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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梵冥冥][步上夏娃的後塵][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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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0: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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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一旦走了進去,甜言蜜語、體貼浪漫會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

  有人說,婚姻好比一輛公車,車外的人拚命想擠上去,車內的人卻想下車。

  這些淺顯易懂的道理全是陳腔濫調,偏偏在愛情的國度裡,再聰明的人也不免盲目。

  而我這個不太聰明的女人,就更不用說了。

  當初是為什麼結婚呢?最近我總不時自問。

  結婚四年,似乎已到了與「浪漫」絕緣的黃臉婆時期,雖然還沒有小孩,但在不被允許外出工作的情況下,成天與婆婆在家大眼瞪小眼、雞蛋裡挑骨頭,就夠我折騰的了。

  為什麼?為什麼交往時的那個風度翩翩、溫柔體貼的好情人,一結了婚馬上變回他媽媽的好兒子?難道天底下的男人當真全一個樣?

  我感到迷惑、感到孤立無援、感到不甘——

  我的婚姻中有個很厲害的第三者,不是任何女人,是我那精幹的婆婆!

  對於是這樣的三角關係,我日漸無力而且備感委屈,在這個家中,我的地位到底是什麼?

  在新生北路上一間風格獨樹、優雅適意的Coffee shop裡,坐著兩位截然不同典型的美女。

  十月的午後仍飄散著秋老虎內斂的燥熱。紀羽蟬與已有十多年交情的閨中密友梁深怡對面而坐,眉頭深鎖,一臉的心事重重。

  「怎麼啦!心裡有什麼不痛快,說出來聽聽嘛!」梁深怡開口問道。

  梁深怡是個走在時代尖端的前衛女子。削薄的短髮襯托出她明亮的五官,右鼻翼上戴了顆珠子,左耳穿了四個洞,全戴著圓形的銀製耳環,熱力十足的緊身衣褲,中空露出小巧深長的肚臍眼兒,配上一雙黑色細帶涼鞋,整體看來簡單利落。

  紀羽蟬一口一口啜著手中的咖啡,眼裡有著壓抑。

  「美人喝咖啡,瞇眼蹙娥眉,邀友對面坐,究竟心想誰?」梁深怡見她不語,皮皮地念了首打油詩。

  紀羽蟬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挪揄道:「有沒有人說你的模樣實在不適宜念詩?」

  梁深怡白了她一眼。「當然有,你不就是頭一個了?好心陪你聊天解悶,你居然損我!」

  「既然如此,你就好人做到底,多提供一點笑料讓我笑個夠嘛!」紀羽蟬微揚的唇角有些慘淡的意味。

  「到底怎麼樣啦?有事就說呀!在我面前有啥好隱瞞的?」梁深怡鼓勵道。

  紀羽蟬斂下眼簾,歎了口長氣。「我覺得壓力好大。」

  細緻的心型小臉蛋上,是一副宛若從仕女圖上走下來的古典美女。彎彎的柳葉眉、細長的單鳳眼、小巧的鼻樑和櫻桃小嘴;不管從哪個角度瞧,她都是美麗的,一種楚楚憐人的美。不只是男人,連女人都會莫名對她萌生起一股保護欲。

  梁深怡雖然也是毋庸置疑的美麗,但與紀羽蟬的美是不同的。前者散發著自信、完全以自我為中心的強勢,這是來自於她在工作上的成就感衍生而成;反之,後者因為長期與社會脫節,慢慢出現了隔離感,她就像是一隻被豢養在一個不怎麼華麗的鳥籠中,不時還有只兇惡的貓故意挑釁,敲撞她那岌岌可危卻又逃避不了的鳥籠。

  「你婆婆仍故意找你麻煩?」

  「嗯。」紀羽蟬沉重的應了聲。「但我煩惱的不是那個,婆婆對我百般挑剔,我想是因為結婚四年,我的肚子卻毫無訊息所致。」

  「去找婦產科檢查了沒?」

  「醫生說我很正常,但我不敢開口叫明勳也跟我去檢查。」

  「那我有什麼辦法?早警告你別那麼快一頭栽進去,瞧我一個人多自由自在,什麼煩惱都沒有。」

  「你是你呀,我沒辦法像你那麼瀟灑,把工作當生活,把戀愛當調劑,把男人當寵物。」紀羽蟬輕輕數落。

  梁深怡是時下所謂的女強人,任何事都難不倒她,同時,她也是個不婚主義者;但是,能像她真正那麼瀟灑的人並不多。畢竟,對人們而言,「婚姻」仍在人生中佔著重要的過程,沒有體驗過家的感受,人生便不算完整,男人女人都一樣。

  「那麼你至少也把眼睛擦亮一點。天底下男人這麼多,你偏偏挑上那個窩囊的姜明勳!不,他根本不算男人,他只能說是他媽的兒子!」梁深怡趁機罵了句粗魯話。

  「我怎麼知道婚前婚後他會有那麼大的轉變?我們交往三年多,我以為自己瞭解他夠清楚了。」

  「真是撿來撿去,偏偏去撿到個賣龍眼的!」梁深怡說了句台灣俚語。

  「深怡,其實他也不是真的那麼不好啦。最近,我倒覺得自己好像出了點問題。」紀羽蟬吶吶道。

  「什麼問題?」

  紀羽蟬欲言又止,好像羞於啟齒,久久才道:「冷感。」

  「啊?」梁深怡怔愕,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是——冷感嘛!」紀羽蟬白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老公無法滿足你?」梁深怡總算確定從在小女人口中吐出的話是啥意思了。

  「我……我不知道。總之,我感到愈來愈排斥做那種事,我的身體在抗拒,但我沒辦法每次都拒絕他;一旦做了,我不僅全身痛,而且會噁心想吐。」紀羽蟬秀氣的眉打了個死結,試著說出自己的感受。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

  「回想起來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所謂的高潮。」紀羽蟬最後兩個字聲若蚊蚋,若非眼前是十多年的姐妹淘,這麼大膽的字眼,生性羞澀的她根本不敢說,但積壓在心底的迷惘與不滿愈疊愈高,她必須找出抒發的方式或者答案,否則她不敢想像往後的日子該怎麼繼續下去。

  姜明勳是她第一個男人,她希望也會是最後一個。

  「God,姓姜的未免太遜了吧?你們有溝通過嗎?」

  「我怎麼敢?」紀羽蟬低語。

  「拜託,溝通是維持人與人之間重要的橋樑。你不知道嗎?性生活美滿與否可是婚姻幸不幸福的原動力,你這麼悶不吭聲怎麼行?」梁深怡轉動靈活的眼珠子。

  「喂,等等,你是不是搞錯了我的意思?我現在的問題不是性生活不協調,也不是慾求不滿,而是……而是我懷疑自己性冷感。」紀羽蟬紅著臉重申。

  梁深怡的反應是瞪大了眼,張口結舌——

  從她國一和一位學長偷嘗禁果起,她便愛上了男性那與女性完全不同的陽剛軀體。她喜歡不同男人將她抱在懷中時所帶給她的不同感受,她也喜歡不同男人的不同尺寸與招式;簡而言之,她極度善變,更享受性愛,她承認,她是個沒有男人給予愛情的滋潤就會枯萎而活不下去的女人。

  「性冷感」這涼冰冰的名詞她是聽過,但以她熱情的程度,她根本無法理解那是一種多麼可怕又可憐的病症;然而,此刻坐在她對面的好友居然說自己得了類似病例……不會吧?!

  「有這麼駭人聽聞嗎?」見那活似吞了顆生雞蛋的表情,紀羽蟬反而笑了。

  「我比較渴望把它當作是則笑話。」

  「可惜否定。」紀羽蟬苦笑。「我好苦惱,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生活了。」

  「羽蟬,」梁深怡甩甩頭,試圖讓大腦思考這個問題。「我覺得事情有些恐怖得複雜,也許……」

  「啊!糟了!」紀羽蟬瞄了下手錶,大叫著打斷她。「下回再聽聽你的也許,我得馬上趕回家做飯,不然一定又會不得安寧了。」

  語畢,她像一陣風似的刮出了咖啡廳。

  梁深怡不禁同情的搖頭謂歎,拿起帳單走向櫃台。

  結婚?何苦來哉?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寧願當三世歹命女兒,也不當一世的快活媳婦!都什麼年代了,還談什麼適婚年齡?

  她呀,可不自作孽、自討苦吃!誰說一定得結婚才有「老來伴」來著?就算沒有,一個人的晚年也可不寂寞,有錢能使鬼推磨,屆時,何來孤老無依?

  呵,她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精咧!

  紀羽蟬一進家門,便感覺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她心下即刻明白所為何來,深吸一口氣,她故作鎮靜的快步走向廚房。

  「站住!」

  威嚴的聲音從沙發中傳出,紀羽蟬停住腳步,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怯怯道:「媽,對不起,我……」

  「你這個惡媳婦,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存心餓死我是不是?」牛媽乖倏然起身,皮包骨的細長五爪往沙發一拍,沒給她解釋的機會便先指控。

  「不是的,我……我馬上去煮飯。」紀羽蟬不敢多言,三步並作兩步衝進廚房。

  倘若婆婆有意刁難她,她解釋再多也沒用。現在距離他們平常開飯時間六點還剩十分鐘,她得在這短時間內將飯菜端上桌,否則她今晚會非常難過。

  「怎麼?說你兩句,你就急著逃開我視線了是不是?」牛媽乖仍不放過她,提高音量繼續數落。

  紀羽蟬打開抽油煙機,順利的將婆婆的聲音隔絕在廚房外。

  在五點五十九分,她有驚無險的將四菜一湯端上桌,盛好白飯,恭敬的走到客廳請婆婆移動尊駕。

  「媽,晚飯煮好了,您可以來吃了。」

  牛媽乖板著臉瘦小的身軀隱含強烈的佔有慾和掌控欲。

  她走到餐桌,一見菜色,勃然大怒的拍桌斥道:「你把我當尼姑是不是?沒魚沒肉,一桌子青菜,你存心害我營養不良?」

  「我……。」因為青菜快熟,十分鐘的時間要做出規定的四菜一湯已經很勉強了。紀羽蟬咬住下唇,把辯駁吞進肚子裡。

  「你啞巴啊?以為不吭氣我就會放過你?」牛媽乖咄咄逼人,微凸的大眼仿如夜叉母。

  「媽?您又生氣了。」適時下班歸來的姜明勳看到母親發怒的背影,快步走到她身旁安撫道。

  他還沒進門就聽到了母親的河東獅吼,別瞧她瘦瘦小小,丹田可是有力得很。

  將目光調向另一邊靠在牆角低著頭的妻子,他語氣溫和的問:「羽蟬,發生什麼事了?」

  「看你娶得那什麼好媳婦兒!一出去玩就忘了時間,把你老媽一個人丟在家裡,七晚八晚才回來說要煮飯,稍微念她兩句就不情不願。煮了這些東西,怎麼吃?要真那麼不情願就別煮呀,我啊,餓個一餐,死不了的!」牛媽乖搶先告狀。

  「我只是跟深怡聊天聊得忘了時間,但我還是趕回來煮晚餐了呀,媽……媽她——」

  「我怎樣?」牛媽乖瞪著紀羽蟬,看她有沒有膽量多說一個字。

  「媽。」姜明勳拍拍母親的肩,討好道:「偶爾多吃一點青菜也不壞呀,蔬菜裡面有很多葉綠素和纖維素,對身體有好無壞。媽,別氣了,來,咱們一塊吃。羽蟬,你把飯盛一盛,也坐下來吃。」

  紀羽蟬狠命咬住下唇,雙手交叉緊握,心中備亙委屈,替他們擺好碗筷,她輕輕說了句:「我不餓,你們慢用。」

  語畢即衝進房裡,大力關上門。

  「你瞧瞧!她那是什麼態度?」牛媽乖指著合上的房門怒斥。

  「媽。」姜明勳把母親按回座位。「你先吃,我去說說她。」

  只有這種說法能讓母親暫時息怒,從紀羽蟬嫁給他起,每回婆媳間一有爭吵,只有他表明站在母親這邊的立場,才能平息戰火。

  走進房間,姜明勳坐在床沿看著縮在棉被裡的妻子,疲憊的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鬧成這樣呢?忙完公事,回家你們就不能讓我好好休息嗎?」

  絲被霍地被甩開,露出紀羽蟬不平的表情,反駁道:「你說我在鬧?究竟無理取鬧的人是誰?我紀羽蟬可是嫁給你,而非賣到你們家當女傭耶!你若真要找個洗衣、煮飯、打掃兼你媽的出氣筒,恕我勝任不了,你另請高明吧!」

  「羽蟬!我可以原諒你因忿怒而口不擇言,但請你適可而止。」姜明勳沉聲警告。

  「原諒?!哈,你當你是誰?告訴你,我受夠了——」紀羽蟬氣得喪失理智,開始將手邊所有拿得動的東西往四處摔去。

  頓時,物品撞擊聲、玻璃破碎聲此起彼落,整個房間彷彿陷入二次大戰般。

  「住手!羽蟬,住手!」姜明勳試著阻止她。

  被箝制住雙手的紀羽蟬拚命掙扎,這時的她就像一隻發了狂的母獅子終於伸出利爪,方圓幾里內的人或物皆難倖免。

  「啪——」

  一個巴掌落在紀羽蟬的粉頰,她怔了一秒,難以置信的望著他。

  「你動手打我?!」

  「羽蟬,我很抱歉,我……你失控了,我只好——」姜明勳高舉雙手,試圖解釋。

  紀羽蟬閉上眼深呼吸幾次。的確,她失控了,她從來沒有這麼歇斯底里過,但四年的婚姻生活所積壓在她心底的壓力已達飽和,而婆婆今晚的刁難成為導火線,引爆了她長久以來壓抑的不滿情緒。

  但,這一切又是誰造成的?她自認盡力做好所有分內的事,為什麼婆婆不能對她好一點?至少,別把她當眼中釘似的想盡辦法要除掉她。

  婆婆的排斥令她筋疲力盡,丈夫的懦弱則使她心力交瘁。此刻,倘若他表現出一點信任和關懷,她說不定會咬緊牙根、無怨無悔的繼續忍耐下去;偏偏——他不但指責她,還動手打了她,她真的受夠了!

  「明勳,你已經到了不得不選擇的時候了。」紀羽蟬直直盯著丈夫,語氣異常冷漠。「在我和你母親之間,你必須選擇一個。」

  「羽蟬!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姜明勳走近她。

  「我當然知道。如果你媽沒地方去,這房子可以留給她,我們再令外買一間。」

  「不行!」姜明勳想都沒想便開口拒絕。「你現在是要我做個遺棄自己母親的不孝子,我不能答應。」

  「是嗎?」紀羽蟬苦澀的扯了下嘴角,從衣櫥上方拿下一隻旅行用皮箱,開始收拾東西。

  「你幹嘛?」

  「你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你要離家出走?別鬧了。」姜明勳搶走她的箱子不讓她整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一個人含辛茹苦把我培育成人,現在她老了,該是享福的時候了,我怎能丟下她孤伶伶一個人?」

  「那你就去當你媽的好兒子啊!我又沒阻止你。」她又把皮箱給搶了過來。

  「羽蟬!」姜明勳耐住性子。「你根本不瞭解只有母子兩人相依為命那種交纏難解的深厚情感,你為了這點芝麻綠豆大的事鬧成這樣,還荒唐的要我在母親與妻子之間做選擇,這不公平!」

  「不公平的是你——算了,別再說了。」紀羽蟬慘淡一笑,關上皮箱。

  他根本不會站在她的立場體會一下她的感受,他急於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間接將他的責任轉變成壓力擱在她肩上,她承受的比他多,多到幾乎喘不過氣,但他卻沒有表現過一絲絲憐惜或體諒,把她所做的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他對她又何嘗公平?她是一個人、是他的妻子,而非一項工具哪!

