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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 [愛神射錯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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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5:1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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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要命!
  她快窒息了,誰來解救她!
  「啊!他們來了,沈楚天、沈楚天、沈楚天……」
  四周瘋狂的球迷舉著「森堯豹職棒隊」的旗幟,在體育館前扯開喉嚨大嚷。各式各樣的彩炮、氣球、喇叭張揚成一場恍如世界末日來臨的蜂湧景象,每個人都癡迷地望著在出入口處停妥的球隊專車,隨時等待沈楚天的「芳蹤」。
  吳語凝淹沒在人群裡,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也終於明白為何戰爭時人海戰術可以發揮如此強大的功效。秘訣就在於:打死你的敵人,或踐踏他,再不然悶死他也可以。
  「讓開!」正當這種完全失去理性的群眾混戰時刻,保持優雅的風度只是一種策略上的全面落敗--再者,保持給誰看哪,拜託--唯有拚命往前擠,踐踏你的競爭對手,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借過!喂,你擋住我的路了。唷嚇,那邊的人讓開,撞出內傷恕不負責。」她拋開一切矜持,甩下平時保守嚴肅的老處女形象,為她光輝的前程展開奮鬥。
  專車裡,眾所矚目的明星球員英雄般步出車外,大多兒屏息以待。陳勝國、梁清華、高鷹人……
  眼見球員們一個個走進體育館內,沈楚天依然不見人影。
  「沈楚天、沈楚天、沈楚天!」群眾呼喚自己偶像的聲浪更加驚人了。
  沈楚天三年前甫加入國內職棒界,短短十二個月內便令排名最後的「森堯豹」一躍而成新科冠軍,此後一直保持盟主的地位。然而,上個月,這位「森堯豹」的王牌投手竟然非常不小心地扭傷了他的黃金手臂,使球迷在今年的前半場球季無法欣賞到偶像投手上球場征戰的凜凜風姿。難得今天他要回球隊看隊員練球,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總之引來了眾路人馬包圍體育館,抱定了非見到偶像不可的決心。
  當然也引來了緊咬著沈楚天不放達數星期之久的吳語凝。
  「先生,」她朝著正要拉上體育館大門的管理員大喊。「沈楚天呢?他今天會不會來?」
  這三個字具有奇異的魔力,原本喧鬧到足以令分貝器損壞的狂吼立刻在零點五秒內化為萬籟俱寂,靜寂到她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地步。
  太神了!警備總部應該找這位沈楚天擔任鎮暴先鋒。
  「沈楚天腕傷尚未痊癒,今天不來練球。」管理員慢條斯理地關上鐵門。
  「喔--」群眾裡響起一陣失望的歎息。
  「可惡!」語凝則懊惱得想捉個人來打上一架,最好就是那個沈楚天。
  氣死她也!今天又自來了一趟,她就不相信自己逮不著那尾滑溜的大泥揪。
  她七竅生煙地離開人群,繞過成排的欄杆,走向體育館後門,讓冷風拂在面上消消氣。
  唉,不成!她實在越想越氣。如果自己也是個棒球狂熱者,理事長派她來擔負這項重責大任,她還比較心甘情願一點,偏偏她是個運動白癡,事先連沈楚天是哪號人物都懵懵懂懂,結果居然派她來負責逮人。
  有沒有搞錯?
  是,沈楚天本領高強,球技一級棒;是,沈楚天的名聲甚至引來了日本職棒界的挖角行動;是,沈楚天取代了四大天王成為許多年輕人心目中的新偶像。
  那又如何呢?全台灣又不只他一個才算得上是名人,其他那些個電影明星、社交名流豈不全靠邊站去?好端端的一個人,打棒球就打棒球嘛!撈過界搶人家偶像飯碗乾什麼?
  「氣死我也!」罵來罵去也罵不出什麼新意,索性踢開腳前的石頭出氣。
  「哎呀!」
  石頭順著拋物線原理滑下,掉進前方的草叢裡,砸出一個小毛賊。
  不,更正,是「大毛賊」。對方挺直身子,足足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壓迫著她的視界。
  「哪個缺德鬼幹的好事?」此刻大毛賊手上正握著她的犯罪證據。
  語凝打量自己區區一六0的身高。倘若選在此時發揮「華盛頓和櫻桃樹」的誠實精神,或許自己當真會求仁得仁--變成「櫻桃樹」,而他則是一斧頭劈斷她的「華盛頓」。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看見一個小鬼頭往那個方向跑走了。」她撒起謊來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
  高個兒悻悻然瞄了她所指的方向一眼,扔開石頭,咕咚窩回草叢裡繼續睡他的覺。
  可恥!好個白花花陽光普照的天氣,他偏偏喜歡窩在草叢裡睡大覺,被石頭砸中怪得了誰?還算她脾氣好哩!沒跟他計較自己的「拋擲物」被阻礙行進方向。
  不管了,還是想辦法聯絡沈楚天吧曰!
  「去他的沈楚天!」她低咒,用力踢開另一顆石頭。
  「哎呀!」
  又砸中他!這個人很可笑耶!既然有過前車之鑒,難道不懂得換個地方、換個角度睡覺?
  「就是你!」高個兒掌握她的最新犯罪證據。「你還想把自己的罪行賴給不存在的小鬼嗎?」
  若在平時,她不會和他計較,頂多擺出一副辦公室裡慣常展現的老處女面具,冷淡有禮地道聲歉,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但是,今天……今天她實在受夠了窩囊氣,顧不得戴上面具了。
  「你想怎樣?你不高興啊?想打架嗎?」手指頭很不客氣地戳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要睡回家睡,體育館的管理部公告過這裡的草叢是專供無業遊民睡覺的地方嗎?」
  火大的聲調引來幾位旁觀者側目。看就看吧!現在的她是「挫到最高點,不怕人家看」。
  「你小聲一點!」高個兒噓她,偷偷轉個方向面對矮叢。「從沒見過打人的比被打的還凶!」
  倘若他轉過身去不理她,她頂多摸摸鼻子走路,將這個小插曲忘得一乾二淨,回辦公室扮演她的「魔鬼企劃專員」角色。
  偏偏這個男人不識抬舉,挑上她脾氣最火爆的時刻。
  「要不然你想怎樣?」近日來遭受的不順和不滿藉著這個機會完全爆發出來。
  「我還能怎樣?自認倒楣羅!」他摸摸鼻子,一臉很衰的表情。「喂,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在罵人?」
  「對,沈楚天。怎麼?你認識他?」她坐下來歇歇腿,竟然莫名其妙地和他攀談起來。
  「當然認識,所有喜歡職棒的人都認識他。」高個兒挨著她坐下來。反正已經被人吵醒了,再也睡不著,有人陪他聊聊天、殺殺時間也不錯,好久不曾體驗過如此悠閒的生活了。
  語凝對他興沖沖、亮晶晶的眼睛不屑一顧。
  男人,你的名字叫幼稚。
  「我真是搞不懂,沈楚天不過是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打棒球的男人,為何大多兒對他如此癡迷?」
  「怎麼?你不喜歡他?」高個兒顯得相當吃驚。
  眼前的女人若非穿著襯衫、窄裙的典型上班族裝扮,他會將她誤認為未成年少女。短短的天然鬈秀髮蓬亂成一頭烏雲,頰上留著一、兩顆痘痘的痕跡,再配上紅潤可愛的蘋果臉,看起來活脫脫是個俏皮的洋娃娃。
  而這個洋娃娃竟然不喜歡「棒球情人」沈楚天?
  「我憑哪一點該喜歡他?」洋娃娃面孔底下的女暴君本質展露無遺。「打電話給他經紀人,對方不肯回電;留下上百通留言,沈大牌沒有一次理會過。現在都已火燒眉毛了,他還能一聲不吭地作他的棒球情人夢。這種人憑什麼教我喜歡他?」
  這堆牢騷基本上是發給自己聽的。她向來沒有饒舌的嗜好,遑論向一個陌生人訴苦,實在是因為最近受到太多挫折,壓抑太久不得不發作出來。
  「既然你不喜歡他,何必追著他不放呢?」高個兒頗為好奇。「根據報紙上的報導,沈楚天腕傷未癒,休養期間一律不接受外界採訪。喔!我明白了,你一定是體育記者,因為採訪不到他,所以氣得蹦蹦跳。」叫得驚天動地,可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
  無聊!
  「我不是記者……」她轉念一想,又沒好氣地瞪著他。「奇怪,我做哪一行是我家的事,干卿底事?」
  更奇怪的人是自己!平時不愛饒舌也就算了,對於其他人也向來保持固定距離,難得今天居然向陌生人訴苦訴個不停,可見自己真的怒火燒過頭,行為反常了。
  再轉頭看看他,發現他的長相可能也得為她的反常負一點責任。他看起來就像個鄰家大男孩,眉清目秀兼之笑容滿面,雖然瀟灑,卻不會帥得令人產生壓迫感。總之,典型的「陽光男孩」形象,適合拍夏天的飲料廣告。
  如此一想,忽然發現,他好像挺面熟的。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她狐疑地揚高眉毛。
  「我還以為這是男人向女人搭訕時才會出現的台詞哩,當心我誤會哦!」他的嘴角咧到兩邊耳垂。
  這麼愛笑?小孩子一個,她敢保證,高個兒的年紀絕對比她小,不過外表上可能看不太出來。
  每回告訴不明內情的人她已經二十七歲,換來的總是一副「你當我恨好騙哪?」的表情。害她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在工作場合戴上「剛健正直、果敢堅忍」的面具,以免她必須一天到晚對那些前往基金會求助的民眾保證,自己已經成年,擁有一切法律賦與成年人的行為能力。
  唉!慘唷!誰說年輕的臉龐是一種福氣?
  「好了,你乖乖回草叢裡睡覺吧!姊姊要辦正事了,別吵我!」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影印紙,逕自在背後空白的地方書寫起來。
  「姊姊?」高個兒怪叫起來。「我沒自稱是你叔叔已經算是很客氣的了,你居然敢自封為我「姊姊」?你今年多大年紀,二十?二十一?」
  她不答反問:「你呢?」
  「快滿二十七。」就不信她會老到足以當他「姊姊」。
  她就說吧!小孩子一個。
  「別吵我!」先辦正事要緊,沒空理他。
  體育館前等不到沈楚天,她必須前去下一個沈大牌經常出沒的地點守株待兔。真是累人!
  六月的陽光如烙鐵燒炙著她的肌膚。偶然吹來一陣涼風,飄落她手上的影印紙,她連忙撿起來撫平。
  影印紙的正面是一張沈楚天的剪報照片。基金會裡的同事一聽說她不知道沈楚天長得是圓是扁,大驚小怪之餘,翻出一張剪報照片讓他帶在身上,以資參考。
  依她的標準來看,這位萬人迷長相也不怎麼出色嘛……
  「咦?」她的下巴掉下來,瞄瞄照片,再望望眼前的高個兒--
  「你你你你--」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我,我怎麼樣?」他的笑容既無辜又可愛,甚至很得寸進尺地拋給她一個飛吻。
  「「姊姊」,不要生氣嘛!」
  吳語凝踢踢噠噠踩著黑亮的皮鞋,雙腳的力道似乎想把敦化北路的人行磚道踏碎。
  沈楚天跑在她前頭兩步遠的地方,倒退著走路。為了怕那群瘋狂的球迷認出來,他戴上墨鏡和棒球帽,遮住大半張臉,十足的銀行搶匪裝扮。
  倘若警方真能將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傢伙收押,她會第一個放鞭炮慶祝。
  「你跟住我做什麼?」逃避是弱者的行徑,她決定面對面和他對峙。不要以為他有球迷撐腰,她就怕他。
  「這可奇了。」他眨巴著眼睛。「你剛才明明宣稱自己一直在找我,現在我四平八穩地站在你面前,怎麼反倒問我想幹什麼呢?」
  「四平八穩?」她嗤之以鼻。「你不是蹦就是跳的,「穩」在哪裡?」
  他笑咪咪地指著自己嘴唇。「「吻」在這裡呀!我剛才不是送了你一個?」
  痞子。最看不慣這種說話沒半分正經的人了!
  「別跟著我!」她就不相信自己非求他不可。
  沈楚天看得出來自己最好適可而止,這位「姊姊」真的快要發火了。
  其實,平時的他雖然本性恢諧,卻不會如同此刻的嘻嘻哈哈,今天實在是因為他控制不住自己逗逗她的念頭。
  她明明年紀不大,偏偏喜歡擺出一副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嚴峻面孔。倘若她的本性當真如此,那也就算了。然而,適才地訴苦的生動表情又分明顯示內裡的她是個熱血熱情的人。既然如此,她何必壓抑自己呢?
  開個玩笑嘛!有什麼關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偶爾開開玩笑日子才過得有趣呀!
  「小姐小姐別生氣,咱們來談「正事」吧!」他決定化「公事」為守勢。「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她轉過身去,深呼吸幾下平靜自己沸騰的情緒。
  他說得對,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可不能因為忍不了一時之氣而放棄大好機會。無論他表現得有多麼令人生氣,多麼自大,多麼令她不欣賞,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沈楚天,而她和數千位生病的兒童需要他。
  小不忍則亂大謀!
  OK!心理建設完畢!
  「您好,沈先生。」她回身正視他,竭力撫平稀縐的襯衫,挺高自己一六0的身材。「敝姓吳,吳語凝,我代表「癌之船基金會」和您聯繫。相信您聽過本基金會,它是一個非營利性的組織,專門幫助家境清寒的癌症病童籌措醫療經費……」
  「卡!卡!」他喊停。「你確定自己要站在大馬路邊和我談公事?」
  「呃……」她怎麼沒想到?曖,今天太累太熱太忙,自己的辦事能力全給太陽曬融了。「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屋,滿不錯的,咱們邊走邊談好了--本基金會的服務宗旨是……」
  沈楚天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越看越覺得她可愛。紅潤的面孔流露出熱誠,努力描述著她的工作、基金會的助人精神……渾非適才初識的不耐煩神情。看來,她是個熱愛工作的小女人呢!
  「……最近我們的財源稍嫌不足,因此打算舉辦一項募款餐會吸引民眾前來參加、捐款。為了使這個活動足以引起社會的注意力,我們希望能邀請幾位知名人士出席餐會,而您,沈先生,就是我們的首號貴賓……」
  「停!」他再度喊卡,倏然停下腳步。
  「嘎?怎麼回事?」她險些收不住腳。
  「你是說,貴基金會想邀請我擔任活動貴賓?」他的臉色漸漸沉下來。
  「是啊!」看見他的表情,她約略可以猜出他的參與意願。「你不願意?」難不成他只會打棒球、勾引球迷,內在卻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吳小姐,很抱歉,我可能無法參加。」沈楚天展露為難的表情。
  「為什麼?」語凝強迫自己按捺脾氣。
  「我很忙!」彷彿這句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但是,這是一種慈善行為。」
  他猛力搖頭。
  「所有與我接觸的機構背後都有個慈善事業需要幫忙。請你瞭解,我並非不肯參與,而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的腕傷還沒痊癒,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如果我答應你的要求,其他機構勢必會不斷出面徵召我,但我目前只想把全副心力放在棒球比賽上。」
  「棒球!」她簡直不敢相信。「醫院裡正躺著幾百個等待醫療救援的癌症病童,而你居然只關心一顆小小的棒球?」
  「我已經說過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可以挽救那群小孩的生命嗎?」她的語氣降到絕對零度。「沈先生,希望你看清楚狀況!或許你現在很紅,或許你已經被球迷捧得半天高,看不見民間疾苦,或許你認為自己關心記分板上的積分甚於生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最好想清楚,有很多事情的重要性勝於玩一顆四處亂飛的棒球。有朝一日,當你白髮蒼蒼地躺在病床上,回思自己年輕時自我中心的做法,希望你不至於羞愧得五體投地!」
  嗶哩啪啦的一席話轟得他愣愣發呆。
  從來沒有任何人這樣罵過他!她誤會了,他並非如她所說的那麼冷血無情,只是--
  「呀--在那邊!沈楚天在那裡!」一個女孩率先發現他的影蹤,不到兩秒鐘,那群瘋狂的球迷便蜂擁到他身邊,將他圍成一團夾心餅乾。
  「喂,你等一下。」他想叫住她,卻被人潮困住。「洋娃娃」壓根兒就不理會他。
  無奈中,目送她氣唬唬地提起公事包,重重邁向八德路三段。
  噠噠噠噠--
  「可惡,自我中心、冷血無情……」
  事隔三日,吳語凝依然餘怒末消,用力搖晃她桌上的愛神娃娃不倒翁。這個不倒翁是她的出氣筒。
  為何打棒球的沒一個是好人?先是她父親,再遇上沈楚天,她的八字八成與棒球選手犯沖。
  「吳小姐,二線電話,令尊打來的。」
  哈!心有靈犀。
  「喂?」她提起話筒搶先說道:「老爸,我再說一次,我、絕、不、搬、家。也不准你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人往我的公寓裡塞。」
  彼端,吳泗僑對女兒的固執完全無計可施。
  「小凝,我真搞不懂為什麼你寧願留著那棟公寓給一群神經病住,也不肯讓我的小朋友搬進去?」
  「風師叔他們不是神經病!」她再次抗議。「他們只是……有點奇怪。」
  「對,一個是狐狸的後代,一個是女鬼的子孫,另一個……」
  「爸,請你不要諷刺我的房客。」她立刻打斷父親。「至於你的「小朋友」們個個年薪七位數字以上,他們大可集體出錢把「世貿」買下來,改建成公寓,但是別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她的辦公室玻璃圍牆響起一陣輕敲,抬眼凝望,基金會的龍頭老大戚振觀兩道濃眉已然揪緊,足以擰出水來。
  「爸,我的老闆來查班了,不跟你聊了,以後再說吧!」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匆匆甩上話筒,而後回復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老成模樣。
  戚振觀踱進來,開炮了。「現在已經十點半。」
  「我知道。」她回答得中規中炬。
  「距離募款餐會只剩下三個星期。」戚振觀益發和顏悅色。
  「我也知道。」隨著他的謙和溫文,她的語氣就越謹慎。
  「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砰!辦公室外,整個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全被理事長的拳頭嚇了一跳。吳語凝盯住那張承受了老闆怒火的辦公桌,很擔心自己何時得再換一張新桌子,他們的經費有一大部分花在更新毀損的辦公設備上。
  「理事長,該做的事情我已經全部打點妥當。」她試圖為自己博取同情分數。
  「海報正在印刷,場地申請好了,賓客名單表也擬出來……」
  戚振觀大手一揮,阻止她轉移話題的努力。
  「很好,非常好。」他又換上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和顏悅色。「那麼我能不能極端「謙虛」地請問,我們的貴賓聯絡上了嗎?」
  她就怕他這麼問,不過沒關係,她還有絕招。
  「當然聯絡好了。」她做出一個OK的手勢。「社會福利局局長答應出席,而且全權贊助我們的「泰福集團」董事長夫婦也能撥冗參加,還有影視紅星……」
  「吳語凝!」又是一聲石破天驚的吼聲震斷全體員工的工作興致。「你不要再給我裝傻!我問你,沈楚天到底來不來?」
  玩完啦!新仇加上舊怨,語凝實在恨透了沈大公子。若不是他不肯合作,今天她也不會淪落到任人宰割的處境。
  「戚先生,我已經很努力地……」
  「報紙上寫得明明白白,沈楚天手腕的傷勢尚未痊癒,今年的前半場球季不能下場比賽,照理說,他應該有相當充裕的時間可以參加我們的活動。你沒理由請不到他。」
  太過分了,三兩下就把責任推卸給她!
  「我已聯絡上他。」看見戚先生滿懷希望的表情,她不得不潑他一盆天山冷泉。「可是他不答應出席……不過您先別急著生氣,我可以找其他人來取代他「
  「吳小姐,」戚先生那口氣歎得又沉又重。「問題是,很少有人比得上沈楚天的群眾魅力,而最最重要的,「泰福集團」的小開是他的球迷。假若沈楚天能來,那一家人起碼肯多捐兩百萬。」
  換言之,沈楚天是無可取代的!她就不信他那麼神。當然嘍!這種不敬之詞絕不能說給會叫也會咬人的戚先生聽。
  「戚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爭取他的同意。」先打個官腔矇混過關再說。
  戚振觀暫時被她安撫住,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戚先生外找。」內線通話器響了起來,小妹的聲音聽起來怪異而高亢。
  總算送走這尊活菩薩!語凝捏了一把冷汗,
  全辦公室的人都明瞭,在戚振觀大發善心籌募基金會之前,是個輕量級的拳擊選手。一拳挨在臉上,乖乖不得了!
  唉,怎麼辦?看來非回頭求那個嘻皮笑臉的傢伙不可。夠糗的,幾天前才痛罵人家一頓,現在又要自動送上門供人家罵回來。
  沒法子,為了籌募經費,叫她以身相許都沒有問題。以天下病童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現在只好想想辦法再去外頭逮那尾泥鰍!她知道戚先生當初委任她去找沈楚天的原因,不過是想利用她的家庭背景。但她不想回去求老爸。誰都明白吳家父女倆已經很久不相往來。
  她歎口氣,拿起話筒。沈楚天的球隊辦公室電話號碼收到哪裡去了?
  「吳小姐,」基金會的會計小姐乘機溜進來。「聽說你見過沈楚天?」這就是辦公室隔音欠佳的壞處。
  「甭提了!」她放下話筒。「虛有其表的傢伙!」
  「誰說的?他是我的偶像情人。」會計小姐綻出滿臉的迷醉神色。「他是不是比照片上更好看?」
  「好看有什麼用?同情心全被棒球吞噬掉。只懂得打球賺錢,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人生觀完全是我父親的翻版。」她嘰哩咕嚕說下去,再也顧不得自己以往苦心塑造「不饒舌、只做事」的專業形象。「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沈楚天只是一個完全不替別人著想、自我中心的壞蛋!」
  辦公室裡一片沉靜。會計小姐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不能想像她所描述的沈楚天和「棒球情人」是同一個人。
  「哇--」有人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引起語凝的注意力。「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有人這麼瞭解我耶!」
  她的眼睜迎上發話的男子,下顎險些脫落掉在地上。
  「我……戚先生……我……呃……」
  戚振觀的面皮染上鐵青的色澤,顯然聽見她方纔的長篇大論;而站在他身旁的「貴客」,也就是吹口哨調侃她的傢伙--
  赫然是沈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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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沈楚天?
  該死!
  「戚先生,我想和吳小姐單獨談談,可以嗎?」他的微笑既甜美又迷人,會計小姐看得如癡如醉。
  「當然,當然。」戚振觀哪敢不答應?招呼會計小姐一起走出去,臨關上門之際,不忘回頭打個PASS給語凝--
  她可以摸索出它的涵義:你給我小心伺候著。
  可惡!為何姓沈的總喜歡挑在最尷尬的時刻出現?
  她仔細考慮該如何起頭。直接問他:「你來踢館的?」不好不好,火藥味太重,沒必要為他大動肝火。
  「沈先生有何貴幹?」很好!非常端嚴,完全符合她在辦公室裡的一貫形象。
  「好有禮貌哦!」他笑咪咪的,故意裝出小男生的陶醉腔調。「那天害「姊姊」氣沖沖地離去,我覺得不太妥當,所以特地選個好日子登門道歉。」
  幾句話輕輕鬆鬆打落她的面具。
  「誰是你姊姊?好端端的,沒事不要半路認親人。」真搞不懂那群球迷究竟癡狂他哪一點?除了長相還稱得上人模人樣之外,她完全找不出半絲足以令自己喜歡他的地方。
  輕浮、不正經、嘻皮笑臉、痞子!
  「是你自己要我這麼叫的。」他還想鬧。
  「沈先生,您今天大駕光臨到底有何貴幹?明說好不好?我很忙。」她不相信沈楚天的來意與餐會有任何關聯。反正打棒球的人就是沒心沒肺,他也挺以自己的沒良心為傲,她何苦浪費時間喚醒他的良知?「很抱歉前幾天辱罵您一頓。如果今天您是來討回公道的,請便!結束後請出門直走右轉,就可以找到基金會大門,您不會迷路的。」
  沈楚天雙手抱胸,靜靜任地出氣。
  「你好像很討厭我。」他感到十分好奇。「為什麼?除了拒絕你的邀請之外,我還末做出任何足以令你氣出病來的壞事呀!」
  「你不覺得光是這件事就足以令我唾…「不欣賞」你了嗎?」她中途硬生生換個字眼。
  「就因為我無法為癌症病童籌募基金?」
  「否則還會有什麼?」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有個擔任棒球隊教練的老爸,再加上最近這一年突然冒出數不盡的「未來女婿人選」--而且清一色是職棒球員--她已經屆臨對職棒球員全面反感的地步。
  球、球、球,錢、錢、錢。
  他們眼中只容得下這兩樣東西。就以她的父親為例吧!倘若練球練到一半忽然發現有人快溺死了,他絕對不會放棄「寶貴」的練球時間,去拯救「區區」一條人命。
  沈楚天不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嗎?有錢賺、有球練就可以了,哪管他小孩病不病、痛不痛。
  「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他再度展露價值一百五十萬台幣的微笑。
  您甭提,還當真有家運動鞋廠商甘願花這筆鉅款請他笑一笑、拍支廣告哩!
  「你的意思是……」明知不該分心,她依然忍不住想道,他微笑的「美態」確實滿吸引人的。
  「我的時間軋得還不算太緊,除了上醫院檢查傷勢、去球隊看大家練球之外,其他時間暫時可以列為空檔,撥出一、兩個小時參加餐會應該不成問題。」
  她的心頭漸漸燃起希望。
  「你是說……你可以出席我們的活動?」奇跡!烏鴉變白鴉、麻雀變鳳凰,天上下紅雨……他居然找回自己的良心了?
  「難道你不歡迎我來?」
  瞧她訝異的模樣!他暗暗好笑,看來自己給她的第一印象真的很糟。早知道她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一開始就不該裝出吊兒郎當的模樣逗她。可是,她暴跳如雷的模樣比任何女人都來得可愛,教他著實忍不住。
  說真格的,他--很喜歡她。
  她的個兒小小,提及那些生病的孩子時,卻彷彿轉眼間變成十尺高的巨人。他出社會闖蕩多時,很久不曾見過有人如她一般真真切切地熱愛著自己的工作,而非工作所帶來的實際利益--薪水。
  不過他得轉換策略才行。今天既然做出答應出席的承諾,日後與她接觸的機會勢必增加。她可能是自己最近唯一有時間長久相處的異性了,當然要好好把握。
  再說--他真的越來越覺得她好可愛。
  語凝從椅子上跳起來,平凡的五官霎時煥發出絕麗的光彩。
  「太好了,謝謝你,謝謝!」從前似乎錯怪了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剛才口氣不太好。」
  他偷笑。由此可知,她也可以變得很「現實」,前倨後恭。
  「我先介紹一下。」她興致勃勃地開始工作。「募款餐會預訂在三個星期後召開,為了吸引民眾前來,我們希望受邀貴賓能現場展露一兩手廚藝,烹調出來的作品最後以義賣的方式出售,並請貴賓和買下的民眾共同進餐。現場所募得的款項和門票費用一律撥入救濟基金的帳戶……」她的聲音慢慢消失。
  且慢,他那副為難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不會又想臨時出狀況吧!
