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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媒介的公式英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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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0: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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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張孟婉發誓,有生之年,絕對不再拖著只長胸部不長腦子的跟班來由自助旅行!
  「李亞楓?李、亞、楓」
  晚上十點,倫敦的街頭太過沉靜,沉靜到幾乎令人畏縮。
  但她不能畏縮,她還得找到那個腦汁含量太低的同伴。
  八月底的倫敦,濕氣已經很厚重,悶熱的感覺讓她穿梭在幾條酒吧巷裡,邊拉扯白絲上衣。
  這不該是一次快樂的自助旅行嗎?她為什麼會落到這種可悲的情況,黑天暗地的在倫敦街頭找人?
  天知道,她當初根本就應該閉嘴,別讓任何同學聽說她要去歐洲自助旅行!
  這三位大小姐平時身旁就跟妥了一堆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自己一個人絕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學畢業典禮上,她們聽說她父母送的畢業禮物,就是讓她到歐洲自助旅行三個星期,當場眸光大亮,說什麼也非要跟著她來不可。
  原本她還想,四個人確實比一個人玩有伴,也就同意了。結果,哈!有伴?她有的是一堆行李加三個麻煩。
  「聽說西方人都有種族歧視,而且很嚴重,我們自己出去玩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
  臨上飛機的五分鐘之前,她的同伴還在問這種沒營養的話。這不好笑,最好笑的是,其他兩個人還拚命點頭附和。
  小姐,你到底有沒有見過世面?當時她直覺想堵她們這一句。
  當然她不能拍胸脯說,西方人沒有種族歧視。有是一定有的,但是敢真正表現出來,通常只有那些中下層階級的人。
  在西方國家那種嚴謹的法律制度下,什麼性別歧視、種族歧視、性騷擾……等,都是任何人可以合法提出告訴的罪名,而且這類官司對組織形象的損害最大,白領階級或大老闆們畏之如虎。尤其如果是內部員工提起的歧視訴訟,除了形象受損之外,公司還得一面被他告到屁滾尿流,一面保障該員工的工作權。
  嘔不嘔?當然嘔!
  那敢不敢明目張膽拿白眼看人,一副「我就是歧視你」的樣子?白癡才敢!
  除非在中學校園,年輕氣盛的小鬼吵起架來,才會滿口「黑鬼、黃豬」的罵;或者在那種地段較差、教育程度較落後的地區,才有所謂「明目張膽」的種族歧視。否則與機關行號、公司團體、集會結社、旅遊景點,只要得擺張門面的,誰敢把「種族歧視」這個形象往自己身上套?
  又不是嫌錢太多,想被告一告,賠給人家貼補一下家用。
  那西方人真的就不會種族歧視了嗎?想得美!私底下在他們「自己人」的場合,只怕從台灣豬、中國鬼罵到日本牛,一個個罵得體無完膚。話說回來,咱們東方人關起門來,還不是把他們從「死洋鬼子」、「蠻夷」、「世界流氓」一路罵到骨子裡去?這樣一想,大家也就大哥別笑二哥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越自卑的人,越怕別人歧視他!她張孟婉恰好沒有這個長處,
  她們三個大小姐平時當嬌嬌女當慣了,見識淺薄她還能夠接受,起碼出來玩就要安分一點。
  但她們不!
  中途她們和一票也是出來自助旅行的日本女孩相遇,那三位小姐就堅持一定要大宇同行比較有作。
  是啊,是比較有伴!人家性觀念開放,又不怕。AIDS,現在結伴到酒吧釣男人,打算來個一夜春育了,她就不懂那個悶騷的李亞楓也硬跟著去幹嘛?去陪人家玩N 人行嗎?
  她暴躁地走在倫敦暗道上,每經過一家酒吧,就鼓足了氣,大聲一喚:「李——亞——楓!」
  還好這整條路都是酒吧,到處流連著不願歸去的夜貓子,音樂聲震耳欲聾,因此她的吼叫頂多被當成另一個喝醉發酒瘋的遊客,還不至於引來太大的側目。
  平心而論,引來側目還是有的,因為這位「發酒瘋ING 」的東方佳麗,看起來實在很賞心悅目。
  長髮帶著蓬鬆的自然髻,隨著她左張右望的動作,在香肩上散成一圈狂野的黑色漩渦。不知是因為倫敦的夜風,或是呼喊過度,她的頰上泛著兩抹暈紅,嬌艷得引人想咬一口。一雙黑眸水汪汪的,宛如隨時會滲出水來。絲質白上衣被夜風一吹,緊貼在她豐潤的酥胸前,那是連西方女性都要自歎不如的窈窕身段。至於下半身的緊身黑長褲,那副完美的臀線簡直沒有話說!一看就是個銷魂蝕骨的大美人兒!
  「嗨,妞兒,我請你喝一杯吧!」一位英國人坐在露天座位上,對她發出狼號。
  婉兒對他冷冷一瞥,大步想離開。
  「Yeah!快喝!喝光它!喝喝喝喝——」酒吧裡頭忽然傳來熱鬧的歡呼。
  婉兒驀地停下腳步,往裡頭探去。
  哈,吧台前圍了一堆高頭大馬的男人,左邊幾道小一號的身影,不就是李亞楓和那些來找床伴的扶桑女嗎?
  她跑了一夜路,吹了一夜風,心頭的火可沖了。
  「你跟人家擠在這裡看什麼好戲?我找你找得快瘋了!」婉兒鑽進人群裡,一把拉往阿楓的手臂往外拖。
  她們的家長當初可都是看在有她同行的份上,才點頭答應放行,如果任何一個出了事,她向誰交代去?
  「婉……婉兒……」阿楓怯怯的拉住她。
  「做什麼?」她娥眉微蹙的回頭。
  一堆亮晶晶的眸子凝注在她身上,有藍的、綠的、灰的、黑的、褐的。
  七條大漢圍在一小圓桌前,另一側是三個日本女孩,再加上她和阿楓,只有五個人。
  小圓桌上散著幾隻空酒瓶,這些酒瓶不只是啤酒而已,還有勁烈有力的伏特加。桌上五隻小酒杯,其中三小杯已空了,另外兩杯滿盈著灼如刀的透明液體,從滿桌狼籍來看,大家已經喝過一輪了。
  婉兒瞄了瞄李亞楓和那三個扶桑女的臉色。顯然這一輪,還絕大多數都入了她們的肚子。到人家的地盤來跟他們拚酒,她們是真的都把大腦掇在褲子裡想事情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她冷凝著其中一個帶頭的日本女孩。
  「呃……」三個人面圍相覷一下,不敢直接迎視她。
  「我們……這個……」
  「這裡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們先去外頭攔車,你們喝完快出來!」其中一個扶桑女忽然抓了自己的兩個同伴就擠出人群外。
  「你!」婉兒連忙想抓住她的手,被溜了去。
  人群任由三個日本女人擠出去,卻緊緊圍攏在她周圍。
  七個男人近乎著迷的望著她。原來保守的東方女孩之中,也有這種明艷嗆火的典型。其中一個法國遊客甚至想伸手摩掌她的臉頰,感覺它是否和看起來一樣的柔膩平滑。
  婉兒頭一側,嫌惡地避開了他的碰觸。
  「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現在是怎麼回事?」事到臨頭只能靠自己了。
  「就是……弦子她們……」阿楓吞吞吐吐的。
  其中一位操著美國口音的男人約莫猜出她在詢問始末,便主動提供解釋。
  「這四位小姐和我們打賭一千塊,她們四人可以喝掉這一桌子的酒。如果我們輸,我們付錢,如果她們輸……」幾個外國男人擠眉弄眼,你碰碰我手肘,我頂頂你肚子,一副曖昧樣。
  不消說,如果女方輸,他們今天晚上有免費床伴了。
  「七個男的對四個女的?」她從齒縫擠出話來逼問阿楓。
  阿楓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小姐,你的同伴已經先拿走我們的一千塊,現在桌上只剩這三杯酒。你能喝就喝完它,不能喝就把錢還我們。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只要你能完成賭約,我們也不會為難你啊!」法國男人給她一個秋波。
  「對對對對。」其他人連聲附和。
  「錢呢?」她不想再逗留在這個是非地。
  「在紘子那裡。」阿楓低聲說。
  她們先跑了。
  很好!非常好!
  婉兒深呼吸一下。
  剛才她出來得匆忙,身上沒帶多少現金出來。即使現金帶了,她們向來被信用卡慣壞,一時之間怕也湊不全一千美金。
  這此男人看起來只想找艷遇,只要別讓他們平白蒙受損失,大概沒有膽子當街擄人。現在的重點只是如何讓自己脫身。
  「這裡我應付就行了,你自己先走。」她不給阿楓拒絕的機會,先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到人群外。
  阿楓猶豫地看她一下,收到她保證和催促的眼光後,只得先走了。婉兒向來是有辦法的!她相信。
  確定朋友已安全離開,她隨手把皮包往桌上一放,甜甜笑開來。
  「男士們,為了三小杯伏特加,你們連紳士風度也不顧了。」那個明艷無儔、伶俐可人的婉兒出現了。
  幾個大男人看得目不轉睛,甚至有兩個暗暗在嚥口水。
  「這是誠信問題,答應的事就要做到,怎麼可以出爾反爾。」美國男人受不了美女的激,替自己辯解。
  「而且這可不是普通伏特加,是老闆大約翰的數十年精釀。」英國男人看她一副俏生生的美態,有點不忍心。「不然這樣吧!你不用喝完三杯……」
  他拿起一個稍大一些的酒杯,把往一中兩杯傾進去,倒滿了約莫是一小杯半的酒量。
  「喏,就這一杯半,你喝得下去。我們就讓你走,那一千塊也不用還了。」
  「對對對對。」其他人又紛紛點點頭。
  即使最後真的撈不到什麼好處,看看美人頰泛芙蓉、媚眼生春的醉顏,解一下乾癮也好。
  「好,一句話!」她乾脆地執起酒杯,朝法國男人眨了眨左眼。「我喝得下,我就走人;我喝不下,那就……」
  「就怎麼樣?」七個大男人異口同聲。
  「還想怎麼樣?」婉兒鼓圓了水眸。「你們七個人,難道還想合力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嗎?如果喝不下,我每個人奉送一個吻。」
  她要吻他們?一群男人登時暈陶陶的。雖然只是一個吻,和預期的香艷落差太大,不過沒魚蝦也好。
  「好,那你要一口喝乾!」美國男人答應得也很爽快。不是他愛說,大約翰的伏特加遠近馳名,酒量再好的人,頂多喝個三成就醉了。而現在這一杯,起碼也要分成好幾口慢慢喝,像她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美女,包準一小口就躺平了。
  婉兒聳了聳肩,一副沒什麼大不了,似笑非笑的眼神逗得人心癢癢的。纖纖素手舉起酒杯,對大家做一個「CheerS!」的表情,送到唇邊。
  七個大男人屏氣凝神,連其他看熱鬧的酒客都安靜下來。
  酒杯傾仰的角度越來越高,原本滿滿的液體,一點一點的滑入唇齒間。
  酒杯向下甩了甩,以示裡面確實喝空,叩!她用力把杯子扣在桌面上。
  「還有疑問嗎?」
  男人們都呆了。
  她還沒倒?
  瞄瞄她的玉頰,沒有發紅,檢查她的眼神,非常清亮;看看她的神情,迷死人的艷麗。
  她沒事!
  怎麼可能?全部的人不敢相信。
  「我可以走了吧?」她輕聲嬌笑。
  就這樣放她走嗎?幾個男人不甘心地互視著。可,能不放她走嗎?他們先把話指下去了,四周都是證人,如果現在才反口,他們這張瞼皮還要不要?
  「好吧,你走吧。」美國人不情不願的讓開一條路。她一定是在裝的,看看她走路穩不穩就知道了。
  婉兒對所有人拋個得意的媚眼,穩穩走向門口。
  「耶!棒極了!」驀地,所有酒客都為她的表現大聲喝彩,鼓掌、口哨、歡呼一齊迸了出來,幾乎掀翻了屋頂。
  婉兒走到門口,還大方的回過身,對滿屋子人行一個優雅的曲膝禮,當場又引來另一波歡叫。
  「SHIT!」七個大男人鬱悶的坐回吧台前。
  如果她有一絲絲醉意,他們還能藉故送她回家,跟著追出去,可是看她神情這麼穩,而且還拉攏了滿屋子人心,現在如果追出去,一定會引起眾怒。
  真是見鬼的,平白損失了一千元!七個人坐回吧台前,開始喝悶酒。
          ☆          ☆          ☆
  來到人行道上,往前走到街口,左轉,彎進一條比較安靜的巷子裡,方纔的談笑自若全部消散了。
  婉兒軟軟地蹲在牆角,乾嘔了兩聲,嘔出一些酸氣,腸胃終於舒服一點。
  其實她的酒量真的很好,也不怕喝酒,方纔那杯酒雖然喝得猛了點,卻醉不倒她。比較麻煩的是,她對酒精過敏!
  一個對酒精過敏的人可能酒量很好嗎?
  別懷疑,她就是!
  以前,她只要是處在安全的情況下,例如四周的酒友都是可信賴的朋友,喝完之後也容許她倒頭就睡,那麼她就敢喝!也因此而養成了不差的酒量,但這並不表示她就不會過敏。
  她的過敏反應和別人有些小差異,既不會起酒疹,也不會休克嘔吐什麼的。首先,她的骨頭關節會開始發酸,酸軟的感覺漸漸擴大到全身,酸到發痛為止,就像她現在這副站都站不穩的鬼德行。
  該死!她感覺自己彷彿靜躺了幾百年,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她一定得趕在症狀發作之前,回到飯店去。
  婉兒勉強運起最後一點力道,跌跌撞撞的跑到馬路上。
  運氣很好,路旁正停著一輛計程車。她顛顛倒倒的走上前,開門擠進後座裡。她虛軟的靠在椅背上,終於支撐不住,閉起眼眸。
  「麻煩送我回……」她的飯店叫什麼名字?該死的!她現在渾身痛得無力,腦袋都罷工了。
  「小姐,我的車已經有人先坐了。」前方傳來駕駛帶著口音的回應。
  她倏然睜開眼睛,迎上一對冷漠的深色眸子裡。
  啊,真的有人先坐了。對方看起來西裝筆挺的,應該還願意講理。
  「我的身體不太舒服,麻煩先送我回飯店,我願意加付一倍車資。」她虛軟的低語。
  「你喝醉了。」雖然這位先生聽起來半點人情味都沒有,一口英文又高雅得過了分,但不可否認,他有一副醇厚的男低音,很適合唱日本演歌。
  「相信我,我的神智很清楚。」她合上眼,暫時沒有精力去觀察清楚他的長相。
  對方沉默了片刻。
  「先送小姐回她的飯店。」他終於牽動慈悲心。
  「小姐,你的飯店是?」駕駛只要有錢賺,也樂得多跑一趟。
  「我的皮包裡有飯店名片,請幫我取出來。」她美眸緊閉,模樣兒異常纖弱。
  陌生男人看了她座位一眼。「你手邊沒有皮包。」
  糟糕!一定留在剛才那間酒吧裡了!她不耐煩的眨開一隻眼睛。「你要到哪裡去?」
  「坎莫隆酒店。」陌生男人覷著她,眼底有一種令人難解的興味。
  「那我也到坎莫隆去。」再開一間房,對她不是難事!婉兒又閉上那隻眼。
  駕駛從後照鏡徵詢的看了陌生男人一眼,他默默點了下頭。
  引擎聲隆隆轉動,一騎鐵駒駛向夜的深處。
          ☆          ☆          ☆
  到了酒店,婉兒立刻發現她犯了一個錯誤。
  她身上連一張信用卡都沒有時,實在很難說服飯店開間房間給她。
  幸好陌生男人很有紳士風度,車子抵達後,還扶她下車,沒有立刻離去!她開始籌思如何脫離這個困境。
  「呃,這位先生……」她微仰十五度角……不夠高!!只看到一截領帶和脖子;再仰十五度角,總算迎上對方的眼眸。
  嗯,他很高!
  「洛(Rod)。」他回答。
  洛,是他的名字吧?
  婉兒現在沒精神去注意這個小節,酒精過敏影響,她的視線又開始迷濛了。
  「洛先生,如您所見,我沒有帶任何信用卡在身上,您可否好人做到底,今天收留我一晚?」她換氣了好幾次,才把短短幾個字說完。
  隱約看他臉上有兩道黑色的弧形飛了飛,婉兒知道他眉頭皺起來了。她趕忙加一句,「我可以發誓我不是什麼落翅仔,只是一個酒精過敏,需要幫助的弱女子而已。不等對方接口,她又立刻接下去,「而我相信,像您這樣的男士,當然會保持紳士風度,適時提出援手的。」
  說完,送他一個甜笑。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多麼佔優勢,也從不吝惜使用。
  果然,她向來無往不利的笑容,這次也奏了效。
  他只停頓了一下,便扶著她去櫃台取回鑰匙。兩人往電梯走去。
  進了電梯,婉兒已無力再承擔自己的體重,只能軟軟偎在他身側,任他攬住自己。
  幸好今天遇上一個夠身強體壯的人,待會兒她若昏倒了,也抱得動她。
  2001。她垂眼,正好瞄到鑰匙圈上的房號。
  這酒店也真做作得可以,閣樓就閣樓,還編個2001號來多事。
  叮一聲,電梯攀上第二十層樓,門開著等他們,但她已經走不出去了。
  「穩住。」耳旁有一道微熱的呼息輕拂過,下一秒鐘,她被攔腰抱起。
  真好……找個強壯的男人果然有用。
  她軟軟的垂靠在他胸前,天花板在她頭頂上移動。他的動作平穩而徐緩,像波浪一樣,與他高大的身材有些不搭軋,她一直以為高的人容易重心不穩。
  婉兒再度合上眼眸,感覺他開門,走一段路,她被放進一張軟柔的長沙發上,空調的舒爽籠罩著她……
  洛扭開茶几上的台燈,淡黃的光線暈在她臉上,足夠他細細端詳。
  她是個東方人,長得不錯。事實上,應該算是美麗的。
  她的身上有酒味,但臉頰只泛著淡淡的紅,方纔的對話也一直很清醒,他只能假設她的虛弱不適是因為生病了。
  這女孩有一頭豐厚的長髮,蓬鬆黑亮,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二十出頭,不過話說回來,東方女人本來就不容易顯老。他捻起一綹,由指間感覺髮質的細滑。他猜,這股蓬鬆感應該是自然髻,因為摸起來沒有燙髮後的粗糙。長而翹的睫毛在她眼窩下方散成陰影,替五官平添了幾分憐色。
  她的五官極美,杏仁形的水眸,俏挺的鼻樑,不必上粉底的水嫩肌膚。一六五的身材在女人中算是高挑了,酥胸豐滿誘人,曲段玲瓏,再加上一頭狂野的長髮,她不只美,還美得很艷麗。
  然而,她的艷並不妖冶,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麗。
  「我去拿乾淨的衣服讓你換上。」他俯身對陌生美女說,她含糊的咕噥一聲,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沒有就算了,肯收留她已經算善良了!畢竟,貿然留宿陌生人這種事,任何有理智的二十一世紀人類都不會做,連他都有點訝異自己今晚的大發慈悲。
  洛穿堂過戶,直接走進臥房的浴室裡,先清理自己。
  婉兒確定腳步聲已經離開,才偷偷睜開眼睛。
  「真是有夠糗……」這下子聯想偷溜的車錢都沒有!
  四下打量一下,閣樓套房,很大,很豪華,重點結束。
  酸軟的感覺漸漸從她身上退去,但這只是下個症狀的開始。
  通常她喝了酒的前一個小時就會像剛才那樣渾身無力,無力感退去之後,接下來就是強烈的嗜睡。
  「呵……」她打了個呵欠。完了!嗜睡的症狀開始出來了。
  可是她絕對不能睡。
  如果她現在昏睡過去,沒睡超過二十個小時絕對醒不過來,而她明天下午就要搭飛機回台灣了!
  只要她能夠撐過這段嗜睡期,等酒意消退一點再睡,那麼她的生理作息就會回復正常。
  「撐住,張孟婉!撐住。」她努力揉眼睛,喃喃警告自己。
  洛從浴室走出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嬌客正憨憨地揉著眼睛,小菱唇冒出了兩個不怎麼優雅的大呵欠。
  她看起來出奇的可愛!
  一個艷麗型的女人,卻做出這般稚氣逗人的動作,簡直是不道德的!他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開始悸動起來。
  「嗨。」婉兒在沙發上蠕動一下,絲質上衣沿著胸口起伏,露出一片凝脂,完全不知道帶著睡意的自己有多麼誘人。
  「想換上嗎?」他蹲在沙發前,揚起手中的浴袍示意。
  「不要,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動。」她又想閉上眼睛了……不行!張孟婉,你不能睡著!她努力張開眼睛,想替自己找點事做,免得撐不下去。
  招子一放亮,便瞧見眼前那張特寫的臉孔。
  這張臉,很難說算不算好看。他應該三十歲左右,黑髮,很中規中矩的長度。五官雖然端正,但嘴唇太薄,看起來很無情,鼻樑又太挺直,看起來太嚴格不屈。
  總之,他就是那種正經八百型的男人,沒有幽默感,一點都不有趣。
  倒是他的眼睛長得極好,睫毛卷而翹,連女人都會嫉妒;兩顆瞳眸近乎黑色,猶如夜晚的天空,閃著了兩抹星光,注視久了,會有一種沉墜於其中的錯覺。
  他的五官隱約有東方人的影子,細看了又不太像。婉兒觀察了半晌決定,她的救命恩人應該是個混血兒。
  「我抱你進房裡睡好嗎?」剛說完,洛就後悔了。如果現在抱起她,會藏不住身體的反應。
  「不要。」她又蠕動一下,舒服的輕哼了一聲,幾乎像慵懶的貓咪在撒嬌。
  「那麼你留在這裡睡吧,我替你拿一床毯子來。」他找個理由進房裡加件長褲。
  婉兒連忙挽住他。
  「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如果沒有人陪她說話,她一定會睡著!
  但是,兩人的高度相距太多,她一伸手,抱住的是他的大腿。
  浴袍下的鼓起再也遮藏不住。
  婉兒又掩唇打了個呵欠,精神委靡得沒有注意到他的「情況」。
  看來他的嬌客是一隻開放的小美人魚!心裡的直覺浮起,洛索性坐在旁邊的地毯上,免得讓自己太尷尬。
  「你叫什麼名字?」如果她是個日本女孩,那麼他今晚賺到了。
  婉兒眼珠子轉了一下。這種癱軟在陌生人房間的事絕對不能傳出去,丟國人的臉。
  「我叫木村紘子。」她在心裡扮鬼臉。木村,原諒我,誰教你們今天晚上要拉小楓上酒吧,害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賓果,洛微微一笑。
  周遊列國久了之後,他們西方國家的男人都知道:如果你想釣個艷遇,東方女人會比西方女人好上手,而東方女人之中,又以日本女人最好奪標。
  西方女人太精明了,讓你請喝了一晚上酒,可能你連她的唇都吻不到,但日本女人就不一樣了。
  日本人開放的性觀念在國際間是公認的事,男人包買春團已經不稀奇,現在連日本女人都有買春團。再加上崇洋的心態作祟,她們向來很樂意在旅途中,和外國男人來上一腿。
  他並不常玩露水姻緣這一套,也不特別喜歡。但是木村紘子今晚已挑起了他,只要她也願意,他沒有理由委屈自己。
  「你要我陪你做什麼?」
  如果婉兒精神還健旺,她會看出他眼中的神情已經不一樣。
  「隨便,你高興就好。」她漾出一抹懶洋洋的甜笑,「陪我做一點有趣的事,免得我睡著。」
  她慵懶的眼神,性感的語調,充滿暗示性的話,在在挑逗著他的感官,洛不需要更多說服了。
  「現在,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很有趣。」他放鬆下來,伸展一個肌理滑動的懶腰。
  「什麼事?」她水眸一亮。很高興現場兩顆腦袋裡,他那一顆是靈光的。
  「這件。」洛傾身吻住她。
  婉兒愣住。
  他合著她的下唇,細細吸吮,舌頭在她唇間模擬著暗示性的動作。
  呃……她剛剛是不是漏掉什麼部分?怎麼兩個人聊得好好的,突然他就色心大發了?
  她把右手擠進兩人的胸膛之間,勉力撐出一絲距離來。
  「你不要?」洛感覺到她的抗拒,立刻停手。
  男歡女愛總要兩情相悅,他沒有強迫女人的習慣。
  「要什麼?」她軟軟地問。
  「和我做愛。」他回得也很直接。
  酒精正在她血管之間遊走,暖洋洋的,舒服得讓人隨時想合上眼睛睡覺。
  她又懶懶的吁了口氣,燈光幽淡,空氣之中漫著一股幾乎無法察覺的異香,似乎來自於陽台的花架上,是茉莉嗎?
  他的體熱應和著她血管間的暖意,就像一張大床,鋪滿了羽毛,讓人有一頭栽下去的衝動。
  許多平時謹守的分際在這一刻都鬆動了。
  一夜情?有何不可?
  他們過了今夜,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而且這裡是英國,天高皇帝遠,她在國外幹了什麼好事,台灣的親友也不會知道。更何況,自從十六歲那年想和男友偷嘗禁果卻未成功後,她一直很好奇歡愛究竟是什麼滋味,會讓嘗過的朋友們這麼欲罷不能。
  這位洛先生長相體面,風度翩翩,身材一級棒,還非常有紳士風度。她找不到任何人比他更適合當自己的「探險對像」。
  婉兒柔柔地對他睨了一個笑靨,連眼神都軟得像滲出水來。
  「那你還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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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她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
  婉兒僵在大床上,詛咒由自己。
  厚重的簾幔隔開晨陽,臥室內沉在一股靜謐裡,停滯感如此沉重,幾乎讓人窒息。
  光影從簾幔的縫隙之間攀升,現在應該天亮了,而且日頭爬得還不低,起碼接近中午。
  那個男人呢?
  她小心翼翼,腳往身後那一半的床探了一下。
  沒人。房間安靜極了。
  很好,只有她一個人在。她鬆了口氣。
  拉開被單,一陣淡淡的味道漫開來,是一種夜的情慾氣息。
  「好極了,真是好極了。」婉兒沒有臉紅,現在她太懊惱自己的愚蠢了,來不及升起其他情緒。
  被單再掀開更多。喝——連她自己都抽了一口冷氣。
  她是被什麼星期五猛男輾過嗎?
  婉兒猶豫地伸出纖指,觸了觸小腹上的紅痕。不太痛,只是看起來紅紅白白的,有點可怕。她忽然想到,小時候常常在媽咪身上或脖子上看到類似的痕跡,當時不懂,還一直拉著老爸,說老媽被人打了,要他去揪出壞人替老媽報仇,害老爸和老媽一臉尷尬。
  「幸好現在沒有一個呆小孩在旁邊問我蠢問題。」婉兒呢喃。
  咦?她沒有落紅耶!婉兒好奇的掀開整張被單,真的耶!她沒有。
  話說回來,她從小野到大,哪片牆、哪棵樹沒爬過?什麼禍沒闖過?她的薄膜早不知貢獻在哪回的壯舉了。
  這樣也好,聽說有些男人有這種變態的嗜好,喜歡找處子下手。她沒有落紅,就不會讓他太滿足。
  「啊!啊啊啊……」婉兒走下床,忍不住哀哀叫。
  她確定了!那個男人不是星期五猛男,而是一艘大貨輪,才會把她撞得內傷纍纍,渾身關節像生銹的齒輪一樣。
  而且,隨著手足的移動,情慾的氣息漫揚得更放肆。
  「我受不了了。」婉兒不顧酸疼,直接走進浴室裡,洗掉一身的味道。
  即使在萬分後悔的現在,她仍必須承認,這不是酒後亂性,因為她沒有醉。
  她只是……一時昏了頭!
  「啊——」激憤兼激厲的大叫一聲,婉兒讓水花直接撲打在臉上。不想了不想了,既然發生了,就讓它發生吧!懊悔不是她的風格。
  洗過澡之後,身體舒服多了。她在房間衣櫃裡找到燙洗乾淨的衣物。正要換上,房門外忽然傳來喁喁的說話聲。
  咦?他還沒走?