  究竟不公平的人是誰?

  「羽蟬,你不在乎你這一走,將付出什麼代價嗎?」姜明勳見她如此堅決,也慌了。

  紀羽蟬沒有回答,提著皮箱,挺直脊背走出房間,經過客廳時,她轉頭恨恨地看了婆婆一眼,繼而頭也不回的離開。

  「羽蟬!」姜明勳追了出來,但還沒出門口就被母親叫住。

  「別追了,快過來吃飯。」牛媽乖對兒子招招手。

  「媽,羽蟬她——」

  「別理她,要走讓她走。」牛媽乖巴不得她永遠別回來。

  「媽,她是您的媳婦、我的妻子,我愛她呀,我一直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妻子激烈的舉動嚇壞了他,他真怕她就此一去不回。

  「別擔心,她過兩天就會主動回家的。女人的心還是只有女人懂,你說是不是?」

  望著兒子順從的舉動,牛媽乖得意不已。

  方纔她在門外聽他們房裡的談話,那女人居然慫恿明勳離開她,幸好她的好兒子一點都不為所動。哼,想跟她鬥?門都沒有!

  明勳是她的兒子,永遠都是!

  柔軟的床上,由窗外隱約透進一絲明亮柔和的月光,若隱若現兩具交纏的裸體正狂野的律動著。

  突然,一陣尖銳響亮的門鈴聲響起,當他倆並沒因此中止,直到旋律達到了最高潮,他倆才由喉嚨逸出最深處的吶喊,繼而癱了身子。

  「深怡,你的客人已經在門口等了五分鐘之久,你不去看看還在不在?」倪剛用五指爬梳臂彎裡小女人散亂的秀髮。

  「唔,這麼晚會是誰?人家不想離開你的體溫!」梁深怡嬌嗔得很。

  原本已沉默了好一會的門鈴聲似不死心的再度響起,梁深怡歎口氣,穿上睡衣,百般不情願的走出房間。

  一打開門,望著來人,梁深怡難掩意外——

  「羽蟬,怎麼是你?」

  打從紀羽蟬婚後,她們幾乎沒有機會選擇夜晚聚會,通通電話算是很奢侈了,而她怎可能這種時候出現在她家門口?出了什麼大事情了嗎?

  「我打擾你了嗎?」紀羽蟬望著衣著凌亂的好友。

  「不,沒有。來,快請進。」梁深怡把她拉進客廳,但不解的盯著她的大皮箱。

  紀羽蟬故作不在乎的聳聳肩,眼眶卻不由自主的紅了。

  「我們鬧翻了。方便借住你家幾天嗎?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去找旅館。」

  「什麼見外話?以前你爸媽在台灣時待我像女兒一樣好,我家其實不就是你的家?」

  紀羽蟬的父母於七年前移民加拿大,但那時紀羽蟬因為正與姜明勳陷入熱戀,所以拒絕一同出國,獨自留在台灣,兩老見她如此堅決,只好忍痛留下獨生女,並托女兒唯一最要好的閨中密友梁深怡彼此照料。

  「謝謝。」紀羽蟬接過她沖泡好的熱咖啡。

  「對了,你等我一下。」梁深怡拍拍她的肩,返回房裡。

  不一會兒,一個高大英挺,身著帥氣的白T恤、黑牛仔褲的男子走了出來,年輕的臉透露著他應該只有二十出頭的年紀,瞧他還頗有書卷味,是個大學生吧?

  紀羽蟬在訝異中,讓下意識道了句:「抱歉,打擾了你們。」

  「喔,不,千萬別這麼說,深怡願意見我,我已經很開心了。」男子臉上閃過一絲甜蜜中夾雜著無奈的情緒,旋即又露出白皙好看的牙齒,微微笑著說:「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一步。再見。」

  「再見。」

  大門關閉後,梁深怡從房裡出來,已換上居家服,整個人似整理過一遍。

  「他是你新男朋友?」雖事實擺在眼前,但紀羽蟬仍忍不住要問。

  「不算挺新的啦。」梁深怡擺擺手。

  「他是大學生?」

  「嗯,T大二年級。」

  「我的天,你大了他六歲耶!這麼嫩的草你都吃得下去?試想,你就學時他才出生,你國小畢業時他才剛入學,差太多了吧?」紀羽蟬低呼。

  梁深怡白了她一眼:「哎喲,你別那麼迂腐行不行?成人看不出太大的年齡差距啦,你沒聽說過嗎?身高不是距離,體重不是壓力,年齡更不成問題;況且,是他自己追我的。」

  「瞧他剛剛一副蒙女王寵召,苦中有甜的模樣,你是不是又對人家玩若即若離的把戲,把人家耍得團團轉?」紀羽蟬消遣她。

  「哪有?是他自己叫我想他時就Call他的啊!」梁深怡說得理所當然。

  「那些男人就只是填補你的寂寞空虛而已?」紀羽蟬搖頭歎氣。

  「不然呢?」梁深怡反問,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想法與做法有何不妥。

  「你——」紀羽蟬又搖搖頭,對她依然故我的行徑,實在無話可說了。

  「告訴我,你跟姓姜的怎麼了?」梁深怡拉著紀羽蟬在沙發上坐好。

  紀羽蟬忍著心中委屈,娓娓道出原委。

  「可惡!那老太婆真欺人太甚,這樣故意找碴!我說,你跟姓姜的離婚算了,免得繼續受這種鳥氣!」梁深怡聽完為紀羽蟬深感不平,要是她的話,才不可能讓那老太婆那麼好吃睡!

  乍聽「離婚」這字眼,紀羽蟬愣了一下。

  「坦白說,我從來沒起過這念頭。」

  「我知道,因為你太乖了,你以為婚姻是一輩子的事,雖然現今離婚率日益高漲,但你也不會讓自己成為其中一員,是不是?」梁深怡非常瞭解她。「傻瓜,與其勉強維持一段不幸福的婚姻,離婚說不定反而是一種解脫。」

  「先別跟我講那些,我需要好好呼吸一下自由新鮮的空氣。」紀羽蟬煩躁的甩甩頭。

  梁深怡攤攤手,歪著頭道:「OK!」

  「我想洗個澡。」紀羽蟬提起皮箱走向客房。

  「喔,對了!」梁深怡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連忙叫住她。「我探聽到一位很不錯的心理醫師喔!」

  「探聽心理醫師幹嘛?」

  「你下午不是說你『冷感』嗎?」梁深怡擠眉弄眼的說。

  「那跟心理醫師有啥關係?」

  「心理醫師不只治療患有精神病、心身症、精神官能症等等,他們還有一門叫『性心理衛生』的咨詢,像你這種情形就可以去瞧瞧哪出了問題。」梁深怡一副專業口吻轉述道。

  「這……不要啦,對一個陌生人描述自己的私生活,很難為情的。」

  「哎呀,不會啦!人家很專業的,去瞧瞧也沒啥好損失,走走走。」梁深怡拖著她。

  「現在?」紀羽蟬的腳在抗拒。

  「我問過了,那個醫師每週二、五有看夜間門診,現在去還來得及。」

  「喂——至少換套衣服……」

  「不用不用,你穿這樣就很美了。」

  「那你呢?」梁深怡一向注重形象,不可能會穿著居家服出門。

  「我隨意就好,反正醫師看的又不是我。」梁深怡咧著嘴,就是不放手。

  紀羽蟬莫可奈何,就這麼被強拉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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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0: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的心底有兩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論哪一個,一旦被人發現,我都將無法自容。

  但人的心終究容不下太多的秘密,那會使人喘不過氣,而旁人卻永遠也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煩惱、為什麼不開心。

  於是,衡量過後,我把其中一個尚且說得出口的秘密告訴了深怡,那只是一種情緒的抒發,我並不希望她為我傷神;或者,我其實是在尋求一個聲音來否定我的想法。

  何謂冷感?它指的是肉體或心理上的?

  而「性冷感」三個字只是一個形容詞,因為男人不滿女人在床上達不到「蕩婦」標準的欲加之罪,或真的是一種疾病?

  出門是貴婦、在家是主婦、上床是蕩婦——呵,男人對女人的要求真是既多又高桿,只要將其裹上一層冠冕堂皇的甜言蜜語,女人便無異議照單全收,且奉為圭臬;究竟,女人是愚是癡?真教人匪夷所思哪!

  我的冷感是因為我的身體感受不到明勳的溫度嗎?一個心理意識真能治得好我嗎?

  雄偉的市立醫院佔地極廣,即便是夜晚,依舊人潮川流不息。

  遙望而去,中部樓層燈火通明,應屬病房區。

  梁深怡將她的白色小March駛進地下停車場停妥後,拉著紀羽蟬搭電梯直抵十一樓。

  紀羽蟬盯著樓層按鍵的「13」,總覺得腦中有個盲點。方纔她無意間數了一下建築物的高度,明明只有十二層,為何會出現「13」?難不成這部電梯可直接上天台?

  向梁深怡問出疑惑,她笑了笑,指著「3」與「5」兩鍵道:「喏,你瞧少了哪個數字?」

  「4。」

  「對嘍,醫院裡忌諱這個『4』,便捨去不用,往上類推,所以電梯雖寫了十三樓,實際上卻只有十二樓。」梁深怡耐心說明,反正這部電梯裡就她們兩個,不怕旁人會笑話這蠢問題。

  「那『13』不是也挺不吉利?」

  「東西方的忌諱不同嘛。」

  「奇怪,不過是數字,哪來這麼多忌諱?像這樣平白無故少了個四樓,好似給人一股時空斷層的錯覺。」紀羽蟬掃掃手臂上的疙瘩。

  「咦?你何時有這麼玄的想像力啦?」梁深怡匪夷所思的問。

  「說正經的,你當我在開玩笑?」紀羽蟬睨她。

  「不,只是有點意外,你這腦子還挺有用,沒被姓姜的給洗白。」梁深怡挪揄。

  「討厭!這樣損我。」紀羽蟬捶她一下。

  電梯門開了,正對面即是候診處,有一排排的椅子,燈管並沒有全部點亮,因此那些角落的陰影處在夜晚顯得有些森然。

  今晚只有一為醫師看診,就眼前所見,他的患者並不多,若依此推論,他真如梁深怡形容的那般好嗎?

  「深怡,我們忘了掛號。」紀羽蟬的心被不信任感佔據,打起退堂鼓。

  「我們例外,不用掛號。」梁深怡得意的說,有特權的好處就在這。

  「哪有這種好事?」

  「當然有,而且很多,你不知道罷了。」

  梁深怡輕叩了兩下門,便擅自旋門而入,不料迎面而來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咆哮——

  「你要我敘述,我已經很認真的在回憶、在思考、在講了,現在你又要我說重點,什麼是重點?如果你沒耐心聽,那就統統別講了。」

  梁深怡和紀羽蟬沒頭沒尾的恰巧聽到三段話,繼而見忿怒中的婦人捉起護士正記錄到一半的本子撕成碎片。

  護士或許見慣了情緒失控的病人,她有經驗的軟言安撫,讓婦人坐到一旁較為舒適的沙發椅。

  而端坐醫師位置的,是一位混血的男人,三十出頭的年紀,深刻的輪廓,俊挺的身材,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支原子筆,神色泰然。

  紀羽蟬乍見他的第一眼,直覺他沒去當電影明星簡直浪費,他的外表幾乎比湯姆·克魯斯還要出色。

  驀然,紀羽蟬打量的目光不期然與他那如藍天般遼闊迷人的藍色眼瞳相遇,她怔住,臉頰飛快赧紅。

  「你們有事嗎?還沒叫到名字不得進入喔,會干擾到病人情緒。」帥哥醫師用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說道。

  梁深怡瞄了眼他別在胸前的名牌,說:「薛醫師,我們是連女士介紹來的。」

  「你們?兩位?」薛利克分別看她們。

  「不,一位。是我陪她來的。」梁深怡指指紀羽蟬。

  「那請你們外面稍候,我看完這一位再換你們,可以嗎?」薛利克嘴角微微上揚,軟化他剛毅的臉部線條,使他感覺變得和藹又可親。

  「我們哪敢回答不可以?」梁深怡答,帶著紀羽蟬走了出去。

  坐在椅子上,她們等了十幾分鐘,才見婦人怏怏不快的離開。梁深怡立即拉起紀羽蟬,將她往裡推。

  「等等,深怡,咱們還是別看好了,瞧那位太太似乎沒得到什麼助益。」紀羽蟬意圖臨陣脫逃。

  「哎,既然都來了,你進去讓醫師診斷一下,不會少塊肉的啦!」

  「可是……。」

  梁深怡沒給她可是的機會,又把她推至那帥哥醫師面前。

  「來,先填一下資料。」護士遞給紀羽蟬一本空白病歷。

  紀羽蟬緩慢的在紙上留下她娟秀的字跡,心中忐忑不已,總覺得面對心裡醫師比一般醫師還令人惶恐;彷彿身體裡潛藏一顆無形的不定時炸彈,不知何時何地會引爆開來,而屆時,她清醒與否恐怕連自己都無法掌握。

  「別露出那麼沉重的表情,心情放輕鬆,深呼吸,然後告訴我你的問題。」薛利克用他那極富磁性的低沉嗓音說道。

  他大概都是這樣催眠他的病人,紀羽蟬暗忖,轉頭心慌得瞅著梁深怡作無聲的求助。

  「別不好意思,把你感到迷惘的問題說出來,醫師會幫你解答。」梁深怡捏捏她僵硬的肩膀。「放鬆,我到外面等你。」

  「深怡——」紀羽蟬低喚,以為好友應會陪在身後,但門仍被關閉。

  抬眼偷觀這個好看得過火的醫師,她掙扎的想:該如何對這陌生男人描述自己的問題?真的太教人難以啟口了。

  薛利克挑挑眉,眼神溫柔的望著她。

  「還沒準備好?」

  「我……」紀羽蟬正襟危坐,下意識的絞著雙手。「可以請護士小姐離開嗎?人愈少,我比較自在一些。」她小聲要求。

  薛利克朝了Miss張使了個眼色,她點點頭,也出去了。

  此刻,診療室裡,就剩醫師和患者面對面。

  「可以了嗎?」薛利克很有耐性的詢問。

  「我——我想我可能患有性冷感。」紀羽蟬支吾,聲若蚊鳴。

  「羽蟬,你結婚幾年了?」薛利克習慣直呼名字以拉近與患者的距離感。

  「四年。」

  「那麼,你跟你先生親熱的次數頻繁嗎?」

  「交往的時候比較頻繁,幾乎是每次見面都會發生,反而婚後不常了。」

  「為什麼?是他沒要求?還是你拒絕?」

  「我拒絕。」

  「你曾經主動過嗎?」

  「不曾,一次也沒有過。」

  薛利克一邊書寫,一邊以能安定人心的溫和眼神望著她,持續問答:

  「你是否每一次都感覺很棒?唔……這麼說,就是能達到高潮。」

  「高潮?我無法體會何謂高潮,為了瞭解它的感覺,我找了許多小說來看,不論是國內作家或日本作家的作品。看了這麼多,感覺上,本土小說在描寫這類情境時大多太過完美得虛幻,而且形容詞千篇一律;但日本卻太過直接,不僅失去美感還隱隱令人作惡;至於西洋的翻譯小說,或許因為背景文化不同,總覺他們狂野大膽得絕非我們能並駕齊驅,所以,我一直找不到真正符合我心目中的那種情境與感覺。」

  「你跟你先生溝通過嗎?」

  「沒有。」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問?

