。他手中彷彿掌握指揮刀,英勇刺向天際。「我宣佈改變作戰計劃,直接輪到承治上前線,咱們從後方支援,唷呵!」
  鏘!老婆大人的重拳稍稍損壞他的英雄形象。
  「承治才是男主角,你出來搶什麼風頭?」
  「噢!」他撫著頭,委屈可憐地垮下臉。
  「王鑫?」
  儘管她已逐漸習慣看見王鑫,然而今天才星期三,按理推算距離他帶領吳氏公寓的住民出現在她門檻的日子還有四天,而且,此刻已跨入中原標準時間二十一點,與他們往常習慣出現的白天相差好幾個小時,他們在玩什麼?
  「繁紅帶著——」他展開機械性的背誦。
  「另一個房客來找你,而你仍然不能對他視而不見?」她認命了。「好吧!這回輸出到誰來發表關愛的談話?」
  王鑫的拇指點向身後,一道瘦長的身影徐緩晃進眼簾,怦動的心弦立時糾緊她的神經。
  「是我。」承治伸手頂了一下黑框大眼鏡,眸光流離著侷促和不自在。
  他終於甘心親自出馬了。她吁口長氣,慵媚懶的光彩躍然於眉間唇畔。
  「嗨,好久不見,尹承治。」
  她依然生氣!聽他四平八穩的招呼即可猜出端倪。她不喚他「承治」、「大木頭」、「呆頭鵝」、「大科學」,卻直呼他的全名,可見孟姑娘的心火依然熊熊燒得猛熾。
  「我——呃——」他搔搔腦袋。接下去該說什麼?來時路上,沈楚天交代的細節他全忘得一乾二淨。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談。」王鑫趕緊藉機告退,以免陷入難以脫身的淵源。
  同伴走了,承治更是坐立難安,怎麼辦?他當真不曉得下一步該如何做。出發前,自己信誓旦旦一定能功成身返,此刻面對她才發現,大家叫他接下這個任務委實「非人哉」。
  她……好漂亮,短衣短褲的家居服展露如雪的膚色,每回看見她,總覺得她比前一回更絢艷耀眼。他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祥琴順著他東摸摸西碰碰的手掃視,終於注意到,喲!裝西裝打領帶耶!她好大的面子,竟讓大科學親自盛登門拜訪。
  「別扯了。」她同情那個歪七扭八的領結。
  「嘎?」他尚未開始遊說呢!她卻叫他別「扯」了。
  「你的領帶。」
  哦——原來是這個呀!幸好幸好。
  「沈楚天把領帶弄得太緊了,我快喘不過氣……噯,糟糕,卡住了。」他的無名指不慎穿透領帶結,其上的銀環勾住純絲布料。他雙手並用,猛力搖晃拉扯,也不知是如何牽動的,頸項上的活結居然越勒越緊,險些變成絞架台上的繩套。「救命呀!快幫忙!我——我沒辦法呼吸——」
  「不要亂動,讓我來整理!」倘若她繼續袖手旁觀,他八成會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因為領帶使用不當而致死的個案。「真服了你,這麼簡單的事情也不會。你看只要把這個端點從那個環扣拉出來,再把那個尾巴從交叉繞回來,然後拆開這兩個小結——好啦!大功告成。」
  他的手頸立刻獲得自由。他驚魂甫定地跳開一步,謹慎地瞄覷她手中的致命武器。
  「過來,我再幫你系回去。」
  「不要!」
  「我會綁得鬆鬆的。」
  「不要!」
  「你現在穿西裝耶,全套西服搭配領帶才好看嘛!」
  「不要!」
  「承治,我喜歡看你打領帶。」
  「……」他委屈兮兮地扁著嘴巴。
  不公平,他明知道她抗拒不了他哀求乞憐的表情。
  「算了!」領帶飛向梳妝台。奇哉怪也,他們的話題何時轉向衣著時尚的?「閣下夜晚來訪,有何貴幹?」
  「我是來——來——呃,請你稍候片刻。」他詞究,忽然轉身就走。
  房門外傳來嘀嘀咕咕的討論,她聽不真切,隱約感覺是熟人的聲嗓。是她堂姐夫婦嗎?對了,今晚家裡似乎特別安靜,他們一家人彷彿消失似的,以往固定吵著她下棋的婉兒也未出現。
  「我回來了。」承治再度步入房內。「小琴,我專程來道歉。幾個星期前我言語失當,胡說八道得衝撞你,希望你別介意,原諒我一次。」
  出門溜轉一遭,口語上立刻變得流利自如,莫非他服用某種「口若懸河丹」之類的妙藥?或者,「沈楚天的靈藥」?