  「對不起,」他充滿歉意地看著她。「我可能無法出席……」
  哈!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反覆無常的小人。
  天下烏鴉一般黑,麻雀永遠不可能變鳳凰!
  麻雀只會是小麻雀,長大之後變成大麻雀,老了之後變成老麻雀,最後變成死麻雀,麻雀永遠不會變鳳凰。
  她真是豬油蒙了心,才以為他會突然良心發現。
  「你今天是存心來攪和的,是不是?」她指著他鼻尖冷冷地問。
  「不是。」極度委屈的神色躍上他的眉眼之間,害她差點對他產生同情心。」我剛才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你要打球?你要約會?你要度假?」
  她每提一件事,他就跟著搖一下頭。
  「這個問題就是,」他宣佈謎底。「我不會做菜。」
  差勁的理由!
  「我就不信你連炒個蔥花蛋都不會。」好歹也找個像樣的藉口嘛!分明侮辱她的智商。
  「我真的不會。」他又露出第一百零一副無辜的表情。「我母親篤信「君子遠庖廚」的理念,從來沒讓我進過廚房。長大後搬出來住,我也一向在外頭吃,公寓裡不開伙。」
  「不會炒蛋,總會水煮蛋吧!」她猶不死心,同時提醒自己,以後絕不能把自己的兒子寵得像他這般嬌貴!
  「小姐!」他歎了口氣。「你打算叫來賓花多少錢買我的水煮蛋?一顆二十元「
  語凝掐指算算,若想利用他的名聲籌到兩百萬,好歹也得替他準備十萬顆雞蛋,老天!
  「真要命!」她頹軟下來,正式考慮放棄這顆大雞蛋……不不不,是「大明星」。
  辦公室門霍然被推開來。
  「我有辦法!」威振觀笑咪咪的。
  拜託!他在門外偷聽多久了?她實在恨死了自己辦公室的隔音設備。
  「沈先生,只要你肯出席,廚藝方面的問題由我們來操心。」他瞄視語凝,眼眸中蘊藏了無限希望,毛骨悚然的戰慄感立刻攀上她的背脊。每回戚先生想陷害她於不仁不義之境,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吳小姐的手藝不錯,既然我們還有三個星期的緩衝期,何妨請她幫你惡補一下。」
  果然!太過分了!
  「戚先生。」她站起來抗議。
  「想想那些生病的孩子,吳小姐。」戚振觀對她曉以大義。「你的付出,是所有癌症病童的收穫。」
  一句話擋回她所有爭辯!白天叫地做牛做馬操勞也就算了,連她晚上的下班時間也不放過。戚先生還真懂得善用人力資源。
  語凝終於瞭解「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真正涵義。
  台北市郊的夜空,天淡銀河華地,月華如練。
  沈楚天查看門牌號碼。十七號五樓,就是這一棟,他沒有走錯地方。
  這棟五層樓高的公寓建築外觀看起來並不新穎,但也不至於搖搖欲墜。十戶公寓的陽台窗口只有兩、三家亮著燈。此刻才七點二十分,裡面的住戶不會這麼早就寢吧?
  他舉步踏上台階,陰暗的門廊並未開燈,他的腳底板碰上一個突起物,輕輕傳來一響「吱吱」叫聲。
  「什麼東西?」他嘀咕。
  幽暗中,一個屬於稚齡小孩的童音輕亮叫著:「死了!」
  「誰?」他嚇了一跳。剛才明明沒看見周圍有任何人存在,然而,這聲輕喚卻明明出自他的身畔。
  轉身看去,身後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生,灼灼的雙目在暗夜中分外明亮。
  怎麼可能?小男孩彷彿憑空出現似的。他敢發誓,剛才一路行來絕對未曾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影。
  「死了!都是你!」薄淺的水霧掩蓋了小男孩炯亮如星的眸子。
  沈楚天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向來喜歡小孩。
  他低頭查看自己究竟殘害了哪條小生命。結果,慘死腳下的「屍體」是一隻破爛不堪的米老鼠布偶。
  「可是……它……它本來就「死了」。」他拾起布偶,一朵棉絮從它脫落的左眼洞中擠出來。他不認為這個歷史悠久的破洞是自己踩出來的。
  「亂講,繁紅姊姊正要替它動手術,動完手術它就活了。」小男孩搶回布偶,豆大的淚珠溢出眼眶。
  「對不起。」他最看不得孩子哭了,一心愧疚得想把自己立刻打昏。
  「我要去埋掉它。」小男孩邁著哀戚欲絕的步伐離開。沈楚天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滿懷歉意地目送他步下台階,步入庭園,然後--消失了!
  小男孩消失了!
  沈楚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用力揉了一揉。
  怎麼可能?小男孩既沒有轉彎,也不曾躲入某個地洞,怎可能突然消失?雖然此刻光線幽暗,但也不至於暗到令他眼花的地步。誰來扭亮電燈讓他看一看?
  頭腦尚處於迷惑狀態,頂上的廊燈似乎聽見他的呼喚,閃了兩下,自行亮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
  公寓大門緩緩地、微微嘎吱叫著往內分開。沈楚天提高警覺,難道連大門都是全自動服務?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語凝提著一袋飽塞的垃圾正要出來丟棄,一開門立刻看見他張大嘴巴,以一臉蠢相迎接她。
  他見到鬼啦?
  「門,門……是你開的?」他的下巴依然合不攏。
  「對啊!」這個問題很值得探究嗎?
  「燈……也是你開的?」
  「否則還會有誰?」她開始失去耐性。
  「啊,呃……沒事沒事。」他的嘴巴終於合起來。「對不起,我遲到了。」
  這個地方似乎有些詭異。那個小男孩究竟消失到哪兒去了?
  他搔了搔頭髮,陪她丟了垃圾,一起走向樓梯。
  兩人踏上第三層樓的平台時,標有「三A」號碼的公寓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響。
  「那是什麼聲音?」他率先停下來。
  聽起來隱隱有焚燒的剝啄聲,再加上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和流水潺潺的混合樂曲--裡面的人在做什麼呀?
  「沒事,承治正在進行他的氣化實驗。」她輕便的語氣彷彿暗示全世界的人都不該對……氣化實驗……感到不解。
  「喔!」除了一聲「喔」,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何反應。「你的鄰居……」
  轟隆!好大的震爆聲打斷他正欲發表的言論!
  「當心!有人伏擊!快閃!」他馬上按著她的頭趴在地上。
  語凝給他壓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放、開、我!」她用力掙脫他,然而他七十多公斤的體重根本不是她的縛雞之力所能移動的。「我要你起來,聽見沒有?」
  兩人的軀體在狹窄的樓梯間緊密貼合,然而,突乎奇來的巨響轉移了他對這場飛來艷福的注意力。他只想找出「刺客」是誰?
  震湯聲浪繼續從三A傳出來。
  「起來!」她用力頂他一腳,此刻也顧不得禮貌的問題。「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他捨命救她,她居然還嫌他大驚小怪?
  「承治,」她敲了敲牆壁。「裡面還好吧!」
  「咳……咳咳……」年輕男人的咳嗽聲馬上飄出來。「還好!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
  天哪!裡面是限制級恐怖片的拍片現場嗎?
  「你不用幫我介紹他。」沈楚天搶在前面發表聲明。他不想認識一位「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的朋友。
  「希罕!」她沒啥好氣,揉著作痛的手臂再度攀向五樓的住所。
  沈楚天跟隨她踏入溫馨的小客廳。
  「這棟樓裡都住了些什麼人?」他頗為納悶。
  剛才一路走上來,好幾家公寓門外連雙鞋印子都沒有,不似有人住。十戶之中,空屋率起碼佔了一半以上。
  「都是我的朋友。」她聳了聳肩,直接走向廚房,取出一堆今晚的教學材料。
  第一堂課先從最基本的廚具開始,她敢打賭他連鏟子和飯匙都分不清楚。
  「是你介紹他們搬進來的?」他跟在她後頭團團轉。
  「拿去,這是砧板,這是菜刀……」她用純粹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這棟公寓屬於我,他們是我的房客。」
  「你是大房東?」他吹了聲口哨。
  「我不是請你來聊天的。」她把一大盒雞蛋塞進他懷裡。「打蛋!我們先從蛋炒飯開始。」
  如此簡單的料理,如果他還弄不出來,除了打電話向傅培梅求救之外,她也別無他法。
  望著她遞過來的餐具和材料,他的心思漸漸從房屋的詭異氣氛回到正事上。此刻仔細回想,適才在樓梯間的「倆倆相疊」似乎吃到她不少豆腐。
  曖,都怪那陣奇異的爆炸聲,害他忘記把握絕佳良機,眼前想再找到相同的機會可是微乎其微。
  「遵命,牢頭。」他行了一個端正的舉手禮。
  他敢保證,吳小姐絕對不喜歡她的戲謔表情。好久沒見到生起氣來像她如此討人喜歡的女性,他想多看幾次。
  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何偏愛找上她,可能是因為她和其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不同吧!她總是把他視如草芥,地位打壓得比小狗還低。或許,潛意識中的受虐傾向被她給激發出來了!
  果不其然,語凝的瞳眸閃爍出神色不善的焰火,面容抹上一層戰彩。
  「你彷彿非常不把今晚的課程當一回事?」她從齒間迸出話來。
  「怎麼會?」他一口氣打了五顆蛋,拿雙筷子用力攪和。「今晚的課程具有崇高的理念和情操,為了癌症病童而奮鬥,我完全尊重你的指導。」
  語凝瞇起眼睛,掃射他狀似無辜的表情。
  事已至此,他約略可以猜出沈楚天的用心。基於某種她也弄不明白的原因,他似乎非常喜歡、而且極度想要惹她生氣。
  他的腦袋裡究竟盤桓著哪些古怪主意?
  「不要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她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沈楚天越想招惹她,她就越要心平氣和。
  「上什麼當?」無邪可愛的眼睛又眨巴眨巴。天!他實在愛透了惹她生氣。
  門鈴的叮咚響阻斷了她的回答。
  「你今晚還邀了其他客人?」他端著打蛋碗一同前去應門。
  她懶得回答他,逕自拉開大門。
  「你有沒有黑狗血?」門外是他的房客之一,風師叔。
  「我沒養狗。」語擬以同樣嚴肅的口吻回答。
  站在旁邊的沈楚天一頭露水,摸不清楚情況。
  這位老伯伯以為自己在演「師公收妖」嗎?他穿著一襲鮮黃色的道袍,左手握著金錢劍,右手則是兩張符咒。下顎的幾綹山羊鬍像煞林正英的「一眉道人」。
  「少了一味黑狗血,效果可能不太好,那只妖魔鬼怪的道行還算不錯。」風師叔顯得有些頹喪。
  「哪只妖魔鬼怪?」他好奇地問,原來這棟樓當真不乾淨。「是不是一個神出鬼沒的小鬼,抱著一隻破破爛爛的米老鼠?」
  那個小孩挺可愛的,但是臉色相當蒼白,或許真是個鬼魅也說不定。
  「那是小路,不是小鬼。」語凝不耐煩地瞥他一眼。
  「那不是小鹿,是個小孩。」他想了想,再補充一句:「起碼我認為他是個小孩。」
  「拜託你不要插嘴!那個孩子名叫「小路」,是我房客的兒子。」她的問題已經夠多了,他還囉嗦個不停,氣死人!風師叔,我覺得你一定聽錯了,四B很久沒人住了,或許老鼠跑進去造窩,才會有奇怪的聲音。」
  「不可能。」風師叔鄭重否決她的解釋。「老鼠的腳步不可能那麼大聲,一定是鬧鬼。你想想看,四B、「死斃」,既死又斃,那間公寓必定是大陰之地,很容易惹來怪東西。」
  沈楚天聽得興味盎然。
  「我們下去看看吧!」他笑咪咪地提議。有幸目睹道士捉妖,這種新鮮事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風師叔和語凝齊齊盯著他。
  「這個小子是誰?」風師叔微微納罕,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語凝的神經一根根的豎起來。
  「一個不重要的人。」她回頭警告性地打個暗號給他。「上回有人大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來歷和他頗相似--結果被風師叔整得很慘。
  「他是個玩棒球的?」風師叔顯然暫時遺忘收妖的要務。
  他怎麼知道自己和棒球有關?沈楚天的神色融入幾抹崇敬。「對,我……」
  「走走走,我們下去看看。」她連忙轉移大多兒的注意力。沈楚天還稱不上大奸大惡之輩,這次索性救他一把,下回就靠他自己了。
  「好好好,先下去看看再說!」
  她的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
  語凝凝視著兩個當仁不讓衝下樓梯的老少男人,條忽產生一種奇異而好笑的直覺--
  未來的日子,有得攪和羅!
  「他怎麼知道我會打棒球?」
  稍後,三人站在四B公寓門外,他壓低聲音詢問語凝。
  「風師叔的道行足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掏出鑰匙開門。管他的,就讓他以為風師叔很神吧!她才不告訴他正確原因。
  隨著沈厚的大門被推開,一股窒悶灰澀的空氣迎面飄浮而來。
  「哇,陰風慘慘。」他湊近她耳畔毛骨悚然地說著。
  她回頭嗔他一眼。
  「你看,風師叔,裡面什麼也沒有。」她讓開一步,讓風師叔進來。
  由於久無人居的緣故,十來坪的客廳顯得淒清冷寂,空氣分子撞擊的嗡嗡聲益發清晰可聞。角落擺著三兩張棄置的舊椅。
  整個空間雖然灰塵稍微厚了些,卻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嗯……那股妖氣已經不見了,不過……屋裡好像還留著其他「東西」。」風師叔抬頭嗅了嗅空氣。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語似的,沈楚天覺得眼角晃過一道細微卻移動迅速的黑影。那道黑影閃進其中一扇微微靠攏的門內。而後,「噠」的一聲,房門輕經掩上。
  「誰?」他喝問。語凝和風師叔同時轉向聲響傳出來的方向。
  「果然有問題。」風師叔猛然揮動袍袖,一柄桃木劍刷地飛出袖外,掌中的金錢劍與桃木劍在空中相交,桃木劍來個「鷂子翻身」,臨空轉變方向,直直射往那扇可疑的木門。
  「唷哦!好!」沈楚天掌聲鼓勵,用力吆喝助陣。「比殭屍故事更精彩,比武打電影更好看。」
  「別鬧!」
  鏘!他的腦袋挨了她一記鐵沙掌。
  「你打我!」他噘起嘴,委屈兮兮地瞄她。
  她不理他。
  「風師叔,你冷靜點!」
  風師叔兩把劍舞得興起,奮力將掌中的金錢劍擲向天花板,開始運起掌法來。
  「小子,舞劍算不上什麼,且看我的「伏虎降妖掌」!」
  「請!」沈楚天雙手合抱,做了一揖,眉飛色舞地觀戰起來。
  風師叔呼呼揮出兩掌,掌風中含著勁力,左掌揮向右臂,右掌劃了一圓,兩掌平平推出。
  「好!好個「太極伏妖」!」他簡直樂不思蜀,巴不得多看兩招。
  「下一招,「天壇除魔」!」風師叔好久沒遇上識貨的人,今天竟然認識一個懂得欣賞他一身本事的年輕人,哪有不賣力演出的道理?「且看我掌法中的十八般變化!」
  這還得了!再玩下去就變成武俠小說了!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她跳上一張椅子大吼。
  風師叔揮出去的右臂硬生生收住勢子,沈楚天拚命拍手的聲音倏然停止,兩人一齊愕然盯住她。
  「你們是來檢查門戶,還是來表演拳法的?」
  「是「掌法」。」他們同時糾正她,再互望一眼,彷彿告訴彼此:女人!連拳法和掌法都分不清。
  「我管你們掌法、拳法!到底進不進去查查看?」一根手指直直點向插著桃木劍的房門。
  這兩個男人加起來比一隊小鬼頭更難管。
  「討厭、掃興。」兩個人咕咕噥噥地收起架勢,走向房門口。
  沈楚天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裡面清清蕩蕩的,五坪大的空間別無其他長物。可是,他明明看見有個小影子竄進來。
  「咦?」角落裡躺著一個布偶,他拿起來檢視一番。
  這……這不是剛才被他踩了一腳的米老鼠嗎?他左眼上的破洞已經補平了,肚裡的棉花也塞得飽脹盈滿。可是,身上那記「NIKE」大腳印絕對出於他的「腳筆「
  「是小路的娃娃。」語凝接了過來。「怎麼跑到這裡來?小路找不到它一定很著急。」
  「那個布偶……」他想搶回來。
  「我拿回去還他。」布娃娃最後到了風師叔的袍袖裡。
  「等一下!」他連忙出聲喝止。
  語凝和風師叔已經準備要離開了,聽見他的叫聲後一齊回頭看他,看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說什麼。
  「娃娃……怎麼會跑呢?」太詭異了吧!
  兩人互望一眼,眼中隱隱約約閃過遲疑的光芒。
  「問得好,娃娃當然不會跑,一定是小路跑進來玩,忘記帶回去。」她的笑容開朗得不像他所認識的吳語凝。
  「小路怎會有這間公寓的鑰匙?」他提出第二個疑問。
  兩人再度互望一眼。
  「不知道。」三個字輕輕鬆鬆將這個難題遮掩過去。
  「我記得,小路明明說要把這個娃娃埋掉」難道他聽錯了?不可能!
  「你一定聽錯了。」兩人彷彿聽得見他的心聲。
  一個會平空消失的小孩,一隻會自己亂跑的米老鼠布偶、一位武功高強的資深道士,再加上一名「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的科學家……
  這幢公寓裡的居民究竟是怎樣的一群「奇人異士」!
  而這群奇人異士偏偏由一位具有娃娃外形、希特勒本性的可愛小女人統率--
  沈楚天發現,自心底最深處的角落真真切切地發現,這棟奇特的「阿達之屋」已經讓他深深地著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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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7: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一定發現了!
  即使尚未發現,也必定有所警覺。
  語凝啃著手指甲,開始思量未來的應變之道。
  由她父親從前的反應,她大概可以推算出沈楚天可能會有的想法--他八成也認為她的房客們是一群神經病、人格分裂的「能人異士」,電影「阿達一族」的翻版。
  倘若再讓他知道這群人具有非比尋常的血統和神出鬼沒的異能,誰也不敢保證他會做出什麼傻事——比方說,和科學研究院掛勾,把小路捉去解剖研究之類的。
  喔!她打個冷顫。不行不行,無論如何也要杜絕他再和其他人接觸的機會。
  決定了,立刻打電話給他,把往後的烹飪課移到他的住處來進行。
  「喂,沈先生嗎?我是吳語凝。」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線路。這傢伙的號碼還真難撥通,八成正和眾位佳人「熱線你和我」。
  「嗨,小凝。有事嗎?」
  好肉麻!誰准他如此稱呼她的?
  他聽起來很心不在焉,話筒彼端隱隱傳來敲打搬移的雜音。
  「是這樣的,關於我們的烹飪課……」
  「請等一下。」他的聲音突然消失,而後傳來更吵雜喧嘩的討論音浪。
  他有客人?八成在開舞會。有夠靡爛的,此刻才下午兩點半,她在辦公室裡忙得焦頭爛額,他卻躲在家裡尋歡作樂。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有什麼事情嗎?」難得接到她主動打來的電話,他還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們的烹飪課……」
  「我知道!週日晚上七點,繼續前幾天未完成的蛋炒飯是不是?」他興致勃勃地接口。
  她最討厭話說到一半被人打斷。
  「你閉上尊嘴聽我說完好不好?」這個人,皮厚討罵,教人想耐下性子都做不到。「我是說,我們的烹飪課可不可以改……」
  「你等一下,我馬上回來。」他又走掉了,她的耳畔響起他和某個男人嘀嘀咕咕的話語。
  拜託!他以為全世界的人時間和他一樣多?
  「嗨,我回來了,有事嗎?」第三次詢問她相同的問題。
  語凝發覺自己很難不對他怒目相向。
  「閣下的府上究竟在進行什麼秘密集會?」她的腦中立刻聯想起一位阿拉伯酋長躺在美女腿上,左有西施陪他吃水果,若有貂蟬替他持電話筒的頹廢畫面。
  「你又把人家想得很壞了,對不對?」他小男孩似的撒嬌聲音又裝腔作勢起來。「我的公寓正在重新裝潢,四處亂七八糟的。才不是在日日笙歌哩!」
  哈,原來他還懂得讀心術。
  轉念想想,她的心又涼了半截,既然他的公寓重新裝潢,她豈不是無法轉移陣地了?
  「要命!你為什麼不能和我配合一點?什麼時候不好裝潢,偏偏選在這個時間!」
  啪!話筒摔回電話座上。
  沈楚天可憐巴巴地盯住話筒。
  他的公寓重新裝潢又礙著她什麼事了?
  第一回合的烹飪課出奇的失敗,因為——它失敗的原因很「出奇」。反正,只要沈楚天一日沒學會,她的刑期就一日不能服滿。所以,無論如何不放過他。
  週日晚上七點,語凝的公寓門鈴準時響起一連串悠揚的樂音。她尚未把木門完全打開,沈楚天已經迫不及待地鼓噪起來。
  「你的門鈴音樂好特殊。」他頭一遭聽見有人拿「國歌」當門鈴聲。
  「那是風師叔的點子。」她的面孔稱不上和顏悅色。據風師叔的說法,國歌有正氣,雖然賦流形。那股子正氣可以壓制四B的鬼魅——如果四B有鬼魅的話。」你是來這裡聊天,還是來做事的?」
  咦?她今天的「ㄎ一ㄇㄡㄐ一」很不好哦!不過他也該習慣了。只要在他面前,她總是擺出一副臭臭的表情。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吧!他決定還是不告訴她,就因為如此,他才特別喜歡惹她生氣。
  「我們昨天進行到哪裡?」他捲起袖子,隨時準備衝鋒陷陣。
  她回頭澆他一盆冷水。「進行到我把蛋殼丟進垃圾桶,然後你和風師叔下樓捉妖。」
  還白白浪費了她五顆上好的新鮮雞蛋。
  「那好,咱們今天可以重新開始。」他搖頭晃腦加上一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她從他身旁擠過去時,非常「不小心」地踢中他的小腿肚。
  「你再不給我認真一點,那句「昨日死」就會變成「今日亡」。」看見他抱著腳蹦蹦跳、哀哀叫的樣子,哇!好爽好爽!
  說真格的,她自己也覺得納悶,沈楚天對她而言只是個毫不相熟的男子,但不知怎地,她就是可以在他面前鬆懈自己。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會對一位異性「拳打腳踢」,偏偏卻在他身上打得過癮。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並不生氣。
  一個風靡全台灣的棒球明星為何任她大不敬地錘打,反而甘之如飴呢?
  光憑這一點,她就覺得他比自己的房客更加詭異。
  「對了!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他獻寶似的掏出兩份印刷精美的書冊。「我特地跑到書局挑了幾本圖文並茂的食譜,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向更高深的菜式邁進啦!」然後做出一臉祈求讚賞的討好表情。
  她接過來翻看幾眼,實在不太忍心戳被他的美夢。
  糖醋排骨、五更腸旺、咕嚕肉……對於一個連炒蛋都很有問題的男人來說,他的野心還當真不是普通的大。
  「打蛋!」她扔開食譜,捲起袖口準備奴役他。
  「我們今天先試哪一道菜?」他興致勃勃地撿起食譜。
  「蛋炒飯!」
  「嘎?」他的五官揪起來。「那我買的食譜豈不是全用不上?」
  現在才知道!這個男人顯然還搞不清楚情況。
  「那些食譜是針對會做菜的讀者而設計的,教導他們如何煮出更好吃的菜,至於你……我看再練習個一、二十年或許才用得上。」她的眼中融入幾分悲憫。
  「噢!」
  他悶悶不樂地打開冰箱,拿出雞蛋,嘴角掛著千斤巨錘,剛才一路走進來的好心情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平時潑他冷水慣了,難得人家今天發揮好學精神,她反倒對他不忍心了。
  「別難過嘛!」她放軟語氣,走過去安慰他:「你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話還沒說完,腳下突然踩到碎蛋殼,整個人以投懷送抱的方式摔進他懷裡。
  原本他正抱著打蛋碗用力攪拌,為了接住她,當下也顧不得什麼,隨手把蛋碗一扔,將她泰山壓頂的姿勢接個正著。
  「快放開我……」她大羞,忙不迭推開他。結果,不推他還好,這麼一堆,滿地的蛋汁馬上展現出潤滑油的功能。
  他的NIKE運動鞋可以防震防潮防香港腳,可惜防不了雞蛋汁。摟著她,又一齊跌向廚房的瓷磚地板。
  「唉唷!」她摔得隱隱生疼。
  「這可奇了。」他還有時間提出質疑。「你把我壓在底下,該喊痛的人是我,你不覺得自己喧賓奪主了嗎?」
  「你這一身銅筋鐵骨,我跌在你身上也不比跌在地上好多少。」她尚未意識過來自己還疊合在他上面。
  「可見你落伍了,我這種身材才叫性感。論肌肉是肌肉,論氣概有氣概,迷死人了。」他大言不慚地替自己吹噓,甚而握住她的手隔著衣料讓她感受自己結實的胸肌。「如何?夠勁吧?」
  夠!摸起來還確實挺舒服的……而後她猛然發現自己躺在他身上的姿勢極端曖昧。
  「喂!讓我起來。」語凝抵著他的胸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下身卻無可避免地微微一沉。而後,她霎時感覺到他的股間產生一種只有男人——而且是腦中產生某種色情思想的男人——才有的反應。
  「色情狂,」她啐他一口,努力想解除狹窄空間內的曖昧氣氛。「還不讓我起來?」
  他的嘴角依然掛著輕快自如的笑意,眸中卻含著某種奇異難言的火花。
  「可是我很喜歡這個地理位置吶,小凝。」
  小凝。
  如此地橫陳於他的上方,聆聽他溫暖如絲綢的叫喚,她的心跳頭一遭為一個男人跳動得宛如隕石撞擊木星。
  不!她不想和他發至任何超出泛泛之交的感情。她見過他的球迷為他癡狂的模樣,也聽說過他在棒球場上生龍活虎的英姿,她不希望在自己日後的婚姻生活中必須與千萬個迷哥迷姊們爭求他的憐寵。
  婚姻生活?她愣了一下,誰提到「結婚」、「承諾」來著?