  「羽蟬,在婚姻生活中,『性』其實佔有很重要的地位,想維持一段幸福的婚姻,姑且不論其它,就這一點,夫妻應該坦白彼此的感受,不時溝通,這樣才能享受婚姻中的情趣,而非只當是義務。」薛利克以他的專業給予忠告。

  「並不是所有人都容易溝通和懂得溝通。」紀羽蟬的語氣裡有絲無奈。

  「所以這是需要學習與努力的。」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學習與努力去溝通。」

  「你應該試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放棄。」薛利克的目光彷彿能洞悉人心。

  「這不是我今晚來此的目的。」紀羽蟬別開頭,表現出拒談的態度。

  「羽蟬,先別給自己下任何定論,有很多疑似症狀其實是心理影響生理。你今天顯然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就進行治療,所以今晚就到此結束,下個星期再繼續。」薛利克合上病歷,十指交叉,手肘擱在桌面,直視著她。

  紀羽蟬搖搖頭,淡然道:「我是家庭主婦,隨時隨地有空,不過最近我借住朋友家,所以更閒了。」

  薛利克沒有多問,只道:「那下週二晚上回診沒問題吧?」

  「可以給我一張你的看診時間表嗎?我想自己斟酌時間。」紀羽蟬沒有應允。

  「OK。」薛利克從抽屜取出一張藍色單子交給她。「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他開玩笑的吧?每天病人那麼多,他會記得她?恐怕下次回診,他已當她是新面孔了。紀羽蟬心想道,並沒對他最後那句類似玩笑話作任何回應,便起身默默退出。

  薛利克的視線追隨她離去時的纖纖背影,穿過了門板,久久無法收回,眼眸深處隱隱跳動著莫測深意……

  「怎樣?」見紀羽蟬出來,梁深怡馬上起身迎向她。

  下一位患者旋即隨護士進入診療室,整個候診處頓時顯得空蕩蕩。

  「沒說什麼,他叫我下禮拜再來一趟。」紀羽蟬聳了下肩,一語帶過。

  「那我們去繳費,回家嘍。」梁深怡挽著她。

  「他也沒拿繳費單給我。」紀羽蟬這才發現自己兩手空空。

  「咦?報了個稱呼而已,連掛號費都省啦?有特權的人果真四海吃香。」梁深怡撇撇嘴。

  「咱們能沾個邊就很不錯了。」

  「呵。」

  兩人走出電梯,往停車的位置走,即便已是醫院休息的時間,停車場幾乎是滿滿的。

  唉,人進步,車數也跟進,小小一個台灣,活人跟死人爭地盤,眼看車子又來與活人爭地盤!「競爭」似乎是生存法則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節。

  「要不要買個宵夜回家?」離開醫院後,梁深怡邊開車邊問。

  「好啊!晚餐是『氣』飽的,這會氣消了,肚子還真有點餓。」紀羽蟬將注意力放在車窗外排排店家。「吃披薩如何?」

  「嗯。」梁深怡將車駛進路邊,由紀羽蟬下車去買。

  當她們回到家時,已近子夜。而台北雖是個不夜城,但純住宅區仍顯靜謐。

  附近新舊建築物並立,十米寬的馬路上,佇立著幾盞路燈。梁深怡住的是高級大樓,自然有地下室的車位供停。

  甫進門,管理員便以對講機向梁深怡通報道:「梁小姐,大廳這裡有位姜先生等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讓他上樓或下來見見他?」

  「姜先生?」梁深怡與紀羽蟬相望一眼。紀羽蟬搖了搖頭,她立刻說:「伯伯,麻煩你請他離開,我沒空見他。」

  語畢,她關掉對講機的聲控鍵。

  紀羽蟬拿起披薩咬了一大口,對丈夫找到這裡來接她的行徑無動於衷。

  「這次真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啦?」梁深怡挪揄,也拿起一塊披薩咬了一大口。

  「因為我受夠了,繼續容忍等於姑息他們母子倆聯手折磨我,我不再那麼傻,除非他離開他媽媽,否則我是不會跟他回去的。」紀羽蟬語調平靜的說。

  「好!」梁深怡鼓掌。「總算變聰明了。」

  「我從來就不笨。」紀羽蟬白她一眼。

  「是,你一點都不笨。」梁深怡有些不以為然的附和她。「既然你想避開他一陣子,那我倒有個一勞永逸的方法,想不想試試?」

  「什麼方法?」

  「我下星期要到英國十天,你跟我一塊去吧?」

  「英國?幹嘛?」紀羽蟬對那國家並不熟悉,只聯想到皇室、博物館和黛安娜。

  「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順便度假。」

  「哦?你這女強人也會想到要度假?」梁深怡可是個把工作當生命的女人哪!

  「我又不是機器人,當然得休息啦!而英國那個好朋友是我小時候的隔壁鄰居,他們全家移民後我們仍一直保持聯絡,不過並非每年她生日我都會過去,是聽說她可能要結婚了,我才想該去看看她。」

  紀羽蟬考慮著。

  「你只要在週末之前告訴我答案就行了。」梁深怡拍拍她的頰。「我這兩天可能會挺忙的,因為得把手邊的工作告個段落,你自便啊。」

  與畢,梁深怡不是進房,而是進工作室裡挑燈夜戰。

  紀羽蟬不明白她為誰辛苦為誰忙,她家的經濟狀況是小康之上,根本毋須她如此拚命嘛,真是令人費解的工作狂。

  紀羽蟬從來不知道姜明勳居然是激進派分子。以前他在追求她時,用的是柔情攻勢而非緊迫盯人,婚後的生活則隨著時間變得像清淡無味的白開水,說是夫妻不如說是兄妹還來得貼切些;除了房事外,他就像兄長管教妹妹一樣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但妹妹卻無權過問兄長在外的一切。之前她把這視為理所當然,但現在她並不這麼想,她只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她想反擊。

  然而,她萬萬料想不到,像姜明勳這麼溫吞的男人竟會在她必經之路「堵」她!

  她父母親在國外,好朋友也不多,所以他知道她能去的地方極有限,但她以為昨晚讓他在梁深怡家吃了閉門羹後,依他的性子應會氣個兩天不想見她,可事實卻與她的認知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差異。他突然從路旁冒出來,一臉鬍渣、眼白佈滿血絲、發亂衣服皺,看上去像是個為情所苦的深情男人,把自己搞得邋遢不已,卻能輕易勾起女人潛藏的母性特質……

  難道他昨晚沒回家,在這裡守了一整夜?

  他不上班?

  老天!誰教他這一招的?

  「你到底在做什麼啊?」紀羽蟬不由自主的動手整整他歪七扭八的衣領和亂七八糟的頭髮,譴責的語氣中有絲心疼與軟化。

  「我們必須談談。」姜明勳說,但聲帶似乎因乾渴而顯得沙啞。

  「你昨晚沒回家?你媽會急壞的,而且你無緣無故曠職,她可能會非常不高興。」一想到牛媽乖,紀羽蟬的口氣又冷了起來。

  「現在不談她。」姜明勳逼近她,兩人的臉就在咫尺。

  「不然談什麼?我覺得再怎麼談結論還是一樣,除非你捨得下你媽?」紀羽蟬撇開臉。

  「羽蟬,公平點,你為何不能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一想?將心比心,倘若有一天,我比你早走了半輩子,你辛辛苦苦養大我們唯一的兒子,栽培他成器,可是,因為他娶了個你不喜歡也合不來的媳婦,所以你很不高興,處處想找她麻煩;反之,你的媳婦也很受不了你,但你希望兒子因此拋下你和他老婆去過自己的生活嗎?你會希望自己從此變成個無依的獨居老人嗎?」

  「我並不是要你拋棄你媽,只是分開……。」紀羽蟬甩頭,冷靜了三分。「這番話你幹嘛不說給你媽聽?老是要我忍耐和妥協,她卻依然故我,長此以往,修養再好的人不崩潰都難!」

  「你以為我沒有嗎?我做夾心餅乾很久了,老人家總是固執些,僵持的兩方總得有一人先讓步,情況才可能改善呀。」姜明勳啞著嗓子,疲憊的勸道。

  「說到底,你還是向著你媽,要我做讓步的那一方!」紀羽蟬冷言。

  「羽蟬……」姜明勳伸手想拉她,但她躲開了。

  「沒啥好談的,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好了。」紀羽蟬擺明道。

  「你要跟我分手?!」姜明勳驚惶不已,要是她要求離婚,那他日後如何在親戚和朋友間抬得起頭?他們一定認為他遜毖了,老婆才會丟下他走人。不,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他身上,他愛她,他無法放開她。

  「不是分手,只是分開一陣子,彼此好好冷靜的想一想。」

  「你覺得我們不夠冷靜?」

  一男一女似感情糾紛般在路旁談判的情況引起路人的側目,紀羽蟬感覺到週遭好奇的視線,已無心續談。

  「回去刮刮鬍子、沖個澡,然後看是要去上班或休息一天,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去哪?有什麼事?」姜明勳扯住她手臂。

  「別又把我當囚犯,我有我的自由,我們現在分居中,去哪或做啥都不干你的事!」紀羽蟬心一橫,甩開他往前走。

  「什麼叫不干我的事?你是我老婆,我說的話才算數!」姜明勳迅速拉住她,粗魯的將她丟進車裡,一雙佈滿血絲的眼像極魑魅魍魎,油門急駛而去。

  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的紀羽蟬嚇呆了,嘴裡發不出任何聲音,也不敢做任何抵抗。

  沒多久,車停了,紀羽蟬望了一下四周才知他把她帶回家來。

  姜明勳熄掉引擎,又粗魯的把她拉出車外,拖著她上樓。

  牛媽乖一見著他們便嚷嚷:「明勳,你把她帶回來做什麼?你為了她不去上班嗎?」

  姜明勳沒理母親,進房後便把門鎖上。

  牛媽乖愕然的站在門外,不敢相信兒子竟然會用這種態度對她,難道他被那女人洗了腦,有了老婆就不要娘了?

  驀地傳出一連串的拋物聲和爭執聲,牛媽乖躡足走近門邊傾耳以聽。

  房裡,紀羽蟬不滿的摔東西出氣,並指責他的粗暴,但很快的她就被制止住,姜明勳將她壓在床上,把她兩隻手腕箍制在頭頂上方,口氣森然道:「你想鬧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我從來就沒有鬧,不講理的人是你!」紀羽蟬反控道。

  「你最近是怎麼了?梁深怡灌輸給你她那套反傳統思想嗎?」姜明勳從以前就不喜歡那個老想騎在男人頭上的高傲女,他擔心紀羽蟬遲早有一天被她給教壞,偏偏又勸不聽。

  「你別什麼事都怪到深怡身上去!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紀羽蟬到今天才發現自己很討厭丈夫的自以為是。

  「以前你不會這麼不可理喻。」

  「我認識深怡很久了,我們交往的時候我就是這樣,變的人是你!」

  「總之,以後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裡,不准再去找她!」姜明勳命令道。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你老婆,可不是你買回家養的寵物;高興的時候放我出去遛遛,要不就把我關在籠子裡叫我乖乖聽話。再說,你憑什麼不准我去找我的朋友?法律都還有規定人身自由這一項!」紀羽蟬雖挺沒主見,且溫柔的性情讓她吵不起多猛的架,但她可並非無知得是非不分。

  「你——」姜明勳氣結,放開她,坐在床角離她遠遠的。

  紀羽蟬縮在床頭,拿她的枕頭抱在胸前。

  低氣壓籠罩著整個房間,兩人各據床的一角沉默著。好半晌,姜明勳先開了口:「抱歉,剛剛口氣太差了。」

  見丈夫又回復那溫文儒雅的模樣,紀羽蟬鬆了口氣,釋懷的淚水在眼眶裡隱隱打轉。

  姜明勳轉過身爬向她,繼而輕捧她的臉,兩人對視一會兒,她緩緩垂下眼瞼——因從他眼裡,她看到了那赤裸裸的意圖。

  他立即吻住了她的唇瓣,以他僅有的技巧為下一刻的纏綿做暖身……

  然後一切回歸平靜。

  「你永遠是我的。」完事,姜明勳吻了下她的頰,宣告。

  紀羽蟬沒答腔也沒反駁,只是靜靜躺著。

  就是這樣。每回跟他做愛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免費的洩慾工具,沒有使人心神蕩漾的前戲,他也從不知她的敏感帶在哪,好似她的價值只在配合他。

  這麼多年以來,他只堅持使用正常體位,沒有浪漫的耳語呢喃,也沒有新奇的花招;她想,她大概與充氣娃娃沒啥兩樣,只是她有體溫和最基本的反應……。不,反應也是假的,是她裝出來的,為了不傷害他男性的自尊。

  最初跟他發生關係時,她以為男人與女人間就是那麼一回事,但看得多、聽得多之後,她才發現他的技巧乏善可陳,他要她只是處於需要,而非愛她吧?

  是冷感嗎?不是嗎?她只知道自己愈來愈討厭這種事,一個結實的擁抱也許更能帶給她心靈的滿足感。

  她是不是真的有問題了?再這麼下去,她可能會發瘋哪!

  在釀成不可收拾的結局前,她是否該再去找一趟薛醫師?倘若真是心病,也好及早治療。

  「回家吧?羽蟬。」姜明勳的聲音覆著濃濃的睡意。

  「嗯。」紀羽蟬虛應一聲,但心中已有所打算。

  一夜沒合眼的姜明勳摟著妻子,一臉心安的沉入夢鄉,殊不知,飛出巢的鳥兒,已戀上在遼闊的天空飛翔的自由自在,恐難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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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1: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當了四年無聲的娃娃。最近,我總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害怕自己若是再這麼過下去,後半輩子一定很淒涼。

  每個人都輝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不安,因為未來是個未知數、不定數,而人類向來喜擅掌控一切;然而,我對未來卻充滿恐慌。因為我幾乎可以想像那將是一副怎樣的景象,與社會脫節的我形同井底之蛙,無知得令人憎惡,年華老去,喪失所有身為女人該擁有的美好特質……我不要那樣無味、可悲的晚年!