  「如果我很介意,而且不打算原諒你呢?」
  「啊?」這個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沈楚天說,任何人聽完他的歉詞,即使心中再有多大的怒火也很難發作出來,碰上她卻陣亡了。「那麼——請你再等一下。」
  他再度暫時性撤退。
  「你又出來幹什麼?」沈楚天咬牙切齒,揪住他的衣領。
  「承治,你來來回回地跑,比我坐的還辛苦哩!」風師叔在旁邊看得好樂。
  公寓的住民全到齊了。經由王鑫的斡旋,張伯聖慷慨借出家園一晚,供他們搞定人單勢孤的小姨子。於是大家光臨張家替他支援打氣,外加提供諮詢服務。問題是,他好歹爭氣一點,拿出自己的實力來瞧瞧,不能老是濫用資源嘛!
  「喝茶嗎?」繁紅體貼地替他斟了一杯。她踏進張家的首號要務,便是直奔廚房燒熱水。
  「謝謝。」承治隨手接過瓷杯。「沈楚天,她的反應和你預計的相反,她不肯原諒我。」
  「那你就求到她原諒你呀!」甚至不消沈楚天回答,吳泗橋也看不下去了。
  「哦,這樣喔?好吧!」他走回房裡。
  瞧見他回返的身影,她險些失笑,出外晃一圈,進房時手上多了一杯紅茶,他想借此賄賂她嗎?她敢拿性命但枴杖,門外肯定有一隊公寓的親朋好友們組成的救難陣營,隨時等待支援,只是不知來了哪些人?
  「我謝,我正好口渴。」她自動自發接過熱氣騰騰的精緻瓷杯。
  「沈楚——我自己認為,我應該求到你原諒我為止。」
  「好,我原諒你。」嗯——好香的茶葉,待會兒記得出去向繁紅討教幾招。
  「真的?」她的乾脆再度讓他眨了眨眼睫。莫怪乎沈楚天緊稱女人是善變的動物,她剛才明明聲稱不原諒他的。「這麼說,你肯遷回公寓嘍?」
  「我可沒答應。原諒你和搬家是兩回事,我在堂姐家住得好好的,搬出去做什麼?」除非他給她一個遷移的好理由,那又另當別論。
  「也對。」他做出招牌動作:搔搔腦袋。「你到底要怎麼才肯搬回來?」
  「奇怪,我和你非親非幫的,你管我住在哪裡?」呆頭鵝,他就不能傚法當初的三階段政策,抱抱她,哄哄她,親親她?
  「這個——我——你再等一下。」他離開房間。
  「你!」沈楚天揪亂濃密的頭髮,徹徹底底被他打敗!「你又出來干、什、麼?」
  「她說得沒錯,我和她非親非故的,憑什麼干涉她住在何處?」
  這下子連曾春衫也升起敲昏他的衝動,可見他確實是吳氏公寓之恥。
  「那麼,你想想辦法和她攀親帶故呀!」大好的求婚機會就在眼前。
  「給你。」小路捐獻他的幸運符——米老鼠布偶。「承治大哥,加油!」
  「謝謝。」他回到房裡。
  小路也來了。祥琴一眼瞄見他手中的小米。
  「雖然我們非親非故,不過,我們可以攀親帶故。」他漾出燦爛的笑容。
  「如何攀?」
  「嗯——我收你當乾妹妹。」
  門外隱隱傳來咕咚咕咚的撞牆聲。
  哈!她就知道。換成其他男人,開口求婚是她預期聽見的答案。但是到他,嘿嘿,他若有其他男人的三分之一機靈,尹承治也不叫尹承治了。
  「好,我認你當乾哥,你出去問問沈楚天的意見,瞧他贊不贊成。」
  「OK!我馬上回來。」他當真出門問個仔細。
  「你先別說,我們聽得一清二楚。」,風師叔揉揉腦門,剛才撞得好痛。「沈楚天,這種小角色交給你應付。」
  太丟臉!沈楚天不得不承認自己調教出如此愚笨的徒弟,只好同祭出以前使用過的手段:置之死地而後生。
  「繁紅,倒兩杯茶水。」
  「加幾顆糖?」
