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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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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1: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女人有所畏 作者:章情

阿珂興奮呆啦!
這次,她可是抱著「只要艷遇,其它免談」的渴愛心情前往羅馬哩。
可惜,當她的許願銅板噗通一聲沉進水底後,
期待的異國戀還是無影無蹤,
那些熱情的拉丁帥哥竟然全把她當隱形人!更扯的是,
就在她準備回國的前一天,
她在羅馬街頭遇見一名自稱會通靈的老阿婆,
老阿婆跑來堵她的路,用英語問她:「你想知道紅鸞星什麼出現吧?」
阿珂急忙說是啊是啊,她喜歡溫柔的男生,
不要太帥也不用太有錢,平凡最好。
老阿婆摸摸她的手笑說:「放心吧,你的夢想不會實現的,沒有那個人。」
沒有?!
莫非——溫柔、不太帥、不太有錢的平凡男人絕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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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2:1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好想戀愛

  飛機滑離了跑道。

  阿珂用一雙晶亮的眼眸緊緊地望著窗外,彷彿插上了翅膀,正要飛向白雲深處的天堂。

  「天堂」跟「幸福」是劃上等號的。在阿珂的想像中,幸福像白雲,又像棉花糖,多變的形狀,甜甜的味道,哎!光想那柔柔綿綿、蜜蜜甜甜的感覺,眼睛都已經幸福地瞇起來了呢。

  飛機平穩地在雲層間飛翔,阿珂為出自己的完美想像微微笑。如果葉子知道她現在的大腦活動,一定會白眼一翻,嗤笑她:「你少白癡了啦!」

  葉子曾經是阿珂的室友,因為姓葉,所以朋友都叫她葉子。但葉子從來不扮演襯托紅花的綠葉。葉子愛搶鋒頭,葉子不喜歡胡思亂想,相較之下,阿珂不只想大多,還嚴重缺乏自信。

  許多時候,阿珂服氣葉子的說法。她的想像,換來的只是失望,自己喜又自己悲,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就連這趟羅馬之行也不例外。

  她是一家報社的記者,這次前進羅馬是奉命採訪知名的珠寶商,外加一則有關羅馬的傳奇人物報導。

  阿珂印象中的永恆之都有著糾葛的文明演化,是藝術發達的浪漫城市;當她的認識不再只是課本上的一段歷史,而是親身前往體驗……

  哎!阿珂興奮呆啦!翠維噴泉舉世聞名,據說那裡的許願池很靈的,她可是抱著「只要艷遇,其它免談」的「渴愛」心情前往羅馬哩。

  可惜,當她的許願銅板噗通一聲沉進水底後,期待的異國戀曲還是無影無蹤,那些熱情的拉丁帥哥竟然全把她當隱形人。

  阿珂忍不住疑惑了。鏡子裡的她明明五官齊全、相貌端正啊,難道……是她沒自覺到連自己長得太愛國了都看不出來嗎?

  老天爺大概是存心教阿珂死心吧。回國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她在羅馬街頭遇見一名自稱會通靈的老阿婆;老阿婆跑來堵她的路,用英語問她:「你想知道紅鸞星什麼時候出現吧?」

  阿珂急忙說是啊是啊,她喜歡溫柔的男生,不要太帥,也不用太有錢,平凡的最好。

  老阿婆摸摸她的手笑說:放心吧,你的夢想不會實現的,沒有那個人。

  沒、沒有?!

  這教阿珂怎麼相信哪,除非男人絕種了,不然總有些被挑剩的孤男留給她這類的寡女回收吧?夢想無法實現還叫她放心,這老阿婆根本語無倫次嘛,阿珂豈會因為老婆子的胡言亂語就放棄找尋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呢。

  她想戀愛啊,好想好想……

  飛機上,阿珂緊盯著窗子,有些好玩迷信地想:等等當她頭一轉,眼睛看中的第一個男人可能、也許就是她的真命天子了。

  「可能也許」之後,對她的愛情運是不是有幫助呢?阿珂才不去管呢,現下,她迫切地需要安慰啊。

  默數三聲,她倏地扭頭,果然一眼看見目標,她的心沒來由地顫動了。

  眼神捕捉到的是一張側臉,他有著深刻的輪廓;教阿珂驚奇的是他的鼻樑,很長!鼻樑中間還微微突起,面相學上說這種人是生來「掌權」的。因為拍攝角度的關係,她沒辦法正視他的眼睛,但阿珂有預感,這個充滿氣勢的男人有雙銳眼。

  被他鎖定的對象一定很慘很慘!

  唔!阿珂打個冷顫,頭皮發涼了。怎麼好像這個男人找過她麻煩似的?她心有餘悸呀。

  呼,阿珂拍拍胸口,幸好只是雜誌上的照片,如果玩笑成真,這男人是她的真命天子,那肯定不是趣事。旋即,她又笑自己:嘿,真的想太多了啦,這種知名人士,哪會看上她這種三天兩頭被上司罵臭頭的小記者呀。

  她調開視線,不經意地瞥過雜誌的主人,鄰坐的男人正用一雙含笑的眼睛凝視她——

  「嗨!」

  阿珂霎時一震,好像遇見亂流,心慌意亂啊。

  「阿珂!」路以麟愉悅地喚她。

  「唉,怎麼會這麼巧呢。」阿珂低喃,臉上寫著無奈。怎麼會遇見他呀?和他分手後,她總是刻意避開可能和他不期而遇的場所啊。

  「一個人出國工作嗎?」他的雙眸釋放著柔和的溫度。

  「嗯。」阿珂點點頭。她在公司的地位低微,又是缺乏桃花的人,形單影隻,一個人出國,正常的嘛。倒是他  ,  路以麟,是紅牌記者,出國採訪沒帶助理攝影師才奇怪呢?

  「看見你,總覺得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喔。」他沉吟地說,話中隱含深意。

  回家的感覺?阿珂眨眨眼,想從他眼神中解讀語意,緊張的情緒悄悄地退去了。

  路以麟深深地凝望她,補充:「感覺很溫暖,很安全。」

  阿珂歎口氣,輕喃:

  「女人被人家說安全,是很悲哀的。」葉子說,男人都喜歡波大的火辣美女,不然怎麼叫致命的吸引力咧。

  「你說什麼?」他細心地察看她的表情。

  「沒,沒什麼。」阿珂很快地搖搖頭,困惑著:男人究竟在想什麼呢?如果她讓人覺得「危險」,會不會比較有男人緣啊?

  路以麟微微笑,畢竟他們曾經是一對戀人,對她的熟悉,早出乎她的預料了。  從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事,他翻動雜誌,低頭狀似無意地道:

  「你們報社一系列的情人專欄由你主筆,是你的心情寫照吧?想嫁人了?」

  阿珂驚跳一下!的確是。今年二月開始,她專訪了全球著名的月老廟,連這次到羅馬也不忘就近採訪雅典的情人教堂。她臉頰發燙起來。好煩啊,覺得他不給人面子,可她又不會反擊。

  「都已經是年底了,還作情人系列報導,不合適喔。」路以麟柔聲說。阿珂的膽子小、臉皮薄,實在不是當記者的料,他也曾經笑看阿珂的不稱職演出,但現在,他是真心為她好。

  「我喜歡與眾不同嘛。」她悶悶回說,遲鈍地體會不到他的關心。

  路以麟瞥她一眼。阿珂,她總是處處給別人留餘地,對自己的要求很多,但堅持的卻很少。有時候讓人惱她的糊塗,有時候又讓人心疼她的厚道。

  阿珂覺得奇怪,他的笑容彷彿帶有一絲絲憐惜的味道耶。當初怎麼會拋棄她呢?

  不不,不會的,一定是她眼花了,路以麟如果珍惜她,當初怎麼會拋棄她呢?唉,別自作多情、胡亂想像了吧。

  阿珂扭開頭,決定硬下心腸對他冷酷一點。他的溫柔陷阱很容易教人淪陷的,不提防點怎麼行。她年紀不小了,重蹈覆轍迷戀一個曾經棄守她的男人,就太浪費生命了。她要堅定新理想,她的理想情人啊……不要大帥,不能太優,總之啊,平凡的男人給的愛情保固期限高。

  「有興趣嗎?」

  聽見他柔和的聲音,阿珂忍不住又歎氣了。唉!她的心就像豆腐做的,怎麼可能讓人碰釘子嘛。像葉子說的,她是豬頭三,爛好人一個,被吃得死死的,活該。

  陸以麟把手上的紐約金融雜誌給她。

  「對財經新聞有興趣嗎?是不是想轉換跑道?」他注意到阿珂剛才直盯著他的雜誌看,他關心她的想法,有機會的話也很樂意幫她。

  阿珂悶哼,他如果不是太瞧得起她,就是存心取笑她。

  她是數字白癡耶,讓她插手財經資訊,只怕亞洲金融風暴沒完沒了,還會來一場台灣金融冰雹,搞得銀行證券公司全跑到報社來丟石頭呢。

  算了,拿來打發時間也好。阿珂想,隨意地翻開雜誌。嘿,真巧耶,一翻就是封面人物的主題報導。

  她的英文程度還不錯,這篇英文報導難不倒她,但……她無心閱讀雜誌上的內容了,因為身旁的男人將他的頭湊過來,她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是他慣用的刮鬍水清香。

  路以麟在她耳邊解說:「茅璇,今年年初接任「威原」商銀總經理的職務,在這之前,他在紐約金融圈已經佔有重要的地位了……」

  溫熱的氣息直撲上她的臉頰,阿珂神經緊張地屏住呼吸,眼珠看著他,心跳噗通噗通地加速起來……

  他幹嘛靠這麼近哪!存心擾亂人家的心是不是?

  完蛋啦!他的氣息侵略她的嗅覺,連帶地攻破她的心防,使阿珂無法自主地陷入回憶的漩渦……

  兩年前,她就像現在一樣是報社的小記者,路以麟則已經是電視新聞台的大前線。

  因為一場記者聯誼會,帥氣迷人的路以麟被一夥人簇擁上台,為的是幫在場的單身美女們製造機會。

  路以麟拗不過他們的胡鬧,接過繡球,等不及眾人反應,像投棒球似地投出去——

  哪知道睡過頭的阿珂,正好慌慌張張地趕到那兒,打開門,路以麟的繡球正中她的腦袋瓜,當場頭冒金星……

  兩個人的緣分就這麼開始了。

  和他約會的時候,她抑不住傻傻的笑,很多很多個半夜三更,她守在電視機前,只為了看他採訪的新聞重播畫面。她發揮了想像,早想晚想,連夢裡都想,就想著他對她勾勾小指頭,她好想當他的影子陪他到天涯海角呀。

  阿珂是那個時候知道的,喜歡上一個人就像被鬼迷了心竅似,什麼理想,統統擺一邊去啦,她盲自地想跟隨他的腳步。

  他告訴阿珂他可能調派紐約一年,阿珂說沒關係,她會乖乖等他回來;他和美麗的女同事相邀出遊,阿珂看見了,不要他的解釋,比他還緊張地要他相信她不在意。傻呼呼地跟著他的感覺走了半年,哪知道,結果還是——

  「對不起,我們還是當朋友比較合適。」他這樣說,一句陳腔濫調的分手台詞。

  最後一次,阿珂仍只是安靜地接受他的選擇,不問為什麼。也或許,她早就預感到了這樣的結果。路以麟不是她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但喜歡他,是最最美好的一次;從來就抓不住男人的她,有過這次的美好經驗,也算幸運了。

  「提供」則內線消息給你。」路以麟把手放在雜誌上,他發現阿珂的心的在焉,故意要喚她回神。

  阿珂抬頭,茫然地看著他。  歲月該是催人老的,為什麼他這張陽光般的臉龐還是燦爛依舊呢?

  他挪開手,用下頷指指雜誌上的男人,很快地說:「亞洲最有身價的金融界紅星,明天下午,他會率領旗下的上百名主管在『法蘭克福』舉辦運動會,拒絕記者採訪,只有我們電視台跟他的金融機構有合作,可派兩名記者到場。你到時候跟入口的管理員說我的名字,進去以後……」

  「抱歉打擾了。先生,這是您的飲料。」空服員來到他們座位旁,輕聲打斷他。

  「那有什麼報導價值呢?」阿珂問。她瞭解路以麟的意思,當記者互通消息的時候,他總是這一副嚴肅的表情。而她的問題是替她的上司問的。人家公司舉辦活動干她什麼事啊,只怕採訪回去又要挨罵了。

  他接過空服員拿來的杯子給她,「凡是名人都有值得挖掘的新聞。你不是負責人物專欄嗎?」

  「可是……」她的報導總在藝術人文、流行生活等範疇,哪有藝文組記者跑去採訪財經人士的。

  「你來就是了,我會替你想辦法,嗯?」他看出她的顧慮。

  望著他,阿珂心頭湧上複雜的波動。他還記得她怕冷,冬天總要裡著厚厚的衣服、捧著透熱的杯子才能溫暖嗎?杯子湊到嘴邊,她瞪著杯裡的白色液體想:也許,幸福就像牛奶的滋味吧?

  路以麟笑了。阿珂抬眼,發現自己的鏡片蒙著白霧。

  他摘下她的眼鏡,拿紙巾擦拭鏡片,「不戴隱形眼鏡了?」

  阿珂搖搖頭,楞楞地看他。她的度數不深,除非工作關係必須找尋遠處的新聞焦點,否則不戴眼鏡也不會造成生活不便。現在戴在臉上的紫色夢幻無框眼鏡是葉子拉她去配的,葉子說這樣比較「有型」,其實是眼鏡公司配眼鏡送汽車抽獎券的噱頭太吸引葉子了,不然葉子才不會關心阿珂要戴呆瓜眼鏡還是巫婆眼鏡咧。而對阿珂來說,眼鏡的最大功能就是遮掩她的「黑輪」。

  她的第一副隱形眼鏡是陸以麟送她的,藍色的,她頭一次戴上它,興奮得像做了美容手術,傻氣地抓著他直問好不好看。可是那副眼鏡的壽命出奇的短。隔天,阿珂跑新聞到凌晨才到回家,洗完澡後才想到要摘隱形眼鏡,竟然因為眼球表面過於乾燥,加上技術不佳,讓左邊的鏡片破在眼睛裡,她慌張地打電話向他求救。

  路以麟趕到她的住處,冷靜地拿生理食鹽水沖洗她的眼睛,一次一次,耐心地安撫她,直到她用顫抖的手順利取出破損的鏡片,忍不住歡呼,他卻重重地喘口氣。

  那晚,他溫柔地吻了她,輕輕地擁她入懷。

  唉,儘管事隔已久,她仍然懷念他的溫柔呀。

  阿珂拿回眼鏡戴上。這時候失去眼鏡的掩護,不只黑輪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連她心裡的秘密都會從眼睛洩露出來的。

  看她那臉豐富的表情,他微微笑,心裡有很多想法,表現出來的卻是一貫的冷靜。啜飲一口紅酒,再打開手提電腦,這才像個專業的新聞記者,至於身旁這個教他懷念的女子……不急,他等著明天到採訪地點跟她相遇,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他臉上的笑容讓阿珂覺得刺眼。唉,她渴望平凡的男人是有原因的。像路以麟這樣好看的男人會教人著迷,也會讓人心碎。

  轉頭看窗外的白雲,她想:這天空的景致真美呀,如果他們是一對情侶,這時候她會把頭靠在他肩頭上。

  但,他們什麼都不是。

  不是也好。讓迷戀俊男的女人嘗盡心碎的滋味吧,她嚮往平凡的依靠。

  台北就要到了,飛機降落後,他們將各自分開,這場邂逅,不是開始,也並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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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女人心事

  「……他二十五歲繼承外祖父的證券投資公司,在紐約成立一個陣容堅強的戰鬥兵團,這個行動力十足的團隊在全球金融領域攻城掠地,戰果豐碩,五年的時間,他的事業版圖從紐約擴展到瑞士、新加坡各地,今年年初他回國接下『威原』商銀的總經理職務……」

  路以麟的聲音在阿珂腦海裡重複盤旋,像背誦下來的課文。她忘不了路以麟的聲音,熟記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背景——

  茅璇,三十一歲的銀行家,接任「威原」總座不到一年的時間;擁有四十年歷史的「威原」銀行從瀕臨倒閉迅速搖身一變,穩坐了國內金融業的龍頭寶座。這位被「紐約商業週刊」封為「最具身價的亞洲財經領袖」的男人,是茅氏集團董事長茅璽之子。

  說到茅氏集團,阿珂的印象就深刻了。

  雖然她對財經資訊孤陋寡聞,但身為一個記者,對各大報的頭條總約略有個概念。

  所以啦,她知道茅璽名列全球百大富豪,去年某家雜誌社還刊登了他跟年輕女孩出遊的八卦新聞。

  結果那家雜誌社卻因此吃上官司,因為那名年輕女子是茅璽的外孫女;不只是負責那則報導的記者丟了飯碗,連雜誌社最後都垮了。據傳是:茅璽一怒之下,動用黑白兩道的關係讓那家雜誌社關門大吉。

  從此,沒有一家新聞媒體敢報導茅璽的負面新聞。然而,年過七十的茅璽家裡有三個老婆的事是眾所皆知的,他的九個兒女,年紀最大的和最小的差距二十歲。聽說這位精明的茅璽,脾氣暴躁,個性多疑,對他的產業繼承人非常挑剔,他的兒女為了鞏固由自己的地位,明爭暗鬥不斷,但截至自前為止,沒有一個真正繼承了他的哪家公司,只除了——

  威原商銀的新任總經理——茅璇。

  阿珂記起來了。茅璇是茅璽的小兒子。今年,全台灣每一家媒體都報導過這號人物;如同路以麟說的,茅璇讓一家老字號銀行起死回生。「威原」是茅璽白手起家的地基,也是他唯一交出大權的產業,由此證明了茅璇在茅璽眼中的特殊性。

  坐上了計程車,阿珂甩甩腦袋,把茅璇甩到天邊去。她的心事沉重,煩惱一堆,這男人的豐功偉業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還是回到現實,想想自己的問題吧。

  唉,想要找個適合自己的男人怎麼那麼難呢?

  其實除了路以麟外,她也遇過可以戀愛的對象的,可是呢,每次不是對方落跑,就是她自己臨陣脫逃,說起來也只有跟路以麟那一段算得上是戀愛……

  咦?阿珂的眼睛發亮了。既然路以麟曾經喜歡過她,她也就不算是乏人問津的「愛國分子」啦。

  阿珂不擅長追究問題,只要知道自己不是讓男人倒胃口的恐龍女,她就有鬥志找尋春天了。

  女人的黃金歲月短暫哪!她希望在三十歲以前談一場浪漫的戀愛,然後幸福地結婚去,這個願望想要實現就得趁現在努力啦。阿珂積極地找出通訊錄,她想,先看看認識的人裡有沒有適合的。

  翻翻翻,很快地翻到最後一頁。

  阿珂洩氣了,扣除一些姐姐妹妹跟一票名草有主的傢伙,還有機會活標的名字是一堆啦,但左看右看,唉,統統沒什麼誘惑性。

  阿珂正想放棄,眼睛卻看見「孟石」這個教她怦然心動的名字。

  孟石是大哥柯珀的高中同學,外表粗獷,內心溫柔,嘿!正符合她的理想。

  阿珂嘻嘻笑了,不禁想到十五歲那年的白日夢……她想,如果孟石捧著一大束玫瑰花來到她面前、如果孟石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摟進懷裡、如果孟石帶她去吹海風賞夜景……

  哎哎!幸福的想像會教人心悸呢。

  那時候的孟石喜歡他們的班花李倩倩,班花卻對酷哥不屑一顧,偏偏喜歡生平無大志,只要做麵包的柯珀。

  後來,孟石帶阿珂去看了幾次電影,像大哥哥一樣照顧她。那年,阿珂念國二,升上國三後,孟石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上個月孟石獨自回國發展,阿珂幫他在台北找房子、陪他買傢俱,兩個人還約好了,等阿珂從羅馬採訪回來要一起吃飯。

  現在,她正在回爸媽家的路上,從中正機場到柯家只需花上三十分鐘的車程,可是阿珂突然不想回家,她想飛奔到淡水去按孟石的門鈐。

  手機響了,阿珂把孟石的地址給司機看,再接聽電話。

  「珂啊,回來啦?」電話那頭傳來柯媽的可愛鄉土腔。

  阿珂輕哼,手指在車窗上亂畫著,心想著等會兒要先打電話給孟石,今天是星期天,不知道他在不在家耶?

  「我來講啦!」電話被柯爸搶去,「阿珀要結婚了,跟你老闆講啦,那天你要給他放假……」柯爸總以為阿珂跟電視上很紅很大牌的百萬主播一樣,忙得連假期都沒有。

  怪哉!阿珂笑了,柯珀要結婚,發昏嗎?

  人家說,戀愛的有效期限是兩年,談戀愛超過這個期限,就很難步入禮堂了。柯珀和李倩倩愛情長跑十年,都把生米煮成稀飯了,還結什麼婚哪!

  像聽見她的意見似的,電話那頭傳來柯珀賊兮兮的笑聲:

  「嘿嘿,不要懷疑。大紅包不能省,還有你侄子的見面禮也要趁早準備喔。」

  阿珂明瞭。柯珀和李倩倩都不是形式至上的人,有沒有一紙婚約不會影響他們白頭偕老的共識,讓他們非得步入禮堂的理由是——上車留下證據,必須補票啦。

  阿珂來不及說什麼,耳邊又傳來另一個興奮的聲音:

  「猜猜伴郎是誰?是孟石唷!」李倩倩自問自答。

  「石頭要介紹他馬子給你認識。」柯珀湊在話筒裡說。石頭是孟石的綽號。

  孟石有女朋友了!阿珂的心一下子蕩到了谷裡,她瞪著車窗,發現車窗上自己重複畫著的數字:27,是她的年紀。

  「珂,你先幫我們看看伴娘長什麼樣子,太漂亮了不行喔,那會搶了我的丰采。」李倩倩笑說。

  「聽說是美國婆咧。」柯媽插了一句。

  「好了啦!你們不要囉嗦那麼多啦。」柯爸緊張地喊,他女兒可是個大忙人咧。

  「快快快!快去忙,記得那天要回來啊!」柯媽一口氣說完,喀一聲掛上電話。

  阿珂瞪著手機,她可愛的家人連說再見的機會都不給她。苦笑一下,她請司機靠邊停車。

  

  遇見塞車,就像陷入一場災難。

  男人繃著臉翻閱手上的卷宗。三分鐘前,他的司機打電話向交通大隊詢問,據說是前面發生連環車禍導致交通堵塞。

  他不在乎車禍的死傷有多慘重,只希望相關單位發揮效率處理善後,他的寶貴時間不是任何人耽誤得起的。

  在一片景氣低迷中,他旗下的員工卯足全力沖業績、拼成長,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由他領軍的金融體系分秒必爭地在創造利潤新高,相較之下,他不得不說,那些靠老百姓繳稅才得以生存的公務機關根本養著一群米蟲。

  哼!再塞下去,他就要申請理賠了。釀成車禍的駕駛人不可原諒,無法盡速善後的交警也該死,天曉得這些蠢蟲賠得起他什麼!