  婉兒身上只穿酒店浴抱,如貓般踩在地毯上,偷偷打開一道門縫。
  「沒錯!你就照著做……八月之前把它撤出來……不,我覺得沒有必要再等了。」
  一個高大黑髮的男子在客廳裡緩步,說著電話。
  再見他,婉兒仍然不知能否以「英俊」來形容。倒不是說他不好看,而是……怎麼說?太端正了,
  他的黑髮修剪得宜,白襯衫,金袖扣,西裝褲,同色系背心……一切完美無缺!如果世界上有所謂「白領階級的樣板男人」,那麼他完全符合。
  過於端正的結果,讓他像一間裝演完美的樣品屋,美則美矣,卻不似人住的。又或者像海報上的男模特兒,即使帶著滿臉笑,也充滿距離感。
  看得出來他也不是故意裝冷或裝酷,他偶爾也會牽起嘴角,甚至挑眉毛,做一些平常人都會做的表情。他只是……少了那麼一點「人」的感覺。聽他說話的內容,似乎在責備對方什麼,卻連聲調也平平的,一點人味兒也沒有。
  她忽然想起他昨天晚上的樣子,衣著不整,黑髮濕漉漉的垂下來,頭上躺著一條浴巾,像個不修邊幅的大男孩。只是白天與黑夜,區隔就這麼明顯嗎?
  從他的談吐氣度來看,似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但出出入入之間,又沒有成功商人的排場,教人捉摸不定。
  陽光打在他烏髮上,泛起流轉的光澤。他收了線,話筒隨手往桌上擱,背後的存在感讓他轉頭。
  他的客人性感得不可思議!
  玉頰透出被熱水蒸過的紅潤,發稍正在滴水,地毯上有幾個微濕的腳印,連眼眸都水靈靈的,她就像一尊隨時會融化的玉人兒。
  他忽然有種衝動,想拿張網把她環起來,以免她真的在眼前融化,遁入空氣中消失。
  「早安。」他的笑容很平常,半點沒有洩漏心中的衝動。
  偷窺被抓到了!婉兒在心裡扮鬼瞼。講真格的,她現在還真有點糗。衣衫不整不說,連一點心理建設都沒有。
  她慵懶地伸了個懶腰,也把狼狽感隱藏得很好。輸人不輸陣!這是她們愛面子一族的座右銘,裝也要把氣勢裝出來。
  「你很煩人,你知道嗎?」
  「哦?我做了什麼?」他感興趣地問,笑容更大了。
  很好,看起來像個人多了。
  「你應該在我醒來之前離開,在床頭遺下一張名片,一株玫瑰花,然後我們從此不再見面。」婉兒善良地解釋給他聽。「再不然就是讓我比你早清醒,偷偷摸摸溜走,等你醒來,心中有無比的扼腕,此後在世界各地尋覓我的芳蹤。」
  洛忍不住笑出來。
  他必須承認,她是一個可愛極了的女人,而且非常非常性感。
  「聽起來很像好萊塢文藝片的公式。」
  「我喜歡公式。有公式在,你就可以跟著前人的腳步走,不用自己傷腦筋,想著要如何處理接下來的尷尬。」婉兒吐舌頭扮個鬼臉。「而且你不覺得我們兩人從一開始相遇,就非常公式嗎?一位喝了酒的女郎,遇上一位解救她的男主角,兩人共享整夜雨露。」
  他喜歡她的舌頭,紅潤小巧,真想湊上前吸吮一下。
  洛欠了欠身,甩掉那此遐想。
  「我讓你很尷尬嗎?」
  婉兒拿出她老媽誑她老爸的標準姿勢,香肩斜倚著門框,兩隻手盤在胸前,沉思著。
  「嗯……我不知道,我應該尷尬嗎?」不是「很」,而是「斃了」!
  如果換成任何人,洛都會以為對方在裝腔作勢,但是她……他看不出來。
  她的氣質太純真,也太嫵媚。嫵媚得像她已習慣從陌生男人的床上醒來,卻又純真得像個小仙女。他很少看不透一個人,尤其是這麼年輕的女孩。
  而且,如果昨天光線夠亮,讓他先看見今晨的她,他不會碰她。木村紘子太年輕了,幾乎算得上「少女」。
  「你今年幾歲?」他心頭一凜。
  「現在才來擔心自己是否侵犯了未成年少女,似乎有點晚。」婉兒綻出邪邪的笑。
  「幾歲?」他的笑容消失,整個人又「樣品屋」了起來。
  「放心,已經成年許久了。」哇咧,快掰不下去了,快把衣服穿好,先閃人再說!她離開門框,轉進房裡著裝。
  拿起上衣,正要褪下……不會吧?他居然跟進來看!
  「先生,我要換衣服。」
  「我不介意。」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床沿。
  婉兒對他假笑一下。廢話!如果換成他被她看光光,她也不介意。
  洛的眼神漾著無比興味。有一瞬間,他在她眼中看見挑戰的神采,幾乎以為她就會這麼光明正大地接下戰帖,在他面前換裝。
  但那抹神采一閃而逝,她向他皺皺鼻子,拿著衣服閃進浴室裡。
  洛揉揉下巴,不由得讚賞。「這女孩沉得住氣。」
  如何換衣服還是小事,重點是,她很聰明,不會讓一時意氣沖昏了理智,影響自己的權益。
  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欣賞增加了。五分鐘前,她還只是個比較可愛的床伴而已。現在,她的形象忽而立體起來,不再只讓他聯想到歡情。
  「噹噹噹噹!」她換好衣服了,以一瞼蓄意的甜笑走出來。要看就儘管看吧!死洋鬼子!小姐我穿好衣服要走人了。
  「很美。」洛微微一笑,走上前輕輕擁住她。
  極短的一瞬間,她似乎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
  看來她並不習慣男人的擁抱。他微蹙起眉,好奇而不解。
  「你很喜歡皺眉頭。」婉兒發現。
  「會嗎?」他自己倒沒感覺。
  「看吧!現在又蹙起來了。」婉兒直覺地伸手去揉他眉心。
  「別鬧。」洛側過瞼避開,一種很威權、不喜歡別人對他胡鬧的姿態。
  「我明白了,你只要心裡在尋思什麼,或懷疑什麼,眉心就會皺起來。」
  「胡說。」他可是出了名的撲克臉。
  「真的嘛,你自己看!」婉兒不理他的抗拒,硬把他拉到妝鏡前。「看,你現在是不是在皺眉?」
  洛凝視鏡中的倒影半晌。
  該死!他真的是!真是令人意外。
  在他玩遊戲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會試著從另一個人的臉上找尋線索。若讓一個不該的表情透露了聲息,很可能會害他損失慘重。
  洛的眉蹙得更深。
  「我是看人臉色的專家,你的道行還太淺了,別想瞞過我。」她得意地笑。
  「我的道行淺?」洛差點為她的不知天高地厚而失笑。
  「看,越皺越深了,越皺越深了!」婉兒指著鏡中的他大叫。「想我從小到大這二十二年來,憑著精湛的相人技術,不知多少次化危機為轉機,化屁股挨板子為頭頂被摸摸,此中訣竅,你是不會如我這般精通的。」
  「你還真敢誇口!」他驀然按住她後腦,用力吻下去。
  「唔……」婉兒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住。
  洛不睬她的掙扎,雙臂越環越緊,吻也越印越深。直到她推撼的動作太大,他失去平衡,抱著她跌到床上。
  他一個旋身,乘勢將她鎖在身上。衣服的襟口散開來,露出一片如雪的膚光。任何有血有肉的男人都受不了這種刺激,他深吸一口氣,吮上嬌紅的蓓蕾。
  婉兒全身一顫,在他的唇與肌膚相觸那一刻,有一股細細的電流震盪著被他接近的區域。
  「喂!放我起來啦!」她不敢再放縱下去。再下去就脫不了身,趕不上飛機了!
  「不。」洛沙啞地拒絕。
  「不然你想怎樣?」
  「再讓我要你一次。」
  「不讓。」婉兒堅定地拒絕。
  「再一次就好。」洛輕啄她的唇角,溫柔誘拐她。
  他已經忘了,自己五分鐘前還曾想過,不會碰她。
  「不要。我已經洗好澡了,不想再洗一次。」婉兒比他固執。
  「我陪你一起洗。」他輕咬她的耳垂。
  「不行,洗太多次澡皮膚容易乾燥,皮膚一乾燥,我很快就不美了。」她很正經地說。
  洛的眼睛眨了一下。在所有拒絕辭令中,她的理由是最有特色的,原來做愛會讓一個女人不美?
  「你今年幾歲?」他忽然又問。
  婉兒認輸了。他還真是鍥而不捨。「二十二。」
  洛正在尋找一個讓自己放開她的理由,而他找到了。二十二歲的女孩,配他實在大年輕,他足足大了她八歲。
  「想知道我幾歲嗎?」洛慢條斯理的站起身。
  既然他已經從她身上翻開,警報解除,她把衣襟拉攏,不怎麼急著坐起來。
  「三十。」婉兒直接猜。
  洛的動作頓了一下。「你很喜歡讓我意外,這不是個好習慣。」
  她猜對了!笑意漾上她的眉眼。
  「早說過我是相人的專家。」她從小就環境特殊,母親是電影紅星,父親是白手起家的車業要人,外公是亞洲有名的飯店業鉅子,外婆來自薰黨政大老世家。
  從小在她家中出出入入的叔伯阿姨太多了,工界、商界、政界、娛樂圈……如果鑽研遍一個行業的嘴瞼需要十年,那麼她活的這二十多年,抵得過人家三、四十年。
  「那我是什麼樣的人?」不知怎地,他今早很有興致聊天。
  「假人。」
  「我很假嗎?」他笑起來。
  「有時候。」婉兒想了想,改口道:「不對,我應該說你是「雙面人」。」
  「怎麼說?」
  「現在的你……」她踏踏臥室地板。「和外頭的你完全是兩個人。」她指指客廳。
  她的話倒提醒了他,自己還有許多事情沒做,一堆人沒見,成山的報表待消化,而他居然耗在酒店房間裡,陪一個日本女孩聊他自己!
  「時間不早,你該走了。」他表情一斂,向房門口點點頭示意。
  喝!趕人來著!所有發生一夜情的案例中,她大概是下場最嘔的一個,非但沒留下什麼相思無盡的結局,還被人家趕!
  「看,又換上那張假人瞼了,樣品屋先生。」婉兒忽然一隻手攤到他眼前。「要我走可以,給錢,」
  洛挑高一邊的眉毛。她居然向他要錢?她知道這會讓自己昨夜的行為像什麼嗎?
  「我皮包弄丟了,你不給我錢,我怎麼回去?」她看出他無聲的驚訝,還回得很理直氣壯。
  他慢吞吞的從口袋裡掏出皮夾,拿了兩張五十英鎊給她。「夠嗎?」
  「不需要那麼多,這樣就好。」婉兒把一百英鎊塞回他手裡,改抽出一張二十英鎊的紙鈔。
  「你知道的,我已經打電話給櫃台,他們會派車送你回飯店。」他的聲調仍然慢慢的。
  「你怎麼這麼小氣?才二十鎊而已!不然我回去找到皮包,再寄回來給你。」婉兒沒好氣的橫他一眼。
  他不是這個意思,而是……
  洛搖搖頭。若讓她知道,他現在有一種想笑的衝動,不知會不會被她攻擊?
  「你的表情很多,話很少。」本來婉兒是急著想走的,可這會兒她的好奇被他掀起來。「請問先生貴姓大名?」
  「洛。」他仍然維持和昨天一樣的答案。
  無所謂,你不想說,姑娘我也不見得非知道不可。婉兒聳了聳肩。
  「好吧,我要走了,祝你前程似錦。」她瀟灑的拍拍手,走向房門口。
  身後的他頓了一頓。「你想起飯店名稱了嗎?」
  「英國皇家飯店。」
  「你還會在倫敦停留多久?」
  「做什麼?你還想約我出來?」她好奇地回頭。剛才不是還急著趕人嗎?
  「或許。」他微笑著,不實可否。
  她的俏鼻樑皺了一下。「四天。」
  「希望有機會再見。」洛破天荒說了一句,卻幾乎是立刻地蹙起居。他在說什麼?
  「沒問題,你已知道了我的名字,又知道我的落腳處,要見面有什麼難的?」婉兒眨了眨悄眸,送他一個飛吻。「BYE 囉!神秘的洛先生,木村紘子在皇家飯店恭候您的邀約。」
  她可沒說謊!
  帶著一抹詭譎的笑,迎上他沒什麼人味的眸子,她瀟灑離去。
          ☆          ☆          ☆
  「婉兒!」
  一進飯店房間,三個同伴放聲尖叫。
  「你跑到哪裡去了?整晚沒回來,讓我們擔心死了。」
  「對啊對啊,我們本來想向警察報警,後來是飯店的人說消失二十四小時以上才能報失蹤。」
  「你沒事吧?沒受傷吧?你昨天睡在哪裡?對了,那家酒吧老闆在你皮包裡找到飯店名片,把它送回來,我們放在你的袋袋裡。」
  面對一團追問,婉兒耐心的收拾行李,開始回答,「我沒事。我很好。我很安全。至於我昨天晚上睡在哪裡嘛……」
  「哪裡?」三個人異口同聲問。
  她把行李箱拉上,用小鎖扣住,拍拍手,整頓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一回身,迎見三雙好奇兮兮的大眼。
  「昨天我喝了三杯純伏特加,酒精過敏得修兮兮,可是我仍然奮勇逃脫了狼人們的懷抱,跑向馬路求生。此時,一位騎白馬、帶大刀的王子出現了,他英勇殺退群敵,把我救回他的飯店房間。我太過感動,於是便答應他以身相許,我們有了全世界最浪漫的一夜。可惜現實是殘酷的,我是台灣人,他是外國人,彼此的距離相隔太遠,無論我們倆對彼此多麼依依不捨,終究只有一夜情緣;最後,他給了我一個深情的擁抱,說他會永遠記得我,我也溫柔的看著他,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於是他便派他的白馬載我回飯店,這段短暫的戀情就此畫下傷感的句點。故事完畢。」
  一時之間,房間裡鴉雀無聲。
  半晌。
  「婉兒!我們擔心你擔心成這樣,你還尋我們開心。」同伴白她一眼。
  「對嘛!快點說啦,你昨天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奇了,她說的大部分是事實啊!這世界真可悲,人都不能說真心話了。
  「我在口袋裡找到一張信用卡,就找了最近的小旅館CHECK IN,先將就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我辨明了方向,就自己走回來了。」婉兒聳聳肩,給她們一個想聽的答案。
  「原來如此。」三名同伴紛紛頷首。
  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歡聽真話?方才因為她說了真話,那個叫洛的男人沒風度地趕她走,現在她說了真話,朋友還不相信!看來是她做人太失敗了,婉兒暗暗點頭。既然如此,那人要從天願,她以後就繼續「失敗」下去。
  她優哉游哉地梳頭髮。
  一個小時內,她和同伴退房結帳,乘上開往機場的計程車。
  兩個鐘頭後,她已坐進頭等艙呼呼大睡,讓鐵鳥載她一路飛回台灣去。
  倫敦的一切,讓它沉進記憶的海底。
          ☆          ☆          ☆
  該不該找那日本女孩呢?
  倫敦的夏夜,悶得如同一塊毛布氈子,幾乎一伸出手,便可觸到空氣中無形的熱氣。
  洛站在陽台上,下望著車來人往的街道。二十層樓,還不夠高,還有許多天空被擋到。
  那個女孩在下面那片紅塵裡。
  她曾說,還會在倫敦逗留四天,而今天已是第三天,她明天即將離開。
  該不該找她呢?洛尋思。
  這三天,他忙得沒時間想到她。事實上,若不是今天晚上的一個餐會,對方臨時有事取消,他會一路忙到離開倫敦為止,從此沒再想起過她。
  但他臨時多出一段空檔。
  而倫敦的天空太髒,氣候太熱,冷氣太涼,茉莉花又太香艷,於是他想起她,沒什麼理由的。
  既然沒什麼理由,就不找理由了。浪費時間向來不是他的天性。他的時間太貴,也浪費不起。
  走回室內,拿起電話請櫃台總機幫他撥出。
  陽台門未關上,熱氣直撲撲地竄進來。他鬆開襯衫第一顆鈕扣。
  倫敦的夏天果真是熱死人,他的心跳和體溫都受到影響,往上攀升。
  「英國皇家飯店,您好。」總機甜美的聲音傳來。
  「請接一位貴飯店的住客,木村紘子小姐。」他坐進向著陽台的單人椅,一派優閒。
  「請稍後。」
  等候的音樂聲悠然入耳,他彷彿看兒總機小姐敲鍵盤,從電腦裡找出木村紘子的房號,再將他的電話撥接進去。
  「MOSI?MOSI?」一道陌生的女聲操著日本語。
  「請接木村紘子。」他簡潔地說。
  「誰?」對方以生硬的英文回答。
  「木、村、紘、子。」他又說了一遍。
  電話那頭傳來唏唏簌簌的交談聲,都是女聲,都是日文。
  「哈羅?」半晌,另一個陌生的女聲也操著同樣生硬的英文來接聽。
  「請接木村紱子。」他從來不缺耐心。
  「我就是。」
  洛微微一怔。
  她不是。她的聲音不是木村紘子,僵硬的英文也不是木村紘子,她不是木村紘子。
  電光石火間,他醒悟了,她確實是木村紘子,但「她」,不是木村紘子!
  「抱歉,我打錯了。」電話不由分說地掛上。
  那女孩竟然對他說謊……
  不,她沒有,因為「木村紘子」確實在英國皇家飯店恭候他的大駕。
  有一瞬間,許多東西從腦中閃過,他不確定那是什麼。
  最後,他笑了。那小女孩,竟然讓他著了她的道,洛搖搖頭。
  真可惜,他們只見過一次面,他遲早會忘了她,原本還想記得她久一點的。
  真可惜……
  他起身上前,把陽台門關上,熱氣與茉莉香都隔在外界。
  少了那些惱人的干擾,他的心跳又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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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三年後
  五月的紐約,對當地人而言,氣候是微涼怡人的,街上已經有路人換上短袖薄衫,但對張孟婉這只亞熱帶的魚而言,沒有長袖外套,仍然拒絕出門。
  明天是她青梅竹馬兼前任男友——王劬的博士班畢業典禮。由於王家和張家,及她母系的孟家皆有深厚的交情,因此這兩家親友全飛來紐約觀禮。
  王家人原本要住進位於法拉盛的宅邸,不過她外公想乘機巡視一下自己在美國投資的第一間飯店,便包下頂樓總統套房及下一層的花園套房,邀請三家人一起住進飯店裡。
  人多就熱鬧,本來她也愛湊熱鬧,不過這團熱鬧裡若還有叔叔爸爸爺爺的,就一點也不有趣了。
  偷了個空,婉兒換上米色毛衣,深咖啡色的格子長裙,一身清麗,溜到街上閒晃。
  下午四點多,天氣有些寒。
  外公的飯店位於第五街一帶,鄰近知名的洛克斐勒中心。
  洛克斐勒中心是由十九棟大樓組成,佔地達十公頃以上。其中有購物中心、辦公大樓、商務套房,及音樂廳……等,各棟大樓之間,都有地下道串連。
  婉兒只是出來喘口氣,乾脆往洛克斐勒的購物中心走去。
  她漫無目的的閒晃,沿途中,不斷看到顯眼的海報,寫著:某某大樓會議中心,有某某某前來演講。
  一開始她只是掃過去,並未太留心。直到這些海報實在多到太刺眼,彷彿這個前來演講的某某某有多重要,非得這麼大肆宣傳不可。她的腳步終於停下來,細讀海報上的介紹。
  演講人:畢洛(Rod Bier)
  主題:談詭譎多變的歐洲金融界
  現場禁止錄音及攝影
  歐洲的金融界是不是詭譎多變,她不知道,但這位畢洛先生,她就略有耳聞了。
  好吧!她不只是略有耳聞,若這位畢洛先生是她認識的那個畢洛,他們倆還睡過一夜!
  婉兒對海報扮鬼瞼。
  那天離開酒店前,他還在賣弄玄虛,不招出大名,她抵不過好奇心,便在酒店大廳抓住一個服務生,把從他那裡A 來的二十鎊塞過去,問到了他的名字,還約莫知道他是搞投資的。
  畢洛,沒聽過。不過她本來就對商場上的事非常冷感,沒聽過是正常的。當時她轉身走人了。
  倒沒想到,多年之後,又在落腳處不遠見到這名字。
  她瞄了眼腕表,演講是從下午三點半開始,現在接近五點半,應該結束了。本來還想溜進去聽聽看這人是什麼來頭,還可以公開演講。既然時間已錯過,那就不玩了。
  但出於好奇心,她還是跑去那棟會場的大樓逛逛。
  從地下走道上至一樓大廳,立刻聞到一股誘人的咖啡香,原來是大廳角落設了一處咖啡雅座。
  肚子好餓,她聞到煎餅的香味了,現在吃個小點心,七點回飯店陪老爸他們吃飯剛剛好。主意打定,她優閒的踱到桌位上,向侍者點了一份蛋糕和咖啡。美國的唯一好處,就是到哪裡喝咖啡都很方便。
  隔桌一名上班族打扮的男人盯住她,睜睜的看著,她飄過去一抹友善的微笑,那男人心花怒放,若不是同桌還有伴,怕已經移坐過來了。
  「快!快!去佔個好位置。」電梯門打開,一堆人像急著投胎般,氣急敗壞的搶出來。
  大廳的寧靜忽然被破壞了。
  乒乒乓乓,乒乒乓乓、,不只是電梯而已,一堆雜杳的腳步聲從樓梯間殺下來,齊齊攻往中央的記者會場。
  「快,把機器架起來,」好幾家媒體記者催促隨行的攝影師,同時拿出麥克風。
  「你們聽到他結尾所說的話嗎?」
  「他的意思,該不會是要把資金從美洲全部移轉到歐洲去吧?」
  「雖然這幾年美國的經濟成長率放緩,歐元反彈回升,但他現在才把資金轉移過去,不怕追高殺低嗎?」
  「聽說他轉移資金的動作,三年前便已開始進行了。」
  「真是可惡,全世界的錢都跑到歐洲去了!」幾名同行嘰嘰喳喳的交換意見。
  幾個警衛的男人忽然站出來,用力轉開攝影機和照相機。
  「對不起,現場禁止攝影。」
  一堆抱怨和抗議從各個角落響起。
  他這麼拽?婉兒遠遠坐在原處,反正事不關己,喝咖啡就好。
  萬眾矚目的大人物終於出現,前方亂哄哄的,各家媒體紛搶著頭一個發問。
  距離稍遠,人又太多,婉兒並未看清畢洛的長相,但只隱約的一瞥,她就知道,是他!
  真怪,她居然還記得他,畢先生實在應該感到榮幸。
  現在若離開,路上八成會塞車,反正她也不趕時間,索性等到這些人開完記者會,自行散去吧。
  她轉開眼,透過玻璃帷幕,打量廣場上的雕塑作品。前方亂局!已不在她關注的焦點中。
          ☆          ☆          ☆
  是那個女孩!
  有一剎那,畢洛的腦中一片空白,下一刻,一張記憶深處的臉龐浮上來,和前方那張肖似的臉孔重疊。
  真的是她,三年前的那個「木村紘子」!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記得她。
  自倫敦一別之後,他不曾再想起過她。她從他腦海裡消失得很徹底,完全不留一絲余影。
  可,只是一眼而已。只這一眼,他竟認出了她來。
  他的腳步忽然頓住,身旁的安全人員差些撞成一團。
  記者群被遠遠擋在身後。兩側有主辦單位安排的警衛護送,只差幾步,他便離開這棟大樓,搭乘停在側門的房車離去。
  她正在他的軌道上,安坐著喝咖啡、看風景,甚至未曾發現他的存在。
  或許是四周的安靜引起她的注意,女孩螓首微側,朝他的方向望過來。
  她的表情沒有什麼特殊反應。她不記得他了?有可能。
  畢洛也沒有任何表情。
  女孩慢慢放下咖啡杯,抽出一張紙鈔,扔在桌上!,她慢慢站起身,舉起右手,撫上臉頰……
  突然把眼睛往下一扳,對他扮個鬼臉,轉身跑掉。
  一股莫名的衝動,讓他拔腿就追。
  她記得他!
          ☆          ☆          ☆
  呼……呼……呼……
  婉兒邊跑邊喘。
  呼……呼……他還在追她嗎?呼……呼……呼……
  喘……喘死人了!她……她跑……跑不動了!
  婉兒鑽進一條暗巷裡,筋疲力竭地靠倚在牆面上,傚法離水的金魚,大口大口喘氣。
  她沒有想到畢洛會來追她,早知道就不要對他扮鬼臉,那個男人真沒風度!
  可是,她忍不住啊,三年不見,他仍是一副「樣品屋」的死樣子,西裝筆挺,面目嚴肅,整個人端正得無一絲人味兒,她就是忍不住要挑釁他。
  「呼,呼,呼,呼……」她微張著唇,還在喘。
  一道黑影忽然撲過來,把她囚陷在牆前。
  「啊——」她倒抽一口涼氣,心臟險險從喉嚨跳出來。
  日頭已經落山。天邊橫著幾抹白日將盡的火橘色,漸層深到了最後,轉成滿片的黯藍,藍色就在黑影的頭頂上。
  他把臉抬起來,讓路燈的光線侵入暗巷裡,驅走藍調,照亮他的側瞼。
  是畢洛!他追上來了!
  她鬆了一口氣,因為不是其他歹徒,又很火大,他死追活追,到底要追到什麼時候才甘心?
  畢洛的氣息一樣微喘。
  知道這男人也會呼吸,還是個人,她的心態稍微平衡一點。
  她背靠著牆,他緊緊貼住她身前,雙臂抵在她頭部兩側,兩人前額抵著前額,喘息交融成一片。
  畢洛的呼吸先調勻,沉沉望著她,直到她的呼吸也平定下來。
  他忽然想到,方才心裡一直稱她「女孩」、「女孩」,其實,她已經二十五了,不能算女孩了。令人訝異的是,她竟然改變不大,那股獨特的伶俐和生動仍然呈現在她的眉梢間,在她的眼睛底。
  兩片誘人的紅唇就在他咫尺外喘氣,不需太多考慮,他決定接受這個誘惑。
  「唔……」婉兒連忙把雙臂擠進兩人身體間。「我還沒喘過氣,你想憋死我?」
  「現在緩過氣了嗎?,」他的眼底浮起笑意。很淡,但看得見。
  婉兒又用力深呼吸兩下。「差不多了。」
  他低首吻住她。
  她沒有拒絕。
  如果他還是十分鐘前那張撲克臉,她甩都不會甩他,但是……他笑了。
  讓他吻,感覺上不再像被一個假人吻,所以她不想拒絕。
  他用舌尖頂開她的唇齒,卻不急著侵佔她,反而勾誘她的舌探入他唇內。她一探入,他便牢牢吮住,用舌和她交纏。
  她鼻間蕩著他身上的森林氣息,他鼻間漾著她身上的茉莉香。情醉朦朧中,彷彿回到三年前,倫敦的那間閣樓套房。
  他不由自覺地收緊手臂,幾乎箍斷了她的蠻腰。
  「噢。」她輕呼,又把兩人之間撐開一點距離。「停停停,你是不是每回一燒起來,速度都這麼快?」
  他鬆開她一點,給她足夠的呼吸空間,但也就這樣而已。
  「你覺得我太「快」了?」
  這話,暗示意味也太重了吧?
  「你知道我的意思。」婉兒橫了他一記。真色,
  他沉靜打量她半晌,一一掃瞄她眉眼間的轉變。她變得不多,連身上的香味都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語氣和眼神一樣沉靜。
  「怎麼?你後來打了電話到飯店找我?」她像只淘氣精靈,水眸裡映滿惡作劇得逞的快意。
  他懲罰地咬她紅唇一口。
  「你叫什麼名字?」
  差點忘了,他是多麼堅持的男人!
  「monica」她告訴他很少用的英文名字。
  「告訴我你的本名。」
  「何必呢?你又聽不懂中文。」
  「你是中國人?」
  「台灣。」
  「你還沒說你的本名。」
  婉兒真是敗給他。
  「張、孟、婉。」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咬音。「但我的家人都叫我「婉兒」。」
  「張孟婉……婉兒……」他細細咀嚼這幾個字。
  「你是不是面對任河事都這麼謹慎?」她伸手去撫平他眉心。瞧,又皺起來了!
  「似乎是。」他仍然是思考半晌,才點點頭。
  「我的天!」婉兒拍了下額頭,敗給他!
  小時候她身旁有個王劬,年紀小小卻老成得像什麼似的;幸好稍長後,經過她和另一位青梅竹馬小路的調教,王劬的個性才變得有趣一點。怎麼知道她四處看風景,回頭又撞上另一個有板有眼的「假人」!!