  「那不重要。」他掏出小小的玻璃罐,裡面盛裝著五彩斑燦的藥水。多虧他有先見之明,臨出門時,從承治的實驗室裡偷盜了十CC出來。他各倒二分之一於兩杯茶液裡。「喏,端進去,你和她一人一杯。」
  「慢著慢著。」風師叔從懷中捻出兩張符紙,點燃了泡進茶杯子裡。「為了以防萬一,再加我兩張靈咒。」
  「你們確定這兩杯茶能喝嗎?」春衫姐憂愁上眉心。
  「媽媽,沒關係啦!」小路已經習慣隨時隨地安撫媽媽。「反正又不是由我們喝。」
  一針見血。
  「快去快去。」吳泗橋趕鴨子似的揮走他。
  承治第五度踏入她的香閨。
  「又是茶?我不渴了。」她裝了滿肚子水。
  「不行,我們兩個都得喝。」他硬把瓷杯塞進她手裡。
  由此可知,杯中之物大有門道,錫蘭紅茶已經變成加深紅茶,否則他何必神秘兮兮的?也罷,捨命陪君子,反正他沒膽子放鶴頂紅毒害她,再說,這兩杯茶他也有份!且看看他變啥子把戲再下定論。
  「乾杯!」她慢慢喝完暗褐色法液,嘴裡嘗到沙沙的屑渣子。符灰?原來風師叔也在門外。
  兩人喝完紅茶,不到一分鐘便開始產生反應。
  「承治,你到底在裡頭加了什麼?」
  她忽然有種頭重腳輕的暈眩感,忍不住軟綿綿地癱躺進床上。喉際熱呼呼的,不,是全身上下都升起燥熱難耐的異樣感覺。
  她下意識摩挲發的粉紅色肌膚,目搖神馳中,察覺他也褪去西裝外套,甚而開始解除襯衫的前幾顆鈕扣。
  「沈楚天把我發明的配方添進去,還有風師叔的符水——」好熟,奇怪,不該有這種感覺的。這是愛情靈藥,理應令他們產生強烈的思戀情意,怎會造成人體散發高熱、口乾舌燥呢?莫非他的實驗失敗了?但是,他愛上祥琴的時候並沒有類似的症狀發生呀!
  他猛然被自己的推演嚇一跳。什麼?愛上她?他?
  他的腳步顛躑,冷不防壓躺在她嬌軀上。
  「哎喲!」
  「對不起,對不起。」他撐起身體,無可避免地瞄見她晶瑩無瑕的肌理,泛著粉色的光澤——
  想起來了!他確實曾經對她產生類似的灼熱感,在他們共同觀看那卷「違反人體科學」的錄影帶時……驀然間,他更渴了。
  「承治。」她柔柔嬌喚,筍段般的指尖纏住他的髮絲,再輕輕拿開他的眼鏡。
  初秋夜晚,飄蕩著熾熱的旖旎情意——
  枕畔的呢噥細語。
  「承治?」
  「唔?」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發明的靈藥有點……奇怪耶!」她措辭得小心翼翼,以免傷及他堂堂科學家的自尊心。
  「會嗎?」他倒認為實驗結果挺令人「滿意」的。
  「會。剛才渾身發熱的症狀與陷入愛河的感覺似乎有些出入,反而更像——服了——」
  「服了什麼?」
  「服了——春藥。」
  「……」
  「眼睛別瞪得這麼大,我雖然沒見過服用春藥的人物,好歹也聽朋友形容過。一切症狀真的與剛才的異樣相符呀!」
  「你是說,我的發明,『維納斯的靈藥』其實只是新品種的春藥?」他差點窒息。
  她同情地點點頭。
  他終於說對五彩藥水的名稱了。雖然,這項發明恐怕必須換一個更貼切的名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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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2 08:11: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吳氏公寓處於兩種極端的氣氛中。