  茅璇煩躁地將手上的卷宗丟到一邊,抄起旁座的檔案夾。

  翻開檔案夾,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張女人的照片,精銳的目光在照片上停了三秒,他的眼神移到照片底下的文字。

  事業有成的女人並不罕見,但鮮少有女強人具有這般懾人的美艷。一個女人要兼具美貌與成就並不容易,他很清楚一個汲汲營營的人必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男人為了事業犧牲掉健康,女人想要出人頭地,必須賭上寶貴青春。

  一個長期為工作熬夜奮戰的人,能保有健康體魄和美好外貌有幾種可能。一是持續運動儲存備用精力;再者是麗質天生,怎麼操也不見早衰的跡象爬上臉龐,另一種特殊情況,是以某種先天優勢換取成功的捷徑。

  身為金融集團首腦的他,就曾經遇過女下屬使出狐媚手段想取悅他,目的無非是想不勞而獲,然而他給她的回應是——她不再有資格領他的薪水替他做事。

  自取其辱的女人他見多了,愛惜羽毛的女人倒是一個也沒遇過。

  至於這位被他物色為妻子人選的女律師,他調查過她近幾年的工作表現——一個在辦公室裡得理不饒人、從不顧及男性尊嚴的女強人,她曾經為了要幫委託人打贏官司,不惜得罪權貴。他相信一個對工作有使命感的人,不會輕易出賣自己的靈魂。

  據資料附載,這位二十八歲的女律師離過婚,特立獨行,專辦離婚官司,在司法界闖出名號;她剛繼承的一筆遺產是:負債五千萬的律師事務所。事務所的前負責人是她的老情人沈雲升。

  沈雲升上個月肺癌去世,他的最大債權人就是「威原」。

  茅璇思忖著,除了賺更多的錢、擴展事業版圖,是否有過他費心爭取、非要不可的東西?

  沒有,從來沒有過。這一次是例外。

  照例,沈雲升死後,身為債權人的他只會積極地跟繼承人索債,再不就是變賣債務人的抵押品,然而這次他不急著討回債款,甚至打著主意讓那五千萬一筆勾銷,條件是沈雲升的債務繼承人必須成為他的妻子。

  那女人倒也識時務,只和他的律師通過電話,竟然就答應了嫁他。

  茅璇獨斷地想:必然的,嫁給他可以提升社會地位,可以分享他的財富,傻子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縱使她事業有成、個性強悍,不也心動了?

  哼,女人。只要她稱職地扮演好茅夫人的角色,他自然不會虧待她。

  他會滿足她的物質需求,原則是:女人擅長耍弄的心機別應用到他身上。他不計較她過去的情史,然而一旦跟他結了婚,她就必須以他為重。此外,她有義務為他生下繼承人,但別妄想從他身上得到愛情。

  他將花更多的精力在工作上,聰明的她必須輔助他,而她的美貌將陪襯他的地位。

  他要一個符合他條件的女人填補他身份證上空缺的配偶欄,如此而已。

  至於愛情,那是庸俗的消遣,要他為此執迷,除非……哼!除非他的神經出了問題。

  他相信她不是一個迷信愛情的傻女人,否則他的選擇就不會是她了。

  下了計程車,阿珂拎著行李,杵在街頭唉聲歎氣起來。

  她討厭台灣人特有的習俗,一顆紅色炸彈把分散各地的親友招集過來,與其說是來祝福新人,還不如說是來還禮兼撈本。一頓飯吃下來至少兩個小時,席間免不了要找幾段八卦打發時間,沒意思又沒營養。

  想到要參加柯珀的婚禮,阿珂就頭疼,因為實在怕了那些姑姑嬸嬸們的「關心問候」。

  根據經驗,總會有人針對她來上這麼一句:

  「阿珂,幾歲啦?」

  二十七,過完年就二十八了。阿珂總是很老實地回答。

  然後,理所當然地會有另一張嘴巴接著問:

  「有男朋友了吧?」

  阿珂有預感,隔壁的阿枝姨」定會插上兩句:

  「該嫁人了啦。我們家阿芳比你小兩歲,兒子都上小學了。」阿珂每次回爸媽家都會聽阿枝姨來上這段。

  阿珂搖頭,三聲無奈呀。想像中的情況又冒出一個雞婆聲音:

  「免避俗啦,我來給你介紹,甲意啥款效我攏有辦法……」是那個專門給人作媒的小姑婆。從她十八歲開始,這位姑婆就想把她推銷出去了。

  阿珂搖頭搖得厲害。她是很想戀愛沒錯,可還是對這些自以為是的說法很反感耶。女人不是為了結婚而結婚的,那些中古時代的太太為什麼就是不懂呢?婚姻必須建立在美好的感情基礎上的。

  阿珂漫無目的地邁開步伐,覺得好煩好煩地想著----

  她,一個接近三十歲、還找不到感情寄托的女人,很快的,臉上會多出皺紋,身材會走樣,適合她的好男人會愈來愈少,加上一事無成、沒有存款,唉……

  跌停板哪!

  想想,其實每個人都會年老色衰,這很公平嘛。阿珂也不想變成長生不老的怪物啊,她不過是想要一個平凡的男人陪她慢慢變老,希望那人用一雙溫柔的眼睛記錄她的笑臉、她的眼淚。

  這樣的要求並不過分吧?

  如果月下老公公得了癡呆症,才會任由她怎麼賄賂都不管用,她也遠走法國、英國探訪各地的情人教堂,藉記者身份幫那些洋神仙大打廣告啦,為什麼掌管愛情的神仙就是不關照她呢?

  阿珂愈想愈悶,還有她的家人……

  柯爸爸柯媽媽在中壢的小鎮上經營一家麵包店。柯珀從小就立下志願要繼承父業當麵包店老闆。她的家人很平凡,平凡到把阿珂視為他們的驕傲,一提起他們家的阿珂,柯爸就變成了賣瓜老王。柯媽喜歡拖住鎮上的菜籃族獻寶,連柯珀說起妹妹也是眉開眼笑的,稀奇、寶貝呀。

  鄉下的年輕人畢業後跑到城市工作不稀奇,但是柯家的阿珂可不是一般小職員,阿珂是記者呢!柯爸說起女兒會嘖嘖嘖……說不出的好,重點一句「不是隨便人都可以當記者的啦」;柯媽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嘛賺多少花多少,會打算的很少啦,找不到像他們阿珂這麼勤儉懂事又能幹的女孩子嘍;柯珀笑稱自己是勞工階級,而妹妹是社會精英啊。

  阿珂很心虛,她只是一個蹩腳小記者啊,哪有讓人驕傲的地方。為了不辜負家人的期待,她總是遵從他們的希望定義自己的生活。現在,她忍不住想埋怨了——

  她親愛的老哥,腦袋都裝雞蛋麵粉啦,有那麼多男同學、拜把子兄弟,卻從來都不知道要幫幫她,真是的!

  還有,她的爸媽不擔心她沒有男人要就算了,竟然還很得意地跟那些八卦親戚說:

  「我們阿珂會賺錢養自己,不嫁人沒關係啦,現在的都市女人都嘛這樣,幹嘛嫁到人家家去伺候公婆咧。」

  爸媽總是這副驕傲的論調,也難怪隔壁的阿枝姨說話酸,她家的阿芳高中沒畢業就跑去奉子成婚了,二十五歲的阿芳已經當很多年的黃臉婆了。

  阿珂羨慕黃臉婆。等十年後阿芳當上阿嬤,阿珂猜想自己到時候的新煩惱是——就要變成孤單老人了。

  停下腳步,垮下肩膀,阿珂茫然的眼睛眨、眨、又眨了一下……車子,馬路上    有好多車停在那。如果可以有一個男人推開車門,朝她走來……

  唉,難呀!

  為什麼這麼難呀?她不要南瓜車載她去尋找王子啊,她不過是想要」個溫柔平凡的男人終結她的孤單命運,就算那人騎著鐵馬、坐著破爛車也無所謂嘛,為什麼想要一個適合她的有緣人那麼難呢?

  阿珂的頭向後仰,一張愁苦的臉對著天空,眼睛又眨、眨……天,天空灰灰的,她的心也灰暗了。

  她覺得胸口好悶好悶,好想尖叫,好想大聲說出自己的希望。

  「我……好想戀愛啊……」阿珂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在竄動著。

  「唉……男人……」阿珂深吸口氣,不自覺地張開嘴巴——

  

  茅璇不耐煩地將眼神調到窗外。

  車子距離人行道很近,他打開車窗,視線停在百貨公司大樓上的大螢幕——

  畫面上出現一名紅衣女子,背景是羅馬的時尚咖啡館,她走向櫃檯,從名牌包包裡取出信用卡……

  這是「威原」最新推出的信用卡廣告。不到二十秒的廣告充分掌握了代言人的自信美,也藉助羅馬城的時尚感突顯出女子手上那張卡的價值。

  這廣告才推出一個星期,信用卡便突破了一百萬張的發卡量。

  茅璇嘴角一扯,拿個花瓶當噱頭就能獲利,他沒道理放棄這類的生財工具。

  他的特助今早還針對這個廣告提出問題:如果只是代言人的高貴形象提升了業績,是否該讓她永遠留在國外?

  一旦她在台灣露面,那些像蒼蠅一樣的記者必定有辦法挖出她的真實樣貌——像狐狸的人,何來的高貴!

  女人在螢幕上回眸淺笑。茅璇調開視線。那些記者拍他的馬屁都來不及了,除非是存心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的,才敢寫茅姓家族的負面新聞。所以,這女人回不回台灣,不值得他浪費時間思考。

  他的眼神轉到人行道上,那裡杵著幾個人奇怪地仰頭朝天上看,行人經過的時候也忍不住跟著抬頭。天上會掉什麼禮物下來不成?

  茅璇找到了答案。一個穿著灰色洋裝的女人攫獲他的汪意,她像一棵營養不良、蒙上灰塵的樹。因為她仰著頭看天空,因而讓一些好奇的人跟著往天上瞧。

  茅璇微瞇眼睛,看見她嘴裡唸唸有詞。他悶哼一聲!一個神經異常的女人竟也能造成圍觀,台灣人的好奇心太可笑了!突然,她大張嘴巴——

  「……我的男人——你在哪裡啊?」

  這一喊,嚇得圍在她身邊的人有默契地跳開。

  時間悄悄流逝,天空飄來一抹烏雲。阿珂扭正脖子,眼睛隨意一瞟,突然驚覺怪異,有好多好多只眼睛盯著她耶!

  怎麼回事啊?腦袋裡像有風車在運轉,阿珂很快想到了,她……她她她……好像把心裡的想法吼出來了耶!

  完蛋啦!要是讓人家以為她想男人想瘋了,竟然當街狂吼,那就更沒有男人會要她了啦!

  阿珂用雙手搗住臉,透過指縫看見好多異樣眼光,好像她是什麼怪物似的。

  哇哩咧,她的臉皮脆弱得跟肥皂泡泡一樣,怎麼受得了這樣被盯著瞧啊!

  她很想學地鼠鑽地洞,但腳下踩的是堅硬的水泥地,腦袋又脆弱得像蛋殼,看這種情況.

  噢!快溜比較實在啦。

  茅璇的嘴角上揚了。原來不是精神異常,但稀奇了,這女人敢在公共場所製造笑話,還知道丟臉!

  什麼樣可厭的女人他都見識過,就是沒見過這麼可笑的。

  瞧她慌張躲進人群裡的窘樣,茅璇有了看好戲的興致,但阻塞的車陣緩緩地流通了。

  合上車窗,他嗤笑一聲。任何女人都無法教他的自光佇留,然而這女人的可笑演出確實吸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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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吻

  阿珂的頂頭上司叫黃蓮連,是一個年過五十歲的未婚女人。

  凡是黃蓮連的下屬都體驗過挨罵的滋味。不想挨罵的唯一辦法就是使出渾身解術跑獨家,有了獨家新聞,黃蓮連會換上一張嘴臉,巴結那些立大功的小兵都來不及了,哪還會罵人。

  聽那些被黃蓮連當成寶的紅牌記者說,被上司看重的滋味就像吃了嗎啡,輕飄飄的,一個記者不怕死的衝勁就是這麼來的。

  阿珂沒有嘗過黃蓮連的甜頭,黃蓮連給她的感覺永遠就像苦瓜加辣椒。凡是阿珂呈上的新聞稿,黃蓮連不是瞄一眼就給擱下,就是挑剔地請出火箭炮伺候。

  阿珂知道是自己不爭氣,所以每回被罵得灰頭土臉,總還是好脾氣地陪笑著,就怕黃蓮連氣得當場倒地,那她的罪孽就大嘍。

  說起來,阿珂也算是他們報社的開國元老呢。

  五年前,「明報」剛成立的時候成員總共是七個人,三名主管加四位員工,其中包括主管階級的黃蓮連和社會新鮮人阿珂。阿珂的大學成績優異,外在條件又比其他幾隻菜鳥好,乍看下很具實力和先天優勢,報社上下一致認定阿珂值得栽培,黃蓮連更是搶當阿珂的師父。

  但幾年下來,新人一批批加入,阿珂卻沒一點長進,當初看好她的人承認自己看走眼也就算了,只有黃蓮連想不開。恨鐵不成鋼加上求好心切,教黃蓮連動不動就把炮口對準阿珂——

  砰!

  阿珂才剛踏出辦公室,背後的門立刻狠狠地甩上。她的脖子一縮,接著歎口氣,習慣地拍拍胸口讓魂魄歸位。

  這是阿珂從羅馬回來的隔天。她一大早就進了報社,捧著熬夜趕出來的稿子到黃蓮連面前,結果——就是這樣嘍,碰了一鼻子的灰。

  本來,這回到羅馬採訪珠寶商的任務,是排定由阿珂隔壁座位的關雅雯負責的。關雅雯入行兩年,負責旅遊專題,風格清新獨特,總藉由文字將各地風景描述得如詩如畫,讀者反應很好,好幾家出版社都看重她的才華前來邀稿。簡單地說,關雅雯就是黃蓮連平日捧在手心裡的寶。

  阿珂是黃蓮連失敗的例子,關雅雯卻是黃蓮連的驕傲。黃蓮連自信地以為,她一手帶出來的人不會背叛她,然而半個月前關雅雯突然遞出辭呈,任憑黃蓮連怎麼說破嘴挽留,關雅雯還是揮揮衣袖,隔天就跳槽到一家國際知名的旅遊雜誌去了。

  也因此,到羅馬的任務臨時落到阿珂肩頭上。

  阿珂身負重任,卻遇上一個超級不配合的受訪者。那個珠寶商雖是華裔,卻沒有絲毫同胞情分,她傲慢地告訴阿珂,她的珠寶早就舉世聞名了,根本不需要他們這種小報幫她宣傳。

  阿珂只好針對羅馬的珠寶金光聚集地——「康多提大道」作了一番介紹,並且做了挨罵的心理準備,結果和她預期的有點不一樣。

  黃蓮連對「康多提大道」的特別報導沒意見,倒是看到另一則名人採訪的標題,火氣才細了上來——

  「……你要寫濟慈、拜倫還是米開朗基羅都好,這什麼?啊?希臘神話!」

  就這樣,阿珂被吼了一個早上。

  黃蓮連總是固執地反對虛構人物和愛情主題,主觀地否絕這兩者的新聞價值,也因此,喜歡寫情人專欄的阿珂惹她不爽很久了。但畢竟報導不能以主觀評定價值,有曠男怨女從阿珂的文字獲得共嗚,黃蓮連只好忍氣任由阿珂去採訪她的月老神仙了。

  可大部分的報導,她還是堅持下屬必須選取「偉大」的題材,例如,有作品進駐博物館的藝術大師、名列教科書上的偉人,還有當代引領風騷的權貴,才值得報導。

  阿珂很無奈,她不是故意挑戰黃蓮連的原則,只是總有些題材太誘惑人了,她總想賭一賭,心想:也許這次黃蓮連會拋棄成見,被她選取的愛情題材感動也不一定。

  愛情是不褪流行的話題嘛,為什麼不算「偉大」呢?

  徹夜不眠地把羅馬神話和雅典的愛情傳說整理成感人的文章,在她看來故事很美呢,怎麼在黃蓮連眼裡就成了沒價值的報導?

  阿珂想不透的事情太多了,也不差這件。她像只腦袋混沌的糊塗熊貓,離開報社,帶著相機單槍匹馬前往「海屏新書發表會」的地點。  

  海屏是新竄起的流行作家,文章被文壇老手批評得一文不值,但奇怪的是,罵她的人愈多,書的銷售量就愈好。媒體為了滿足消費者的好奇,一窩蜂地追問海屏的感情生活,她的文章究竟好不好倒成了其次。

  這是海屏的第三本新書發表會。阿珂的報社原定要將這則新聞排在地方活動板,但眼看阿珂負責的每週人物專訪就要開天窗了,黃蓮連只好給她這條線索去發揮,畢竟海屏是由媒體塑造成的新聞人物,總比阿珂的希臘羅馬神話有賣點吧。

  阿珂趕到了新書發表會的地點,推開厚玻璃,咖啡店裡有兩個服務生正收拾著杯盤,距離入口最遠的長桌上坐著一名女子。

  阿珂猜想那個背門而坐的女子就是海屏,年輕的男造型師在幫她卸妝,助理整理著桌上的資料。

  阿珂清清喉嚨,走向前報出身份:「您好,我是明報記者……」

  「抱歉,採訪的時間已經過了。」助理很快地說。

  海屏回頭。阿珂詫異:「啊!筱微?」

  紀筱微的蔥白玉手輕舉,頗有女皇架勢地讓她的造型師和助理退開。

  「你!你就是海屏嗎?」阿珂強裝鎮定。

  這個紀筱微是阿珂的小學同學,也是阿珂的童年陰影。阿珂從小學到高中,有十二年的時間籠罩在「紀筱微夢魘」裡,問題就在於:阿珂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溫柔的陪襯,任何時候都不喜歡搶鋒頭。

  紀筱微的家境並不是特別富裕,但她從小學芭蕾、學鋼琴,代表學校參加各種比賽。

  小糊塗蛋阿珂隨隨便便的維持中上水準,小野心家紀筱微卻用盡心力爭取著第一。當紀筱微苦練各項才藝的時候,阿珂在家裡賣麵包混日子,紀筱微心理無法平衡,她開始把阿珂當成對手,而阿珂的惡夢就這麼開始了。

  就算阿珂無意參賽,紀筱微也能使出各種辦法讓身邊的人拿兩人放在一起比較,例如——

  老師誇讚紀筱微又拿了班上第一名,不忘接著勸戒阿珂加緊用功,怎麼上次月考拿第二名,這次卻落到了第五名,應該像筱微一樣維持水準才對嘛。

  如果有個同學說阿珂可愛得像娃娃,馬上會有人接著說紀筱微美麗得像公主。

  還有,紀媽媽常常繞到柯家的店裡來報告她家女兒的豐功偉業,然後柯家的晚餐會多了這樣的話題:

  「珂啊,你跟筱微都要代表學校參加作文比賽,筱微去年拿冠軍,你要加油,  也給他拿個冠軍回來。」

  阿珂不想辜負家人的期待,遂心情沉重了,結果,阿珂還是打了敗仗。她不在乎輸贏,但排山倒海而來的安慰聲浪總是強迫她對自己的敗戰表現出難過,不知不覺地,她就真的變得很難過了。

  阿珂上大學以後不再跟紀筱微同校同班,只偶爾會聽到家人鄰居說起紀筱微的  消息。就在她幾乎忘了紀筱微是她的陰影的時候,惡夢又要上演了嗎?

  紀筱微站起來,冷冷哼道:「沒錯,我是海屏,意外嗎?」

  「呃,對啊。」阿珂僵笑,好意外啊,好像經過設計的,她總是後知後覺地落入老天設下的圈套。昨天是路以麟,今天是紀筱微,什麼巧合都會發生啊。

  「哦?我該和你一樣沒出息,才不教你意外?」

  「不是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阿珂向前幾步,緊張地解釋。

  「你倒是不教人意外啊。怎麼?還在那家小報社當記者呀?!」紀筱微很快打斷她,又教阿珂摸不著頭緒地掛上了和悅神色。

  「想採訪我,可以呀,我通融你五分鐘,問吧。」

  「喔,謝謝。」阿珂楞楞地點頭,把握時間地打開檔案夾看了一眼,突然覺頭痛了。

  據檔案上的記載,海屏是少數以作風大膽取勝的文壇明星,她上個月應某雜誌之邀拍了半裸寫真,還讓記者偷拍到她和出版社老闆進出賓館的畫面;她的文風不忌血腥情色,支持她的讀者大多是道德感薄弱、強調自我表現的新新人類。

  阿珂很懷疑,海屏的勁爆話題就是黃蓮連所謂的賣點嗎?

  「要我幫你起頭嗎?」紀筱微雙手環抱,盈盈笑著,然而那美麗的笑容卻是不懷好意的。

  阿珂被動地抬頭,紀筱微慢條斯理地說:「路以麟,算是你關心的焦點吧?」

  「以麟?你記得他啊?」阿珂覺得奇怪,路以麟曾經陪她參加過同學會,可是紀筱微沒道理對他有那麼深的印象啊。

  紀筱微莫測高深地笑了笑,「不介意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吧?被甩之後,心情如何?也許……我的下一本書,會針對你的感情問題作番探討……」

  「等!等一下!」這回換阿珂打斷她,但阿珂無力把話說完整:「你、你怎麼會知道……」她不穩的心跳預告了自己即將遭受打擊。總是這樣的,只要站在紀筱微面前她就倒楣了,可怎麼會扯上路以麟呢?

  紀筱微慢慢地走到阿珂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因為,是我,要他甩了你。」阿珂不擅長隱藏白自己的情緒,只要幾句話就能讓她亂了陣腳,紀筱微太瞭解她的弱點了。

  「不,不是吧?」阿珂慢慢地搖頭。

  「柯珂,你還是這麼天真啊!你不知道路以麟是怎麼樣的人嗎?」紀曉微嘲笑阿珂。

  她那張臉在阿珂眼前放大,阿珂亂了、慌了,雙腳像黏在地上似的,想走,卻動不了。

  路以麟是怎麼樣的人不該由紀筱微來告訴她吧?

    

  結果,阿珂像逃難似地跑出那家店,直跑到了街角還覺得芒刺在背,紀筱微勝利的笑容像把刀劃過她的心臟。

  阿珂遲鈍,可遲鈍的她,今天還是發現了驚人事實——原來她是天下無人能敵的傻蛋!

  根據紀筱微說的,她回想起路以麟和她交往的那段日子    他看了她的高中畢業紀念冊,知道她要參加同學會,然後提議要陪她出席……原來他在紀念冊上認出紀筱微,那時候就計畫著要利用她接近紀筱微了!