  「從認識你開始,你從未停止過對我的挑剔。」他故意攢起眉,捏住她的鼻尖用力晃兩下。
  「噢噢噢,我怕痛啦。」婉兒痛恨地拍開他的手。「當心把我鼻子捏腫,捏腫了就……」
  「不美了。」他替她接下去。
  兩個人同時想起三年前類似的對話。
  孺子可教也,他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婉兒嬌嬌軟軟的攀住他的頸項。
  「看來某人有照著公式來哦!」
  「什麼公式?」他輕啄她的紅唇。
  「就是我們的分離讓你很扼腕,此後在世界各地尋覓我的芳蹤啊。你連這個公式都記不住,我看我也不用巴望你的答案。」
  畢洛失笑。「你太強人所難了。若不是今天重逢,我已經遺忘你。」
  婉兒白他一眼,鬆開他的頸項。
  「好吧,畢先生,很榮幸和你重逢,你的吻和我記憶中一樣棒,今朝就此別過,從此再不相會。」
  他主動收攏雙臂。「我不是那個留下假姓名、連夜遁走的人。」
  「誰跟你連夜遁走?我本來就安排好當天離開。」婉兒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哎啊,快放開我,我要回去了。」
  「你住在哪裡?」
  婉兒狐疑地打量他。「你以前不是這麼纏人的。」
  「哪裡?」他很堅持。
  「一個很髒、很破舊的地方。」
  「那好,我住的地方很乾淨、很豪華,你今天晚上跟我回去。」他牽起她的手,往巷子口走去。
  「喂!」婉兒兩腳用力抵在地面。「我還有事,不能跟你走。」
  畢洛又拿出那副深思熟慮的表情看她。
  「好,我送你回去。」這樣已經很讓步了。
  開玩笑!如果她和他手牽手一起走進下榻處,不到五分鐘消息就會傳到外公耳裡,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婉兒的鼻子皺了一下,「我……」
  鼻尖驀地又被他捏住。
  「噢!你幹嘛!」她兇惡的拍開他。
  「你一皺鼻子就是想說謊了。」他很嚴苛地盯住她。
  真的嗎?原來她還有這個練門,真是太危險了,一定得改掉才行。
  她兩手一抱,向他拱手作揖。「多謝英雄指點,小女子感激不盡。」
  畢洛頓時有一種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的無奈感。
  她簡直是個無賴!撒賴撒潑,能不講理的時候絕對不講,總之就是不順著他的意思走。
  「真是麻煩……」他自言自語。
  她綻著甜笑,完全沒有幫他的意思。
  畢洛的拇指又滑上她的唇瓣,那質地細緻得像茉莉,品嚐起來的味道也是。
  終於,他又忍不住,傾首吻向那片誘惑。
  這個吻,沒有先前那個深入。它是清淺的啄,溫存的引誘。
  「跟我回去。」他眼中有一份特殊的溫柔,流進她的心底。
  婉兒斂起臉上的壞笑和他對望。多變的人,不只她而已。他拿她莫可奈何,她又何嘗不是呢?多希望他能冷漠到底,那會讓她的決定容易許多。
  「想不想我?」唇貼著他的唇,她輕問。
  畢洛傾著頭,連他自己都在思索,想不想她?
  「我以為我不。」他終於找到答案。
  婉兒靜睨著他好一會兒,漸漸地,眼底漾起一股醉人的風情。
  「好。」她柔柔送上由自己的唇。「我今晚跟你回去。」
          ☆          ☆          ☆
  一切都是激烈的。
  進了他的頂樓套房,她甚至沒有時間打量環境。他一關上門,反身立刻將她壓在玄關牆上,深切地吮吻。
  婉兒也不想他慢下來。
  她主動拉出他的襯衫下擺,扭動嬌軀讓他更順利除掉她的外衣。
  她的雙腳已經騰空了,完全架在他身上和牆壁間。此舉方便他卸除她剩餘的衣物,也讓她的唇更容易和他膠著。
  兩人就像狂渴了許久的獸,齒牙相磨,手爪糾纏,一心一意想撕裂對方。
  他太過急切,扯掉她好幾顆扣子,她的戰功也差不多。
  終於,兩副身軀沒有任何阻隔存在,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結合。
  「啊……」兩人同時顫巍巍地舒了一口氣。
  直到這一刻,動作終於緩了下來。
  他抱著仍攀在身前的她,走向客廳,躺進寬大的沙發內。
  兩個人忽然都不急著登峰造極了。
  他們互相輕吻著,愛撫著,蠕動身體廝磨,感覺皮膚與皮膚擦觸時的電流。
  他的鼻尖不斷努在她耳後,埋進她頸窩,用力嗅聞著,愛極了專屬於她的體香。
  直到兩人都感覺到,彼此已適應得差不多了。她忽然重重咬他耳垂一下,他吃痛,毫不客氣往她的俏臀拍一記。她露出笑容,狡黠的神情,像足了即將撒野的貓。
  他忽然停手,很認真地在確認,「你還有沒有過別人?」
  「差一點點的,算不算?」她總是不會給他一個規則內的答案。
  「我不想弄傷你,我現在有點急。」大手慵懶滑過她的酥胸。
  「我看得出來。」她憋著笑,挪動一下臀部。
  「若不舒服,要告訴我。」他的急切更明顯。
  「嗯哼。」她給了他通行許可令。
  有了這道保證,他不需要再遲疑。
          ☆          ☆          ☆
  直到兩人都已無法再產生任何動力,他才終於饜足。幾乎是他從她身上翻開的那一刻,她便沉沉睡去。
  她累壞了。
  畢洛含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細吻她的臉頰。
  婉兒咕噥一聲,倦極地趴過身去,整張俏瞼埋進枕頭裡。
  噯!這樣不會窒息嗎?
  他連忙替她調整姿勢,讓她的瞼側貼在枕頭上。
  二十五歲的精力,理該比他這三十三歲的「老頭子」旺盛才是。然而,情慾之於她,仍然太陌生。她還沒學會適當地調整和保留,才會累成這樣。有一天,她會學會的,或許是由他來教,或許由別的男人。
  黑髮凌亂狂散,淌在她背心上,似黑色的流泉。黑泉襯著白玉,以及頰上那一抹醉人的嫣紅,他幾乎忍不住探向她,再索求更多溫柔。可是她眼窩下的陰影,和均勻平穩的呼吸,讓他抑止了強烈的躁動。
  他們只見過兩次,而兩次都宛如搭上噴射機,完全慢不下來。
  和她的第一次,雖然有趣,還不算獨特。在情慾方面,他不放縱,但偶爾也會來上一、兩次短暫雨露。倫敦的第一次,就是被他歸類在「偶爾」裡。
  跟她的第二次,才是新紀錄。
  他不曾和任何女人只見兩次面,兩次都迫切地撲上床。這個機率等於百分之百!
  在金錢投資上,能掌握百分之七十就算幸運了,她是他的幸運嗎?
  和他有過親密接觸的異性之中,她也是最年輕的一個,同時最讓他捉摸不定。若非她的舉止還保留著純真,眼中閃動調皮的神采,他會以為她也是個老手。
  「真是麻煩……」他再度喃喃自語。
  手指爬上她的臉頰,婉兒在睡夢中咕噥一聲,如貓般磨蹭兩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漫溢在畢洛心房裡。
  他該拿她怎麼辦?他的黑瞳中含著困擾,困擾中蘊藏溫柔。
  目前,他的人生目標放在其他層面,還不適合兒女情長。他沒有時間專心二息地對待她,而她又太年輕,不會諒解。現在留下她,遲早會出問題。
  生平第一次,畢洛心中出現不確定感。
  她的出現,完全脫出他的預期之外。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得想法子解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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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4:1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叮咚。早晨七點,服務生推來一車豐盛的早餐,按下頂樓套房門鈐。
  替頂樓貴賓服務是一種榮耀,只有高階服務生才有資格上來。他的制服漿燙得筆挺,驕傲挺立在門外恭候。
  「哈羅,早。」門緩緩拉開,一位東方佳麗探出臉來。
  服務生愣住。
  女人漾著甜艷入骨的笑,全身只圍著一條被單。他的眼滑向被單最上緣、她半露的酥胸,咕嘟!不自覺嚥了口口水。
  女入全身上下摸了一模,似在尋找什麼,他著迷地隨著她摸索的動作一起移視。
  「喂,拿錢來。」女人找錢未果,回頭喊。
  又向他要錢!門內響起男人的嘀咕,下一秒鐘,女人腰間多了一條古銅色的鐵臂,頭頂多了張黑瞼。
  另一隻手臂從她身後探出,拿了五元紙鈔給他。
  「謝謝你。」
  服務生呆呆看著貴賓。他們向來形象端整、剛正威嚴的貴賓,此刻全身只套著一條長褲,而且還看得出來是很匆忙穿上的,連拉鏈都只拉了一半,懷中還樓著半裸艷女。
  「你可以走了,我們會服侍自己。」貴賓蹙起濃黑的眉。
  「是,是。」服務生連忙把眼光從艷女身上收回來,接過小費。
  GOD!一生能夠抱一次這樣的美人兒,真是死也不枉了。
  美女對他眨眨眼,淘氣地嬌笑。噢!他全身骨頭都酥了……
  砰!餐車被拉進去,門當著他的面摔上。
  「下次別衣著不整的去應門。」畢洛簡潔有力地命令。
  咦?醋勁很大哦!他這三年到底受過什麼慘痛的遭遇?不然怎會三年前冷冰冰的,一副巴不得早點趕她走的模樣,三年後卻寶貝得不得了,連一滴滴都不許露。
  婉兒笑吟吟跟在他後頭,偷拎車上的東西吃。
  早餐很快移到陽台前,地上鋪了一條桌巾,兩個人席地而坐,開始野餐起來。
  晨陽方探出頭,暖熱投進落地窗裡。婉兒喝一大口牛奶,滿足的歎了口氣。
  「你今天有什麼計劃?」他問,坐在她身後,把她夾在兩腿中間。
  「下午要去參加我朋友的畢業典禮,你呢?」
  「九點要到紐約辦事處去。」畢洛想了想。「你要一起來嗎?」
  找她去看他的辦事處沒有什麼意義,然而,他想讓她看看他曾工作過的地方。
  「好啊。」反正她待會兒也沒事幹,太早回飯店還不是和老爸、老媽眼對著眼。「昨天的海報說你擅長Bank Investment「銀行投資」,銀行投資是做什麼的?」
  她俯身拿起遠端的牛角麵包,被單下滑,露出一邊蓓蕾;緋紅鮮嫩的誘惑,又惹來他一陣毛手毛腳。
  「不要鬧我,我好餓。快說!」婉兒把他覆上的大手打開。沒填飽肚子之前,拒絕提供任何福利!
  畢洛只好放開手,但長指仍然在她滑膩的肌膚上游移。
  「銀行投資就是……」他低頭咬了一口她手中的牛角麵包,換來她的抗議。「我拿一筆錢,把它丟進銀行裡,過一陣子,再把它轉到其他銀行,轉來轉去,就這樣。」
  「嗯!」婉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知道,所有人都認為美麗的女人沒有腦袋,我以前一直不服氣,但是你的解說充分讓我體會到這種挫折感。」
  他笑了出來,低頭咬她香肩一口。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如果某間銀行需要資金,或者某間銀行想集資投入某項計劃,便向我這種人調款項。我評估之後,認為可行,就把錢投進去,賺取之間的利息、匯差或投資紅利,等情況穩定了,再把錢抽出來,轉移到下一個目標去。」方纔那一口讓他嘗到她的香甜,他的唇在她肩上流連,不忍離去。「道理和玩股票一樣,只是我玩銀行。」
  婉兒點點頭,聽懂了。她學著茱莉亞羅勃茲在鳳凰片中的架式,用充滿鼻音的語調問他:「所以,你不建東西,不造東西,你只玩那些可憐的銀行?」
  他又笑了。「我寧可這麼想我貸款給銀行,讓銀行貸款給需要的公司,去幫我建東西和造東西。」
  「那你有沒有一棟很大的辦公大樓,裡面有一間很大的公司,大樓上還掛著一個很大的招牌,寫著「某某集團」或「XX財團」?」她拿火腿餵他一口,剩餘的自己吃掉。
  「抱歉,甜心,我是個體戶,不需要很大的辦公大樓,掛一個很大的招牌,取一個很威風的名字。」他遺憾地拍拍她頭頂。
  「你就坐在家裡把錢轉來轉去?」
  「看來你對我的職業有歧視。」他不甚滿意的看著她。「我只需要一間小辦公室,裡頭坐幾個人幫我處理雜務就好。」
  「那太不氣派了,你毀了我公式化的夢想!你一定得是個大財團或大企業家才行。」她抹抹眼角假想的淚。
  「嘿!小姐,我在許多主要金融城市都有辦事處,勉強也該算我過關吧?」畢洛抗議。
  他的表情就像小男孩捧著機器人,向心愛的小女朋友獻寶,非要她說一句好看不可,婉兒忍不住大笑。
  「哦,可憐的寶貝,我傷了你的心!」挺身吻了吻他的唇,少不得又被他抓住,來一場熱呼呼又徹底的接觸。
  哇!她連忙把被剝掉的被單拉回胸前圍住,齜牙咧嘴地恐嚇他。「離我遠一點,我有「早餐氣」,沒吃完早餐之前脾氣都很糟。」
  這男人平時西裝筆挺,道貌岸然的模樣,看不出來這麼好色。
  「你呢?你平時都在做什麼?」他懶懶撩動她的散發,暴露更多香肩來讓他侵略。
  「嗯……」這是個好問題,婉兒很努力的開始想。「我做過售車小姐。」在她老爸公司打工。「飯店櫃抬小姐。」替她外公盡一己之綿力。「拍過廣告。」她老媽推不掉人情,陷害女兒上場。「替立委發傳單。」她外婆家族屬意的候選人。「目前是無業遊民。」故事結束。
  「聽起來很有趣。」他很仔細在聽,邊聽邊點頭。
  「怎樣?你有什麼臨時工要介紹給我嗎?我的工作能力不錯哦!」她笑得很狐狸,回頭咬住他的下唇。
  「將來或許有機會。」他乘勢給她一個深深的吻。
  就在這瞬間,婉兒明白,今番重會仍然只是一次偶發,他並不打算留她。
  說不出來心頭是什麼感受。不可否認,她有些悵然,卻也有著更多的釋然。
  她還不夠瞭解畢洛,沒有與他天長地久的準備,她也不認為他有。或許,這樣會是最好的結果。
  「先說好,到時候我可要有勞保、公保、健保、各種保,而且服務滿兩年就要拿終身俸。」她怕他反悔似的,連忙開出自肥方案。
  畢洛溫柔看著她,胸中泛湧的情緒如此異樣,幾乎讓他不適。
  這樣剔透琉璃心的女孩,真捨得放她走?
  可,不放不行啊。他們對彼此的感覺來得太突然,發展得太迅速,才短短兩次相見而已!他們都沒有足夠的信心為對方付出自己。
  再放她走一次。這次或許就是結局了,也可能是永遠的開始。
  「沒問題。」唇溫存貼上她額際。「趕快把早餐吃完,我帶你去看看以後可能要服務滿兩年的地方。」
  「可是昨天那票記者說你要轉回歐洲去了。」她好奇道。
  「所以我才說,「可能」。」
  「你是歐洲人?你看起來有華人的血統。」
  「不是華人,是西伯利亞人。」他傾身為自己倒一杯咖啡。「我母親來自西伯利亞,或許混到一些蒙古人的血統。」
  「原來如此。」她就覺得他的五官有東方人的影子。「西伯利亞……那你一定天生不怕冷。」
  這是什麼邏輯?
  「你是中國人,你天生就會舞龍舞獅嗎?」他啼笑皆非。
  「你很沒有紳士風度耶!怎麼可以毫不容情地指正你的女伴?」婉兒柳眉倒豎,拿小泡芙砸他。
  他反手接住,塞進嘴裡。
  「對不起,對不起。」這時候要懂得識時務。
  「啊!那是草莓泡芙,你吃掉我最後一個草莓泡芙!」婉兒尖叫。
  攻擊他!為泡芙報仇!
  她反身撲到他身上去,抓住他的肩用力搖撼。吐出來!吐出來!
  低沉的笑聲在畢洛胸腔裡滾動,他緊閉著唇,直到泡芙吞下去才鬆開。婉兒發出第二聲憤怒的尖叫。
  纏鬥中,被單早就失去蔽體的功能,飄散在她腰際。她坐在他小腹上,不甘心地去掰他唇瓣。
  畢洛悄悄拉開被單,解開自己的褲扣,等她發現時,他已攻佔了她的城池。
          ☆          ☆          ☆
  畢洛太謙遜了一些。他的辦事處雖然不是獨門獨棟的氣派大樓,也很登得上台面了。
  畢氏辦事處位於曼哈頓商業區,該棟大樓高二十九層,他買下第二十八層。
  婉兒終於發現,他喜歡高。住飯店也住得高,辦公室也買得高。
  從電梯走出來,公共區域的采光明亮,壁面漆成粉黃色,掛著幾幅名家畫作,角落擺上一個古董花瓶。雖然是很典雅的裝演,商賈氣息全都淡去,空氣中卻有一股隱匿的氣氛,讓人不自覺放輕腳步。
  婉兒皺了下鼻樑。連工作空間都和他一樣孤傲,生人匆近!
  畢洛看見了,壞心地捏住她的小鼻頭。
  「我好像永遠無法讓你滿意。」用捏的還不滿意,他再低頭咬她下唇一口。
  「噢!」婉兒痛捂著唇瞪他。「你是不是被哪個吸血鬼附身沒告訴我,想乘機吸走我的靈魂?」
  「吸血鬼不偷魂魄,那是撒旦的工作。」
  婉兒警告地瞪他一眼,又四下打量起來。
  畢洛說得沒錯,他並沒有替自己取個輝煌氣派的大名。辦事處入口在右側,用一扇厚重的實心檜木大門與公共區間隔開,門正中央雕著一個淺刻的圖形。婉兒偏著頭研究半晌,發現那是一個天蠍纏繞著魔羯的符號。
  「天蠍座,」她如臨大敵,退後一大步打量他。「你是天蠍座的?」
  「你相信星座?」他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
  「一點也不,我認為那是一堆唬人的鬼話,等公車的時候看一看就成,不過我獨獨討厭天蠍座的人。如果你是天蠍座,最好離我遠一點。」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為什麼?」他不急著進公司了,耐心地盤起手,和她杵在電梯間聊起天來。
  「因為我認識一個天蠍座的人,非常可怕,我懷疑她是因為星座書上說「天蠍座的人很宿命」,她就跟著宿命;星座書上說「天蠍座的人如何如何」,她就跟著如何如何;而很遺憾的,星座書上的天蠍座沒有太多好話,不外乎善妒、記恨、愛恨分明、有仇必報;而且最最最最悲慘的是,星座書告訴她,天蠍座和我這型的人不合!」這簡直是一種超級無厘頭的感覺!!她就這樣莫名其妙被人家嫉恨,還被人在背後戳了好幾刀。從此以後她告訴自己,夠了!她再也不要跟任何天蠍座的人深交了。
  「可憐的女孩。」畢洛寵愛地輕拍她臉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嗯?」
  他簇擁著她走向大門,探手輕輕推開。
  淺淡的交談聲、電話響、鍵盤敲擊聲溢入電梯間。他攬向婉兒腰際,示意她往內走。
  婉兒抗拒他的牽引。「等一下,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不……」
  畢洛乾脆低頭吻住她。太吵了!
  婉兒察覺一股怪異感,推開他,慢慢轉過身。
  打開這扇木門後,視野更是豁然開朗。零阻隔的一百坪空間,竟然只散坐著五位員工。
  在寸土寸金的紐約,這五個所擁有的工作空間近乎奢侈。OA隔板提供適度隱密性,每張桌上都有電腦,和各式完整的設備。
  婉兒發現到此處與其他公司行號的不同。這五個人,沒有一個看起來像普通辦事員。他們看起來都有一種獨當一面的自信。
  而此刻,這份自信正被一種滑稽的表情摧殘著,彷彿剛踏入門的不是他們老闆,而是一個從天而降的火星人,懷裡攬著一隻外星怪物。
  婉兒看著他們那種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想惡作劇。要看是吧?
  「親親,你的辦公室好大哦!」她又用那種黏黏蜜蜜的鼻音說話了,曼妙的體態扭搖在走道間,一縷香風隨著俏影飄落,其中三名男員工被迷得色授魂予,眼睛都發直了。
  她慵懶地橋笑,一隻手臂勾住他腰後,整個人幾乎掛在畢洛懷裡。
  老闆抱美女,跟異形愛上唐老鴨一樣。五個人繼續怔呆,連電話響了都沒有人伸手接。
  畢洛在她背後暗推一把,示意她不要胡鬧。
  婉兒把手縮回來,嬌嗔的睨他一記秋波,走到落地窗前。
  「哇!親親,看看那片大落地窗,我敢打賭,從這裡可以看見全世界!」婉兒捂著胸口輕呼。
  大家更呆了。老闆不但帶美女上門,還是胸大無腦型的?
  畢洛看著愛將們那副被火星人入侵的表情,險些笑出來。他平時真的有這麼拒人於千里嗎?
  「我辦公室的景觀更好,張小姐請進,容我為你介紹。」別忘了這女孩有多愛作怪!他得在她搞出更多破壞之前,盡快將她帶離現場。
  「好啊。」婉兒扇了扇長睫毛。「對了,你可以叫我「蜜糖」或「甜心」,那都是我的小名。」
  兩人站在他專屬辦公室人口,她忽然停下來,轉過身面對大家。
  「很高興認識你們!」拋出一記飛吻。
  一群人低頭的低頭,打電腦的打電腦,每個人同時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看見,老闆請自便!
  畢洛無奈地敞著門,讓她從身前搖曳生姿地走進去。
  上掩的門隔離了耳目,同一瞬間,辦公區爆出激烈的討論。
  「剛剛進去的那個男人是老闆嗎?」
  「長得很像,但我懷疑是他的雙胞胎或什麼的。」
  「是他本人沒錯,不過可能被靈魔附身了。」
  「對對對,我聽說有一些東方女人懂得妖術,還會放蠱,專門迷惑無知男人。」
  「看她長得那麼香艷,有可能!可憐的老闆變成無知男人了!」一群人互望著,用力點頭。
  老天,那不會是老闆,老闆向來是孤離的,威震八方的,不讓任何人近身的。若不是有人見到他們老闆曾和美女從旅館房間走出來過,他們甚至會懷疑老闆還是處男。
  老闆不會如此……平易近人,還笑得那麼……和藹可親。
  只要把這兩個形容詞和嚴竣的老闆連起來,每個人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們老闆一定被下降頭了!
          ☆          ☆          ☆
  門一掩上,婉兒就被修理了。
  她被壓在門上,狠狠吻了一頓。
  直到兩人都氣息急促,他的唇才鬆開她。但堅硬的身軀仍像鐵牢一般,將她緊緊困鎖在懷裡。濕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和她交融成一片。
  「你就這麼看不得我安穩度日?」他真拿她無可奈何。
  「你那不叫安穩度日,叫「展示樣品屋」。」婉兒微嘟著紅唇。「別再廢話了,還吻不吻我?」
  當然吻!
  堵上她的唇,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狂吻。
  最後,婉兒先叫停。她快缺氧了!
  畢洛再輕啄了一陣才鬆開,雄渾而男性的低笑在她耳畔拂搔著。
  婉兒被他的得意弄得很不服氣。她眼珠一轉,忽然勾開挑逗的笑容。
  「有沒有試過在辦公室裡親熱?」誘惑的舌尖滑過他的耳垂,向他下戰帖。
  以為我不敢?畢洛眉一挑,突然讓她雙腿凌空,勾在自己腰際,用力壓在門板上。
  婉兒倒抽一回氣。
  「嘿!等一下!喂……」外回那十隻眼睛八成全盯著晃動的門在看。
  畢洛不理她,探手去扯她的底褲。
  「好好好,你行、你行!我認輸!大王饒命!」她可不想連臉都不要了。待會兒還要穿堂過戶地走出門去呢!
  畢洛確定自己「權威」已經樹立了,才滿意地放她落地。
  不嚇嚇她,在她眼裡,他更是連一點威嚴也沒有。
  婉兒嘀嘀咕咕的,仗著自己體力好便欺負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畢洛傾身重吻她一下。
  「你自己隨便看看。」
  婉兒當然不跟他客氣。
  這間辦公室也有三十來坪,但裝潢並不特別。看得出來他只喜歡喜「高」而已,本質上並不奢華,連牆上的掛畫都是美洲各主要銀行的營收圖表。
  整片落地窗占走了右面的牆,近午的太陽正在發揮它的威力,與人工空調對抗。
  他不只喜歡高,也喜歡亮。她發現。
  悄步走到窗前,往下探望。
  他們離冉冉紅塵好遠。他的僻世,不只是心靈上的,也包括有形的距離嗎?矛盾的是,他又從事最俗世化的行業——玩錢。
  任何事,只要和錢有關,就脫離不了人的纏黏。
  他已講完電話,回到她身畔,一股熱意貼上她的身後。
  兩人都一言不發,品味這種舒適的沉靜。
  「你還未告訴我,你是不是天蠍座的?」婉兒忽然問。
  她居然還沒忘記,畢洛好笑地拍她腦頂心一記。
  「不是。」
  「那麼是魔羯座?」婉兒想起另一個纏扭的圖案。
  其實他很有魔羯座的感覺。從她有限的星座知識裡,魔羯座的人律己甚嚴,對任何事都一絲不苟。
  「那兩個符號,不代表星座上的意義。」他只是微笑。
  不是星座,那就是神話了?
  星座和神話典故是分不開的,不過她向來對這行門道沒什麼興趣。魔羯和天蠍的代表神祇是誰呢?回去再查查。
  十一點了,早晨即將結束。
  「想不想去帝國大廈樓頂?」畢洛輕拂她的髮鬢,深邃眸中,藏著不容錯認的軟柔。
  婉兒咯地一聲笑出來。「這一招也公式得太離譜了!」
  「滿足女士的要求是紳士應盡的義務。」他也笑了。「早上已經演過「麻雀變鳳凰」,現在該輪到「金玉盟」。」
  婉兒扮個鬼臉。「你太老土了,這年頭誰還看「金玉盟」?早就被「西雅圖夜未眠」取代了。」
  「我的電影資訊永遠慢半拍,看來當年沒有投資娛樂圈是正確的。」他遺憾地搖搖頭。
  婉兒偎進他懷裡,吸嗅他的味道。
  他真討厭!昨天幹嘛來認她呢?如果他們的相逢只在三年前那一夜,她不會想他。
  「其實你很「公式」哦。」她輕柔的說。
  雖伙無厘頭,畢洛卻明白,這是她的讚美。
  「而你是我遇見過,最不公式的女孩。」他吻上她的發心。
  「我喜歡你待過的地方。」她的眼神很溫柔。
  「謝謝。」他靜靜說。
  「我該走了。」兩人又互望一會兒,她終於說。
  他看了腕表,即將十一點半。「我也是。」
  「喂,才稱讚你公式,你又犯戒了。你不可以跟我一起離開啦!」婉兒白他一眼。
  「可是我趕時間,中午和一個銀行團代表約好了餐敘。」他很無辜。
  「不行,」婉兒霸道的說。「一定要讓我先走,你搭下一班電梯。如果不幸你出了大樓,我還在路旁招不到計程車,你也得裝作我已經遠去的樣子,不能來認我,要默默望樓頂一眼,惆悵地走開。」
  「既然是你先下樓,我還在樓上,不是應該由你來默默望樓頂一眼,惆悵地走開嗎?」
  嗯,好像有道理。
  婉兒讚許地拍拍他臉頰。「孺子可教也!我就知道你還有救。」
  兩人相視微笑。許多感覺,在眼波交融中,輕緩流過。
  他會記得她站在晨光中的模樣。萬分性感,卻又清純無瑕,宛如方自海沫中誕生的維納斯。
  「去吧,」他退開一步,也放開手。
  給了他最後一個笑,讓他記住她最美麗的姿容,婉兒轉身離去。沒有說再見,也沒有回頭。
  畢洛站在落地窗前,眺望整片大蘋果。
  就這樣了。
  她有沒有默默望樓頂一眼,惆悵地走開?