  祥琴終於搬回來。在大夥兒的強力鼓吹下和不擇手段的撮和下,承治求婚成功的可能簡直指日可待。倘若一切順利,繼吳語凝和沈楚天之後,吳氏公寓將舉辦第二場喜宴。以張燈結採來開竅此時的盛況著實半點也不為過。
  欣愉的風潮從二樓往上漫延,卻直接過三樓的承治大本營。雖然她搬回公寓是件好事,他們也和好如初了,他依然悶悶不樂的,因為他寄予厚望的實驗正式宣告失敗。
  「維納斯的靈藥」居然變成「尹承治的春藥」,多諷刺!雖然科學如戰場,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他自小縱橫「沙場」,戰無不克,攻無不勝,如今竟而面臨如此殘酷的敗陣命運。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上帝賜給他的嚴苛考驗。
  星期五,承治接受中研院院長的臨時召見,未過中午便出門去了,風師叔半天內連趕兩場法事,其他房客也各自出外上班或練球。偌大的公寓內幽蕩蕩的,唯剩她和小路窩在四B看「七龍珠」錄影帶。
  「你慢慢看,我下樓拿個東西,幾分鐘就上來。」昨晚她去實驗室叫喚承治吃飯,誤把春衫姐借她的佛跳牆食譜遺落在試管架上,希望承治還沒把它當成筆記紙或衛生紙用掉。
  下樓搜尋半晌,仍然找不到寫在活頁紙上的食譜。身後敞開的門口傳來衣裾摩擦的悉悉嗦嗦的聲音。
  「你也進來幫我找找看。」她直覺認為來人是小路。
  「找什麼?」
  程坤驊!她火速回頭,他突兀冒出來的身形幾乎嚇壞她。
  「你怎麼曉得我住在這裡?」自從上次的約會別後,她壓根兒沒料到自己還會再見他。
  「他跟蹤我。」廖彥強踏上三樓的最後一級階梯,隨之出現於門口。「我親自上令堂姐家拜訪,傭人支支吾吾地推說你不在,我乾脆轉到這兒來試試運氣。他和我在張家門外相遇,就跟著過來了。我記得你住四樓,不是嗎?」
  剛才姓程的停在三樓與人談話,他還以為他眼花認錯了!
  「你們有事嗎?」兩人同樣沒禮貌,來訪之前好歹打電話通知一聲。
  「嘖嘖嘖,琴琴,你越混越回去了,怎麼躲到這等鳥不生蛋的鬼地方?」程坤驊踅進實驗室裡繞了一圈,拿起幾個奇形怪狀的燒杯和試管把玩。「這是什麼?」
  他歪著頭審視承治的氣化分子轉換機。引導氣本噴出的玻璃纖維管瞄準他的面門,程坤驊隨手按抵「槍口」。
  「喂!別亂動,那是我男朋友發明的機器。」與他們倆同時局限於擁擠的空間,令她覺得難以言喻的不自在。「你們先回去吧!我今天下午沒空,改天再陪你們聊聊天。」
  她綻出敷衍的笑容。
  「小琴,無事不登三定殿,有件事情非常緊急,請你務必出面幫我求求情。」廖彥強無暇理會她開門趕客人的暗示。「我的朋友不小心得罪了——」
  「什麼?你又交了新男朋友?」程坤驊壓根兒將屋裡的第二個男子當成隱形了。他習慣得到女性的全副注意力。「琴琴,你太不夠意思了吧!從法國回來好幾個月,居然只陪我吃過一次飯,還帶著智障兒當跟屁蟲,虧我對你一片癡情。」
  「你閉嘴!」廖彥強的鐵掌狠狠敲在實驗台上,震落三、四根試管。「我和小琴在談正事,你耳朵聾了沒聽見哪?」
  「喂喂,拜託你小心一點,這間實驗室不是我的。大家有話慢慢說。」慘了慘了,承治簡直拿他的實驗器材當寶貝看待,兩頭蠻牛倘若真的現場打鬧起來,她只怕被活活怨死。
  「你才莫名其妙!琴琴好歹是我的紅顏知己,為何只有你能和她說話,我就不能?」程坤驊反唇相稽。