  紀筱微當時是某立委的紅粉知己,身為國會記者的路以麟為了挖新聞,想盡辦法接近立委身邊的人,也就是這樣,路以麟認識了紀筱微。那陣子天天有他跑的新聞上政治頭條。直到立委發現紀筱微洩露消息,紀筱微瀟灑地離開那位年過半百、有家室的立委。

  聰明如她,怎麼會不知道跟那個男人在一起沒前途,她在路以麟身上看到了希望,他們是同一類的人,應該是最適合的。她以為路以麟和她的想法是一樣的,所以他接受了她,拋棄了阿珂。

  紀筱微說:「我比你有利用價值,所以你被甩了,這就是路以麟,為了實現他的野心可以不擇手段。」

  可是,紀筱微並沒有告訴阿珂,後來路以麟還是因為阿珂離開了她。

  其實有什麼關係呢?阿珂想,同樣都是被拋棄,當初她不追究原因,就是隱約知道他有了更好的選擇,現在知道了是因為紀筱微……

  唉,有關係的!

  這事實很現實地傷害了她。她喜歡的人「總是」為了別的女人拋棄她。難怪路以麟要說對不起,因為他移情別戀,對象是她的老同學,而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冷瑟的風拂過臉龐,阿珂沮喪地走著,突然想到她的工作,完蛋了!她要拿什麼回去跟黃蓮連交差啊?

  靈光一閃,她想到了路以麟在飛機上告訴她的消息。不想丟掉飯碗,只好把個人的情緒丟一邊了。

        

  「法蘭克福」是台北的貴族俱樂部。

  阿可曾經看過一則關於「法蘭克福」的專題報導,她知道這個建地四十公頃的高級場所向來只招待會員,想不到,路以麟的名字竟然可以當她的通行證。

  走進泳池區,阿珂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覺得怪了。聽說有些怪人喜歡聞油漆的味道,沒想到她更怪了,竟然覺得這味道好聞,而且有點夢幻的感覺呢。

  阿珂忍不住一次一次地深呼吸,近乎貪戀起那味道了。

  接著,阿珂開始以記者的眼光搜尋可報導的新聞材料——偌大的泳池區充斥著人,每個人看起來都活力充沛,觀眾席上的眷屬小孩高喊著加油,台上有個年輕人
  拿著麥克風中且布著戰況……

  她邊走邊思索著。路以麟說得對,凡是名人都有報導的價值,如果那個茅璇也——在這裡,她可以偷偷拍他幾張照片,然後對今天的活動略作陳述,就算大獨家啦。

  「阿珂,你來晚了。」路以麟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阿珂嚇了一跳,停下來瞪著他,就是這張陽光笑臉騙了她!

  「怎麼了?」路以麟微笑,阿珂很少板著臉對人的,要得罪她並不容易,他竟有榮幸惹毛她。

  阿珂垂下頭,從他身邊快步繞開。

  紀筱微口中那個野心勃勃、喜歡利用人的男人,和她熟悉的、溫柔體貼的路以麟差距太大了。她不會記仇,也不喜歡教人難堪,可在短時間內,要她忘記路以麟
  帶給她的傷害,是不容易的。

  他傷害了她,不只因為他利用她、瞞著她和紀筱微交往,真正教阿珂感到難過的是,怎麼她曾經愛過的人會這麼深沉可怕呢?知道他的目的、手段,讓她回憶裡
  有關他的美好在頃刻間消失殆盡了。

  「阿珂?」路以麟追上去,伸手想攔阻她。

  阿珂反射地往旁邊閃躲,沒想會突然踩空,來不及思想,心臟像被提到喉嚨的地方……

  咚!一聲。

  陸以麟被濺起的水淋了一身。一時間,有人尖叫,有人驚喊,也有人抗議這突發的狀況。

  水灌進了阿珂的鼻子裡,她想呼救,但水嗆得她好難過,她徒勞地掙扎著,緊張地意識到——完蛋了,她死定了!

  陸以麟楞了一會兒,才驚覺阿珂不會游泳,他很快地把相機放到地上,脫掉夾克,正準備往泳池裡跳的時候,水裡有個敏捷的身影朝阿珂游了過去。

  阿珂不掙扎了,她放棄自主權,身體往水裡沉。

  失去意識前,她依稀感到自己被一張網子撈住。——

  如果這是死神的召喚,她屈服了。

           

  主持人用緊張的語氣宣佈著現場的比賽情況:「……三號水道持續領先!」

  男子矯健的身軀勇猛地向前滑行,快到岸邊的時候突然掉下來一個「障礙物」,他眉頭一擰,是誰?!誰敢阻擋他獲勝的前景?

  茅璇游到岸邊,不經思索地擄住那人。

  「恭喜三號水手撈到美人魚一隻,」台上的男人興奮地發現。

  旋即響起了熱烈的鼓掌和歡呼。

  奄奄一息的女子被抱上岸邊,他無視現場的躁動,沉穩地蹲在她身邊,拂開她臉上的濕頭髮,俯身……

       

  阿珂有了模糊的意識,她好想睡,可有個強大的力量介入,它強迫她呼吸,它不許她沉眠。

  阿珂又開始掙扎了,她喘息著,忍不住咳了起來……

  「耶!有反應了。」

  「……快把醫生找過來!」

  「醒了醒了!她醒了……」

  徘徊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阿珂聽見了吵雜的聲音,像在討論著她該往哪裡去。她向黑暗深處望去,倏然間,光源那頭伸來一隻巨掌,她的心臟又縮緊到喉嚨的地方,接著,她看到了刺眼的亮光……

  緩緩的睜開眼,她好想知道,是什麼力量牽引著她,是誰強迫著她呼吸,是什麼原因讓她不得不醒過來。

  「阿珂!」路以麟焦急地俯身看她。

  阿珂眨眨眼睛,是路以麟!為什麼是他?——

  她感覺到的那股力量,像來自一個無敵的強者,彷彿……彷彿是造物者,誰都無法限它抗衡,只能被它擺佈,它要她醒過來,於是她被征服了。不該是路以麟吧?

  「沒事了,阿珂,你沒事了,沒事就好了!」路以麟輕輕地扶起她的頭,焦急地、反覆地說著。

  他擔憂的眼神教她的胸口一緊,眼眶發熱!這也是騙人的嗎?他對她的關心原來都是騙人的,這回他又有什麼目的呢?

  路以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才好似的,只能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不停地輕撫她的背脊。

  在路以麟的懷裡,阿珂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孤單,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想,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會不會有一個人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去尋找她的魂魄呢?

  不會的。找個男人愛她都升天入地求遍了,誰會在乎她的死活呀。

  阿珂忍不住嗚咽起來,真的好悲哀啊!

  茅璇走出人群包圍的中心。

  「辛苦您了。」一條摺疊得方正的厚毛毯被捧到他面前。

  茅璇回頭看一眼他剛離開的位置。

  「是。」他的下屬意會地捧著毛毯走向阿珂。

  活動中止了,連台上的主持人都溜了,大部分的人都圍在池畔看熱鬧。

  這就是他的戰鬥兵團嗎?竟然個個都像充滿好奇心的八婆圍在那!茅璇十分不悅,他很想一聲令下,強迫運動會繼續下去,但,要算帳也得等個適當時機。

  這些人,明天等著倒楣吧。還有那個女人,她是誰?

  他抬手觸摸嘴唇,像訂契約蓋圖章,他不曾隨便地將唇烙印在女人身上,這次是一次意外。

  他邁開腳步。最好有個人能好好交代,那個意外怎麼會掉到他眼前的!

  美人魚?哼,根本是一顆蠢蛋!不會游泳還滾進水裡幹嘛?

  「威原」的年度運動會就此結束了。茅璇很不滿意這種結果,他把一切錯誤歸咎於擱淺在池畔的「蟲卵」身上。

  哼,災難!

  經過一番折騰,天黑了。

  路以麟扶著方向盤,側頭看看阿珂:

  「你還好嗎?」今天的阿珂異常地沉默。落水獲救後,哭紅了鼻頭,但始終一句話也沒說。

  阿珂輕撫著身上的柔暖衣料,回想之前兩個小時路以麟為她做的一切。他在短時間內幫她買來了乾爽的新衣服,又堅持送她到醫院做詳盡的檢查,說什麼都要確定她毫髮未傷。

  在這段時間裡,她的心情也沉澱了。不論路以麟是溫柔細膩,還是深沉複雜,

  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反正過了今天以後,他們又將恢復過去一樣——當永遠不聯絡的朋友。

  如果她注定要跟愛神錯身,誰也改變不了啊;如果路以麟一開始就告訴她,他是因為紀筱微而不要她,她才真的會深受打擊呢。

  阿珂想通了,看著垂掛天邊的月牙兒,微笑了。雖然月下老頭不眷顧她,可是閻王老爺放她一馬了呀,該滿足,該覺得幸福了。

  他趁紅燈的時候,從後座拿了一口牛皮紙袋給她。

  「這是什麼?」阿珂溫順地接了過來,以著濃濃的鼻音問。

  他聳了聳肩,意思是要她自己看。

  袋子是密封的。阿珂捏捏袋子的厚度,將它擱在膝上,沒有打開它的意思。——

  大概是什麼舞台劇或藝術表演的門票簡介吧?阿珂猜想。他以前就喜歡出其不意地送她這類東西。想到今天差點到閻王府去報到,明天還有黃蓮連的火箭炮等著伺候,她實在沒心情好奇袋子裡的東西了。

  車箱內沉寂了一會兒。

  阿珂轉頭看窗外的夜景,輕聲說,

  「我今天遇見筱微了,你還記得她嗎?」不是試探,而是坦白,過了今天之後就不再見了,這是她唯一跟他談這件事的機會。

  路以麟一震,阿珂的異常是有原因的!紀筱微跟她說了什麼?!

  阿珂不等他反應,振作了精神,揚起睫毛,由衷地說:

  「原來她就是那個叫海屏的作家。她好厲害,哪像我……」這就是他移情別戀的原因吧?拋棄愚蠢的她,選擇優秀的紀筱微,才像個聰明的男人嘛。

  阿珂總是輕易地諒解了身邊的人。

  她想,即使他為了成就不擇手段,那又怎樣呢?他忠於自己,總比她老是為別人而失去自我好吧。

  敏銳的路以麟猜到了紀筱微是如何讓阿珂難堪的。

  他表情僵硬,緊握方向盤的指節泛白。紀筱微曾說過,他們是同類型的人,  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為了成就自己,可以時時算計別人。

  的確。在遇見阿珂之前,他沒想過追求一段穩定的感情。職場競爭激烈,為了成就抱負,他利用朋友的信任,也利用女人對他的愛慕,他溫柔地對待所有人,讓那些人心甘情願地當他的墊腳石。

  直到遇見阿珂,他接近她,不為任何目的,而是她的特質吸引了他。他珍惜她,小心翼翼地不像發展戀情。

  但,的確是愛情。這是他利用紀筱微、瞞著阿珂和她交往,甚至和她發生關係之後,才赫然明白的————

  他愛阿珂,因此不會像對待其他女人一樣待她。

  他對那些提供他有利消息的女人甜言蜜語、哄她們開心,甚至和她們上床,唯有對阿珂,他很慎重,即使是牽她的手,他都會細心地去留心她的表情。

  在阿珂面前,他失去了自信,也無法再為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了。

  他不願意她知道他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而耍弄心機的人,不想嚇到她,不希望  她看輕他。於是,他放棄了她。

  他試過和他同質性很高的紀筱微在一起,但只維持了一個月。他跟她坦白,他心裡有個阿珂是無法被取代的。接下紐約特派記者的工作,他離開台灣一年期間也試著跟不同類型的女人往,偶爾聽記者聯誼會的朋友提起阿珂,總忍不住微笑,總以為她離他的世界夠遙遠,直到昨天和她偶遇……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海會枯,石會爛,只有阿珂是不變的。

  現在,他明白了,他渴望安定的心是從阿珂開始的;經過這些日子,仍然沒有一個女人能讓他定下心來,是因為阿珂啊!

  停下車,路以麟側頭,望見她清亮的眼,他悄然歎息了。

  他想,如果感情的事能像採訪一樣有技巧可言,他大概就能得心應手,而不是滿心無奈了。

  「阿珂……」他忽然開口,又黯然地打住。還是以前那種矛盾的心情,時時刻刻顧及她的感受啊。

  瞧他有話要說,又難以啟齒的模樣,阿珂很快地給他搬來台階,微笑說:

  「我沒關係的,你不用擔心我。還有筱微,嗯……你也不需要解釋,反正都過去了,我想:……」

  沒關係!為了成全別人,她總是這樣說,路以麟驀地打斷她:

  「我很自私。」直覺地,他知道她還在尋尋覓覓她的愛情合夥人,這次,他只想爭取,不想顧慮了,他要她的「有關係」他希望她在意他。——

  「嗯?」阿珂楞了楞,怎麼突然這麼說呢?

  他定定地凝視她----

  「所以,我希望這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懂得欣賞你。」只要他一個人懂她就夠了。

  她皺攏眉頭,這不是在詛咒她嗎?

  他笑了,很輕鬆的語氣:

  「灰姑娘,相信自己好嗎?」她總是沒自信地否定自己。

  阿珂一臉的不解。她是灰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還有……

  怪了!他的眼神,除了一貫迷死人不償命的溫柔電波,還籠罩著一股懷舊的氛圍……不,是一種眷戀情嗉。

  阿珂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不對!不對吧!

  她跟他是過去式了,如果不是他放錯電波,就是她看走眼了!

  他注意到她眼睛下面的兩圈黑輪,柔聲道:

  「你需要好好的休息。」說著,靠過去幫她解開安全帶。

  哎!這男人怎麼就是不會遵守「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規則啊。阿珂緊張地屏住呼吸,恨不得能把自己縮進椅背裡。

  「我明天會飛美國,等我回來,我們談談,嗯?」他有的是耐性。等阿珂恢復精神,等他忙完這次的採訪,等到一個好的時機,他將對她提出重新開始的要求,他有把握她會答應的。

  阿珂根本沒聽他說什麼,一等他鬆開帶子,馬上跳車走人。

  跑進電梯裡,她瞪著鏡中的自己,兩隻手捧著排紅的臉蛋,腦袋亂哄哄地想:  幹嘛緊張啊?總不至於還對陸以麟存有幻想吧。   

  唉,不是吧。是因為她有點年紀了,而且又很久很久沒跟男人這麼靠近了,所以……

  叮!電梯門開了。

  阿珂的心陡然一顫!遲鈍的腦袋冒出一個問號——

  是路以麟救了她嗎?那麼……是他幫她做人工呼吸的?

  顫抖的手指輕撫過嘴唇,她的記憶像跑馬燈,回想被救上岸後,陸以麟安尉她、陪她上醫院的種種過程,最後,心頭一緊,腦海閃過一個影子,想到了她常夢
  見的情境-----

  瀰漫著白霧的森林裡,撲鼻的寒氣就像游泳池教她貪戀的味道,她心悸莫名地發現一個男人。

  他背對著她,危險的訊息拉扯著她的每根神經,她應該轉身逃跑的,但是夢裡的她,執拗地朝他走過去,每靠近一點,她的心臟就抽緊一分……

  突然間,他旋轉身,而她猛地驚醒!

  來不及看清楚那張臉,恐懼和激動的複雜心情在她醒來後仍延續著。每次,阿珂總覺得鬆了口氣,又深深覺得悵然。

  在夢裡,她希望發生什麼嗎?阿珂不知道。那感覺是奧秘的,她甚至無法辨別惡夢與美夢之間的模糊界線。

  輕咬著下唇,阿珂有著說不出的奇妙感覺,如果夢境是種預言……

  她抿了抿雙唇,不知怎地,非常非常地希望幫她做心肺復甦術的人不是路以麟。

  她落水的時候,彷彿有一雙臂膀箝住她,那雙手臂的主人送給她氧氣,他們四唇交貼,像……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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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男人果然有一雙精銳的眼。

  坐在「寒舍」裡,阿珂放下茅璇的照片,用一隻手撐在桌上托著下巴。

  陸以麟昨晚給她的紙袋裡裝的不是藝術表演的簡介,而是「威原」總經理的相關資料,裡頭還附一張茅璇的半身照,一則完整的新聞稿。

  報導的主題是:亞洲最受矚自的銀行家。小標題是:穿梭時空的藩籬,前進信用卡的藝術。內文精采的以中國人崇敬的「老虎」作導言,路以麟不說茅璇如何以鐵腕政策推動金融改革,怎麼讓「威原」晉陞為亞洲金融圈的強勢主力,卻以老虎這個威權表徵讓茅璇的形象更具體。

  阿珂佩服路以麟,雖然她的專業水準仍有待加強,但以客觀的眼光去閱讀別人的報導,總能敏銳地辨別好壞,路以麟這篇稿子光開頭就夠吸引人了。

  沒有一句贅言的進入專題,路以麟提到茅璇接任「威原」總座後,所發行的信用卡開始印有知名畫作,達文西的「蒙娜麗莎」、佛謝利的「夢魘」、莫內的「日    出」、梵谷的「夜咖啡館」……彷彿悄悄地引領了持卡者在西洋藝術史裡盡情遨遊。

  文末還略提了「法蘭克福」的運動會,精簡有力地讚揚了這位亞洲財經領袖的「藝術精神」。路以麟說:游泳是一種藝術,「威原」的年度運動會是一次藝術體    驗。遨遊在水中,俯泳、側泳、旗魚式、海豚式……擺脫陸地的羈絆,像魚一樣的「泳者」就是藝術家。而茅璇最喜歡的運動就是游泳。

  洋洋灑灑的三千字,阿珂不知道路以麟怎麼辦到的,他總是有辦法把零碎的資料組織成吸引人的報導。

  除了佩服,她還慚愧、心虛,感覺到奇怪,總之心情複雜極了。

  路以麟為什麼會事先幫她寫好採訪稿呢?知道她早晚會用到吧,因為她常常出紕漏。可是,他為什麼要幫她呢?

  他甚至細心地模仿她的筆調去寫報導呀!這人情太大了,阿珂覺得有壓力。

  唉唉!不想他了。阿珂甩甩腦袋,把路以麟甩到一邊去,接著佔據她腦袋的是黃蓮連。

  今天早上,黃蓮連看了她呈上的稿子後樂歪了。

  光是「茅璇」這名字就已經夠新聞了,黃蓮連直誇阿珂開竅了,阿珂則馬上心虛地坦白報導是路以麟的功勞。黃蓮連聽了非但不生氣,反而告訴阿珂要善用人脈關係,說她以前就是太老實了。

  阿珂這才明白,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道義擺一邊,利益放最先,新聞台這樣,報社這樣,賣點最重要。

  黃蓮連反對某些題材,不為任何使命感,只因為她實際、不相信愛情;阿珂出錯頻繁,黃蓮連沒炒她魷魚,也不是因為念舊,是因為他們這種小報社的紅牌總是輕易被挖走,人手不足的情況下,阿珂還是有用處的。

  這就是現實。阿珂把凌亂的資料收集成一疊,她很快地接受了一切發生過的現實,可是黃蓮連早上交付的新任務讓她很難接受的頭疼了。

  黃蓮連給她一天半的時間,要她想辦法去挖茅璇的新聞,說什麼茅璇是有價值的新聞人物,要她盡量發揮,不限定題材,財經生活八卦都可以。反正黃蓮連就是認定了阿珂有可靠的消息來源,路以麟在傳播界是有名的採訪高手,才三十歲,已經是知名新聞台的高級主管,有這號人物當阿珂的靠山,黃蓮連如同挖到寶啦。

  阿珂當場急壞了!教她上哪去挖茅璇的新聞啊?!還八卦咧,她又不是專門扒糞的狗仔。

  黃蓮連不給她推辭的機會,又說:「你不要讓我失望啊,阿珂。」唉,阿珂無奈了,她就怕別人對她失望啊。

  現在,阿珂想:一天半就一天半吧。也許,這段時間裡的某一刻,黃蓮連突然改變主意派其它任務給她啦,也或者……嘿!她會突然出現什麼靈感,有更好的題材出現也不一定。

  反正她不是那種積極主動的個性,要她貿然地跑去採訪那個大銀行家,唉,她不敢啦,除非再來一個像路以麟這樣的貴人,幫她把資料統統收集過來……

  阿珂搖搖頭,那就太神了,她才不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好運氣呢。

  阿珂擅長異想天開,還習慣逃避現實。這樣的她,其實更適合當個立志發呆的夢想家,而不是當敢沖才會贏的記者。

  所以,除了跑新聞,阿珂也寫小說。

  少女時候的阿珂有個夢想,她希望有一天能寫出像《飄》,像《傲慢與偏見》那樣的經典小說。她不是有行動力的人,想了很久,才開始寫通俗的愛情小說磨練自己的說故事能力,三年寫了五本,說自己是業餘作者她都覺得心虛呢。

  很多人都說這類的小說沒有營養,阿珂對這樣的成見總有話想反駁----

  弗洛依德曾經探究著女人要什麼。

  女人要什麼?這不是一個太深奧的問題嘛。

  新聞講求根據,當記者的阿珂當然是有根據才敢有意見嘍。根據「美國羅曼史作家協會」做的調查指出:全美三千多萬的女性平均每年要看一本愛情小說。由此可見,藉由小說重溫戀愛的悸動感覺,就是女性最簡單的需求。

  連偉大的心理學家都不瞭解女人的基本需要,那些將財經資訊視為精神養分、認為談論政治才稱得上水準的人,當然更不會懂啦。

  對於不明就裡卻妄加批評的人根本不值得理會。阿珂是這樣想的。

  雖然她不再堅持當初的偉大夢想,但她還是喜歡用比烏龜爬還慢的速度,編織著美麗的愛情故事。

  可是她的感情世界空白太久了,大部分的時候,她常常苦哈哈地乞求愛神給她一個有緣人,有緣人不出現,生活裡真正教她感動的事變得很少很少,沒有心動的感覺,也沒有說愛的對象,哪還會有感人的題材寫給讀者看哪。

  唉,沒有愛情的女人,總是一個不小心就深陷灰色地帶,路以麟說她是灰姑娘,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一個灰頭土臉的老姑娘嘍!

  阿珂垂下眼簾,茫然的眼是神落在粉紫色的紙頁上,沒有靈感,沒有熱情,她的生活像一口乾枯的井,悲哀呀。

  墨水在紙上暈開來。阿珂驀然聽見清脆悅耳的水晶撞擊聲響,她挪開筆尖,猛地回神,驚覺自已竟然寫了——

  茅璇!