  所以,我得開始替未來盤算,從此刻起。

  而第一步,是自由與自主。

  我決定打開窗,有形和無形的,接著鼓動我久未伸展的雙翅,重享自由的滋味。深怡說,倘若我一味地關住自己不嘗試高飛,那麼縱然我有一雙美麗的翅膀,充其量也只能稱作是雞,並非鳥。

  同時,我也決定找份工作,擴展自己的生活圈,不再犧牲自己去迎合婆婆;反正她看我不順眼,與其在家裡相看兩厭,不如將彼此區隔開來,或許情況會奇跡的有所改變。

  深怡又說,新時代的女性該具備獨立的思想、獨立的經濟能力和獨立的人際關係。而我深有同感。

  現下已是兩性平權的時代,維持一個家庭,不該犧牲女性。所謂民主,是所有人的共同參與,女人走出廚房、走出家庭,進社會與男人站在相等的地位上展現各自的能力,女人不該再是守著家、等待她的男人和孩子們回家的可憐蟲。

  是的,我要重拾自由,學習自主,不再當個伸手向老公討薪水、一手包辦家中大小事務的黃臉婆;並非學深怡成為女強人,只是活出自我,不會對未來充滿恐懼與絕望。

  雖然我的起步晚了,但幸好省悟的不晚,一步一步循序漸進,我要讓自己不後悔來世上走這一遭。

  紀羽蟬是回家了,但她卻答應了梁深怡的邀約預備到英國度假。她沒有將此事告知姜明勳,因為她知道徵求不到他的同意,與其白費唇舌又走不了,不如先斬後奏;再者,此行她也許能順道至加拿大探望父母。

  聽說大嫂好像又懷孕了,父母移民至加拿大與大哥、大嫂同住已七年;但荒謬得很,礙於婆婆口頭上的不准、暗地裡的阻攔,她竟無法前去探望家人,頂多偶爾電話聯絡。

  如今,她漸覺自己的溫馴與沒主見可悲極了。

  心中有了期待,面對婆婆的惡意刁難她不再覺得難過,一旦盡力完成分內之事,婆婆找碴與否皆干擾不了她的情緒,因為她心安理得。

  那對母子沒發現,雖然她依舊順從,性格卻有了微妙的轉變。

  平靜的到了週末,她的心卻隨著時間的逼近而雀躍不已。姜明勳不讓她出門,她也要求要去深怡那帶回行李。她想全了,星期一一大早,深怡帶著兩袋行李,她則直接到機場與她會合,然後直奔大不列顛島。

  說起來,這樣好像有點像私奔,又有點像逃難,但不管如何,這一次她是下了決心,不再讓旁人左右她的想法。

  「羽蟬,廁所的瓷磚有點黃了,你拿清潔劑進去刷一刷。」自從姜明勳帶她回來後,牛媽乖便存心不讓她閒著,整天把她當傭人般的頤指氣使。

  「是。」紀羽蟬沒有拒絕,一想到再過一天便可離她遠遠的,不必再見那張可惡的老臉,她什麼都不會介意。

  這兩天的忍氣吞聲可不代表她的妥協,事實上她未變初衷,姜明勳只能選擇一個女主角,要她或者他媽媽,她反對再玩三人行的遊戲。未免她的度假計劃節外生枝,她不得不如此。

  將及肩的自然卷髮隨意紮成個髻,紀羽蟬帶上塑膠手套走進浴室,把清潔劑灑在四周,手拿刷子逐一刷了起來。

  牛媽乖監視般的站在門外好一會,然後才走到客廳看電視。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紀羽蟬以為婆婆會接,但鈴聲直響個不停,她歎口氣,抽掉手套跑向電話,在她的手要觸及電話前一秒,偏偏被婆婆接走了,她抑住心中不快,又往浴室走了回去。

  「她不在。」

  一聽到這句話,紀羽蟬飛快搶過話筒,牛媽乖嚴厲的眼瞪著她,她轉過身不予理會。

  「喂——深怡,是你啊,有什麼事?」

  「如何?你保密防諜的工作有確切落實吧?後天走不走得開?」聽到那壓低的嗓音,梁深怡便明白紀羽蟬又是受委屈了。

  「嗯。」紀羽蟬以單音節作答,教人看不出端倪。

  「後天早上九點半,在機場大門口,你藉機溜出來,我等你。」梁深怡很有默契的只述不問。

  「嗯。」

  紀羽蟬掛好話筒,牛媽乖的聲音立即傳來。

  「怎麼?又要出去了?明勳可是叫我看著你別讓你亂跑,你不要給我找麻煩。」

  「媽,我沒有。」

  牛媽乖歎了口長氣:「如果你們肯生個孩子,家裡也不會這麼死氣沉沉的,真不知現在的年輕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姜家幾代單傳,老伴兒走得太早,剩這獨生子娶了個蹦不出半顆子兒的媳婦,但願祖先保佑姜家千萬別到了這一代便斷了根,否則她拿何顏面去見老伴兒?紀羽蟬不曉得該如何為自己辯解,最後沉默的回到浴室洗洗刷刷。

  牛媽乖睨著她的背影,心中不滿愈擴愈大,暗忖要是今年她的肚子再沒消息,那她就不得不使出殺手鑭了。

  沒辦法,姜家的未來掌握在她手上,她不能眼睜睜任由姜家斷了香火。

  婆媳過招七十回——走著瞧!

  星期天的上午,通常都是姜明勳補眠的時間。上班族的生活固定卻乏味,而他平日沒啥大興趣,所以只好用睡覺來度過空暇時刻。

  但今天不同,他不但起了個大早,還主動幫忙紀羽蟬做早餐,毀了他老媽「男人不入廚房」的戒條。

  紀羽蟬心繫即將來臨的自由,對他忽然體貼入微的舉止反而有些不習慣,惟恐他瞧出一絲不經意劃過她臉上的雀躍。

  「今天我們出去走走吧!」姜明勳微笑著提議。

  「出去走走?」紀羽蟬難掩意外。「去哪?」

  「隨便啊,看你想去哪,咱們就去哪。」

  「你媽呢?」

  「今天只有我們兩個。」他故意湊近她耳畔吐著熱氣道。

  紀羽蟬不著痕跡閃開了。

  「可是,我今天不太想出門耶。」她對他擺明的討好沒太大反應,婚後若非必要場合,他們幾乎不曾共同出遊,搞不懂今兒個他在想什麼。

  「那就算了。」姜明勳碰了個釘子,聳聳肩,踱開了去。

  夜晚,紀羽蟬早早上了床,預備養足精神,展開明天的旅程,不料姜明勳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一隻手摩挲著她的玉峰,意圖明顯至極。

  紀羽蟬輕輕推開他,往旁邊挪了挪。

  「羽蟬,我要……」姜明勳再次進攻。

  「明勳,我很累了,想休息。」紀羽蟬用棉被蒙住了頭。

  「只要一下就好了。」姜明勳誘哄著。

  聞言,紀羽蟬倏地坐起身——

  「你為什麼老是這麼自私,只考慮自己需求,卻不理會他人的想法?只要一下?你娶我當老婆的作用只是你洩慾的工具?」

  「你在說什麼?」被她一吼,姜明勳「性」致全無。「夫妻間親熱本來就很正常,我才懷疑你是不是性冷感呢!」

  他的口不擇言傷了紀羽蟬,就見她的臉色刷地變白,咬住下唇不發一語。

  姜明勳把被她獨佔的棉被拉過來一半,悻悻地平躺著,眼望天花板。

  「你終於說出心裡話了。」久久,紀羽蟬低訴。

  果然他心裡是這麼想的。

  「睡覺了。」姜明勳懶得再講。

  「如果……你想另外去找位熱情如火的女人,那你就去啊。」紀羽蟬故做淡然道。

  「你煩不煩?不要就不要,幹嘛說那些有的沒的?」姜明勳不耐煩的把棉被奮力一甩,不巧擊中了正坐在床邊的紀羽蟬,她一個不穩,尖叫一聲跌落床下。

  「羽蟬?」姜明勳嚇了一跳,忙跳下床察看她有無受傷。

  紀羽蟬並無大礙,只是摔著的部位有些疼。她不敢置信的是原來姜明勳竟有如此粗暴的一面,繼上次那個她有生以來的頭一個巴掌後,他這個性中潛藏的因子似乎逐一顯現。

  思及此,紀羽蟬退縮的閃避他的關懷。

  「對不起。」姜明勳收回手,注視她片刻,然後沮喪地起身:「我今晚去睡客房。」

  紀羽蟬的雙手不停緊握,直到他退出房外,恢復一室寂然。

  此刻,她更加期待明日的到來……

  翌日,姜明勳與紀羽蟬兩人因昨夜的不愉快而顯得有些尷尬,於是,姜明勳沒吃早餐便直接上班去了。

  紀羽蟬則因一夜沒睡好而變成輕度熊貓眼,不過她的心情是雀喜的。

  牛媽乖將小倆口間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皆看在眼裡,但不動聲色。

  九點半光景,紀羽蟬收拾了餐桌、曬好衣服、擦淨地板,完成了每日必做的家事後,趁著婆婆不在客廳的空檔,她整裝完畢,帶著護照欲趕至機場與梁深怡會合。

  孰料——

  這節骨眼兒,姜明勳居然回來了!

  夫妻倆在門口打了照面,露出相同程度的錯愕。

  「你……怎麼回來了?」紀羽蟬慌張得結巴。

  「我回來拿樣東西。」姜明勳上下打量她。「你穿這麼漂亮——要去哪?」

  「有——嗎?我正要去超級市場買點東西。」該怪她平日穿得太隨便了嗎?才讓他覺得她穿了套裝便是要去正式場合,事實上,她連妝都沒化。

  「是嗎?」姜明勳有點懷疑,但他沒時間蘑菇。「我要馬上趕回公司,你早去早回。」

  「喔,好。」紀羽蟬點頭應允。

  姜明勳進屋拿了他要的東西,隨即匆匆離去。

  紀羽蟬鬆了口氣,繼而奪門而出。

  當她趕到機場時,梁深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斷來回張望,而機場正第二次廣播飛往倫敦的班機即將起飛,請旅客盡速登機。

  紀羽蟬氣喘吁吁的停在梁深怡面前。

  梁深怡一見著讓她提心吊膽好半晌的人後,旋即喋喋不休:「你搞什麼?這麼慢!我還以為你有了狀況出不來,又不敢打電話給你。」

  「我的確差點出不來。」紀羽蟬打斷她,覺得口渴不已。

  「怎麼回事?啊,算了,先登機再說。」梁深怡怕再這麼講下去,飛機要放她們鴿子了。

  「喂,我的行李。」紀羽蟬拔腿跟著她跑向登機門。

  「哈。」梁深怡將右手邊那一袋塞給她。

  直到坐進了機艙後,兩個女人皆喘了口氣。

  「總算安全了,就算姓姜的發現,也莫可奈何。」梁深怡得意說道。

  「那可不一定,天有不測風雲,咱們坐在飛機裡,說安全還太早。」

  「呸呸,烏鴉嘴!」梁深怡丟給她一個衛生眼。「對了,剛剛你說怎麼著?」

  「也沒什麼,只是我要出門時,明勳巧無不巧的回家拿東西,但幸好他沒起疑。」

  「是嘛,代表你這趟旅行是非來不可,所以沒人阻擋得了你。」

  紀羽蟬笑笑,沒提及昨晚與姜明勳的口角。

  「你昨晚沒睡好吧?瞧你黑眼圈都出來了,等會吃完空姐送來的東西,睡會兒覺,恩?」

  「嗯。」

  歷經十四個小時的飛程,梁深怡和紀羽蟬抵達倫敦時,倫敦已是早上八、九點光景。下飛機後,紀羽蟬眨了眨眼,適應異國的陽光。

  現在台灣應正值深夜吧?姜明勳發現她失蹤了嗎?他是憂心如焚,抑或是暴跳如雷?

  管他的!未來這十天完全屬於她,誰也不能干涉。

  方纔在機上睡了一覺,雖然不挺舒適,但養足了精神,正好可以應付這嶄新的一天。

  走進機場,梁深怡隨即左右張望,似在搜尋什麼人。

  「你在找誰?」紀羽蟬問。

  「朋友。我們這十天要住她家,我在上飛機前有打電話給她,她說會來接我們。」梁深怡邊答仍邊尋,突地眼睛一亮,拚命招手。

  「May!I'm here!」

  不遠處的人潮中有一女子回頭,喜出望外的奔了過來,給了梁深怡一個結實的擁抱。

  「好久——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了。」梁深怡拍拍她,然後為彼此作介紹。

  「這是羽蟬,我國中到現在的好朋友;這是May,我童年的玩伴,雖然分開了十多年,但友誼歷久一樣濃。」

  兩人聽完不禁莞爾一笑。

  「怎麼你愛搞笑的個性一點都沒變?」May搖著頭說。

  紀羽蟬打量著眼前朋友的朋友,移民英國多年的她免不了染上了該過的民族氣息,即便膚色不變,但打扮入時,連說國語都帶著濃濃ABC的腔調。

  「如果變了就不是我了嘛!瞧你,變得這麼成熟美麗,若不是你寄照片來給我,我都認不出你了咧!」梁深怡故作垂涎三尺。

  阿May把手掌貼上梁深怡的臉頰往旁撇去,打掉她的一臉垂涎相。

  「愛拍馬屁的個性也沒變!」

  「咦?我是實話實說,否則——對了,你的Honey呢?」梁深怡又四處張望。

  「別找了,他在外頭等著。走吧,回去再說。」May熱情的一手挽住梁深怡、一手挽住紀羽蟬。

  紀羽蟬很少與陌生人如此親近,因此顯得有些不自在。

  三人步出機場,May帶領她們坐進一輛頂級豪華的德國進口車,黑又亮的車身光彩奪目;讓人覺得身份似乎也隨之尊貴。

  May並不住在中國城內,而是居處倫敦近郊的別墅區;可想而知,May的家世也挺顯赫。

  坐在車裡的四個人,除了紀羽蟬以外,皆以英文熱絡的交談,沒一會兒,梁深怡已和May的男友傑克熟得像多年老友。

  抵達目的地後,馬上有兩位傭人下來幫她們提行李。傑克去停車,May則招呼梁深怡和紀羽蟬進屋。

  「來,先坐,你們搭了這麼久的飛機,一定累了吧?」May吩咐傭人為她們倒茶。

  「還好啦!我們從台灣一路睡到了英國,現在精神飽滿,等著你當嚮導帶我們一遊這美麗的倫敦市。」梁深怡說著還伸了個大懶腰。

  「那有什麼問題。」

  「對了,伯父、伯母呢?」梁深怡打量著好友的家,看來他們生意是愈做愈大了,這個房子比當年在台灣的那一間大了簡直有三倍之多。

  「他們哪,說什麼不打擾我們年輕人,要把房子讓給我當明天生日Party的場地,兩人手牽手到瑞士五度蜜月去了。」

  「哇!伯父、伯母恩愛依舊,真讓人羨慕。」梁深怡嘖嘖有聲。

  「有啥好羨慕的?眼光放低點,自己去找一個不就得了?」May慫恿著。

  「少來!別因為自己就要走進自認為幸福的愛情墳墓裡了,便雞婆的希望大家都能跟著你一起進去。」梁深怡嫌惡的擺擺手。

  「你還是這麼冥頑不靈。」May搖搖頭道。

  紀羽蟬在一旁不由得抿唇輕笑。

  停好車的傑克走進客廳,俊偉不凡的體態、軒昂的氣度,一舉手、一投足充滿了英國男子專有的紳士風度。

  乍見傑克時,梁深怡其實有些訝異,原以為May對象也是個華僑,沒想到居然是個道地的倫敦人,這就難怪之前May為何不肯多少透一點了,原來是怕她驚訝過度。

  事實上,在倫敦街頭,所見的大部分人並非真正的倫敦人。今天的倫敦幾乎可以稱作是個小型聯合國,例如街名如老猶太和倫巴底,讓人聯想起中世紀的猶太和意大利商人及銀行家;例如中國春節時,中國城會舉行舞獅表演,或八月底的加勒比海式諾丁山狂歡節;例如在海德公園裡可以看到美國人打壘球、哈默斯米思的電影院正上映著愛爾蘭片,及攝政公園裡的清真寺有著虔誠的回教徒正在禱告;另外,外國美食也豐富了倫敦餐館的內容。心血來潮時可在咖啡屋裡飲用意大利卡布其諾咖啡並品嚐法式糕餅,或在希臘客棧裡淺酌有松香味的希臘葡萄酒,也可造訪日本餐廳的壽司吧,來一客生魚片當午餐。

  倫敦接受各色人種,並吸收了他們的傳統和優點,雖然剛開始時,他們都是外國移民,但最後都成為不折不扣的倫敦人。

  來過倫敦幾次,但她還是第一次與純正倫敦人談話。由傑克的談吐感覺起來,他是個很體貼的男人,May應該會幸福的吧?