  「如果你不是個棒球明星,或許我會和其他人一樣瘋狂地迷上你。」她想了一想,用一種商量的語氣對自己、也對他說。
  「為什麼?」他的手臂枕在腦後,索性找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兩個人彷彿把躺在廚房地上,壓著滿地蛋汁當成理所當然的事。
  「不為什麼啊!」她聳了聳肩。「你不覺得一大群人拿根棒子和手套追著一顆小球滿場跑,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嗎?」
  可笑?他馬上覺得大受侮辱。
  「怎麼會可笑?棒球多好玩,既健康又清新,不但可以賺錢、又有美女投懷送抱……」糟糕,說溜嘴了。「不過我從不接受送上門的煮熟鴨子。」他趕快再裝出一個最無辜的傻笑。
  超級絕世大色男!
  「快點起來啦!你躺在地上躺不煩哪!」自己躺不煩也就算了,還摟著她不准她起來,霸道!
  至於自己為何沒有奮力掙扎呢?她決定對自己坦承,因為躺在他身上的感覺挺舒服的,結結實實硬硬邦邦,頗有健康步道的功用。
  「好好好,我們起來!」他同意。卻趁她不留神的時候,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體底下,賊忒兮兮地偷笑。「我沾了一身的蛋黃蛋白,你怎麼可以免俗呢?」
  然而,姿勢變換,更加貼近兩人的接觸面積。
  他的瞳仁漸漸深邃。
  「呃,你不會是……想吻我吧?」這個男人的眼睛會說話。
  「好像是。」他的俊俏面容已不見笑意。
  「呃,你不覺得在一堆蛋汁蛋殼中接吻,很……很奇怪嗎?」她竭力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以前沒有過類似的經驗,正好趁著今晚試試看。」今晚非吻到她不可,他「哮想」好久了。
  語凝的腦中立刻閃過他和不同女人在不同場合接吻的畫面。
  「我記得剛才說過,我不喜歡打棒球的男人。」她的臉沉下來。
  「哦?」他忽爾笑了。「那麼,我有義務讓你修正偏見,不是嗎?」
  「慢著!」她的心手及時擋住他的唇印,紅通通的俏臉努力裝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嚇阻他。「我警告你哦!我已經說過不欣賞你了,如果你真敢吻我,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輕輕拿開她的手。
  「這個威脅太可怕了。」他的語調彷彿催眠師,愛撫著她的耳朵。「但是,我決定冒險。」
  他張開雙唇灼熱地覆上她的唇瓣。兩人唇齒相接的震撼有如雷擊一般。他的雙手在她頸項游移,黏膩乾涸的蛋白糾結成塊,粗糙的感覺傳來另一波戰慄的感受。他徹底、堅持而綿長地吻她,當她張開顫抖的唇片迎接他探索的舌尖時,某種未知而激烈的情感撞擊她的體內深處。
  他激情地愛撫著,軀體壓在她身上的力量,使他們的軀殼、心靈齊齊感受著強烈莫名的昏眩感。
  好不容易抽身而退,她的額無力地抵著他的肩頸,心亂如麻,既惱怒他,也惱怒自己。
  她,居然讓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吻她。
  若非身軀被他緊緊壓住,她會甩他一巴掌,而後打昏自己。
  「你們在幹什麼?」廚房內突然插進第三道聲音。
  兩人活像被雷電二度劈擊,忙不迭回頭探望。
  是他!
  沈楚天在心頭驚叫。就是那個會自動消失的小孩,他怎會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原來真的不是他的幻覺,這個小孩確實會穿牆鑿壁。
  「是他,是他,我說的小鬼就是他!」他趕緊推推語凝。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小男孩以前從沒見過房東姊姊躺在地上,身上還壓著一個陌生人,她不會覺得很重嗎?
  「我們……」語凝清了清喉嚨。「呃,在保養皮膚。」
  「保養?」小男孩蹲下來,頭歪歪的。
  「對,把雞蛋打在地上,然後……打滾,可以保養皮膚。」
  「可是你們穿著衣服啊!雞蛋又沒有沾到皮膚。」
  該死,這個小鬼的觀察力也未免太敏銳了!
  「我們決定連衣服一起保養。」糗死人了,趕緊轉移話題要緊。「小路,你來找我做什麼?」
  她推開沈楚天站起來,努力維持自己的形象。
  沈楚天用力拉她的衣袖。「先問他怎麼進來的?大門明明鎖上了。」
  她不理他,一逕盯著小朋友。
  「小米走丟了。」小路哭喪著臉。
  「誰是小米?」還是沒人理他。
  「怎麼會走丟呢?風師叔昨天不是找到它,還給你了嗎?」
  哦——沈楚天恍然領悟。「小米」八成就是那只米老鼠玩偶,它走丟了!嗯,他點點頭,非常為自己的推理能力感到欣慰。
  慢著!再倒帶一遍。「它」走丟了。一個布娃娃怎會「走丟」呢?
  「我……」他急忙想發表自己的高見。
  兩人甩都不甩他。
  「小路乖,不哭哦!」語凝蹲下來為他拭淚。「阿姨陪你把小米找回來,好不好?喂,沈楚天,你來不來?」
  「我……」他的腦筋尚未轉過來。聽起來好詭異,去找一隻會跑的米老鼠。「好……好啊!」
  去見見世面也好。
  說真格的,活到這一把年紀了,隨著球隊東征西戰,再加上空閒時出國去四處遊歷,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台灣北部一棟市郊公寓裡用上「見世面」的詞彙。
  不知道吳語凝還缺不缺新房客?
  「只剩下這一間了。」語凝望著小路,雖然滿心同情,卻對他愛莫能助。
  剛才他們逐樓找下來,遇上有人住的公寓便詢問房客是否看見小米,遇上沒人住的公寓就親自進去搜尋。結果,了無蹤影。小路已經快哭出來了。
  「這間公寓是誰住的?」沈楚天攬著小路。從五樓到二樓一路下來,他們已經培養出「休戚與共,患難同當」的友情。
  語凝不得不感到吃味,這個沈楚天的魅力還真是老少咸宜、童叟無欺!風師叔和小路都吃他那一套。
  「繁紅住在這裡。不知道她在不在家?」她按下門鈴。
  等了兩分鐘。沒有反應。
  「可能出去了吧!」他推測道。
  「你們找我嗎?」幽然柔細的女音自他們身後飄過來。
  沈楚天嚇得差點跳起來。
  無所謂,不怕不怕!他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該習慣了,這棟樓的居民從來不在人們以為他們會出現的地方出現。
  他隨便回頭瞥了一眼,然後……「一眼」變成一分鐘、一分鐘變成兩分鐘,扭轉四十五度角的頸項僵在那裡,再也轉不回來。
  怎…怎麼可能?若非他親眼見到,打死他都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絕麗的女子,面容明艷得令人不敢逼視。
  柔細烏絲飄在背後,直達腰際。心形臉蛋略顯狹長,配上一雙眼角微勾的杏仁狀美眸,和修長細緻的鼻樑,整個人宛如從國畫中走出來的古典美人,纖白飄飄的衣袍更襯出一身她瑩白如玉的肌膚。最魅惑人的是,她寧沉端靜的風味中又含著些許艷媚。
  他終於瞭解國文老師所說的「顏如美玉雕琢,笑若異花初胎。」
  眼前女子美得完全不似凡世中人。
  「你們找我嗎?」絕世美女再問一次,聲音彷彿從某個遙遠的角落飄蕩而來。
  他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跟著一起飄飄、蕩蕩、飄飄、蕩蕩、飄飄……
  「把你那張色相給我收起來!」耳邊傳來女牢頭陰森森的命令。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他就和她老爸邀來的傢伙一模一樣,先對繁紅流盡口水,再把心不甘情不願的眼光放在她臉上。
  他真的和那群人沒兩樣。
  她的眼中射出利芒盯牢他。
  「繁紅姊姊,你有沒有看見小米?」小路才不理會大人之間的暗潮洶湧。
  「啊!對,小米,小米。」他清了清喉嚨。「我們來找小米的。」
  不能怪他嘛!一個男人又不是天天有機會看見美若天仙的女人。
  我還是比較喜歡你哦!他拋個媚眼給她。
  色狼!她羞紅了臉頰,心頭原本沉重的感覺倏忽變輕了。
  「繁紅,小米在不在你這裡?」
  「今晚的星星很亮。」繁紅恍若沒有聽見她的問題,飛出一個飄忽的笑容,抬頭仰望。
  其餘三個人隨著她一起抬頭。
  有嗎?星星很亮,即使星星當真很亮,站在二樓的樓梯間也不可能看得到吧?
  「嗯,真的很亮。」沈楚天嚴肅地表示贊同。
  語凝忍不住好笑。這個男人顯然漸漸摸索出與這屋子怪人打交道的訣竅。
  好吧!要演大家一起來演!
  「看!那裡有北斗七星。」她指住頭頂上的口香糖硬塊。
  「對,還有牛郎、織女。」他玩得不亦樂乎。
  「我覺得「維生」不太好,想換「台糖」試試看!」繁紅似乎陷入極大的心理掙扎。
  他又傻掉了。
  是,他明白自己小時候算不上好學生,自然科學修得一塌糊塗。然而憑這點微薄淺白的常識,他也敢斷言天上絕對沒有兩顆名叫「台糖」和「維生」的星星。話題究竟轉到哪裡去了?
  「「台糖」應該不錯。」她不敢直視他迷惑的臉,怕自己會當著他的面很不淑女地大笑出來。
  「吳小姐!」他的口氣相當不滿,認為自己有權利要求一個合理的解釋。
  「你不贊成嗎?」繁紅顯得很困擾。「維生方糖太甜太膩了,台糖方糖或許會好一點,起碼不會破壞紅茶的原味。」
  紅茶!他恍然大悟,差點感激得痛哭流涕。原來他們討論的主題轉換到「紅茶」上面去了,對嘛!幸好他還殘留著一點微弱的自信心。麻煩下次改變話題的時候打個PASS給他好嗎?
  「對對對,換台糖,換台糖。」否則他還能說什麼?
  「紅茶裡面加米老鼠也不好。」小路繼續堅持他今晚的目標。
  他的堅持終於引起大人的注意力。
  「繁紅,你有沒有看見小路的……」
  「會不會太長了?」繁紅壓根兒不理會語凝的插嘴,撩起一縷飄逸如雲的髮絲自言自語。「還是剪掉好了。」
  這次他懂了!好不容易終於讓他掌握住繁紅轉變話題的速度和方向,他自覺非常欣慰。於是用眼神向語凝示意,這個問題讓他來處理就好。
  「繁紅,我認為還是留長比較好看。」憑他閱女無數的眼光,他敢保證自己抓得出最適合繁紅的造型。「留得長長的,看起來既飄逸又美麗,完全把你的古典氣質襯托出來,誰也比不上你的風采。」
  「是嗎?」她轉頭徵求其他人的意見。「可是,似乎有些太長了,我怕自己會踩到。」
  「不會吧!你的頭髮頂多長達腰際,誰的腳可能踩到那裡去?」虧她想得出這樣一個怪問題,他「嘿」一聲笑出來。
  「我的小米也不會踩到你!」小路開始對大人不斷閒磕牙而忘記今天的正事感到不耐煩。
  「是線頭。」繁紅提醒他。
  線頭?他迷茫的瞳眸飄回天花板上。
  忍耐!忍耐!語凝拚命警告自己無論如何不能當著他無助的表情捧腹大笑。今天的他已經很淒慘了。
  她清了好幾次喉嚨才使聲音維持在正常的頻率範圍。「繁紅,你說得對,裙擺上的那根線頭太長了,還是剪掉比較好。」
  「啊!線頭,我明白了。」但是他的臉上找不出半絲「明白」的神色。「原來是線頭。」
  有沒有人願意行行好,告訴他這裡是哪間杜鵑窩?
  「對了,在頂樓,卡在天線架子上,下不來。」繁紅漾開一朵令人目不轉睛的甜笑。
  他放棄!他徹底放棄!他完全搞不懂紅茶和頭髮和線頭和天線有什麼關係?線頭怎麼可能卡在天線上,尤其當她身上明明穿著那件有線頭的長裙?
  「謝謝你,繁紅。」語凝和小米高興得跳起來,轉身奔上樓梯。「喂,沈楚天,一起上來救小米呀!你比較高,我們和小路可能夠不著天線架子。」
  小米?誰是小米……喔,對了,它是小路的米老鼠布偶,原來卡在天線架子上下不來的東西是它。另外,它的身上還綁了一根線頭,線頭上有一杯紅茶,紅茶上有裙擺,還有一顆「維生星」和「台糖星」……
  噢!頭好痛!他的腦袋亂成一團。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走啦!」可憐哦!這個男人快發瘋了。她按捺著滿肚子笑意跑下來拉他,一同奔上頂樓。
  途中,隱約察覺一隻粗糙有力的大手反扣住她的手腕。
  執子之手……執子之手……
  來到天台,一夜的星光燦爛。
  她到底從哪裡收集到那批房客的?人家說「物以類聚」,難道她也具有某種怪異的天性?
  呵,無所謂,一個相貌俏麗如同娃娃的小暴君,無論性格多麼怪異,還是討人喜歡。尤其當她板著臉的時候……曖!簡直可愛斃了,巴不得現在就能多看兩眼。
  「看你笑得神經兮兮的,我就知道又有人要遭殃了。」沈楚天的球隊老闆兼好友王鑫懶洋洋地打量他。
  「沒有啊!」他還想撇清自己。「你也知道,我的個性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唷!十年前我老哥也是這麼說的。」王鑫咋咋舌頭。「結果,不到半年之內他娶了我嫂嫂,自此而後我引以為戒,發誓絕不輕易說出這句話。」
  「幹麼?我看王磊婚姻挺幸福的,怎會把你嚇成這樣?」王鑫是高他八屆的大學直系學長,關係雖然扯得遠,可是兩人私下的交情卻相當不錯。他平常就在王家出出入入慣了,再加上畢業後為「森堯企業集團」的球隊效力,長久下來,王家一直當他是自己人,他對他們的家務事自然瞭如指掌。
  「並不是他們的婚姻有問題,而是……」王鑫遲疑一下。「你不覺得我大嫂很……很奇怪嗎?雖然我恨喜歡和她打屁,因為她的邏輯感怪可愛的,可是……若想和這樣的女人相處一輩子,那是很辛苦的事,你不覺得嗎?」
  沈楚天立刻想起語凝公寓裡的一干怪人。若以王鑫的標準來看,王家大嫂林淑慧比起那幫人已經算「大巫」裡面的「小巫」了。「喂,講到女人,你倒是提醒了我。哪天找個機會,我介紹一個超級美女給你認識。」
  王鑫警覺地盯著他。有一回這傢伙也是好心想替他介紹絕世美女,結果那位「絕世美女」已經七十三歲,果然快「絕世」了。現在他又想玩什麼把戲?
  「我嫂嫂怎麼會令你聯想到「絕世美女」?」還是先打聽清楚比較保險。基本上,林淑慧的容貌和「美女」兩字已經有一些距離,更遑論「絕世」。
  「臨時想到的,跟嫂子沒關係。」他再度露出自己最無辜的笑容。在語凝那兒練習久了,他越來越擅長這種表情。
  沒關係?倘若當真沒關係,王鑫自願從「森堯企業集團」的執行副總裁位置禪讓遜位。
  「呃,我想還是算了。」他裝出一副不勝惋惜的樣子。「我最近要去美國出差四個月,你又不是不知道。」
  「噢……」沈楚天也裝出一臉「真是不巧」的神色。「沒關係,日後還有機會。」
  無所謂,你盡量逃吧!他沈楚天想陷害的人,從沒有陷害不到的。
  「對不起,借過!」裝潢工人們扛著沉重的傢具走向門外的大卡車。公寓裡的大型傢具幾乎被搬光了,只剩一些小東西有待整理。
  「你這裡亂七八糟的,怎麼住人?」王鑫直皺眉頭。「既然我要出國,你乾脆搬到我的公寓算了。」
  他猛地心中一動。公寓?公寓!
  啊!這麼好的機會,他居然沒想到要好好把握,可見自己真的是太善良、太單純了!
  「不用不用。」他樂得手舞足蹈。「鼎鼎大名的沈楚天搬進鼎鼎大名的王鑫公寓裡,這種名聲傳出去可很難澄清了。我自然會張羅地方住。」
  呵呵!既然讓他想到侵略的方法,小心羅!吳語凝!
  目前的當務之急在於如何突破她的心防,使她能答應讓他搬進去。倘若由他自己提出這個要求,肯定會被她打回票。那麼……
  有了!
  他笑咪咪地喝掉自己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溫啤酒。
  王鑫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這傢伙知不知道自己在喝什麼?
  「看來,真的有人要遭殃了!」他很慶幸那個人不是自己。
  是嗎?
  他想起這傢伙剛才提起的「絕世美女」,還有臉上的賊笑……
  太危險了,還是出國比較安全。
  他決定一離開這裡後馬上飛奔回家,而後在最短的時間內出國!不但如此,他還要把四個月的時間延長為八個月!
  誰都別想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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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7: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吳氏公寓」半年一度的全面大掃除選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星期天正式展開。由於地廣人稀,十戶公寓中只有六戶有人住,房客人數再加上房東也不過七個人,打掃起來分外費力。面對這種吃重工作,語凝恨不得多個人、多只手出面拔刀相助。
  而她的救命恩人果然挑在最佳時機出現。
  「好熱鬧!」沈楚天永遠是笑容滿面的。「大家在忙什麼?大搬家?」
  他的拉風跑車停在中庭外圍,黑亮耀眼的反光令人睜不開眼睛。
  「我們不是約好了今天晚上七點嗎?」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她第一次掛上和悅快樂的笑容迎接他。
  他們的烹飪課進行得非常不順利,連續兩次都被她的房客打斷,本擬今晚捉他來上一堂精華密集班,沒想到下午時分他自動送上門當苦力。
  「嘎?還沒七點嗎?我戴著太陽眼鏡,天色看不太清楚。」他隨口扯過去,不打算讓區區的時間問題阻礙了今天來找她的目的。
  「來,幫我提著這個,我馬上回來。」
  這年頭,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樂意在施行詭計之前先博得她的好感。於是笑咪咪地接過一個垃圾袋,乖乖站在大太陽底下等她。
  氣象報告指出,今天有一波熱浪來襲,正午氣溫直逼三十四度,站在太陽下等人當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不過,她應該不會讓他等太久才對。
  十分鐘後,他開始懷疑自己把她想像得太善良了。
  涔涔熱汗沿著他的脊樑骨泉水般往下流,他的太陽眼鏡已然在鼻樑上滑溜得站不住腳。
  她上哪兒去了?就算跑到非洲去,也該回來了吧?
  「哦,風師叔,請問……」風師叔抱著一堆黃符紙和毛筆匆匆從他的身旁走過去,沒功夫理他。
  「小路……」抬頭望去,小朋友揪住米老鼠耳朵自二樓窗戶偷看他,被他發現之後,又忙不迭縮回去。
  「繁紅……」絕色佳人飄飄湯湯地「滑行」而去,真是翩若驚鴻,腰若約束,雪白清雅的衣裙消失在公寓大門內。
  真的沒人理他!自何時起他的身價暴跌到這種地步?
  好吧!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乘機認識一下自己還末見過面的房客也好,畢竟大家日後可能會成為鄰居。據語凝的說法,只剩小路的母親和那位詭異的科學家是他還不認識的。
  一路來到三樓,繁紅和那位令他癡癡地等、等得變白癡的狠心女房東正在努力搬一座笨重的三人沙發。
  開玩笑!她們居然在他面前搬東西!母親自小教育他:「女子有事,男子服其勞」、「有酒食,女先饌」。叫他眼睜睜看著兩位嬌嬌弱弱的女人家做這種搬運家俱的粗活,嘿!打死他也不行!
  「兩位,讓我來就好。」他連忙上前推開她們。
  「喂喂喂……」語凝似乎有話要說。
  「沒關係,小事一樁。有什麼事等我搬好之後再談。繁紅,這袋東西先幫我拿著。」他把垃圾袋交給離他最近的繁紅。
  沙發椅的寬度只比門框略窄兩公分,若要一次OK,必須把角度計算得非常精確。
  他先試推一下。
  呼!這組沙發當真不是普通的重,它是用什麼材質做的?鋼筋水泥?
  他選了一個不錯的角度,而後奮力鼓起在球場上投球的蠻勁,將橫跨在門檻上的長沙發推進客廳裡,再推到定位上。
  「放在這裡可以嗎?」剛才曬太陽曬得快虛脫,現在又跑來這裡做粗重活兒。總算是硬撐下來,沒在她們面前糗到。
  「可以、可以、可以。」語凝罕見地對他和顏悅色。「請喝杯水,喝完水之後還有一件大事想借重您的力氣。」
  「沒問題。」他感激涕零地接過水來。「你看,這麼大的地方少了一個可以出力的大男人還真是不方便,對不對?既然我幫得上忙,還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的,請盡量說,免得我離開之後,你們又麻煩了。」
  「也沒什麼啦!」她聳聳肩。「只想麻煩你再幫我們把沙發推出去。」
  喝到一半的開水險些梗在喉嚨裡,讓世界上少了一位名叫「沈楚天」的人物。
  他沒聽錯吧?她要他把剛才辛辛苦苦搬進來的沙發再推出去?
  「你在耍我?」語氣已經洩露出些許火爆的意味。他在烈日下曝曬十分鐘難道不夠?居然還這樣整他。士可忍,孰不可忍。
  「哪有?」她綻露出最可愛的娃娃笑容。「這組沙發已經有十五年的歷史,繁紅不想要了,正要搬出去丟掉,誰叫你把它推回來的。」
  「那我剛才搬到一半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再好的聖人脾氣遇上她也非氣個半死不可。
  「我剛才不是叫了「喂喂喂」嗎?而且,你工作得正專心,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啊!」她的無辜表情完全學自於他。現在他該知道,每回他故意逗弄她的時候,被耍的人是什麼心情了吧!
  是他自己不搞清楚情況,可不是她惡意陷害他哦!哈哈!
  可惡!
  先是害他在大太陽底下罰站十分鐘,再是害他冒著舊傷復發的危險替她做白工,吳語凝小姐這回實在太過分了。
  「繁紅,房間借用一下,我和你的房東有些事情必須溝通。」他等不及聽見主人的回答,便拉著語凝的手使勁往房裡拖。
  「你想幹嘛?」就不信他敢打她、罵她、教訓她!有什麼本事全使出來好了。
  結果,他的報復手段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隨著房間木門砰的一聲關上,一雙熱呼呼、火辣辣的唇瓣迎面壓下來。
  「唔……」她想推開他,卻敵不過他的力氣。「唔……欺負弱小……算……算什麼英雄好漢……」掙扎著在他的封鎖下說出話來。
  他稍微鬆開對她的箝制,抵著她的櫻唇呢喃:「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與「英雄好漢」沾得上邊?」
  呃……說得好像有點道理。但是,也不能這樣對她亂來呀——來不及了,他已經再度吻住她!
  她想推開他,貼住他胸膛抵禦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變成撫愛,悄悄溜上他的頸項,把他攬得更近更緊。
  他的身體暖熱,蒸發著清爽的古龍水香味,微夾著汗氣和挑逗的男性氣息。這是一種無數男子夢寐以求的誘人體息。為何同樣的古龍水,灑在旁人身上聞起來平平無奇,在他身上卻顯得如此清爽好聞?悠遠的香味如同置身於森林之中。
  「你今晚有沒有空?」
  她恍惚得幾乎聽不懂他的問題。「什麼?」
  「你今晚有沒有空?」他輕輕咬著她的耳垂。
  「有……」耳朵麻麻癢癢的,好舒服。
  「我請你吃越南菜好不好?」他低喃的嗓音輕輕引誘她。
  「越南菜?」她軟綿綿地重複。
  聽起來很不錯,她從沒吃過越南菜,尤其是和沈楚天一起……啊,不行,他這樣纏綿悱惻地吻著她,她實在無法思考……
  一場羅曼蒂克的越南菜晚餐……又有沈楚天做陪,多美妙……
  菜!沈楚天!
  她的神智在一秒鐘內回到腦子裡。
  「放肆!」真可恥,差點上了他的大當。「居然敢「色誘」我!」
  「試試無妨嘛!」他立刻抬出自己的招牌表情:故作無辜狀。可惜!美男計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你想請我吃越南菜是吧?」她咬牙咧嘴地笑。
  「怎麼?你肯答應?」他猶抱著一絲希望。
  「你會煮嗎?」
  「呃,不會。」將軍!而且是一著死棋將死地!「不過我知道有個地方的越南菜做得不錯。」
  「等哪天你自己煮得出來時再來約我,至於今晚,給我乖乖留下來惡補!」他再混嘛!再混嘛!距離餐會只剩兩個禮拜,他的廚藝不但絲毫沒有改善,反而浪費了不少時間、資源和人力,自己不管好自己,還敢動她腦筋。
  「噢!補就補嘛!」玩完啦!
  也不知道是誰發明用棒球術語來形容愛情進展:一壘牽手,二壘擁抱,三壘接吻,本壘「大功告成」。對於她,他抱也抱過了,吻也吻過了。不過,顯然在可預見的未來,頂多和她停留在「三壘階段」。至於何時才能奔回「本壘」呢?只有天知道了。
  現在的他完全能體會球員膠著在三壘壘包上,望著本壘板興歎的無奈感。
  唉!他無可奈何地踏出房門,卻差點和另一個快速衝進來的人影相撞。
  「真的有古怪!」風師叔停在他們面前。「我一定要上去收服它!」
  再加上這一干怪客,嗚……他的新戀情困難重重。
  「我也想收服「她」,風師叔。」他可憐兮兮地訴苦。「可是「她」太頑強,把我克制得動彈不得。」
  「果真如此?」風師叔瞪大眼睛。「風師叔替你出這口氣,速速隨我上來!」
  「多謝!」他打躬做揖。
  既然前兩招都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他只好施展最後的絕招:出動她的房客們幫忙說項!
  等著吧!吳語凝。他記得從前有個女同學老愛引用瓊瑤書裡的一句名言:「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加入,但是,你的未來必須有我的一份。」
  雖然挺文藝腔的,但是這句話完全符合他目前的心境!