  來不及想什麼,阿珂循聲回頭,看見女人撥開店門口的水晶珠簾,踩著高跟鞋    喀喀喀走來,瞬間,她的沮喪去了大半,她笑了。

  凌虹延將成疊的資料擱在桌上,拉開阿珂對面的椅子坐下。

  「翹班?」而後又摘下墨鏡,從皮包裡掏出煙盒丟到桌上,簡潔明快的動作。

  阿珂笑嘻嘻地盯著凌虹延——

  「老闆要我放假。」她不想訴苦,所以工作上的難題和昨天的落水事件,她不打算提起。

  「寒舍」是阿珂和四個朋友共有的茶藝館。

  凌虹延是掌門人,掌櫃的是股東之一的阿裴。現在掌櫃的旅行去了,「寒舍」    處於休業狀態,但幾個股東偶爾會過來晃晃,這裡有種靜謐的氛圍,鬱悶的人總喜歡躲到這來,例如今天的阿珂。

  凌虹延一坐下就翻開檔案夾。阿珂瞅著她,這個「寒舍」大掌門通常只在股東開會的時候現身,今天好難得,大律師一副要在店裡坐鎮的模樣哩。

  說起這個能幹的女強人,阿珂一開始對她畏懼得很,大律師常常一開口就是尖    銳的質問,阿珂哪受得了哇!幸好,相處久了,瞭解凌虹延的內在優點,現在,阿珂欣賞凌虹延的果決明快,喜歡她的自信風采。

  阿珂看著凌虹延,就像欣賞著福美麗的風景——

  她沒有化妝,紮著馬尾,戴著一副有個性的黑框眼鏡,比起平日披著一頭波浪捲發的樣子,今天的她很隨性,但還是美,美得像一件藝術品呢。

  哎,美麗的女人,走到哪都很吃香的;不像她,一路走來,不論感情或工作,總是很坎珂,這就是平凡女人的宿命吧!阿可為自己感到悲哀。

  凌虹延低著頭開口:「阿裴什麼時候回來?」

  「唔,不知道耶。」阿珂心不在焉地哼道。

  凌虹延抬眼,燦亮的眸光直射向阿珂。

  阿珂像被電了一下,集中精神回道:「阿裴也沒有給我消息啊,她只說去旅行,要去哪裡都沒告訴我呢。」

  阿珂知道自己的答案無法教人滿意,但也沒辦法。凌虹延是那種凡事講原則的強悍女子,阿裴是堅持率性的藝術家風格,而她阿珂最沒個性了,哪管得了人家要去哪呀。

  凌虹延低眸,心想著:阿裴不在,「寒舍」休息,她的心像止水一樣,少了份期待和希望。「寒舍」是她們幾個女人的生活寄托啊。

  阿珂看凌虹延不理她,無聊地從旁邊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隨意一翻,驚覺自己剛好拿到塔羅牌解析書,更巧的是,她翻到了塔羅牌的解析。

  去年夏天,阿珂和其他四個女子巧合地在同一個時間來到「寒舍」,當時的店主人----陶姑姑,她預言她們五個人將各自展開一段動人的愛情。但到目前為止,只有汪寒結束孤家寡人的命運。

  「塔」是陶姑姑給阿珂的預卜。阿珂好奇地看書上的解釋:塔象徵過去的信仰,當你抽到這張牌,就像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閃電擊中,會與過去發生斷裂……

  「啊!」阿珂悲慘地叫了一聲。

  凌虹延抬眼,冷靜地看著她對面的「緊張大師」因為習慣了,阿珂總是自己嚇唬自己。

  阿珂瞪大眼睛,指著書上的塔牌說:「這書上說這張牌有不祥的意味耶!」

  凌虹延只是煽了煽眼瞼,意思是——還有呢?

  阿珂接收到詢問的訊息,捧著書念了起來:

  「這裡說,我即將遭受一件意外的邂逅,這個意外會對我的人生有深刻的影響,會改變我原來的世界,我會禍事不斷,人生充滿灰暗,毫無希望……」

  她的聲音愈來愈急、愈來愈大,突然跳起來把手上的書丟出去,睡在桌邊的肥貓被嚇到了。

  它跳起來,貓毛豎立,那本「塔羅牌解析」在它眼裡成了可怕的怪物。

  凌虹延笑了,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貓。阿珂的「柯大毛」是一隻虎斑色    肥貓,身上的肥油比它的同類多,膽子卻比老鼠小,有時候被嚇到了還會像它的主人一樣,神經兮兮地把自己藏起來。

  柯大毛有一張像特製大月餅的貓臉,一看就是一點也不傲慢、不孤僻的基因突變貓,而是一隻溫柔敦厚的貓,這點倒也像阿珂。

  可愛的柯大毛連凌虹延這個討厭花草小動物的大女人都喜歡。她輕撫貓的背脊,柯大毛重新蜷縮成一團,睡懶覺去也。

  「那老女人的話毫無根據,你傻瓜才信她。」凌虹延也記得陶姑姑的預言,可她不迷信。

  「可是……」阿珂摸著椅子坐下,「可是,汪寒後來的際遇跟她說的很吻合啊。」

  「巧合吧。」眉毛一挑,瀟灑自信,說著又低頭去翻閱她的公文。這是一宗麻煩的官司。男女各自有外遇,離婚好辦,共有的家產難分。

  「陶姑姑說,我注定要跟愛情擦身而過,除非遇見一個來討債的人,否則這輩子可能會跟她一樣,老了還是一個人。」阿珂哀歎起來,「我真羨慕汪寒……」

  「茅璇」。凌虹延在公文底下發現阿珂的新聞資料,抽出那張路以麟給的照片。出於律師的多疑本能,尖銳問道:「這頭金牛,你收集他的資料?什麼目的?想嫁他?還是……」

  「不要冤枉我,他是我報導的新聞人物啦。」阿珂無辜地瞪大眼睛。嫁這男人?別說她沒這種富貴命,就算有機會,她也要  Say  no。

  綜合路以麟和凌虹延的說法,茅璇應該是鑲金的老虎吧。陸以麟調查茅璇的資料裡指出,光是今年上半年,「威原」就賺進了五千億。

  五千億啊!她阿珂就算用八輩子也賺不了這麼多錢。嫁給這頭「金老虎」可以減少兩千年的奮鬥呢。阿珂想,不知道誰是那個可憐的女人?老公每天忙著創造經    濟奇跡,守在家裡的寂寞富婆也是很可憐的。

  就算可以少奮鬥一萬年阿珂也不要,人生不過短短的幾十年,要那麼多錢幹嘛。

  「你什麼時候開始跑財經新聞了?」凌虹延問。

  「唉,不是啦,是因為、因為……」很難說清楚耶。「唉,反正就是、就是發生了一些意外,然後就……」阿珂煩躁說著,獗獗嘴打住,她不認為凌虹延有耐性聽她細說從頭。

  「意外?」凌虹延放下照片,眼底閃著黠光,她抄起那本「塔羅牌解析」,翻到阿珂之前看的那頁,兩手撐在桌面上,把書拿在空中,慢吞吞地說:「除非,一個人先放棄爭取,命運才會輪到老天決定。同樣的邂逅,同樣的結果,可以有不同的歷程。人,是可以操縱過程的。

  凌虹延不是完全不相信命運,但她更迷信自己的能力。

  阿珂皺起眉頭,這話太令人費解了啦。

  凌虹延把書上的解析給阿珂看,再指了指茅璇的照片,笑道:

  「遇上他,就是這種下場。」

  茅璇想娶她,她答應得爽快,不是因意願高,而是無所謂。她沒有非嫁不可的人,有個男人想供養她倒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沈雲升留下的律師事務所。

  但現在,凌虹延骨子裡的賭性被喚起了。她記起了自己不是一個肯受人擺佈的人,突然之間,她想食言了。

  阿珂要一個討債的男人,是嗎?

  哈,簡單!她會讓阿珂如願的。

  「沒那麼悲慘吧?」阿珂說。雖然她不是很欣賞這男人,可也不能這樣就說人家是禍源啊,至少人家有錢,而社會是「向錢看齊」的。

  凌虹延拿起桌上的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她想著:要她當茅璇的配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可她想製造其它「可能」,賭一賭自己的命運。

  阿珂看看把玩著火柴的凌虹延,忍不住問:

  「你咧?你的預言是「權杖」,陶姑姑還跟你說了什麼?」她很好奇,像凌虹延這樣一個美麗能幹又聰慧的女子,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嗤!凌虹延劃亮一根火柴。這火花是她點燃的,這開始是她決定的,至於結果是什麼,誰也不知道。凝視著火苗,她道:

  「她說,我會遇上暴風雪。」

  「哦?什麼暴風雪?」阿珂更好奇了。

  凌虹延勾勒」抹笑,透過紅色的火光看著阿珂溫厚的臉。

  脫下律師袍,她總是愛玩火,在沉著冷傲的外表下,隱藏著愛追逐刺激的熾烈靈魂,可以像撒旦,也可以像天使;她,凌虹延,是一個教人又愛又恨的善變女人。

  這一次,她想拿著火把對準阿珂擲去,看阿珂挑戰火焰的倉皇模樣肯定有趣。

       

  這女人搞什麼約他在這荒郊野外?茅璇對車窗外的景況十分不滿。

  從市區到這裡花了他一小時的時間。原以為約他的人慎重其事,所以約他在一個特別的地方,結果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初次見面就如此浪費他的時間,哼!女人就是麻煩。

  這個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最好不是每次都這麼麻煩,否則他勢必得花一些工夫教她搞清楚狀況。當他的妻子必須遷就他,不是教他配合。

  前座的車門被打開來,他的特助費司把頭探進來說:「茅先生,店門鎖著。我們早到了二十分鐘,凌小姐大概還在路上。」

  茅璇哼一聲。他沒耐性等人,希望那個女人不要考驗他。

  費司坐進車裡,回頭遞上一個鼓鼓的紙袋——

  「茅先生,這是昨天在『法蘭克福』發生意外的女人留下的。我調查過,她是報社記者,是ART的記者帶她進去的。」

  ART就是路以麟所屬的新聞台,因為和茅氏企業有合作案,所以有關茅氏的新聞,ART幸運地擁有第一採訪權。

  茅璇打開紙袋一看,裡頭有一副眼鏡、一台相機和一本筆記本,他隨手往旁邊的位置丟,露出厭煩的表情。

  那些以挖掘名人新聞為生存的媒體記者,在他看來就像蒼蠅一樣,惹人嫌。

  「您放心,我已經知會俱樂部與ART了。」費司說。意思就是俱樂部管理人該受罰,而ART記者帶人混進去,也要倒楣了。

  「還有,紐約公司請示您,關於最近傳出帳戶資料可能遭駭客入侵的消息,是不是必須……」

  茅璇是個分秒必爭的人,所以他的下屬常有機會跟他坐同一輛車,目的是利用車上時間跟他報告公務。

  但今天的他有些莫名地煩躁,他不耐煩地作個手勢,打住費司的話。

  「寒舍」的掌門人一聲令下,阿珂這個下午的工作就是待在店裡大掃除。所以,阿珂搭凌虹延的車到山下買了清潔用品,現在正獨自散步回店裡——

  她走著,捧著肚子上的「球」嘀咕著:

  「柯大毛,你要減肥了啦,這麼重!像只小豬喔。」每到冬天,阿珂常把柯大毛藏在身前,裡著外套,像袋鼠媽媽帶著小袋鼠四處遊走。但,柯大毛近來的體重直線上升,帶著它真是負擔啊。

  肥貓躲在她的外套裡睡得香甜,動也不動。阿珂微微笑,誰叫她甘心當貓奴呢,累死活該嘍。

  眼看「寒舍」就在前面幾步遠的地方,她一隻手撐在腰後,步伐蹣跚地前進走著、走著,突地,一陣冷風吹了過來……

  阿珂猛地打顫,莫名地,像心裡的某根細弦被拉扯了一下。

  很玄、很玄的感覺,她彷彿又聞到了那股夢幻的味道……

  她停了下來,緊張地抿了抿嘴唇。

  

  車停在「寒舍」店門口。茅璇驀然發現窗外的身影——

  一個女人!

  她什麼時候來到他窗邊的?

  車窗是深黑的隱蔽設計,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車裡面,她想幹什麼?偷車賊嗎?他狐疑著,突然,那張臉湊了上來!

  阿珂想著路以麟的吻。

  他是唯一吻過她嘴唇的男人,總是輕輕的、柔柔的,像蜻蜓點水,像會碰碎她    似的,從來都沒有小說裡描述的那種會讓人酥麻心悸的感覺。

  輕咬著下唇,阿珂的心跳好快好快!她想起了昨天,無情的水灌進地鼻子嘴裡,當時她很難過,可現在回想起來上然有點、有點說不上來的刺激!

  她迷濛的眼睛一瞟,看見了鼓著兩頰的自己,看見自己紅艷艷的嘴唇,看著、看著……

  她閉上了眼睛,不自禁地彎下腰,嘴唇貼上黑色的、映著自己倒影的車窗。

  茅璇看見貼壓在窗上的「肉片」,先是一楞,旋即,他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茅先生?」費司低聲請示是不是要他下車處理。

  茅璇打個手勢阻止他,嘴角不禁上揚。太可笑了!這個大肚婆竟然在親吻他的車,他有權指控她侵犯啊。

  過了好一會兒——

  阿珂慢慢地離開車窗,心臟還坪坪亂跳。

  她抿抿雙唇,微笑起來,昨天的「吻」就是這種冰冰涼涼的感覺吧!比路以麟的「蜻蜓點水」還要平淡,可是,彷彿有一股電流竄進了她心裡。

  茅璇又蹙起眉頭,緊盯著窗外那張臉——

  白白淨淨的臉蛋,細細彎彎的眉毛底下有一雙清亮的眼。

  和他隔著一道窗,這麼近的距離,他清楚地看見她臉上的每個細微表情,可是    她的眼睛裡沒有他。即使靠得這麼近,她還是無視他的存在。

  沒有一個人敢漠視他,從來沒有!

  阿珂舔舔嘴唇,像剛剛討到糖果吃的快樂小女孩,轉身走開。

  茅璇瞪著她的背影,握起了拳頭。

  他是怎麼一回事?不但浪費時間看一個大肚婆玩幼稚遊戲,還莫名其妙地跟自己無理取鬧。這種情況下,她要是看得到他,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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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3: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閃電  驟雨

  阿珂才剛進店裡,放下購物袋,旋即聽到水晶珠簾的輕脆撞擊聲。

  「對不起,我們今天沒有營業喔。」她轉身說,突然,心臟像被刺了一下。進門來的是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剎那間,氣壓變得好低好低。

  「請問你們……」她啞啞的聲音在喉嚨口收住。

  帶頭的男人是……是茅璇!阿珂訝異不已。老虎大駕光臨,她是不是該覺得「寒舍」蓬事生輝呢?

  沒有。阿珂只覺得烏雲罩頂。親眼見到他,印證了她在飛機上的預感,他的眼神教她懼怕呀。

  茅璇冷冷地瞥她一眼。瞧她的表情,哼!像見到鬼,莫名其妙親吻他車的大肚婆,根本不值得他動用腦細胞想她。

  可是,想到她吻他車的傻樣,他就覺得好笑,有種想靠近她的衝動;無法解釋的心情,他想試驗,當他距她很近很近的情況下,她會有什麼反應。

  當然,他不會允許自己做出幼稚的舉動,他甚至不想探究自己的衝動是為了什麼,他故意不看她,轉身找位子去。

  阿珂跟著挪動腳步,緊盯著他,忍不住開始用念力,希望他千萬千萬不要挑那個堆滿她筆記的位子,拜託不要!千萬千萬不要……

  存心跟她作對似的,他挑中了她坐了一個早上的位子,拉開椅子準備要坐下的時候,阿珂像閃電衝了過去,把桌上的稿子往懷裡抱,慌亂中,一疊資料不合作地滑了出去……

  啪!一聲。

  茅璇循聲看去,意外地看見自己的照片。

  他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取角不好,光線也打得不夠,背景是「威原金融中心」的大門……哼,被偷拍了。

  阿珂緊張地瞄他一眼,很快地蹲下去把照片和資料撿起來藏進懷裡。

  「呃,這、這是……你不要誤會,我是……」

  她想告訴他自己的記者身份,可一緊張起來就很難把話說清楚。不知道他會怎麼想,如果他以為她調查他,以為她有什麼企圖,那怎麼辦哪?

  茅璇坐下,面無表情地打斷她:

  「我等人。」極冷的語調。就算滿街都是他的仰慕者,也不稀奇,這種小女生的心理在他看來只是可笑,只是想不到連大肚婆也仰慕自己,而且她還有偷拍本領。

  阿珂嚥了嚥口水,緊張為難地說:

  「可、可是……」都說不營業了,這人太奇怪了!他那張又拽又臭的黑臉不像來等人的,比較像來討債的吧?

  站在一旁的費司開口解釋:「是這樣的,你的老闆約茅先生在此見面,請問,她可有留言?」

  「我老闆?」阿珂發現費司這個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的皮膚白細,身材瘦長,中文流利,腔調柔和,給人的感覺是陰沉的。

  「是的,凌虹延小姐。」

  阿珂點了點頭,瞭解了。

  原來,她被當成凌虹延僱用的店員了。唉,也對啦,美麗的人像主子,平凡的她天生長得像丫環嘛。

  「她留言說什麼?」費司問。

  阿珂搖頭,她自己都滿腦子問號了,怎麼滿足他們的疑問?

  真是奇怪了,既然凌虹延認識茅璇,為什麼早上沒說呢?而且,她約了人來店裡,怎麼還說下午要出庭?

  費司不明白,她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只好說:「ok,你不介意我們在這裡等她吧?」

  阿珂又搖頭。茅璇一坐下來,就和凌虹延一樣,廢話不說,埋頭處理公事。瞧他那副模樣,她有反對的權利嗎?

  凌虹延大概是改變行程,才會約人在店裡吧。阿珂想。

  身為一個記者,照理說,她應該把握機會訪問茅璇的,但阿珂捧著自己的資料,拖著酸疼的兩條腿走到吧檯後面。

  採訪之前沒有作功課,她怎麼敢貿然提問題呢。何況,他看起來很嚇人耶,機會再難得,她也不敢要。

  在吧檯後面,阿珂發現了杵在門口的兩個黑衣人,一看就像保鑣。阿珂悄悄吸口氣,要不是她早一步知道茅璇的來頭,真會以為他是黑社會的大頭仔呢。

  下雨了!很傀的黑衣人在淋雨,真可憐!那個茅璇自己坐在屋裡納涼,卻不會替下屬著想!阿珂不忍心地直往外頭瞧,手上準備著沖煮飲料的器具,腦筋不受約束的亂想,一心三用的情況下,她不小心打翻了茶壺,發出鏗哩鏗唧的巨響……

  阿珂驚呼一聲,急著拿抹布收拾殘局,忙亂中又打破了瓷杯。

  茅璇抬頭,他懷疑阿珂故意製造噪音,旋即,他眼底閃過一道光芒,對阿珂手忙腳亂的樣子感到可笑。哼!又一個笨手笨腳的女人,索性用「災難」當女人的代稱好了。

  過了一會兒,阿珂煮好熱飲料,發現屋裡只剩下茅璇,費司不知道什麼時候出去了。她用托盤盛著杯子來到茅璇座位邊。

  他動也沒動,理所當然地接受她的服務。      

  感覺茅璇身上有種教人忍不住緊張的氣勢,阿珂很快地擱下杯子,很快地側轉身,突然,她被點了穴似的停下所有動作,兩眼發直地瞪著柱子上的佈告欄。

  這個佈告欄是「寒舍」幾個當家的給彼此留言用的。阿珂在上頭發現一張有凌虹延筆跡的便條紙,錯愕三秒,接著一個箭步向前,看見便條紙上面寫著----

  「這個人是我的債主,你幫我擋一擋。我下午搭機離開台灣。轉告他,我會跟你聯絡,我不在台灣的期間你代表我。」

  PS:吧檯後的抽屜裡有一份我提供的資料,拿去寫一篇茅璇的獨家報導。還有,  寫小說必須多嘗試,這男人會是你的靈感來源。

  沒有署名,文末畫了一個大笑臉。

  鏗唧唧!托盤從阿珂手上滑落,她把紙條撕下來,反覆看了三遍,臉色跟著愈來愈菜,她印象中的凌虹延是不會鬧著玩的,所以……這個惡作劇是很認真的!

  茅璇擰起眉頭,這個大肚婆又搞什麼!

  他納悶地端起桌上的瓷杯,啜飲一口溫熱的液體,舌頭在嘴裡蠕動一下,是他慣喝的熱可可。

  他懷疑的眼神又回到阿珂身上,是巧合?這個店員如何知道他喜歡的飲料?甚至能調配出恰合他口味的濃度。

  阿珂閃到角落去掏出手機,迅速撥了凌虹延的手機號碼,但她聽到的訊息卻  是:「很抱歉,你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

  她慌忙改撥凌虹延辦公室的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律師事務所的人告訴她凌虹延確實出國了,半個小時前已經上飛機。

  「凌律師此行前往哪個國家呢?」阿珂很關心地問。對方給她的回答是:「很抱歉,不便透露。」

  那總有聯絡辦法吧?阿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對方簡單地回「SORRY,不清楚。」

  轟轟轟!阿珂突然想學孟姜女哭倒長城,發洩滿肚子的哀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凌虹延明明很講義氣的,為什麼要把她扯進來?

  那個愈看愈像討債魔王的茅璇,賴在那兒等著要人,她能怎麼辦哪?!

  硬著頭皮,阿珂慢吞吞地走到他座位邊,小小聲地說:「呃,先生,那個……」

  茅璇猛一抬頭。

  阿珂震了一下,緊張地閉上嘴巴。

  「說,怎麼回事?」他已經預感到狀況了。

  聽他的語氣,好像她欠他的耶!阿珂咽嚥口水,顫抖地說:「呃,虹延她、她……她出國了,很抱歉,讓你久等了……」

  他瞪她!阿珂突然打住,倒抽口氣,覺得好委屈好委屈。

  雖然她不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但從小到大,男士們都頗善待她的,即便是鄉下的歐吉桑也沒給她壞臉色過,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沒有風度的男人耶。

  「我也是剛剛才看到她留下的紙條的。」阿珂解釋,讓他明白她不是故意知情不報,被他這樣瞪已經夠她怕的了,如果他吼她罵她,她一定會腿軟。

  「她說什麼?」茅璇從齒縫迸出這幾個字。

  阿珂的手心泌出汗水,老實回答:「她說,她不在的這段期間……我代表她,    意思……意思大概是你……你、你可以找我吧。」

  茅璇的眉頭緊蹙起來。找這個大肚婆做什麼?可惡!他倏然站起來。

  阿珂驚跳一下,反射地退了兩步,背靠著柱子。

  從他的眼神,她知道他被惹毛了,而且很不爽很不爽。

  茅璇確實不悅,他認定阿珂是受凌虹延的指使,故意讓他空等,存心給他下馬威,連那杯很合他口味的飲料都是經過設計的。

  這些女人,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他向前一步,眸裡射出兩道銳光——

  咻——呃!像兩把利劍正中阿珂的頸喉。她頭皮發麻,腳底發涼,很想轉身逃得遠遠的,管他跟凌虹延有什麼恩怨,她不想被殃及啊。

  這個女人裝得可憐單純啊,敢不把他在眼裡、敢耍他,還敢裝模作樣!茅璇再跨前一步,瞬間,身體抵上了阿珂隆起的腹部。

  像待宰的羔羊,阿珂屏住氣息,認命地等待自己的悲慘命運,心裡默默感謝起懶貓柯大毛,幸好她沒來得及把它放下來,衣服裡躲著一隻貓造成兩人之間的距離,總比無障礙空間受他壓迫好吧。

  「記著,我不是以德報怨的人。」他的火氣噴到她臉上。

  所以他就是有仇報仇!但但但……是干她什麼事啊?!阿珂被他突然靠近的黑臉嚇得差點停止心跳,露出一張乾皺苦瓜臉,拚命猛點頭,背部緊貼著堅硬的牆柱,她真希望自己可以跟柱子融為一體,逃開他的威逼迫害。

  茅璇意識到太輕易放過她,就是違背自己的心意!遂將嚴肅的臉再逼近她一些。

  阿珂緊張地把臉側向一邊,憋氣憋得臉紅脖子粗。

  這人到底想怎樣嘛?!也不想想自己是頂頂有名的銀行家,是非不分地欺壓一個小女人算什麼嘛。

  阿珂想,如果讓他知道她是記者,他會不會有所顧忌?一般知名人士都不敢無故得罪記者的,就怕有什麼把柄落在記者手裡,明天就上報遺臭萬年了。

  她是不記仇啦,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把他的惡行惡狀公諸於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人。

  阿珂當然不會笨到把肚子裡的話說出來啦,搞個不好把他惹得更毛,伸出巨掌扭斷她的脖子,她哪來的明天指控他的罪行啊。人家是有錢人耶,用錢買通法官、找人頂罪還不簡單哪!