  廖彥強沒心情也沒時間和他逞口舌之快。
  「小琴,你聽我說。」他緊緊握住她的香肩。「我真的有麻煩了。我的合夥人上個星期參加『旅館同業酒會』,小小心——呃——不小心冒犯了你伯母。你也知道孟伯母的來頭不小,她回娘家向父親哭訴,結果方資政立刻向警政關施加壓力,準備嚴禁取締我們的連鎖酒吧。」
  「你的合夥人怎會衝撞到我伯母?」
  「那天她在酒會上喝醉了,和孟伯伯聊天的時候難免……呃,言語之間比較百無禁忌,所以才讓孟伯母看不慣。」他垮著臉哀求她。「小琴,你就看在舊時的情份上,出面請求影倩小姐替我們美言幾句吧!否則我投資進酒吧的金額可就血本無歸了。說不定還會被警方逮捕,蹲上兩、三年苦牢呢!」
  喝!這下子事情鬧大了,影倩的母親方黛文是總統府資政的掌上明珠,惹火了她無疑等於觸犯天條,任誰也吃不了兜著走。
  「只要你們的酒吧合法經營,何必擔憂警方臨檢或取締。」程坤驊在旁邊說風涼話。「難不成你們專門經營Cathouse(妓院)的?」
  「你給我閉嘴!」
  「你才閉嘴!琴琴,你在哪兒認識他這種小角色的?」和妓院老闆同處一室,真是侮蔑了他的高級地位。
  「欠揍!」廖彥強急怒攻心,右勾拳狠狠揮向他脂粉味濃濃的俊俏臉孔。
  他跌撞向擺滿精密儀器的平台,轟隆一聲,兩台高精密的顯微鏡摔落地上。
  「啊——不要!求求你們住手!」她慌忙擠進兩個男人之間。再鬧下去實驗室真會被他們拆了!「求求你們,要打到樓梯間去打,只要離開這個房間,我絕對不干涉、不偏袒、不徇私!」
  「琴琴,讓開!不叫他吃點苦頭,他不知道好歹!」程坤驊哪肯白挨他的冷拳,用力扯開她的身子,冷不防撕裂纖薄的棉質T恤。
  「啊!程坤驊,你想幹什麼?」她忙不迭護住酥胸,以免肌光瑩柔的春意暴露在他們眼前。
  兩上男人登時愣住,滿腔打鬥的念頭稍稍拋出腦外。儘管重要部位遮掩住,她依然擋不了一大征光溜的玉背和粉藕般的臂膀。
  程坤驊吹了聲口哨:「琴琴,原來你當直『深藏不露』呀!」
  「看什麼看!」她羞怒交加。「還不快把外套脫給我穿?」
  「別這樣嘛!我覺得你現在比較美麗可愛。」程坤驊笑得賊忒兮兮。
  她眼見從他那兒得不到任何幫助,只好轉移求救目標。
  「姓廖的,你還等什麼?」終有一天她會叫程坤驊好看!
  廖彥強明顯地遲疑一下。「小琴,我剛才求你幫忙的事——」
  「你想和我交換條件?」下流的男人!竟然借此機會要脅她。
  他快速地思量。這兒終究是別人的地盤。倘若主人回來了,他也討不了好,犯不著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是先施她一個小惠要緊,以後的事情才會更好商量。
  「好好好,我的外套借你。」廖彥強剛脫下外衣,程坤驊也不甘示弱。
  開玩笑!討好美人兒是他拿手好戲,怎能讓一個妓院老闆搶走風頭。
  「來來來,琴琴,我的亞曼尼西裝料子更高級。」他的距離較近,一下子便將衣服罩上她的肩膀,兩手甚且不老實地順著玲瓏的曲線滑下來。
  「程坤驊,把你的髒手拿開!」她氣得幾欲吐血。
  「小琴叫你滾開,你聽見沒有?」廖彥強滿心欲討好她,迫不及待推開他的毛手毛腳。
  程坤驊再度重心不穩,跌向另一個平台——置放氣化分子轉換的平台。他揮舞雙手,急忙扶住任何足以支力的物體,不期然間按上啟動轉換機的開關。
  一切發生於措手不及之間。
  適才機器被他調低了三十度角,他轉身,管口正好射出分解光速和氣體,不偏不倚瞄準他的——
  胯間!