  語凝及時在他們蹦開公寓大門之前投降,認命地掏出鑰匙替兩個猛漢開門。
  「記得控制自己,不要亂來!」她把沈楚天拉到旁邊耳提面命一番。
  「亂來?」他一臉大受侮辱的表情。「我從不亂來的。」
  「對,你只是教唆別人亂來,自己站在旁邊看好戲。你這副唯恐天下不亂的心態我還不瞭解嗎?」……慢著,廢話!她和他非親非故的,憑什麼瞭解他?「反正,待會兒風師叔若有任何舉動危害到我的公寓,你這個始作俑者永遠別想走出這扇大門。」
  永遠別想,是吧?沈楚天揉著下巴思量。嗯……這個想法挺誘人的。
  「師叔,待會兒你盡量施展,一切後果由我負責。」當下偷偷交代下去。
  「小子,你夠爽快!」有人代替自己當炮灰,還有什麼不好?
  風師叔來去如風,搬出他的家傳法寶:墨斗、符水、桃木劍,開始設壇。
  其他房客被樓上的騷動聲吸引,通通跑到上面來看熱鬧。這回真的讓他同時見到所有房客了。
  「您好,我是沈楚天。」他向小路的媽媽曾春衫打招呼。
  「又鬧鬼了?」她憂心忡忡的眉頭糾結成一團,看得出來是個習慣性會為一切瑣事擔憂的女人。
  「放心,有風師叔在!」
  語凝撇起不屑的嘴角。他當然放心羅!房子又不是他的,鬥法的人也不是他,他只要出一張嘴和一雙眼就可以了,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您好,我是沈楚天。」他見過最後一位陌生的房客,科學家尹承治。「您的頭找回來了?」
  「對,好不容易。」尹承治嚴肅的目光對準他。「沒有頭出門不方便。」
  「可不是嗎?」他非常同情。豈只不方便,簡直嚇死人!
  語凝看不順眼了。「你這小子很可惡!自己挑動風師叔造反還不夠,還風涼地在一旁交際應酬,博取友誼。你是來拉票的?想競選里長嗎?」
  「我不想競選里長!」他終於把注意力放回她身上。「我只想當你的戶長。」
  「戶長有什麼好當的?」她愣了一下。戶長只不過是一家之主,當她的戶長也不過等於當她的老公——哦,她明白了!「可惡,吃我豆腐!」
  氣得擰他耳朵,擰得他唉唉叫!
  「肅靜!我要動手了,大家不要吵鬧。」風師叔呼呼揮出兩掌,擺出一個魁星踢斗的架勢,開始唸咒。「天上天兵下凡塵,地上妖魔速迴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停停停!」她趕緊站出來捍衛家園。「風師叔,您確定這裡真的鬧鬼?」
  「當然。這間公寓一天到晚發出異響,一定有妖魔鬼怪作祟,不信的話,你們聽。」
  原本亂哄哄的現場立刻安靜下來,大家馬上閉嘴。
  從小到大還沒聽過妖魔鬼怪作祟的聲音,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實習一下,當然不可以錯過。於是一群人側著耳朵仔細聽聽看有沒有精彩的事情可以寫進日記本裡。
  眾人專心等了五分鐘。淒清的月夜裡,隱約傳來幾陣遠方的狗叫聲,空氣分子互相撞擊的迴響在耳道內形成的共鳴,除此之外,他們什麼聲音都沒聽到。
  年紀最小的小路首先失去耐性。
  「哪有什麼怪聲音?騙人!」
  「噓!」大家一起制止他。「再等等看嘛!」
  又過了五分鐘
  唉……一聲幽幽的歎息在空氣間飄湯。
  「有了,有了,54321了。」活脫脫是恐怖片裡哀怨的夜半歎息聲。「真的鬧鬼耶!」
  「是我。」悠恍如絲的語調從眾人身後輕輕湯漾過來。
  「啊……」好幾個人忍不住尖叫。
  「是繁紅啦!」語凝首先發現不對勁。要命!這種緊要關頭歎什麼氣!
  彷彿覺得外頭不夠熱鬧似的,公寓後陽台突然傳來一陣低弱瘖啞的咕咚聲。
  風師叔突然大喝。「你們聽,妖魔喝水!」
  這就叫「妖魔喝水」?似乎不太具有說服力。沈楚天首先聯想到上回的布偶奇遇記。
  「會不會又是小米?」
  大家的眼光轉而盯住他的背後。
  他被看得渾身發毛。
  拜託,不會真的有鬼出現在他後面吧?他大起膽子偷偷瞄一眼。沒有啊,除了一片白牆和一隻米老鼠,他啥也沒看見哪……痍?慢著,那只米老鼠何時掛在他的牛仔褲腰,他竟然沒發現?
  「你們聽!」
  另一串咕咚聲阻止他繼續研究下去。
  滴滴咕咕的異響確實滿詭異的,好像落石,又好像流水……
  「噢!」語凝猛地心中一動。她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了!
  「啊!」沈楚天也忍不住叫出來。他也知道那是什麼聲音了!
  另一陣相同的咕咚聲傳來,更加確定兩人的想法。
  「大家跟我來。」她吆喝一聲。
  沈楚天率先走向後陽台,準備看她揭開怪聲音神秘的面紗。
  語凝指著老舊的水管。「那是——「
  「水管的聲音。」心有靈犀一點通,原來娃娃的推論和他一模一樣。
  「可能——「
  「裡面有東西塞住了。」他用力點頭。
  「才會……」
  「發出咕咚的聲響。」他笑容可掬地解釋完畢。
  「你當我們在說相聲啊?」
  又被罵了!
  「我只是擔心你講不清楚。」他咕儂道。
  「那是妖魔喝水的聲音。」風師叔依然不死心。
  堅持自己的理念是正確的事,不過,冥頑不靈可就是他的不對了。
  「這年頭已經不流行鬼魅魍魎。」沈楚天覺得自己有義務教育老人家。「即使公寓裡上演現代版的「倩女幽魂」,您也要想想看,千年姥姥已經被燕赤霞收服,而聶小倩又投胎轉世去了,還有誰可以出來作怪讓您收妖?」
  「你……」身後傳來一聲細細的喘息破壞他精闢入理的推論。
  發出聲息的人是小路的媽媽。她用一種看到敵人的眼光瞪視著他,再加上滿室迎接他的沉默,他再傻也該明白一件事:自己必定說錯某些話了。
  是什麼?他細細回想一遍。難道他們不喜歡看徐克的電影?
  不會吧?徐克的片子還算不錯。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
  只好做出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轉頭向她求救。
  我又說錯話了?他的眼神質問她。
  這傢伙真的滿可憐的。語凝不得不對他產生些許同情心,他好像在這裡動輒得咎,偏偏又很愛現。
  「小路,我們回去。」曾春衫拉著兒子退場,臉色蒼白得嚇人。小路還不忘在離去之前,將小米從他的腰間扯回來。
  所有房客陰鬱的眼光從母子兩人的背影移回他的臉上。生平第一次,沈楚天擔心自己被人圍毆。
  「嗯哼!」語凝清了清喉嚨。「不知者不罪。」
  顯然這個「不知者」指的是他。大多兒的臉色稍微好看一些些。
  那麼,他到底不知道些什麼?
  「你看不看「聊齋誌異」?」她好聲好氣的,不忍心再打擊他。
  沈楚天覺得不太好意思。除了和運動相關的叢書,他很少閱讀其他的作品。
  「呃,有空的時候就看。」但是目前為止,他尚未遇上「有空」的時候。
  「「聊齋」之中有一篇故事描寫寧采臣和聶小倩的事跡……」
  「沒錯,就是改拍成電影的「倩女幽魂」!」原來問題當真出在徐克身上。
  語凝看得出來,這男人顯然還搞不清楚情況。
  「在蒲松齡的原版故事裡,寧采臣最後和聶小倩共結連理,兩人還生下後代。」她打算把炸彈留到最後引爆。
  「那又如何?」可能和這群怪人住太久的緣故,他覺得她講話的方式也學會了他們的東拉西扯,沒有焦點。
  她笑得益發和顏悅色了。「你知不知道小路姓什麼?」
  除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何反應。
  「小路姓「寧」。」尹承治皺著眉頭沈思。「就是「美拉寧」的「寧],美拉寧是一種沈澱的黑色素,存在於人體或其他有機物體……」
  「承治,」語凝溫和地打斷他的喃喃自語。「你離題了。」
  寧?寧小路!確實是稀姓,但是這和她所說的故事有什麼關係……慢著!寧小路,寧采臣——難道,小路是……
  「小路是,是……」他無法把自己的嘴巴合攏。
  「是的。」自從認識他之後,她必須常常警告自己不要當著他的面笑出來。「寧采臣是小路的曾曾曾曾祖父,聶小倩是他的曾曾曾曾祖母,你剛才侮辱他的先人會出來作怪,所以春衫姊才會憤而離去。」
  「小傢伙見不得光,」風師叔湊過來咕儂。「女鬼的後代。」
  原來如此!真相大白!
  沒想到這種奇詭的事情居然發生在一九九五閨八月之前、二十世紀末的今天。
  現在他仔細回想,這才發現自己從未看見小路在大太陽底下活動;而且,也難怪小路有神出鬼沒的異能,原來他是女鬼的後代!
  且慢!這裡的能人異士不只小路一個,如果他是女鬼的後代,那麼,其他人又是什麼來歷?
  「繁紅,你的祖先是誰?也是女鬼?」是了,難怪她長得如此美麗動人,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咱們中國歷史上豈不是常常出現一些絕色的女鬼?
  「狐!」她清遠幽然的女音迴盪在樓宇間。
  「繁紅,別鬧了。我們現在不是討論麻將。」他歎了口氣。
  還「胡」咧!
  「是「狐」!」語凝寫給他看。「繁紅的祖先是個狐仙。」
  嘎?連狐狸精都出來了。
  「還有,承治是……」
  「停停停,別再介紹了。咱們還是來捉妖吧!」今天的幾項大發現已經超出他的吸收範圍!
  「啊!沒錯,捉妖。」風師叔聊得都忘記主題了。「總之,今天不是它死,就是它亡,沒有第三種選擇。」
  這基本上是同一種選擇!沈楚天好心提醒他。「風師叔……」
  「多嘴!」語凝又氣又恨。「明明沒事了,你偏偏喜歡多生事端。」
  從沒見過如此討厭的男人!
  緊張什麼?他的眼神向她提出保證。既然是他起的頭,自然有辦法結尾。
  「風師叔,相信我,有你在的地方,妖魔鬼怪怎麼敢出現呢?」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嗯,這倒是沒錯……」風師叔聽進耳裡很受用。
  「你怎麼知道?」承治提出懷疑。「你有什麼證據證明這裡沒鬧鬼?」他是個科學家,而科學家是講求證據的。
  哈,這回多事的人可不是我羅!他無辜的眼神瞟向她。
  還不快點想想辦法!她傳遞著無聲的警告。
  都已經火燒眉毛了,他又不是大羅金仙,哪裡還想得出辦法?
  「沒法子啦!」他老實招認。「我到哪裡去找證據?」
  「你的做法不太負責任,如果有人搬進四B,卻發現裡面真的鬧鬼,那怎麼辦?」承治數落他。
  「說得對!」風師叔在旁邊拚命點頭。
  「這個嘛……」語凝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具說服力的理由來解救他。時代真的變了!以前是人們想不出方法證明一個地方鬧鬼,現在則是她想不出方法證明一個地方沒鬼。唉!「反正,我是老大,我說沒鬼就是沒鬼!」
  風師叔突然閃過一撇靈機。
  「嘿,有了。」他笑咪咪的眼睛揪住沈公子。「既然他肯定這間公寓沒鬧鬼,乾脆叫他搬進來住住看好了。」
  「嘎?」這跟他想像中的情況稍微有一點出入……
  「怎……怎麼可以?」語凝嚇壞了。她的問題還嫌不夠多嗎?倘若再加上他這個攪和大師,她的公寓不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才怪!「呃,我想,沈先生……他有自己的住處,可能不方便搬到我們這裡來。」
  「是嗎?」風師叔端詳他。
  還不快說「是」,呆在那裡做什麼?發白日夢哪!她焦急得想跳腳。
  「這倒是沒錯啦……」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既然如此,乾脆將計就計吧!「可是,我的公寓正在裝修,早晚非搬出來不可。」
  預謀!全是預謀!她就不相信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不相信你找不到地方住。」無論如何,她絕絕對對不准他搬進來。
  「當然找得到!」承治替他出面說項。「我們這裡不就是地方嘛!」
  如果這個新房客能證實世上確有鬼魅的存在,他打算做一個「陰界和陽界之磁場效應」的實驗。
  「我們以前和他一樣。」繁紅飄飄忽忽地輕吟。
  「是啊!」風師叔用力點頭。「當初如果不是你收留我們,我們不也沒地方住?」
  「可是,那不同啊!」他們又不像沈楚天那麼具有威脅性兼破壞力。「奇怪了,你幹麼不吭聲?」她把矛頭對準他。
  他應該看得出來她的排斥感,識相的人就自己打退堂鼓,不消她指名道姓。
  可惜,她忘了一件事:沈楚天向來不知道「識相」兩個字怎麼寫!
  「我沒意見。」輕輕鬆鬆把大皮球踢回她面前。
  由此可知,這傢伙分明有預謀,不知道暗算她多久了。
  「你們也很奇怪耶!幹麼非要他搬進來不可?」她只好再把炮口向著自己的房客上頭。
  三個人互望一眼,瞳眸中藏著一模一樣的疑惑。
  「因為只有他不肯相信這裡鬧鬼呀!」他們異口同聲回答她。
  「我也不信哪!」這是什麼爛理由?
  「你想搬進來和他同住嗎?」繁紅不太瞭解她說出這番話的用意。
  「好啊,好啊!」沈楚天這個始作俑者舉雙手贊成。「大家一起住也好有個照應,否則我一個人住在這裡,晚上會「害怕」的。」
  才怪!
  這一刻,語凝很想學小孩子坐在地上氣得哇哇叫。
  「我才是這裡的房東,」她試圖挽回一些主事者的尊嚴。「任何人想搬進來必須有我的許可才能算數。」
  她說得夠清楚、夠明白了吧!不過,沒人聽她的。
  「小子,你什麼時候搬進來?」風師叔親熱地攬著他走出去。「我有幾套「伏虎拳法」你還沒見識過。」
  「越快越好,以後一定天天向您討教。」他抱以欽佩的一揖。
  「沈先生,我跟你說,我那裡有一些儀器,如果你以後聽見任何怪聲音,一定要把它錄下來。」承治諄諄囑咐他。
  「一定一定,」他拍胸脯保證。「一切包在我身上。」
  「嘿!」有沒有搞錯?她才是房東咧!
  「給你。」繁紅交給她一袋東西,而後飄飄若仙地跟著他們一起離去。
  她愣愣站在原地發呆,自己也不知道呆了多久。
  就這樣走了?沒人回頭關心她一下,對她打聲招呼?
  難道,此後就真的多了一位令人頭大的煞星領著她單純可愛的房客四處作怪?
  哦!不!她不能忍受,絕對不能忍受。無論如何,她非趕走他不可。
  她怒氣沖沖地衝下樓去,冷不防被繁紅留下來的一包東西絆了一跤。是什麼東西呀?她今天的運氣怎麼如此之背!
  她火大地打開封口,往裡頭張望
  「沈、楚、天……」忿怒的叫吼貫穿整棟樓的樓梯間。
  這個傢伙!居然把她打包好、準備丟掉的垃圾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一個愛搗蛋的傢伙也就算了,居然又是個愛搗蛋兼不倒垃圾的傢伙!
  不不不不不!她發誓,吳語凝的公寓裡絕對容不下沈楚天!
  上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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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8: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上天顯然不站在她這邊。
  據說曾有學者懷疑耶穌的性別,但是她肯定耶穌的性別一定和慈愛的天父一樣,因為只有男人才會幫著男人欺負她這個弱女子。
  整件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昨晚,她記得自己前腳才剛踏入風師叔的公寓想趕走他,後腳卻發現所有的人都不見了,整棟公寓安靜得像鬼城。苦苦等了他們大半夜,終於盼回一堆喝得醉醺醺的大小酒鬼,東倒西歪地替他把行李搬進四B。
  喝醉耶!她純潔可愛善良的房客們打從搬進來到現在,幾時喝醉過?她連他們會不會喝酒都不知道,結果姓沈的搬來頭一天就帶壞他們。
  更過分的是,他仗著有眾人當靠山,又明白她不忍心違逆大家的心意,所以大刺刺地賴下來不走了。居然有人寡廉鮮恥到這等地步。
  她就不相信自己趕不走他!
  「吳專員,現在是上班時間,你發什麼呆?」戚振觀敲敲她的辦公室門。
  人衰的時候,連想心事都會被捉到。
  「對不起。」她把鼻子埋回公事堆裡。
  戚先生這次倒是沒和她計較,反而出奇的和顏悅色,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說,語凝哪……」他笑容可掬地走進來。
  她的雞皮疙瘩一顆顆浮起來。
  根據以往的經驗,每次戚先生用柔軟的嗓音說著「我說,語凝哪」,結果通常都沒好事。
  「你和沈楚天……進展得如何了?」他的眼眸完全似一位關心晚輩的老伯伯。
  「我和他?」她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才瞞幾個前拜而已,戚先生怎麼會看出她和沈楚天之間有「進展」?她家沒安裝竊聽器吧?「呃,還好,他住得還算舒服……」
  「「煮」得還算舒服?」戚先生一頭霧水。「煮菜還有分舒不舒服的?我倒沒聽過。」
  「「煮」?噢對,「煮」!」原來如此,差點說溜了嘴。「我的意思是,他煮的東西吃起來很「舒服」。」天大的謊言。
  「那就好,那就好。」他搓搓手,一臉撿到珍珠寶貝的垂涎樣。「呃,有一件事情麻煩你轉告沈先生。我們有一些宣傳廣告想請他出面拍攝,還有,如果可能的話,也想請他上電台講幾句話……」
  「不可以!」她連想都不用想。「他很忙!」
  基金會裡任何需要麻煩到沈某人的事都必須由她出面關說。而目前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去「求」沈楚天。
  「吳小姐,」戚先生的老好人表情立刻收回去。「我想你可能還搞不清楚情況。我並不是請求你,而是命令你。」
  看吧!每次都這樣,軟的不成就來硬的。沒關係,她也有苦肉計。
  「戚先生,我和他非親非故的,人家憑什麼答應撥出更多時間幫我。講交情嗎?若要論交情,除了烹飪課時間,我鮮少和他見面,哪來的機會培養交情?」上天原諒她善意的謊言,她只是不希望戚先生發現沈楚天住在她那裡後,要求她以身相許之類的。
  「你是說,你從來沒有和他約會過?」世界上居然有這種女人,英俊迷人的沈楚天就在身旁,竟然不懂利用機會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肯定沒有。」她保證,這是實話。「我甚至不太有機會見到他。」這則是謊話。
  自從認識沈楚天之後,她說謊的次數足以下十次拔舌地獄,偏偏自己又是那種說了謊之後會產生愧疚感的人。
  桌上的內線分機適時響了起來,解救她免於說出更多謊言。
  「吳小姐,外找,」秘書的聲音似乎喘不過氣來。「是……是沈楚天先生。」
  辦公室裡的兩個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戚先生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她則想挖個地洞鑽下去。
  這個殺千刀的跑來公司找她做什麼?
  「嗨!」一張明朗的笑顏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小凝。」
  「「小凝」?」戚先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剛好在這附近,順道過來接你下班,我們可以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戚先生挑高眉毛。
  完了完了!這下子真的跳到淡水河也洗不清了!早該聽從小學老師的建議:做個誠實的乖小孩。
  「呃,我想,你的意思是,接我回「我的公寓」之後,你再回「你住的地方」是吧?」她拚命眨眼睛暗示他。
  他沒有接到她的暗示。「這有什麼不同?我住的地方不就是你的公寓?」
  基金會裡響起好幾串細細的抽氣聲。
  「他住在你的公寓裡?」戚先生驚訝得連聲音都變了。他記得她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是,不是……」她還想做一些垂死的掙扎。「我是說,他和我睡在不同的地方……」天啊,越描越黑!
  「怎麼個不同法?」戚先生粗魯地問。「他睡床的左邊,你睡床的右邊?」
  沈楚天立刻覺得很不爽快。這傢伙混哪裡的?以前好像見過。雖然自己平常老愛惹語凝娃娃生氣,可是他看不慣別人欺壓她。
  「這位先生,您不覺得自己干涉得太多了?我和她的事情純屬於我們的私生活。」
  戚先生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員工與台灣最紅的棒球明星有兩人共同的「私生活」,這……這……這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手下愛將做出這等傷風敗俗與人同居的醜事……
  慢著,再換個角度看看,如果沈楚天對語凝有意思,那……愛屋及烏,基金會所有的宣傳工作不就有著落了嗎?
  「是是是,我不該過問,我不該過問。」時間背景若換在古代,戚先生可能會自己掌嘴。
  語凝看不順眼,火大了。「戚先生是我的上司耶!誰准你對他那麼凶的?」
  「我……」他的嘴角立刻撇下來。
  「沒關係、沒關係。沈先生盡量凶,我不介意。倒是你,你憑什麼擺臉色給人家看?」
  「我……」輪到她可憐兮兮的。
  「我就愛看她擺臉色!」沈楚天又瞪圓眼睛。
  天哪!一物克一物。她怎麼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尷尬而百口莫辯的地步?
  「我說,語凝哪!」又來了。戚先生笑咪咪地看著她。「你和沈先生的事我就不再過問了,但是我剛才交代你的事……可不要忘記哦!」而後笑咪咪地離去。
  太好了,大事底定,他帶著心滿意足的笑意離去。
  「他交代你什麼?」沈楚天好奇地看著戚先生離去的背影。
  「要你管!」她吼罵他的聲音已經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可惜嬌小可愛的娃娃臉無論如何都不令人覺得可怕。「我何時叫你到公司來接我的?」
  「我只是順路……」
  「誰叫你順路的?你那條路不順,幹嘛順到這裡來?下次如果再多管閒事,你就給我、搬、家!」她氣呼呼地抓起皮包,推開辦公室門。接著發現——整個辦公室的同事,連同戚先生在內,全都瞪大眼睛等待他們的「儷影」雙雙出現。
  「那我以後不要「順路」,乾脆專門來接你,好不好?」他諂媚討好的眼光盯著她猛瞧,才不管有沒有其他人旁聽。
  語凝氣得咬牙咧嘴,回頭瞪他,眼角卻不期然瞄見
  辦公室裡,她慣常拿來出氣的愛神娃娃正舉高弓箭,咧大嘴巴衝著兩人的背影微笑
  若是趕不走他,她就不姓吳!
  當夜,語凝換上睡衣躺在床上嘀咕。
  她不但要趕走他,還要趕得讓眾房客們心服口服!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會眼也不眨地盯緊他,巧立各種名目,想盡一切辦法來令他的日子難過,到時候就算她沒有主動趕他,他也會自動提出搬家的要求。哈哈哈,太完美了!
  滴滴答答滴,滴滴答答滴——特殊的電話鈴聲打斷她一時間太過得意的思緒。
  都已經深夜十二點了,誰會選在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喂?我是吳語凝。」八成是她老爸又想老調重彈,說服她把公寓讓出來。
  「嗨——」彼端傳過來一聲低沈渾厚、令人對黑夜充滿綺思的性感男音。
  「是誰?」
  「是我……」瘖啞柔滑的語調彷彿在傾訴著無盡的情思。
  「你是誰?」
  「我是你的朋友,想和你談談天……」
  「對不起,我沒興趣和陌生人聊天。」她打算把電話掛上。
  「等一下!」陌生男子似乎猜得出她的舉動。「你難道不想神交一位可以分享心事的朋友?」
  「不想!」她的回絕乾淨俐落。
  對方八成是那種「你寂寞嗎?你需要異性知己嗎?請撥熱線XXX-XXXX,「俊美男子與你談心」之類的午夜牛郎。無論她如何乏人問津,可還沒飢渴到需要尋求專業服務的地步。
  「你的防衛心太強了。」陌生男子輕聲歎息。「我想,你一定常常覺得身旁缺少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對不對?」
  語凝暫時遺忘了掛斷電話的念頭。「你怎麼知道?」
  「被我說中了?」陌生男子溫柔詢問著。
  「奇怪了,我幹麼要告訴你?」她立刻後悔剛才不小心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弱點。
  不過,他是如何從三言兩語之中猜中她的寂寞心事?
  好像從有記憶以來,她總是一個人過著日子。一直以來,母親若非忙著和牌搭子摸八圈,便是大街小巷尋找打折的名牌服飾;而父親則忙於他的棒球事業,無暇顧及女兒。自己照顧自己的日子雖然過慣了,偶爾夜半自思,也不免覺得遺憾。畢竟,有誰和她一樣,癡長到二十七歲,竟連個拿起話筒傾吐的朋友也沒有?
  可能便是這種寂寞感促使她敞開大門接納風師叔他們吧!當她看見這群毫無血緣關係、卻彼此深深關懷的怪客們站在門口要求租房子時,內心角落的某種情感霎時被撼動了。
  「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寂寞?」他彷彿聽得見她的心語。
  「你究竟是誰?」這回,她的質問和緩了許多。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隱隱約約彷彿聽見他的一絲歎息。「我和你有著相同的困擾,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他還能引用詩詞!雖然是非常淺顯的詞句,但是在文學沒落的現代社會裡,他已經算得上是難能可貴的異數。
  她馬上感受到自己的心柔軟如棉絮。
  「我以前認識你嗎?」
  「認識與否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我當成一個……神秘的仰慕者。
  「仰慕我?」她忍不住笑出來。「我又不是什麼大明星,有什麼好仰……」
  慢著,明星!思及這兩個字,她立刻聯想到某個人,而一聯想到這個人,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新鮮感立刻像遇上陽光的雪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他當真如此大膽?