  所以,現下她必須配合他,想辦法「死裡逃生」再說啦。

  這算什麼?阿珂溫順的模樣令茅璇更加起疑,戰場上不打豎白旗的人,她這算投降了?還是緩兵之計?

  他壓下了胸口怒火,不疾不徐地開口!

  「你說,我可以找你,你會提供我的需要,是嗎?」

  阿珂又驚跳一下,他的語氣比剛剛溫和了一些些,可卻更教她發毛呀。

  「呃,我……」

  「看著我。」這女人竟敢拿耳朵對著他!茅璇磨牙,忍著不咬下她的耳朵。

  阿珂苦著臉,扭過頭--呃!他的鼻尖幾乎頂著她的!這麼近的距離,教人心慌意亂哪。

  「回答我!」他發出強硬的語氣,這女人已經磨光他的耐性了。

  「我……我盡力就是了。」阿珂是不會拒絕人的,何況朋友有難,她怎麼可能撒清關係不設法幫忙呢。她想,大不了被當抵押品嘛,他總不能賣了她還債吧?

  茅璇緊盯著阿珂,冷靜地動用思考。

  多的是覬覦他的財富、想藉由他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他痛恨投機分子。自然不會讓有此心態的女人如願以償,只有凌虹延,他可以讓她如願以償,她也答應了,為何來這招避不見面?除非……

  她和一般女人一樣嚮往富裕的生活,不同的是,她不願意失去自由之身。

  沒錯,這是癥結。茅璇獨斷地認定。

  哼,愈棘手的事愈能挑起他的興趣,既然她表現得如此與眾不同,他更沒道理放過她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總會回她的律師事務所或這家店來,而他早晚會逮到她。至於,面前這個「災難」……

  阿珂彷彿變成一具木乃伊。如果是別的男人,她一定會大叫色狼,可面對茅璇,她想,只要他動動眉頭,就有上萬個連結貨櫃車的女人跑來跪倒在他的西裝褲下了,她阿珂又不是天仙美女,他哪會對她有興趣呀,就怕他跟凌虹延有深仇大恨,他逮不到冤家,乾脆拿她洩恨。

  慘了慘了!希望他不要在她臉上留個「茅璇到此一遊」的紀念品,她已經夠悲慘了,一張沒坑沒疤的臉皮都沒男人愛,如果有缺陷,就更沒希望啦!

  茅璇瞇起眼睛,她眉宇間的兩道皺摺,像熱包子上的捏花。

  他盯著她,一邊的唇角緩緩上揚,心底有著莫名的騷動,衝動地想伸手捏捏她的白皙臉蛋,摸起來一定軟綿綿的,像剛剛出籠的包子一樣。

  啊!一隻魔手向她伸來了……阿珂的眼睛瞪得跟龍眼一樣大,心裡急嚷著:完蛋了,完蛋了啦,這個沒情理可言的鑲金包銀大老虎是不是心理變態啊?!  

  只差零點五公分,他的手在阿珂頰邊停下,瞬間握成拳。

  見鬼了!

  他在幹嘛?!        

  他竟然對大肚婆的包子臉神往不已!

  可惡!讓一個不自量力的小店員浪費他的寶貴時間,他是哪根神經出了問題?狠狠地瞪她一眼,茅璇最後撂下警告:

  「我會回來的。」說罷側轉身,跨步走開。

  阿珂感覺一陣強風刮過她的臉龐。

  呼!解脫了。她深吸口氣,這味道……像在哪裡聞過……竟然、竟然讓她覺得好好聞!

  門口的黑衣人一號恭敬地打開門,黑衣人二號為茅璇撐開傘。

  被釘在柱子上的阿珂透過窗子看見茅璇上了車,前導車後押車森嚴戒備地護著他離開。

  他確實需要很多保鑣。阿珂想,不只因為他的錢太多容易引人犯罪,重點是他太會欺負人了,想找他報仇的人一定很多。

  按著噗通噗通亂跳的胸口,阿珂懷疑自己喜歡被虐待!明明很緊張的,怎麼感覺跟興奮差不多啊?

  雙手捧著滾燙的臉頰,她用發麻的腳一拐一拐走到門口;她想把門關起來、鎖上,就算月下老公公上「寒舍」來了,她也不開門。可才剛剛到門口,倏地----

  轟轟,天空劃過一道閃電,大雨打了下來。

  阿珂怔怔地抬頭,瞪著灰濛濛的天空想:冬天打雷,就像夏天下雪一樣,是奇跡,是天大的怪事啊!

  這雷聲是災禍的預兆嗎?阿珂的心頭惶惶然,茫然地看著店門外。

  彷彿一道閃電瞬間劈了過來,她張開嘴巴,想到了----車子?!

  剛剛開走的那部車子啊……

  她吻了他……的車!

  噢……茅璇看到了啦!阿珂把臉埋進雙掌裡,糗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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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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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驚險

  阿珂擁有一間十八坪大的房子,這間房子是她大學畢業那年爸媽幫她付頭期款買下的。房子位在大廈的頂樓,看上去有些像頂樓加蓋,但阿珂喜歡它的小巧精緻,喜歡它有一扇大大的窗子,喜歡屋外的空中花園。

  可每當她想到沉重的房貸利息,她喜歡的好心情就會一掃而空。

  雖然有穩定的收入,但每個月的房貸加利息將近要兩萬,她不擅理財,生活費也省不到哪去,總之,讓銀行打電話來催繳債款是常有的事。

  這半年來紅色炸彈特別多,加上爸媽結婚二十週年慶,阿珂把大半的薪水都奉獻給了爸媽的禮物,算算已經有五個月沒繳房貸了。

  葉子說:「景氣不好,就算你不還錢,銀行也拿你沒轍,現在失業的窮人滿街都是,誰會在這時候買房子啊?銀行也是講人情的,與其賣你的房子還債,不如通融一下,等你有錢再說。」

  葉子在銀行上班,阿珂沒道理不相信她,久而久之,就賴皮地讓房貸拖拖拖,真想拖到有錢再說。

  這天,阿珂在「寒舍」打掃,累得挺不起腰桿,才剛剛回到她的小閣樓就接到了葉子的電話。每次都是這樣的,只要葉子跟她的同居男友秦嶺鬧翻了,就會來一通電話叫阿珂待命。

  照例,阿珂必須陪葉子刷爆秦嶺的卡洩恨,然後葉子會在當晚進駐阿珂家,吃阿珂的、喝阿珂的;根據以往經驗,葉子總要待到秦嶺使出一百零一招上門來求她回家。

  葉子的秦嶺是阿珂的大學同學。大一的迎新舞會上,秦嶺邀阿珂跳舞,接著正式展開追求。他牽阿珂的手、摟阿珂的腰、送阿珂回家。很快的,被阿珂的室友葉子電到,成了葉子的男朋友。

  那時候,秦嶺跟阿珂說對不起,並坦白他比較喜歡葉子。

  阿珂說  :「  沒關係。」

  每當有人跟阿珂道歉的時候,她總是這樣回答。想想,跟她道歉的人還不少呢。路以麟跟她提出分手的時候,也說過對不起;模糊的記憶裡,孟石要跟家人移民到國外的時候跟她說:「對不起嘍,以後不能帶你去看電影了。」

  阿珂後來發現,別人的道歉總讓她不知所措,她很想說:「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要的是……」或者說:「道歉有什麼用,你已經傷害我了……」

  但是,她總是迴避對方的眼神,不想讓彼此難堪,像公式一樣,別人的「對不起」等於阿珂的「沒關係」。

  葉子罵阿珂活該,誰叫她天生長得好欺負,怪不得別人要對不起她。

  葉子是毒舌派的掌門人,阿珂常常被她的毒舌刺得遍體麟傷,可又不得不承認葉子說的有道理。

  例如,這回葉子到阿珂家來大唱「走上紅毯的那一天」,她說,女人過了二十五歲以後行情就直走下坡了。

  阿珂很意外,葉子竟然跟她一樣怕老、怕沒人要啊!葉子有秦嶺耶,哪像她才真的是苦守寒窯,等上十個十八年也還是一個人。

  葉子的見解是——女人的三十警報一響,離更年期也不遠啦,女人大半的生命    都在受時間威脅,哪像男人,二十五歲還叫小伙子,三十歲正是打拼的開始,四十歲可以創造事業顛峰,五十歲啊……也還是一條活龍。

  沒錯,女人真的好辛苦呀!阿珂猛一想,覺得自己真的很接近更年期了,只要一個眨眼……啊!人老珠黃,她的人生就徹底無望啦。

  葉子又說啦,談戀愛是女人唯一的救贖。

  戀愛啊……阿珂的心裡冒起了小泡泡。對!只要在更年期之前談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她就無憾了。

  「像你啊,戀愛結婚都可以省了,趁年輕好好打拼工作才是真的。」葉子說。

  啦啦吸!阿珂的五彩泡泡瞬間被毒舌消滅。

  葉子自認是一朵嬌艷的大紅花,奇怪的是,除了長得很普通的秦嶺外,追求她的男人都比普通還要普通。

  葉子連失望的空檔都沒。她比秦嶺大兩歲,所以現在她的危機感比阿珂更強烈。她認為男人不可能拒絕女人的投懷送抱,就像當初她從阿珂身邊把秦嶺拐過來一樣,她開始擔心秦嶺會被年輕小妖精搶走。

  可是,葉子還是拒絕走向紅毯。因為,秦嶺不會賺錢又長得不夠稱頭,這麼多年來兩個人一直耗著,只因為葉子沒有更好的選擇;而秦嶺就像阿珂一樣好脾氣,他要的不是一個愛他的人,而是一個抓得住他的人。

  所以葉子說給阿珂聽的這些話其實是她自己的心聲。她想,如果秦嶺不是穩當的長期飯票,她就必須趁早努力工作,可是一想到工作,她就煩。

  葉子對工作沒有抱負、沒有熱忱,向來只想打混。

  她在這一家老字號銀行當行員六年了,像公務員一樣,她的薪水穩定,工作輕鬆,所以沒想過換工作。

  她常常擺出一張母夜叉臉面對客戶,習慣在上班時間溜到茶水間打混,萬萬沒想到,會有天上掉下來的大白鯊終結她的摸魚時間。

  事情發生在五天前的下午,銀行的客人出奇的少,葉子就在自己的位子上拿出鏡子補妝,過了一會兒,有個黑影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慢條斯理地補上口紅,抿抿雙唇,才看看她櫃檯前面的人,因為男人西裝筆挺,葉子掛上一個甜甜的笑問他需要什麼服務。

  那人也跟她笑了笑,然後走開。葉子以為自己的桃花終於來了咧,原來……哼哼,是她倒楣的開始。

  那天下班後,銀行的員工全留下來開會,主管一拿起麥克風就說,他們的銀行被大財團收購了,除了大老闆換人外,他們這家小分行的大多數員工都可以保有原來的職位,只除了……葉子!

  誰叫她在上班時間摸魚被大老闆派來巡查的眼線抓包,那麼愛化妝打扮,埋頭數鈔票太浪費她那張修飾得無懈可擊的粉臉了,所以請她每天把門面打理得光鮮奪目,站在門口服務客人就行了。

  隔天開始,公司政策大變動,全體員工穿起制服,儼然是紀律嚴格的兵團。

  葉子穿上了旗袍、踩著兩寸半的高跟鞋,每天站在銀行出入口彎腰、微笑,親切問候客戶:「您好,請問需要我為您服務嗎?」

  才兩天,葉子的兩條腿已經長了大蘿蔔,更積壓了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洩,也因此遷怒秦嶺,兩人才吵翻的。

  葉子愈想愈恨,她才不在乎誰當老闆咧,但那個姓茅的新老闆太龜毛了。他要員工遵循的規矩一大堆,什麼朝氣啦、形象啦、業績啦!葉子失去打混的機會,也沒了神氣,但她又不想放棄這工作,找工作並不容易啊。

  葉子是他們銀行的八卦聯誼會會長,根據大批長舌會員回報的消息指出這個新老闆脾氣古怪得很,連八卦雜誌都不敢隨便拿他作文章。而葉子的八卦會員討論出了一個結論,就是——有錢人沒有不玩女人的道理,他在世界各地肯定都有行館。他玩女人    不稀奇,怪的是他身邊的特助、秘書全是年輕男人……

  哎!每天跟進跟出的都是男人,搞不好……他有某種癖好,女人只是煙幕彈,辦公室就是後宮咧。

  哼哼,葉子想到了要利用阿珂發洩心頭之恨。就算阿珂不能寫出勁爆的大八卦,她也要吐吐悶氣。

  所以,葉子進駐阿珂家的第一晚,就等不及洩露八卦了:「包管是大獨家。一個姓茅的傢伙,光聽這個姓就知道他有多龜毛,有多讓人感冒啦。上一期的紐約金融時報還說他是亞洲最有身價的銀行家,我呸!我告訴你,他是惡魔,是大變態……」

  阿珂沒膽當面訪問茅璇,沒想到,凌虹延跟葉子先後爆出驚人內幕。阿珂要是再放棄報導就是辜負老天的好意了,於是她趕快翻出筆記本,將葉子透露的情報鉅細靡遺地記錄下來。

  葉子說,茅璇近期內秘密收購了三家老字號的銀行。他呀,吃掉別人的公司就像野獸一口吞掉小羊,連骨頭都不吐的。

  葉子又說,茅璇是個冷血獨裁的老闆。最勁爆的是,他是私生子,他老爸有好幾個老婆誰都嘛知道,但是啊,茅璇他外公是中英混血,外婆是馬來西亞人,總之他的血統很複雜,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先還是非洲人呢。所以啦,他如果不管理銀行,可以回非洲去當國王哩!

  阿珂愈聽愈驚訝,忍不住好奇地翻出世界地理。嘿!她找到了葉子說的那個非洲國家,非洲西北部的「茅利塔尼亞」,」九六」年獨立,首都諾克少……

  哇!阿珂好像上了一課地理,太有趣了!非洲的王子怎麼會成為亞洲金融霸主的?很傳奇喔,不跟讀者分享太可惜了。

  最後,葉子更驚爆出茅璇是雙性戀!世界各地都有他的情婦,他身邊的那些男助理、男秘書都跟他有曖昧。葉子知道阿珂死腦筋,沒證據不敢亂寫,所以拉著公司的一票長舌姐妹來為她的結論作證,反正跟秦嶺吵架,她不趁這時候找點樂子,不悶壞才怪咧。

  就這樣,葉子在阿珂耳邊拚命說茅璇的壞話。阿珂的耳根子軟,對葉子的話當然沒有太多懷疑,但她還是不忘比對一下凌虹延給她的資料,竟然發現兩人提供的內幕有六分吻合。

  有了兩個證人,加上路以麟先前提供的資料,阿珂於是大膽寫了一則關於茅璇的獨家報導。

  隔天清晨,阿珂順利交出新聞稿。

  當天的明報突破了年度銷售量新高,網路上有讀者談論著這則標題聳動的新聞----財經領袖的私密情事。各家媒體也紛紛調派記者前去包圍茅璇出沒的地方,為的是訪問他對於這則新聞的看法。

  而這天傍晚,「威原」總部的會議室裡籠罩在一股冷氣團裡。

  這次會議是事先排定的,與會者是「威原」的一級主管,其中當然包括茅璇這個領導人,和七位跟他從紐約回來的特助。

  但,會議開始已經二十分鐘了,坐在會議桌首端的茅璇始終保持同一個姿勢,    他靠在椅背裡,雙肘撐在兩邊的椅把上,兩手的指尖碰在一起成拱狀,視線落在桌面的會議資料上,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長桌尾端,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正襟危坐地拿著一份資料埋頭宣讀:

  「……受到美國近期公佈的經濟數據不佳影響,導致美元貶債,新台幣昨天收盤時升值了三點五分……」

  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茅璇落在紙上的視線模糊了;他感到非常煩躁,而這    煩躁不是今天才開始的,早在幾天前,他就察覺到自已的不平靜。

  他缺乏耐性,但不是躁進的人,否則他無法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收服「威原」的老臣,成為眾人信服的少主。但今天,所有的事都讓他感到不順心……

  啪!他倏然抄起桌上的資料,往會議桌中央甩去。

  除了那七位跟在茅璇身邊好幾年的特助外,其他五、六十位主管全被嚇了一大    跳,先是瞪著那無預警飛出來的資料,而後緊張地看看丟出炸彈的人,每個人的感覺都是冷啊!

  約莫過了十秒,那個原本在報告的中年人,清了清喉嚨,打破僵局道:

  「總經理,是否是我的報告做得不夠詳盡?如果是請總經理明示,經過總經理這段期間的英明領導,我個人收穫甚多,相信總經理提出的問題我能夠在短時間內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緊接著,另一位主管亦掛上阿諛的嘴臉附和:

  「總經理睿智,大家都很開心由您來領導我們。總經理,王經理對今天的會議不夠清楚,不如由我來幫助大家瞭解本專案的方向……」

  隨即,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狗腿族積極響應兩位同事的言論。

  茅循神情不悅地說:

  「夠了,我想聽的是開發台灣金控的具體想法,不是要你們念資料,更不要聽你們拍馬屁!」這些平日自詡是精英的人,水準就只有這樣嗎?

  「總經理,請您指示明確的目標,好讓下屬們……」

  茅璇眼睛一掃!

  「不要問我該做什麼!記著,我要的不是只會聽從指令的傻瓜,而是具創見的戰鬥成員。」說著,倏然站起來,大步離開會議室。

  七個穿著黑衣的特助緊跟著出去。

  至於留在會議室裡的一干老臣,先是面面相看,而後……唉,他們聽到了彼此心裡的哀歎。他們這位總經理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可是脾氣難以捉摸,在他底下做事備感壓力啊。

  一大早,黃蓮連就召阿珂進辦公室,對她說了一堆讚美的話。

  沒想到,天氣多變化,人的情緒也善變。

  早上出門的時候是大晴夭,下午朝窗外看去,天空已經是一片灰暗。

  所以,早上阿珂是公司的偉人,下午,她前往採訪地點的途中,接到報社的電話,黃蓮連氣得沒辦法講話,只能由秘書代為轉達。

  阿珂接獲通知----從今天、此刻起不用上班了。這表示她被炒魷魚了!而且……等著接法院傳單吧。

  杵在街頭,阿珂感覺一陣強風刮來,她意識到了----

  今年的冬天會很冷很冷,而她的命運……唉,三個摻字還不足以形容。

  她被炒魷魚的原因是新聞嚴禁捏造!茅璇以她譭謗個人名譽、侵害企業形象為由、要報社開除她,並且將保留法律追訴權。

  阿珂覺得很冤很冤。她只不過是含蓄地對茅璇的身世、感情世界提出疑問,連他欺負她的事都沒提呢,唉……

  這什麼世界啊!人為刀俎,阿珂為魚肉,沒有工作,她要喝西北風哪!還有,茅璇揚言要告她耶,她不想進法院當被告人啦!

  阿珂急忙打電話給凌虹延,她很需要一個專業律師當靠山。沒想到,律師事務所的人仍然三緘其口,不肯透露凌虹延的行蹤。

  阿珂又想到了葉子。再怎麼說,這情報有百分之九十是葉子提供的,葉子還找同事證實那些消息的可信度,她才著手寫稿的,只要有證人,就不叫不實報導了。

  她以為只要找到葉子事情就好辦了,卻不知道,葉子那些同事跟葉子一樣是因為工作環境驟變,情緒化的想發發牢騷而已,他們不是記者,才不在乎有沒有憑據呢,反正八卦就是這樣啊,講來講去,講久了,誰還管真的假的啊。

  更教阿珂想不到的是,葉子聽到她的慌張求救電話,竟然只是推推推……把責任推得乾乾淨淨,說什麼她不過是隨便開玩笑,哪知道阿珂會真的寫成報導啊。其實,葉子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

  阿珂趕緊問,這麼說那些消息來源不可靠了?拿她的飯碗「開玩笑」,她希望葉子真的只是在跟她開玩笑。

  狡猾的葉子不正面回答,拐個彎說,反正她就是沒有押著阿珂譭謗茅璇啦,就像那個胖子告麥當勞的官司一樣,誰強迫胖子去吃麥當勞啦?法官判決被告麥當勞勝訴是對的。胖子貪吃肥死,怪誰啊?同理,葉子強調,阿珂不是被逼迫的,惹了麻煩就自己承擔,可千萬不要牽拖到她。

  葉子雖然不喜歡目前的工作狀態,但也不想失去這個受人稱羨的職稱「威原」金融集團的一員耶!雖然她只是分公司的小職員,但「威原」可是台灣金融界的龍頭,連外行的人都說她「錢途」看好耶。

  葉子掛斷電話前告訴阿珂,她跟秦嶺回家去了,請阿珂自己保重嘍。

  這就是重色輕友、為求自保,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葉子。阿珂沒時間舔舐心頭的傷口,無計可施之下,她想到自己可以去找茅璇,那隻老虎雖然可怕,可現在也只能親自去求他放她一馬了。

  於是,她使出記者無孔不入的專長,透過人脈打聽到茅璇今晚可能會出現的地方。

  搭計程車來到郊區,阿珂遲疑地望著車窗外的豪華大飯店。這種高級的地方她頭一次來,但並不陌生,電視新聞不止一次帶到這家飯店的外觀,因為很多政商名流時常光臨此地。

  阿珂摸摸乾癟的錢包,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窮酸樣,想都不敢想能夠踏進那金碧輝煌的大門一步呀。可是,茅璇一定有開車,只要跟著停車小弟,總有辦法見到他吧。

  阿珂想著,很快地推門下車。

  郊區的氣溫明顯地偏低,而且下著小雨。她希望這場雨不要加大,否則她會慘上加慘,落難小記者求見大銀行家都要費盡千辛萬苦了,如果再變成一隻落湯雞……茅璇更不會給她好臉色了。

  計程車開走了。阿珂雙手抱在胸前,深吸口氣,隔著一條馬路,她一副上戰場打仗似的肅穆神情,筆直地往那楝像宮殿似的建築前進。

  才走三步,她看見飯店大門走出一個高挺的黑影,眼睛一眨,心頭一震,得來全不費工夫,竟然是茅璇!