  或許再過一個三年,他又會忘記她。
  雖然如此想,但他明白,這回,怕是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容易遺忘。
  他淺淺微笑,笑中有遺憾,有澀意,也有非為不可的執著。
  太陽爬到正中央,曬到他回過神來。
  正午了,泛著茉莉香的早晨終究遠去。
  他們總是花一個黑夜在相聚,一個早晨在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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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你正聆聽著巷道裡的微弱鈴聲。
  白雪閃耀,風景如畫。
  今夜我們都很愉快,漫步在冬季奇幻城。
  一隻青鳥剛飛去,一隻新鳥來停歇。
  它正唱著愛之歌,陪伴我們,漫步在冬季奇幻城。
  婉兒隨著空氣中的音樂輕哼,愉快地周遊於賓客之間。她是一隻典型的舞會動物,任何有得吃、有得玩的場合都少不了她。
  她外型亮麗,個性又大方,愛笑愛鬧愛跳舞,有了她的參與,舞會通常也生色不少;所以一到了舞會季,無論是聖誕節、情人節、新年,她的行程一定排得滿滿的,被狐群狗黨們預約一空了。
  「哈羅!很棒的Party。」一位前任追求者攬著他的新女友,對她含笑招呼。
  「謝謝。」婉兒對他眨了下眼睛,繼續隨著音樂款擺,舞向另一角落的好朋友。
  今年的聖誕派對是在王劬的新遊樂園裡召開,也兼具了開幕酒會的性質。因此一些重要投資人和賓客、遊客全來了,會場外的空地架設百萬音響,鋪上臨時的木質地板,成為一個巨大舞池。空氣間充滿熱歌勁舞,問或可以看見幾位媒體記者抓著貴賓到一旁採訪。
  「冬季奇幻城」是由王劬一手催生的,幕後找了幾位金融家和國外娛樂集團投資,所有宣傳影片全由她擔綱。由於她家和王家是世交,又是遊樂園的形象代表,今夜她儼然算半個女主人,很盡責地在招呼賓客。
  「婉兒!」一位大學同學跑過來,迅速抱她一下,再拉開一段距離。「我們剛剛看到幾支新廣告片的首映,你真是漂亮極了……哇,現在也不差哦!」
  她今晚穿一襲火紅色的緊身衣,裙擺只及大腿一半,下緣綴著一圈白色兔毛,圓形領口和長袖袖口也綴上同樣的白毛邊,腦後垂著一頂尖尖的聖誕帽,黑色長發狂野地飄散,是全世界最有看頭的聖誕老婆婆。
  「謝了。」她送老同學一個飛吻,繼續往角落舞過去。
  和好友小路聊完幾句,婉兒一轉身,就撞上新任追求者。
  「一起去外面跳舞吧!」高士鴻順勢摟上她的纖腰。
  「好啊!」婉兒從善如流。
  小高是某航空公司董事長的愛子,追她已經半年多,最近她覺得無聊,終於稍對他假以辭色。比較麻煩的是他爹娘那頭,一頭熱的以為她要委身下嫁了,最近頻頻上門拜訪她老爸和老媽。更慘的是,老爸、老媽對高某某的印象也不錯,已經在暗示她可以定下來了。兩人明年初訂婚,年中成親辦喜宴剛剛好。
  開玩笑,她今年才二十六歲,芳華正盛,現在定下來還有什麼搞頭?今晚得找個時間和小高談清楚才行。
  「婉兒,我媽請你和伯父、伯母,下星期天來家裡吃個便飯。」高士鴻把她簇擁進舞池裡,將她圍在胸前的方寸間,看似不想讓人碰撞到她,其實是在對其他虎視耽眺的公子哥兒下馬威。
  婉兒聳聳肩,繼續扭著曼妙的舞姿。「現在我還不曉得到時候有沒有其他安排。」
  開玩笑,宴無好宴,飯有餿飯,這一去就脫不了身了。
  「我先跟你訂了,你就別安排啦!」小高眼中的急切表露無遺。張孟婉就像一個縹緲綺麗的夢,讓人看得見卻抓不著。
  「再說吧!」婉兒還是不置可否。
  「可是……」小高情急地湊近她耳旁申訴。
  婉兒不耐地旋了一大圈,順勢轉到另一堆人群裡,幾個早就在旁邊垂涎很久的公子哥兒登時圍過來,繞著她纏舞,把小高擋在外頭。
  婉兒仰頭嬌笑,音樂越來越勁熱,她的舞姿也越來越熱烈。
  忽然,她定住了。
  一雙似笑非笑的黑眸,杵在人群之外,舞池的邊緣,遙遙定在她身上。
  啊。一陣暖熱的電流滑過她心房。
  他也來了……
  畢洛知道她看見自己,微舉起手,在額旁輕舉一下,致意。
  兩人的眼神離不開彼此。中間的重重人海,飄霧瀰漫,彷彿都消失了。只餘她站在圓心,他立在圓周,中間牽著一道無形的半徑,將兩人串連。
  「婉兒,怎麼不跳了?」小高終於擠進人牆。
  「跳啊,怎麼不跳!」她的嘴在回答小高,心在回應圓周上的那個男人。
  曼妙的舞姿又開始款擺。所不同的是,這次她的眼牢牢膠著在他身上,無論怎麼轉,怎麼扭,總不離開他的定點。
  看著我。她邀請。
  我在看。他回答。
  婉兒的舞姿忽然變了。
  她的腰像水蛇,眼神不再是玩鬧,而是一種致命的魅惑。她的唇上勾著引人遐想的媚笑,兩手隨著舞姿撫過由自己全身。
  這是一場絕對限制級的舞蹈。
  所有靠近她的男人,都成為一根臨時的鋼管,被她貼住,扭動,抵靠著旋舞。
  她的眼睛只看向一個人。看我,她的眼神在誘惑,只准看我。
  身旁男人的眼睛果然都只看向她。
  每個人都醉了!都渴望成為那根被她舞弄的鋼管。他們爭先恐後擠到她身前,只要擋住她的視線,她就轉走。轉走了再被擋,擋住了再轉。
  五、六個男人被她舞過,身體揚起明顯的亢奮,每個人都渴望抓住這滑溜的魅人女妖,卻都無法如願。
  DJ發現了他們這群人的鏖戰,樂風一轉,越發的曖昧婉轉。一群人全發了狂,死命要擠到她身畔。
  婉兒渾然不覺自己造成的騷動,她只注意一個人。
  喜歡嗎?她挑起一邊眉毛,眼神中都是銷魂和勾引。這是為你而跳的。
  她的右手往上滑過左胸,盤旋在其上;左手往下,誘惑地游移在小腹附近,嬌軀柔若無骨地扭擺。
  喜歡就來抓我,抓到就是你的。
  她不需要再發出更多訊息,閒雜人等也毋需再推打。
  因為,下一瞬間,他們只看到一道強勁的黑影突破重圍,攔腰將他們的舞會女王抱起,轉眼殺出人海外。
          ☆          ☆          ☆
  天上一輪皎月。
  寬闊的停車場裡,停了滿檔,即使貴賓停車席也不例外。
  所有客人都擠向園區中心的舞會,停車場上,沒有半個人影。
  「啊……啊……」銷魂蝕骨的嬌吟聲,從一輛加長禮車中傳出來。
  「嗯……」一道壓抑的男性喘息。
  司機小陳上完廁所,走回他負責的座車時,差點吐血。
  是哪對姦夫淫婦搞不清楚狀況,居然選中他的車野合!瞧那車廂晃的,裡面想必正進行到難分難解的地步。
  那些保全人員死到哪兒去了?居然隨便讓人溜到車上樂翻天。他們也不看看,這可是遊樂園主要投資人畢先生的座駕!如果沒看好,讓人溜進來放個炸彈、毒品什麼的,後果誰負責啊?
  小陳這幾天載畢先生四處跑,多少摸清了臨時王子的習性。姓畢的那張臉孔簡直就是「生人匆近」的現實版,如果讓主子知道,在他參加舞會期間,有人也溜上他的車「開舞會」,那他們這干隨身人員頂好都自動請調,到遊樂團來扮烏龜算了。
  小陳四下看不到保全人員,而車廂又越晃越厲害。好吧!只好自己上了!
  「喂!!」他拉開後車門,劈頭一陣大罵,「這裡是貴賓的停車區,你們怎麼可以亂摸進來?!還跑到我的車上……呃……」喝聲無寂而終,小陳目瞪口呆。
  他看見,一個男人坐在寬敞的後座,一個女人坐在他身上;他看見,一張美艷至極的臉孔愕然轉過來,隨即回過神,對他曖昧地眨眨眼,他看見,美女的連身裙被撩高到腰上,腳尖還勾著一條紅色小褲褲;他看見,那男人的長褲褪到腳踝。
  他看見他剛健正直、果敢堅忍、義氣雄壯的主子,光著屁股,身上坐著一個很眼熟的美女,在,辦,事。
  即使他什麼都沒看見,車廂內那股情慾的味道也很明顯了。
  他的闖入,讓激戰正酣的兩人陡然停下來。
  「滾開!」畢洛隨手撿起一塊坐墊扔過去。
  「對……對不起,我……那個……我不知道……我以為……」
  「滾,」畢洛怒喝。
  「是是是,呃……兩位請慢用。」
  車門惶然關上。
  車廂內一片沉靜。
  「呵……呵呵……我的天,哈哈哈哈……他居然叫我們……「請慢用」!」婉兒再也忍不住大笑,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畢洛歎息望著她。「你永遠不肯讓我留一個好形象。」
  「我……對……對不起……可是……」婉兒笑到喘不過氣來,拚命拭眼淚。「你看他剛才的表情……哈哈哈……我敢保證,他絕對沒有想到……自己會看見……你!哈哈哈哈……」
  畢洛翻個白眼。
  他仍然在她體內,昂揚勃發,而她居然只顧著笑。
  他扶住她的腰,猛力一擊。
  「喝……」婉兒倒抽了口氣,笑聲戛然中止。
  「專、心點。」畢洛咬住她的唇。
  「你……啊!」他強烈的進擊,讓她再也想不起自己在笑什麼。
  車廂繼續激烈的晃動,直到它達到某個極點,兩聲銷魂的呻吟呼出,晃動突然停止!
  婉兒軟軟地癱在他胸膛上。
  好累……以後絕對不再跳完舞立刻親熱,能量耗損實在太大了。
  他的鼻端淌進她迷人的體香,滿足地歎了口氣。
  一年半。實在太想念這種身心交融的感覺了。
  她永遠有辦法讓他破例,包括像個色情狂一樣,抓著她坐進車裡就迫不及待地歡愛。即使在荷爾蒙最氾濫的青春期,他都不曾做過這種事。
  「我們真的得停止再這樣見面了。」婉兒合著雙睫輕喃。
  他泛起柔和的笑意。是啊,他們每次碰面,都像離水太久的隹躍入大海裡,總要先抵死纏綿一回。
  「你好嗎?」他撫過她的鬢髮,拂弄間帶著溫存。
  婉兒閉著眼,嘴角掛著笑意。「你不覺得次序有此顛倒?我們應該先寒暄過後,你再把我拖進汽車後座裡。」
  「你在大庭廣眾跳艷舞誘惑我,就不該意外如此的下場。」他慵懶回答。
  「你多久之前便知道今晚會看見我?」她不認為今夕重逢對他是個意外。
  「大約半年前。」好久了,畢洛無法克制地細吻她。當他看過第一支宣傳影片,便掌握了她的行蹤。
  他竟如此記掛她,深切到連自己都不自覺,彷彿讓她的影子滑進腦裡,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老天,他們才見過三次!而她對他卻有如此驚人的影響。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若只是單純的性吸引力,她不是唯一和他發生過關係的女人,而且每每相會,總會讓他失控到做出一些平時不會做的事。
  她既讓人捉摸不定,又放心不下,在員工面前破壞他的形象……諸般惡行真是不勝枚舉,可是他就是放不下她!
  她甚至害他破例,只因為貼身秘書泰瑞莎和她有某些方面的肖似,便無條件錄用。
  泰瑞莎是個美義混血兒,承繼到了意大利祖先的黑髮黑眸,和熱情開朗的天性。有一天,他們團隊不知辦成了什麼,大伙約好去慶功,泰瑞莎含笑向他舉杯敬酒,他倏然領悟,那燦然笑開來的表情,竟像極了婉兒。
  當時他多麼愕然。以貌用人的事,竟然發生在他身上!
  所以他故意讓自己等,等足了半年,罰夠了自己的失常,才縱容自己飛來台灣,參加這場根本不需要他出席的開幕酒會。
  「不錯,很沉得住氣。」婉兒懲罰性地咬他脖子一口,一個紅印子在他頸上浮現。
  和他比起來,她的速度算慢了。
  以往王劬提起這個歐洲銀行家,都用一個奇怪的代號:「Capio,蓋佩歐,中文媒體則翻譯成「魔蠍」。因此她一直沒把這個「魔蠍」和那個「畢洛」連起來。直到三個月前,他那個性感美艷的女秘書泰瑞莎偶然喚起,她才知道,原來王劬的投資人是他。
  「你不是說自己沒招牌嗎?為什麼人們喚你「Capio?」婉兒嘟起唇又想咬人。
  畢洛搶先以唇封住她,免得脖子二度受難。
  「這名字不是我取的,它出自一堆無聊的媒體,已經沿用了好幾年。」他抵著她的唇,不捨離去。「因為我不愛出名,平時又使用你曾見過的魔羯和天蠍符號,媒體便私自取魔羯Capricom天蠍Scorpio的字首字尾,把兩個字合起來,稱我為Capio,魔蠍。」
  婉兒輕哦一聲,點點頭。
  她回台後曾做過功課,找出魔羯座的代表神祇是「潘」。潘是個半人半羊的怪物,為山林及放牧之神,在希臘神話中惡名昭彰。他的個性暴躁惡劣不說,長相還亂丑一把的,老爸不疼老媽不愛。偏偏他吹一手好笛子,沒事就露兩手,迷惑美麗的仙女。
  而天蠍座的代表神祇則是一隻毒蠍,由大地之母派出去教訓獵人歐利安。蠍子最後雖然完成目的,毒倒了對方,卻也被人家一掌打死。
  她曾揣度過,畢洛是否以「潘」自詡?他也是個混血兒,如同潘的半人半羊;他脾氣也不怎麼樣,只有一副端正的外表可以哄人,如潘的笛音。但細想又覺得不像,更解不出來天蠍代表何意,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打算在台灣停留多久?」婉兒好奇地打量車內。
  房車裡空間極大,配備精良。除了小冰箱,還有小茶几,几上放著一個圓碗,碗項印著「孟亞飯店」的標誌。王劬真夠意思,連請來的貴賓都懂得照顧她外公生意。
  她探身打開碗蓋,拿出一顆奶油糖球拋進嘴裡。
  畢洛沒有立刻回答,先抽出面紙替她擦拭乾淨。雖然兩人早就有了無數回肌膚之親,被他用如此親密的方式「打點」,婉兒還是很難得的紅了瞼,嬌瞪他一眼。
  「還沒決定。」待兩人都整頓妥當,他才慢條斯理地回答。
  「好吧,有空打電話給我,讓我一盡地主之誼。」婉兒懶懶地躺回他懷裡。
  「你想回飯店了嗎?」他收攏雙臂,柔聲問。
  「我幹嘛回飯店?這裡是台灣耶,我家就在三十分鐘車程可到的地方。」婉兒好笑地仰頭看他。「而且舞會才剛開始,我還沒玩夠呢!走,我們回會場去。」
  婉兒興致勃勃地打開車門,拉他一起下車。
  「你還想回去?」他一想到那種人多嘈雜的地方就頭痛。
  「來嘛!這是我們兩個共度的第一個聖誕夜!」婉兒撒嬌。
  這說法取悅了他,畢洛立刻軟化。
  「等一下。」他先撿起被她鬆開的領帶,想再纏回去。
  「你打領帶幹嘛?又不是去開會。」婉兒皺皺俏鼻,把領帶搶走,手指伸進他發間弄得更亂,把襯衫領帶解到第三顆。「這樣好多了,看起來起碼年輕五歲。」
  「我即使再年輕五歲,也比你老。」
  婉兒想了想。
  「對喔,你今年三十四了吧?!快變中年歐吉桑了。」她嬌聲輕笑,躲避他懲罰的吻。「不過你就算變成中年歐吉桑,也是最有魅力的歐吉桑。」
  畢洛龍心大悅,懲罰改成獎賞。
  完了,他在心裡歎息。她隨口灌幾句迷湯,他竟然就心花怒放,看來他真的老了!
          ☆          ☆          ☆
  於是,兩人又回到震耳欲聾的舞池裡。
  期間,婉兒拒絕再讓他扮成「白領階級樣品屋」,硬逼他把西裝外套反過來穿。畢洛拗不過她,只好隨她去。
  遇見她之後,他的原則是節節敗退了。不過幸好他只對張孟婉小姐沒抵抗力而已,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件西裝用料都是最高級的,內裡縫上純黑絲,燈光打在絲面上,透出柔光,居然挺有現代感的。
  原本年輕的五歲,再往下扣三歲,現在他們同齡了。
  四周都是扭動的人體,隨著勁歌熱曲的節奏而擺動。
  婉兒雙手勾住他的頸項,像只窩在主人懷中取暖的波斯貓,兩人纏綿互祝,不管任何人,只隨著由自己的節奏起舞。
  「放開她!」一聲怒喝打入兩人的小世界。
  畢洛停下腳步,面無表情,望向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放開我的未婚妻!」高士鴻看這老外沒反應,用英文再喝一遍。
  「未婚妻?」畢洛慢慢重複。
  噢哦,婉兒暗呼不妙,他的眼底起黑雪了。
  「沒錯,就是未婚妻!」高士鴻身後還跟著三、五個狐群狗黨,每個人死瞪著婉兒攀在他頸上的玉臂,恨不得將他踩在腳底,由自己取而代之。
  「呃,其實是……」她清了清喉嚨,想解釋。
  高士鴻不由分說地將婉兒搶過來。「我們兩家父母已有默契,婉兒明年就要嫁我了,你這只癩蝦蟆,趁早給我滾回老家去!」
  此時畢洛的髮型已改變,衣裝也不再正式,與剛才開幕剪綵的模樣有了極大差異,高士鴻一時之間竟沒認出他來,還以為是哪路不識相的程咬金來搶嘴邊的肉。
  「明年就嫁給你?」畢洛微瞇起眼,聲調還是慢慢的。
  「事實上,我……」她的解釋仍然來不及說完。
  「婉兒,這個登徒子交給我就好,你進去找王劬。」高士鴻摟住她的蜂腰,想英磷救美。
  在他碰到婉兒的那一刻,一記鐵拳飛過來!
  噢!婉兒倒抽一口冷氣,摀住水眸。救人哦!這裡快出人命了!她簡直不忍卒睹,四處張望,想搬點救兵。
  畢洛出拳的同時,還不忘把婉兒拉開,以免她受到連帶效應,被壓成鵝肉扁。
  「媽的,你敢先動手!大家上!」高士鴻的酒肉朋友一起湧上來。
  「畢先生,發生了什麼事?」他的隨身保鏢也趕上來護駕。
  舞池頓時鬧成一團。
  完了完了!這回真的完了!她把王劬最重要的一場酒會搞成這樣,王劬絕對會親手綁好繩圈,再將她扶上絞架!
  婉兒沒勇氣再留下來面對苦果。唯今之計,先溜再說。
  是的,她的大名就叫:「不講義氣的張孟婉」!
          ☆          ☆          ☆
  她的麻煩還不只舞會上的插曲。
  深夜,兩隻半途開溜的小蟲子爬回家門,登上吳氏公寓四樓A 座,王劬陰森森的聲音同時響起來。
  「很高興你們兩個還知道要回來。」
  完了!婉兒暗暗叫苦連天,她剛剛只顧著抓小路去Pub 喝酒吐苦水,居然忘了王劬事先關照過的事。
  王劬今晚打算公開向小路求婚,還安排了一個驚喜的求婚儀式,事先請他們這些朋友配合一點,多幫襯幫襯,結果她這個「知交好友」一配合,居然就順手把人家的准新娘拐走了。
  完了完了,即使王劬不會為了酒會打架而鍘了她,現在也一定死刑定說。
  婉兒在心中哀歎,她今晚的運氣怎地如此差呢?
  不管了,她決定第二度做一個無情無義的小人!王劬不會為難小路,卻會朝她這個始作俑者開刀呢!先救自己再說。
  「呃,小路,我忽然想起來,我把皮夾放在剛剛那間Pub 了,我自己回去拿。」溜!
  迅速逃離吳氏公寓,她信步在街上亂晃。
  好累哦!醉酒的徵兆即將出現。
  原本她是想,喝完了酒便直接和小路回家睡覺,也就沒想大多,放懷拚命喝。現在苦果來了,有家歸不得。
  嗚嗚嗚,無家可歸的小孩最可憐了,誰要收留她?
  婉兒醉眼朦朧的看著夜色。
  應該去找那個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先動手打人,她今晚哪會落到四處逃竄的局面?
  即知即行。
  婉兒招了車,直奔外公的飯店而去。
          ☆          ☆          ☆
  結婚!而且是明年結婚!
  畢洛暴躁地在客廳裡踱步。
  她明年將嫁為人婦,今晚居然還和他窩在汽車後座胡搞。而且,對於婚事,她還一句話都沒提,
  真是天殺的!若再讓他看見那截粉嫩的小脖子,他會一手掐斷!
  掐斷之後,把她裝箱打包,寄回倫敦去!
  她一輩子都別想嫁給那個嘴毛長不牢的小鬼!一輩子都別想!
  他來不及去弄清楚自己為河如此生氣,反正他該死的就是渾身不對勁了!
  「您……要喝點白蘭地嗎?」派駐在總統套房的管家,見貴客今晚突然暴跳如雷,不知該如何安撫才好。
  「不用!」畢洛不耐地揮揮手。
  管家畏縮一下,不敢再開口。雖然王子從頭到尾沒有露出任何失控的徵兆,卻讓人感覺世界彷彿即將坍塌。
  「電話再撥一遍!」他臉色陰沉地囑咐。
  管家急急忙忙拿起話筒,再撥一次手上的行動電話號碼。
  這個號碼是畢洛向王劬問來的,今晚他們倆都很有謀殺同一人的興致,因此王劬很爽快地告訴他。
  「對方仍然未開機。」管家小心翼翼回報。
  一聲壓抑的悶吼,伴隨著一個抱枕飛躍客廳,掉在玄關口。
  她在哪裡?在陪那個叫高什麼鬼東西的未婚夫嗎?張孟婉,也好!你趁現在多陪他一點,因為你明天開始就陪不到了!
  他邁到落地窗前,刷一聲拉開窗簾,又刷一聲扯回去。月亮爬到中天,已經半夜了!她還不回家,好,非常好!
  管家被他粗魯的動作皺縮一下。
  原來總統套房一天收費十三萬是有道理的,因為設備的耗損率太高。
  門鈴響起,管家鬆了口氣,趕快跑去瞧瞧是誰來救命。
  畢洛繼續在客廳裡繞,宛如一隻坐到仙人掌上的大熊。
  張孟婉最好別讓他抓到!若現在讓他抓到,他會把她剝光,綁在床上直到第四個千禧年來臨!
  「嗚!」一陣淡酒味漫在空氣中。
  誰那麼不怕死,這種時候還跑到他套房來打酒嗝?畢洛停下步伐,殺氣騰騰地望向玄關。
  「嗨。」他找了一個晚上的人,此刻連站都站不穩,醉眼迷濛地衝著他甜笑。「及時趕到!不然我快睡著了。」
  然後,她軟軟癱下來,真的就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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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她走了?什麼叫『她走了』?」畢洛無法置信地問。
  管家吞吞吐吐,已嚇得說不出話來。
  從昨天凌晨三點踏入他的套房起,婉兒便開始昏睡。早上七點半他起床,她還在睡。下午五點他返回旅館,她仍在睡。
  至此,他稍微有些擔心了。請了醫生來看,醫生判定她沒有任何異狀,確實只是在睡覺,於是他只好繼續讓她睡。到了今天早上六點半,她仍在睡!早上九點,他放心不下,在籌備辦事處坐不到十分鐘,又跑回來探她。
  這下子總算聽見她醒來的消息,但竟是隨著她已離去的事實一起呈報。
  「畢先生,您的電話。」管家持著話筒,戰戰兢兢地走入客廳。
  「叫他留話,我晚些再回給他。」畢洛心煩地擺擺手。
  「這通電話,您或許接一下比較好。」管家小心地說。「這是孟老先生的來電,他想和您談談大小姐的事。」
  畢洛倏然抬首,眼神銳利。
          ☆          ☆          ☆
  所謂三堂會審,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望著在他眼前坐成一長排的人們,氛圍凝肅,畢洛整個人沉定下來。
  他自己獨坐一張雙人沙發。左邊的單人座,由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佔據,而且五官和婉兒出奇的相似。基於愛屋及烏的心理,畢洛對他微微一笑,這是婉兒小十歲的弟弟。現在他知道,「男生版的張孟婉」會是什麼長相了。
  在他右邊同樣是雙人沙發,由一位氣韻不俗的老婦人端坐,眼神和小男孩一樣好奇,這是婉兒的外婆。現在他知道,「晚年版的張孟婉」會是什麼長相。
  在他正對面是一張三人沙發,左邊坐著一位亮麗之至的中年美婦。這二十幾年來,華人演員在國際間大放異彩,而這位美婦息影前,曾得過兩座國際影展的首獎。畢洛雖然不常看電影,但念大學時,空暇較多,曾看過那兩部。這是婉兒的母親。現在他知道婉兒的五官是脫胎自哪個樣板。
  在他正對面的,是一個顯然正盛怒中的中年男人。臨出門之前,善良的管家已知會過他,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讓她見了,像老鼠撞上貓一樣,這個人就是她的父親:張伯聖。現在他知道婉兒那雙濃眉是從哪裡來的了。
  至於坐在右手邊、極有威嚴的老人家,雖然未對婉兒的相貌貢獻太多,卻恰巧是他投宿的飯店老闆。昨天深夜,婉兒從飯店後門溜上他房間時,並未引起太大騷動。今天早上,她卻是光明正大從總統套房離開,這就瞞不過外公的耳目了。
  假若坐在他對面的是全世界任何人,他都能無動於衷。別說是小小台灣,即使去年英女皇邀請他出席生日宴會,他都以工作太忙,不克出席回絕!但……望著張伯聖一張陰鬱的黑臉,畢洛暗歎了口氣。
  他承認,他現在非常、非常緊張。
  「讓我單獨和畢先生談談。」張伯聖面無表情地開口。
  其他人面面相覷,即使想抗議,看見他那張陰黑的臉,也都沒說出口。
  終於,大家或不情願、或好奇、或竊笑的離開現場。
  兩雄對決的時刻來臨了。
  畢洛背不靠椅,兩手攤平在膝蓋,謹慎地端坐在沙發上,連學生時代都不曾這麼安分。生平第一次,他坐在「大人」面前,兩手發汗地聽訓。
  「我不能說自己是一個成功的父親。」張伯聖開口,仍然面無表情。「我自幼父母雙亡,因此有了自己的家人之後,分外珍惜,難免有太過縱容的嫌疑。」
  畢洛知道還不到接話的時候,便往下聽。
  「小女九歲那年,由於我們夫妻的疏忽,她發生了一場極重大的車禍,幾乎要了她的命。」張伯聖續道。「此後我們夫妻對她自是更加倍的寵愛,終於把她寵成現在的個性。」
  畢洛手指一緊。婉兒童年時差點死去?
  「她愛搗蛋惹麻煩,不守規矩,不服從權威,缺點很多,優點很少。」張伯聖頓了一頓,冷冷地往下接,「但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她的潔身自愛!」
  來了!畢洛苦笑。
  「婉兒是愛玩了一些,又承襲她母親的容貌,從小到大身邊圍滿追求者。偶爾難免會給別人錯誤的印象,以為她閱歷多豐富,然而我知道,她只是愛熱鬧,不會當真在外頭亂來。」張伯聖的神色嚴肅。「而你,畢先生,」位只打算在台灣停留幾天的過路人,卻和她單獨關在房間裡兩天,更不用我來提醒你聖誕夜在停車場的意外了……畢先生,如果情況換成你的女兒,你打算怎麼做呢?」
  他怎麼忘了,小陳也是飯店派駐的司機!原來今天不只是為了留宿事件被召見而已。
  畢洛尷尬地交疊雙手。他覺得自己就像躺在女友床上、卻被她老爸逮個正著的高中生。如果單是留宿的問題,他還真問心無愧,不過停車場……那就真的人證物證俱在了。
  「張先生,容我糾正您一事,我今天並不是以一個「過路人」的身份坐在您眼前。」畢洛的神色平和,眼神卻透出堅毅。「婉兒和我並不是初識,突然天雷勾動地火;事實上,我們已相識了四年多。」
  「嗯。」張伯聖在心裡翻日曆。
  兩個男人陷入一陣沉默。老的那個不說話,似乎在思索事情,又似在觀察年輕的那個。
  畢洛全身放鬆,微靠進椅背上,仍然是一副氣定神閒、見多識廣的自信。
  「你很緊張?」張伯聖忽然開口。
  畢洛順著他的眼光往下望,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時已交疊在一起,兩隻拇指互相摩挲。
  婉兒的父親可不好相與啊!