  「沈楚天,是你,對不對?」火氣隨著急遽分泌的腎上腺素在她體內張狂。
  「沈楚天?」對方如絲如綢的聲音流露出濃濃的傷痛。「你把我和其他庸俗不堪的男人聯想在一起?」
  「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來你的聲音!三更半夜不睡覺,還跑出來裝神弄鬼。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不用上班?」光憑「電話性騷擾」這個罪名就可以掃他出門。
  「你可知道,當一個女人和男性朋友交談時,口中卻叫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不承認是吧?好,看我怎麼揭穿你!」她摔下話筒,披上睡袍往門外沖。
  這個傢伙,哼!他的死期到了!原本還在為了如何趕走他而傷腦筋呢!沒想到他自動將把柄送上門。沈楚天,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無情。
  「沈楚天!」她飛奔到四B外面,用力拍他的大門。「快出來!」
  現在的他一定在裡頭驚惶失措,急著想編造藉口掩飾自己的醜行。不過,沒有用的,她絕對不會買他的帳。
  「快開門!別想窮蘑菇拖延時間!」
  「來了來了。」裡面傳來他由遠而近的招呼聲。「怎麼回事?哪裡失火了?」
  沒等他完全把門打開,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質問起來。
  「我問你,你剛才……」突然地,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尖銳的問題隨著說話的能力一起消失。
  他……他……他竟然沒穿衣服!
  她小巧的下巴垂到胸前。
  不不不,他並非全裸,但是也差不多了。姓沈的全身上下只有一條小小的、薄薄的、短短的毛巾遮掩住下身的重要部位。廣闊的胸膛上佈滿晶瑩的水珠,將肌肉勻稱的運動家身材襯托得令人更想伸手摸一摸、碰一碰。尚未沖乾淨的洗髮精泡沫仍然殘留在發上、身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洗澡洗到一半。」他拂掉從髮梢滴下來的水珠。
  是啊,她暈眩地想著,他看起來確實是一副俊男出浴的模樣:
  「呢,我是來……」來幹什麼的?她突然想不起來。「來……來……」
  「來找我?」他好心提醒她。
  「找你?」她好不容易才將眼睛從他的胸膛移回臉上。「呃,對,找你……」
  找他幹麼?
  「找我吵架?」這通常是她主動找他說話的原因。
  喝!沒錯,她想起來了。
  「我問你,」原本想伸手戳他胸口,考慮片刻,又改變主意。她可不想到時候被他反控性騷擾。「我問你,你為什麼打電話來騷擾我?」
  「你在說些什麼?」他一臉的大惑不解。「我明明在洗澡。」
  「別以為我不知道。除了你,不會有人這麼無聊。你一定是掛上電話後立刻脫掉衣服,沖濕身體,再抹上肥皂……」
  「小凝,」他打斷她的指控。「那通騷擾電話是什麼時候打進來的?」
  「不久之前。」
  「那麼,從你接完電話到見到我,之間大約隔了多久時間?」
  「頂多三十秒。」她不可能給他更多時間偽裝。
  「而你覺得我有辦法在三十秒之內完成所有的準備工作?」
  「……」好像有道理,她似乎把他想像得太神勇了。可是,除了他,還有誰會如此無聊,三更半夜不睡覺,特地打電話來尋她開心?「說不定你在浴室裡打無線電話。」
  「小姐,」他啼笑皆非。「我才搬進來沒多久,哪來的電話可以打?我連電信局都還沒去過,誰來替我拉電話線?」
  她再度語塞。說得好像更有道理了,可是……
  不可能,一定是他,無論如何他絕對不是無辜的,這傢伙的長相分明就和「無辜」兩字扯不上邊。
  「你也有可能利用大哥大。」總之,非歸罪到他身上不可。
  「我沒有行動電話!」他實在拗不過她。「如果不相信,你自己進來找找看好了。」
  「好!進去就進去,誰怕誰。」只要被她找到「凶器」,他非搬家不可。
  怒氣不息地踩進他公寓,放眼望去,三十坪的室內顯得略微空蕩,單身漢的身外物再多也多不到哪裡去,她一間繞過一間搜尋。
  「不要每回有什麼壞事就往我頭上推好不好?」他跟在她身後團團轉。
  「這次可不是壞事,我把你和打電話的人聯想在一起,還算抬舉你哩,」她才不理他.四處翻翻看看的,不到十分鐘就把整間公寓從裡到外搜得徹徹底底。結果,裡頭不但沒有電話,連一台長得像電話的東西也沒有。
  「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他高瘦精幹的體魄堵在房門口,端視房內猶不死心、東張西望的娃娃臉。
  她翻了一下他的書架,上面除了一堆運動書刊之外,連本小說或散文也沒個影子。
  庸俗不堪的傢伙!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對方好像比他高明,起碼說話懂得引經據典。她敢打賭,如果問他「長恨歌」是誰寫的,他八成會回答:「李白。」
  好吧,算她認錯人了!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頭。
  「我可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有任何小辮子被我捉到……」
  一旦迎上他的身影,她的醜話又沒能說完。
  「你你你你……」她氣急敗壞地指著他的鼻子。「你為什麼還光著身子?」
  「我已經說過了,因為我洗澡洗到一半!」他悠哉閒哉的口吻直如談論天氣一般自然。
  「剛才趁著我找電話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把衣服套上?」
  「何必這麼麻煩?反正一會兒就要脫掉了。」他似乎很習慣在女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體。
  暴露狂!
  「那……你回去慢慢洗吧!」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三更半夜跑進單身男子的公寓裡找人家麻煩。
  她小心翼翼移向房門口,卻發現他絲毫沒有讓路的跡象,面頰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采帶給她奇異的感覺。她突然敏銳知覺到,兩人的衣衫都不算整齊,房間的面積似乎比她記憶中來得小,而且,夜很深了……
  怪哉,平常對他吆喝慣了,一向也不覺得有任何不妥,為何直到現在才感覺到忌憚?
  「對不起,借過。」
  「好,我「借」你。」他也不為難她,身子往旁邊挪一挪。
  她瞄瞄他詭異的表情,再打量他讓出來的那道小出口——寬度不到十公分。
  看起來就令人覺得不太安全。
  「能不能麻煩你移動一下千金之體?」除非她瘋了,才會從他的身邊擠過去。
  「可以呀!」他綻放熟悉的燦笑,採取全面配合的意願。而後,緩緩朝她移動過來。
  天哪,她是叫他移動沒錯,然而不是往這個方向啊!
  「你走反了。」她提醒他,同時下意識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是嗎?」說歸說,他並未修正自己行進的方向。
  直到她跌坐在床沿,這才發覺後面已經無路可退,而前方的他還在節節逼近。情況非常明顯,面對如此緊要的關頭,若非我壓人,便是人壓我。她決定拿出平時對他作威作福的氣焰。
  「我叫你讓開,你沒聽見哪?」她張牙舞爪地吼他。
  「聽見啦!」他已然杵立在她的正前方,高大的體魄對纖巧苗條的她而言具有壓迫性的威脅感。「你真的要我讓開?」
  「沒錯!」
  「不後悔?」他緩緩低頭,嗅吸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暖香,熱熱的鼻息吹拂著她的鬢際。
  「不後悔!」即使後悔也不告訴你。
  「你很堅持嗎……」他誘惑性的雙唇觸上她的臉頰。
  他會不會吻她?看樣子好像會。那麼,她該不該阻止他?看樣子好像應該。可是,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想這麼做……
  沈楚天突然替她做好了決定。「好,我讓開!晚安,祝你今夜睡得好。」
  嘎……嘎?
  「我回頭洗澡了,再見。」他的身形消失在往浴室的方向。
  她不曉得自己正張大嘴巴發呆。
  就這樣?沒有任何拉拉扯扯的舉動,沒有任何故作矜持的姿態,沒有任何獸性大發的場景?
  沈楚天居然在一天之內轉變了?
  刷刷的蓮蓬頭水聲從浴室薄門的另一端流瀉出來,彷彿肯定了她心頭的疑惑。
  門內,一個光溜溜的大男人偷笑得像個小男生
  而門外,一個穿著西瓜圖案睡衣的娃娃臉依然納悶著
  為何他沒有「慰留」她?
  「沈大哥很喜歡你。」小路替布偶換上紅色的領結。
  「你怎麼知道?」語凝用力攪拌水餃餡。
  她已經放棄了把沈楚天這塊朽木雕琢成天才廚師,所以啦,為了不讓募款餐會當天發生貴賓出糗的事件,只好幫他作弊。水餃、水餃皮、水餃餡,該準備的材料全都準備好了,今晚僅需要教會他如何用面皮把肉包起來,如果這麼簡單的料理他都做不來——算了,大不了真的叫他回去做水煮蛋。
  「他跟風師叔說他很喜歡你,也跟承治大哥說,也跟繁紅姊姊說,也跟媽媽說……」
  語凝攪拌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把這種私事告訴每個人?」
  他在耍什麼詭計?最近越來越常感覺到,沈楚天並非他想像中的繡花枕頭。從他在短短數天之內贏得大家友情的交際手腕來看,他顯然計劃性地想打入她的生活圈;在她面前,則保持嘻嘻哈哈的面具,讓她不疑有他、對他放下防備心。
  他究竟想幹什麼?
  「小米也聽到了。」小路悶悶不樂的。「小米比較喜歡他,最近都不回來陪我睡覺。」
  「等我有空的時候,我會和它談談。」她心不在焉地保證。「幫我把沈楚天叫回來好不好?我們該開始上課了。今天他和承治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拉電話線。繁紅姊姊不太常打電話,所以線路讓給他用,他們說這叫「分雞」。」小孩兒抬起困惑的眼神。「為什麼叫分雞,不叫分鴨?」
  倘若他的公寓裡直至現在才裝好電話,那麼,最近這幾夜以熱線和她聊天的神秘男人當真不是他羅?
  「分鴨?今天要做炸鴨塊嗎?」天王巨星終於出現在她的廚房門口。
  「你遲到了,大明星。」既然他不是那個令她越想越心儀的「他」,哪還用得著客氣。「過來拌餃子餡!」
  「可是我比較喜歡吃鴨……」瞄見她神色不善的表情,沈楚天趕緊轉移話題。「其實水餃也不錯,畢竟是你親自教的嘛!」
  他討好地笑笑,乖乖接過肉餡的攪拌工作。
  「嗨,小路。」
  「媽媽給小米買新的蝴蝶結。」小路急忙向他獻寶。
  「難怪小米今天這麼漂亮。這本是什麼?小米的日記?」他的眼角不經意瞄見壓在米老鼠底下的厚書。
  不妙!語凝動手想搶回來。但是來不及了,手長腳長的他先搶到手。
  「那是我的,還給我!」
  「「唐宋名家詩詞欣賞」,你喜歡看這玩意見?」他不以為然地咋咋舌頭。「我還以為這種書是無病呻吟的人才喜歡看的。」
  「要你管,沒文化!」她再次懷疑自己怎會把他和神秘男人聯想在一起。一個是滿肚子草包,另一個則是滿腹經綸,隨口就能朗出幾首詩詞小曲——他和人家簡直不能比。「把書放下!拌餃子餡。」
  「哎,等一下,這頁有眉批。」他不怕死,繼續捻她的母老虎鬍鬚。「我看看,「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還給我!」她努力跳來跳去,就是搶不到他手中高舉的詞選。
  可惡,被他看到了!她哪首詞不好寫眉批,偏偏選中「雨霖鈴」。憑他油滑小子的天性,一定會拿來說嘴!
  果然
  「哇,好浪漫哦!」他的瞳眸亮晶晶的。「這首詩融合了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咧!」
  竟「無語凝」咽,暮靄沈「沈楚天」闊!
  「這是誰寫的……柳永,宋朝人……那我們倆豈不是緣定三生,在宋朝的時候就結下良緣?」他編織著一廂情願的美夢。
  「還我!」語凝索性踢他一腳,趁他痛得唉唉叫時把書搶回來。「連詩和詞都分不清楚,還想和我結良緣?告訴你,即使我們相識於宋朝,結下的關係也鐵定不是「良緣」,而是「梁子」。下次要是再亂翻我的東西,你就給我、搬、家!」
  「這樣也得搬家?」理由也未免太牽強了。
  「我的小廟容不下你這位大和尚。」如果她是小狗,此刻一定會對他露出犬齒嘶吼。「還、不、回、去、工、作?」
  「是,牢頭!」他低頭藏住頰上不懷好意的笑容。
  請神容易送神難,語凝娃娃八成不太明白他這次搬進來的心態。基本上,他已經自封為昭君出塞,而任何稍具常識的人都明白
  昭君出塞是有去無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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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8: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語凝拖著疲憊的步伐邁向前方的家園。每天在辦公室裡累個賊死,最渴望的事便是回家泡個熱水澡,任整棟公寓安然寧靜的氣氛伴隨她進入夢鄉。
  自從大煞星沈楚天搬進來之後,她的公寓雖然不再如往日的詳謐,但是,能製造麻煩的事情好像全被他玩完了,或許今晚他能讓她有一夜好睡。
  她錯了!
  「承治,快傳三壘!」
  一顆小圓球夾帶著呼嘯的風聲從她的頭頂上飛過去。
  「哎呀,漏接!」
  「跑!小路快跑!」
  「本壘、本壘,快傳本壘!」
  而後是更多的喧鬧呼喊和拍手的熱烈回應。
  「捕手,捕手跑到哪裡去了?」現場又陷入一片混亂。
  發生了什麼事?她呆呆站在建築物外圍的人行道上,望著眼前的熱鬧景況。
  她才離開十個小時,早上出門時一切還好好的,為何轉眼之間她的中庭廣場變操場,所有房客變棒球選手?
  「你回來了。」身後,清幽寧雅的女音柔柔詢問著。
  語凝的眼光從十公尺外的臨時球場回頭,然後,下巴掉下來。「繁紅?」
  這……這是繁紅嗎?
  那廂,沈楚天火爆的聲音仍然在吶喊:「捕手,捕手到底在哪裡?」
  在這裡!
  清麗絕俗、白衣飄飄的古典美人含笑招呼他,盈盈而立於晚霞之中的倩影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她的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絲世俗女子的媚艷——只除了左手上那只非常世俗的棒球手套。
  繁紅?打棒球?這一幕帶給語凝的震撼性可比回家後發現貂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們替你保留了一個位子。」繁紅向來白晰的容顏因為適才的運動而顯得紅潤。
  「位子?」
  「三號打擊手。」
  「打擊手?」
  「教練說,你對「打東西」應該很在行。」
  「「教練」?」她呆呆重複每一句話。
  這群不問世事的房客們何時多了一個教練?
  她開始在心中列出幾道等式。
  「棒球」等於「沈楚天」。
  「找麻煩」等於「沈楚天」。
  「棒球教練」等於「沈楚天」。
  「帶壞她的房客」等於「沈楚天」。
  一切都等於沈楚天!於是一把無名怒火開始在心頭熊熊燃燒。
  「繁紅,」他們的教練沈大牌終於發現捕手的行蹤。「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他氣急敗壞地跑過來,還沒發現身旁有一道殺人的目光投注在他臉上。
  「落日。」繁紅迷濛的美眸迎向天際。「今天的晚霞太美了。」
  「我知道今天的晚霞很美,」他勉強自己發揮所有耐性。「但是我們正在打球。通常一位捕手不會打球打到一半跑去看落日。」
  「是嗎?」繁紅不解地側著頭。「那他們豈不是錯過太多的美景?」
  「繁紅……」他為之氣結。該如何告訴一位狐仙的後代,打棒球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欣賞美景?「繁紅,做事要有始有終,要專心一致……」
  「你也曉得做事要專心一致呀?」旁邊一個甜甜的聲音打斷他的大道理。「請問閣下,您搬進我的公寓裡就是為了「專心一致」教我的房客如何打棒球嗎?」
  他頸背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起來。
  「大人」回來了!每當語凝娃娃的口氣太過甜蜜時,通常表示他有大麻煩了。
  他及時擠出一朵燦爛的笑容,假裝沒看見她的怒氣。
  「小凝,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今天鄰長來敲門,告訴我……」
  「告訴「你」?」圓圓的娃娃眼瞇了起來。「他幹麼告訴你?你是誰?這裡的大廈管理員嗎?」
  「呃……」原來她是為了這碼子事生氣。「氣量大一點嘛,雖然這棟公寓是你的,不過依據三民主義的中心思想:主權在民,偶爾讓我做一次主對你又沒有什麼影響!」
  「是的,「中心」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承志不知何時晃了過來。「原子的中心點包含了一個中子、質子、電子……」
  「尹——承——志!別來瞎攪和!」她幾乎把兩排牙齒咬碎。「我才離開幾個小時而已,你們就造反了。我不管,去把大家給我叫進來,我要聽聽每一個人的解釋!」**
  十分鐘後,一長排人站在她面前等著替自己申辯。
  「風師叔,你怎麼說?」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打算隨時做出最後的審判。
  沈楚天搶在風師叔之前小聲提議著:「請問,我可不可以排第一個?」
  「別插隊!」所有人一起回頭吼他。
  「噢,對不起。」他乖乖退回隊伍的最末端。
  「今天中午,鄰長過來了。」風師叔開始陳訴他的遭遇。「中午時分,陽氣最旺,鄰長的八字又輕,所以最適合在那一段時間出外通知……」
  「好了好了!」她對鄰長的八字不感興趣。「繁紅,還是你說吧!為什麼大家把這個寧靜地搞得亂哄哄的?」
  「因為,」繁紅祥和莊重地端凝她。「寂靜本來就是動亂的前兆。」
  老天啊!劈一道巨雷下來打昏她吧!
  「我求求你們!」她按住腦袋悲鳴。「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不要和我歪纏,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一次就好?」
  六個人互相看看對方。
  「請你等一下!」沈楚天嚴肅地豎起一根手指。「我們必須談談,麻煩大家圍過來。」
  其他五個人立刻聽命。
  語凝呆呆坐著,不明白他們搞什麼鬼。就見六個人像橄欖球隊般圍成圓環,裡面不時傳出嘀咕的討論。
  「聽我說……」嘰哩咕嚕、嘰哩咕嚕。「所以……」嘰哩咕嚕、嘰哩咕嚕。「如此一來……」嘰哩咕嚕、嘰哩咕嚕。「這樣你們瞭解了嗎?」
  「瞭解!」
  「好。」他相當滿意地轉過頭來。「我們討論完畢。」
  其他人在他身後站成一排,用力點頭支持他的發言。
  語凝霎時感覺到一陣心痛和吃味。「她的」房客居然變節,投靠到敵人的陣營去。「結論是什麼?」
  「結論是,由我來當發言人。」他連珠炮地說下去。「下午鄰長拿來一張社區運動會的宣傳單上面有各項的運動競賽項目希望區民踴躍參加我和大家討論過後決定組隊報名參加棒球比賽所以從今天開始正式集訓。」
  中途連停都沒停一下,講完之後,立刻有三杯水遞到他面前。他懷著感恩的心接過來一口喝下,沒時間去思考這三杯水是從哪裡變出來的。
  「你說話從來不用標點符號的?」這番說詞可比繞口令,她怎麼聽得懂?
  「說話不需要用標點符號,」小路很高興自己的知識派得上用場。「寫作文才要。」
  語凝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從一數到二十。
  夠了!她受夠了!她只想擁有一段下班後可以安靜休息的時間,難道這也是一種奢求?
  「所有人立刻從我眼前消失!立刻!」她跳起來大吼。「沈楚天給我留下!」
  「只有我?」原本他還想混在人群中逃離現場,這下子沒指望了。
  「保重!」其他房客投給他萬分同情的一瞥,但是沒有人願意留下來陪他當炮灰。
  好個朋友道義!他真是看清他們了。
  人滿為患的公寓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空湯湯的客廳獨留他罰站在正中央,一個神色不善的圓臉娃娃雙手抱胸打量他。
  他還記得自己上回被單獨留下來問話是國中一年級的事,當時他把訓導處管理組長的假髮拿來當拖把,最後被那個綽號叫「小叮噹」的組長罰掃廁所。
  這回——可能不是罰掃廁所就能解決的。不過說真格的,他還搞不太清楚狀況,要他死,起碼也得讓他當個明白鬼。
  「可不可以請你解釋一下自己生氣的原因?」
  她死瞪著他,不敢相信他還有膽子問。
  「我問你,如果你是房東,有一天搬進來一個新房客,先是把你的其他住戶灌得醉熏熏的,按著又帶他們去做一些他們以前絕對不曾做的事情,並且讓你的日子如坐針氈,還瞞著你幫全部的人——包括你自己在內——報名參加一項你最討厭的運動,你會不會生氣?」
  「會!」他老實承認。「不但生氣,還會狠狠給那個作怪的傢伙一個教訓。」
  他不但有膽子問,還有膽子回答?她終於明白書上描寫的「怒極反笑」是什麼樣的心情。
  「很好。」她的笑臉頗像恐怖片裡的壞蛋娃娃。「這正是我想做的事情,給你一個教訓。」
  他亮晶晶的眼睛情意纏綿地揪著她。「那你打算如何處罰我?把我五花大綁,扔到床上去,蹂躪我、欺負我、折磨我、凌辱我、禁錮我?」
  「你當我是變態狂啊?」她一個不小心差點被他充滿渴望的表情逗笑。
  哦,不行。現在的她明明很生氣的。怎麼會突然想笑呢?
  「你不喜歡這個點子?」他晶亮的眼睛暗了下來,看起來好失望、好遺憾。「可是我很喜歡咧——如果我們的角色調換,我一定會對你這麼做。」
  「你有完沒完?」
  「要不然,我把自己五花大綁,扔到我的床上去,你還是可以在那裡蹂躪我、欺負我、折磨我、凌辱我……」
  「住口!」她大腦的笑感應區域再度面臨嚴重的考驗。哦,不可以,倘若不慎笑出來,這傢伙以後就會更有恃無恐,爬到她頭上去。「算了算了,你走吧!下次給我小心一點,不准再背著我替這裡的人做任何決定。」
  她擔心他再耍寶下去,她真的會憋不住。
  「好吧!」他依依不捨地走向大門口,三步一回頭。「我真的要走羅!趁現在還來得及,你想不想改變主意?我會是一個很合作的犯人。」
  「快滾!」
  他一溜煙逃出門外,決定暫時不向自己的運氣挑戰。
  直到他消失在視線之外,語凝才敢癱進沙發椅內揉肚皮。
  真會被他給氣死,若沒氣死,也會被笑死。早知道她就該買台V8把他的德性全拍下來公諸於世,讓全台灣的球迷眼珠子掉出來,然後大聲問自己:「這就是我的偶像嗎?」
  由此可見,他在她手中可以死好幾次,是她太仁慈了,才會放縱他到處作怪。
  滴滴答答的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喂,我是吳語凝。」她隨手接起話筒。
  「嗨!是我。」
  是神秘男子!今天他怎會這麼早就打電話來?
  「現在才傍晚七點。」前幾次他都是在入夜之後才打進來的。
  「我知道,可是我想念你的聲音,無法等到深夜。」他的溫柔、他的爾雅,一句通俗詞語由他口中說出來卻帶著幾分迴腸湯氣。
  「告訴你哦!今天我的房客們做了一件很寶的事情。」她急切和他分享所有的新鮮事。
  他們兩人之間已經培養出默契——不需要太深入瞭解彼此或過問對方不想討論的事,更毋需要求和對方見面。他們只想談話就好。
  談和聽。
  有時候,和素末謀面的陌生人談話反而更能暢所欲言,而這種盡情說話的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什麼事?」他和以往一樣,聽的比說的多。
  「那個沈楚天,你記得他吧?他今天領著那群寶貝蛋去打棒球。打棒球耶!你能相信嗎?」她滔滔不絕地說下去。「沈楚天慫恿他們組成一個棒球隊,還安排我當打擊手……」
  她不斷地說著,不斷地說著。談沈楚天的點子,談沈楚天的膽大妄為,談沈楚天的神經兮兮,談沈楚天的色迷迷
  一直一直地談著他*
  眾所矚目的籌款餐會終於來臨了!
  由於沈楚天擅自替大家報名棒球比賽而對她產生愧疚,所以自願出馬參加他們的宣傳活動,美其名為將功贖罪,事實上只不過想在白天裡也能纏著她不放。
  這次餐會采自由入場方式,地點位於SOGO百貨的頂樓貴賓廳,預定於早上十點正式展開。但是在九點半左右現場便擠滿了慕「黃金投手」大名而來的民眾。
  氣氛雖然熱烈,語凝的脊樑骨卻冒著冷汗,躲在舞台簾幕後偷瞄滿室的觀眾。
  這個該死的傢伙究竟跑到哪裡去了?明明說好他會在活動開始前半個小時到場,現在只剩下十分鐘了。
  可惡的沈大胚,若是他敢放她鴿子,她發誓會天涯海角找到他,把他的心挖出來當棒球打。
  「吳專員,幾乎所有的貴賓全到齊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工作人員跑過來催她。
  「再等五分鐘!」
  她改變剛才的暴力思想,開始對如來佛祖祈禱,只要沈楚天能及時趕到,只要他能來,她可以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他當棒球打。
  「噗嗤!」一個小小的噴氣聲從她後方的側門入口飄過來。「娃娃,過來一下。」
  沈楚天!
  原來祈禱真的有效,她幾乎如釋重負得哭出來。決定了,從此以後改信佛教!
  「你搞什麼飛機,現在才來?動作快一點,水餃餡已經幫你準備好了。」然後她瞄見高瘦身形之後的小影子,圓圓的眼珠子險些掉出來。
  「阿姨,早安。」小路白晰近乎透明的小臉蛋被特大號的雷朋太陽眼鏡遮住一半。
  「小路!」她差點昏倒。現在是大白天,陽氣和人氣最旺的時刻。他想害小路魂飛魄散?
  「風師叔在他身上畫了一道符,可以撐三個時辰。」沈楚天明白她在想什麼,趕快澄清自己的「冤情」。
  「你幹麼帶小路來?你以為今天是小學生郊遊?」她要殺了他!她發誓,等他沒有利用價值之後,她會毫不猶豫地殺他洩憤。
  「沒有辦法呀!」他叫苦連天。「早上我要出門的時候,春衫姊接到她娘家出事的電話,不由分說就把小路扔給我,自己跑得不見人影。」
  又來了!曾春衫最令人頭痛的問題就是喜歡大驚小怪,連小狗小貓走失了都會讓她雞飛狗跳。可是,她為何偏偏挑中今天呢?
  「我就不信整棟公寓沒人能照顧小路!」她氣得渾身發抖。「大家全跑到哪裡去了?」
  「風師叔去鄰長家做法事,繁紅回木柵探望她姨婆!對了,你知不知道她姨婆在動物園裡管理狐狸科……」
  「閉嘴!」他居然還有心情跟她談論繁紅的姨婆!「承治呢?」
  「他的頭又不見了!」沈楚天向她報告承治的最新進度。「他忙著把自己的頭弄回來,都自顧不暇了,你叫我怎麼把一個八歲的小孩交給沒有頭的大人「看管」?」
  噢!為什麼?為什麼最近她諸事不順,所有能出錯的事情全出錯了?莫非是天要亡她?