  每個人的觀念不同,她不能要求她的每一位好朋友都跟她一樣抱獨身,但可也別像紀羽蟬這麼慘才好。

  不過,基本上,May和紀羽蟬的思想與個性是迥異的。紀羽蟬受的是傳統的思想灌輸,太過固執和堅持;May則因生活環境的影響,開放、開朗且開通,所以,她應當沒必要太擔心才是。

  「明天預計有多少人會來參加你的Party?」梁深怡問到了正題。

  May想了會,保守估計:「三、四十人跑不掉。」

  「哇,人緣這麼好啊?」梁深怡咋舌。

  「哪裡,大學同學和公司同事給面子,賞臉啦。」May謙虛道。

  紀羽蟬在旁聽她們老朋友敘舊,感覺自己像個外人,即便她們盡量用國語交談,但其間仍會交雜些英語,讓英文不靈光的她是有聽沒有懂;相對,她也是此刻才發現梁深怡英語流利得像在說自己的母語。

  傑克見她發呆,企圖友善的跟她交談,但她卻只能尷尬的搖頭又搖手,表示自己聽不懂。

  接著,他們三人延續了在車上時的熱絡氣氛,又天南地北、滔滔不絕的聊了起來。

  紀羽蟬以手支頰,百般無聊的轉動煙柱四處觀望。末了,還不經意的打了個呵欠,覺得眼睛有些乾澀、眼皮有些沉重,不知不覺打起瞌睡。

  談天中的三人,離紀羽蟬最近的傑克先住了口,以眼神示意兩位女士暫停,指了指頭一寸寸傾斜的紀羽蟬。

  「哎呀,我們冷落她了。」梁深怡驚覺。「她英語只有國中程度。」

  意思是剛起步。

  「是嗎?我以為她天性不多話。」

  「不多話是真的,但冷落她又是另外一回事。」梁深怡走近她,扶著她的頭。

  「怎麼辦?」

  六隻眼睛全集中在熟睡中人兒的臉上。

  「可以請傑克抱她上你為我們準備的客房嗎?」梁深怡詢問。

  「那有什麼問題?」May爽快答應,推推親密愛人請他舉手之勞一下。

  傑克依言輕而易舉橫抱起紀羽蟬,May帶路,傑克居中,梁深怡殿後,四人六腳上了樓,其間,May喃喃道:「真不敢相信她就這麼睡著了。」

  「她很少外出,由此看來她對時差挺敏感,只是不自覺。」梁深怡替紀羽蟬說話。

  這房子總共四層樓,一樓有客廳、餐廳、廚房、影視廳等,二、三、四每層樓各有四間大房間,May住二樓,她父母則住四樓。

  May安排二樓左翼的兩間房給她們。梁深怡挑了靠樓梯的第一間,而第二間便順理成章給了紀羽蟬。

  將紀羽蟬安置妥當,三人又下樓來,邊享用僕人剛烤好的小餅乾和芳香濃郁的皇家紅茶,興致未減的繼續聊天,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

  「時候決定了嗎?」梁深怡問到了關鍵題。

  「明晚先訂婚,其它慢慢考慮。」May一臉甜蜜。

  「父母不在場,可以說訂就訂嗎?」

  「這裡又不是台灣,明明是自由戀愛,到訂終生時卻硬要指定個媒人婆出來,符合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嘖,老掉牙!這裡每個人都可以為自己作主。」

  「喂喂,就算你喝洋墨水長大,也別用那種歧視的態度批評自己的國家嘛!現在的台灣多民主啊,哪還來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沒瞧見咱們那李登輝先生,和藹親切得像自家爺爺咧。」梁深怡反駁道。

  「是嗎?有這麼大的改變?」May保留懷疑。

  「小姐,別忘了,咱們快邁入三十大關,你離開台灣都二十年了耶。」

  May臉色一變,捶了梁深怡一記:「討厭!幹嗎提醒人家歲數?我恨不得能得選擇性失憶症呢!」

  「喲!原來咱們宮雪花小姐是所有女性的集中縮影啊!」梁深怡挑眼笑道。

  「誰是宮雪花?」

  「一位四十多歲的港姐,身材一流、美艷動人。」

  May張口結舌。

  梁深怡瞭解她心裡的想法,輕抿了抿唇:「大部分人窮極一生,似乎只有追求兩樣東西,年輕時因為時間太長,所以拼了命用兩隻角去追四隻腳的錢,等到錢追夠了,時間卻不多了,所以又希望用錢買段時間,捉住青春的尾巴或找回青春,累了一輩子,何必?」

  「你不也是這樣?」

  「基本上,我屬於那小部分人。雖然我熱愛工作的背後也是為了追求物質享受,但我不會想留住時間,賺多少便享受多少,這是我的座右銘。」梁深怡說得灑脫。

  「那你是把我歸納進那大部分人裡嘍?」May掀著眉。

  「不不,這得看你這個人的價值觀如何。雖然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真正瞭解自己,但應該會有某種程度的自覺才對。」

  May歎了口氣後坦承道:「的確,我想我應屬於那大部分的人,尤其是無法容忍年老,會希望用有形的東西去換回無形的時間的女人。」

  「May,不管你變成什麼模樣,我永遠都愛你,最愛你。」傑克深情款款,適時遞上一句甜言蜜語,將阿May的芳心整個給融化了。

  相偎的兩人便這麼無視他人存在的你儂我儂起來。

  梁深怡識相的不吭聲,見兩人暫無分開之意,她有些啼笑皆非的打算上樓整理行李去。

  真是可怕!情人間偶爾甜言蜜語也就算了,哪有像牛皮糖似的黏得緊緊的?要是她呀,絕不敢恭維。

  難以理解,為何所有人都認為婚姻是人生必經之途呢?眼見好友們一個個走進去……好傻!

  或許正因為她太過理智,所以在一般人眼中反而變得特異。是嗎?面對感情時太過理智,會很糟糕嗎?

  來到英國的第一個早晨,紀羽蟬睡覺、梁深怡思考,以各自的選擇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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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1: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聽說,在人類未出世前,原本是一個球體,但後來被天帝分成了兩半,分別擲向世界的兩端,所以,每個人一出生後,便開始尋覓自己的另一半,以求圓滿。

  雖然,地球是圓的,但並不是一定所有人都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大家都在彼此的生命裡交錯擦身,有些不經意蹦出火花,便以為自己尋覓結束,然而事實上,可能只是過客。

  在追尋的過程中,人們不斷成長、成熟,大多認為與自己條件相近的,才足以匹配自己,符合一個圓的平均,往往忘了考慮在分擲兩地後,彼此所生長的環境與教育上的差異,一心以自己的理想為理想,以致造就許多的遺憾,甚至終於孤獨死去。

  我是個害怕寂寞的女人,我也有我的理想,為愛付出一切,我覺得是件神聖的事;另外,我還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

  在遇見明勳的剎那,我真的以為我是為了他而出生的,可是,經過時間的磨練後,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對的,我和他之間似乎梗著一塊小石頭,怎麼也無法密合。

  我的直覺是有誤的嗎?倘若如此,我該怎麼辦?

  如果我命定中的人不是明勳,那他又在哪裡?

  即使現在我頭腦清楚,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我不會輕易捨棄目前所有,因為我不確定他是否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而我又不想孤獨死去,所以,不能幸福也無所謂,只要不孤單。

  這麼做或許有些自私,也許明勳真正的另一半正辛苦的尋覓著他,偏偏,自私是人的本能,我不會承認自己有錯。

  成年人的Party,畢竟與青少年的不同。今天早上,一大群人魚貫出入的將阿May家的大廳佈置得五彩繽紛、炫意盎然,梁深怡和紀羽蟬則意思意思的幫點小忙。

  黃昏,May的朋友們陸續抵達。直到太陽西落,整個大廳的景象旋即又與白天截然不同,七彩的燈光不斷由旋轉綵球中投射出來,場中道賀的淨是紳士淑女,衣香雲鬢,或站或坐、或舉杯啜飲或端盤淺食,皆是一片優雅高貴。

  紳士淑女們幫著為壽星高唱生日快樂歌,接著又是獻禮、又是切蛋糕,許多節目一一展開。

  紀羽蟬置身其中,感受這群浸染在王室魅力下生活的人們所謂上流的社交活動;然而,她卻總覺與之格格不入,放眼所及,全是一望高貴卻陌生的人,一些永遠也不會與她有所交集的人。

  所以,她由著梁深怡去與今日壽星笑著、鬧著,她則靜坐在角落,一個人啜飲著香檳,彷彿局外人正觀賞著一出舞台劇般愜意,也疏離。

  同時,另一個角落裡,一位俊逸不凡,身著亮眼的紫色西裝的男子也正打量著紀羽蟬。

  那是一種搜尋到新鮮獵物的興奮目光。

  不經意,紀羽蟬掃到了那個位置,視線與紫衣男子不期而遇,男子微微一笑,她則慌亂的別開眼。

  她直覺那個男人很危險,還是少惹為妙。

  但上天似乎存心與她作對,在她刻意迴避後,那男子竟站起身,優雅緩慢的筆直朝她走來——

  紀羽蟬心惶的在人群中搜尋梁深怡的身影,企圖得到求助,因為她不擅應付即將發生的狀況。此趟,她的目的是度假,僅此而已,她不想節外生枝。

  當紫衣男子就要接近她時,她仍尋不著梁深怡,手腳一慌,霍然躍起,但前腳都還沒踏出去,男子便已擋在她面前,揚著一抹足以迷倒世人的性感笑容。

  「你好。」男子禮貌問候。

  紀羽蟬點點頭,不發一言的從一旁溜開。

  其動作之迅速令男子怔愣,隨即反省著自己是否已喪失魅力。

  「魈,你跑到這兒做什麼?」一位棕髮碧眼的高挑美女走了過來,凹凸有致的曲線隨著足下的五寸高跟鞋擺款生姿。

  「我發現這朵玫瑰開得特別嬌艷,想把它送給你。」司徒紫魈隨手取來一朵紅玫瑰,機敏的取悅了女伴。

  艾莉絲接過花,欣悅的湊近鼻前聞了聞,繼而嬌嗔說道:「人家還以為你又發現新目標了呢!先說好,今天你是我的,可不能半途丟下人家獨自一個喔!」

  「小甜心,我怎麼捨得?」紫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摟著她走回先前位置。

  當晚餐結束,服務生撤走自助餐後,整個大廳顯得格外寬闊。這時,燈光變得暈黃,柔和的音樂也跟著流洩飛揚。

  紳士淑女們紛紛圍成一個圈,由壽星May與其未婚夫傑克率先入舞池作開場,一對對男女尾隨而入,一幅悠揚擁舞的美景就此展開。

  「魈,咱們也去跳舞吧!」艾莉絲拉起司徒紫魈,興沖沖的步入舞池。

  紫魈舞得心不在焉,視線不由自主的尋找著一襲俏影。

  就在剛剛,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絲衝擊,因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無視他的存在;向來,只消他一抹微笑,自動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性不計其數,美的、醜的、聰明的、愚蠢的……應有盡有,什麼樣的女人他司徒紫魈沒見過?

  偏偏——竟有個不甩他的。

  這教他顏面何存?若非艾莉絲和身邊這群女孩熱情四射,他還真懷疑他是否該引退了咧!

  心裡有了疙瘩,連美女在懷的感覺都不那麼甜美了。

  早知道就不允傑克這個約了,待會可得記得向他要點補償,好彌補一下他那受創的自尊心。

  念頭甫現,傑克便擁著今日主角May舞到了他們身旁。紫魈使了個眼色,身子利落一轉,與傑克交換了舞伴。

  「紫衣帥哥,有何貴幹?」May打趣問道,明白他不會無故換舞伴。

  紫魈與傑克是因為生意往來而相識的,對於彼此果決明快的生意手腕有著惺惺相惜之感,是以在英雄惜英雄的心態下,順理成章成了好朋友。

  不過,嚴謹的傑克與吊兒郎當的紫魈是迥然不同的類型。好比面對情感,傑克專一得像世間僅存的聖子,紫魈則是一如不可無女伴的的調情聖手,差異如此之大的組合不免令人納悶。

  然而,人與人之間畢竟沒有定律可循,中國老祖宗的一個字說得極好,「緣」道盡萬物錯綜複雜的萍水相逢。

  人際關係是以放射線狀態發展開來,所以,朋友的朋友、再朋友,便自然而然的熟識了。

  幾年下來的交情,紫魈雖是個不易透視的男人,但她藉傑克之利多多少少比一般人還要清楚他的個性。

  「向你打聽一個人。」紫魈不拐彎抹角。

  「咦?咱們這群人中有你不認識的?」

  今日的Party是個小聚會,請的是平日有在聯絡的好友們,應是無須打聽了才對。

  「就是生面孔才要向你打聽呀!」

  「生面孔?」May的反應向來靈敏。「有兩個,你指誰?」

  「身著白衣,感覺很飄逸的那一位。」

  「哎呀,你好過分哪!艾莉絲還在場,你的心思已經飄到別的女孩身上去了。」May促狹。

  「別賣關子。」紫魈微微加重扶在她腰上的手勁。

  「我對她瞭解不多,她是我童年玩伴從台灣帶過來的朋友。」

  「知道她的名字嗎?」

  「好像叫紀羽蟬。」

  「人跟名字一樣美。」紫魈的瞳孔閃過一絲光芒。

  「我勸你別去招惹她比較好。」May提出忠告。

  「何解?」他揚眉。

  「深怡——我的童年玩伴;像老媽子似的保護著她,閒雜人等三尺外便被拒絕靠近,何況你這花花大少。」

  「喲,你可別抹黑人家。」紫魈開玩笑的嗔了一句,繼而把她還給傑克,卻沒接過艾莉絲,逕自離開舞池。

  或許男女真的難以平等。事實上,他根本鮮少去招惹任何人,全是女孩們主動靠近他的,但所有人卻給他扣上「花心」這頂大帽子。

  唉,難道平易近人也是一種錯?