  「啊!」三個人同時尖叫。
  「啊——」承治大喊。「我的實驗室!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啊——我的顯微鏡!我的轉換機!我的試管!」
  他才離開一個早上,慘絕人寰的意外居然發生。
  「別叫了!我被別人欺負,你也不慰問一下,儘是記著你的寶貝儀器。」該死的大木頭,永遠把科學視為第一優先。
  「噢,對對對。」他這才想起嬌滴滴的女朋友,趕緊回對門的住處。「你還好吧?沒事吧?」
  「有事!」她盤踞在他的客廳裡訴苦。「你看,他們扯破我的衣服,亂摸我的身體,又弄壞你的實驗室。」
  「太可惡了!」他和她同仇敵愾。「怎麼可以弄壞我的實驗室?」
  說這什麼話?她狠狠捶他一記。看來他,仍然顧著他的器材。
  風師叔比他早一步踏進家園,此刻正手執金錢劍,威風凜凜地瞪住兩個罪魁禍首,隨時等著劈砍罪行較重的嫌犯一刀。
  「你們兩個小子太不識相,居然跑到我們的地盤來撒野!」他大喝。
  「對,風師叔,肯定是姓廖的帶頭興作浪,你儘管教訓他,我完全支持你。」承治敲著義憤填膺的邊鼓。
  廖彥強垂手斂眉,並不作聲,程坤驊則從剛才昏暈到現在,錯過他們興師問罪的好戲。
  「你罵錯人了,欺負我的人是程坤驊,廖彥強從頭到尾幫著我呢!」她挺身維護正義。
  「哦?」他氣餒了幾分。「可是我比較討厭廖彥強。」
  「那是另一回事。今天人家好心幫助你的女朋友,你就算欠他人情,必須向他道謝。」
  「可是我真的很討厭他!」他拒絕向惡勢力屈服。
  「我只叫你向他道謝,又沒叫你喜歡他。」
  「可是我討厭向惹人嫌的傢伙鞠躬哈腰,你為什麼不讓程坤驊幫你呢?」如此一來他就不必向廖彥強道謝!
  說得彷彿她有選擇性似的,她氣得俏臉生暈。「尹承治,我叫你倆向他道謝,你聽見沒有?」
  又來了!每回都對他採取高壓政策,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向情敵點了點頭,勉強吐出一個字:「謝!」
  「不客氣。」廖彥強懇節地哀求她。「小琴,我剛才——」
  「請叫『孟小姐』!」承治開口糾正。她伸手拍拍他的臉頰安撫。
  「孟小姐,」既然有求於人,他不得不乖乖改口。「我剛才求你的事……」
  「他求你什麼事?」承治的神經末俏偵測到不尋常的內情。
  很好,有進步!他終於脫離感情遲鈍的呆頭鵝行列,開始學會緊張她了。
  「我所能做的,僅是請堂姐出面說情而已,可否達成你希望的效果還是一回事。呢!」她避開承治的詰問。
  「這樣就夠了,就夠了!」他聽出她的口氣頗有鬆動的可能性,忙不迭點頭。
  「好吧,我盡量嘍!」看在他解救她免於春光外洩的份上,好歹禮尚往來,還他一次小小的口惠。
  程坤驊挑在此時此刻悠悠醒轉。
  「啊——」他尖叫著彈坐起來。「我的——我的——我的『東西』。」
  他伸手一探,以觸感發覺命根子安然留在原位,稍稍鬆了一口氣。緊要關頭也顧不得禮儀教養,還是眼見為憑比較妥當。他略微拉開褲口,張望幾眼。
  「啊——不見了,不見了,我的『小兄弟』不見了。」他揉身撲向她。「人把我小寶貝怎麼了?」
  砰!通!嚓!