  今天她肯定忙得要死,哪來的時間看住這個小頑皮鬼?
  「吳專員,已經十點十五分了。」現場工作人員急得汗流挾背。「再不開始,人群會跑光的。」
  只好這樣了!
  她帶著破斧沉舟的決心迎向小孩。「小路,你待在這裡不要亂跑,吳姊姊和沈大哥馬上回來,知不知道?」
  「知道。」小傢伙綻出甜蜜的笑容。
  「一定要乖乖的,不要惹麻煩哦!」她再三強調,同時搜索著小路的眼睛尋求保證,然而巨大的墨鏡僅僅映照出她的容顏。
  「我答應。」小路的聲音清脆又好聽。
  基本上,語凝不相信任何看不到眼睛的人所做的保證,可是現在她沒有選擇。
  「好,快跟我來。」她拖著沈楚天的手走向舞台前,兩人步入聚光燈下的同時,一起回頭再看一眼站在原地的小男孩。
  小路送他們一朵自己所能展現出來的、最最天真無邪的笑容。
  「再見。」**
  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女孩阻住了他的去路。
  「這裡照不到太陽,你戴著那墨鏡幹什麼?」長而發亮的馬尾巴在她玲瓏的腦後甩呀甩的。
  「告訴你也沒用,你又聽不懂。」小路不想理她。他不希罕女生,風師叔說女人只會惹麻煩。
  「開玩笑!」小女孩皺起細緻可愛的俏鼻子。「我從來不知道「聽不懂」這三個字怎麼寫。」
  「當然囉!」他嗤之以鼻。「這幾個字老師還沒教,我也不會寫。」
  小女生噗嗤一聲笑出來,原本還以為今天不會有什麼好玩的事情呢!沒想到遇上這個怪小子。
  「喂,你比那個姓王的小子有意思多了。」
  「哪個姓王的?」
  「說了也沒用,你又不認識他。」
  她轉頭找個人少的地方盤腿坐下來,本來小路是想混在人群裡好好玩一玩的,但是他的腳步卻不知不覺跟著小女生來到牆角。
  她和他一樣穿著輕便的牛仔褲和T恤,橢圓形的臉頰像雞蛋又像蘋果。他喜歡雞蛋和蘋果。
  「哪,」小女生掏出青箭口香糖分他一片。「我快無聊死了!老爸今天加班,媽咪和經紀人出去吃飯,我只好叫司機載我來百貨公司找樂子,剛才好不容易才甩掉他。你呢?你跟誰來的?」
  「我大哥和姊姊。」這個小女孩明明和他年紀差不多,言行舉止卻很像風師叔所說的「老江湖」。
  「那些大人很無聊,對吧?」她投以同情的一瞥。「鬧哄哄的找了一群人來這裡,就為了籌那一筆小錢。」
  小路聳了聳肩,不予置評。
  「遇到我之前,你本來打算去哪裡?」她又提出另一個問題。
  「沒有啊,這裡逛逛,那裡看看。」他從沒見過這種場面,只想開開眼界。
  「那多無聊啊!我爸爸常常告誡我,做事要有目標。」
  兩個小孩又安靜下來。小女生一邊嚼口香糖一邊哼著「火車快飛」。小路覺得她哼唱的聲音真好聽。
  「喂,你想不想找點好玩的事情來做?」小女生漫不經心地提議。
  「想,可是我不知道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我知道。」小女生低頭玩弄自己的手指甲。「玩的事情我最在行,不過,這也得要你玩得起來才行。」
  「哈!」小路頂高他的太陽眼鏡。「你能做的事情我一定沒問題。」
  「是嗎?」小女生笑了。
  認識她的人一向稱呼這副笑容為「天使般的惡魔微笑」……*
  正廳裡,精彩的節目開始進入高潮,群眾已經把會場擠得水洩不通。
  一公尺高的舞台上六位貴賓排成一列,身前各有一套瓦斯爐具,他們必須在大庭廣眾之下一一展現高超的廚藝。
  「水餃餡呢?」沈楚天掛上他的百萬名笑,嘴角嘀嘀咕咕地問著身旁的「特派助手」。
  「工作人員去拿了,別緊張。」語凝努力咬住下唇。真難想像他平時在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威風樣兒,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姿,換到會場上卻變成為了區區幾粒水餃而坐立不安的緊張大師。
  「你在笑我!」
  他真是厲害,有辦法同時做出兩種表情——嘴上微笑,眼神卻流露出無盡控訴。
  「沒有,我只是太緊張了,嘴角發抖。」她安撫他。「記得,待會兒包水餃時一定要沾點清水,否則下鍋時會全散開來。」
  「餃子餡來了。」工作人員端來一桶——那個份量真的只能用「桶」來形容
  白菜肉泥。
  「怎麼會是這種顏色?」好噁心,黃黃的。「看起來像大……」
  她瞪過來的青白眼讓他決定很明智地把「便」字吞回肚子裡去。
  「裡面加了咖哩粉!你沒吃過咖哩水餃?」大驚小怪!不曾做菜的人沒資格批評。
  他不敢承認自己真的沒吃過。而且,他也心中有了數,無論他們今天打算逼他包多少個,他都不打算讓其中之一掉進自己的胃裡面。*
  「好了,休息一下,找個景觀好的地方欣賞我們的傑作。」
  「好!」現在的小路已經對小女生佩服得五體投地,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聖旨。「你好厲害,這些事情是誰教你的?」
  「我媽咪。每次她和我老爸吵架後,都會往他的食物裡加料整他。她說,這是最能出氣、同時又最不具危險性的作法。」
  兩個小孩來到舞台後方,一起窩進半人高的空紙箱裡。這個紙箱可能是主辦單位用來裝廚具的。
  「那些人吃了之後會怎樣?」小路探出頭來看好戲。
  「重點不在於「吃」,」小女生綻開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而在於我們製造的效果。」**
  人間慘劇發生了!
  他辛辛苦苦包好的六十八顆水餃果然不出語凝娃娃所料,一下鍋後全散開來。
  「怎麼辦?」他面對著滿鍋沸騰、混濁的大雜膾,應變能力完全停擺。「我可不可以選擇光榮的切腹自殺?」
  「快笑!」兩人及時在閃光燈亮起之前露出相當難看的笑臉。「我不是告訴你要沾點清水嗎?」
  「我沾了啊!」他把裝清水的小碗端給她看。「你看,整碗全用完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
  「該死!是誰把清水換成沙拉油的?」
  「別管那個了,待會兒再算帳吧!」他應觀眾要求再笑一個。「現在該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的腦袋快速盤算。
  「有了。」回頭對場邊的工作人員打個小PASS。「阿全,幫我把剩下的咖哩粉全拿來。」
  唯今之計,只有把水餃大餐改成咖哩什錦湯。
  工作人員也發現了事態緊急,把兩大罐咖哩粉火速遞上來。
  「拿去。」她低聲吩咐他。「邊攪動湯汁,一邊把咖哩粉倒下去。」
  「幫我擦汗,快點!」他的手在發抖,平常上球場都不曾發生過如此驚險的狀況。「只要倒下去就可以了?」
  「呃,應該沒錯。」最近發生了太多的意外事件,她已經失去自信心。
  「那好,我要倒下去羅!」他先深呼吸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倒下一小撮粉末,等了三十秒
  沒事!
  丫呼!太好了,兩人以欣慰的眼神目送所有黃色粉末掉入湯鍋裡。
  「快攪一攪,否則它會結塊。」她又恢復了指揮若定的信心。
  「好。」他照做了。
  而這一攪,果然攪出麻煩來。
  一陣濃黃色的詭異煙霧從鍋子裡上升,漸漸擴散。
  「啊……」他和她一起大叫。
  濃煙中夾雜著一股怪異的刺鼻氣味,蔓延到四周來賓的席位上。沈楚天雖然對黃色濃煙的成分沒有研究,但是他對這股子怪味可清楚得很。
  這分明是爆竹的味道!
  爆竹?
  火藥?
  炸彈!
  「是炸彈!」他猛然把她撲倒在地上。
  「炸彈?」「有炸彈?」一連串的效應由台上蔓延到台下。
  「啊……」所有民眾開始尖叫,離門口最近的參加者立刻奪門而出,擠不出去的人只好就地尋找掩護。
  在一片混亂之中,兩串稚嫩的笑聲顯得格外突兀。
  「好玩吧?」小女生清脆的嗓音聽進耳裡不再像天使的歌聲。「這是一個特效人員送我媽媽的藥粉,可以模擬出火藥的氣味和濃煙。」
  「好玩,好玩!」小路拚命拍手,他從沒看過如此精彩的畫面。
  「在那裡!」正當大多兒全想擠出去的同時,兩名大漢搶著擠進來。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男人帶著滿面怒容,身材高大魁梧得嚇人。他率先瞄見躲在箱子裡的小鬼頭。
  「哎呀!老陳太卑鄙了。」小女生驚呼。「他居然跑去向我老爸告狀。」
  「現在怎麼辦?」小路也開始驚慌起來。
  「趁亂快閃!」小女生率先爬出紙箱。「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路,你呢?」
  「我叫……唉啊,來不及了,以後再說吧,拜拜。」她一溜煙從側門離開,身形消失之前拋給他最後一縷甜笑。
  兩個大男人從他的面前衝過去,追在小女生後頭。
  「婉兒!你給我站住!」
  「站住?我又不是傻瓜。」遠遠傳來她帶笑的回答。
  小路怔怔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再打量滿室的凌亂場面。
  早上出門的時候,絕對想不到今天會過得如此精彩熱鬧。
  很明顯的,這一個特殊的日子將永遠留在他腦海深處,無可抹滅
  還有這個不知名的美麗小天使
  「婉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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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39: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慘敗!
  她做錯了什麼?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懲罰她?
  她替癌症病童們舉辦募款活動,難道錯了嗎?當初好心收留無家可歸的怪客們,難道錯了嗎?她讓沈楚天闖進它的生活裡,難道錯了嗎?
  這些事情個別看來都沒有錯,為何湊在一起之後卻醞釀出如許恐怖的大災難?
  「娃娃?」沈楚天敲了敲她的被窩。
  「滾開!誰都別來理我。」她只想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你已經躲了兩天了,再這樣不吃不喝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而且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戚先生已經打過好幾通電話了。」
  「不要管我,我沒有臉見他。」與其死在戚先生手上,她寧願選擇自我了斷。
  「娃娃,」他索性沿著床沿坐下來,將她連人帶被抱到膝蓋上。「不要難過嘛!雖然這次失敗了,還有下一次啊!」
  計劃如此周詳的活動都會發生意外,她還敢奢想再來一次嗎?
  「永遠不會有下一次,因為我不想活了。」微弱沙啞的抽泣聲從棉被底下飄出來。
  「娃娃!」他歎了口氣,輕輕掀開棉被,底下立刻露出一張濕淋淋的臉蛋。
  看來她結結實實地哭了兩天,沒有偷工減料。小巧的蘋果臉漬染成眼紅鼻子紅,失去了往日的神氣。身上還穿著餐會當天的窄裙襯衫,此刻也已團得稀縐。
  「不要哭嘛!」他低頭親吻她紅腫的杏眼、濕濡的臉蛋。
  由此可見,她相當缺乏面對挫敗的能力和經驗。無論平時在外表上多麼強勢,內在的吳語凝依舊脆弱得如同小女孩。
  他得想個法子轉移她的注意力才行。
  「你知不知道春衫姊要搬家了?」
  「嗄?」她嚇了一跳,從他懷中抬起頭。「為什麼?」
  「小路闖了禍,你的反應又這麼激烈,她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可是我沒有趕他們走的意思呀!」她暫時忘記哭泣這檔子事。
  「問題是,他們不知道哇!你想想看,春衫姊若是搬家,風師叔他們一定會和她同進退,屆時大家全搬走了……」他留個話尾不說完,剩下的部分交給她自由想像。
  「可是,當初他們就是因為沒有地方去,才會流浪到我門前,如果現在離開了,他們還能去哪裡?總不成去睡地下道吧?」她的腦中立刻出現繁紅一幫人窩在地下道的情景,四處髒兮兮的,跳蚤滿地爬,還有流氓來收保護費……「不行不行,我去阻止他們。」她急急忙忙衝下床,連拖鞋也忘了穿。
  他及時拉住正要奔出門的小女人。「等一下,你這副模樣會嚇壞人的。先洗把臉、換件衣服再過去。」
  「哎啊,你怎麼不早說!」她甩開他的手,又轉個方向衝回浴室裡。
  對嘛!眼前這個活蹦亂跳、對他大吼大叫、缺乏耐性的小炸彈才是他的語凝娃娃嘛!
  他的語凝娃娃?嗯,他喜歡這個形容詞兼所有格。
  「快走快走!」不到兩分鐘,她又衝出來,身上換過一套休閒服,拖著他飛奔到房門口。
  「對了,娃娃,剛才你換衣服的時候,我把你的電話插頭插上了。」
  語凝的腳步硬生生打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這個雞婆的傢伙不氣死她不過癮,是不是?
  「我……」他是不是又做錯事了?「我看見你的電話插頭鬆了,所以……」
  「笨蛋!那不是「鬆了」,是我故意拔掉的!」她懷疑自己何時會被他氣死。
  「以前就告訴過你不要亂動我房裡的東西,你聽不懂國語哪?」
  他的臉立刻垮下來。「對不起嘛!那我再把它拔掉好了。」
  來不及了,電話已經滴滴答答的響起來。
  「你看,現在怎麼辦?」她扯直了喉嚨逼問他。
  「嗯……電話響了就……就接呀!」
  「廢話,要是能接的話,我還用得著把插頭拔掉嗎?」用他的棒球手套想也知道,電話一定是戚先生打來的,她的辭呈還沒寫好,怎麼能接?可是線路已經被他撥通了,不接行嗎?「都是你啦,雞婆兼鴨公!假如戚先生趕在我辭職之前先把我FIRE掉,你就給我走著瞧!」
  「大不了我養你一輩子嘛!」他不敢說得太大聲,怕她聽見。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話筒,立刻聽見熟悉的大嗓門連珠炮吼出來。
  「吳專員,你好大的膽子,請假也不說一聲,莫名其妙鬧失蹤,家裡電話也打不進去,你在躲債呀?」戚先生劈頭給她一串好罵。
  我不是躲債,而是躲你!
  「戚先生,對不起。」她也不多話,直接切入正題。「這一次餐會的失敗我願意全權負責,明天你會收到我的辭呈。」
  「你寫辭呈幹什麼?」
  她的心頭霎時襲上一層涼意。戚先生不會這麼狠心吧?她自己辭職和被他開除的意義不同,試問,將來誰願意任用一個被前任僱主辭退的員工?
  「戚先生,餐會活動不但沒有募得任何款項,反而造成基金會的負擔,確實是我的不對,但是……」
  「誰說沒有籌到半毛錢?」戚先生不耐煩的嗓門中摻進一絲困惑。「你還沒看見今天的報紙?」
  「哪一份報紙?」她傷心都來不及了,哪來的心情看報紙?
  旁邊的沈楚天立刻遞過來三份國內發行量最高的日報,他差點忘了今天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的。
  「您等一下。」她攤開三份早報,一個醒目的啟事赫然出現在三大報的頭版廣告頁。致歉啟事
  致歉人:「勁風車業集團」董事長張伯聖
  愚夫婦由於管教不當,致使小女張孟婉於七月十日「癌之船基金會」舉辦之募款餐會上造成若幹不便,特此公開致歉。
  敝人願意就該基金會當日之所有損失提出賠償,並捐款五百萬以表示對該基金會熱心於慈善事業之感佩。
  此致「癌之船基金會」
  張伯聖
  
                 夫婦同啟
  張 孟影倩
  語凝的腦神經在看見道歉啟事的那一刻完全當機。
  張伯聖,孟影倩,張孟婉……
  一連串熟悉卻又陌生的大名從她眼前一一閃過。原來那天帶領小路四處作怪的小魔頭就是「勁風車業集團」的董事長千金。聽說她幾個月前剛從一場很嚴重的車禍中出院,為何這麼快就恢復調皮搗蛋的體力?
  噢,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致歉啟事中提到幾個關鍵字眼:賠償、損失、五百萬!
  「還有哩!」戚先生興高采烈的大嗓門繼續傳過來。「沈楚天先生也捐了兩百萬。另外,我又接到一通無名氏的電話,他自稱是你的私人朋友,願意捐出三百萬,現金已經送到我手上了,現金耶!你看,我們足足募到一千萬!」
  一千萬!
  她頭暈腦脹,一千萬!比他們原本預定的五百萬還多出一倍。
  話筒砰地一聲掉到地上。
  「你還好吧?」沈楚天發覺她神色怪怪的,連忙替她把電話掛上。
  「捐款……」她如夢似幻的眼眸瞟回他臉上。「一千萬……我的朋友……」
  哦——她明白了!
  「那不算什麼啦!」他瀟灑地聳了聳肩。「雖然這年頭賺錢不容易,但是捐個兩百萬出來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他」居然為了我而捐款!」她壓根兒沒聽見他的謙虛之詞。
  「他?」沈楚天終於發現他們倆在雞同鴨講。「你是說,除了我之外,你還有其他朋友出來捐錢?」
  「三百萬。」她的呢喃中充滿了崇拜和仰慕。
  「捐得比我還多?」他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語凝不理會他的詫異,輕飄飄晃出房間。
  那個神秘的朋友一定是看見報上的報導,發現她有難,不由分說就捐出一大筆錢替她解危。二百萬!二百萬可不是一筆小數目,他居然可以為了一個素末謀面的女子而做出這種高風亮節的行為,簡直太令人感動了!
  「我的電話英雄……我的偶像!」她綻著如癡如醉的笑容飄出客廳。
  「誰?誰是你的偶像?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偶像?」沈楚天大驚失色。「我何時冒出一個情敵來著?」
  她不理會他,踩著舞步雀躍出公寓大門。
  呵,剛才為何沒發現,今天的陽光竟是如此燦爛耀眼。*
  吳氏公寓自四樓以下陷入一場大搬風,樓梯間堆滿了從各家居住單位搬出來的大小雜物,大家亂哄哄的擠成一團。
  「我的魁星踢斗圖收進來了嗎?」
  「風師叔,繁紅,你們在幹什麼?」語凝站在樓梯頂端俯視底下的一片混亂。
  老天,幸好她出面得早,否則他們可能全走光了。
  一看見大房東出面,場面頓時安靜了幾分鐘。大多兒站在樓梯間你看我、我看你,不同樓層的房客則透過中間欄杆的空隙往上看。
  幾番思量下,承治決定站出來發言。
  「我們商量了整夜,為了表示對你的歉意,大家一致贊成……」他還沒來得及說完,沈楚天已經搶著開口。
  「其實這件事情沒啥好計較的,你們何必看得太嚴重?對不對,娃娃?」
  「對對對!」她忙不迭點頭,有時候身旁多個沈楚天還是有好處的。
  風師叔隔著兩層樓大喊:「可是,我以為你會希望我們為小路的事情負起責任,所以我們才打算……」
  「大家誤會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她連忙提出保證。「我們都是一家人,一旦出了任何事都應該一起擔待。」
  「一起擔待?」曾春衫插嘴。「你是說,你要和我們一同……」
  「對!」沈楚天再度截斷房客的話。「她要和你們同進退,可是現在她很累,不想分神處理一些細節,所以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別再麻煩了,各自回家吧!一切就當做沒發生過。」
  「沒錯沒錯。」她一逕附和他。
  「但是……」眾房客們仍然有些遲疑,不太確定應該如此輕易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其實我們決議要做的事情花不了多少時間的,你完全不用理會……」
  「呃,娃娃,」沈楚天清了清喉嚨。「我好像聽見你房裡的電話響了。」
  「真的?」她的眼睛亮起來。仔細一聽,真的有電話鈴聲耶!說不定是那個神秘客打來的。前兩天她把電話插頭拔掉,他打不進來一定很著急。「好,我回去接電話,大家把自個兒的東西搬回去吧!總之,你們有這份心意我已經很感動了,不用再做任何事情補償我。沈楚天,這裡的事就全權委託你,我先走嘍!」她飛快奔回自己的公寓。
  語凝急切的模樣讓沈楚天滿心不是滋味。他為了使她展顏,不惜自掏腰包,還想盡辦法幫助她走出絕望的谷底,而這一切居然比不上一通電話在她心頭的重要性。天理何在?
  「喂,小子,這是不是表示我們沒事了?」風師叔乒乓乒乓衝上來。
  「大概是吧!」他郁卒地回答。
  「你很厲害耶!」承治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你事先怎麼猜得到她會阻止我們大掃除?」
  「她明明很愛乾淨!」曾春衫還不太能接受事實。「我們提議再做一次大掃除補償她,她沒理由不接受。」
  「事實擺在眼前嘍!」他擺出一副愛信不信隨便你的表情。「小路,去把那張單子拿來我看看……你們都賭她會接受這項賠償,所以我通殺。春衫姊欠我兩百,小路二十,繁紅和承治各七十,風師叔欠我一道愛情符外加二百元。至於小米的那條紅領結,我看還是算了,還給它吧!反正我用不上。所有欠款在今夜十二點以前交齊。」他悶悶不樂的臉上找不出半絲贏錢的喜悅。「補充一句,棒球集訓在明早十點,不見不散。我回房了。」
  其他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覷,依然不能置信他們對房東的瞭解居然比不上一個搬進來不到一個月的男人。
  「沒理由他比我們猜得準哪!」風師叔拚命搔腦袋。「難道他有高人相助?」
  她戀愛了!一定是的!
  經過整整一個星期的思考,語凝得到以上結論。
  近來她不斷地想著「他」。工作時也想,休息時也想,走路時也想,睡覺時也想。他打電話來時,世界無限光明;他不打來時,她會坐立不安。
  自己從不曾對任何異性產生類似的反應,可見她一定戀愛了!
  呵,戀愛的感覺真好!
  今晚,她一如往常,靜候她的白馬王子CALLIN。最近幾次的通話,她隱約感到他似乎承受著某種困擾,希望今夜可以聽見他回復好心情的消息。
  滴滴答答,電話終於進來了。
  「喂!」她拿起話筒,柔情萬分地傾訴。
  彼端也傳來一個柔情似水的聲音。「嗨,娃娃,你還沒睡呀?」
  「沈楚天?」她的口氣立刻冷下來。真沒情調!「廢話,我當然沒睡,要是睡了,還能接電話嗎?」
  奇怪,以前怎會把他和「他」混為一談呢?他們倆的聲音明明不一樣。「他」的嗓音渾沈厚實,沈楚天的聲音則比較輕揚活躍,很好認的!
  「娃娃,你有差別待遇哦!」他抱怨道。「為何對別人如此溫柔,對我就凶巴巴的?」
  「不要吵啦,你打電話來幹麼?通知我今晚不回家?」這男人,說不定此刻正流連在某個溫柔鄉里。
  她隨便想想就心頭一把火。
  「不是,我又沒出去。」
  那他打來幹麼?敢情是來閒嗑牙的?
  「沈楚天,我發現你真的不是普通無聊耶!我們不過是樓上樓下的距離,有事大不了上來說一聲,用得著打電話嗎?請你呷霸盈盈不要佔用我的線路好不好?」
  隨手砰地把電話摔上,不再和他多話。
  無聊天性人皆有之,沈楚天特別厲害。有時想想,一旦他房子裝潢好後搬離她的生活圈,少個人當她的出氣筒,日子還著實冷清不少。不過,無所謂,她還有個白馬王子當候補。
  咦?她怎麼把自己的心上人當成候補?應該是正選才對!呸呸呸!
  白馬王子……呵,她又笑出來了。
  悠揚的國歌樂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深夜十二點了,居然還有訪客?
  她嘀嘀咕咕地起身開門。
  站在門外的,又是沈某人!
  語凝大大歎了一聲氣。「我真的敗給你了!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堅持上來擾人清夢嗎?」
  這次他的反應倒是滿奇怪的,一聲不吭啾著她,既不跨進來,也不轉身離去,
  凝肅的模樣不太像她印象中的沈楚天。
  「幹麼?失戀啦?」說真格的,她有點被他怪異的舉動嚇到了。
  「失戀?可以這麼說。」連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和往常不太一樣,低低重重的。
  他究竟怎麼了?
  「你想不想進來談一談?」她的好奇心被挑起來。他失戀?誰會讓鼎鼎大名的黃金投手飽嘗失戀之苦?他不是很受歡迎嗎?不是萬人迷嗎?
  沈楚天懶懶晃進她的客廳,手中還拿著一罐飲料。
  「我受夠了!」他找好位子坐下來。
  「受夠什麼?」語凝挑中他對面的位置棲身,她突然發現,沈鬱的他似乎比平時開朗的模樣更吸引人。
  「你!」他仰頭喝一口飲料。她看清楚那是一罐海尼根啤酒。
  「我又哪裡惹到你了?」若在平時,她會對他大不敬的指責非常非常憤怒,可是今晚的他實在太不正常了,不正常到令她忘記生氣。
  「這就是問題所在。」他捏扁鋁罐,準確地投進三公尺外的垃圾桶。「你從來不來惹我。」
  不惹他也不行?他還真難伺候!
  「好吧,那我以後……」
  他對她的敷衍恍若未聞,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順你的意時,你不來惹我;我不順你意時,你還是不來惹我;我搬進來這裡,你當我是只煩人的蒼蠅!即使我費盡心思,替你收拾餐會的災難。先打電話給王鑫和他大哥王磊夫婦,再找上他們的好友張伯聖、孟影倩,替基金會「壓搾」他們五、六百萬。但是你依然不把我放在眼裡。」
  她心中一動。「你是說……」
  「這一切都不重要,最最令我氣不過的是,我的幾番心思居然比不上一遍莫名其妙的電話。」他嗤之以鼻。「電話!「他」只是個不存在的人,你寧願選擇一個不存在的人,也不肯多看一眼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我,請問,我的心態如何能平衡?」
  她啞然無聲地盯住他。
  「你為何說「他」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他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
  他全然不理會她的問題。
  「你知道我今晚為什麼上來嗎?」平靜無波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絲毫徵兆。
  「為什麼?」
  「來討回公道的。你知道我為什麼帶一罐啤酒上來嗎?」
  「為什麼?」她體內的每根神經伸展到極限。
  「如此一來,我明天早上才有藉口宣稱自己是酒後亂性。」他開始起身朝她逼近。
  「你想做什麼?」她從沙發上跳起來。
  「做一件我已經想了很久的事情。」他的表情明明白白顯示,自己想做的事情絕不容任何人阻撓。
  噢哦,她喑叫不妙!大大不妙!他似乎壓抑很久了今晚終於爆發出來。
  「我警告你不要亂來。」她閃到一張椅子後面。「我真的警告你,如果你敢不尊重我,我一定……噢,沈楚天……」
  她的世界突然上下顛倒,視線內只看得見他寬廣的背部和瘦削的窄臀。說真格的,「風景」還算不錯……
  「噢!」他毫不紳士地把她扔到床上,肺部的空氣順著呼吸道擠出來,霎時變成真空狀態。
  啊!他動手扯她的睡衣鈕扣了,還拉掉她的睡袍,撩起她的衣服……難道他真的想……
  「你想強暴我?」她緊緊捉住敞開的領口,竭力維持僅存的幾縷尊嚴。
  「強暴?誰說的?」他挑眉對她綻出邪氣的笑容。「咱們換個角度來看如何?親愛的吳小姐,你想不想強暴我?」
  她算不算是被人「強暴」了?