  她心跳加快,正想衝過去堵他,突然察覺路旁的陰影處有不尋常的動靜----

  那兒,有一輛黑色的車啟動了,刺眼的車頭燈讓她瞇起眼睛,心裡莫名地湧上一種不祥的感覺。

  茅璇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等著服務生幫他開車過來。

  一雙冷傲的眼直視著遠方的天空,城市裡很難看到這般繁星閃爍的景致。人類為了追求物質文明本來就該付出代價,他很清楚,也不曾有過善感,但今晚的美麗夜色,似乎有些不同於以往的教他眼神滯留。

  他向前兩步,出神地想:是他的心情變了?還是,因為他從來不曾停下腳步,用心欣賞珍貴的自然美景?

  蓄意謀殺!阿珂腦子裡浮現這四個字,驚覺那輛車的目標是茅璇,她本能地衝了過去……

  一瞬間,茅璇被撲過來的阿珂推了一把,踉蹌地往後退了幾步。

  阿珂閃避不及,一股強力掃過她側身,雖然只是些微擦撞,但她重心不穩地往地上撲倒。

  來不及思考,茅璇甫站定,便發現那輛疾駛的車猛地煞住,警覺危機,他一個箭步上前把地上的女人拖起來。

  阿珂痛得慘叫一聲,不想自己的手被扯斷,只好拼了命、一拐一拐地跟著茅璇往前跑。混亂中,她知道那輛突襲茅璇的車正在掉頭,而且她聽到一個嬌嫩的女聲在背後喊:  

  「璇!等等我嘛……」

  就在這時候,雨劈哩啪啦打了下來。

  敵人在後頭追趕,阿珂這回真的淪為逃難者了!

  「茅先生,茅先生!你的車……」一串急喊,茅璇猛地停下,看見飯店服務生開著他的車。

  他很快地打開側座的門,把阿珂推進去,自己則兩大步衝到另一邊。

  阿珂想也不想的,砰一聲甩上車門,馬上看見茅璇坐上駕駛座。

  「安全帶!」他粗聲命令。

  阿珂拉安全帶繫上,緊張得全身顫抖,忍不住回頭察看狀況,她看見了那個喊茅璇的女人,女人追到車尾了,而茅璇發動車子飛了出去。

  阿珂急了,拚命地指後頭:「矣!那個……她她……那女的,等她一下啦!」

  茅璇繃著臉直視前方,根本不理阿珂。

  車子在黑夜的郊區飛馳,阿珂發現他加速前進,忍不住伸手拍打他的手臂,急嚷起來:

  「欽!你為什麼不等她呢?她一個人很危險的,那些人會傷害她的……」

  他甩開她的手,惱火地吼:

  「顧你自己吧!」這女人不是普通的雞婆!

  阿珂也生氣了,那個女人明明認識他,他竟然只顧自已逃命。

  「你停車!」既然不顧別人死活,幹嘛拖著她逃命啊?這個狠心的冷血動物,她才不想跟他同流合污!

  「你的命不值錢,沒必要賠上我。」他哼道,將油門踩到底。

  阿珂瞪他兩秒。好!不求他了,她掏出手機撥110。

  他側頭瞪她,「做什麼?」

  「報警啊……」阿珂說,沒想到,他突然伸手過來,「喀」一聲,她的廉價手機撞上車後的玻璃,想必是毀了。

  「喂!你這個人……」她忘了他是一隻老虎了,只當他是跟她一起逃命的夥伴,而她的夥伴竟然是一個冷血惡劣的傢伙。

  他惡狠狠地吼她:「住嘴!」

  阿珂驚跳一下,這才突然恢復理智。怎麼她變得這麼囉嗦了?這不像平常膽小怕惹事的她呀,他說得沒錯,還是顧自己要緊,如果把他惹毛了,他氣得把她推出車外,她還管得了別人嗎」.

  閉嘴!閉嘴!閉嘴保住小命哪!

  車裡突然安靜了下來。

  阿珂緊張地盯著前方,感覺頭頂冰冰涼涼的,雨水從她頭髮上滴了下來,她連抹去臉上的雨水都不敢,擅長想像的她不禁亂想起來----

  這個財力雄厚、可以呼風喚雨的男人,會惹上什麼大麻煩?怎麼有人要致他於死地呢?

  哎!早就料到了,不是嗎?他那麼會欺負人,當然有人想找他報仇啦。

  是商場的敵人嗎?還是黑道分子呢?還是……

  哎哎!一定不是想綁票要錢那麼簡單,搞不好是職業殺手。

  啊!不知道剛才飯店門口有沒有人看見歹徒行兇的畫面?那個開車過來的小弟回去會不會報警呀?

  哎呀!搞不好飯店會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光天化日的大馬路上都能把人幹掉了,在郊外的飯店門口又怎樣……

  噢!如果他們逃不過追殺,明天報紙的社會版就有她的名字了……阿珂好想痛哭一場。她小阿珂的名字竟然跟大銀行家並列,這……這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吧!

  不但死得莫名其妙,還可能曝屍荒野……

  啊!太悲慘了。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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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4: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陷阱

  「下車!」茅璇丟下一句,砰一聲甩上車門。

  阿珂甫遭解穴似的,回神發現車子停下來了。

  她神經兮兮地轉頭看看後頭,緊接著----哇呼!她興奮地大笑兩聲,沒有追車,安全啦!

  但只是兩秒,她的笑容僵了。車窗外,這個看起來很不平民的私家車聚集地,一看就知道裝設了高科技保全設備,即使是對岸的共產黨飛炮也摧毀不了這個地方,當然更不用擔心飛車黨了。

  但阿珂還是緊張地繃緊全身肌肉,因為車外的男人不耐煩地敲著窗子。唉!不怕共產黨、飛車黨,也要提防惡魔黨,這個很會欺負人的茅璇根本就是惡魔黨嘛!

  阿珂迅速鎖上車門,不下車就是不下車。經過一番驚險的飛車逃命,好不容易才撿回小命耶,現在,她一個人躲在車裡多安全啊,她要等到……對!等到他叫警察大人來,她才下車。

  賴坐在車裡,阿珂忍不住得意起來。呵呵!幸好她反應快,把他鎖在車外,他拿她沒轍吧?哈哈!這樣才是真正的安全哩。

  沒想到,她還是高興得太早了,因為,詭異的狀況在下一秒發生了……

  哇!阿珂張開嘴巴,吊起眼珠往上看,車頂在活動呀!這、這這這……教她嘴角抽搐,頓時像卡通人物,刷刷刷……滿臉的斜線。

  哎唷!阿珂心裡哀嚎,他老兄只要輕輕按一下小小的遙控器,她鎖門有什麼用哪,耍白癡啊!

  眼看車頂整個敞開,她直覺就想到了「金蟬脫殼」的成語,有名的三十六計之一呵,人家形容的是脫身遁逃,她卻因為「名車脫殼」沒處躲!唉……

  緊張地瞄他一眼,阿珂驚惶地低下頭,感覺頭皮發涼呢。

  茅璇的眼神冷得像冰,搞不懂她在蘑菇什麼,忍耐到了極限,瞪她一眼,逕自轉身。他心想:這女人聰明的話,最好趕快跟上來,這個停車場不是誰都可以自由來去的,一個人被關在這兒可不好玩。

  阿珂不聰明,但她還是乖乖推門下車,充滿無奈地跟上他的腳步。

        

  豪華寬敞的房間裡。

  阿珂慢吞吞地把身上的濕衣服一件件脫下來,直到剩下單薄的襯衣。

  她捧著自己的濕衣服,看看四周,這間套房比她的小閣樓大耶!有錢就是有這麼些好處,搞不好連他的廁所都比她家大呢。

  那只有錢的老虎要她到他家來幹嘛?該不會是怕她洩露了今晚的事,所以想囚禁她,或者殺她滅口?

  嘿!想太多了啦。

  經過驚險的飛車逃命,阿珂難得地阿Q起來。要是以前,膽小的她才不會在這種處境未明的情況下開自己玩笑呢。

  不知道那隻大老虎現在在幹嘛?

  他帶她進屋裡後,指著這間房間的門要她進去把身體弄乾淨,自己則走進另一道門。阿珂沒得選擇,只能乖乖照做,但現在還是覺得身上濕答答的很不舒服,她好想回家洗個熱澎澎……

  更想做的事是馬上爬進溫暖的被窩,睡到天荒地老。

  不行!阿珂搖頭,拒看房裡的大床,太誘惑人了嘛,她擔心自己會不理智地爬上去倒頭就睡。

  可是瞌睡蟲纏身,她忍不住「哈——」大張嘴巴……

  哈欠打到一半,房門被推開來,茅璇出現在門口,而阿珂楞了。

  他合上房門,看她嘴巴張得開開的模樣,心裡覺得好笑,臉上的肌肉卻繃得緊緊的。

  這女人,他覺得她很面熟。這女人,為什麼不顧自己安全救了他?這女人,為什麼看著她,他開始覺得心裡有些躁動起來?這女人……

  她給他帶來太多疑問了,他必須弄清楚。

  阿珂發現他在觀察她,趕緊閉嘴,覺得很糗地垂下腦袋瓜,緊張地嚥了嚥口水,竟然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接著滿臉通紅地咳了起來。

  他眼底閃過笑意。為何他最近總是遇見蠢女人?

  難得的耐性,等她咳完了,他才冷冷地開口:

  「把我的地毯弄髒了,你賠得起嗎?」

  阿珂忙低頭,看見自己一雙赤腳踩在奶油色的長毛地毯上,糟糕的是,她的襯衣下擺一直滴著水呀!

  她慌得後退,地毯上果然留下了她的腳印。完蛋啦!他的地毯一定很貴貴,她哪賠得起呀!

  如果他來個「老虎大開口」……阿珂又想哭倒長城了。她已經窮斃了,別說她五個月沒繳房貸利息了,就連下個月的飯錢在哪兒她都不知道,他還要她賠地毯?

  阿珂驚惶失措地直往後退,不管她怎麼小心,地毯上還是會留下她的腳印,直退到落地窗前,地毯上也留下了一串足跡……

  怎麼會這樣啊!阿珂覺得自己好笨好笨,為什麼愈搞愈糟呢?!早知道就定在原地不動,那至少也只有兩個腳印,不像現在是一連串的!

  不得已,她把手上的衣服丟到地上,雙腳踩到衣服上面,這樣至少可以避免身上的水滴再弄濕他的地毯了吧?

  最後,她皺著一張臉,用哀求的眼神瞄他一眼,很快地垂下眼簾,希望他不是每次都那麼欺負人,這次就饒過她吧。

  他銳利的眼神凝汪在她臉上,那是一張白皙的臉蛋,看上去粉粉的;她有一雙澄亮的眼,那眼珠子總是閃爍不定;還有她的眉毛,彎彎細細長長的……結論是,她不是一個教人驚艷的美女。

  但,不知為何,他覺得她很獨特、很耐人尋味,就像今晚在郊外看到的那片燦亮星空,教他……不捨得移開口日光。

  向前幾步,他的眼光不自覺地放柔了,困難地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往她身上看去。她光著臂膀,纖瘦的肩上兩條細細的帶子,一件雪白的襯衣罩著她單薄的身子,布料只到膝上,底下是兩條纖細的小腿。

  突然,他頓住,莫名的不滿,衝口道:

  「你常用這招引誘男人嗎?」

  阿珂抬眼,看見他的眼神溜過自己身上,才驚覺自己幾乎是暴露著身體,慌張地扯住身後的窗簾想遮掩……

  太急、太慌了,簾子「嘩」地被整個扯下來,更慘的是她重心不穩,身體往前傾、跪倒……

  茅璇機警地後退,眼看窗簾被她扯下來,覆蓋她整個人,他慶幸自己沒被殃及,但接著看她笨拙的在簾子底下拚命掙扎,他不禁低咒:

  「該死!」

  這女人喜歡自找麻煩是不?

  該死的是,她讓他忍不住雞婆地想解救她,還莫名其妙地可憐她,不,不是可憐,應該說,他受不了她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他一個箭步向前,粗暴地扯去她頭上的障礙,一隻手像虎頭鉗緊扣住她的手臂,把她從地上拎起來,抓了椅子上的袍子住她頭上罩去,粗聲命令:

  「浴室有烘乾機。換好衣服,到外面來!」

  阿珂來不及喊痛,站穩後眼前還是漆黑一片,她又笨拙地扯了兩三下,才終於重見光明,而他剛好甩上房門。

  她瞪著手上的袍子,無奈地歎氣。為什麼她這麼倒楣呢?

 
  五分鐘後——

  阿珂套著男人的輕暖袍子出現在客廳。

  茅璇站在客廳一角打電話,看見她,給她一個眼神,要她坐著等他。

  阿珂點點頭,抑不住緊張的情緒。

  坐在舒適的黑色單人沙發椅上,她垂眼盯著自己露出睡抱下的腳趾頭,好奇心驅使下,眼睛又悄悄地抬起來觀察四周。

  可惜了!阿珂想,如果身上有相機就好了。

  這是記者的習性,不管是不是報導題材,別人的隱私總是讓他們敏感。

  再想到今晚的驚險歷程,阿珂更有些些遺憾了。她想,如果用v8錄影下來,不只能登上頭條,茅璇也不能說她沒證據啦。

  嘿嘿!下個「銀行家被不明分子追殺」的標題,就算報社不敢惹他,她也可以拿到八卦週刊去賺一筆。黃蓮連說得沒錯,她以前就是顧忌太多了。

  可是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還是沒證據嘛,而且被惡魔黨「拘留」了。他擔心她洩露什麼秘密,所以扣留她嗎?

  嗯,有可能。阿珂點點頭。這個財富跟度量成反比的小心眼男人,已經害她丟了飯碗了耶,就算他再使出卑鄙的手段來陷害她,也不會教她意外。

  可再怎麼說,他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剛剛才一起患難過耶。阿珂雖然懼怕他的惡勢力,可是不安到最高點之後,竟然出奇平靜起來,甚至隱約對他產生了信任。

  無聊的東張西望一會兒,她發現,他的房子裡沒有多餘的裝飾,很清爽明朗的格調。

  阿珂有些出意外,她以為「老虎」應該住在一個像皇宮一樣的地方,不然『惡魔黨』也應該有一個像地獄一樣的基地啊,他竟然跟平凡人一樣,講求居家的舒適感勝過豪華裝飾。

  好奇的眼睛看向他。他好高,頭髮濃密,肩膀寬闊,背脊挺拔,雙腿修長……哎哎!她發現這個很惡質的男人,其實有很帥的外表,可惜呀……

  他太會欺負人了啦,以女人的理想來說,她給他扣六十分。

  阿珂想著,突然有了靈感----嘿嘿!如果以茅璇的形象當愛情小說裡的男主角,那肯定特別。

  不過也很冒險。這種刻薄、心眼小、愛計較的男人,雖然很有錢,長得又不是普通的帥,但可不見得是人見人愛的王子喔。連她都不喜歡了,讀者能接受嗎?

  阿珂想得出神,沒發現他已經掛了電話,正低頭看桌上的一份資料。

  厚約五公分的資料,一如他在商場上的謹慎態度,他總是讓徵信社去調查每個對手的基本歷史,而桌上這份是今天下午才送到他手裡的。

  柯珂。他看見資料上的名字和照片。

  突然有了答案,這個正坐在他客廳裡的女人,就是不知死活敢拿他亂作文章的記者。不只如此,他靈光一閃,記憶很快地搜尋到所有有關她的畫面。

  在馬路上亂吼的灰樹、跌進游泳池的蠢蛋、還有……茶藝館那個大肚婆!原來都是她,難怪他覺得她面熟。

  因為她很怪,所以他對她印象深刻,否則,要他記得一個女人的長相很難。

  不對!有些地方是無法連貫的。馬路上的「她」戴著眼鏡,茶藝館的大肚婆沒有戴眼鏡。對了,因為她的眼鏡掉在游泳池,還被他的屬下撿到交給他,就在費司給他的那個大紙袋裡。

  還是不對。如果她是大肚婆,即便她生產了,所以恢復身材,也不可能現在出現在他面前吧?

  倏然轉身,他一眼盯上她,筆直走近,很快地在她臉上搜尋著蛛絲馬跡。他要找出答案,最好別是她設計他,否則他不會饒她。

  阿珂猛地一顫,本能地左右看看,哎唷!怎麼沒有逃生出口啦!

  他在她對面坐下,伸長腿——

  「緊張什麼?」聲音柔和,卻有一種難以解釋的權威性。

  「沒、沒有啊。」阿珂的眼神閃爍,雙手緊握著單人沙發的左右椅把。唉!是緊張啊,看見他就是忍不住緊張嘛,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呀。

  「簡單說,你的目的?」說話的同時,他發現了一個癥結----

  她針對他作的那篇報導,讓他的心徹底躁亂了。

  無論他走到哪,身邊的人對他總是百般地巴結奉承,他習慣了,從來也沒想過喜不喜歡被捧的感覺,但因為今天早上的那篇報導,他突然厭倦了那種「習慣」。

  現在,面對這個女人,他明白了自己那種煩躁是為何,因為他不得不懷疑,在這之前,他生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裡。

  「嗯?什麼意思啊?」阿珂迷糊地問。不是裝死,她是真的聽不懂。

  茅璇緊盯著她,眼底透著一抹銳光,想看透她的同時,也冷靜地運用著思考。

  因為他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所以沒有人敢得罪他,而這個女人竟敢!因為她敢,讓他倏然正視到自己不是完人。

  哼,雖然那篇報導在他看來是寫得夠離譜、夠扯的,但,不可否認,他對她另眼相看,她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

  「你的那篇報導,目的是什麼?錢?成名?還是引起我的注意?」他冷冷地開口。

  傳播界的女性大多極具野心,有人想成名,有人想以此為捷徑飛上枝頭當鳳凰。她要什麼?

  阿珂的怯意悄悄退去了。雖然對他的話感到驚訝,但她很快地諒解了,而且有一些些同情他。這有錢人,因為有錢而多疑、傲慢、刻薄嗎!

  如果是這樣,他怎麼不可憐呢。因為擁有的物質條件太豐厚了,以致於失去了純真的本性,又怎麼能得到世間最珍貴無價的情誼呢。

  阿珂直視他,一臉認真地說:

  「先生,如果你不希望我洩露今晚的事,我可以答應你絕對不會說出去一個字,可是……」經他一提,她想起了找他的目的,深吸口氣,鼓起勇氣說:「我不
  是故意譭謗你的,那篇報導實在是……」

  他一派沉著,等著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她不禁苦惱地說出結論:

  「唉,總之,我跟你道歉,希望……希望你不要為難我了。」葉子說得沒錯,沒有人強迫她寫茅璇的新聞,她活該惹上麻煩。現在,她不想追究對錯了,只希望
  他放她一馬,讓她回報社去繼續她的苦命記者生涯,否則,唉唉……以他的能耐,她相信以後沒有一家報社敢用她了。

  「我為難你?」他繃起臉,一副要她說清楚講明白的樣子。

  阿司垂下眼簾,吸嘴嘀咕:「你害我被炒魷魚,不就是為難我嗎?」

  他問哼一聲。讓她被辭退是費司自作主張的結果,可是他不反對費司那麼做。

  這個女人確實需要付出代價,如果她不是蓄意找麻煩,就是個糊塗蛋,糊塗到認為他是雙性戀。

  哼!關於他的輩短流長太多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他之所以不澄清,是因為他坦蕩蕩,也自信沒有人敢毫無根據地拿那些流言作文章,沒想到她敢!竟敢!

  既然敢做,為何她給他的感覺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

  他的眼神凝注在她眉宇間的皺痕。救他一命的她、茶藝館的她、游泳池的她、戴眼鏡的她、不戴眼鏡的她、大著肚子的她和纖細的她……像一張張的幻燈片快速地在他腦海裡重複放映。

  「未婚?」他直覺地想要個答案。

  阿珂「啊」一聲,覺得頭好痛,他的問題太莫名其妙了吧?

  「回答我的問題。」低沉的聲音有著不容忽視的權威。他必須知道,她是否已經被一個男人所擁有了,必須知道……

  「我……當然、當然還沒結婚啊。」她的眼神閃爍著,突然想到——他知道她的心事嗎?所以故意問這個問題,又要欺負人了是不是?

  很好!他莫名地輕鬆一些,眼神絲毫不肯放鬆她,再問:

  「所以,是未婚媽媽?」

  「未婚……媽媽?」她的眉頭皺了起來,這是問題嗎?是問她嗎?

  看她一臉茫然,再看看她纖細的身材,他幾乎是馬上肯定了,那天他看到的肚子是假的,多疑的他很快地想到一種戲劇性的可能——她假裝懷孕,為了要讓一個男人留在她身邊。

  如果是這樣,他絕對不會讓她稱心如意的!狡詐的女人,他要她受到教訓。

  暫且不去管她為何挺著大肚子,他想到另一個問題——凌虹延,那個避不見面的律師,敢耍他!她忘記他是她的債主了?

  哼,沒關係,把帳全算在這個女人頭上,一樣。

  他想起資料上的名字,念道:

  「柯珂。」一邊的嘴角上揚了,她的名字聽起來很坎珂。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為了挖新聞不擇手段、不要命嗎?他瞇起眼睛研究她,她臉色發白、眼神茫然,哼!像個小寡婦,哪像記者啊。

  他在叫她嗎?阿珂懷疑地看看他。

  「我警告過你,我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他拖長的語氣不慍不火,甚至是好脾氣的聲音,可聽在阿珂耳裡,教她全身雞皮疙瘩都聳立起來了。

  她當然記得,他是一個有仇報仇的人嘛。她現在還知道了他是一個以怨報恩的人,否則他不會都不提她救他一命的事。唉!反正她也不想討人情,早就預感到他
  不會饒過她,認了吧……沒想到,她聽見他接著說:

  「你代表凌虹延,是嗎?她欠我五千萬,你準備怎麼還?」因為她跟那些只會拍他馬屁的人不太一樣,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思索著要如何處置她了。

  阿珂驚訝的張開嘴巴,這麼說,凌虹延確實是「跑路」嘍?難怪消失得那麼匆忙。咦?還有,他記得她呀?阿珂遲鈍地發現問題,她以為自己是那種很難讓人留下印象的小丫鬟長相說;而且,她好像沒有跟他自我介紹啊,怎麼他那麼神,知道她就是寫那篇報導的人哪?

  阿珂沒時間追究問題,因為他接著說:

  「我要她當我的情婦。你願意效勞?」還是那種直覺……他不想輕易放過她。

  她倒抽一口氣,嚇得大舌頭:「你你……你你你……別、別開玩笑了!」

  「是玩笑。你以為你夠格嗎?」瞧她那臉驚恐的表情,什麼意思啊?!她當真以為他會看上她?不對!被他看上的女人,該表現出驚喜,不是一副嚇破膽的樣子吧。

  阿珂透口氣,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條件不好很幸運。

  「我要你採訪我。」他突然說。就這麼決定了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哼,走著瞧!「新聞的專業基礎是對讀者誠實。我有沒有冤枉你,由你自己評斷。」

  他不喜歡跟記者打交道,可是這回,因為不想放過她,所以要破例了。

  「你的意思是…….要給我一個機會,找出真相?」阿珂不敢相信,這是個好機會呀,可是,他會那麼好心嗎?