  「張先生,當年您和尊夫人的家長見面時,難道不緊張嗎?」他苦笑。
  張伯聖微微一笑。當年他初見老婆的雙親時,可不知道他們就是她父母。
  「正式見面的前一晚,確實讓我不安了整夜。」老的那個承認。
  「而我甚至沒有一夜的時間先做好心理準備。」年輕的那個反駁。
  「我是和我未來妻子的父母會面,你卻不是。」老的那個指出。
  「事實上,我是。」年紀輕的那個立刻接口。
  張伯聖的濃眉微蹙,「你確定嗎?」
  他確定嗎?這真是個好問題,他確定嗎?
  畢洛歎了口氣,「張先生,我認為您從一開始就把婉兒說得太輕描淡寫。」
  「哦?」張伯聖只是挑起眉,看著他。
  在這一刻,畢洛忽然很感謝上天,讓婉兒的父親是這樣的一個人。張伯聖會很明確的讓你知道他對你的不悅,但大局未定之前,不會讓這份觀感影響到你們的對話。
  他喜歡和理性的人打交道。
  「婉兒絕對不只您剛才說的那些缺點。」畢洛把梗在胸中的那口氣全部散出來。「她總是不按牌理出牌,佔據別人的心思,擾亂別人的生活秩序。她興起時就像一陣風,刮得人暈頭轉向,等你想抓住風勢,她又飛走了。她完全不講道理,無賴得理直氣壯。她還有一張太甜的嘴,隨口哄幾句,你會願意拿一把梯子架在屋簷上,並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摘到月亮。她看了太多商業電影,並期望你是超人、情人和金臂人的綜和體。她是我見過最麻煩的女人,自從認識她開始,我的生命便一團混亂。」
  張伯聖聽完,仍然沒什麼表情,眼底卻浮起一層笑意。
  「所以你認為由自己才是受害者?」
  「是的。」畢洛緩了口氣,好久沒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了。
  「……這絕對是遺傳,而且我敢保證,這些遺傳不是來自於我這邊。」老的那個忽然咕噥。
  嗯哼!一個警告的咳嗽聲從樓上飄下來。
  兩個男人仰頭,四雙亮晶晶的眼眸正躲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偷看。
  我明白您的意思!畢洛的眼神從婉兒母親帶笑的眼上移開,回到准岳父大人身上。
  兩個男人相對苦笑。
  「張先生,我誠心誠意地請求您,把張孟婉小姐嫁給我。」畢洛痛定思痛。
  張伯聖沉默了好一會兒,彷彿在估量他話中的真誠度。畢洛表面上鎮定自若,其實手心已擒了兩把汗。他知道父親的意見對婉兒絕對具有關鍵性的影響力,他不能輸掉張伯聖這一票。
  終於,張伯聖歎了口氣,神情軟化下來。
  「你們的事,我只能允諾,先不設預存立場,至於後績如何,你們兩個小的自己去談吧!談定了再回來告訴我。」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只是純好奇而已,畢洛忍不住問:「如果我們沒有今天的對話,您打算怎麼做呢?」
  張伯聖的微笑很和藹可親。「年輕人,將來你就會明白,身為一個父親,你將發明出許多方法讓一個小毛頭永遠見不到你女兒。」
  而畢洛發覺他的笑讓自己聯想到鯊魚。
  永遠不要讓你的敵人變岳父,或岳父變敵人,因為你永遠打不贏他。
  「謝謝您。」他也很識相地開始笑——陪笑。「那麼,現在可以請婉兒出來談談嗎?」
  「她不住在這裡……」張伯聖突然頓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咧開了笑的弧度。「我把她的地址告訴你,幸運的話,你應該上得了第四樓。」最後一句幾乎是自言自語。
  畢洛聽不懂准岳父話中的意有所指,而他發覺自己一點也不喜歡如此。
  顯然,要見到他的公主,還得先屠龍。
  該死的!他只是一個平凡、庸俗又渾身銅臭味的資本家,他從來不想當英雄,畢洛重重歎了口氣。
  「請告訴我魔窟的地址吧!」
          ☆          ☆          ☆
  順著准岳父給的地址,畢洛來到一楝老舊的五層樓公寓。
  他在一、二樓的樓梯間,見到一個令人無法想像的絕世美女。美女白衣飄飄,足不沾地,給了他一個仙氣縷縷的微笑,端著一杯熱紅茶從身旁滑過。
  他在二樓樓梯間遇見一位中年科學家,科學家很得意地向他展示如何把自己的右手變不見,再變出來。
  他在二、三樓的樓梯間遇見一位……呃,衣著很特殊的老人家。老人穿著一襲艷黃色長袍,手上執著一個鈐鐺,唸唸有詞的走下樓。經過他身邊時,突然停下來,查看他的神色,然後丟下一堆複雜的中文,最後將一張黃色長方形的薄紙塞進他手裡,上面以紅色的墨畫著許多符號。
  他在三樓樓梯間堪堪閃過一劉夫婦,丈夫經過他時,略有年紀的臉上帶著大男孩般的微笑,抱著頭往下逃竄。一位女士拿著球棒追殺過去,經過他時,也給他一個娃娃般的笑容。
  他在三樓通往四樓的樓梯間遇到派崔克.王。終於有一張熟悉的臉!
  那個向來乾淨整潔精神抖擻的王劬,此刻正散著一頭亂髮,邊打呵欠邊抓背,走到樓下去拿報紙。
  「四A。」王劬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
  「謝謝。」畢洛莊重地頷首為禮。
  出乎他意料之外,魔窟沒有惡龍。他很順利地登上第四層樓,望著右側那扇標有「4A」的鐵門。
  叩叩。敲門。
  裡頭有腳步聲。開鎖,門打開。
  「嗨,你安全抵達了。」
  那個讓他一早就過五關、斬六將的女人,眨著一雙水眸,甜絲絲地對他燦笑。
  晨光從她身後的陽台透入,她一襲輕便的休閒服,棉布裡著玲瓏曼妙的嬌軀。
  畢洛想了下一路上來的風景,終於點點頭,「是。」
  婉兒回頭跟某個人扮鬼瞼。「看吧!我就跟你說,他這人正經無趣得緊。」
  她來不及多說什麼,被她形容成「無趣的人」將她猛然扯入懷中,狠狠壓在門板上狂吻。
  「我一點都不覺得他無趣。」一道清脆的笑聲打斷他的吻。
  畢洛認出這是冬季奇幻城的首席吉祥物設計師。
  「你好。」
  「你也好。」小路睜睜衝著他瞧,好奇得不得了。〔你是混血兒嗎?」
  「西伯利亞裔,或許加點蒙古種。」他很配合地回答。
  小路彈一下手指。「我就知道!」
  「小路,別打擾人家談情說愛。」王劬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雖然他那口子在聖誕夜對我不仁,我卻不能對她不義,這真是沒天理。」
  王劬咧開一個假笑,婉兒也齜牙咧嘴地回他一下,讓他把未婚妻帶回4B公寓去。
  清場完畢。
  畢洛回身正想和婉兒談清楚,她已坐回餐桌前,一大早就在啖大閘蟹。
  「吃啊,很好吃哦!我從飯店廚房A日來的。」婉兒很善良地招呼他。
  她居然一點羞愧感都沒有。
  畢洛放棄了,坐在她身旁,再把她拉到自己大腿上坐定。
  「你不知道你已經被賣了嗎?」他舔掉沾在她嘴角的蟹肩。果然滋味鮮美,她比蟹肉更甜。
  「賣多少?」婉兒比較關心自己的身價。
  「不少。」他想起准岳父的黑臉。
  「還是我老爸夠意思!」婉兒甜笑。
  畢洛不喜歡看她為其他男人笑得這麼甜,即使是她父親。
  「那你也同意了?」
  「同意什麼?」婉兒挖起一匙蟹肉,送進櫻口中。
  「嫁我。」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向來很有耐心。
  「不要。」婉兒熱呼呼的吻他一記,搖搖頭。
  「嫁給我,你每天早上都可以吃大閘蟹。」他開始進行遊說。
  「我不用嫁給你就可以每天早上吃大閘蟹了。」婉兒對他扭皺俏鼻。
  是了,差點忘了,他的新娘子家底也不差。
  「我會親自為你剝殼。」畢洛又引誘道。
  「嗯……這點倒值得考慮。」婉兒側著螓首,點了點頭。
  「那就是嫁我了?」他再確認。
  婉兒不搭腔,放下餐具,他抽出桌上的濕紙巾,細細替她把每根手指擦乾淨。
  「為什麼想娶我?」她終於問,眼神是真實的疑惑。
  他們雖然相識了四年,卻只見過寥寥幾次,光是做愛就佔去相處時間的一半。一年半前他尚不打算留她,才短短幾百天之隔,他真這樣確定是她了?
  畢洛迎著她的瞳。
  「除了娶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輕聲說。
  婉兒凝視他深幽的黑眸,他眼底的困惑並不亞於她呵!
  「可憐的男人,我真的整慘你了。」她大笑起來,勾緊他的頸項,唇舌熱烈和他糾纏。
  在這一刻,畢洛知道,他不會後悔!
  「嫁給我。」他溫柔說。
  「我幾乎不認識你。」婉兒攢著娥眉,很感冒地瞪他一眼。「你見過我所有家人,看過我的生長環境,而我對你一點認識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你家中有哪些人。」
  「一雙半的父母,恨我的大哥,和同樣恨我的奶奶,一個哀怨的嫂嫂,以及一個不快樂的兒子。」他很盡責地報上來。
  「為什麼父母還有一雙半的?」
  「我哥哥是嫡長子,我是庶出,兩女一男的父母,不是一雙半?」
  有道理。「你嫂嫂在哀怨什麼?」
  「哀怨丈夫不夠愛她,兒子不夠可愛,婚姻不夠幸福,總之一切已婚婦女都會哀怨的事。」
  「你的人緣到哪裡都這麼不好嗎?」
  「這是遺傳。忘了一提,那一雙半的父母都蒙主寵召了。」
  「呵呵呵!原來是沒人罩你了,你才跑出來自己創業,對不對?」婉兒把未來老公看得有些扁。
  「錯,我跑出來創業是因為我想和大哥搶家產。」
  這個很有趣!婉兒眼睛亮了。「然後呢?」
  「然後我搶輸了。」
  婉兒的笑容消失,好一會兒不說話。
  「我知道了,你本來就不想跟他爭,對不對?」她的眉目豁然開朗。
  「不對。我本來就想搶,而且立誓搶到手。」畢洛搖頭。
  「……然後呢?」婉兒瞪著他。
  「然後,我搶輸了。他比我厲害,他贏了。」他雙手一攤,很乾脆。
  婉兒又不搭腔了。
  「我明白了,你有意放水到不對?你們雖然是兄弟,但他從小到大能力不及你,處處妒恨你,可是你還顧念著兄弟之情,最後故意放水。」她用力點點頭。
  「不對,你說的是電影情節。」畢洛失笑。「我們同一個父親所出,繼承到同樣的商業頭腦,自幼受同樣的英才教育,享有同樣的環境資源。在電影裡才有天才與白癡的兄弟對比。現實生活中,我們倆不相上下。誰一放水就先輸了。」
  「那你一定是手段沒他狠,還殘存著幾許人性,才搶不過那個冷血惡魔!」她又想到新的可能性。
  「不對,」畢洛又搖頭晃腦。「我們倆搶得可凶了,無所不用其極想打倒對方。我僱用商業間諜去他負責的分公司偷機密,他僱用電腦駭客來我負責的分公司搞破壞,兩人用盡各種手段要讓對方消失。相信我,如果當時我有管道可雇到殺手去他座車放炸彈,我會用的。」
  「然後呢?」
  「然後我搶輸了。」他善良地重複。
  「你搶輸了?你搶輸了!」婉兒跳起來大叫。「我的天啊!你居然搶輸了!我嫁給了一個失敗者!A total loser!」
  「別說得那麼難聽。」畢洛皺眉,喃喃說。
  「我真不敢相信!你應該是無所不能的啊!你應該打遍天下無敵手,腳一震而山河動,即使你輸,也是出於自願的退讓!英勇的男主角都要搶嬴,才能抱得美人歸!」她絕望地揮舞雙手。
  「又來了,你怎麼有這麼多套公式?」他失笑。
  「早告訴過你,我喜歡公式!」她忽然停下來,悄瞼逼到他鼻端前。「你毀了我嫁給一個公式化英雄的夢想!」
  「寶貝,我答應你,下次若再回去搶,我一定搶羸。」看著准愛妻一瞼悲慘,他懺悔地承諾。
  「為什麼你有把握下次一定能搶贏?」婉兒好奇地坐回他大腿上。
  「因為他死了!死人當然搶不贏我。」畢洛笑得很愉快。
  婉兒抱著頭,發出一串悲慘的呻吟。「這真是太可怕了,我未來的老公非但不是「公式英雄」,還是一個貪圖人家遺孀財產的失敗者……我的人生全毀了。」
  「乖乖,甜心。」他連忙安慰心愛的准老婆。「往好的方面想,現在第二代只剩下我,起碼那些家族大老不敢再把我趕出家門。」
  「你當年是被趕出家門的?」
  「當然。」
  「你不是自己戰敗之後,很有骨氣地離家自立,而是被人家趕出來的?」婉兒大叫。
  「親愛的,」畢洛責備地橫她一眼。「我們家族枝大葉大,隨便窩個角落都能一輩子不愁吃穿。我若非被家族趕出來,何必那麼辛苦,跑出來自立門戶?」
  「啊!真正槌心肝啊!」婉兒痛苦地捂著胸。「我決定了,我不要你了!我要去嫁王劬!好歹人家從小到大都考第一名。」
  「可是王劬沒有我愛你。」他把她擁進懷裡。
  婉兒心裡一甜,但笑容立即消失。
  「亂講,王劬和小路都愛我。」她反駁。
  「他愛小路勝過愛你。」
  婉兒瞪著他。
  半晌,她終於吸吸鼻子,槌他胸口一記。
  「看吧!這下子你把我也變成失敗者了,我搶人也搶輸小路。」她喃喃抱怨。
  「所以你配我剛剛好。失敗者對失敗者,我們倆同一掛的。」他怡然微笑。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婉兒槌他小腹一拳。
  「噢!」畢洛抱著肚子。「不然我答應你,我下輩子一定投胎當你的「公式超人」,打遍天下無敵手,腳一震而山河動,即使要輸,也是出於自願的退讓,這樣好嗎?」
  婉兒不甚滿意,再加條件。「還會一輩子愛我,永遠不變心?」
  「這一點我盡量從今生開始做。」他允諾。
  她漾出甜美的微笑。「給我終身俸?」
  「終身俸!」他同意。
  「陪我一起看好萊塢公式文藝愛情片?」
  「保證!」他點頭。
  她終於滿意地偎進他懷中,輕吻他的唇角。「好吧,我原諒你曾是個輸家。」
  「即使我不夠「公式」也沒關係?」輪到他加條件。
  「沒關係。」她吻他幾下,想了想忽然停住。「你還有什麼醜聞,現在一次說完。」
  「沒有了。」他搖頭保證。
  「噢。」想一想,她又覺得不甘心。「那些人當初是怎麼把你趕出門的?你全說出來,以後有機會碰面,我幫你報仇。」
  畢洛微笑。
  教他怎能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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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畢洛自幼生長在一個情感疏離的家庭,加上個性使然,他對隱私權要求之強烈,已近乎孤僻。
  因此,一開始當他發現吳氏公寓裡的每個家之間幾乎沒有秘密,他非常不能適應。
  聽說東歐某些地區仍然保有「集體農場」的生活方式,在這楝公寓裡生活,就很有那種感覺。
  經過婉兒調教,他已先學會幾句基礎中文,包括:「謝謝」、「早安」、「我不加糖」、「我不吃符」、「請不要把頭變不見」。
  畢洛另一個意外的發現是,他居然很喜歡小孩。
  房東夫婦的一子一女,科學家夫妻的一子,絕世美女的一對雙胞胎,以及婉兒青春期的弟弟,每個小孩都和他處得極好。每每有紛爭,或幾個小鬼頭為房東女兒大打出手時,一定要他出面來降服。一番比手畫腳下來,小朋友們的英文進步神速,他的中文也一日千里。
  他喜歡小孩,這真是奇跡!
  婉兒和他相反,除了吳氏公寓的幾隻小鬼,非常討厭小孩。不過在他同意將來不會愛孩子超過愛她時,她很爽快地允諾以後幫他生兩個。
  於是,在婉兒要求試婚兩個月,岳父臉色越來越黑,吳氏公寓一行人對他越來越不好奇之後,他終於要結婚了。
  地點在孟亞飯店,喜宴設在露天花園,畢洛和張孟婉,王劬和寧小路,兩雙新人一起舉行婚禮。
  這場婚禮並不盛大,以小巧而親密的方式進行,只有雙方親屬和好友受邀參加,連什麼撐場面的工商大老都不發帖。
  今年值暖冬,三月初,春的感覺已勝過寒冬,連太陽都很配合地露出圓臉。午後時分,賓客們觀完禮,悠遊在春花及餐點的香氣中,怡然自得地交談著。
  畢洛和婉兒被他的「親友團」圍在餐檯前閒聊。他的「親友團」只有六個人,便是當年跟著他從美國起家、一路打回歐洲的屬下,外加一個資歷最淺的美艷秘書泰瑞莎。
  「這真是不公平!」泰瑞莎向新任老闆娘抱怨。「派崔克娶了小路,我只剩下老闆可以幻想了,結果連老闆都被台灣女人搶走。」
  「你可以繼續拿我老公當性幻想對象,我不介意。」婉兒嚼著黑橄欖,話聲含糊不清。
  泰瑞莎想不到老闆娘竟比自己還開放,頓時躁紅了。
  畢洛攢著眉,捏了她腰際一記,以示警告。
  「嘿!這是對你的恭維呢!」婉兒對他扮個鬼臉。「泰莉,你那顆櫻桃吃不吃?不吃給我。」
  泰瑞莎嘀咕著,把雞尾酒杯裡的漬櫻桃遞過去。「世界總是虧待像我這樣美艷的女人。」
  「誰說的?」婉兒翩然轉個了圈,緊身白禮服勾勒出誘惑。「我覺得我倒是挺被善待的。」
  「繼續炫耀吧!莫忘了,一個美艷的女秘書很容易往老闆婚姻中造成變數的。」泰瑞莎恐嚇她。
  「莫忘了,老闆娘可以把她看不順眼的人調去掃廁所。」婉兒回敬她。
  是啊,人家的「官」比較大。泰瑞莎捂著胸口,大受打擊地歎口氣。
  「好男人都上哪裡去了?」
  「好男人到處都有,明天介紹兩個給你。」婉兒看見王劬夫婦經過,隨手揮一下,繼續丟兩顆黑橄欖進嘴裡。
  「真的?」泰瑞莎美眸一亮,生怕她反悔。「明天早上七點給你Morning Call,誰忘記誰就是豬頭。」
  婉兒連忙把橄欖子吐出來抗議。「七點給我Morning call幹嘛?誰會早上七點出來吃相親飯?」
  「這種技術性的問題你就自己克服吧!」泰瑞莎高傲地說。
  「泰莉,今晚是老闆的新婚之夜,你怎能期望他們明早七點醒得過來?」親友團的另一個成員,強尼湊上來敲邊鼓。
  難得老闆大喜,心情不錯,不趁現在多虧一點,以後沒機會了。
  「不管不管不管,我什麼都沒聽見。你搶走我的偶像,這是你欠我的,就這樣說定了。」泰瑞莎趕快捂著耳朵離開。
  「真是有夠惡劣的!」婉兒瞪著她離去的倩影。
  「你上哪兒弄兩個「好男人」來介紹給泰莉?」畢洛從經過的侍者盤中端起一杯香檳,不經意地問。
  婉兒挑高精緻的眉。「嘿!你竟然學會吃醋了,真令人意想不到。」
  強尼發出類似嗆到的笑聲,隨即因老闆的一記冷眼而嚥回去。
  「那是因為我老婆經常提醒我要保持「公式化」。」
  「算了,我已經不期望從你身邊尋找公式了。看,你好不容易有個美艷女秘書,又滿心思了拜你。她應該要蛇蠍心腸,滿腦子惡毒,無所不用其極地離間我們,隨時想乘虛而入……」
  她還沒說完,旁邊五個畢氏團隊的成員已經笑到趴在彼此身上,直不起腰來。
  蛇蠍?惡毒?那個心腸比棉花還軟的泰瑞莎?老天,老闆娘乾脆要求豬學飛都還比較容易一點!
  「看吧!」婉兒不滿地指著他幾個手下。「我真是對你們失望透頂!」
  「好了,孩子們,」畢洛懶懶地彈了下手指。「你們該退場了,讓我設法重拾新娘對我的信心吧,」
  「老闆,平時雖然你比較威風,但這方面還是由我們來教你幾招,較為實際。」強尼勉強斂住笑。
  「對啊!老闆,給我們十分鐘就好。包準十分鐘後你會判若兩人。」另一位成員傑瑞搶著開口。
  婉兒玲瓏剔透,瞄這幾隻毛毛蟲一眼,便知道他們另有要事和畢洛說。
  「這人的再教育就交給你們了,我去傳授小路幾招御夫術。」她拋出艷光照人的媚笑,婀娜的胴體顧盼生姿地搖開來。
  等她的倩影融入人群中,畢洛才收回視線。
  五個屬下兀自嘴歪眼斜,看著她的背影流口水。
  「嗯哼!」用力咳嗽一聲。
  他們連忙回過神,把垂涎的眼光從老闆娘背上移回老闆的黑臉。
  「呃,老闆,是這樣的,上個月……」
  趕快談點正事,轉移火力!
          ☆          ☆          ☆
  洞房花燭夜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畢洛不清楚別人的洞房長什麼樣,但他很確定,應該不是他現在看見的這種。
  由於他在台灣並未置產,婉兒的外公便提供飯店的總統套房做為新房,讓外孫女有個象徵性的地方可以迎進門。
  而此刻,另一位在台灣家大業大的新郎官,不回家抱老婆,卻窩在他的套房客廳裡扮晚娘瞼。
  「王劬,你怎麼不回家?」都晚上十點多了。
  「等你老婆把我老婆還給我,我自然會回家。」王劬臉色很難看。
  原來是新婚愛妻被扣住了,畢洛微微一笑,走向緊閉的房門,輕敲一下。
  「門沒鎖,是我老公就可以進來,但若是王劬敲的,就再等十分鐘。」他新婚嬌妻清脆地說。
  王劬臉色一板,眸心在噴火。
  「把新娘子還給人家!」畢洛推開房門,懶懶地示意。
  他的妻子穿著絲質睡袍,正坐在地毯上劈腿拉筋,而一旁換上休閒服的小路,像個聽話的學生,兀自在受教中。
  「……大致上就是這些了,其他細節等我想到再補充。」婉兒慢慢收回劈開的長腿。「總之,中心精神就是「堅守自己的原則,鞏固自己的福利」,如果王劬還敢不從,你就去找幾位叔叔伯伯出面,打到他低頭為止上
  「嗯,嗯。」小路用力點頭。
  看來他妻子傳授的御夫術是走暴力路線。畢洛迎上王劬的一張臭臉,只能攤攤手,外加一個歉然的苦笑。
  「我們可以走了吧?我的洞房花燭夜又少了三十分鐘!」王劬彎身抱起妻子,殺出敵海。
  畢洛歎了口氣,扯松領帶,褪去燕尾服,解開襯衫鈕扣。
  「你也打算用同樣的招式對付我嗎?」
  「那得看你將來表現如何了。」婉兒慵懶趴回床上,兩隻腳在半空中搖晃。
  「我今天的表現如何呢?」他拉掉襯衫,健實的胸膛展露在妻子眼前。
  他的美男計,婉兒不為所動。「對於一個在結婚當天還談公事談到晚上十點的老公—你認為我應該如何評分呢?」
  畢洛先投降。
  「對不起,寶貝。強尼他們必須趕今晚的班機回倫敦,我得交代好一些事情。」他拉起妻子,埋進她的頸窩裡。「嗯……你好香。」
  「而你渾身都是煙味。」婉兒推開他,笑嗔著。「快去洗澡。」
  「你呢?」畢洛用眼神勾引她。
  「你說呢?」婉兒往後一躺,絲袍的襟口順勢飄開來,底下那件睡衣完全無蔽體功能。
  畢洛幾乎嗆到。「你身上的……「東西」,是從哪裡弄來的?」
  婉兒笑得好邪惡。
  「我媽咪送的,喜歡嗎?」
  畢洛徹底服了她們母女倆!真難為了岳父大人,竟然能在結婚多年之後,看起來依然如此「硬朗」。
  「維持這個姿勢不要動,我馬上回來。」
  畢洛沒有說謊。
  他洗完破紀錄的戰鬥澡,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新床上。
  而他的新婚妻子也很夠意思,真的一直維持同樣姿勢,等他回來。
  他們要開始過婚姻生活的第一頁了。
          ☆          ☆          ☆
  纏綿過後,兩人的氣息逐漸從高亢恢復到平靜。婉兒背貼著丈夫的胸懷,星光從簾幔間偷窺,在微夜中閃耀。
  畢洛的長指在她手臂上游移,品味絲般的觸感。視焦集中在房間某個點上,神情是深思的。
  就著微星一看,鐘的時針和分針在「12」上重疊。
  婉兒翻過身,和丈夫相望。
  「你想跟我說什麼?」夜的催化,讓她的聲音低柔許多。
  畢洛輕吻她香肩一下。「有沒有聽過「羅夫特」家族?」
  「沒有。」對商業完全不感興趣的她,連大名鼎鼎的「魔蠍」都沒聽過了,當然更不會知道羅夫特的名頭。
  「不知道是正常的。」畢洛替她拂開劉海。「羅夫特曾經是英國第一大民用航空公司,但隨著時局改變,領導人銜接不上時代,已漸漸沒落了。」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家族的事?」她輕問,眸波在暗夜中透出靈靈的水光。
  「因為那就是我的來處。」畢洛的臉孔蒙在黑幕裡。
  「我以為你姓「畢」(Bier)!」婉兒立刻坐起來,槌他一拳。太過分了,居然在結婚之後才知道他真正姓什麼!
  「我離家自立後,便改從母親的姓氏。」畢洛把她摟回懷中解釋。
  「可是婆婆不是是西伯利亞人嗎?「畢」也不是俄國姓啊。」聽起來倒像法國姓氏。
  畢洛的白牙在夜裡一閃。「在早期,西方世界和共產國家勢不兩立。要把一位俄國女人弄到英國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替她弄一個假身份。」
  「畢。就是婆婆在護照上的姓氏了?」婉兒恍然明白。「強尼他們,今晚便是拉著你談羅氏家族的事?」
  「嗯。」他點頭,深思地望著天花板。
  婉兒坐到他小腹上,興致全揚了起來。
  「什麼事?我要聽!你們是不是打算上演基度山恩仇記?」太棒了!她對老公又充滿了期望,看來他終於可以當一次她的公式英雄。
  畢洛失笑。
  「沒那麼英勇,只不過該是時候討回屬於我的東西而已。」他摩挲妻子嬌嫩的肌膚,眼眸顏色變深了。
  察覺到他又「性致」昂揚起來,婉兒傾身咬他胸膛一口,很用力!
  「噢!你這隻小野貓。」畢洛捂著傷處呻吟。
  「快,告訴我整樁始末。我最喜歡聽家族翻臉、手足閱牆的故事,可惜我的家族太和睦,都沒有人陪我玩這種刺激的遊戲。」
  家庭太幸福她也要嫌?畢洛真是敗給她!