  再次看見她,是在與室內的狂野熱鬧有著天壤只別的花園中的小涼亭。

  驚艷的程度相同與前幾個小時。

  夜快深了,但舞會仍持續發燒,紫魈被那群女人搞得應接不暇,於是偷溜出來喘口氣,但他沒料到自己的運氣竟然這麼好。

  在月光的照映下,園內花草吐露著怡人的芬芳,而那襲白衣便是那麼醒目的佇立在一片闋綠間。

  絕塵脫俗、不食人間煙火般的氣質格外引人遐思;顯然,她不習慣也不愛人群,形單影隻的背影一如稍早獨坐一隅的置身事外意味。

  踩著細碎的步伐,紫魈小心的走向她,深怕她一發覺便又像受驚的小白兔跳脫而去。

  「嗨!」直至確定她無法像剛剛那樣輕易脫離自己視線後,紫魈才出聲。

  顯然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紀羽蟬一驚,反射性轉身,來不及收藏的茫然與落寞便盡數落入他眼中。

  他的心莫名一抽,忘了方才自覺受損的自尊,只迫切想瞭解她的神傷所為何來。

  「怎麼了?有心事?」紫魈柔聲問。

  紀羽蟬急忙收拾洩底的表情,戒慎的盯著他,仍舊不發一語。

  紫魈不由得失笑:「紀小姐,你的警戒心還真不是普通的高,面對陌生人,連聲音都吝發。」

  「你怎麼知道——」紀羽蟬驚問,倏然住口。

  這種神出鬼沒的男人幹嘛老跟著她?

  「無須太訝異,今晚齊聚一堂的,全是朋友呀。」紫魈依舊揚著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左頰醉人的酒窩令人移不開視線。

  「我不是。」

  「為何如此見外呢?你是May朋友的朋友,那我們也可算得上是朋友了,聊聊天不為過。」紫魈那雙會勾魂的桃花眼開始發射電力。

  「我——我並不想跟你聊天。」紀羽蟬侷促不安。

  雖然她已結婚,但她其實不擅應付這種與異性獨處的狀況,心思飛轉著該如何離開。

  「看得出來你是個嫻靜的女孩。」紫魈兀自評斷,接著突然牽著她往屋子走,邊道:「今晚我跟每一位女孩都跳過舞了,只剩你還沒,既然你不愛聊天,那我請你進去跳支舞。」

  「喂,先生——」

  「喔,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司徒紫魈,跟你一樣是台灣人。」紫魈忽地說,停下腳步紳士的向她行個禮,然後繼續走。

  紀羽蟬對這男人反感到了極點!

  空有一副得天獨厚的俊俏皮相,偏大自以為是,而且他似乎摸清了她的底細,這讓她有種隱私被侵犯的極度不悅。

  還沒進門,紀羽蟬便使勁甩開了他,一臉嚴肅的說:「先生,請你放尊重些,我是個有夫——」她乍然住口,一個奇異的念頭掠過腦際,她有些失神,直視跟前男子,感覺有一種念頭竟在腦中發酵,然後佔據每一個腦細胞。

  察覺到她的異樣,紫魈擔憂道:「怎麼啦?」

  紀羽蟬抿唇一笑,一改前一刻的拒人千里,小聲要求:「我不想進去那麼多人的地方,你能……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嗎?只有我們兩個。」語畢,她發現自己心跳劇烈得像在打鼓,好響好響,似乎在召告天下她正打算做些什麼。

  他聽見了嗎?

  她雖心虛,但堅持。那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她想弄清楚毛病究竟是不是在她身上。

  紫魈堪稱兩性相處之道的代言人,個中翹楚如他,豈有不解她此刻心思的道理?

  熱心的他向來最樂意為人服務,尤其是美麗女子親自開口。

  「沒問題!」紫魈很快的答應,肢體動作跟著由牽手轉換成摟腰,進了他的跑車迅速揚長而去。

  愈夜愈熱的舞會裡,沒人發現那兩個八竿子都不可能打著的男女竟成了逃兵,偷偷在舞會中途落跑。

  紫魈開了許久的車,從May家來到河畔,紀羽蟬知道那即是倫敦著名的泰晤士河。沿途,她欣賞著這個可以看出整個倫敦歷史的河景,心裡不由得感激他的體貼,讓她的情緒的美景中獲得些許的安撫。

  最後,車子過了韓格福橋,停在著名的「薩依飯店」前。紫魈領著紀羽蟬下車,將車交給服務生代為泊車,然後摟著她走進飯店。

  紫魈自然的舉止,彷彿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侶般,甜蜜得化不開。

  進了房間之後,紀羽蟬反而有些退怯了。她不斷在心中自問:你確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但紫魈卻出乎她意料的,只當回家那般自在的從冰箱中拿出兩瓶礦泉水,將其一遞給她,然後拉開窗簾在玻璃窗後眺望整個街景。

  紀羽蟬遲疑兩秒,走了過去,站定在他身邊。

  不可否認,他是個很體貼細心的男人,挑了這個最高層樓又是視野最佳的房間。往上望,滿天繁星彷彿近在咫尺;往下望,可將方圓百里的美景盡收眼底。

  紫魈收回視線,轉頭看她,而她也恰巧做相同舉動,兩人的目光便在彼此間短距離的空中交會。

  紀羽蟬在那瞬間隱約感到心湖擾起一陣波動,他柔情的凝視竟讓她險無招架之力。

  「心情有沒有好一點?」紫魈問。

  他顯然是個善於呵護女人的男人,只要站在他身旁便很有安全感,似乎什麼都不必愁,因為他能洞悉人心般的適時給予所需。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紀羽蟬挑釁的反問,並發現到他不單單只是好看而已,俊逸的容貌還融合了知性與感性的魅力。

  「因為你的眼神向我發出求救信號。」紫魈煞有其事的回應。

  「胡扯!」紀羽蟬輕斥,卻別不開視線,他那一對魅惑人心的眼瞳正一點一滴吸取她的意識,使她的大腦呈膠著狀態。

  紫魈輕輕勾起她的下巴,兩人目光交纏良久,然後,他低頭攻佔了她的唇瓣——

  在柔軟相觸的剎那,紀羽蟬閉上眼,一顆心幾乎要躍出胸口,這是她的探險、她的期待,她希望上演著的劇情能夠引爆她靈魂深處被埋許久的熱情。

  突地,他離開了她,她睜開眼,既羞怯且不解的覷和他。

  「有人給了你很不好的示範。」紫魈低喃,瞳孔的顏色加深。「你自己沒發覺嗎?舌尖與舌尖的交纏是一種很美妙、很甜蜜的感覺。」

  紀羽蟬的臉頰瞬時赧紅。

  姜明勳是她初吻的對象,一直以來,她所知道的接吻是他吸她的舌或者她吸他的,這是他教她的,也是她僅知的技巧;但明顯的,對於所謂Kiss,她根本毫無技巧可言。

  「再試一次,主導權給我,恩?」紫魈在她耳畔吐著溫熱的氣息,然後再一次吻住她。

  紀羽蟬將整個人放鬆,任他摟著自己,完全處於被動之中。

  他很溫柔的吻著她,舔著她弧度完美的唇形,將她的舌尖誘出貝齒外,吮著、逗著、輕咬著……

  他熟練、有技巧的吻似乎勾起了她的潛能,她以相同的方式回應他,攀在他頸上的雙手不自覺的緊縮,一點一點搾光兩人間的空氣,酥麻醉人的電流波波竄向四肢白骸,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急劇的脈搏洩漏她的忘情與投入……

  幾乎要以為自己就快窒息而死,他卻適時給予她新鮮空氣,抱著她走向那張龐大舒適的雙人床,輕柔的把她放置其上,持續他的引誘,只是他的舌不再眷戀她的唇,將目標轉至她雪白纖細的頸項,逗弄著她的耳垂。

  他那柔軟的舌頭彷彿帶有魔力,一一喚醒她每個細胞。

  纏綿結束後,紀羽蟬激昂的情緒久久無法平息,那種高潮餘溫一直在她體中徘徊繚繞。

  他們真的做到了!她終於體會到世人所歌頌的美妙。

  他證實了她是個真正的女人。

  紀羽蟬在凌晨時分醒來,發現自己在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裡,身旁的他正沉睡著,剛毅的線條柔和了俊秀明朗的五官。睡夢中的他,單純無害得像是個大孩子,呼吸均勻和緩,唇角還有一抹滿足的笑意。

  紀羽蟬不自禁得盯著他的唇半晌,憶及他就是用它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歡愉。

  多麼不可思議,她居然有膽量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來。

  一夜情——共度一夜的情人?共享一夜的激情?

  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親身去體驗這三個字;然而,她卻也從這次體驗中重新拾回身為女人的自信。

  錯了嗎?她不認為。

  這個男人技巧純熟、經驗豐富、體貼入微,是個很棒的性伴侶,身為他的情人一定很幸福,但若要考慮為終生依靠,恐怕得三思。他是個矛盾的組合,會令人又愛又怕,因為太完美的東西總會引發爭奪,成為他的情人在幸福之餘,患得患失大概也會變成習慣之一。

  不過,這些與她無關,她的賭注贏了,她謝謝他,但天亮之後,他們依舊會變回兩條差距甚大的平行線,永不可能有交集。

  曾經看過一部電影,故事本身和人物的情感令她至今難以忘懷。

  那是敘述在一個午後,天空突然下起大雨,一個歸途的男子因為躲雨在一間咖啡廳與一位女子相識,兩人同坐一桌,自然而然聊了起來。不知不覺雨停了,他們倆卻發現彼此竟是自己等待已久的夢中情人,各方面都是那麼的契合,無奈相見恨晚,各自皆已有婚約,但又不捨就這麼分道揚鑣,便共度了美好的一夜,並約定好三十年後在此地再相會一次。

  隔天天一亮,他們分手了,各自回家去完成自己的婚約,過各自的生活。

  然後時光荏苒,三十年後,兩人依約來此地相會,經過時間的洗禮,歲月在他們臉上刻下痕跡,卻刷不去他們惺惺相惜的心思,他們再一次體會彼此的愛意,只是,人生恐怕難有再一個三十年……

  聽說,人的生命中必定會有個駭客,只是遇不遇得上罷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真正體驗何謂「刻骨銘心」、何謂「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然而有此幸運者,便不枉此生。

  「相知相愛卻不一定得相守」,這話說來輕鬆,卻並非人人會懂。

  她曾為那樣的故事感動,卻從沒想過有一天同樣的情節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過,此刻的情況與電影中有些類似,她可以倣傚男女主角那麼做嗎?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能將紫色西裝穿得如此出色的男人帶給她很奇特的感覺。她不是瀟灑如梁深怡的女人,可將性當作一頓晚餐那般,享受完畢便結束了。他在她心湖撩起一波漣漪,一種相屬感於兩人結合時油然而生,非她能抹煞。

  結婚四年,卻比處女還生澀,他對她這樣的女人又有何觀感?

  不管如何,昨夜不過是她人生中一小段插曲,她的未來並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道理相同,夢想與現實是無法混為一談的;夢中情人若是出現在現實中,恐怕在生活的磨練下,最初的美夢也終會被消磨殆盡。一旦結婚便不輕易談離婚是當初她和姜明勳在神面前互許的諾言,即使是她對姜明勳失望透頂的現在,她仍不認同梁深怡那種「下一個男人會更好」的說法。著裝完畢,她深身凝視床上的男子,想將他的容顏烙印在腦海。

  三十年太長,連她都不確定她是否活得了那麼久。就算能,她也不願她看到年華老去的自己;屆時,恐怕他也不會對她有興趣了吧?

  十年是極限,到時候她三十七歲,不致於太老、太醜,十年後的今天再次相會,那是一種對未來生活的動力。

  心念一定,她在便條紙上寫下幾個字,並無署名,將紙條夾在顯而易見的梳妝鏡前,然後悄悄離去。

  他會記得這個莫名其妙的約定嗎?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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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真的做了一件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

  和一個陌生男人上床,發生近來都市男女像追求潮流般蜂擁而試的一夜情。

  那是我以為我永遠都不可能去嘗試的,但我做了。

  大一時因參加社團與大我一歲的姜明勳一見鍾情,在他溫柔體貼下,我們平順的交往了三年多,大學一畢業,便帶著周邊親朋好友的祝福聲步入禮堂。

  他是我曾經認定可以一生一世的依靠,為了他,我捨棄了與父母一同出國的機會。然而,交往時夢幻般的甜蜜恩愛一到婚後便全走樣,他溫柔體貼的對象轉回相依為命、辛苦帶大他的母親;對他而言,身為妻子的我比起他那偉大的母親根本微不足道,只是因為結婚是人生必經的路,只是因為他有傳宗接代的任務,只是因為他覺得我清白單純且懶得再去發展另一段感情,所以他娶我。

  這是我新的體認和省悟。

  為什麼沒有一個男人能擺脫婚前婚後的極端變化,從一而終?為什麼再美麗、再堅固的誓言永遠抵擋不了時間的折磨?

  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真實與永恆?我迷惑。

  因為姜明勳是我唯一的男人,所以我無法比較,獨自摸索、獨自惶恐。在性愛的世界裡,一度以為自己是不正常的、是冷感的,但現在,我終於明白問題並非在我身上,我是個真正的女人,姜明勳才是該檢討的那一位。

  我覺得自己彷彿重生了。

  而這,應該感謝那個細心引導我走進人生最高潮境界的男子,如果當晚我選擇的不是他,我不確定結果是否能如此完美。

  我慶幸。

  回到阿May的家,燈火通明的大廳有絲從窗簾洩進的清晨曙光。

  空無一人的室內,杯盤狼藉、凌亂不堪,幽幽蕩蕩的空氣像是歌舞昇平過後一般的清淒,熱鬧的Party似乎才結束不久,但屋外仍停滿了車,大家應或醉或累的紛紛臥倒在阿May為他們所準備的客房裡吧?

  刻意放輕足部力量的步上梁深怡的房前,試試扭開門把。她沒上鎖,紀羽蟬便躡腳走了進去,就著暈黃的小床頭燈,她看到梁深怡歪斜的躺在床上,睡姿頗為不雅。

  站在床邊,紀羽蟬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但又不好不告而別,最後還是動手搖晃睡得香甜的好友。

  「深怡,醒醒。」

  她顯然是玩瘋了、醉暈了,紀羽蟬連叫了好一會,都得不到回應。

  腦筋動了動,紀羽蟬走進浴室擰了把濕毛巾,往梁深怡臉上蓋。冰涼的溫度使她立刻跳了起來,很不淑女的詛咒一句,然後強撐眼瞼警戒的瞪了四周,一見是紀羽蟬,哀嚎一聲,又躺了回去。

  「你幹嘛啊?」

  「數十人同在一個屋簷下,你睡覺居然不鎖門,膽子真大。」紀羽蟬半挪揄半譴責,單身女子沒有居安思危的觀念最要不得。

  「我才要問你咧!」梁深怡坐起身子,眼睛恢復清亮。她是那種閉上眼即刻沉睡、一睜開眼馬上清醒的人,因此即使時間不多,她也能充分得到休息,做起事來事半功倍,厲害得令人羨慕嫉妒兼匪夷所思。「你整晚上哪去了?我翻遍了整間房子就是找不到你!知道嗎?你錯過了昨晚最精彩的部分,午夜十二點鐘一敲,傑克替May戴上一隻五克拉的鑽戒,向大家宣佈他們的婚約。噢!那個場面簡直比仙履奇緣還讓人感動。」梁深怡由質問又不禁掉回昨夜令所有女人皆為之欣羨的畫面中。

  「如果你想要,會有一卡車的男人等著效勞。」紀羽蟬含笑道。

  「謝謝你,這麼抬舉我。」梁深怡撇嘴,這她何嘗不知?就是怎麼也不想要才糟糕呀!