  翌日清晨,語凝一直思考著這個問題。
  無庸置疑的,她已經失身了,但就「強暴」的觀點而言,他似乎並未對她使用暴力,而她昨夜彷彿也半推半就的,如此你來我往一番!好像也滿難說服法官她不是自願的。
  好奇怪的感覺,她居然在確定自己終於戀愛的頭一夜失身給另一個男人,而且隔天早上竟也沒傚法電視上的受害人哭得呼天搶地。
  是不是自己的道德感太薄弱了?她感到極端的困擾。
  「娃娃!」他喃喃呼喚她,翻個身繼續睡得香甜。
  她被他的叫喚嚇了一跳,這個聲音好耳熟呀!
  「沈楚天,」她用力推他。「你再叫一次。」
  「嗯…幹什麼…」他拉高被子蒙住頭。
  「你再叫一次嘛!」她把被子拉開,對著他的耳朵吼叫:「隨便說點夢話也行「不要吵我……好困哦!」他用力搶回棉被,咕咕噥噥地趴回床上,繼續睡他的大頭覺。
  是這個聲音!就是這個聲音!聽起來比他平時的音調更低沈,卻和「他」的聲音一模一樣。沈楚天怎會發出和神秘男子一模一樣的聲音?
  「你醒一醒!我有話要問你。」她使勁推他、搖他,但是他的瞌睡蟲道行更深厚。
  「再吵我就翻臉嘍!」他的睡眼瞇開一條縫,嗶哩啪啦吼她。
  哇!有沒有搞錯?這裡是她的公寓、她的房間、她的床耶!他不學書上的男主角說一些「我會對你負責」之類的甜言蜜語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大吼大叫?
  「你睡死好了!」她氣呼呼地踢他一腳,衝進浴室裡梳洗。
  睡豬,懶豬,笨豬!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幸虧她的個性堅強,若是換成其他女人,失身之後還被枕邊人這般對待,早就跳樓十次八次了。
  由此可知,不只她的道德感有問題,她的眼光也很值得懷疑,才會愛上這種男人。
  「啊!」她掩住嘴唇。
  她剛才在想什麼?愛他?怎麼可能?不不不,她才不愛他咧!這個色狼、強暴嫌疑犯、討厭鬼,她怎麼可能愛上他?
  不可能嗎?如果不愛,昨夜又怎會讓他得逞?倘若她身上充滿掙扎出來的瘀痕抓傷,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一切並非出於她的意願,然而,她的身體……
  洗手槽上方的鏡子映照出一張赧紅的嬌巧臉蛋。她的身上當然有痕跡,不過,可能和掙扎扯不上關係,相信在他身上也可以找出類似的指痕……
  老天!事情的發展也未免太離譜了!
  「幹什麼?」浴室外,沈楚天突然爆出一聲大叫,讓她吃了一驚,她趕忙衝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搞什麼鬼呀!」他已經從床上跳下來,忙不迭拂開一頭一臉的水珠。
  如果娃娃氣他昨夜佔她便宜,趁著睡夢中捅他兩刀也就是了,何必拿水潑他?
  不但拿水,還拿冰水!即使現在正值盛夏,被冰水潑醒的滋味還是很不好受耶!
  「你不覺得這種反應太激烈了?」他火大地拍乾身體。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剛起床的沈楚天脾氣最暴躁。
  然而,一旦迎上眼前來人的身影,他的問題中途腰斬。
  潑他水的人不是娃娃,而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並且面孔好眼熟。
  「你是誰?」兩個男人同時問出來。
  對方一臉怒容,揪緊了眉頭,似乎也覺得他很面善。
  他一定見過他,一定見過!
  「啊!」兩個人又同時叫出來。
  「沈楚天!」
  「吳教練!」
  他們一起認出對方的身份。
  「他媽的!沈楚天!」森堯豹職棒隊的王牌教練吳泗橋揪住他的手臂。「你在我女兒的床上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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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五個老弱婦孺窩在房東的公寓門外,豎直耳朵聆聽裡面的動靜。
  「靜悄悄的,聽不見。」繁紅幽幽報告她的竊聽成果。
  「要不要換小路聽聽看?」承治的變眸投射出興奮急切的波光。
  於是,悉悉卒卒的衣衫在樓梯間來回摩擦,絕色美女與小孩交換了地理位置。
  「阿彌陀佛,如來佛祖保佑。」風師叔喃喃祈祝。「這一次,我的老本全下在裡面了,一定要保佑我贏。」
          ☆          ☆          ☆
  沈楚天知道自己張大嘴巴的樣子一定很拙,然而,他硬是合不攏。
  他的房東居然是他教練的女兒!
  「爸!」語凝的娃娃眼瞪得又圓又大。「你怎麼可以不敲門就闖進來?還拿水潑我的客人?」
  「你居然在『那個地方』招待客人?」吳泗橋發顫的手指點住她的床鋪。「老天!難道我的家教如此失敗?我的女兒居然瞞著我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覺得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好傷天害理的。」沈楚天插嘴。「如果大家都不做,人類豈不絕種了?」
  「閉嘴!」父女倆同時吼他。
  「小凝,你老實告訴爸爸,」吳泗橋緊緊握住她的手。「他以暴力脅迫你屈服,一切並非出於你的意願,對不對?你放心,老爸一定幫你討回公道!」
  「扼,娃娃,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哦!」他隱約記得昨晚曾討論過「強暴」的問題,她不會選在此時落井下石吧?
  「爸,你緊張什麼?」她的目光冰涼如水。「這些年來你想盡辦法要把我推銷給你的『小朋友』,現在我終於和其中一個扯上關係了,你不是該開心得放鞭炮嗎?」她的反擊充滿諷刺意味。
  吳泗橋的紫膛臉脹成暗紅色。「我可沒叫你和他們……扯上這種關係!!」
  沈楚天越想越不對勁。娃娃如果是教練的女兒,那麼……
  「啊!慢著,你就是咱們隊上有名的『白雪公主』?」好不容易合攏的下巴又掉下來。
  吳教練有個難纏的女兒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幾個隊友曾被邀回他家吃飯,隔天出現時若不是身上有傷,便是心理受到嚴重打擊,然後便會流出一些奇怪的傳言,比如「莫名其妙的女人」啦、「詭異的鄰居」啦、「女主人的臉和食物一樣冷冰冰」啦……「白雪公主」的名號便如此這般地不辭而走。
  沈楚天自己也曾受邀過,然而地挺識相的,既然隊友們在教練家裡討不了好,他也不想自討沒趣,送上門當「白雪公主」的第N號戰利品。所以一直和她緣慳一面。
  沒想到,惡名昭彰的「白雪公主」竟然是他可愛的暴君娃娃!
  「我是為你好!」吳泗橋終於找回他正常的聲音。「一個女孩兒家獨自打理這棟公寓,還收留了一群不付房租的房客,我擔心你被人騙了,這才好意幫你介紹合適的對象,將來替你分憂解勞……」
  「不用說得如此好聽,」她壓根兒不領情。「你只不過想早點把我推銷出去,好霸佔我的公寓。」
  「小凝!」吳泗橋大喝。「我實在不願意拿出事實來逼迫你,但是我希望你記住,我才是這棟公寓合法的擁有人!」
  「胡說!」語凝的臉色霎時蒙上一層慘白,漱口杯從她的指間滑落到地毯上。
  「娃娃!」沈楚天被她的反應嚇到了。他隨手拉過床單圍住下半身,跳下床將她擁入懷裡。
  「你亂講,爺爺早就說好這個地方要留給我。」她的眼光瞟向他,氣勢明顯地微弱許多。
  「我知道。」吳泗橋的嗓門也軟了下來。「正因如此,我才沒有強迫你搬出去。不過事實終歸是事實,你爺爺過世之前來不及更改遺囑,所以這棟公寓名義上屬於我。」
  「我想搞清楚幾件事!」他突然插進來。「這間公寓是你們爭執的關鍵。兩個人都想把它討回去,對吧?」
  「嗯!」父女倆一起點頭。
  目前的情況顯然非常複雜,公寓一下子是教練的,一下子又是娃娃的。他弄不清楚他們父女之間的恩恩怨怨,然而看得出來娃娃明顯居於下風。他當然不能眼睜睜任娃娃被人欺負,即使對象是他的教練、她的老爸也一樣。
  「教練,你對這棟公寓有什麼計劃?」他拉著語凝坐回床沿。
  「他想把附近這整塊地改建成練球場,或成立一間莫名其妙的棒球博物館。」
  語凝眼中射出強烈的指責光芒。
  吳泗橋又脹紅了臉。「誰說我莫名其妙。這種做法總好過你拿它來當免費旅館。」
  「還說你不莫名其妙!從小到大我見到你的次數遠比不上你的國家代表隊隊員,好不容易終於盼到你退出球場,媽媽和我多高興啊!結果你又不甘寂寞,跑去當個勞什子的職棒教練。一個重視棒球勝於家庭的男人,算不算莫名其妙?」
  「算!」沈楚天大力支持她,教練,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娃娃,我支持你的申論,不過這件事好像和公寓扯不上關係。」
  「你們都是同一種人,你當然幫他說話。」炮口轉回他的頭上。
  「哪有?我也有幫你說話啊!」他只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沈楚天,你光溜溜的坐在我女兒房裡,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反倒指責起我來了。」吳泗橋瞇起眼睛。
  倒楣,不但受到池魚之殃,還兩面不討好!下次要學乖一點,別捲進兩隻鬥牛的爭執中。
  「好了,大家別吵,我有一個解決的方法。」這個時候就得仰仗他的沈氏智慧了。「依我看,你們的問題完全出自於對彼此的不瞭解,並且認為自己才懂得善用公寓和土地資源。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們取得進一步的諒解,而後在兩個極端的做法中找出平衡點。」他突然發現自己成了家庭問題諮詢專家,而且還滿會打官腔的。
  決定了,以後若從球場退下來,他要出馬競選立法委員。
  「你有什麼建議?」她彷彿頗為懷疑他能提出什麼好點子。
  「當然有。」他漾出個大大的微笑。「教練,你想不想搬進來當我的鄰居?」
  「什麼?」父女倆眼睛同時瞪得大大的。
  「真好,你們看!你們已經開始培養出默契了。」
  「沈楚天,你是專門來攪局的?」她氣得端他一腳。「你以為這是哪裡?難民營?所有沒地方收容的人都可以傚法你,包袱收一收搬進夾住?」
  「我才不是沒地方收容。」沈楚天立刻抗議。
  「為什麼我不能搬進來?」吳泗橋卯起來了。他的親生女兒不但不歡迎他,還想趕他走!心頭霎時產生一股藏不住的酸澀滋味。「我覺得小沈說得有道理,我應該搬進來住住看。」
  她沒聽錯吧?大家在搞什麼?今天不是她失身之後的第一個早晨嗎?現在的她若不是躺在情人懷裡吃早餐,便應該呼天搶地、尋死覓活地要他負責,為何臨時爆出她爸爸這個大冷門?
  她的公寓大門忽然砰地撞開來,一群房客連跑帶跳闖進她的閨房。
  「太好了,太好了,讓他搬進來,你一定要答應!」風師叔拚命為她的教練老爹求情。
  「不行,吳姊姊,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小路的臉蛋脹得紅通通的。
  「你們這是在幹麼?」她愈來愈火大,顧不得自己和沈楚天衣冠不整的模樣被眾人撞見。
  沈楚天瞄見風師叔手上很眼熟的白紙,全裡暗叫不妙。
  「嘿,小子,你也在呀!」風師叔親熱地打聲招呼。「告訴你哦,上回我輸給你的錢,這一把全賺回來了。」
  「呃……」冷汗一滴滴的從他額角流下來。
  語凝膛目結舌望著他們,心臟幾乎不能負荷擺在眼前的事實。
  「你、教、他、們、賭、博?」她的聲音輕到不能再輕。
  「呃,我沒有……」如果讓她發現,他不但教他們賭博,自己還出老千詐賭,她一定會活活剝下他一層皮。反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多說多錯而已,還是先溜要緊!「我先回去換衣服。繁紅,大家一起走吧!讓他們父女倆好好聚聚。」說完,偷偷使個眼色給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打算來一招渾水摸魚。
  「站住!」
  大多兒全被她突然爆發的大嗓門嚇一跳。
  「我才鬆懈幾天,你們就變得如此墮落,居然連賭博都搬上台面。」噴出火花的娃54321到客廳排隊,我要聽聽每個人的解釋!」
  吳泗橋站出來。「小凝,這跟我沒關係……」
  「你也去!」她吼回他臉上去。
  於是,十分鐘後,一群犯人乖乖站在她面前,再度等著聆聽最後的審判——***「森堯企業集團」最近剛為所屬球隊興建完成一座私人球場,佔地約兩公頃,設備還算先進,平常為了避免球迷的騷擾,一律不對外開放。而今,語擬以眷屬的身份獲得踏進球場的殊榮,她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興奮。
  露天球場上,盛夏蒸騰的熱意令人喘不過氣來,她冷著一張臭臭的臉坐在選手休息區觀看球隊練球,嘴角彷彿掛著兩斤石頭。
  都是他的確主意!
  「別這樣嘛!開心一點!」沈楚天安慰她。「我們頂多待一個小時就走了,而且看他們練球也滿好玩的。」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喜歡這種場合,我可不喜歡。」大好的週末被他硬抓來探教練老爸的班,白白浪費掉一天掃除的時間!
  「做人要公平,教練已經很努力想融入你的生活圈子,你也應該多多瞭解他的生活環境才對呀!再說,繁紅他們也陪你一起來了,大家有個伴嘛!」
  話是沒錯,可是……難道他忘記她和幾個球員有過節嗎?看他興沖沖的模樣顯然是忘記了。反正,待會兒一定很糗就對了!
  「小沈!你躲到哪裡去了?」球場上,一個球員遠遠朝他們跑過來。「別以為手受傷就可以偷懶。這位是誰?你的女朋友?」
  說麻煩,麻煩就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沈楚天已經綻出特大號的笑容。「對,她叫吳語凝;小凝,他是我的死黨兼二壘手,高鷹人。」
  語凝一聲不吭,知道自己不用做出任何反應,只要等著看好戲就可以了。
  「這名字好熟,」高鷹人搔搔腦袋。「人也很眼熟。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你對我可能不太有印象。」她的笑容甜滋滋的。「不過,你對我房客的印象應該滿深刻的。繁紅!」她回頭叫。
  繁紅緩緩從遮蔽的蔭地晃出來,娥眉輕皺出一道波瀾,淡雅的白衫白裙令人心曠神怡。
  「可不可以回家?太陽好大,曬得我頭好痛。」她輕輕揉著額角。「我的方糖又用完了,來不及去買。」
  看清楚來人是誰後,高鷹人的眼珠子險些掉下來。
  夢魘成真!白髮魔女轉世!
  「她……她……」他指著語凝和繁紅,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你……你知不知道她們是誰?」
  「你以為我認不出來自己的女朋友嗎?」沈楚天對好友的反應很不痛快。
  「她……她是『白雪公主』也!」高鷹人懷疑他的腦袋是不是燒壞了,居然敢碰惡名昭彰的吳家小姐。
  「那繁紅是誰?小矮人?當初你在我家認識她,想偷偷和她約會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想的。」語凝不打算替他隱瞞當時的醜行。
  高鷹人脹紅了一張關公臉。
  「她……她把紅茶倒進我的油箱裡。」彷彿這是一種該判死刑的罪孽。「誰猜得到這麼漂亮的女人竟然有如此邪惡的心腸。」
  「那是因為你先對她毛手毛腳。」
  「好了好了!」沈楚天站出來維持正義。「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總之,從今天開始大家既往不究。」
  「可是,她是『白雪公主』也!」「白雪公主」才沒有既往不究的心腸。高鷹人不敢相信好友能若無其事地站在她旁邊。不僅如此,還安然無恙!
  於是,十分鐘內,他的「英勇事跡」立刻傳遍了整個球隊。眾位難兄難弟馬上知道有一位兄弟「罹難」了!
  外野手首先上場,試圖把他從魔女的手中拯救出來。
  「小沈,」昂藏七尺之軀的大男人先怯怯地朝她笑了笑,才把沈楚天拖到場邊咬耳朵。「你瘋了。誰不好上,跑去上她?」
  「小凝很可愛,你們只是不瞭解她而已」剛開始,他還能保持笑容。
  直到第四個弟兄跑過來問他:「你瘋了誰不好上,跑去上她」時,他終於發飆。
  「你究竟對這群人做過什麼?」
  「沒有啊!」她眨動無辜的圓眼睛。「是別人做的!」
  「別人是誰?」他的鷹眼瞅住她。
  「風師叔、繁紅、小路、承治……」
  反正每個人都有份就是了!難怪他第一次踏進吳氏公寓時,風師叔開宗明義第一句話就問他是不是玩棒球的,敢情他們對球員「情有獨鍾」。
  怎麼著?玩棒球的人捉弄起來比較有樂趣嗎?
  「過來!」他揪著她走到教練——也就是她老爸——面前。
  語凝從頭到尾面帶微笑,不打算施與他任何援手。早說過不想來的,他偏不聽,現在嘗到苦果了吧!
  「教練,麻煩你把大家集合起來。」他的表情很火爆。
  父女倆互望一眼,猜不透地想玩什麼把戲。「好,大家集合!」
  兩分鐘內,戒慎恐懼的隊友拖著不情願的步伐來到他們面前。
  「各位兄弟,她是吳語凝,教練的女兒,我的女朋友,也就是隊上的白雪公主。」他辟哩啪啦介紹著。
  隊友仍然面面相覷,不敢接受事實。
  發現大家眼中殘存著懷疑後,他益發氣忿了。
  「總之,以後我的女朋友會常常出現在這裡,我不希望大家用『恐懼』的眼神看著她和她的房客。」
  說得有夠明白!語凝倒不是不同情他,只是,他們男人的友情滿奇怪的,交個女朋友還得召告天下,取得眾人諒解。
  「呃,小沈,你確定?」有個隊友大著膽子再追問一次。
  他被惹毛了,真的被惹毛了!如果他的死黨們肯接受事實,如果語凝娃娃能擺出一副受害人的形象,而不是如同此刻的自得其樂,他會平靜一點;但大家偏偏喜歡與他作對。
  「我非常確定。」他帶著堅定不容置疑的決心,把她拉進自己的懷裡,當著十來個隊友和她父親的面,惡狠狠地吻住她。
  她只覺眼前一黑,直到呼吸道受到嚴重的阻塞、幾乎喘不過氣來,她才意識到他正在吻她。
  一連串尖銳的吸氣聲和低低呼喊在旁邊伴奏。
  整整過了一分半鐘,他才放開她。
  「大家還有問題嗎?」他用眼神提出挑戰。
  教練和球員全呆掉了。
  「呃?應該沒有……」他們愣愣地回答,愣愣地搖頭,愣愣地盯住他。
  「我有!」她猛然推開他,狠狠端他一腳。「誰准你在眾目睽睽之下隨便吻我?」彷彿鄉下人家替牛羊打印似的,她以後還要不要見人哪?
  她頂著羞郝的紅顏離去,壓根兒不理會他抱著一隻腳蹦蹦亂跳、痛得說不出話來的狠狠模樣。眾人一齊投給他萬分同情的一瞥。
  氣歸氣,依舊藏不住心頭的甜意。
  她從來沒有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吻過。
  香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          ☆          ☆
  滴滴答答滴
  深夜的電話鈴聲悄悄刺穿她平靜的夢鄉,那麼熟悉卻又遙遠,語凝不安穩地換個姿勢。
  「喂……接電話。」她從棉被底下含糊吩咐身旁的人,小腳丫子卻踢了個空。
  「沈楚天?」
  三更半夜他上哪兒去了?最近幾天他一直和她同睡,今晚怎麼突然鬧失蹤?
  電話只好自己接了。
  「喂?」她愛困的聲音拖得長長的。
  「嗨!是我。」久違的爾雅男音低低傳過來。「好久沒和你聯絡了。最近好嗎?」
  她的瞌睡蟲馬上跑得一隻不剩。
  神秘男子!
  突如其來的電話令她措手不及,她一直以為他不會再打來了因為她和沈楚天已經……對了,沈楚天!他在哪裡?她又有了一個新發現每當「他」打電話來時,沈楚天永遠不會同時在場。
  「請等一下!」她飛快跑到客廳,換接無線電話,同時小心翼翼地移出大門。
  「你好嗎?告訴你哦,我聽到一件跟你有關的大事!」
  一定要引他說話,因為今晚,就在今晚,她一定要找出神秘男子和沈楚天的關係。
  「什麼事?」他好奇了。
  「有人告訴我,你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她慢慢來到四B門前,開始尋找他藏在皮鞋裡的鑰匙。
  「你相信他嗎?」他的嗓音透出幾縷哀傷。「你也認為我從不曾存在於你的生命中?」
  大門無聲無息被她推開,主臥室裡傳出詭異的悉卒雜音。她踮著腳尖朝目標邁進。
  「不,我不相信他,」因為我懷疑他就是你!「但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
  她來到門邊,素手輕輕接住門把。只要她推開這扇門,馬上就可以知道真相。
  她突然遲疑了。
  「我記得以前曾經說過,別在和我談話時,以另一個男人的存在來傷害我。想想看,當你和愛人雙宿雙飛時,我卻得在春風老後,秋月圓時,獨倚江樓。」
  他還是不承認!好,她也鐵了心,今晚非揭穿他不可。
  「那麼,我們只好『坦誠相見』嘍!」她猛地扭開門把!
  而後,發生了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她被不明物體絆倒了!
  門房內,一個大型的行李箱躺在她前面,恰恰接住她往下撲倒的狠狠姿勢,無線電話從她的手中飛出去。
  「娃娃。」她馬上被抱進一個溫暖的胸懷裡。
  「電話,我的電話!」她忙著彎腰撿話筒,卻被他抱個結結實實。
  「你有沒有摔痛哪裡?」沈楚天急切檢查她的身體。「三更半夜不睡覺,幹麼拿著電話四處亂跑?你在夢遊嗎?」
  她終於掙扎著撿回話筒。然而,也如她所料,通話斷掉了,彼端響起嘟嘟嘟的訊號聲。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不賜給她揭穿他的機會?難道他的魅力如此之大,連天兵天將都吃他那一套?不公平!耶和華、釋迦牟尼、穆罕默德全部偏心!為什麼媽祖和觀世音菩薩不出面幫她?
  「還敢罵我!我問你,你睡到一半跑下來幹什麼?」她雙手插腰,以潑婦罵街的凶模樣質問他。
  「找手套呀!」他指了指滿地翻出來的衣物。「明天一大早我要回球場試投,臨時想到手套還沒拿出來擦乾淨,所以下來找呀!」
  半夜找手套?騙鬼!她好想拿無線電話砸他腦袋。
  不過……話說回來,她小時候也常在半夜起床噓噓時,發現老爸正在整理裝備。玩棒球的人多少有點瘋狂,他的理由好像也說得通……
  曖!反正,大好時機錯過了,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老話一句——「你給我小心點,不要讓我捉到把柄,否則……嘿嘿!」
  「否則怎樣?」他收緊臂彎,唇上笑嘻嘻的,眼眸的顏色卻緩緩加深。「你想叫我搬家嗎?」
  迎上他的目光後,她的雙腳開始發軟,一陣熱氣從心房直接透出來,溫暖了整副嬌軀。
  「搬家?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她偎進他的頸窩,輕咬著他的肩膀。「我打算把你綁在某個地方,然後……蹂躪你、欺負你、折磨你、凌辱你、禁錮你。」
  「真的?」他的體溫霎時升高了兩、二度。「我可不可以誠摯地請求你立刻付諸實行?」
  她答應了。
          ☆          ☆          ☆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兩人躺在他的大床上,被單交錯在疊合的軀體之間,她才想起來——這一次,又被他的打帶跑戰術矇混過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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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41: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自從一群不相干的人擠進吳氏公寓後,裡面的電話劇網路經常熱烈占線。此刻,四A和四B的房客就正講得不亦樂乎。
  「她不肯親近我,」吳泗橋掩不住心頭的挫敗。「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融入她的生活,她就是不肯親近我。」
  「不會呀!我覺得她滿正常的,看不出來特別排斥你。」沈楚天隔著話筒安慰住在對面的教練。
  「這就是重點,她連裝出排斥我的樣子也不肯。」吳泗橋自憐道。
  這輊行,他開始懷疑,語凝娃娃當初
  能和公寓裡的怪人相處得如此融洽,不是沒有原因的,基本上,他們父女體內已經存有一些怪異的遺傳。
  「教練,你大多心了。」
  「不是我多心。」吳泗橋對自己的論點相當堅持。「你想想看,當初她為了舉辦活動必須聯絡上你,寧願自個兒在經紀人和領隊那裡吃盡閉門羹,也不肯亮出她與我的關係當後盾,或跑來找我幫忙,你說,這不叫排斥我又叫什麼?」
  有道理!
  沈楚天揉了揉下巴。事後他也想過,戚振觀派娃娃來找他,可能便起源於想利用她特殊的背景走後門,沒想到娃娃不肯。他瞭解餐會對娃娃的重要性,既然她已決絕到不願請教練爸爸出面的地步,由此可見,她確實滿排斥他的。
  「好吧!那你要我如何……」
  電話突然中斷。
  「喂喂喂?」吳泗橋迭聲喊著,對方卻一點回應也沒有。事實上,話筒裡連訊號不通的嘟嘟聲也聽不見。一定是線路被切斷了,他等了兩分鐘,聲音還是沒回來,只好出門檢查看看。
  一踏入樓梯間,立刻聽見三樓傳來沈楚天和女人談話的聲音。
  這小子動作恁地快!