  「劇情很簡單,但要從我小時候說起。喬瑟夫是我父親大老婆的兒子,長我四歲。羅夫特家向來男丁單薄,因此他從小就是族人最大的期望。我七歲那年,母親的身份曝光,父親索性將我接回家族裡,正式認祖歸宗。既然我是個男孩兒,家族大老嘮叨歸嘮叨,仍然接納了我。」
  「那你的出現一定讓喬瑟夫恨得要命!」婉兒扁扁嘴。
  「答對了!喬瑟夫恨我,他甚至比他母親還恨我!他在人前掩飾得極好,像個友愛弟弟的好大哥,在我面前卻從不隱藏這一點。而我也差不多,對他從頭到腳看不順眼。從小到大,他能和我爭的東西就一定爭到底,即使不是他喜歡的事物也一樣。
  「小時候我還不懂,只能乖乖被他欺負,直到我逐漸長大,才明白了原委。然後……你可以想像得到,等我培養出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我們兩兄弟的鬥爭便漸趨白熱化。」
  婉兒點點頭,並不急著發問。
  畢洛續道:「小時候,喬瑟夫只能籍由毀掉我喜歡的玩具、書本來傷害我;及至稍長,他開始從我身旁的人下手。只要是和我親近的朋友,都沒有好下場。我的初戀情人被他搶走,知交好友被他找人埋伏在暗巷裡痛毆。他很清楚地把話放出去:任何人與我交好,就是和他羅夫特家的太子爺作對。」
  「你何不用同樣的手段,對他如法炮製?」她天使般的笑容裡,卻有惡魔的血腥氣。
  「你會想到這一點,喬瑟夫也會。」畢洛淡笑。「為了讓我找不到他的弱點,他索性也不交朋友,女伴更是那種睡過兩夜就行,即使被我拐跑了,他也不會心疼。」
  「你是說,為了孤立你,他連帶也孤立了自己?」婉兒不可思議地問。這真是全世界最愚蠢的報復方法,固然傷了敵人,卻也傷了自己!
  「我明白你的不解,但你不瞭解喬瑟夫。」畢洛的眼光轉為深沉。「他唯一的人生目標就是對付我,我搶走了他獨寵的地位,威脅到他的繼承權,更讓他母親被打入冷宮。因此,如何打敗我才是最重要的,有沒有朋友對他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婉兒很難想像他大哥的心態。以某方面而言,喬瑟夫的人生根本就為了他最憎恨的人而活,而他還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
  「那你怎麼反擊?不會就乖乖讓他欺負吧?」
  「我反擊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自己更強!我在課業上更努力,在家族中更求表現。因為我知道,我越成功耀眼,他就會越覺得挫敗,」
  「聰明。」婉兒點頭讚許。比起喬瑟夫笨死人的手段,還是她老公棒,懂得化逆流為順流。「接下來呢?」
  「接下來也沒什麼。總之在我二十四歲那年,父親打算同時培植我們,各自接手家族事業,於是我們的競爭正式搬到公司上來。」
  「我們中國人有句話:一山不容二虎。」婉兒搖搖頭。
  「沒錯。原本我負責觀光航線那部分,而喬瑟夫負責載貨運輸。可是我們彼此對抗,在外人眼中,明明是同一家主體的不同分公司,他的票券拿到我公司中會被退回,我的優惠措施在他的公司裡也施展不開。鬥到最後,受害最大的是整個羅氏輕航公司。我父親終於發現,他最擔心的問題發生了,他的兒子們互相恨對方入骨。」
  「親愛的公公絕對想不到,他賦予重望的兒子們居然聯手來整他。」婉兒不禁有些一同情那個可憐的傢伙,怎會以為油限水可以融在一起?
  「答對了。」他吻她一下。「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並面臨一個抉擇,大兒子和小兒子,他只能留一個,他該選哪一個?」
  「他沒選你?」婉兒蹙著娥眉。沒選心愛之人替他生的孩子,這是很不尋常的。
  「他如果選了我,我今天就不會躺在這裡,看著我美麗的老婆,還提供我的胸膛做她的磨牙器。」
  「那公公選得好,你活該被趕出來。」婉兒笑開懷地親他一記。
  畢洛在她嬌臀輕輕拍一記,以示懲罰。
  「羅夫特家族的壯大,我父親大老婆功不可沒,她的家族當年在財務上幫了他不少,在公司中也擁有一定的影響力,最後他不得不放棄我。
  「於是,東宮太子得到全面勝利,庶出兼密謀造反的二皇子被打為平民,可憐他年紀輕輕,才竄出頭兩年就失勢,領了一筆資遣費被驅離出宮,從此羅夫特家族回到統一的局面;太子爺並娶了一個死心塌地的佃農女兒,生下一個後裔。」
  「那現在的問題出在哪裡?」
  「問題出在,老皇爺死去後,太子繼位,三年前太子爺也倒蹦在自家飛機手中,墜機身亡了。於是大權落在他指定的遺囑執行人手中——也就是跟了他六年多的心腹。」
  「家族裡沒有其他人接手了嗎?」婉兒好奇地問。
  「我說過,羅氏家族向來男丁稀少,而他兒子年紀還小,結果他兩腿一伸,公司和老婆全被心腹接收了。」
  「嘩!這麼好康?我也要當他助理!」婉兒用力在他小腹彈坐一下。
  「嘿!嘿!」畢洛連忙護住她的「終生幸福」。
  「所以你現在要回去搶家產了?」
  「我不想,但皇太后傳召。」
  「啊?」婉兒很意外。
  「三天前,我的律師收到來自她律師的請求,希望我回家中繼承大統。無論如何,讓半個羅氏家人回去掌事,比全落在第三者的手中更好。」
  「我看她是瞧在您「魔蠍先生」的威名,開始後悔了吧!」她撇嘴。
  「這你就猜錯了!羅氏並不知道我把姓名改了,而且我平時行事,又不喜歡上報出風頭,因此真正知道羅氏二少爺就是「魔蠍」的人並不多。」畢洛慢條斯理地說。
  「所以她真的是病急亂投醫羅?」
  「或許。」
  「那麼……你想回去嗎?」
  畢洛不說話了,只是衝著她瞧,眼色溫柔,又含著些許歉疚。
  「我答應過你,結婚之後,每年在台灣住半年。」
  以他往常的工作型態,承諾她的事並不難做到,然而,一旦返家接手羅氏的事業,短期之內絕無法在國外居留太久。
  婉兒雖然愛玩,本質其實很戀家,如今兩人結婚了,他不能不考慮到她的意願。
  「如果你是在結婚以前知道羅氏的事,你還會想和我結婚嗎?」婉兒先不回應他的話,反而丟出新的問題。
  「你在開玩笑!你以為羅氏那幾架飛機白天能陪我說話,晚上能陪我睡覺,在我忙得喘不過氣來時還能替我製造一堆煩惱嗎?」慵懶的長指滑過她的酥胸邊緣。
  婉兒又好氣又好笑。「這真是我聽過最動人的讚美!」
  畢洛懶懶地扯動嘴角。
  「我不缺羅家那些身外物,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就留在台灣和倫敦。」
  婉兒忽然想起他們初識的情景。當時的畢洛是那樣疏離,拒人於千里之外。直到認識稍深,她才慢慢挖掘出埋藏在冷湖下的熱源。若是喬瑟夫真如他所形容的暴惡,她能想像他刻意在人際關係間保持拒離。即使已離家多年,仍習於如此。
  但,老實說,她總覺得他的故事裡還少了一些什麼。
  喬瑟夫的恨太強烈了,相形之下,畢洛所說的理由就顯得薄弱,不足以成為那份暴烈的來源。
  她又聯想到他「魔蠍」之名。他和喬瑟夫,誰是潘,誰是毒蠍呢?
  丈夫不說,是因為時機未到,這點婉兒明白,於是她也不心急。畢竟,她得當一個有耐心的賢妻才行,這也是公式必備的呢!
  「那就回去玩玩吧!」她眨了眨悄眸。「別忘了,我答應過要幫你出氣。」
  畢洛發出一聲介於笑聲和呻吟的怪叫。
  妻子這副甜笑,他太瞭解了,他自己就受害不少,到最後脫不了身,還乾脆把她娶回家,真是悲慘之至。
  羅氏一族,小心了!你們的下任主母即將御駕親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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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6:3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預想總是比現實更美好。
  婉兒的「復國大業」在踏上英國之後,受到嚴苛的挑戰。
  夫妻倆的計劃原本很簡單。度蜜月比較要緊,羅氏莊園可以等玩夠了再回去。
  他們先在倫敦做短暫停留,在他的公寓裡安放好行李,兩人便飛往德國去啃著名的豬腳和黑啤酒。
  悲慘的事情在第三天發生了。
  從一早起,婉兒便嚴重的反胃想吐,甚至連坐都坐不直。畢洛陰鬱的雷公瞼讓飯店不敢怠慢,飛快請來醫生,診斷結果——
  他的嬌妻懷孕了,九周。
  對於一雙結婚數天的夫妻,老婆懷孕九周,該不該說恭喜呢?醫生和隨行人員非常為難。
  仔細觀察新郎官的臉色,確定他回過神來後,露出的是飄飄然的喜色,眾人才跟著放下心來,向夫妻倆道賀。
  算算時間,八成是聖誕夜在停車場裡落的種。
  婉兒也很開心,但她的開心只維持一個晚上。
  從翌晨起,她害喜的症狀越演越烈。她走也吐,坐也吐,站也吐,只有躺著睡覺時不吐。
  她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皮膚臘黃得像炒蛋,全身委靡得像棉花。
  人家度蜜月的新娘都打扮得千嬌百媚,陪著老公走遍各大風景區,只有她把飯店床榻當成名勝古跡來留影。
  婉兒本來就好動,老半天靜不下來。現在要她乖乖躺著,那真是比殺了她還痛苦。望著看了七天的天花板,她終於拉起被角,委屈地哭了。
  「寶貝,怎麼了?哪裡不舒服?」畢洛連忙將她抱進懷裡,心疼地輕哄。
  「我渾身都不舒服!」丈夫越溫柔,婉兒便哭得越傷心。「懷孕好痛苦,我生完這個小孩就不要再生了,嗚……」
  「好好好,我們生一個就好,生一個就好。」畢洛輕吻她。即使她要全世界,他都會允她!
  「我現在看起來一定像夜叉,披頭散髮的,脾氣又壞,臉色又憔悴,嗚……」她抽抽噎噎地哭訴。
  「誰說的,你看起來漂亮極了!即使是夜叉,也是全世界最美的夜叉。」他柔聲哄著,甜言蜜語自然而然從口中流出。
  若說這男人半年之前還剛正不阿,好聽話只肯說半句,大概不會有多少人願意相信。
  「還有,我全身好難聞,都是嘔吐的味道!」
  「亂講,你聞起來香噴噴的,那些都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臉埋進妻子的頸窩,吸嗅她熟悉的茉莉香。
  醫生已事先警告過他,孕婦受到荷爾蒙影響,情緒會陰晴不定,為夫的要多體諒一點。其實這根本不必醫生交代,他以前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上一句,更何況她此刻正為他們的孩子受這許多苦!
  「洛,我不要再躺在飯店裡了,我要回家!」婉兒揪住丈夫的衣襟,淚漣漣地哀求。
  畢洛為難地看著愛妻。她的「回家」是指回台灣嗎?先不談他們原先的計劃,以她現在的狀況,也不適合長途飛行啊。
  婉兒接下來的話替他解除困境。「我們回你家去,要生小孩也該在自己家裡生,我可不要接下來九個月都躺在這張床上!」
  畢洛鬆了口氣。
  也好,羅氏莊園位於青山綠水之間,景色宜人,平心而論,確實是挺適合待產的。只是,一回到家中,該擔的責任也隨之而來。現在家中的情況還未明朗,而她的身體狀況又不好,他怕到時候顧不周全,會讓她受了委屈。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顧慮告訴婉兒——這也是以前的他絕對不會做的事。遇到難題,他會自己設法解決,再不然就擱放下來,等有了變化再去重估。他絕不會想到找「家人」這個角色來商量。
  「那些人還能吃了我不成?」婉兒白他一眼。回去找人欺負或被人欺負,都好過躺在這裡,望著天花板乾瞪眼!
  看見她的表情,畢洛微笑起來。他的妻子是個鬥士,不是一株溫室中的花朵。
  「好,咱們回家去。」
  於是,又將養了兩天,確定婉兒的體力稍微恢復,能夠負荷行程後,夫妻倆飛回英國去。
          ☆          ☆          ☆
  英國東南部的地形以地勢略微起伏的平原為主,羅氏莊園便位於此處,距離倫敦市區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莊園的風景美得如明信片一般,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綠地,後方有幾座起伏的山丘,林木蓊鬱清脆。越過一座山頭,就是一片澄藍的寧靜湖,偶爾幾隻白鷺或候鳥停下來歇腳,樹林間落葉滿地,小松鼠從樹洞裡探出頭來,迎接早春的氣息。
  莊園四周以圍牆和外面做區隔,中庭佔地極廣,怕不有兩個棒球場之廣,是那種很曲型「車子進了大門還要再開十分鐘」的莊園式建築。
  正面中庭以花圃和英式庭園造景為主。健身房、運動場和游泳池建在大宅後。宅側有條小徑,直通那座有著小湖的山丘。
  春季裡,白濃的雲在樹梢頭翩飛,替大地染畫著一系列雲影。
  羅氏主宅亦是很典型的英式建築,樓高兩層,呈U 字形座架在老祖宗的土地上,以前羅老爺夫婦和老主母居住在正中央那一橫排,兩個兒孫各佔左右一翼。後來人口漸漸凋零,目前中央楝只剩老主母居住,長子的遺孀和孫子居住在右翼,她的新夫婿也一起住進來。左翼從八年前畢洛離去後,便一直空置著。
  佔地數英畝的莊園,只住著一家三代四口人,和幾位僕傭,看起來是冷清了一些。
  「老夫人,二少爺回來了。」二樓圖書室裡,管家略微緊張地通報。
  一名老婦人憑窗而立。
  她真的很老了,起碼八十歲以上,神色雖是略見疲態的,眉宇間卻寫滿固執和不屈。她的背脊仍然挺直,不必用手杖扶立。
  「嗯。」老夫人的表情很冷淡。「弗瑞說他是帶著新婚妻子一起回來的?」
  弗瑞是羅氏的專屬律師,已為他們服務二十餘年。這次和畢洛的律師團接上線,便是弗瑞出的面。
  「是,少夫人是一個台灣人,兩人剛結婚不久。」
  「台灣人,」老夫人輕哼。種族間的分野仍然以它隱性的方式,存在於上流社會之中,無論是東西方國家皆然。
  「他們的車子剛彎入車道。」管家又說。
  老夫人點點頭,望著窗外。
  當初迫那孩子離去,他心中絕對不會沒有怨。今番找他回來,是對是錯呢?
  但羅氏人口凋零卻是不爭的事實,即使他本身就血統不正,好歹也還有羅氏的血。總不能讓瑟玲最後與那外人生更多孩子,侵佔了羅氏。無論如何,也得找他回來,輔佐到第三代的正統——小傑森能接手為止。
  目前的重點只在於,如何養虎而不為患。
  當初她出面請律師聯繫他之時,是這麼跟律師說的:「你就轉告他,等我死後,願意將名下股份平均分給他和小傑森,但是他必須簽署同意書,在我有生之年,或小傑森成年之前,他的股份數不能超過我們,否則,他一出生便繼承的股份,將無條件轉讓列小傑森的名下。」
  乍看之下,他似乎沒佔什麼便宜,但老夫人有把握他會答應。
  不為其他,就賭他心中那份不完滿。當初他被迫離去,滿腔抱負未能伸展,如今算是給他機會一伸抱負。她瞭解這孩子,他一定很想弄清楚自己是否能超越父兄,又能做到何種程度。此外,他雖然沒佔到便宜,卻也沒吃虧,公司的總裁之位還是回到他手上。
  果然,他答應了!!
  較讓老夫人意外的是,事前律師曾說,這八年來並沒有聽見他太多消息。
  照理說,他的能力並不遜於喬瑟夫,憑他的硬氣,應該會闖出轟轟烈烈的大事,讓羅氏一行人後悔莫及,沒想到他倒是很韜光養晦。
  或者……他另有其他盤算,是他們所不知道的?老夫人沉思。
  羅氏莊園的午後,春光無限好,只是,它還能一直好下去嗎?
  大部頭黑廂車停在正門口,老夫人深吸一口氣,離開窗前。
  「瑟玲他們呢?」她走出圖書室,順便問起媳婦一家人。
  「已經在正廳等著。」
  老夫人頷首,不再說什麼。顯然羅氏一族對這二少爺的重新登場,心中都充滿疑慮。
  所有人都在客廳集合,包括僕傭。每個人眼睛緊盯著門廊,心提在喉嚨間,等待新主人進門。
  重門無聲無息地開啟,門房先將行李提進來,再側身把大門拉得更開,陽光灑在地毯上。
  萬眾矚目中,羅家二少爺再度踏入這道門檻。
  每個人的眼都看向他,他卻誰也沒看。
  他正在看懷中的女人。
  眾人自然而然隨著他的視線下移幾寸。
  二少爺懷中枕著一個雙眸緊閉的女人,她極美,臉色卻極蒼白。嬌怯的小臉只有巴掌般大,看起來弱不禁風。
  「傑森少爺,您終於回來了。」老管家抑往心頭的激動,踏上前一步歡迎。
  「傑森少爺?」畢洛聽見他懷中響起的嘀咕聲。
  「我未改名前叫「傑森.洛.羅夫特」,「洛」是我的中間名。」他低聲自我介紹。
  「傑森.羅夫特先生,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記得提醒我,下次介紹我丈夫給你認識。」婉兒對他笑得很甜,沒關係,這筆帳咱們回房裡慢慢算!隨即又皺起眉,馬壓回反胃感。
  畢洛暗暗苦笑。看來老婆這關是最難過的。
  「我回來了。」他直視著祖母。
  「嗯。」老夫人不實可否。他們向來不親,此時自然也省去那些大擁抱的感人場面。
  其實老人家瞼上未曾表露,心裡卻是大為驚愕。她的孫媳婦竟是如此孱弱的女人,怯生生的,像是風一吹就要飛了。除了長相美,她看不出任何特色,這就是傑森宣*歡的妻子嗎?
  「奶奶,失禮了,我暈車得很厲害,無法下來行禮。」孫子懷中的女人苦著一張臉,可憐兮兮地輕語。
  這回老夫人只是點點頭,連「嗯」都不「嗯」。她雖然和二孫子不親,卻一向能做到公平。這也是他會回應她的召喚、祖孫倆能相安無事的原因。可是,他懷中的女人啊!即使她無心刁難,也是很難打心底接受的啊。這樣一朵嬌弱又需要人扶持的小花,能在羅家的土地上生存嗎?
  「傑森……」他的嫂嫂踏上前一步,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這個小叔,她只在婚前見過一、兩次,嫁進羅家之後,這還是初次以嫂嫂的身份和他見禮。
  「叫我「洛」吧!我已習慣這個名字。」畢洛淡而有禮地微笑。「瑟玲,好久不見。」
  「是。」
  她的臉上有種愁惱的神色,讓婉兒聯想到小路的媽媽。曾阿姨也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然而卻是強說愁的成分居多,不像他嫂嫂的真實。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躲在他媽媽裙後,眼中有著茫然和不知所措。婉兒對他溫柔一笑,但笑容立刻消失。
  老天!胃啊胃,你連我動個嘴角肌肉都不放過我嗎?婉兒輕吟一聲,虛弱地埋回丈夫懷裡。
  畢洛安慰地捏捏她腰眼。讓他多注意兩眼的人,是站在嫂嫂身旁的新夫婿——蓋倫。
  消息來源指出,這人已跟著大哥六年多,恰是在他離去的次年。大哥死去不久,嫂嫂隨即下嫁,而蓋倫也順勢搬進羅氏莊園,替這些老的、小的打理各種雜事。
  「你好,我是蓋倫,很榮幸見到聞名已久的羅氏二少爺。」蓋倫的自我介紹很低調。
  婉兒感覺胃舒服收,又回過頭來偷看。
  以外形來說,蓋倫與她老公有些相似。他們都是高瘦斯文型的男人,也同樣是深色的發及眼。不同的是,畢洛的氣質內斂而沉穩,有一種不怒而威的魄力,蓋倫卻非常非常陰柔。他看起來就只適合當個輔佐型的人,而不適合坐上台面主事。她很懷疑羅氏事業在他的主導下,能創出多大的成就。
  看過了蓋倫,她終於能瞭解老夫人必須把孫子找回來的迫切。
  「既然大家都見過了,各自回房去吧!今天晚上該吃頓團圓飯慶祝一下。」老夫人淡淡指示完,率先走出客廳。
  離去前,她忍不住回頭望了孫子和孫媳婦一眼。
  孫媳婦很快對她笑一下,又嬌柔乞憐地躲回丈夫懷中,老夫人暗暗歎息。這東方女人,上不了台盤啊!,
  這一刻,她對孫子的眼光充滿了失望。
          ☆          ☆          ☆
  當天晚上,婉兒並未下樓參加家宴。
  以她現在看到任何東西都想吐的情況,很可能到最後也弄得每個人都反胃了,於是善良的她決定送給大家一個見面禮不必陪她吃飯!
  畢洛整裝下樓時,她便由一位女僕伺候,躺在床上,喝一點薄粥。
  她可以從女僕的眼神中感覺出來,傭僕對這「嬌弱不勝」的新女主人並沒有認同感。只除了家裡還有大人在,他們不敢太怠慢。
  豈只奴僕而已,婉兒從老夫人和其他人眼神中,也看出一模一樣的不贊同。
  呵呵呵,沒關係!姑娘我還在修身養息,趁現在你們能欺負就多欺負一點,以後可沒有這種好日子了!
  喝了點稀粥,她遣走女僕,繼續從事她新培養出來的嗜好昏睡。
  她時睡時醒,神思迷離著,直到一隻溫暖的大掌印上她的前額,喚醒了她。
  「幾點了?」婉兒睜開美眸,困頓地打個呵欠。
  房間內光線暗沉,畢洛只扭開一側床頭燈。
  「十點半。」他坐在床沿,親吻妻子的玉頰。「對不起,吵醒你了。」
  「醒來也沒關係啊,現在給我再長的時間,我都能睡。所以待會兒你不必怕我睡不著。」婉兒露出淘氣的笑。「你聞起來好香,有白蘭地的味道。」
  「你聞起來更香,有老婆的味道。」畢洛低笑,埋進她頸窩裡嗅間。
  夫妻倆膩在彼此懷裡,交換幾句嘀嘀噥噥的體已話,沉醉在小兩口的時光裡。
  「你今天沒下樓是對的。家族裡幾位大老消息太地快,今晚全擠上門吃這場團圓飯。你的身子還未硬朗起來,幸好不必去應付那些老油蟲。」畢洛索性褪去外衣,鑽進她身旁的空位,將她摟進懷裡。
  「我才懶得理那些閒雜人呢!只比較同情我老公。」婉兒舒舒服服地枕在老公懷中,暗笑道,他也學會她的習慣,開始用「代名詞」稱呼討厭的人了。
  「你老公怎麼了?」她該不會要跟他翻名字的帳吧?畢洛小心翼翼地問。
  「可憐了我老公,新婚第一個月就進入禁慾期。」婉兒很寬宏大量,不追究一些閒雜事。
  畢洛寬了心,俯在她耳畔低笑。
  「放心,我若真的忍不下去……」他故意一頓。「還有雙手萬能。」
  「如果你的雙手不夠用,我這雙也借你。」要比曖昧,婉兒向來不輸任何人。
  「別再說了,你這個邪惡的魔女!」他呻吟一聲,癱軟下來。
  「今晚的鴻門宴吃下來,結果如何?」她很好奇。
  「我答應他們,等你身體好一些,就回公司看看。」
  「不用等了,我這又不是生病,兩三天就會好,最壞的情況頂多拖到孩子生下來。你還是去忙你的正事吧!」婉兒很體貼的說。
  畢洛吻她臉頰一下。「多陪你幾天,我比較安心。」
  「也好。」婉兒知道,他也感受到宅院內隱性的不歡迎。其實有他在,其他人的禮貌也只是維持在表面而已,不見得能改善多少,他又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畔。
  但,這是老公的心意,所以她並不阻止。
  「答應我,如果你受了委屈,或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一定要告訴我。」畢洛執起妻子的手,嚴肅的說。
  婉兒皺皺鼻子,咬他的手一下。「現在不只外頭那些人瞧低我,連你都把我看扁了。」
  「話不是這麼說,你的狀況不比往常。任何時候你想玩什麼都可以,但你有孕在身,精神和體力都不比往常,我容不得你身旁出一絲差錯。」
  她眼眶一紅,忽然哭了起來。
  「還說你會愛我比愛寶寶多!你看,你現在就比較關心寶寶,不關心我。」
  畢洛被她哭得手忙腳亂。
  「我沒有!我是擔心你受委屈,可不是為了肚子裡那個小鬼,你不能冤枉我。」他抱緊妻子輕哄。
  「真的嗎?」婉兒吸吸鼻子。奇怪,為什麼她現在變得這麼愛哭?
  「真的!」畢洛連忙保證。
  「好啦,原諒你一次。」她收干了淚,膩回丈夫懷裡。
  「答應我你遇到任何狀況都會跟我說。」他也尋求她的承諾。
  「我答應,如果有人太過分,讓我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心情不快活,我一定跟你打小報告。」婉兒甜笑著點頭。
  她的承諾讓畢洛不甚滿意,不過還是接受了。
          ☆          ☆          ☆
  夫妻倆開始了他們在羅氏莊園的生活。
  第一個月起,畢洛就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
  老公在公司忙什麼,她從不過問,除非夫妻倆睡前,畢洛拿出來和她閒聊。
  這是他們倆的默契,男主外,女主內,隨時給對方最大限度的支持,但不互相幹涉。
  在老公動員戡亂期間,她便盡情放任自己,當一隻逆來順受的米蟲。
  她已經聯絡過台灣家人,將有孕的消息傳回去。她老媽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她,當年懷她時,也是被孕吐折騰得死去活來,幸好三個月過半,症狀便開始減輕,到懷孕第四個月起,又是龍騰虎躍大復活了。最後反而是她老爸適應不良,明明老婆前一刻還病懨懨的,下一刻已經吵著要去高空彈跳,半條老命差點被嚇掉!
  不過,高空彈跳……這倒是一項挺有趣的運動,呵呵呵,等她身體好一點,一定要叫洛陪她去玩玩!
  婉兒微笑,丟一顆黑橄欖進嘴裡。
  「夫人,您要的果汁來了。」女僕應承她的需求,神色卻冷淡得緊。
  「謝謝。」婉兒癱在陽光下,渾身曬得暖洋洋。
  女僕將托盤放下,心中真有些輕視。
  這個少夫人,除了每天坐在日光室裡曬太陽,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用處。
  家中的事仍然由老夫人定奪,她一點說話的地位都沒有。若說她仗著二少爺寵愛,將來有可能恃寵而驕嘛,他們也不覺得二少爺有多愛她。
  每天晚餐,都只是二少爺下樓用餐,偶爾見他們一起出席,少夫人頂多用餐到一半,便不適地退席了。而二少爺呢?既不會追上去,也沒露出什麼特別的表情,繼續吃他的飯,只在席間,意思意思地詢問一下少夫人當日的飲食狀況。
  已經有許多人在私下猜測,二少爺會不會是奉子成婚,才不得不娶這個台灣女人?否則兩人怎都看不出來有任何親愛之感?
  基於主僕倫理,大家雖然不至於對這少夫人惡臉相向,只是平時冷淡的言行,有事召喚時故意慢半拍……等等,少夫人自己應該知道她的不受重視。
  另外讓人更懷疑小夫妻感情的還有一點——如果二少爺有心疼老婆,即使沒親眼見到他們的怠慢,少夫人少不得也會在枕畔間抱怨吧?可是他們也沒見誰被二少爺叫去罵過,想來連他自己都不太關心,既然如此,他們也就比照主子的風向球來辦理了。
  婉兒啜一口葡萄柚汁,翻澀的胃舒服許多。
  「南茜?」她叫住逕自走開的女僕。
  「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南茜也不走回她身旁,就站在日光室門口問。
  「請幫我拿幾片蘇打餅乾來好嗎?我有點餓。」婉兒按著胃,歉然對她微笑。
  「我很樂意,不過麻煩您下回把想要的東西一次說完好嗎?這樣我就不用走兩趟了。」南茜頓了一頓,八成也發覺自己的語氣稍嫌不敬,連忙再加上一句,「這樣您也能得到更完整的服侍。」
  看不出來你這麼「有心」!婉兒若有似無地牽動嘴角。
  「對不起,下次我會注意的。」她不以為意,閉上眼,怡然做她的日光浴。
  不急,來日方長,先將養好自己再說。
          ☆          ☆          ☆
  婉兒愉快地張開眼睛,迎向晨光。
  頭昏目眩,不見了!強烈的反胃感,不見了!四肢發軟,不見了!