  「深怡,我是來跟你說一聲,我想回家了。」紀羽蟬坐在床沿,不太敢與好友對視,就怕洩漏了昨夜的春意無限。

  「回家?為什麼?你才來兩天耶。」梁深怡愕然。

  「我怕明勳當真去警局把我報成失蹤人口。」

  「撥通電話回去不就得了。反正你人在英國,他又不能把你怎麼樣。」

  「但日後仍要繼續相處,鬧得太僵,我怕後果會無法收拾。」

  「你——怎麼這麼沒志氣?老怕姓姜的如何如何,還跟人家談什麼獨立?」梁深怡氣結。

  「我承認,我是膽小沒志氣,因為我總怕會傷害到人家,既然如此,我只好妥協。沒辦法,這是天性使然嘛。」紀羽蟬委婉的說。

  「好吧,好吧,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管你了。」梁深怡賭著氣,揮揮手。

  「深怡,對不起,說好要陪你度這十天假期的。」紀羽蟬深感抱歉。

  「算了啦,縱然勸不離你跟姓姜的,但也別指望我會高興看你回去受罪。」梁深怡氣呼呼的說,字裡行間卻儘是心疼紀羽蟬之意。

  紀羽蟬當然瞭解好友的心意,但那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她得自己走完它。

  任何人在他人的生命中所能扮演的僅僅是一個扶持者的角色,或者過客,其他則愛莫能助。

  「好好玩。」紀羽蟬不想好友因為自己而掃興。

  「喂,你不會有事吧?」梁深怡刀子嘴豆腐心,仍掩不住擔憂之情。

  「不會。」紀羽蟬笑著保證,腦海突然閃過姜明勳粗魯拉扯她、甩她一巴掌的畫面,他那時的眼神非常恐怖。不知為何,她漸漸覺得他愈來愈不像當初她所認識、信賴的那個姜明勳了。

  「我看還是我陪你回去好了。」

  「不,不用啦,沒事的。」紀羽蟬展露一個笑容要她安心。「對了,唔……如果有人向你問起有關我的事,你可別多嘴。」她不忘叮囑。

  梁深怡挑高一邊眉,兩顆眼珠子上下溜動,懷疑的臉色是逼供的前兆。

  「誰會問啊?」這裡全是May的朋友,為何會問起她的事?可疑!鐵定與她失蹤一夜有關。「昨晚你是不是和某個男的在一起?」

  「哪有!你別瞎猜。」紀羽蟬急急否認。

  梁深怡就是覺得可疑至極。好!就等著那某某人來問她,屆時她不就能得到她要的謎底了?不過她當然不會讓紀羽蟬知道。

  「放心,我最得意的就是守口如瓶的本事了。」梁深怡敷衍道,眸子則閃爍著賊賊的光芒。

  「我相信你。」

  「待會就要走了嗎?」梁深怡還是忍不住一臉擔心。

  「嗯,我自己搭車到機場就行了,你繼續睡。」紀羽蟬摸摸她的頭。

  「那怎麼行?我送你去機場。」

  「真的不必了。深怡,還得麻煩你替我跟阿May說一聲。」

  「既然你堅持,不然我留這兒電話給你,有事馬上找我,恩?」梁深怡說著在床頭電話旁撕了張便條紙,寫下一串號碼。

  紀羽蟬折好,小心的放進衣袋內。

  「睡吧,拜。」

  離開梁深怡的房間,紀羽蟬立刻回房收拾行李。

  決定提早回國,姜明勳只是原因之一,其二則是為了避免再與紫衣男子碰面,因為他既是May的朋友之一,再出現的機率頗大,她不願面對那種尷尬場面或者是不可預知的後續發展。

  所謂一夜情不就是在天亮之後即互不相干了嗎?她雖瞭解不深,可不願破壞遊戲規則。

  如果有緣……十年後再見吧!

  紫魈翻了個身,雙手撲空,突然清醒——

  人呢?

  昨夜的軟玉溫香仍停留在感覺中,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很久沒這麼棒的感受了。

  現在的女性意識抬頭,在性方面女人也愈來愈主動,甚至想掌控整個主導權,就算沒經驗,身邊的色情氾濫也先入為主的灌輸給她們一大堆所謂的「性常識」。

  雖然男人口頭上說有經驗的較好,一方面心理壓力不會太大,辦起事來也順利得多;實際上,男人跟女人一樣虛榮,喜歡掌控全局是幾千年來的男兒天性,只是形勢所趨,讓他們不得不口是心非,卻改不了觀念中根深蒂固的雙重標準。

  當然,他不敢說自己是例外,有異於常人的寬大心胸,但將心比心而言,他不會迂腐到說他將來的對象一定得是處女;就他的交往經驗來看,首先就得去掉世界上四分之一的女性人口,另外四分之二是歐巴桑和老太婆,四分之三是幼苗,最後四分之一要不就是有缺陷、要不就是他看不上眼,以此機率看來,要他步入婚禮無疑是難如登天了。

  但那個紀羽蟬不一樣,她雖非處女,卻又像處女一樣純潔生嫩、含蓄帶怯,充分滿足他大男人的領導欲。

  他知道現下的所謂「處女膜再造」跟墮胎一樣普遍,也知道演出「沒有經驗」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他可以分辨得出她的惶恐、羞澀、抗拒、接受、熱情回應,及高潮這一連串的反應並非作假,而是真情流露。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禁想像起她在他之前的男人。

  有多少?一個?兩個?還是更多?或者沒有?

  不管多少,那些男人顯然是失敗的,因為,只有他挖掘出了她本能的熱情。

  她先回去了嗎?

  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被女伴丟下,獨自醒來。過去那些女人,哪個不是能多待一分鐘就多待一分鐘,只為多享受一下他的擁抱?

  拿了條浴巾圍住下半身,紫魈慵懶的下床走向浴室梳洗。經過鏡子前,他發現了夾在上面的一張便條,漫不經心取下一瞧,隨即失笑出聲,將紙揉成一團,投入垃圾筒內。

  她在玩什麼?

  十年後再見?天曉得十年後他們會變成怎樣?等會到阿May家不就又可見面了?

  雖然他們不住在同一個城市,但地球是圓的,繞來繞去總會碰面的;況且還有那些朋友,要等十年後再見面恐怕都有些困難咧!

  她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不以為意的置之一笑,紫魈進浴室梳洗一番,神清氣爽之後,施施然的下樓退房。

  到了公司,椅子都還沒坐熱,艾莉絲便一臉怒意的闖了近來,身後緊跟著無措的秘書小姐。

  紫魈朝秘書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然後等著艾莉絲向他說明來意。

  而艾莉絲也沒讓他失望,走到他面前,一開口便指著他的鼻子逼供:「你作晚上哪去?為何不開手機?」

  紫魈因她的語氣皺了皺眉。

  女人一旦將男人視為己有,所有的醜陋面便不知不覺流露出來,不論先前多麼溫柔可人、善體人意,只要佔有慾一漲滿心胸,即面目可憎。唉——

  「說啊!你中途丟下我,是和哪個新貨鬼混去了?我這不到一個月的新歡這麼快就成為你不屑一顧的舊愛了嗎?你有沒有良心?你怎麼可以這麼善變?你——」

  「夠了沒?」紫魈不悅的打斷她。「你昨晚沒睡好的話,快回去休息,別一大早來這胡亂嚷嚷。」

  「我偏不走!你沒給我個交代,我就不走!」她索性往沙發椅大刺刺的一坐。

  「艾莉絲,別讓我覺得你是個潑辣又沒教養的女人。記得嗎?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合則聚、不合則散,你確定要結束關係了?」紫魈沉聲道,俊朗的臉龐蒙上一絲嚴厲。

  他的話比聖旨還有效。

  艾莉絲聞言立刻噤聲不語,正襟危坐,用哀怨的眼神瞅著他。

  「回去,晚上我再打電話給你。」

  艾莉絲像聽話的傀儡娃娃般乖乖地走了出去。

  她當然是不願輕易放手的!

  在這世界上,有錢或著有權的男人並不稀奇,兼具兩者外加英俊的男人才稀罕,猶如天之嬌子,凡夫俗女焉能不趨之若鶩?

  雖然他花名在冊,但想攀他關係的女人仍排到大西洋去了。她有幸得寵,如何獨佔他久一點才是當務之急,不該沒風度,反而眼睜睜將他拱手讓給別人,否則她定會含恨而終的。

  譴走艾莉絲後,紫魈揉揉太陽穴,不禁懷疑起當初自己怎麼回看上她。

  或者,真是該換人的時候了,再這麼下去,他遲早會因那高分貝的嗓音而精神分裂。

  對了,紀羽蟬頗合他脾胃,乾脆向她展開攻勢好了,雖然她住台灣,但時空不是距離。他敢保證,只要她這個假期的時間,他就能令她忘不了他。

  心意一定,他撥了阿May的手機,決定找她當中間人。

  「喂?」

  電話被接起,傳來濃濃的睡意,但卻是個男人的聲音。

  「傑克,日上三竿了,還睡?」紫魈立時知道聲音的主人。

  這麼說或許有點誇張,人們印象中濃霧瀰漫、伸手不見無指的倫敦市景已有百餘年不曾出現,但也少有真正烈日當頭的現象,比起已無明顯四季之分的過時「福爾摩沙」,氣溫略低的倫敦還是比較適合怕熱的他。

  「就曉得你撐不到最後!大伙都天亮才睡,才不像你中途偷溜出去快活。」傑克指責道。這頭號損友,連他訂婚儀式都沒等到便逕自風流去,太不尊重人了。

  「哎,叫我看著好友步入無邊苦海,我看不下去呀。」紫魈有模有樣的歎道。

  「去你的!」

  「阿May呢?」紫魈不再抬槓,直接切入正題。

  「還在睡,你晚點再打來。」

  「要不,她那兩個從台灣來的朋友,其中有位叫紀羽蟬的,在不在?」

  「不知道。要嘛你晚點再打,要嘛你自己來找,我要睡了,別吵。」語畢,傑克便把手機關掉。

  紫魈瞪著話筒幾秒,嘴裡嘟囔著:「重色輕友的傢伙,這麼快就成了老婆奴!」

  掛上電話,他盯著桌上卷宗,想起今天有四個會要開。

  算了,忙完再去找她吧!不過,這當然花不了十年的時間。

  紀羽蟬獨自在機場內,直到要登機的一刻才臨時改變主意;在回台灣之前,她決定先到加拿大探望父母,一解思親愁。

  換了班機,她有些佩服自己的勇氣,因為獨來獨往過獨立完成一件事向來是她欽佩卻不敢付諸實行的舉動,但今兒個她竟敢獨自搭機到一個不甚熟悉的國度,可見她是有成長的,對不對?

  隨著飛機起飛與降落,紀羽蟬的心忐忑到了最高點。

  搭計程車抵達記憶中的另一個家,望著那扇白色的門,她的情緒慢慢激昂,四年不見的爸媽可健朗安好?

  伸出微顫的手按了按門鈴。不一會,門開了,門裡門外的兩個女人在相見瞬間紛紛怔住——

  門裡的老婦睜著不信和意外的眼,嘴巴開了又合的發不出半個音,門外的少婦則咧著嘴笑得開懷,水氣卻在眼眶內迅速氾濫成災。

  「媽!」

  「羽蟬。」

  下一刻,母女倆相擁而泣,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代替了千言萬語。

  聽到哭聲的紀父聞聲而出,一見意外訪客,也驚訝得不能自己。

  「羽蟬?你怎麼……能來?」紀父忙湊近她們之間,惶惶問道。

  親家母的厲害他們是領教過的,為了女兒在夫家的幸福著想,他們一直忍著不敢與女兒主動聯絡,深怕親家母盡找些莫須有的名堂折磨女兒,但女兒如何能破天荒的出遠門來?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爸,沒事,我出門度個假。」紀羽蟬抹去淚水,平復心情,微笑道。

  「你婆婆同意嗎?」

  「……恩。」紀羽蟬遲疑兩秒才答。

  「進屋再說、進屋再說。」紀母急急挽著女兒進門去。

  屋內,只有電視上演著一出肥皂劇,是紀母最愛看的。

  「你嫂子正害喜害得厲害,在房裡休息。」紀母對張望著的女兒說明。

  「明勳怎麼樣?疼你嗎?他們母子對你好不好?」紀父端來了一杯柳橙汁,關懷之情溢於言表。

  「肚子還是沒消息嗎?」紀母的手停在紀羽蟬腹部。「我說女兒,趁年輕時趕快生,別一切準備好了卻反而生不出來,說不定生了個金孫後,你婆婆會更疼惜你呢。」

  「媽,我沒有不想生,我有去檢查,問題不在我身上。」

  「那可怎麼辦?」紀母慌了。

  「別擔心啦,現在醫學發達,要個小孩還不簡單。」紀羽蟬反過來安撫母親。

  「你婆婆准你出門幾天?可別多逗留惹她生氣。」紀父叮囑。

  「我住一晚就回去。」

  這實在很可笑,她爸媽簡直將她婆婆當成了武則天再世,對她的霸道莫敢不從,就擔心她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吃苦受折騰。

  「餓不餓?要不要吃些什麼?」紀母問,兩顆眼珠轉著女兒東審西瞧,就怕看出她少了斤肉似的。

  「好啊,我最念念不忘的,是媽咪拿手的蛋包飯。」紀羽蟬笑道。

  「沒問題,媽咪馬上做給你吃。」紀母說著走進廚房大展身手。

  「對了,小猶呢?」

  「喔,那小傢伙已經是個小學生了。剛剛放學回來,可能在樓上做功課,我上樓瞧瞧。」紀父只要一提起寶貝孫子便眉開眼笑。

  父親上樓、母親做飯,方纔你一言我一句爭相詢問的場面解除,客廳裡就剩紀羽蟬一人細細打量這個家!