  「繁紅,」沈楚天聳立在繁紅和小路前面,嚴肅的目光打量美女手中的剪刀和電話線。「你剪斷了我的電話線。」
  「我知道。」繁紅的回答同樣嚴肅。
  「為什麼?」他蹲下來和他們一起研究。
  「小路想知道電話線裡是不是有聲音走來走去,否則為什麼相隔兩地的人聽得見彼此的聲音?」她的美眸轉回斷成兩截的電話線上。
  小路用力點頭。
  吳泗橋開始懷疑這群房客可能是不小心從清朝誤闖了某個時空而來到二十一世紀,否則他們怎麼會連如此淺顯易懂的問題也搞不懂?
  「電話的原理和電視相同。」他覺得自己負有教育他們的義務。「它們都是利用電波把聲音……」
  「我想承治應該把這種基本常識教給繁紅了。」沈楚天打斷他的滔滔不絕。
  「既然她知道,還剪斷我們的電話線做什麼?」他大惑不解。
  三個人互望一眼,一致認為他很莫名其妙,怎麼會連這種簡單的問題也看不出來?
  「因為不懂的人是小路,不是繁紅呀!」他們異口同聲回答。
  吳泗橋搔搔腦袋。
  聽起來好像有道理!因為小路不懂,所以儘管繁紅懂,還是得剪掉電話線……
  不對!這算哪門子「有道理」?
  「唉呀!」繁紅突然想起來。「熱水燒開了,可是方糖還沒買。」
  沈楚天同情的眼光瞟向她。
  「你的紅茶時間又到了?要不要我載你出去買?」轉頭間吳泗橋:「教練,一起出去走走吧!」
  紅茶?
  「呃,我……好啊!」紅茶和方糖和電話和電視有什麼關係?
  他搔著困惑的腦袋隨著他們加起走下樓。這棟棟公寓裹的住戶們向來用「密碼」交談嗎?
  一隻冰涼柔軟的小手伸過來拉住他粗糙的手掌,他低頭一看,小路正仰頭探望他。
  「你的手和沈大哥一樣,粗粗的。」小孩子好奇地多捏幾下。
  他的眼則閃過一陣朦朧。時光彷彿溜回從前,身邊的小男孩換成一個小女生,她咧著缺了兩顆門牙的笑容對他說:「爸爸,媽媽的手比較軟也!」
  笑容中盈溢的崇拜,曾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驕傲。
  曾幾何時,小女孩成長為大女生,再也不願意和他親近丁。曾幾何時,父女之間的距離變成一道海洋,令他無力跨越?這般疏離,究竟是誰造成的結果?
  他低頭對小路微微一笑,和藹中藏著淚光和喟歎,心裡卻被某種情感緊緊牽動了……
          ☆          ☆          ☆
  她到底算不算戀愛了?
  如果站在一個客觀的角度審視她和沈某人的關係,他們的戀情無論在辦公室裡或是公寓裡已經完全公開化,而她也不打算再與自己的情感抗爭。
  既然如此……好吧!馬馬虎虎就算自己陷入愛河好了。
  不過,這並不表示她原諒那個用電話耍得她團團轉的臭傢伙。
  總有一天,她會逮著他||或沈楚天||的小辮子。
  「吳專員,」會計小姐偷偷溜進來。「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
  「你說說看。」近來她明顯地和顏悅色許多。
  「可不可以請你幫我要一顆『森堯豹』全體球員的簽名棒球?」會計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
  一顆棒球也能高興成這樣?她真的很懷疑棒球迷們的腦袋瓜子裹究竟裝了些什麼東西。
  「我盡量。」她的回答不太起勁。「那顆球能幹麼?當聚寶盆?」
  「你怎麼知道?」
  語凝嚇了一跳,她只是隨便說說而已,真的說中了?
  會計小姐嘰哩咕嚕說下來:「目前棒球收藏家們對『森堯豹』的簽名球已經叫價到一顆十萬元了。如果他們今年再度蟬聯職棒盟主的寶座,預計屆時還會跳到一顆十五萬的高價哩!」
  哇!這麼好賺?早知道就叫她老爸和沈楚天去弄個十顆八顆來拍賣,也不必費事舉辦什麼餐會了。
  「還有哦!」會計小姐繼續報告行情。「『森堯豹』的球員一年頂多發出兩個簽名球,所以平常人不是隨便說說就可以弄到手的。」
  原來如此。這就有點棘手了!
  可是,她不算「平常人」吧?她是森堯隊當家投手的女朋友,王牌教練的獨生女,請他們回去叫球員們破個例多簽幾次名應該無所謂!
  「吳小姐,二線電話。」
  「好。」她的思緒仍然停留在如何掙錢上,心不在焉地拿起話筒。「喂?我是吳語凝。」
  「嗨!是我。」
  眶琅!話筒跌出她的掌握。
  怎麼會是「他」?他怎麼知道她辦公室的電話?不行不行,她還沒計劃好如何對付他呢!
  「吳專員?」會計小姐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
  「我沒事。」她勉強擠出敷衍的笑容,把電話掛回去。「如果沒其他的事,請你回去工作吧!」
  「那……棒球的事……」
  「呃,我不敢保證,只能想辦法。」一顆十幾萬的東西,比鑽石還值錢,哪能說給她就給她?
  二線的紅光又閃閃亮了起來。
  她用送客的眼神逼走會計小姐後,才敢再拿起話筒。
  「你掛了我的電話。」他傷心地傾訴著。
  「我有男朋友了,請你不要再打電話來。」她的口氣聽不出一絲轉圈。
  「你想拋開我?」他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語凝,別忘了,穹穹白免,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詩經……她最喜歡的詩集……強烈的衝突又在她心頭激烈交戰,她差一點點心軟||不行!無論他是誰,既然她已經有了固定對象,也認定了沈楚天在她心中的地位,似乎不應該再節外生枝。他是沈楚天也好,不是沈楚天也罷,反正「神秘男子」的電話此後一律列為拒絕往來戶。
  「總之,以後別再打來了。」話筒被她堅定地掛回話座上。
  不到兩秒鐘,二線的紅光又閃了起來。
  這個人不到黃河心不死呢!
  「我明明告訴你別再打來了,你聽不懂國語哪?」她拿起話筒,劈頭就是一陣好罵。
  「吳語凝小姐?」彼端的聲音聽進她耳裡十分陌生。
  糟糕!又糗到了!她吐吐舌頭。
  「我就是。」幸好不是戚先生打來的。
  「您好,這裡是中山分局。」
  嘎?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陌生男聲繼續問她:「請問,吳泗橋先生是您的什麼人?」
  她的心臟提到半天高。「他是我父親。」
  「沈楚天先生又是您的什麼人?」
  「他是我的……未婚夫。請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心跳快停止了。
  「有一位受害者控告他們兩位惡意傷害,請你立刻前來分局辦理保釋手續。」
          ☆          ☆          ☆
  她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語凝在客廳裡來來回回踱步,依然無法接受她的父親和情人在一日之間變成了前科犯的事實,登記有案也!如果不是她花錢消災,對方原本還不肯息事寧人!
  兩個人的年紀加起來也將近一百歲了,居然跑去找一群最大年紀不到二十歲的小混混打架,如果傳出去,他們不怕丟臉,她還不敢見人呢!
  「拜你們所賜,我第一次看見警察局內部的裝潢!」她的臉色鐵青。
  繁紅和小路縮在沙發角落,不敢作聲。
  「裡面很乏善可陳,對吧?」沈楚天還想討好她。
  「閉嘴!」她繼續開炮。「我長這麼大從沒保釋過任何人。」
  「你不應該為我們破例。」吳泗橋低聲咕噥。
  她幾乎想哭出來,不過並非為了悲傷,而是忿怒。她老爸居然選在這種時候跟她耍脾氣。
  「能不能請你們行行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的眼睛溜向旁邊飄飄然有出塵之姿的美女身上。「繁紅,你先說。」
  繁紅從冥思中回過神來,睜大驚訝的美眸。「可是剛才警察先生問過這個問題了。「
  她氣得險些暈過去。「我就不能再問一次?算了,沈楚天,由你來說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比警察還像警察也!」他原本打算先拍個馬屁讓她息息怒,不過他的馬屁顯然並未收到預期的效果,一記白眼殺過來,他忙不迭吐出一串實情,就連剛才應付警察時都比不上現在的老實。「今天我和他們出去買方糖,途中遇到幾個毛頭小子挑釁,兩方人馬就打起來啦!我和教練技巧高超,再加上風師叔教了我幾招掌法,三兩下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住口!」他現在還有心情炫耀新學的掌法。不過她總算聽出一些端倪來了。
  「你們兩個大男人耐不住性子,合力欺負幾個不成氣候的小孩?」難怪人家會告他們!
  沈楚天立刻抗議。「他們有六、七個人,每個人都比我們高……」
  「你們兩個將近一九○,還有誰能高得過你們?」
  一句話堵死他。他摸摸鼻子,訕訕地坐回沙發裡。
  稚嫩的童音突然中斷她的偵訊工作。
  「都是我啦!」小路的眼眶裡珠淚亂轉。
  語凝從沒見過小傢伙哭泣,當下呆了一呆。又干小路什麼事了?
  「小路!」其他三個大人同時朝他衝過去,吳泗橋率先抵達,將他抱進懷裡。
  看見這幕景象,她再度怔了一下。記憶中,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喜愛撲進父親懷裡,對他傾訴自己的悲傷喜樂,感受他粗糙的手掌撫著自己的頭髮,讓一切心事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慢慢消失。
  那是何時的事?十一歲?十二歲?為何僅僅十餘年的區隔竟讓他們父女倆變成不相往來的陌生人?
  她勉強將視線移開。「你們打架的原因和小路有關?」
  小路從大人懷中抬起淚漣漣的臉蛋。「那些人是壞人,他們搶我的東西,又欺負繁紅姊姊,摸她的手……我跑過去打他們,他們就打我,大哥和伯伯就去打他們。」
  總歸一句話,小路和繁紅被一群不良少年騷擾,大家才會打成一團。
  「當時你們兩個在哪裡?怎麼會等到他們被人欺負了才出面?」她的焦點回到兩個大男人身上。
  吳泗橋和沈楚天交換了一個畏縮的視線,他就含含糊糊地搪塞過去。「在……隔壁……」
  「在隔壁幹什麼?」看他心虛的模樣,分明做了虧心事。
  「在隔壁……」他轉頭向教練求助,吳泗橋別過臉,根本不敢看他。「呃,打……打電動玩具……」
  「什麼!」她又炸開來。
  沈楚天連忙在她吼得更大聲之前,把注意力從敏感問題移開。「教練一發現有人找小路和繁紅麻煩,立刻衝出去和他們打起來,你總不能叫我袖手旁觀吧!那個搶小路東西的混混被嚇得不成人樣,多虧我把教練拉開的!否則就出人命了。」是教練對他不仁在先,可別怪他不義。
  「爸!」她強憋著滿肚子火氣。「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做事還這麼莽撞。」
  「難道你要我一聲不吭看著小孩子受委屈?」吳泗橋放大嗓門衝她。「如果今天換成你是小路,你會不希望有人替你出氣嗎?」
  「出氣也不是這種出法。」
  他脹紅了臉。「從小到大,我沒能為你做些什麼,難道現在你不希望我替別人的小孩做些什麼嗎?」
  語凝驀地愣住了。這算什麼?贖罪?
  「住在這裡的人全是你的朋友,也就等於我的晚輩和朋友。」他的聲音啞了下來。「在我心裡,他們和你一樣重要,你知道嗎?」
  重要。很久以前,她滿心企求的便是聽見這一句「重要」,以便說服自己她還是父親心目中的寶貝女兒。然而,她的希冀卻在父親不斷為棒球而忙碌、而食言中漸漸消磨殆盡。
  而今,他告訴她,她很「重要」?
  她不曉得自己的眼眶開始泛紅。
  「娃娃,」沈楚天輕輕拭去她面容上的濕氣。「今天的事情或許是我們太衝動了,但你應該看得出來,教練真心誠意想藉著某些方式補償以前對你的失責,你為什麼不肯敞開心房給他一個機會呢?」
  她的視線模糊得益發厲害,回身背對著他們。
  「走開!」她低吼。「大家都走開。」
  繁紅怕掃到颱風尾,帶著小路悄悄出去,吳泗橋迎上他示意的眼光,只能強擠出一絲苦笑尾隨他們而去。
  他靜靜上前抱住她,輕吻她、撫觸她。
  淚水終於滾滾流下來。
  她並非不肯給父親機會,只是無法相信失落多時的父女之情可以再尋找回來。
  她也不是沒看見父親最近的努力,他確實很想融入她的生活圈。但那又如何?
  光憑一句「後悔」,一句「努力」就可以挽回她失色的童年嗎?
  「你真的很固執。」奇異地,他總是猜得出她在想些什麼。「有一件事讓我頗感好奇。那天小路毀了你精心籌劃的餐會,為何你不但不生氣,還要求大家不可以引咎搬走?」
  她抬起淚眼,弄不懂他舊事重提的原因。「因為……因為這件事並非不能補救!」
  「這就對了,教練也沒做出任何十惡不赦或不能彌補的錯事,不是嗎?」他緊緊盯住她。「為何人們總是對自己的至親之人要求特別嚴苛?」
  她答不出來。
  為何人們總是對自己的至親之人要求特別嚴苛?
  倘若今天是她的朋友忙於事業而無法常常陪她出來逛街、壓馬路,無法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她會如此介意嗎?似乎不會。
  那麼,為何獨獨對父親要求特別多、特別高?只因為他背負了一個「父親」的名頭?她忽然想起「神秘男子」引述過的兩句淺詞: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但有舊歡新怨。
  回思過往,從前的歲月並非找不出一絲歡樂,往後的日子也不能保證不會出現令她更介意掛懷的恨事,那麼,為何人們總是對自己的至親之人要求特別嚴苛?
  「我不知道,」她終於開口。「我什麼都不知道。」
  「無所謂。」他的唇觸上她的嘴角。「起碼現在你肯開始質疑自己,並且多想想他的立場,這就夠了。」
  「夠了嗎?」她淺淺歎了一聲,再度靠回他的懷中。似乎大家對她的要求總是這麼的少,而她對他們的要求卻是那麼那麼的高。
  「謝謝你。」她抬頭輕啄他的下顎。
  沈某人暗暗呻吟一聲,腦袋開始滴溜溜地轉了起來。
  儘管此刻時機不太對,然而他自認前世不是柳下惠,今生又非和尚僧侶,怎堪忍受這等軟玉溫香抱滿懷的誘惑?於是唇瓣理直氣壯地溜上她的頭頂心,再順著發翹短髮滑下她的頸項,吸吮著她柔嫩的肌膚。
  「沈楚天?」儘管兩人的關係已經很親密了,她還是習慣叫他全名。
  「嗯?」他的唇移上她的耳際,沿途碰到她濕濕的娃娃臉,令他好心疼。
  她的俏臉埋回他頸窩,低柔的聲音模糊傳出來。「謝謝你傾聽我的心事。」
  「不客氣。」趁著她目前特別柔順,他最好把握機會。
  他的手更大膽地探進她的上衣裹愛撫她,擁緊她,讓她密切感受自己逐漸升高的熱度……
  「但是今天的好事我還沒原諒你們。」
  她的但書令他的一切動作戛然而止。
  「那……你還想怎麼樣?」問得有點心驚肉跳的。
  微微濕潤的臉蛋依然埋在他的頸項間。
  「我決定大大懲罰你一次。」她頓了一頓,加強戲劇效果。「如果你想逃過一劫的話,幫我弄到五個『森堯豹』所有球員的簽名棒球,否則你永遠別想碰我!」
  說完,立刻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的下巴垂到地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她踩著軍人操邁進房裹的嬌俏身影。
  五個?不可能的!
  不能碰她?更殘忍!
  他不是才剛幫助她排遣掉心中的鬱悶嗎?她怎麼可以恩將仇報,對他施加這種慘無人道的酷刑?
  「娃娃!」他追進去。「咱們從長計議一下。你可不可以一、三、五行刑,二、四、六放假?」
          ☆          ☆          ☆
  重陽高疊,天氣清奇,「香風裡」的裡民運動大會選在八月的第一個星期日隆重舉行。
  本年度的運動大會包含各種競賽項目,由於活動宗旨以聯絡裡民感情為主,所以比賽的規則和人數並不要求一定要比照正規賽程。
  於是,由「吳氏公寓」加上沈楚天、吳泗橋一行人所組成的八人棒球隊正式上場比賽。
  此刻,他們和對手激烈地進行著冠亞軍之爭||因為參賽的球隊只有兩組。
  「太好了,目前的比數相當接近。」語凝興沖沖揪住他的手臂。
  「現在是零比零!」沈楚天把她的手指從自己臂肌扳下來。
  「所以我才說『接近』嘛!有什麼不對?」她白他一眼。「你最近的脾氣很大哦!「
  「慾求不滿的結果。」他低聲咕噥。
  他不忍心告訴她,打從他接觸棒球開始,還沒參加過任何一場比賽是打到第九局依然掛零蛋的。但是沒辦法,他不太敢過度使用手腕,只好僅僅擔任投手,卻不下場打擊。而吳泗橋一開始就沒有報名,所以只能當觀眾。
  雖然他的球路把對手克得死死的,但是底下幾個打擊手不太靈光的技術也沒替「吳氏公寓隊」得到任何分數。
  目前,第九局下半,由「吳氏公寓隊」主攻。第一棒,風師叔上場。
  坐在場邊的兩人發現他握球棒的姿勢後,立刻叫暫停。
  「風師叔,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沈楚天不厭其煩地再講一遍,還示範給他看。「球棒是這樣握,不是那樣握。」
  「可是我喜歡這樣握。」風師叔不肯屈服。
  「你不覺得用三根手指頭捻住一根球棒很辛苦嗎?」她在旁邊插嘴。「我們是在打棒球,不是表演劍法。」
  「大家別吵!」沈楚天快失去耐性了。「總之聽我的準沒錯。」
  他錯了!風師叔揮棒時,球棒飛出去打到裁判,被火大的受害人判定出局。
  「別難過。」語凝安慰趴在她膝蓋上呻吟的「教練」。
  第二棒,輪到繁紅。
  她不見了。
  「繁紅呢?」沈楚天跳起來,現場陷入一片混亂。「有沒有人看見繁紅?」
  眾隊員一致搖頭。
  她趕緊把他按下來,擔心他會就此抓狂。看來他不只愛困的時候不太好伺候,在球場上也是個火爆浪子。
  「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一個陌生人朝他們走過來,大家連忙點頭如搗蒜。「我來這裹的路上遇見她,她要我轉告你們,太陽太大了,她回去喝杯紅茶補充水分。」
  「啊||」沈楚天仰天大叫。
  而那廂,存心報復的裁判已經做出判決。
  「吳氏隊第二棒自動棄權,出局。第三棒上場。」
  語凝樂觀地安慰他。「往好的方面想,今天最差的情況也不過零比零平手,我們還是可以和他們並列冠軍!」
  他冷哼一聲,拒絕接受她的安撫。「好,小路,你上去。」
  今天他特地交代風師叔畫符的時候多加點「料」,讓小鬼頭能發揮所有潛能,所以全隊的榮譽就靠他了。
  小路四平八穩的步伐站上本壘板,姿勢還算有模有樣,場邊的隊友先自放心一半;再打量他握棒的姿勢。一絲不苟,嗯!更安心了。
  結果他連續兩次揮棒落空。
  沈楚天再度叫暫停。
  「小路,」他用充滿祈求的眼神盯住小孩。「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我求求你不要亂來。看準球,打出去,然後跑,可以嗎?」
  「看準球,打出去,然後跑。」小路默念一遍。
  「沒問題吧?」
  「沒問題!」
  他提著心吊著膽離開球場,回到親愛的娃娃身邊。
  小路重新在本壘板上擺出架勢,瞇著凶悍的眼睛盯準投手,隨時等待擊出他最致命的一球。
  「你的打擊秘訣有沒有效?」語凝低聲問他。
  「我不知道,」他心不在焉地回答。「我又不是打擊強棒。」
  他的秘訣有效!
  鏘!一記打擊出去的清脆聲響從小路的球棒發出去,小小棒球飛向右外野方向。安打!「吳氏」的球員紛紛跳起大吼大叫。
  「跑!小路!跑!」語凝緊緊掐住他的手臂,他緊張得忘記疼痛。
  「小路,繞一圈,跑回本壘,快!」他拚了命大吼。
  小路不負眾望,看準了前進方向,不管敵隊的選手如何怒目相向,拔腿就跑。
  只見球場上一個穿著牛仔褲的矮小身影在壘板之間飛快穿梭,還不時躲避各壘手的橄欖球式擒抱,最後以光榮的姿勢回到本壘。
  「我贏了!我贏了!」小路跑到隊友面前,舉高雙臂等他們將他抬起來。「我得分了!我得分了!」
  「小路好厲害唷!」眾房客圍在他四周用力拍手。
  「啊!」沈楚天突然發出當天的第二聲大叫,抱住語凝痛哭流涕。
  「沈大哥,我打到球了。」看見大哥喜極而位,小路好感動。
  「乖乖,別叫,會嚇到小孩。」她不曉得該如何安慰可憐的未婚夫,只好先提醒小路。「小路,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怎麼了?」小孩依然沈醉在勝利的喜悅裡。
  「你跑錯方向了。」
  興奮的祝賀聲在兩秒鐘之內安靜下來。
  「什麼意思?」大多兒面面相覷。
  「你應該從一壘的方向開始跑,不是三壘。」沈楚天嗚咽地回答。
  啊?每一張臉立即垮下來。
  「那……我就不能得分了?」小路的嘴角開始抖動。
  語凝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呃,應該不能。看裁判怎麼說吧!」
  球場另一端,裁判桌上陷入激烈的討論。
  五分鐘後,比賽結果出來了。
  被風師叔K中頭的裁判悻悻然走過來宣佈:「此次比賽,吳氏公寓隊以O。五分獲得冠軍!」
  冠軍?O。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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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08:41:28 |只看該作者
  「我們嬴了?」沈楚天彷彿還不太敢相信。其他人也學乖了,不敢搶在他之前歡呼,免得又叫錯一次。一時之間大家都很不確定。
  「對!」吳泗橋搶先喊出來。「我們是冠軍,小凝,我們贏了。」他衝過去抱住她,轉了三大圈,語凝笑得喘不過氣來。
  氣氛再度爆發成一片亂局,大家互相擁抱、拍背,將小路拋得半天高,姍姍來遲的繁紅正好趕上這一幕,及時接住險些被摔在地上的小英雄。
  「娃娃,」沈楚天衝過去,把她從准岳父手中搶回來。「我們贏了咆!你要如何犒賞我?」
  她捧著他的臉重重吻了兩下。
  「不夠不夠,」他睜大明亮清澈的眼睛耍賴。「今晚你可不可以取消『禁令』?」
  「不行!」她再度吻住他。
  噢!這個討人喜歡的討厭鬼!
  她怎會愛上他呢?當初明明對他深痛惡絕的。或許是愛神射錯箭吧!
  與他分享的快樂勝過獨自擁有,這份感動將永遠銘記心中。
  但,取消「禁令」?噢,不行不行。
  爽朗清越的笑聲回湯在天地之間,欣悅的意戀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呵,她的「棒球情人」!
  她的寬闊楚天!
  
——結局——

  吳語凝的閨房裡正陷入一場攻防戰,他們已經僵持了半個小時。
  「我不要!」
  「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也!」沈楚天採取低姿態,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感動他的老婆大人。
  「不管,誰叫你只弄到兩個簽名球。」她穿著西瓜圖案的睡衣坐在床中央,拒絕讓他靠近方圓兩公尺內。
  「我已經盡力了,你總不能叫我結了婚反而當和尚吧?」他哀怨地望著她。
  滴滴答答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別吵,我先接電話。」她拿起話筒。「喂?」
  「嗨!是我。」
  電話筒掉到床墊上。
  怎麼可能?沈楚天正站在她面前,而「他」卻同時打電話進來……
  「是誰?」他挑起好奇的眉毛。
  丟死人了!原來他和「他」當真不是同一個人。
  「呃,沒事,打錯了。」她強擠出一絲笑容,砰地把話筒摔上。
  虧她還曾迷戀過「他」呢!
  「是不是那個電話情人?」他瞇起狐疑的眼睛,隨時打算興師問罪。
  「沒事沒事。」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能讓他知道,男人的肚量最小,屆時他又有吃不完的醋了!「你不是想過新婚夜嗎?快上來啊!」
  「真的?」他的眼睛又發亮。
  好棒?得到緩刑了!
  「唷呵!」
  他飛快除去所有衣服,撲到她身上。
  一定得在今晚想辦法讓她「迷戀」上他的身體,否則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          ☆          ☆
  翌日清晨,另一串電話鈴聲吵醒了辛苦大半夜的新郎倌。
  「小沈,」王鑫劈頭對他吼。「你在玩什麼把戲?我才出國幾個月,一回國就聽說你結婚了?」
  「唔……誰?王鑫?」他的神智依然不清醒。「你回來了?」
  「對!我回來了,回來找你算帳!我的行動電話你是怎麼用的?居然每個月的電話費直逼一萬塊,還申請一大堆奇怪的服務,電話轉接、插播、錄音……」
  「噢,那個呀……那筆電話費替我追到一個老婆,很值得啦!」他低頭親吻睡得正香甜的嬌妻。「今天是我新婚第一天,請不要騷擾我。」他不理會老闆的喂喂大吼,掛上話筒,躺回老婆身畔,腦袋又開始打起算盤。
  王鑫回來了!比他意料中回來得早,有一些事情他尚未做好準備工作。不過沒關係,現在開始也來得及。
  即知即行,他快速撥了一通電話,愉快地講了五分鐘就把一切搞定。再度掛上話筒時,語凝正好醒過來。
  「你在和誰說話?」她揉揉睏倦的眼眸。
  「沒有呀!你聽錯了。」他拉起棉被蓋住兩人,決定先讓她過完一段甜美的蜜月期,再讓她知道一個肯定會令她暴跳如雷的消息——繁紅要出去工作了!
  
——本書完——

  
尾聲

  不曉得大家是否看過一部電影「阿達一族」?那可是栽最喜歡的黑色喜劇哦!
  本書幾位配角人物的塑造靈感便是取材於這部電影。
  有些讀者提出幾個問題:賀寰宇和狄諳霓有什麼發展?
  冷愷群和玲愷梅有什麼故亭?
  賀芯曇和婉兒會不會有績集?
  凌淑芬可不可以寫一木以古代為背景的故事?
  答案是:「不知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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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27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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