  活力四射,呀比!
  懷孕進入第四個月,她肚子裡的小傢伙終於決定盡一個為人子應盡的責任——孝順長上,不再折磨他(她)可憐的母親。
  她哼著小曲兒,踏在地毯上,踩著輕快的舞步進浴室內梳洗。
  再世為人的感覺真好。
  「今天要下樓吃早餐嗎?」她從浴室出來時,畢洛從背後擁住她。他已發覺近來萋子的狀況日漸改善。
  「好啊!你先下去,我要梳妝打扮一下。」婉兒踮著腳,啄丈夫的下巴一記。
  邋遢了一個多月,她終於可以化點小妝,穿件清爽的春衫,迎接英倫清晨!
  畢洛輕笑,點了點頭先出房去。
  婉兒也不急,細細從衣櫃裡挑選。打扮是為了讓自己快樂,不為別人。
  半個小時後,她離開房間,翩然下樓,走入餐廳。
  眾人看見孱弱不堪的她竟然會出來用早餐,都吃了一驚。
  「大家早。」婉兒像往常一樣,輕聲細語地打招呼。
  大家不自在地回她一個笑,飄幾句零落的「早安」。她今早的氣色不錯,眉目間似乎多了點什麼。
  畢洛坐在餐桌一端,另一首主位由老夫人盤坐,婉兒欠了欠身,坐進老公左邊的位子。
  「老公,我要吃培根。」她甜甜撒嬌。
  畢洛還來不及反應,長桌那一端已經有聲音。
  「公開場合,稱謂還是正式一些,比較妥當。」老夫人瞄了四周的下人一眼,擰眉向她示意。
  「不能叫「老公」啊?對不起哦,洛。」那也不能叫「老虔婆」羅?婉兒心裡犯嘀咕。
  她嘴巴上很委屈,眼底的淘氣卻瞞不過丈夫的眼神。畢洛明白,那些得罪過她的人,麻煩大了。
  「南茜,給少夫人夾培根。」他把笑容掩飾在咖啡杯下,若無其事地繼續看報紙。
  發現他對於妻子的出現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旁邊幾顆惴惴的心也放鬆下來。
  南茜替她擺好餐具,放上幾片培根。一堆主子在場,她當然不會笨到怠慢婉兒,只是臉上也沒什麼親切的表情就是了。
  「我還想喝茶。」婉兒細聲細氣地說。
  「不行!」不等傭人上前服侍,畢洛立刻喝止。懷孕的人還敢喝含咖啡因的飲料?對喔!婉兒想起自己微妙的狀況。好討厭,以前往在吳氏公寓裡,一天到晚被繁紅阿姨拿上好的紅茶喂,已喂出癮頭來了。
  「一杯就好?」她可憐兮兮地求老公。
  「不行!」畢洛神色很嚴峻。這種事也能商量?他白妻子一眼。
  其他旁觀者看畢洛給她釘子碰,在心裡暗笑。
  「好吧,那改喝果汁好了。」婉兒心不甘情不願地讓步。
  一杯果汁很快送到她眼前。
  婉兒啜了一口,突然拿起餐巾全吐出來。
  「怎麼了?」畢洛趕快抽起自己的餐巾替她摀住嘴唇,她還會害重喜嗎?
  「這杯果汁是超市買的吧?味道好怪!我只喝現打的新鮮果汁。」婉兒努力嚥下反胃的感覺。天哪,她討厭包裝飲料的味道。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南茜收到男主人凌厲的視線,慌慌張張地跑進廚房去,請裡頭的人再搾一杯果汁出來。
  「謝謝。」婉兒又細聲細氣道謝。「能給我一個蛋嗎?不要太老。」
  另一個女傭覺得她很煩。要吃什麼也不一口氣說完,就要這樣害人家分批做事!家中人口眾多,口味不一。有人喜歡吃全熟的蛋,有人喜歡吃半熟,因此早餐桌上向來準備兩種雞蛋。女傭替這怯弱的女主人從桌中央夾起一顆蛋,放進餐碟,遞到她面前,也沒去注意是從嫩蛋或老蛋的盤子上夾的。
  婉兒拿起又子,戮著硬邦邦的蛋黃,喃喃輕說:「老公,你家廚子做的口味,我吃不太習慣呢!」
  眾人稍微側目了一下。以一個逆來順受了大半個月的小老鼠來說,她今早的要求可不是普通的多。
  每個人都暗自觀察畢洛,看他會怎麼回應。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卻可以讓他們明白這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會如何安撫她呢?
  「你先將就著吃吧。」畢洛瞼色還滿和緩的,卻沒見他打算對妻子的抱怨做任何回應。
  「噢。」婉兒吸吸鼻子,委屈自己先吞這顆蛋。她再不吃點東西,寶寶又要作怪了。
  大伙都放了心。這個東方女人對他們沒有威脅性,連她自己的丈夫都沒把她放在眼底!
  畢洛繼續看報。婉兒繼續吃蛋。世界繼續和平。
  只有夫妻倆知道,她不是在抱怨,而是在「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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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7: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和張孟婉打交道有個好處,就是她不玩陰的。哪裡有問題,她就直接對症下藥。
  比方說,莊園的食物口味一直讓她不習慣,這兩天她找了廚師溝通過幾次,廚師認為自己的專業受到威脅,氣焰很高,理都不理這「失寵」的二少夫人。
  婉兒的處理方法也很簡單。既然人家不理她,她也不好意思太麻煩人家,那就乾脆給自己找個新廚師來,不是皆大歡喜嗎?
  當然,為了不影響到其他人的飲食,她的「給自己找個新廚師」,就真的只是給自己找,頂多加上她老公而已。
  主意打定,她一通電話撥回台灣搬救兵。
  「外公,人家好想你!」婉兒甜甜喚進外公的心坎裡。
  「哎啊!我的小寶貝,你最近害喜好些了吧?」孟仲豪真是恨不得心肝外孫女就站在眼前,讓他好好瞧一瞧、抱一抱。「你也快當媽媽了,自己飲食多注意一些,可別挑食,知道嗎?」
  「外公,人家打電話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她軟綿綿地撒嬌。「洛家裡什麼都好,就是英國廚子的口味我怎麼都吃不慣。懷孕之後不但沒胖,體重還往下掉兩公斤!」
  「那怎麼行?」孟仲豪大吃一驚。「那些英國人,吃來吃去都是薯條和魚,油膩膩的,難怪你吃不慣。不怕不怕,外公替你撥個電話,向你艾瑞伯伯借個人,他的大廚曾經到我們的飯店來研習過,中國菜、法國菜、任何菜都難不倒他,我叫他去你那裡,你愛吃什麼都煮給你吃好不好?」
  艾瑞是倫敦一家知名五星級飯店的負責人,和外公私交甚篤。
  「好啊,外公,你要快一點哦,我已經一個月多沒吃好,自己都覺得好虛弱。」婉兒說得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樣子。
  孟仲豪哪裡還等什麼?掛了電話立刻壓十八道金牌給老友,說什麼也要他把總廚師打包裝箱,連夜運到羅氏莊園來。
  於是,當天晚上用餐時分——
  餐桌上壁壘分明。
  老夫人一行人的晚餐照舊由莊園廚師來負責。沙拉、冷盤、牛排、甜點、咖啡。
  餐桌另一端,三個穿著正統制服的侍者站在畢氏夫妻倆的身後服侍。他們桌前,先上第一道沙拉,時鮮蔬菜和水果,顏色繽紛,豈只好吃而已,更加好看。上頭淋的意大利酸醬,更合婉兒妊娠時期的口味。
  「這道酸醬的基底橄欖油,是取今年初收的第一次搾汁,香醇甘濃,吃了清爽而不油膩,大小姐應該會喜歡。」侍者布菜時,廚師長在一旁解說。
  「謝謝。」婉兒甜甜一笑,叉起一勺,另一端的幾個人眼睜睜看著她把叉子放進嘴裡,不自覺跟著吞嚥一口。
  吃完沙拉輪到冷盤,由於男女主人分別來自東西方國家,口味不一,席上給兩人的食物也就依據各自飲食習慣而設計。給畢洛的是蘇打餅塗鮮□魚醬,給婉兒的是泰式涼拌雞絲。
  「大小姐離開亞洲有一陣子,應該很想念東方食物,這道泰式涼拌雞絲也是微酸口味,適合您現在吃。」廚師長又上前解說。
  「嗯,謝謝你,真好吃!」婉兒滿足地點點頭。
  畢洛從頭到尾只負責吃,不負責說話。他眼底的笑意只有盤子看見了。
  他知道婉兒並不挑食,平時和朋友出來玩,粗茶淡飯照吃,但真要推究起來,她的胃口比任何人都精細。尤其東方人什麼都能隨便,獨獨對「吃」特別講究,連一碟沾醬都有學問,她自幼長在富貴人家,要比排場,還能比得輸人嗎?莊園裡這些小毛蟲果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竟去惹她!
  也罷,一些老僕倚老賣老久了,是該給他們一點刺激和教訓,讓他們知道誰是主子。
  畢洛不動聲色,埋頭繼續吃。
  於是,一道又一道的華麗餐點端上桌,量都不多,但菜色極豐富,中西合璧,男女主人的口味都兼顧到。給女主人的中式料理有炒三鮮、雞凍、鳳梨蝦球、青椒肉絲、小米粥;給男主人的西式料理有烤小羊排、玉米脆餅、羅宋湯、燉馬鈴薯。這都是很家常的菜式,卻在廚師的巧手之下,吃得人胃口大開。
  莊園廚師尷尬極了,站在餐廳外緣偷看。
  他的廚房被外人入侵不說,用餐時,同時端上桌的兩種食物,都像血淋淋的對比,將他的作品打得潰不成軍。
  如果對方端出什麼宴會大餐,他還能自欺欺人的說,他本來就不是專業的飯店大廚。但偏偏不是,人家煮的也都是家常小菜,讓他連一點推托的餘地都沒有。
  第一天的晚餐就這樣過去。
  第二天的三餐又從頭來一次,第三天的三餐再上演一次,第四天的三餐也變化多端,最厲害的是,這四天加起來十餐,竟沒有一餐的菜色是重複的。
  到了第五天,連小傑森都跑到他們這端來,要跟叔叔、嬸嬸一起吃飯。尤其小傢伙觀察了幾天,發現叔叔非但一點都不可怕,還挺喜歡跟小朋友玩的,和畢洛夫妻的感情也就越見親密。
  莊園廚師這下簡直臉色如土。
  其他幾個主子雖然不好讓他難做人,依然乖乖吃他的煮食,但望著餐桌那端的眼神是瞞不了人的。
  第六天早上,男人們上班去,婉兒坐在日光室的老位子,私下讓南茜去廚房叫人。
  「是,我馬上回來。」南茜早已發現這女主人不好相與,不敢再拿喬,現在可乖得很,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五分鐘後,廚師到了,臉色除了羞窘與尷尬,還有一股難言的驚懼。他即將失去幹了十年的頭路了嗎?
  「南茜,替我們倒杯茶。」她不急著說話,先吩咐女僕。
  也只有在老公看不見的時候,她才能放縱自己偷喝幾口。
  「是。」南茜戒慎恐懼,依照她囑咐的,以沸騰後的第一泡熱水注入壺中,先暖壺;水倒出,再放入茶葉;水沖入,迅速燙洗一番再傾出;第三次注水,三十秒後將茶水倒入兩隻杯中,杯子也是預先沖熱過。再端上前給女主人。
  「這回手續便弄對了。」婉兒微笑讚許。「紅茶的茶葉味重,得先這麼醒過一回,才不會有一股澀氣。」
  「是。」南西連忙點頭受教。
  她日日跟在婉兒身邊伺候,幾乎等於貼身女傭。現在連泡茶都學會,就不難想像這幾天是如何被調教了。
  「你上一回又醒過了頭,茶味都給洗掉了,這回才拿捏得剛剛好。」
  「是,是,我知道了。」南茜好像學會了什麼大學問般,用力點頭。
  廚師看婉兒喝茶的派頭,心裡也明白了。以前他有眼無珠,竟還以為少夫人挺隨便,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連喝個茶都講究。
  「湯姆,你知道的,這種餐桌上的遊戲,我可以再玩三天,也可以再玩三年。」婉兒指間端著茶杯,在長椅上舒服地伸展長腿。
  廚師不敢吭聲。
  「家中的事,本來有老夫人定奪,也輪不到我強出頭,我只要求自己的這部分稱心合意即可。」婉兒續道。
  可是她的不強出頭,已經出頭得很有力了,兩個僕傭都在心裡暗叫。
  「我有心和大家好好相處,只要每個人都安分守已,我也不會平白刁難人,不信你可以問問南茜。」她怡然地說。
  南茜不等人問,自己便搶先說:「是,跟著少夫人,我學到不少。」
  「……我明白了。」廚師低聲說。
  「那就好,你們兩個都下去吧!」婉兒合上眼,準備享受日光浴。話點到為止,聰明人都知道接下來該不該聽話,
  兩個人默默退下,在走廊互換一眼,眼中同時顯出驚畏及警惕。
  不久之後,同樣的遭遇也發生在園丁身上。
  由於婉兒嫌自己房間外的景觀大差,圓丁不信邪,講又講不聽。她嬌手一抬打了通電話,不久又召來某五星級飯店景觀設計師重新翻修,而且就只修他們臥室面對的那片花圃,還派有專人二十四小時澆水施肥剪草!
  園丁嚇到半條老命,隨時等著上頭遣人來叫他捲鋪蓋。
  至此,耳語在僕傭之間傳開來。
  幾個主子當中,蓋倫夫婦向來沒聲音,二少爺對家務也不太插手,他們只需對老夫人和二少夫人負責即可。
  在老夫人眼中,即使他們沒做好,多少還會念一點舊情,不至於開口趕人,但二少夫人就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他們和她一來缺交情,二來嘴不甜,三來沒有什麼過人的建樹。二少夫人既然能找人來替換廚師和園丁,就一樣能找任何人來接替他們的工作。
  就算他們背後還有個老夫人當靠山,但老夫人既然叫「老夫人」,就代表她很老了!一個很老的「老夫人」還能活幾年?
  大家都恐懼地發現,在新女主人眼中,他們都是可以被取代的!
  所有人全動了起來,
  莊園很難得的揚起一陣活力,每個人都生怕自己少做了點事,被少夫人召見。
  於是,在婉兒視事的兩周內,收復第一片失士。
          ☆          ☆          ☆
  選了一個春光日暖的午後,老夫人主動約了所有女眷,到花廳裡喝下午茶,一干僕傭全集合過來伺候。
  這些日子以來,老夫人已從奴僕口中,聽說了幾個婉兒的動作。可這台灣女人聰明得緊,她不多管事,除了和自己有關的部分,其他一概不理,因此老夫人想找麻煩也師出無名。
  其實,老夫人自己也知道,她終究是八十五歲的老人了,以前是看瑟玲太軟弱,無能撐起莊園的事務,自己身邊又沒人選,只好拖了老命下去打理。現在看這新婦手腕靈巧,身段、氣勢、派頭樣樣不輸皇親貴族,她不禁動了念,想將莊園的重擔也交出去。
  他們夫妻倆,男主外,女主內,她退下來享清福,當太皇太后,不正合宜嗎,
  想是這麼想,馬威還是得下。
  「住了這麼些時日,你也該習慣了吧?」老夫人端起一杯茶,輕啜一口。
  南茜繼續用她學會的方式幫婉兒沖茶,其他女僕睜睜看,暗地偷學,免得日後像廚師一樣糗到。南茜發現自己成為同伴觀摩的對象,不禁得意起來。看來跟到少夫人的好處真不少!
  花廳沉靜了一會兒,婉兒一副恍然的表情接口,「奶奶,你在跟我說話啊?」
  她那聲「奶奶」讓老夫人皺了下眉頭,但沒再糾正她。
  「沒錯。」
  「你跟我說話不看著我,我會以為你是在和嫂嫂說呢!」她語音伶俐清脆,還不忘拋給瑟玲一個甜笑。
  瑟玲怯怯地回她一笑。
  「你這麼愛賣弄嘴皮子,對你有什麼好處?」老夫人不悅地道。
  「反正我也不是回來撈好處的。」婉兒怡然微笑,對小傑森招招手。「傑森,來,我教你唱台灣兒歌。」
  小傑森立刻跑到她身旁坐下。
  「那你們是回來做什麼的?」老夫人蹙眉問。
  「我不知道我老公是回來做什麼的,聽說是家裡頭有人找他,我也不曉得是誰。」她優閒地啜一口茶。
  幾個傭人忍不住想笑,被老夫人羞惱一瞪,連忙嚥回去。
  「原本我是叫他別回來的,可是想到,我曾答應過他一件事,不能言而無信,所以只好跟著他回來。」婉兒又說。
  「什麼事?」仁慈的瑟玲替大家問出心中的好奇。
  「這事就是啊……」婉兒裝腔作勢地歎了口氣。「洛以前總是說我電影看太多,腦子裡裝了一堆電影公式。」
  「電影公式?」瑟玲又不懂了。
  「意思就是,我本來想套一個公式,替我先生當啦啦隊,在他家人面前委曲求全、來回張羅,化干戈為玉帛,從此成為一個快樂團圓的大家庭。你知道的,就是那種「男主角承受家庭不滿,最後因為女主角斡旋,而得到大家諒解」的劇碼。」
  「嗯,嗯,那很好啊。」瑟玲邊聽邊稱讚。
  老夫人也在一旁暗暗點頭,婉兒的話正合她意,只要他們小夫妻倆想尋回家族認同,便必須依她這老人的意思。
  「可惜……唉!」婉兒又歎了口氣。
  「可惜什麼?」瑟玲幾乎可以陪她說相聲。
  「可惜只要我一想到以前有這麼多人欺負我老公,肚子裡就一把火,真想當啦啦隊,也跳不出漂亮的舞了。」以她現在肚子的「內容物」,還真是滿難跳舞的,所以她也沒說錯。
  「那你想怎麼樣?」老夫人攢起濃白的眉。
  「也沒怎麼樣,總之我都被洛騙進門了,寶寶也放進肚子裡,還能怎樣?」她不甚滿意地瞧一眼即將變形的小腹。「說到底,大夥兒都不是三歲小孩,即使感情有親疏,總還能和平相處,誰不希望家庭和和樂樂的?」
  老夫人沉吟不語。聽她話頭翻來覆去的,還真搞不懂她葫蘆裡賣什麼膏藥!
  「瞧,家裡給奶奶打點得這麼好,瑟玲嫂嫂也靈巧,我只要安分當個富家少奶奶,這是許多女人求之不得的呢!」婉兒涼涼地揮揮手。
  老夫人聽她一副要撒手不管的口氣,不禁有些心急。這些奴僕放任慣了,最近好不容易有人出面來收服,新婦若放手,莊園又要托回給她這個老的,她還能拖多久?
  「我終究是老了……」老夫人拉長音。
  「可奶奶身體還硬朗啊,」婉兒搶著說。
  「能拖也不久了……」
  「幸好還有嫂嫂幫手上
  「瑟玲性子又內向……」
  「留在家裡管家務最適合不過!」
  「你這丫頭真刁,定要句句堵死,連一句話都不讓?」老夫人氣得拍桌子大罵。
  瑟玲無措地望著老人家。
  「奶奶,您別生氣啊!再怎麼說,我也是您的晚輩,您有什麼事,只要吩咐一聲,我凡事聽您的,不敢有違。」這場面話漂亮極了,聽起來是婉兒讓步,實則不然。
  夫人錯在認定她和畢洛回返,不脫爭權之心,於是便以為自己握有籌碼,只要稍稍漏些口風,他們夫妻倆便會迫不及待地銜住餌,大小事全往身上攬,生怕少握了一點權柄。
  這個算盤錯在於,他們本來就不圖羅氏莊園任何事,充其量只是回來玩玩而已,最後即使兩手空空離開,也無所謂。但老夫人若屬意她出面管家事,就得明刀明槍說清楚,讓她名正言順上位。否則若像蓋倫一樣,那多嘔?平白尢一大家子做牛做馬,結果老夫人找到管事的人回來,他就被一腳踢開了。殷鑒不遠,值得拿來借鏡。
  在畢洛公司那頭,他要如何替自己拗後路,她不插手,但在家事這頭,她自有原則。
  老夫人被她用話擠兌,又奈何她不得,真是一把心火亂嗆!
  「艾隆?」
  「是。」管家上前一步。
  「今天的話你是聽清楚了,二少夫人自己說,凡事聽我的,那我就現在做主。以後園子裡大大小小的事,由瑟玲和她來拿主意,不必再問到我這裡來了。」老夫人說完,忿忿起身離開花廳。
  一干傭僕全面面相覷。
  「婉兒,我……」瑟玲焦急地坐到她身邊
  「嫂嫂別擔心,以後有事,我盡量幫你。」婉兒拍拍她的手,微笑安撫。
  「可是,我不太知道該如何……」瑟玲自己只是個尋常佃農的女兒出身,對這種大門大戶的管理也缺乏概念,才會進門這許多年來,一點權威也沒建立。
  婉兒看她一副可憐相,微笑著拍拍她的手。
  「沒關係,我們中國人有句話說:「有事弟子服其勞」,本來就沒有排行在上的人做事,小弟妹在底下納涼的道理。艾隆?」
  「是。」管家又恭恭敬敬上前一步。
  「以後園子裡大大小小的事情,能由我這邊出主意的,就交到我這兒來;連我也決斷不了的,再去麻煩瑟玲夫人,聽清楚了嗎?」
  「是。」
  瑟玲頓時鬆了一口氣。
  杯茶釋兵權。
  自此,以後莊園裡是由誰當家,奴僕們都心中雪亮。
  於是,在二少夫人入王莊園的一個月內,收復整片河山。
          ☆          ☆          ☆
  老婆在家收服軍心,老公在外頭也沒閒著。
  「羅氏輕航股份有限公司」外表看起來還很氣派,維持正常營運,其實每年盈收已下滑到只能持平,至於內部問題,更是累積如山高。
  蓋倫雖然掛名主事,但一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本人又缺乏魄力,因此幾個小派系互相分據,比當初畢洛和喬瑟夫打內戰時更慘烈。
  當時他和喬瑟夫都很強勢,即使不合,各自的跟隨者起碼還有個明顯的頭頭可以跟。但現今的羅氏卻是群雄割據,群龍無首。
  原本畢洛想把留在倫敦的六個心腹調進來,但評估過情勢後,他發現,目前遣入空降部隊,只會製造更嚴重的對立,在攻佔新灘頭之前,他必須先弭平內部的分裂。
  首先,他就發現中國人的智慧很好用,尤其那兩套叫「合縱」和「連橫」的方法。
  目前,公司勢力分為一大股與四小股。這一大股是羅氏的外戚所組成,勉強帶點「正統」色彩;其他四小股則是公司幾位表現較好的幹部,各自為政。
  他的介入是老夫人授意,多少帶點官派的色彩,很自然被歸入「正統」的那一大支。而目前主事者蓋倫,很諷刺的,竟然也只是那四小股之中的一小股而已,還挨不上大股的邊。
  所幸蓋倫挺有自知之明,對當家一事並不感興趣。當年他是時勢所趨,大家以他跟著喬瑟夫多年、又被指定為遺囑執行人,將他拱上台面當炮灰。畢洛的介入,蓋倫並不覺得受到威脅,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對於自已被「分類妥當」,畢洛也不急著撇清。
  他先和蓋倫私下取得默契,由蓋倫出面,採用連橫戰術,統合那四小股勢力。
  四小股的龍頭原本發現欽點大元帥掉到敵軍那群,心裡已先惴惴。再怎麼說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這公司終究是羅氏的家族企業,最後也不會因為他們爭到底,就變成他們的。憑自己的力氣,孤掌難嗚,還是團結起來,分到的餅比較大塊。
  於是五股勢力變成以畢洛和蓋倫為首的兩大股。
  而正統這支,沒想到那四支形成一股對等勢力,焦急地要畢洛趕快光復河山。
  畢洛很聽話!
  他私下鎖定四小股的其中一股,再約了正統這邊的大老,大家一起出來「喝咖啡,大和解」。大老們也明白了聯合在野勢力的重要性,於是陪著他唱戲,對A暢談公司未來遠景;成事之後,再找B出來,威脅利誘,表示主事派系已與A取得默契,他最好也聽話。如此一一推廣到C和D。
  這一番台面下的和縱策略,他的威脅讓小股龍頭心情沉重,利誘又讓他們心癢難搔,正統大老邊聽邊跟著再教育,也不敢再托大,省得對方四人又聯合起來,自己也討不了好。
  就這樣,台面上是兩大股,台面下是在野派被執政派一一吸收。
  待時機成熟,畢洛召開高層會議。
  大家一坐定位,執政大老和幾個小龍頭暗暗交換笑容,幾個小龍頭則彼此公開交換笑容,就這麼笑來笑去,大家忽然發現——
  每個人都在笑!
  而且笑得還挺開心的!
  笑到最後,已合而為一的四小股發現,龍首蓋倫就坐在畢洛旁邊,而自己和執政派幾個大老,也混著坐在一起。大的跟小的之間有默契,小的跟小的之間也有默契,大家彼此都很有默契。
  於是這兩大股又「自然而然」地合成同一股,歡樂一家親。
  此時,情況差不多了,畢洛立刻把心腹手下調過來。
  公司的眾家人馬已見識遇他的調停手腕,對他調來的人馬,不敢小頗。而且平心而論,眾勢力雖然融為一體,心中多少還有點誰不服誰的瑜亮情節,但畢洛帶進來的人,只代表他自己這一派,相形之下較不具對方派系的色彩,若讓大家從新人和老人之中選角,當然寧願選他的人進來。
  而畢洛也不貪功,調進來的人都到各主要部門當副手,龍頭寶座不變,泰瑞莎依然擔任他的私人秘書。這幾個人能跟他這麼久,老大的手腕當然也學到不少;明著招降利誘,暗地裡宣揚國威,軟硬兼施之下,沒多久就哄得頂頭上司服服帖帖。
  至於他們幾個,私下則直接向畢洛負責。
  於是,五個月後,羅氏輕航的內亂平定,畢洛一統江山!
          ☆          ☆          ☆
  「這一份天文數字的維修金是怎麼日事?」畢洛翻閱財務報表,眉心攢得死緊。
  「這是公司一百九十七架輕飛機及直升機的年度維修費用。」強尼很善良地告知。
  這真是荒謬!
  「公司現階段的業務量需要一百九十七架飛機嗎?」畢洛不悅地擰起眉心。
  「許多飛機還在付貸款,機隊不足就必須減少班次,收益相形減低,收入和支出合平衡不過來的。」蓋倫連忙補充。
  所以這是一個「收益造成支出、支出減損收益」的惡性循環。
  畢洛歎口氣,立刻作出決定。「叫維修部門評估機隊狀況,把其中較老舊的機型買掉,金額拿來抵付貸款,把它償清。」
  「那減少的航班怎麼辦?公司目前負擔不起營業額衰退。」蓋倫以為萬萬不可。
  「先把班機的負債清償,至於過度期的資金問題……」畢洛把文件往會議桌上一扔。「尋找股東!」
  「你簡直在玩火!只要把班機貸款償完,好歹公司還有『飛機』這項資產。但把飛機賣掉,釋股尋找股東,若將來營運策略走錯,賠了錢不說,公司連「機隊」和股份的資產都減少了!」蓋倫無法理解他的思路。
  「錯,同樣是融資,一筆是拿來償還負債,一筆是拿來開發市場,它們本質意義就不相同。」畢洛知道自己必須先把蓋倫的腦筋轉過來。「想像你買一間華宅,裡面家俱配備齊全,你努力還貸款,二十年後還完,房子是你的,但如果你撐不到二十年呢?到時候不管你屋子裡設備多豪華,它都被銀行查封了,和你無關!」
  強尼跟著一搭一唱。「但如果你先把傢具賣掉還清貸款,這間房子就是你的了,你多賺錢,房子裡就多添傢具,你少賺錢,房子也還是你的,無後顧之憂。」
  泰瑞莎又搭腔。「接著你把房子租出去,讓想住的房客去添傢具,當二房東,你僮責收租金,何樂而不為?」
  「有哪個房客會在此時住進這間破房子?」蓋倫問。
  其實,資金問題是畢洛最不擔心的。把他自己流通在銀行團間的資金抽出來,改投入羅氏,綽綽有餘。
  但他不要。
  他要循正常的管道,貸款、償帳、募資、拓展,一步步來!他想知道,和父兄同樣的資源,他能發揮到什麼程度。
  他不怕輸,有「魔蠍」的資本為底,再不然他一個不高興拍拍屁股走人,羅氏已與他無關,他都不怕輸。
  這是一場不會輸的仗,幹嘛不玩?