  他被兩記重拳和一招「飛天刀芒式」削飛出去。不識相!眼前有三個大男人護航,他竟敢妄想動到她的汗毛。
  「你少血口噴人!轉換機是你親手啟動的,怪不得旁人。如果你想把……『那個』弄回來,問問機器的主人肯不肯答應嘍!」
  大木頭仍然有點愣頭愣腦的,為了以防他傻呼呼允諾而害她報不成仇,她先投給承治哀怨的輕瞥,露出自己外衣下破裂的T恤。
  這招奏效了!承治霎時感到急忿的怒火衝上腦門。
  「即使我肯答應也沒用,機器被你們弄壞了,暫時修不好。」
  「那你何時才會把它修好?」程坤驊的眼中閃爍著緊張。
  「嗯……我想想看。」他假意思索片刻。「目前為止,我的實驗進度排到二0二四年,屆時你再來找我修理吧!」
  程坤驊再笨,也能聽出他的推拖之辭。
  「我警告你們!」他惱羞成怒地大吼。「你們立刻把我的『東西』變回來,否則我就僱用台灣第一把交椅的律師控告你們,告得你們一家子破產。」
  「好呀!你去告呀!」她不甘示弱。「你以為我被人唬大的?如果你告得過我的靠山:我父母的『紙業連銷營造』、我堂姐夫的『勁風車業集團』、我伯伯的『孟氏旅館企業』,以及中研學院極力延攬的世界級科學家,你儘管按鈴申告好了。再說,我人證物證俱在,沒反控你意圖非禮已經算便宜了你。對不對?廖XX。」
  「什麼意圖非禮。根本就是強暴未遂!」廖彥強無條件支持她。「你放心,小——孟小姐,我一定出庭為你作證。」
  程坤驊終於領悟自己誤入強盜窩。早知如此,今兒個說什麼也不該跟來「吳氏公寓」。
  「好了,清場、清場、清場!」風師叔不耐煩聽他們鬼扯。「人家小倆口子想親熱親熱,所有電燈泡一律出門。姓程的小子,你放心吧!過幾天承治的心恢復開朗,自然會替你把寶貝命根子弄回來。」
  「可是……我……」程坤驊還想據理力爭。
  老人家趕著兩個不速之客出門,自己也跟著回樓上。
  「你究竟答應幫廖彥強做什麼?」一旦閒雜人等離開他們的視線,承治馬上迫不及待地追問。
  呵呵,他也懂得擔心了!
  「沒什麼。」慵弱嬌懶的臂褪下外套,逕自踅進他房裡找件襯衫換上。她不耐煩再和他拍拖下去,得下劑猛攻刺激他才行。換好衣服,她施施然晃出來,挨進他懷中坐穩。「廖彥強向我求婚,我告訴他必須先取得我父母的同意。老人家最聽影倩堂姐的話,所以我答應他請堂姐出面說項。」
  「你……你要嫁給他?」承治瞪大眼睛。
  「為什麼不?」她低頭玩弄手指甲。
  「喔!」他的嗓音沉沉的,然後再也不作聲。
  唉!身為高等生物的人類,她根本不該對一個鵝期待太多。
  「承治,你愛我嗎?」她輕吻他的下顎。
  他頓了一下。那晚他們共同服下靈經配方,他也曾為相同的問題驚擾,他愛她嗎?他並不確定愛情是什麼。
  「應該愛吧!」
  他的回答,她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那麼,你希望我嫁給其他男人嗎?」
  「不。」這回他並未有絲毫的停頓。
  她切盼地詳他。而他瞪大眼睛望回去。唉!她懊惱地揉捏額際。
  人和鵝,她提醒自己。看來非得她主動開口不可。
  「承治,你願意娶我嗎?」
  「可是你明明想嫁給廖彥強。」
  「你就不能在他求婚成功之前先把我娶走?」她火大。居然連結婚的權利也要她替他爭取。
  「可是你明明想去法國唸書。」
  「我早就畢業了。多拿一個學位是原本的計劃,現在計劃有變,不行嗎?」她已經盡可能地將就他,他還想怎樣?
  「既然如此……」他考慮兩分鐘。「好吧,我娶你好了。」
  瞧他承諾得多勉強,還考慮耶!幾乎沒嗔壞她。
  「不過,你為什麼想嫁給我?」他很好奇。
  她忽然笑了,回憶起某個初夏午後她和堂姐的閒話家常。
  「不為什麼,誰叫你正好是我的白馬王子。」她捧住他的頭,重重印上一吻。「嚴格說來,我對你可以算是一見鍾情。」
  「是嗎?」他怎麼不覺得?「你當時被我嚇昏了,不像一見鍾情哪!」
  「我事後回想起來,才發覺是一見鍾情的嘛!」
  「是嗎?」他偏頭思量半晌,勉強接受也的說法。「嗯,我瞭解了。」
  原來一見鍾情,也可以是事後回想才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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