  他沒回答她,一副他說了算的模樣。「我給你七天。你接近我的生活,觀察我是怎樣一個人。七天後,你重寫專訪,我讓你原來的報社刊登。」

  「也就是說,你要我重新寫一則報導證明你……你不是我之前告訴讀者的那樣一個人嗎?可是……呃,如果我發現你……的秘密,也可以據實寫嗎?」

  「你還是懷疑我的性向有問題?」他笑睨她。

  阿珂躲開他的眼神,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啊!

  他嘴角一扯,又說:「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是不是正常了。」

  是嗎?阿珂還是很懷疑。她怎麼會知道他正不正常呀?他要去找女人給她看嗎?好怪喔,這男人。

  而且,她有種落入整人陷阱的感覺。如果他真的好心,可以跟報社講一聲讓她恢復原職就好了嘛。

  「反正,我沒有其它的選擇就是了。」阿珂無奈地嘀咕。他生活無虞,閒閒沒事就喜歡找人麻煩呀!這個費解的男人,唉,為什麼會惹上他呢?

  倒楣被炒了魷魚,還要被他牽住鼻子,可憐喔。

  他一副悠閒地看待阿珂的無奈。

  「是你製造的問題,由你來澄清,很合理,不是?」有趣了,他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在忙碌的生活裡找一些樂子,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又不會影響財源的。

  是啊!她現在才知道什麼叫無理取鬧、欺人太甚、強人所難。哀歎了兩聲,她不小心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黠光,那光芒……

  她在凌虹延的眼睛裡看過。

  阿珂覺得茅璇和凌虹延根本是同一型的,他們的強勢外在容易讓人誤以為他們是無情的人,可真去瞭解,會發現凌虹延其實是一個外表強硬、內心溫柔的女子。她不做作、不管別人如何看待她,因此讓人誤解她……

  唉唉,是誤解嗎?好矛盾啊,如果凌虹延是她以為的那樣講義氣的話後回又怎麼會把麻煩賴給她呢?

  唉,反正這些問題不是她只擅長想像的腦袋可以想清楚的,重點也不是凌虹延或茅璇是怎樣一個人,而是……他的眼神太詭異了,就像凌虹延打著什麼鬼主意的時候一樣,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老虎銜在嘴邊的獵物啊!

  他真想讓她採訪嗎?這種報仇意味會不會太明顯了?

  「怎麼?你反對?」他多疑的眼神鎖著她,知道她並不樂意採訪他,但是:    哼哼,他偏不想順遂她的心願,他就是喜歡跟違抗他的人作對到底。

  當然有意見啦!阿珂心裡有個聲音喊著。

  可是……好奇怪呀!即使這是個陷阱,還是想賭一賭,想要……陷下去呀!至於,理智上的那點抗拒,反而更增添了這陷阱的誘惑性。

  不習慣追蹤原因的她,茫然地抬眼看他,希望他能給她什麼答案。為什麼一個教她恐懼的男人,她不反射地逃開去,而是坐在這兒任由他擺佈?

  兩人眸光交會,他凝注她輕蹙的眉頭,耳邊像聽見了水滴的聲音——

  波!波!一串串的漣漪在他心頭漾開來……

  輕咳一聲,他很快掩飾了心裡的莫名波動,不去追究,調開視線看牆上的鐘,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她的衣服應該烘乾了吧?等她換回衣服,他會命令費司送她回家。

  他的掩飾動作讓阿珂跟著把心裡的困惑甩開去。

  他們是天地之別的兩個人,但在這點上卻是相似的。她不擅長追蹤問題,他不習慣追究答案,她總是溫順地隨波逐流,而他憑著直覺掠奪他想要的事物。

  忘了疲憊,阿珂職業病發作似的,站起來,好奇地在他屋裡走動。

  「我可以開始了嗎?」她在一幅大壁畫前停下。

  他微楞,她接著又問:

  「今天,你為什麼沒有帶保鑣呢?」背對著他,是避免緊張的好辦法,阿珂悄悄地微笑了。

  記者的毛病就是愛發問!他是不耐煩回答問題的,遂冷淡道:

  「不為什麼。」只因為煩躁,煩躁的想要私人的空間,所以不要人跟。

  「喔。」阿珂偏頭看著那幅畫,早知道他不會配合了,她不意外地問了另一個問題:

  「那個追你的女人,是誰?」可不是她好奇喔,是他自己要她訪問他的,不敏感的話題就不是新聞了。

  「你以為呢?」他哼道。女人就是麻煩!不管是追他的那個女人,還是這個在他屋裡的女人,都一樣麻煩。

  這算什麼回答嘛。阿珂扮個鬼臉,輕輕地說出畫名:

  「有烏鴉的玉米田。」他喜歡梵谷嗎?

  什麼?他銳眼一掃,盯著她的背影,她纖細的身子套著他的寬大睡袍,長袍掩沒她的腳,兩隻長袖遮蓋了她的手,模樣有點滑稽,但也可愛,不合身的衣服顯出她的嬌小,小得像洋娃娃。

  不!這女人是不太一樣的。他發現。

  「你知道嗎?梵谷曾經說過,他的生命和他的畫一樣,都是真實呈現的。」她柔柔的聲音,像風在呢喃。

  他不曉得她在自言自語些什麼,但她輕輕柔柔的聲音教他覺得舒服。

  「可是,你覺不覺得,生命其實還是沉靜一點好?」成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阿珂想著那個燃燒生命的畫家,忍不住善感地同情起背後的男子。她相信他的生命也是真實呈現的,所以他專橫霸道,所以他成功了,可是……他是不是也因此失去柔軟的心了呢?

  茅璇看她的肩膀輕輕抽動了兩下,心裡的某根弦被觸動了。只是三秒,他抑下心裡的感動,故意學她的開頭說:

  「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對藝術嗤之以鼻,什麼烏鴉飯桶,那幅畫是幫我設計房子的人弄來的。還有,我對生命沒有任何想法,我只實踐目標。」

  阿珂垮下雙肩,他太理直氣壯了吧?根據她的採訪經驗,很多政商名流即使不懂藝術也要裝懂,就怕人家說他們沒文化沒內涵。

  茅璇在她背後揚起嘴角,眼底閃著黠光。他當然知道梵谷,不過……哼,她憑什麼認定他應該知道?還有,她未免想太多了吧?管它生命是怎麼樣的,無病呻吟的空想就是浪費生命。

  阿珂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接著,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你養過寵物嗎?」純粹的好奇——他如她所以為的,是一個感情涼薄的男人嗎?

  這是什麼問題?他隨意一瞥,看見客廳一角的水族箱,冷酷地回道:

  「魚。」

  她訝異,很快地回轉身,強調:

  「我說的寵物,是那種可以抱在懷裡、感覺很溫暖很可愛的動物喔。」她想到了柯大毛。

  他看著她一會兒,彷彿看透了她澄澈眼底的靈魂,一個簡單明瞭的女人,他對她吐出冰涼的字:「沒有。」

  沒有!原來他身邊的女人連寵物都不是啊,果然是如此……想著,阿珂莫名地有些失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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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虎的溫柔

  茅璇不過是轉個身去打電話叫費司過來送她回家,坐在地毯上寫著訪問筆記的阿珂,竟然就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讓腦袋沉重地「叩」撞到桌上去,讓瞌睡蟲附身,沒了知覺。

  他回到客廳,看她趴在茶几上睡著了,不禁扯開嘴角,笑了好久好久。

  走過去,他拿起她的筆記。大概是因為困極了,所以字體有大有小,他看見她寫著老虎,是所有野生動物中最難獵獲的。那個追他的女人真是傻。他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獨斷獨行,很難講理,很霸道很會欺——人,還有大少爺脾氣,對人一點都不厚道……我猜他連口水都有銅臭味,喜歡他的人……不管男人或女人,都可憐了。

  茅璇冷哼,敢這麼批評他!不想活了嗎」.

  旋即,他的唇角又上揚了。

  他明白她所謂的「傻」,她心疼那個追他的女人。想到她不顧自己安危的救  他,他覺得她才真有種教人憐惜的傻氣。

  如果不是他一回來就透過電話查清楚是誰要謀害他,他會疑心她救他是一場預謀。但事實證明了,她救他是出於本能,想害他的是「威原」的前任總經理他的姊夫崔益夫;不甘心失去職權,索性想除掉他。

  他不是一個用言語表達內心的人,如同那些謀害他的人,如今已繩之以法,他等著法律還他一個公道。而她這個救了他的女人,他將她安置在他眼前,感謝的話是多餘的,撇開她的採訪不說,等到他們的交集結束了,屆時,他會開出一張支票以行動回報她。

  至於那個追他的女人——緹娜,阿珂是白替她擔心了。緹娜是崔益夫的妹妹,「威原」上一期在羅馬拍的那支信用卡廣告的代言人。

  其實,茅璇的感情世界並不如外傳的那般複雜。

  他的心思只用在工作上,因為父親擁有多名妻妾,看慣了父親身邊的女人包括出自己的母親,為了爭寵奪利使出卑鄙手段,讓他無法信任女人,也因而,他不允許自己對任何一名女子動情。

  但畢竟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跟他有過親密關係的少數女人總是單方面迷戀他;她們事業有成、個性獨立,知道自己不過是他生命中的點綴。

  緹娜是那些女人中的一個,然而卻是唯一不懂進退,不知自重的。她聽說他要娶凌虹延為妻的消息,於是放下羅馬的服裝設計師工作,回到台北找他。就在今晚他想一個人靜一靜的時候,她搗蛋地出現了,並且可笑地要他回應她的感情。

  哼!那女人不值得他費心想她。

  他往沙發坐下,深深地凝望著阿珂熟睡的臉,一種靜謐氛圍從他心底漾開來。

  這就是她所講的「沉靜」嗎?

  茅璇笑著搖頭,想哪去了!

  將阿珂的筆記再翻前一頁,他看到她寫著

  是不是因為丘比特還忙著跟賽姬恩愛呢?所以這年頭,總有些人感受不到愛神的關照?

  怎麼?她失戀了?他瞥過她熟睡得像小嬰兒的臉,眉頭蹙緊,再翻動紙頁,意外的看見兩個大字——

  茅璇!

  他又扯開嘴角了。很好!可見他是她關注的焦點。——

  再翻前一頁,她寫著——

  我想,每個女人的生命中,都應該要有一個男人來證明她年輕過。男人和女人共同證明彼此愛過了,安然地選擇廝守、一起老去,才不枉此生……

  然後,他難得的陷入沉思了。

  當窗外的天空灰濛濛亮起來的時候,他驀然驚覺自己坐在地毯上,阿珂的頭枕在他的腿上,他們就這麼過了一夜。

  他一整晚翻看她的筆記,包括她之前在游泳池掉的那本。

  本子裡,有她的採訪重點,有心情隨記,看到最後,他對她有了一種無法解釋的熟悉,彷彿認識她很久很久了,而且這認識還將更深入,不自禁地將她摟向自己他拂開她額頭上的一繒亂髮,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心底漾開一陣柔波。

        

  阿珂被一陣擾人的噪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找到聲源,拿起電話「喂」一聲,聽筒裡傳來一個不耐的聲音:

  「快起床!我在等你。」是茅璇。

  阿珂驚醒,發現自己是在沙發上醒過來的,也發現蓋在她身上的毯子。她看看週遭,想起了昨晚的驚險事件,想起了她在茅璇的家裡,可是來不及反應,突然聽見「喀」一聲,那個很沒耐性的男人把電話掛了。

  阿珂發呆了一會兒,慢吞吞梳洗完畢,知道自己是早上八點被吵醒的,扳著手指頭算一算,她也才睡六個小時嘛。唉,他就不能晚一點再打電話嗎?

  精神不濟的阿珂走到屋外,驚訝地看見守候在門口的費司。

  「早。」他還是那副陰沉沉的模樣。

  結果,阿珂睡眼惺忪地跟著他坐上了車,在車上啃了一份他準備的早餐。

  一切一切都像在夢裡,經過一夜,她的生活好像有些改變了,可是也像沒什麼變,她還是平凡小阿珂,一個禮拜後,那只刻薄的老虎肯放她一馬的話,她就可以回報社繼續當她的記者了,如果他不呢……

  唉,那就慘了。

  茅璇沒想到,今天的他還是反常地浮躁。

  過去,他每天忙著處理如潮水湧進的財富,早習慣了不得閒的生活;然而今天,他不時想著工作以外的人事,想著那個怪女人。

  他想著她那雙惶惑的眼睛,想著她微蹙的眉心,想著她輕咬嘴唇的模樣,想著她一副好欺負的模樣,想到他自己眉頭都皺緊起來……

  竟然沒道理也沒天理地想看見她!

  他要她給他一個解釋,究竟為何,她的影子像幽魂一樣在他腦海裡徘徊不去?!

  到了俱樂部,阿珂的瞌睡蟲一下子全跑了。

  費司說,茅璇有兩個小時的健身時間,她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採訪他。

  這個茅璇果然是怪。阿珂想。為什麼他要選在早上時間上健身房呢?人家大企業家通常利用早上時間開會,觀察股市行情吧?還有,為什麼要她跟著換上泳衣呢?她又不會游泳。

  從更衣室出來,阿珂穿著費司給她的黑色比基尼,外頭被著大毛巾,推開玻璃門走進泳池區,頓時,又聞到了那股夢幻味道,忍不住貪戀地深吸兩口氣,旋即,她想起了差點被淹死的經驗,想起路以麟說的「游泳是藝術」……

  唉!阿珂垮下肩膀,承認自己沒有藝術細胞,而且非常非常希望一輩子當飛禽走獸行不行呀?

  希望茅璇不要出怪招,如果他要她到水裡訪問他,那就慘了。

  發現水裡有人!好奇心的驅使下,阿珂走到了池邊,突然,水裡的人「嘩」地冒出頭…….

  「哇!」阿珂嚇得退了兩步,手上的筆記本掉了。

  「你遲了。」那人悶悶地說。

  是茅璇!阿珂拍拍胸口,掩飾心慌地彎下身去撿本子。

  茅璇爬上岸,阿珂的眼光不經意地往前瞄,正好看見他的黑色泳褲,頓時,她臉紅心跳想逃跑。

  他挺立在她面前,為了避免偷窺嫌疑,阿珂很快地站起來,往後退一步,慌亂地掃他一眼,心裡懊惱著:哎唷,又不是小女生,幹嘛看見一個穿泳褲的男人,眼睛就不知道要往哪裡擺呀?搞不好人家以為你裝清純呢。

  他熾熱的眼神緊緊地鎖著她。這女人,有種質樸溫馨的氣質,就是這份特殊吸引了他嗎?

  不,他不管!反正她現在在他面前,他心裡的煩躁已經退去,這就夠了。等哪天,他不想看她了,她就消失,這麼簡單。

  因為他緊盯著她,阿珂的臉頰像火燒一樣發燙起來。

  茅璇敏銳地察覺到她逃避他的眼神。不想跟他接觸?他湧上一股悶惱,一個大步向前…….

  這突來的動作,逼迫阿珂反射地退後,她驚惶看他,他又想怎樣呀啊。

  「開始吧。」他說。

  「啊!」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開始訪問,可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頭皮涼颼颼的,還有,她的心跳怎麼失控得超速啦。

  他察覺了她的緊張為何,倏然咧開一口白牙。嘿,有趣了!

  媽呀!她寧可老虎對她嘶吼,也不要這麼莫名其妙地對她笑,亂恐怖的!

  阿珂瞄他赤裸的上半身一眼,緊張地咽嚥口水,找到一個開頭:

  「那個……聽說……你、你很喜歡游泳,呃……」猛男當前,怎麼不教人臉紅心跳呢。

  「嗯?怎麼樣呢?」他的聲音變緩、變柔了。

  她笑笑,沒有察覺他的促狹意味,笨拙地說:

  「呃……難怪你的身材那麼好,很有男人味,可以去選健美先生喔。」

  「你在跟我調情嗎?」急衝出口的語氣充滿不滿。女人讚美男人身材好,不是挑逗、調情是什麼」.

  「啊?!」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裝無辜?他瞪她一眼,對自己的情緒不明就裡,越過她身邊,想趁此壓下心裡的悶惱。她說話總是不經大腦嗎?還是,她根本習慣了說些好聽的話討好男人?

  唉,這個人翻臉跟翻書一樣快呀!阿珂無奈一會兒,遲疑地轉過身,沒想到他竟然挺立在她背後,兩個人只隔著一尺的距離,她反射地往後跳開……

  咚!歷史重演了。

  「救……命……」有過經驗,阿珂這回可是拼了命冒出腦袋來呼喊。

  唉!茅璇學起阿珂歎氣,他的壞心情在瞬間消逝了。說這顆蠢蛋會挑逗男人,那也太看得起她了。

  唇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他雙臂抱在胸前,過了五、六秒,才躍進水裡。

  靈敏的動作摟住掙扎的女人。

  「咳!咳咳……」阿珂死命地貼上去,摟著他的脖子把嘴裡的水都咳了出來,才被他推開來。

  一瞬間,兩人定眼凝眸,鼻息交融。

  她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這麼近的距離,她甚至看見他的瞳裡映著出自己。他輕道:

  「可可。」不自禁地,溫柔得連他都感到陌生。

  她不是那種教男人迷戀的玩物,他也不是愛玩女人的花心蘿蔔,然而,一個男人和女人……有什麼道理被莫名所以的力量牽引在一起?

  阿珂的嘴巴一張一合,茫然地瞪著他。

  經過一陣驚惶的落水掙扎,她還驚魂未定,彷彿他是一塊浮木,她摟著他只為保命,聽他低柔的聲音,先是楞了楞,直覺地想:老虎也有溫柔的時候嗎?而後瞪著他兩道濃眉,想到了毛毛蟲,忍不住噗哧笑了。

  看她露齒笑了,他先是蹙眉,覺得莫名其妙,可是,凝望她的笑顏,他想起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燦爛得觸動了他的心弦。

  他眼底閃爍著兩簇火焰,手臂一緊,將她纖細的身子緊扣在胸前……

  他要她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誰教她胡亂笑,擾亂他的心!

  感覺到他的心跳強而有力地撞擊她的胸口,她的理智回來了,可是心也亂了,腦袋嗡嗡響著,呼吸無法自主地急促起來。

  他沒忘記自己是一個不屑談情說愛的男人,但像遭受魔法降服似的,他變得單純起來,不去追究何謂情愛,任由那股強大的力量征服他……

  將頭俯下去,他恣意地吻住她。

  阿珂嚇壞了,當她的唇被驟然捕捉,她就範地閉上眼睛,像俘虜遭受到可怕酷刑的反應。

  可一會兒,不會游泳的她,依稀覺得由自己漂浮了起來……

  她徹底地折服了,攤在他的手臂裡,感覺他的吻比水更襲人,來勢洶洶的侵襲,她驚悸,卻也飄飄然起來,好像一把火將她化成了灰,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可他火熱的唇在她心底掀起了一股熱流,教她在半昏迷狀態中,渾身戰慄著。

  當他挪開嘴唇,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這短暫的悸動就這麼倉卒地劃下了句點。阿珂來不及思想,竟然就被那個狂吻她的男人用一隻大手箝住她的手臂,「拎」到岸上去。

  茅璇在一瞬間失去了溫柔。

  她的眼淚讓他想起了她筆記裡的批評「他連口水都有銅臭味」,頓時教他忿忿不平起來。

  他惱自己的情不自禁,也氣她用眼淚控訴。怎麼?就算他的口水有銅臭味,也是很多女人搶著被他的口水侵害的好不好!她竟敢這麼不知好歹!

  阿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可看他難看的臉色,她更覺得委屈難過了。他太惡霸了吧?把人家的嘴吻得像香腸一樣腫,她都沒抱怨呢,他變什麼臉啊?!

  「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不會有第三次了,不想被水淹死,就別老是那麼蠢!」

  他背對著她僵硬地說,不想讓她察覺他對她的在意、他的忘情啊,話裡就是忍不住氣呼呼的味道。

  阿珂嘴巴微張,想說些什麼,可是腰側的強烈抽痛教她把話嚥了回去,忍不住彎下腰,眼淚大顆地滾出眼眶。

  她的沉默教他更為不滿,以為她又故意不講話,遂頭也不回地逕自走人。

  走到了出口,他伸手去拉門把,莫名地感到心頭一陣緊,不禁回過頭。

  看見她蹲在地上,纖瘦的身軀縮成小小的一團,他眉頭一擰,不曉得她搞什麼鬼,若是別的女人,他肯定冷血地扭頭走人,可是看見阿珂……

  他幾個大步衝回去,氣惱地想,這女人要敢玩花樣,他就把她扔進水裡。

  沒想到,拎起她一看,發現她是真的痛得快暈過去了,也發現了她腰側的大塊瘀青。

  結果,阿珂又被拎到醫院去了。

        

  醫生說幸好沒有傷及內臟,不然,輕則子宮傷害造成不孕,重則內出血一命嗚呼。可是,還必須等X光檢驗報告出來,再深入觀察是否有其它的後遺症。

  茅璇知道阿珂是在飯店門口為了救他而被撞到的,眉頭一擰,眼睛一瞪,當著醫生的面就對她吼:

  「笨女人!受傷為什麼不早說,找死啊!」要是別的女人,他管她們要死要活啊,可因為這顆蠢蛋,不知怎麼的,他心急得表現出反常的暴躁了。

  阿珂覺得很丟臉,皺著眉頭,咬咬嘴唇,無辜地把頭低下,怎麼想就是覺得自己很哀很哀。

  她也不知道自己受傷了呀,只覺得身上酸酸痛痛的,以為是沒睡飽的關係,加上本來就粗心,所以沒去注意身上的異狀。再說,受傷是她家的事嘛,又沒有要他負責,他幹嘛那麼凶的吼人哪?如果不是他害人跌進池裡,又把人抱得那麼緊,她也不會痛得要死啊。

  什麼老虎的溫柔嘛!騙人的啦,不然就是她昏頭了,想男人想瘋了,才會對這個對她而言最最沒有吸引力的男人產生錯覺。

  像一隻小笨貓跟著一隻大猛虎,阿珂垂著沉重的腦袋瓜,混沌地跟著茅璇的大腳步,來到醫院的大廳感覺到混亂,她一臉茫然地越過茅璇身側,看見好幾輛救護車停在醫院外邊。

  「怎麼回事啊?」她忍不住問,緊張地看了看身邊的男人。

  茅璇一臉沉著,沒有回答她。  

  一床床的傷患被推了進來,幾乎都是血肉饃糊,受了嚴重外傷的。阿珂嚇得倒抽口氣,不自覺地抓住一樣東西撐住自己。

  「麻煩讓一讓!」推病床的醫護員急喊著。

  茅璇快動作地往旁邊跨一步,阿珂沒預警地被拉動,差點跌倒,一隻手穩穩地圈住她,旋即,她的背脊有了安穩的依靠。  

  阿珂猛然驚覺,除了那只即時摟住她的手,他的另一隻手正被自己緊緊地握著,她竟然下意識地握了他的手!