  畢洛對自己微笑。
  看到主子的微笑,幾個手下也跟著笑起來。主子這樣的笑容他們見過,每當他有十成把握時,他都會這麼笑。
  他是Capio ,魔蠍蓋佩歐,一句話放出去,不愁找不到銀行投資。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投資人的事,我們會負責。」強尼笑說。
  內線通話器忽然響了起來,助理秘書緊張的聲音傳出,「總裁,莊園管家打來的電話,夫人方才開始陣痛,已送往醫院。」
  「我馬上趕去!」畢洛臉色大變。「強尼,你來替我開車,婉兒要生了!其他人也都一起到醫院來吧!」
  「是。」強尼為了主子的性命著想,連忙接過外套和車鑰匙。
  畢洛火速推開座椅,腳還沒邁開,手已去扯一旁的外衣。整個人忽然失去平衡,踉蹌了一下。
  會議室內幾個人面面相覷。
  更難相信這是前年還像臘像、去年還像假人、兩分鐘前還笑得一瞼奸惡的魔繳蓋佩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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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2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春光好,風和日暖春光好,結伴遊春郊。你瞧!一彎流水架小橋,兩岸楊柳隨風飄;豆花香,菜花嬌,桃花李花迎人笑;黃鶯枝頭聲聲叫,燕子窗簷尋舊巢;老農牽牛下田去,三五村童放紙鷂。你瞧,這幅圖畫多美妙」
  嬌軟的吟哦聲隨著涼風飄蕩,柔柔晃過湖面。
  「現在應該是秋天吧?」一個很認真的聲音問。
  「哎啊,我現在只想得起來這首童謠嘛!而且莊園的秋景也和春景有異曲同工之妙啊,只是顏色不同而已。」吟哦的人反駁。
  十一月的英倫,其實已進入初冬。羅氏莊園四周被山丘環繞,氣候較暖和些,十一月中旬,仍然有著深秋的濃色。
  婉兒在十月初產下一個女嬰,台灣家人派小路當代表,飛來幫她坐月子。小路啥事都好說話,就是對健康問題不打折,說什麼也要婉兒蹲滿一整個月才准出門。尤其小路自己也挺了四個月身孕,現在算是先來「見習」的,將心比心,各方面的規矩也就格外要求她遵守。
  好不容易讓婉兒挨完了這三十天,眼看濃冬將至,再不出門賞景,便要錯過今年秋色了。於是過午約了嫂嫂和小路,抱著小女兒,一行人浩浩蕩蕩到後山裡遊湖。
  翠湖居然還不小,被褐綠色林木所環繞,偶爾湖心停下幾隻水鴨,小魚兒破水探頭,景色寧靜怡人。
  湖心部分有一處小沙渚,前任羅老爺命人在上頭搭蓋了平台,閒暇時,會划船到中央來垂釣。幾位婦孺七手八腳划動兩艘小船,登上平台欣賞湖光林色。
  野餐巾鋪開來,幾色小點從籃裡取出,伴著幾聲嬌脆的笑聲,玲瓏的身影,人間天堂彷彿就在這裡了。
  「人家做媽的都巴不得把小孩包得緊緊,就你迫不及待抱出來吹風。」小路抱起胖嘟嘟的襁褓,心疼地嘀咕。
  「吹風好啊,不是有句話說:吹風就會長嗎?我可不要把女兒養成溫室裡的花,一點兒雨都淋不得。」婉兒向來有一套她的歪理。
  「那也要等她年紀大一點,琬霓現在才一個多月而已。」瑟玲在旁邊微笑。
  婉兒忽然感慨的長歎一聲。
  「怎麼了?」兩個女眷都側目。
  「寶寶的老爸疼她疼得像什麼似的,輕輕碰到一下都要揉半天,沒想到連你們也被她收買了。」她可憐的按了按眼角。
  「哪有媽媽吃女兒醋的?」瑟玲失笑。
  「怎麼沒有?」婉兒不服氣,對小路警告。「小路,將來你也生一個女兒,等王愛女兒超過愛你,你就知道滋味了。」
  小路被她這麼一恐嚇,還真有些擔心。
  「噯!你別胡說!洛對你好得很,是你自己想大多。」瑟玲連忙拿起一個奶酥餅乾塞進她嘴裡。
  婉兒還想抗議,一陣秋風恰好拂來,哨動幾許寒氣。她改口說:「天涼了,先把寶寶抱回宅子裡去吧。」旁邊一路隨侍的南茜連忙跎上前一步。「是。」
  「回去先喂琬霓,再讓她睡,她中午只喝了一點奶。」瑟玲隨口說,語氣問有一種嫻雅自信,這是以前未見的。
  「是。」南茜恭恭敬敬的回應。
  原本家裡大小事由婉兒做主,對於僕婢管理,她深諳「當獎則賞、當懲則罰」的技巧,一干傭僕對她是又敬又畏。於是漸漸有人學會了,如果犯了小錯,先去找心慈的瑟玲夫人認罪,日後婉兒再追究起來,多少會看在瑟玲的說項上,少幾句苛責,於是瑟鈴漸漸有了當家做主的實質感,不再像以前那樣畏縮怯懦。
  後來婉兒即將臨盆,及至坐月子期間,大小事瑟玲一手挑,也摸索出心得。現在婉兒是真的只管家中大事,細務都讓瑟玲在裁奪,自己也樂得輕鬆。
  「我也要一起去,我喜歡喂小琬霓。」小路實習媽媽當上了癮。婉兒先把寶貝女兒接過來,親親愛愛地摟了好一會兒,才交回給她,客僕兩人抱著寶寶到泊船處,劃其中一艘小船先上岸。
  午後的湖心只剩兩個人,微風徐來,飄動婉兒的衣角,她也不毛燥地壓按,衣縷飄飄,任風兒繚繞。
  瑟玲忽然歎了一聲。
  「嫂嫂,你有心事?」婉兒為之側目。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真是個好看的人,難怪洛對你這樣著迷。」瑟玲有些感慨。
  婉兒笑出來。「我寧願他喜歡我,不只因為我好看而已。再說,嫂嫂也不差啊,蓋倫對你們母子不也挺好?」
  瑟玲沉默了半晌。
  「是啊。」她的眼神投向湖心。「蓋倫和喬瑟夫都是……很不錯的人,我也算幸運了,兩任丈夫都很好。」
  「你和蓋倫打不打算再生個小孩,給傑森作伴?」婉兒問。莊園裡人丁是單薄些,多幾個小孩,多幾分熱鬧,總不能只靠她來生。她生了一個小琬霓就大呼吃不消了。
  瑟玲又沉默許久。然後,她彷彿決定了什麼似的,深呼吸一下。
  「我們從來沒有同床過。」
  婉兒吃了一驚。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們倆相敬如賓,卻沒想到一直是分床而眠。
  豈只是他,以前喬瑟夫還在世時,我們也只在結婚初期同床,後來我懷了傑森,他便沒再和我同床過了。」提起這些閨房隱私,瑟玲的語氣有些困難,卻仍然堅決,彷彿想把心底積壓許久的事都宣洩出來。
  婉兒移坐到嫂嫂身旁來,替她拂攏肩上的長髮。
  「告訴我喬瑟夫的事,我幾乎不認識他。」她溫柔地說。「你很早就認識他們兄弟倆嗎?」
  瑟玲抬頭,短暫地微笑一下。
  「我從少女時期就認識羅家兩位少爺了。我父親是一位佃農,向羅家租田,我放假時都在羅氏公司打工,這兩位少爺在我眼中就像天神一樣,可望而不可及。」頓了頓,她自嘲一笑。「當時怎麼也不敢奢望,自己能有嫁人豪門的一天。」
  「他們兄弟倆,年少時是什麼模樣?」
  「若說喬瑟夫是太陽,那麼傑森……我是說洛,就像月亮。喬瑟夫金髮,高大,像朗,性格強烈剽悍,而洛黑髮,瘦削,沉穩,性格斯文優雅,他們兄弟倆站在一起,光芒可以照亮整座莊園。」
  「聽起來真偉大。」婉兒輕笑。「可惜這兩人合不來。」
  「洛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難道不是?」
  瑟玲沉吟一下,點點頭。「我想是觀點不同吧!以洛的眼光來看,他確實和哥哥合不來,甚至可以說痛恨,但以喬瑟夫的觀點……應該是一種又愛又恨的感覺。」
  「你覺得喬瑟夫愛洛嗎?」婉兒訝然。就她所知,喬瑟夫該是恨不得世上沒有洛這個人。
  「愛嗎?不愛嗎?我也不知道……不,其實我是知道的,只是大家都以為我不知道,我也就依照每個人的期望,繼續裝作不知道……」瑟玲望著湖面,近乎喃喃自語。
  「知道什麼?」婉兒拂著裙角,不經心地問。「知道『潘』的真面目?」
  瑟玲重重一震,好一會兒,眼中的震撼終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悲哀。
  「是啊,我怎麼沒發現,喬瑟夫華麗的外型就像潘的笛藝一般,吸引人靠近,但內裡的他其實只是一個暴躁不滿的惡神。最可悲的是,他又壞得不夠徹底,當不了人,也當不了獸,最後只能像潘,成為一隻半人半獸的怪物。」
  「他虐待你?」
  「如果你指的是肉體上,完全沒有,他只是忽略我而已。不過這也不令人意外,他結婚從不是為了愛,只是為了生養必須的子嗣。既然如此,選一個乖乖聽話的佃農之女為妻,似乎是很方便的事。」瑟玲深吸一口氣。「我想,承受他最大精神壓迫的人,應該是洛吧!」
  婉兒輕輕頷首,想起老公曾對她說過的成長生涯。但瑟玲的話,讓她感覺,情況並不僅只是單純的兄弟閱牆而已。
  「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她輕聲對嫂嫂說。
  瑟玲仰起頭,不讓眼眶的濕潤被地心引力影響。
  「喬瑟夫不可能愛上我,因為他是個同性戀者。」
  一聲水鴨輕啼,蒼鷹破空而去,天際起雲了。
          ☆          ☆          ☆
  「嗯……嗯……自己小心點,多加件衣服,天氣轉涼了……我知道了,BYE。」
  畢洛擱回話筒,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婉兒打來的?」蓋倫好奇地問。
  他們人正坐在畢洛的辦公室裡,商討一些套裝行程的執行細節。
  「對,她說要帶女兒和瑟玲去遊湖,下午不來找我們喝午茶。」畢洛的語氣還是很客氣有禮,卻不再像以前那樣生冷。
  蓋倫觀察他一會兒,忽然說:「你真的變了許多。」
  「是嗎?」
  「你以前從不和人親近的,更別提向身邊的人提及家務事,是她改變了你嗎?」蓋倫的語氣很微妙。
  「或許吧。」畢洛把文件放回辦公桌上,往椅背一靠,目光同樣深沉。
  蓋倫起身,走到窗前平空下望。
  「喬瑟夫若在世,八成要狂怒吐血了。他一輩子求不到的事,卻讓一個嬌小玲瓏的女人達成。」
  畢洛聽見哥哥的名字,濃眉攢結在一起,沒有搭腔。
  蓋倫轉身面對他,嘴角的微笑掛著悲哀。
  「我始終不懂,他為何會愛上你。」
          ☆          ☆          ☆
  「我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何時愛上傑森的吧!,」瑟玲的話音與眼神一樣茫然。「他看著傑森太久了,從小看到大,看到最後,眼裡竟就只剩下他……」
  瑟玲回眸,認真而嚴肅地望著婉兒。「喬瑟夫真的恨他,恨這個分走自己榮耀的半個弟弟,所以他越發不能忍受自目已竟被一個「雜種」吸引。同性戀的陰影,亂倫的隱晦,社會道德的壓力,在在讓他喘不過氣來,所以他便做了唯一能做的——努力抗拒!盡其所能的傷害傑森,以及所有與傑森有關的人。他以為如此一來,他就能掙脫了。」
  婉兒沒有說話,胸口有一種緊繃的感覺,她不知是為了自己的丈夫,還是那個可憐復可恨的大伯。
  他不只愛男人,還愛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          ☆          ☆
  「你的疑問,我也沒有答案。」畢洛的眼神轉為陰冷。
  「他愛你。他是這麼的愛你……」蓋倫喃喃。「有許多次,他和我做愛,口中念的卻是你的名字。」
  畢洛只覺得一陣嗯心。
  他個人對同志並無偏見,也能平心接受,甚至正常和他們交友,但這並不表示他很樂意當男人的性幻想對象,而那個男人,還是他半個哥哥。
  「蓋倫,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麼,坦白說,我也不感興趣。如果你沒有其他要事,請回吧!」他擺出送客的手勢。
  「但你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嗎?」蓋倫堅持。「你知道他愛你,你因此而恨他!是你的恨真正毀滅了他!」
  畢洛的雙掌緊緊按在桌面上。昔日那股無法掙脫的網重新攫住他,讓他深惡痛絕。
  「即使不提同性因素,他也是我的哥哥,有血緣關係的哥哥!你期望我怎麼做?」
  「他只是要你看著他而已!!」蓋倫把他身前的文件移開,強迫畢洛迎視他。「他只是要你看著他!像他看著你一樣的看著他而已!」
  「在他毀了我的生活之後,還期望我無私地回報他?抱歉,我從不以聖人自詡,請恕我做不到!」畢洛咬牙說。
  此時,蓋倫熱切堅持的眼神,又讓他想起喬瑟夫。喬瑟夫的眼裡也充滿如許激烈的愛和掙扎,有時甚至強烈到讓他感到畏懼。
  所有孤立都不是為了仇恨,而是為了嫉妒。
  喬瑟夫看著弟弟的朋友,可以日日夜夜和他心愛的人相處,得到畢洛的溫和以對,而他呢?畢洛看他,從來只有保持距離的眼光。他嫉妒!他嫉妒得必須毀了那些人!
  只要把這些人趕走,畢洛就不得不留在莊園,沒有地方可去。他試圖以他的方式來留住心愛的人,不讓任何人搶走,一個都不讓!
  只有畢洛搶得走自己!
  所以他想毀滅喬瑟夫。
  他知道,只有自己逃走是沒用的。喬瑟夫會不惜一切將他找回來,唯有將喬瑟夫毀了,那雙在黑暗中窺伺的眼,才會徹底消失。
  因此,他不能離開家族庇護,他必須善用每一分資源。他只能靠爭奪,來保全由目己生命的完整性。
  他恨這個自私的哥哥,為了一己無望的愛,從小將他拉進地獄裡,陪伴那已毀敗的靈魂!只因為在地獄裡才能擁有他,喬瑟夫便不惜一切把兩人都拖進深淵。
  若喬瑟夫是暴烈的潘,他便要當一隻陰狠的蠍,不惜捨自己的性命,也要把敵人毒死!
          ☆          ☆          ☆
  「後來兩人的戰爭白熱化,但只有少數人知道成因是什麼,包括老夫人也以為這純粹是兄弟閱牆,因此她對傑森非常不能諒解。她一直以為,羅氏家族接納他們母子倆,毫無成見地將他撫養長大,已經夠寬大了,卻沒想到他會長大之後只想爭權奪位。老夫人很自責,認為自己做錯了,如果當年她沒允傑森母子進門,羅氏公司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元氣大傷。」
  「於是她要求兒子把洛送走?」婉兒靜靜地問。
  「是,於情於理,老爺都無法拒絕。到底喬瑟夫是正統,又沒犯什麼大錯,沒理由將他逐下太子寶座。於是,傑森在二十六歲那年被驅離羅氏,從此不曾再回來,直到去年為止。」瑟玲歎息。
  原來如此!婉兒點點頭。莫怪乎老夫人希望洛重返家族懷抱,卻又防他像在防賊。原來她是擔心重蹈覆轍,將來洛又和小傑森打內戰,羅氏基業二度受到重創。
  如此說來,自己平時對老夫人冷淡不已,滿心以為她是存有私心,還算是錯待人家了。腕兒頻頻歎氣,唉!回去得找個機會向老人家賠個罪。
  「洛離家之後,喬瑟夫便和你結婚了?」
  「是的,一年後,我生下兒子,他取名為——傑森。許多人都以為,喬瑟夫是以父親之名為兒子命名,可是我知道,不是的。」瑟玲輕聲說。「我知道,他是因為誰,而替兒子取名為「傑森」。」
          ☆          ☆          ☆
  「他的生活裡佈滿了你的影子,連我,都只是你的影子。」蓋倫踱回窗前,正好隱在簾幕的陰影裡。「我是如此愛她,可以為他捨棄生命,他看見的卻從來不是我。」
  這就是他一生的寫照嗎?
  畢洛望著蓋倫,和自己相似的身形,相似的髮色,相似的寂寞,忽然為蓋倫感到悲哀。
  其實,他自己又何嘗不悲哀?即使離家多年,喬瑟夫的狂熱依然無時無地不影響著他。若自己真正掙脫,在金融界縱橫的,只會是「傑森·洛·羅夫特」而已,不會是「魔蠍蓋佩歐」。
  這世上,原本不該有「畢洛」,是喬瑟夫造就了「畢洛」。
  「即使是影子,我們三人之中,你卻是最幸福.」的畢洛緩緩開口。
  蓋倫回身望他,眼中充滿悲傷和不解。
  畢洛走到他身旁,也望著紅塵間的行色匆匆。
  「即使我是正主兒,又如何呢?喬瑟夫給我的,全部是痛和恨,給你的,卻是他最好的部分。那些不及給「傑森」的溫柔,全給了蓋倫。因此,在喬瑟夫眼中,無論你是蓋倫,或是傑森的代替品,都不重要了。」
  蓋倫怔然不語,彷彿從未從他所說的觀點來看事情。
  是啊,傑森何其悲慘,童年被毀得一塌糊塗,及長還被逐出家門。而他,他享受過喬瑟夫的關懷和溫存。甚至連喬瑟夫最看重的事業和後代,臨死後,也一迸托付給他。
  喬瑟夫對他,不全然只是影子,應該是有感情的吧?即使只是影子,相較於傑森的苦恨,他也是一道幸福的影子啊。
  蓋倫緩緩扯動嘴角。
  多年的桎告,在這一天得到釋放。而解鈐之人,竟是那最不可能的——傑森.洛.羅夫特。
  午陽透過簾幔,將他的笑,點綴得分外溫存。
          ☆          ☆          ☆
  「我不愛蓋倫,他也不愛我,但我們倆都有心,即使缺乏愛,仍願意和對方共度今生,因為我們都關心小傑森,希望盡可能讓他在沒有缺憾的環境下長大。」瑟玲輕吁一口氣。
  累積在心頭多年的巨石,終於得到舒緩。原來,把它說出來的感覺這麼好。
  「他是為了不負喬瑟夫之托,那你呢?」婉兒溫柔地問。
  「我也是啊。」瑟玲微笑,一顆瑩亮的水珠在眼尾凝聚,終至緩緩滑落。「喬瑟夫不愛我,可是……我真的愛他,他是我的丈夫,永遠是。」
  「我也愛洛,永遠愛他。」婉兒攬住嫂嫂的肩,依偎在她肩頭,像只依人的小鳥。「無論他們兄弟倆有任何糾葛,對旁人而言,羅家的男人,是天生讓人愛的。」
  兩人相視微笑,兩顆心熱融融的,因為她們剛才分享了同一種情懷,同一個秘密。
  頂上的雲層更濃密,甚至起風了。
  「哇,我有點冷。」婉兒打了個寒顫。
  瑟玲猛然醒悟。「快下雨了,你身體還虛著,我們回宅子裡去吧!」
  兩人隨意收拾一番,瑟玲提起野餐籃,婉兒收起毛毯,兩人走到縛船的桿子前,愣住。
  「船呢?」婉兒的下巴掉下來。
  「在那裡!」瑟玲手指發抖,指向飄到湖心的小船。
  「老天!」婉兒大叫。
  兩人面因相覷。是哪個白癡沒把船綁緊?
          ☆          ☆          ☆
  「還沒回來?」
  畢洛和蓋倫俱是一愣。
  「對啊。」小路也開始覺得不對了。
  方纔她抱小朋友回家後,因為有孕在身,容易困頓,不小心也睡著了。待五點多醒來,畢洛正好回家,大家都發現婉兒和瑟玲竟還沒回返。
  後山距離近,安全上不至於出問題,莊園裡一時竟也沒想到要派人出去尋。
  「外面已經開始飄雨了。」蓋倫憂心忡忡地望天色一眼。
  「我們去湖邊看看。」畢洛當機立斷。
  「我跟你們去。」小路連忙說。
  「不用了,你若出去淋雨,受了風寒可就不好。」畢洛勸止了她,偕同蓋倫立刻出門。
  兩個男人迅速來到林間湖畔,雨已從飄飄鵝毛,便成綿綿密密的髮絲,雖然雨勢仍不大,卻讓人濕得很快。
  視線被雨幕阻隔,他們只看見湖心的沙渚有些淡黃影,卻瞧不真切是不是她們兩個
  「其中一艘船在這裡,那另一艘呢?」蓋倫指著方才小路劃回來的小船。
  畢洛張望了一眼,下巴抽緊。
  「在那裡,」他指向飄往另一側的小船。
  沙渚上的黃影開始揮動。
  那兩個白癡女人把自己困在湖中央!
  畢洛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他決定先氣,要笑可以回家窩在棉被裡笑,但這兩個女人得好好教訓一番!
  和蓋倫交換一眼,顯然對方也有同感。
  兩個男人慍慍然,先登上小船,劃向另一艘,再各劃一船,回到沙渚上。
  瑟玲一頭長髮濕淋淋的垂在瞼旁,手足無措地站在平台上,一迎上丈夫擔憂惱怒兼而有之的眼神,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而婉兒呢?
  她抱著膝坐在地上,身上蓋著毛毯擋雨,並不裝可憐,反而是很憂鬱的神情。
  畢洛面無表情地蹲在她身前,兩人都不說話。
  「想回家了嗎?」他終於先開口,聲音還是很冷淡。
  婉兒不應聲,也不看他,只鬱鬱頷首。
  「還不起來?」畢洛向她伸出手。
  婉兒搖搖頭,終於看起來有些可憐相了。
  「怎麼了?」畢洛傾身問,心裡終究是擔心的。
  「你背我。」婉兒低聲撒嬌。
  畢洛長歎一聲,真拿她沒辦法!轉過身去,寬偉的背蹲在她眼前。
  婉兒漾出甜笑,軟軟趴在他背上。
  「我們各自回去吧!」畢洛向蓋倫夫婦交代之後,先走向自己那艘船。
  即使在他振臂划船時,婉兒仍膩在他背上,不肯下來。
  船靠了岸,畢洛又負起嬌妻,漫步在林木間。
  有了枝葉的遮蔭,雨勢稍微小些,只是上方常凝聚大滴大滴的水珠,撲通滴落到頭頂。幸好婉兒全身還覆著毛毯,雨打不著她。
  「你想瑟玲和蓋倫會幸福快樂嗎?」婉兒倚在他背上閒聊。
  「你想做媒人婆?人家已經結婚了。」畢洛微微一笑。
  夫妻倆繼續在林間行進,畢洛小心避開一些闊葉,以免太大顆的水珠透濕她的毛毯。
  「他「傷害」過你嗎?」婉兒忽然問。
  畢洛的腳步頓也沒頓,一種自然存在的默契,讓他們彼此都明白話題是什麼。
  「如果你是指,他有沒有對我性侵害,答案是沒有。」雨聲的影響,讓畢洛的話語淡而縹緲。「他的自尊不容許他做出這種事!而且他很清楚,即使我的年紀比他小,力道比他弱,我也會奮勇抵抗至死。他硬要得逞的結果,只會毀了我的自尊和驕傲。而我一直吸引他的,就是這份自傲。」
  「他傷害了別人?」婉兒輕聲猜測。
  畢洛沒有立刻回答。
  「我的未婚妻。」他終於靜靜地說。「某一夜他喝醉了,正好蘿蘭來找我。他失控傷害了她。雖然強暴未果,對嬌弱的蘿蘭而言,卻是一項不可磨滅的恥辱。她既不可能再嫁進羅家,日日面對曾傷害過她的大伯,又不願和我分開。於是第二天她溜出醫院,爬上羅氏輕航大樓的天台,往下跳。」
  婉兒收攏雙臂,緊緊埋在丈夫背上。一股心酸的感覺,讓她想為那個傻女孩而哭。
  「她才十九歲,是那樣一個純良柔美的女孩……我只需和她說一句話,她就會開心老半天,彷彿我做的不只是說話而已,而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畢洛喃喃低語。「我曾經站在她往下跳的地方,想像她那樣膽小的女孩,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跳得下去?」
  婉兒微微顫抖。她不知道最讓自己傷心的是什麼,是喬瑟夫毀滅性的愛,或是洛心中的痛?
  「我恨他。」畢洛低聲說。「我恨他讓我恨他。」
  恨一個人不難,但被人逼得不得不去恨,卻是鮮血淋漓的痛楚。
  其實,若有選擇的話,喬瑟夫也不願意愛得如此無望吧?因此,洛受迫離去之後,他才有了蓋倫,一個隱性的「傑森」。
  並不是每個故事裡都有壞人,這個故事裡,也沒有壞人,只有無望受苦的靈魂。
  「我愛你。」婉兒輕吻他的耳垂。「我愛你讓我愛你。」畢洛突然把妻子放下來,反身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那樣熱切纏綿,無盡無礙。
  「你會永遠愛我嗎?」
  「永遠。」
  「讓我陪你一起看好萊塢公式文藝愛情片?」
  「保證。」
  「即使我是一個輸家?」
  她微笑,踮起腳尖,吻上老公的唇。
  「傑森,洛,蓋佩歐,或不管什麼名字,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公式英雄。」<<尾聲>>
  有些後話,倒是可以先拿出來一提。
  畢洛團隊做到他們的承諾。
  他們召集一票銀行團,募集到高額資金,投入公司營運。
  在經營上,他們看出英國的公路、鐵路運輸太便捷,航運載貨的利益有限,反而是觀光輕航業較有市場,於是他們和幾處觀光景點的管理單位簽約;此外,將羅氏幾筆農莊規劃成觀光農場、度假勝地,再結合公司航線,推出套裝行程。最後與多家旅行社簽約,推出一系列英倫輕航之旅。
  另外,他接受泰瑞莎的建議,向歐洲一些達官貴胄招手,和他們簽訂年約,由羅氏公司提供「私人包機」。這些上流社會人士不見得個個有錢養一台飛機,或有閒去理睬那些維修小事,如今有了羅氏輕航業,他們也能享受到專機接送的服務。
  公司轉型正式步上軌道。
  隨著局勢底定,畢洛開始鑽研起一些細節。
  羅氏的股份,最大股權操縱在老夫人手上,佔百分之三十,其次是嫂子和小傑森繼承的百分之十五,他一生下來也同樣持有百分之十五,羅氏本家共佔百分之六十,其他都是散股。
  當初老夫人把他找回來之前,怕他翅膀太硬,或歷史重演,將來將小傑森踢掉,把羅氏給吞了,於是要求他簽下一紙同意書,老夫人有生之年,他的持股數不能超過她,否則家族給他的百分之十五必須自動轉讓。
  這個算盤打得很精。如果他想佔大股,就必須自費收購超過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才能壓倒其他家族之人,而這需要大量的財力。
  先不管他拿不拿得出這筆錢,畢洛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如此犧牲。
  事實上,他連自己的百分之十五都不要了。
  等公司營收穩定,股東都笑呵呵之後,畢洛秘密簽署了一份文件,把自己的股權轉移給「某個人」。
  另外,買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稍微要花點錢,那百分之三十一呢?這就還好,對他是零頭,買來玩玩不吃虧,送給人家當七十大壽的禮物剛剛好。
  許久之後,羅氏輕航業的人才發現,他們公司最大的股東不是老夫人的三十股,也不是她聯合孫媳婦的四十五股,而是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股東,佔四十六股。
  這位股東有個很有趣的職業,聽說是做道士的。
  他知道自己突然變得這麼偉大,高興得不得了,已準備找個時間從台灣飛過來,替總公司看風水,開壇改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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