  急忙地想抽回手,可他卻反手一握,霸道地不理會她的抗拒,還狠狠地瞪去一眼以示警告。

  阿珂無奈地皺皺眉頭,無心去追究這惡霸到底糾纏什麼,她關心著那些傷者到底發生了什麼災難。

  本能地朝亂烘烘的大門口看去,隔著透明的玻璃門,她發現幾張熟悉的臉孔,是她的記者朋友,連  SNG車都出動了。警衛擋在大門口不讓記者進來,可還是有少    數幾位記者享有特權地進到大廳裡來。於是,她聽到某家電視台的記者拿著麥克風站在攝影機前說道:

  「……記者現在在××醫院為您報導,關於今天早上在X  X路發生的公車翻車    意外,目前傳出已經造成五人身亡,有二十多位乘客受到輕重傷……」

  阿珂覺得胸口沉甸甸的,說不出的痛楚。眼看病患的哀嚎、家屬的哭喊,一瞬間,她好像到了幽冥地府。

  她在顫抖!茅璇垂下視線,發現阿珂臉色蒼白,因為害怕嗎?本能地,想摟著  她盡速離開這場混亂,但她像被什麼吸引住地不肯挪動。

  阿珂注意到一個泣不成聲的女人,那女人手腕上纏著紗布,而兩名記者突然衝上去包圍她,其中一個男記者拿著麥克風搶問:

  「請問你當時在現場嗎?意外是怎麼發生的?剛剛宣告不治的是你的親屬嗎?請你說一下目前的想法好嗎?」

  一把火湧至胸口,甩掉茅璇,阿珂兩大步衝上去,推開那名背對著她的記者,氣嚷:「你太過分了!」

  「阿珂!你怎麼在這裡?」那人驚喊。

  阿珂楞楞地瞪著路以麟。

  「小路,快!包管獨家的……」醫院外邊,一個槓著攝影機的記者大喊。

  路以麟朝那邊看看,拍拍阿珂的肩膀,安撫地笑了一下:

  「我打電話給你。」說著匆匆跑開。

  那名家屬哭著對阿珂說聲謝謝,走到角落去,阿珂杵在原地,突然無助地想跟著哭。她知道記者往往會為了搶頭條而無法兼顧良知與道德,可是被她深深佩服著的路以麟呀,他怎麼會殘忍無知地問出那樣的問題?

  一隻手沉穩地按在她肩上,阿珂茫然地回頭,接觸到一雙黑眸,兩人無言地對望,她接收到一股溫暖的電流,從茅璇的手心、眼底傳遞到她的心坎裡。來不及釐清那份感動的意涵是什麼,一陣焦急的聲音,讓兩個人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怎麼會這樣?!我的血型不符,那快點去別家醫院調血啊……」一名家屬慌亂地扯住護士小姐。

  護士也急忙說:「我們已經盡力想辦法了,可是病人的情況非常危急,RH陰性血又非常罕見,所以才叫你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符合血型的家屬過來……」

  阿珂錯愕地看身邊的男人走開,旋即,她聽見茅璇對護士說:「我是RH陰性O型血。」

  「太好了!快,請跟我來!」護士領先往急診室的方向走。那名家屬頻頻彎腰,「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茅璇跟著護士走開,回頭對阿珂大聲交代:

  「你在這邊等,我會打電話叫費司送你回去!」

  阿珂還楞著,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心頭彷彿遭受一陣凜冽寒風侵襲過,又彷彿有一股暖陽悄悄包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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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4 12:5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畏懼與依戀

  有時候,人的腦袋會像電腦一樣突然當機,頻頻寫錯字,老是說錯話,還不時弄丟腦子裡的重要存檔。阿珂就是這樣,她無法集中注意力,沒辦法把某些事情的癥結想個清楚明白,可是……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分每秒,路以麟的臉和茅璇的影子交替地在她腦子裡出現。因為這兩個人,她更加迷亂了。

  路以麟有一雙雙眼皮明顯的大眼睛,路以麟有張陽光笑臉,路以麟總是一副溫柔的模樣……

  茅璇的形象不像路以麟那樣具體,他沒有柔情似水的大眼,沒有溫柔體貼的舉動,甚至百分之百霸道不講理,可是他有一種路以麟缺乏的力量,那股力量讓她感覺到安全,但也是那股力量讓她對他感到畏懼。

  而且,她發現了茅璇是個行動力十足的人,大小事皆然。例如,她在他家睡一夜那次,他讓費司幫她準備了早餐,而他在醫院丟下她的時候,還記得要找人送她回去。他不是一個說多做少的男人啊。

  到醫院的隔天一早,同樣是一通電話,同樣的讓費司在門口接她,不同的是,這回茅璇等在車上,他帶她到醫院復檢,X光的檢查結果確定她的傷無大礙。

  然後,費司開車送她回家,再載他前去主持重要會議。

  在車上,他一面看會議資料,要她把握時間問問題,她坐在他身邊,忍不住微笑說:

  「昨天你做了一件好事喔,我的報導裡面一定會說你是個好人。」想到他捐血救人,阿珂就覺得他親切可愛,不再是那只難以捉摸的大老虎了。

  茅璇沒有抬頭。

  「我不是好人,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他知道她是一個善感的女人,昨天在醫院,他用一雙敏銳的眼睛記錄了她的表情,也窺知了她的心情。但對他而言,捐血一事只是舉手之勞,如果不發生在他眼前,他也懶得管。什麼好事壞事,在他聽來,就是她想太多而已。

  阿珂蹙眉。他為什麼老是要讓人誤解他?

  他倏然抬頭,笑瞥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說:

  「我這個人從來不做虧本生意,任何付出,我都要求回報。」

  熾熱的眼神鎖住她眉峰的皺痕,他開始覺得每天見她一面是必要的工作了。如果一個星期的期限到了,他無法抑制這份莫名的想望,自然就是她付出代價回報他的時候了。

  至於,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哈!他沒空想,也沒興趣想。

  阿珂被他看得心慌意亂,忙轉頭,將眼神調到窗外去。

  不管他怎麼說,她知道自己已經對他改觀了,即便他是一個凡事以利益為前題的人,但她還是忍不住欣賞他;因為他很坦白,他理直氣壯,這是他勝過路以麟的一點。

  啊!她怎麼老是拿他跟路以麟比較呢?阿珂驚覺自己的奇怪心理。

  不,不奇怪的!阿珂接著想到,因為除了路以麟,就只有他跟她有過男女之親的接觸,昨天他吻了她呀!所以她會一直拿這兩個男人做比較。

  想到他的吻,阿珂不禁臉紅心跳,緊張地絞著雙手,呼吸頓時不穩起來。

  「你怎麼了?」他問。雖然看著公文,但大概是近日對她的觀察有了心得,她一個呼吸、一個小動作,都能帶給他些微的訊息,所以稱不上細膩的他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情緒。

  聽見他低沉的聲音,阿珂震了一下,這一震讓她想到了他昨天的一句話,忍不住回頭問:

  「你昨天說……你第二次救了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茅璇怔了怔,他討厭突兀的問題,可望見她困惑的眉眼,他的唇邊浮現一抹男孩似的頑皮笑容,「就是那意思。」他發現她傷腦筋的模樣可愛極了,就是不想教她輕易得到答案。

  果然,阿珂困擾地皺起眉頭。他放掉手上的資料,一隻手臂像蛇竄出,摟住她的腰,倏地將她拉近,突襲地將頭俯下去。

  輕輕的一吻。

  阿珂的雙眼瞠成圓形,和他幾乎是鼻尖相對,他灼熱的氣息直撲上她的臉。

  「還不懂?」

  懂什麼呀?她的臉火燒似地脹痛起來,才覺得他是個好人,他又出怪招欺負人了,而且當著費司的面故意表現得這麼曖昧,他到底什麼意思啊?

  阿珂用手抵在他胸前,苦惱地轉移視線,想看駕車的費司是不是注意著他們。

  看她倉皇的轉動眼珠,他迅速地俯下,針對她紅艷的唇表現不滿——

  阿珂叫了一聲,忍不住氣嚷了:

  「你幹嘛咬我啦?!到底想怎樣嘛?」他真的以為她很好欺負是不是?

  他放開她,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笑笑,「想要你時時刻刻驚覺我的存在。」

  驚覺?阿珂搗著嘴唇,兩頰氣鼓鼓地瞪著他。

  他就是討厭她逃避他的眼神,無法忍受她在他面前表現出心不在焉,就是這樣簡單的理由——他故意惹她注意!

  車子停了下來。

  「無理取鬧。」阿珂嘀咕」句,不等他反應,開門跳車,連門也不關地沖沖沖……衝出他的視線之外。

  茅璇瞪著她彷如逃難的背影,薄唇慢慢上揚起來。她有辦法逃避他,他就有辦法引她注意,走著瞧!

       

  在大多數人眼中,茅璇是一個嚴肅的商人。事實上,他常不自覺地表現出像小男孩的執拗。例如對阿珂,他不去探究自己想在阿珂身上得到什麼,就只是不想放過她。

  他這種出於直覺的頑固行為究竟隱含了什麼意義,教阿珂想昏頭了。那個讓她瞭解到什麼是「強人所難,欺人太甚,無理取鬧」的男人呀,帶給她的衝擊太大了。

  如果她的膽子大一點,凌虹延的那句「這男人是你的靈感來源」可能會被她採用,她會由著茅璇招惹她,或者主動去挑逗他,不計後果地和他廝纏,目的也不過是想激盪出短暫的火花。

  可是,她只是一個畏首畏尾的人呀。

  他也不可能只想跟她「玩玩」吧?

  自古以來,擁有權勢的男人大多會擁有幾個傾國傾城的絕色來陪襯他們的身份,但她小阿珂既不妍麗也不嬌媚,他無聊才招惹她呢。

  沒錯,他就是無聊!阿珂覺得這個答案最可信了。他想報仇嗎,為了她那篇報導?為了要證明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

  不,不會吧?阿珂搖搖頭。他的心機沒那麼複雜,如果他的目的是那樣的,他會說出來嚇她,而且會沒耐性地直接把她拖到床上去……耶!她怎麼這麼瞭解他?

  因為他的表現就是那樣啊,總是沒什麼耐性的,而且不怕被人家認為他很壞。阿珂忍不住笑,那男人啊,有時候難纏得可怕,有時候又坦白得可愛。

  笑容倏然在阿珂臉上僵掉,她怎麼成天昏頭昏腦地想他呀?想他的濃眉,想他  的深眸,想他的聲音,想他欺負人的樣子,想他是怎樣一個人,還想到癡癡笑起來!

  咦?這種沒頭沒腦的行為,很像沉浸在戀愛中的女人才會做的耶!

  不不!阿珂本能地抗拒這種可能。茅璇不是她喜歡的那型,她根本不可能愛上他,即使他吻了她……

  阿珂很緊張地搗住自己的嘴巴。

  這是被茅璇咬嘴唇後的第二天,她終於想通了他那句「就是那意思」代表什麼。

 

  當茅璇坐在餐廳的窗邊看到阿珂的時候,她正杵在路邊等著過馬路,還是一身灰,還是那麼心不在焉,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依稀感到驚喜,這麼巧!巧得讓他相信自己有種神奇的能力,不只能掌控經濟發展,還能教命運順他的心、如他的意,於是他想著她,她馬上就出現了。

  她又裝大肚婆了!

  這女人玩什麼把戲?他緊盯著她,一秒也不肯放鬆,如果阿珂靈敏一點,可能會莫名地覺得全身像火在燒。

  他很滿意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署,坐在這個角度正好可以捕捉到她的一舉一動。

  她抬頭看看天空,她摸摸肚子,她深吸口氣……嘿!他發現她很喜歡歎氣,她要通過馬路了……

  他的心思徹底地跟著她遊走。

  她就要走出他的視線了!

  「茅先生?」秘書輕喚一聲。早聽說老闆這幾天怪怪的,沒想到詭異的情況會發生得這麼突然。

  茅璇作個手勢阻止屬下廢話。

  他站起來,無視正和他商討合作計畫的兩位美國人,簡單地丟給秘書一句:「你看著辦。」

  他衝出餐廳,一路尾隨那個遊魂似的女人。

           

  不需要求證,阿珂知道她第一次在「法蘭克福」溺水的時候,是誰救了她。

  不需要懷疑,除了那男人,誰有那樣的強勢力量,教她「起死回生」。

  茅璇呵!

  想像中的他,就像希臘神話裡的「黑地士」,駕著黑馬拖著的戰車,從地上的裂縫蹦出來;擁有地獄的統治權,掌管地下的財寶,他冷酷無情、凜然公正,讓人感到畏懼,可是並不兇惡……

  好矛盾的性格啊。

  唉唉!阿珂忍不住懊惱,怎麼還是想他呢?

  在他的勢力範圍裡總忍不住心慌,可見不到他的時候,又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的老是想他,不知不覺地,路以麟已經成了她腦子裡的一個失蹤檔案。

  一整天了,等不到茅璇的電話,傍晚的時候,阿珂帶著柯大毛出門去覓食。

  走在路上,她失神地想著,他為什麼沒打電話來?很忙吧?

  阿珂煩躁地歎口氣,反問自己:他為什麼要打電話來呢?只因為他答應了要讓她採訪?如果是這樣,她可以主動打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給她呀,可是……怎麼愈來愈覺得採訪只是個藉口,是個幌子,可不可能他也想見她……

  思想倏然中斷,阿珂緊急煞住腳步。

  差點撞進一個人懷裡,她忙返後,知道是自己低著頭走路不對,她本來想抬頭跟那人道歉的,可突然,她瞪著地上的一雙皮鞋男人!心跳了跳,過了五秒,視線從皮鞋挪到褲管,沿著筆挺的身材一路追蹤到男人臉上。

  啊!阿珂嚇了一大跳,反射地轉身,秘密被揭穿似地感到驚惶。

  茅璇扣住她的手腕,嘴角上揚,有一種捕獲獵物的快感。

  「欽?!」阿珂無奈地回頭,不知道他有沒有從她臉上看出她的心事?!可是她有什麼想法不能讓他知道呢?總之很心虛嘛。

  他眉毛就在一挑,等著她發出反對意見。

  她只是歎氣,還是那副表情    輕蹙眉頭,一副很無辜、很小孩子的模樣。

  為什麼不掙扎?他悶聲道:

  「有話就說!要我放手嗎?」不滿意她的順從,如果纏著她的不是他,是別的男人,她也是這副任人宰割的小綿羊模樣?

  阿珂點點頭。

  「對。你放開我好不好?」雖然很想大聲抗議他妨礙她的行動自由,但,說出口的聲音卻像蚊子在叫。

  「不好。」他笑了,轉身拉著她走。

  哎!這怪人,要人說,又故意跟人唱反調。

  乖乖坐上他的車,阿可忍不住想——

  好煩喔,為什麼一站在他面前,她就得受箝制,好像小孩子,不管說什麼都會被駁回。

  早知道他一出現就存心跟她作對,就不想他了。

  真是自找倒楣,誰叫她想著他,把他想出來找她麻煩,果然就像那個從地下蹦出來的「黑地士」一樣……

  茅璇扶著方向盤,直視前方。

  「為何看見我就跑?」好像他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有那麼可怕嗎?如果,他就偏偏要出現在她面前,偏偏要讓她逃不了呢?

  「哪有啊?」阿珂裝死地說,腦子自有主張地想著:啊!黑地士……

  駕著黑馬戰車,蹦出地面後強拉著波瑟芬到地府去當他的妻子。

  阿珂的心臟倏然坪坪亂跳,好像自己就是那個被擄走的少女,好像又回到了她的夢裡----她一步步朝那個背對他的男子靠近,恐懼與期待只是一線之隔。

  茅璇扭頭瞪她隆起的肚子,粗聲問:

  「你肚子藏什麼鬼東西?」

  阿珂楞了一下下,驚醒過來。

  「鬼東西?」她偏頭看看他,再拉開外套的拉鏈,她的柯大毛是可愛的小東西,才不是鬼東西呢。

  肥貓翻身臥倒在她的大腿上,照樣睡。

  茅璇瞪著柯大毛,「搞什麼?」

  阿珂笑了,他的表情真好玩,好像看到什麼怪物呢。

  「這樣溫暖啊。你沒養過寵物,不知道毛茸茸的小東西很溫暖哦?要不要我借你抱一抱?」

  「她」要借他抱一抱?茅璇側頭瞪她,那張娟秀的臉龐上有著孩子氣的憨笑,這笑容教他的心頭一顫,也教他驚覺----

  在遇見她之前,他是日進斗金的商人,他不需要消遣,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思想瑣事。

  是遇見她開始,他成了一個有煩悶感覺的平凡男人。平凡人總是自找麻煩,平凡的人中毒感冒了就需要解藥,他想他是中了她的毒;這敦厚的小女人,打從她在馬路上擄獲他的注意開始,就像毒癮一樣,教他無法自己地迷上她。

  一個是毒癮又是解藥的女人!只要看見她,那煩躁的感覺就會一掃而空。他扯開微笑。女人就像貓,他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對貓產生興趣的,但自從發現她這只灰色的貓,他才知道,預先的以為是不具意義的。

  這只灰色的貓,懶懶的模樣很可愛,慌亂的樣子很可憐,她讓他知道沉靜和混亂是可以並存的。

  他想參與她慌亂的生活,也想拉著她走進他的生命……在真實的生命中製造出無限的沉靜氛圍。

  車子在寒舍門口停了下來。

  想著擁著她的感覺,他炯然的眼鎖住她,拖長語氣:

  「提議不錯,等會……借我抱抱吧。」

  
  進了「寒舍」,阿珂把肥貓塞進茅璇懷裡。

  自從在醫院看他捐血救人後,她就認定了他是一個善良的人,只不過是習慣冷酷的表現,才讓人誤以為他心如鐵石。可能是以前沒有機會擁抱溫暖吧,阿珂想,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讓他感受一下小動物的溫度,或許他會比較懂得對人表達感情。

  茅璇伸手捧著那團軟綿綿、毛茸茸的怪物。奇怪的是,當他抱著熟睡的柯大毛,心底漾開一陣微波,原本的嫌惡感瞬間消逝了。

  阿珂跑到吧檯後面忙碌,一會兒,輕柔的音樂從音響裡傳出來,店裡沉浸在一片迷濛的氛圍裡。

  茅璇將貓放進貓籃裡,柯大毛在溫暖的小窩裡挪個舒適的睡姿,他看著那團毛球,忍不住微笑。

  一隻精緻的瓷杯遞到他眼前,他調頭看見一雙含著溫情的眼眸。

  茅璇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啜飲一口溫醇的液體,旋即眉頭一擰,把杯子往旁邊的桌面一頓,煩躁地擒住她的手腕,低吼:

  「你故意的啊?!」

  阿珂倒抽口氣,這個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哪?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咖啡!」他又吼。

  她哪裡知道啊!阿珂心裡覺得無奈,柔聲問:

  「那、那你要什麼呢?」他無理取鬧的樣子,就像一個愛耍脾氣的小男生,如果她把他的任性寫實地報導出來,保證他大銀行家的威名毀於一旦。

  不過,看見他的煩躁表情,阿珂柔軟的心有些酸酸的感覺。事業有成、家世繁雜的他,很難擁有平凡人一樣的溫情慰藉,他需要一個好脾氣的人陪伴呀。

  「可可。」他要的是熱巧克力,如同他頭一次來「寒舍」她給他的那杯,他只要那溫度、那濃度,她真的不知道?

  阿珂驚跳了一下。這些天他總是叫她可可,不管她怎麼糾正他,她叫柯珂,不叫可可,但他還是叫她可可。阿珂於是知道他是故意的,也只好隨便他了。

  聽見被點名,怎能不緊張?她往後退,心在縮緊,聲音也抖了:

  「啊!干、幹嘛?」他又想找麻煩了?即使他有善良的一面,可也還是那個喜歡欺負人的惡霸,即使她能諒解他,卻也還是害怕呀。

  「你慌什麼?」討厭她想逃開他,他不耐煩地收緊手臂,將她拉近。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本來就膽小,在老虎的勢力範圍當然會擔心害怕啦,而且除了恐懼,還有一種複雜的慌亂,打從心裡的,看見他,靠近他,就是沒來由地心慌意亂。

  茅璇惱怒地瞪著她蒼白的臉。他遇過的女人總是巴結討好他,她們覬覦他的財富,也貪戀他的外貌,就只有她不會把握機會討好他,而且她的反應讓他不禁要懷疑——他非常惹她厭!

  是這樣嗎?她討厭他,像討厭蛇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她,突然,他在阿珂倉皇閃爍的眼神裡發現了秘密。

  當男人和女人感覺到一股奇妙吸引力,才會有的微妙反應,在喜歡的人面前,大多數的人都會不由出口主地緊張失措吧。

  他未曾戀上一個女人,但,因為阿珂的出現,讓他體會到兩性相吸,可能會產生什麼奇妙的悸動了。

  「你愛上我了。」薄唇上揚,他連眼睛都笑了。

  阿珂的眼睛瞠成圓形,想笑,卻笑不出來,表情滑稽透了。

  「你!你你你……」別開玩笑了!

  討厭廢話,他一把將她扯進懷裡,用雙臂緊緊固住她。

  阿珂驚呼一聲,他力道太猛了,想害她窒息嗎?

  他絲毫不肯鬆手,耍無賴地說:「有借有還,下次讓你抱我。」

  「嗯?」阿珂皺起眉頭,他抱得她好痛,可這痛真切得教她感動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麼緊緊地擁著她呀。

  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大手輕撫她的發,他低沉而溫柔地說:

  「記著,我喜歡熱可可。」確實溫暖,他有些心動想養只寵物了。

  他喜歡……可可!阿珂的腦袋亂哄哄的,心跳撲通撲通,不管他的話是否雙關,不管他的擁抱意味著什麼,什麼都不管了……

  這個霸道的男人呵,她也喜歡他……喜歡他的結實擁抱呀!

  打從他第一次在水裡救起她,她就對他的氣息、他的體溫產生了下出息識的期待了嗎?所以此刻,在他的懷裡,她竟那般不能自已地依戀起來。

  如果可以永遠賴在這裡就好了!這個霸道無理、看似涼薄的男人,教她明白了----她總是錯過愛情問題所在。

  她要的是一個可以緊緊抓住她的人,不需要她的體諒,不需要她的退讓,也不要她的設想,只要他霸著她,不教她有機會退縮,她自然會像現在一樣賴在溫暖的依靠裡,不讓對方有其它選擇,那麼……愛情就來了。

  微風從窗口吹進來,音響仍持續播放著動人的歌曲,阿珂的臉埋在茅璇的胸口,不再緊張慌亂,卻還是惴惴不安哪。

  好像搭著一艘悠悠擺盪的小船,她有些暈了,他叨叨絮絮地說著話,還是那麼的急性子,但他不大溫柔的聲音聽來竟像微風呢喃……

  他告訴她,他跟凌虹延的債務問題怎麼一回事,也告訴她,他原本打算娶凌虹延為妻。

  阿珂聽得胸口一緊!

  他又接著說,昨天有個男人買走了他的債權,也就是說,凌虹延跟他沒有債務關係了,而且,他對凌虹延已經失去興趣了。

  阿珂悄悄喘口氣,不知怎麼的上覺得他像在跟她解釋什麼。不知怎麼的,在這個隱約還覺得陌生的胸膛裡,她聽見了熟悉的心跳聲。伴著他的低沉嗓音,還有晚風的歌唱……

  兩人的世界,有點恍惚,有點浪漫,不管這艘悠悠小船會載著她上哪兒,阿珂心甘情願地為他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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