  大體上,這裡和之前他們在台灣的家結構有些相似,彷彿只是移了個位置,不同的是,這裡大了兩倍。

  當初,哥哥來加拿大攻博士學位,到後來購置此屋成家立業、結婚生子。她曾來過幾次,直到她的侄子小猶出生,所有的事情都上了軌道,哥哥便想把家人接來同住好彼此有個照應,而嫂嫂是個溫柔善良的小女人,把哥哥當天一樣依賴著、愛著,當然就沒反對。

  她的哥哥是個優秀、厲害的人,在她心目中,他是她唯一崇拜的偶像。

  但但是她被愛情沖昏了頭,想就此創造一個屬於她和她所愛之人的小天地,不願再依附父母、哥哥,老被看成長不大的小妹妹。

  於是,她選擇了姜明勳。

  而,結婚的另一個意義則在於從今以後,她必須對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喜怒哀樂負責,親人在她的生命中僅能扮演旁觀者,看著她跌倒,或者分享她的成功。

  這是她選擇的獨立方式。

  「來來,快趁熱吃。」紀母笑吟吟地端著一盤香味四溢的蛋包飯走出廚房,那金黃色的香滑蛋皮讓人一見即忍不住要垂涎三尺。

  紀父恰巧步下樓梯,壓低了嗓子道:「小猶跟她媽媽一起睡著了。」

  「對了,你搭了那麼久的飛機,累不累?吃完要不要上樓小睡片刻?」紀母殷殷垂問,心裡著實心疼這寶貝女兒不已。

  紀羽蟬搖搖頭。

  「難得有機會能跟你們聚聚,豈可把時間浪費在睡覺?待會咱們出去逛逛好不好?」

  「求之不得,你不知道媽咪盼了多久。」

  「那我就充當司機,捨命陪娘子嘍。」紀父幽默的說。

  聞言,一旁的母女倆笑成一團,歎沒早些發現他們家老爹還頗有說笑的才能。

  紀羽蟬在愉快的氣氛中享用完有媽媽味道的美食,然後由紀父開車載母親和她在多倫多最繁華熱鬧的市中愜意悠然的逛了一整個下午,並帶回整車的「戰利品」,險些將他們三人淹沒。

  晚餐,紀母特地準備象徵圍爐的火鍋小小慶祝一家團圓,因為說實在的,紀羽蟬打從嫁到姜家後,便沒機會於除夕夜回家吃頓團圓飯,今晚實屬難能可貴。

  其實,倒也不是說他們當真處處受制於潑辣的姜母,只不過可憐她是個寡婦,不想跟她一般見識,鬧得親家反目成仇。

  得饒人處且饒人是仁慈的紀家家訓。

  席間,紀景元對久未見面的小妹尤其慇勤,或夾菜或盛湯,談笑風生,讓紀羽蟬不禁暗暗擔憂懷有身孕、情緒不穩的嫂嫂可能會吃味咧。

  一幅美麗的天倫之樂圖上演在萬家燈火齊亮時分,親情的呵疼溫暖了紀羽蟬的心,撫平了她長年累月所積壓的委屈。

  明天起,她將重新有力量去面對未來的生活和她那喜好百般刁難的婆婆。

  夜裡,紀羽蟬輾轉難眠,便悄悄爬上天台,仰天遙望異國星空。

  基本上,不論從地球的哪個角度觀望,肉眼所看到的月亮都是差不多的;只是,比起台北,這兒的空氣乾淨了許多,星子也跟著明亮許多,一閃閃的,彷彿為人類的夢想在發亮著。

  「怎麼?睡不著嗎?」

  身後驀的一句關懷,打破紀羽蟬的冥思。

  她微微一驚,轉過身,一見來人,淺淺一笑:「哥,你還沒睡啊?」

  「我的寶貝妹妹有心事,哥哥我怎麼睡得著?」紀景元走到紀羽蟬身旁,與她並肩而站。

  「我哪有什麼心事?」紀羽蟬避重就輕。

  「別瞞我,雖然距離那麼遠,但你的事我都知道喔。」

  聞言,紀羽蟬的心一緊,感覺有股熱流緩緩滑過。

  「哥,你好壞!久久才見一次面,你就想把人家弄哭。」她噘嘴佯怒,輕捶了他肩胛一記,眼眶裡隱隱有淚光在打轉。

  「來吧,想哭就到我懷裡哭。」紀景元張開雙臂,促狹道。

  紀羽蟬卻當真投入哥哥懷裡,雙手環抱著那個她一直認定無人可比的胸膛,抱得好緊好緊;然而,那一瞬間,一個奇異的念頭卻倏地閃過腦際——

  倫敦泰晤士河畔,那個美麗的套房內,她出軌的那一夜,那位風流倜儻的紫衣男人似乎也有幅像哥哥一樣溫暖、寬厚的胸膛……

  她不明白那股回憶為何會忽然湧現,更令她訝異的是,她竟對它莫名產生一股程度不下於對哥哥的依戀和依賴——

  不,不可能!

  除了哥哥以外,她不可能再對另一個懷抱心動。

  曾經,在她的少女憂鬱時期,她一次又一次怨懟上天為何將她和哥哥安排成兄妹的宿命;那一段歲月,複雜的心緒百味雜陳,卻無人可訴。

  但,濃於水的血親關係是怎麼也無法改變或抹煞的,她和哥哥一開始就注定會有各自的人生與命運,哥哥的幸福……也可以說是她的幸福。

  這一直是她心底深處的私密,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知曉;不管多久,對哥哥的感情,依舊是她一個人永遠的秘密。

  「怎麼?真的哭了啊?」紀景元拍撫著她的背,打趣道。

  紀羽蟬把臉愈埋愈深,偷偷感受著在哥哥懷中幾乎要窒息的感覺。

  紀景元持續拍撫她的背,像安撫著小孩子一樣,語調低柔輕緩:「小妹,如果覺得現在生活得並不快樂,那就離婚吧!不要逞強,你的幸福才會是我跟爸媽的安慰。」

  怎麼了?她的婚姻所呈現在眾人眼前竟是如此失敗的景像嗎?否則為何身邊愛她、關心她的人一個個都勸離不勸合?

  可是,一旦離了婚,她的生命中還剩下什麼?

  「哥,我沒逞強,我也沒有不快樂。你快回房吧,若是大嫂醒來找不到你,她會心慌的,孕婦的情緒總是比較脆弱不穩。」紀羽蟬離開哥哥的懷抱,故作開朗的微微一笑,把他往樓梯口推。

  「好、好。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嗎?」紀景元回頭問道。

  「嗯。」紀羽蟬垂下眼瞼。

  「不多待幾天?」

  「不了,我不想讓爸媽操心。」

  下了樓,紀景元轉過身來看著妹妹,半晌,笑笑的揉著她的發。

  「你也早點休息。」

  紀羽蟬點點頭,不再贅言,先行進房。

  下一次再見,不知是何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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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2: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心底剩下的那個深不可觸的秘密,似乎有些冉冉浮生的徵兆。

  哥哥影響我之深,世上再無他人可及。

  婚後首次再見哥哥,遲鈍的我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原來明勳只是我移情作用的對象。當然,哥哥是天底下絕無僅有的,而明勳的外貌則與哥哥有幾分神似——

  這就是我當初可以為明勳不顧一切的原因了,縱使他不過是個替身。

  如此,也不難解釋在發覺明勳並非如我理想中那般時,心中的失魂落魄為何了;畢竟,世上絕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人,即使是雙胞胎。

  至於那個一夜情,我的小小出軌,追根究底,自我試探是原因之一,紫衣男子與哥哥的幾分神似才是使我迷惘而深陷的主要因素。

  不過,他與明勳的差別在於他接近我記憶中哥哥的影像。

  為什麼世界上要有那麼多神似的人呢?那令我在不知不覺中迷失,我不曉得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只是不斷在尋找一雙與哥哥一樣溫柔的眼神,或一副與哥哥相同溫暖的胸膛……

  我該怎麼辦?對於只要有一絲與哥哥神似的男人,我全無免疫能力,倘若長此以往,我真怕自己成了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

  究竟該怎麼做,才能撤除哥哥的影像對我所下的魔咒?

  誰來告訴我?抑或——

  解救我。

  當紫魈忙完手邊的工作時,已是一星期後了。

  龐大的家族事業體系,雖由九個兄弟分擔,但著重的仍在各自的發展。

  倫敦是英國首都,排行在世界十大之內,當初他看好這個市場,在鉅細靡遺的準備過後,由他來掌理這間分公司;而今,公司的地位穩固了,知名度也打響了,他接下來打算繼續將版圖擴往整個歐洲,而在這之前的準備工作同樣也得下番苦心。

  他一直是個公私分明的人,專注於工作時,他不會為私事而分心;相對的,該玩的時候,大家都說他像個風流不羈的浪子。

  這個禮拜,艾莉絲識趣的不敢來打擾他。這陣子較常跟她在一起,她便以他的女朋友自居了,還得意洋洋的四處宣揚,要不是他最近懶得對其他女人花心思,哪容得她如此放肆?

  這七天算是讓她清醒清醒,省得她搞不清楚狀況,拿少奶奶的姿態對他的人頤指氣使。

  另外,有個較令他煩心的是,打從那夜與那紀羽蟬溫存過後,她的倩影便一直揮之不去,即使是他正在思考公事時;再者,對於主動的女人,他一向來者不拒,當然也不會花心思去記她們的名字,但這回,「紀羽蟬」三個字卻牢牢定在腦海,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看來,他真的對艾莉絲膩了,想換換口味了。

  他將女人分為三類,沒興趣的、接吻的、暖床的。與紀羽蟬發生親密關係後,發覺她還頗合他脾胃;不過,如果要跟她認真點玩,恐怕他又沒那麼多時間可以當空中飛人,英、台兩地跑……

  總之,先去探探她再決定不遲。

  紫魈驅車來到阿May家,結果撲了個空,欲離開之際,她們偏湊巧回來,讓他默默慶幸他的好運。

  「嗨,帥哥,百忙之中光臨寒舍,有何指教?」May最喜歡跟他抬槓,因為他們兩個正是那種可以有純友誼的男人跟女人。她欣賞他風趣幽默,但討厭他的風流倜儻;而他則絕對不會對好朋友的女人下手,這是他的基本原則。

  世界上的男人、女人個佔人口數的二分之一,但並不是每一個男人或女人都可以隨便配對連連看的,有部分人執著於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對於其他則一概不來電。

  May便屬於這種女人,她的生命中只有傑克,沒有之前或之後。

  「別老是挪揄我,女人還是溫順點好些,真不明白傑克怎會受得了你的伶牙俐齒。」紫魈立即反唇相譏。說實在的,有個可以拌拌嘴的對象挺好玩的,增加生活樂趣。

  「那是你沒眼光。」

  「喂喂,小姐,你這可是拐彎抹角罵了許多人喔!」紫魈偷笑著警告。

  要是他真沒眼光,那舉凡跟他交往過的女人,不全被列入劣等姿色級的?若被她們聽見,不氣沖天才怪!

  「反正被我罵到的人沒半個在場,怕什麼?」May趾高氣揚的。

  「喔?要不要試試看?」紫魈壞壞的說。

  「你要真敢宣揚,叫傑克修理你。」

  「嘖,每次講輸我便搬出傑克,沒風度。」紫魈故意嗤之以鼻。

  「你到底有什麼事?」May轉移話題。

  「我來找紀羽蟬。」紫魈直接說明來意。

  May一愣,坐在前座的梁深怡聽聞探過身子打量他,不客氣的問:「你找她幹嘛?」

  「要不要進屋談?」May夾在兩人之間,小聲提議。

  「你是跟她一起從台灣來的朋友?」紫魈果然反應過人。

  「沒錯。」

  「那你們為何沒在一起?」

  「干你什麼事?」梁深怡尚未確認此人動機,謹慎得緊。

  「深怡,他不是一般的蒼蠅蜜蜂,不必那麼凶啦。」May忙打圓場,忽地神色一凝,定睛望著紫魈問道:「喂,我叫你別去招惹人家,你不會沒聽進去吧?」

  「是她招惹我。」

  「羽蟬才不會!」梁深怡即刻反駁。

  「不信你找她來跟我對質。」紫魈語氣篤定。

  眼見無人理會她的提醒,就快起爭執,May忙舉起雙手喊暫停:「下車說好不好?我夾在中間很無辜。」

  梁深怡氣沖沖的跳下車,小跑步到紫魈面前與他對視,極不滿他對紀羽蟬的污蔑。

  「我告訴你!羽蟬她從來不會賣弄姿色去招惹任何男人!」

  「我沒說她賣弄姿色。」真是不可理喻的女人。

  「要不你是什麼意思?」梁深怡叉腰,一副為好友名譽力爭到底的模樣。

  「小姐。你是不是成年人哪?兩廂情願的事情,不該說誰是誰非。」紫魈耐著性子,他還是比較喜歡溫馴且明理的女人,較不傷腦筋。

  兩廂情願!?梁深怡不禁傻住。

  的確,這種事一個巴掌打不響,但紀羽蟬到底在幹什麼?太教她難以置信了。

  「魈,她早就回國了。」May索性直接告訴他,省得氣氛愈搞愈詭譎。

  「回國?什麼時候的事?」紫魈難掩意外。

  「Party結束隔天。」

  那不就是她離開他之後便馬上回去了。為什麼?她後悔了?她不滿意他,所以不想再見他了嗎?

  「我要她的住址和電話。」紫魈對梁深怡說。

  「恐怕不大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

  「司徒先生,你找她做什麼?你們共度一夜,紀羽蟬曾向你傾吐過什麼嗎?」梁深怡不疾不徐的問。

  「沒有。」

  「那你一定不知道,她其實已經結婚了。我給了你她的電話與住址,你打算以什麼身份去拜訪她?」

  紫魈頓時震愕——

  她結婚了?!

  老天!她居然害他打破了不戲人妻的原則,這可怎麼辦?

  梁深怡一見他反應便搖頭。

  這些逢場作戲的傢伙是不配擁有羽蟬的,就算她有意替羽蟬換丈夫來脫離姜老太婆的魔掌,但眼前這傢伙絕不可能是她的人選之一。

  無意續談,梁深怡走到另一邊準備上車。

  「等等!雖然我還沒想到該怎麼做,但……我很喜歡她,還是請你把她的住址給我。」紫魈攔截她。

  梁深怡審視他好半晌,由眼神嫌惡到眼角上揚。

  「我明天回國,如果你方便,我可以帶你走一趟。」

  「那太好了,謝謝。」紫魈從皮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出發前請與我聯絡。」

  「OK。」梁深怡愉快的應允。

  她幾乎迫不及待想看兩人見面時的情景了,紀羽蟬會是何表情?

  而那個表情將決定她的計劃。

  紀羽蟬回到家後,出乎意料的,姜明勳一副急欲討好的噓寒問暖,而婆婆也無責備之意,只是格外的淡漠。

  沒有人詢問她這些天的去向,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過了幾天,紀羽蟬倒先忍不住了。

  這夜就寢前,紀羽蟬枕著棉被一角,談天般徐緩的出聲:「你不問問我這幾天上哪去了嗎?」

  「你爸媽不在國內,梁深怡也出國了,你能去的地方大概是某間可以歇腳的飯店。」姜明勳沒問,反而逕自下定論。

  紀羽蟬心中頓時大起反感,原來他看準她走不出自己的殼,認為她負氣離家,過幾天便會主動回來,而他知道梁深怡出國,顯然是找過了,但他怎沒發覺她也一道呢?

  她當真被他給瞧扁了,以為她永遠也翻不出他家,是嗎?

  「沒錯,我是去了飯店,而且是和別的男人去的。」紀羽蟬語氣淡且輕,且挑釁之意昭然若揭。

  姜明勳一愣,臉色丕變。

  「是……真的嗎?」

  「你說呢?你向來不是對我一舉一動都瞭如指掌?」紀羽蟬不打算太快讓他安心。

  「你!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何後果?」姜明勳從齒縫擠出這些話。

  紀羽蟬輕佻的聳肩:「我等著你告訴我。」

  姜明勳登時跳下床,彷彿枕邊人突然變成了陌生人,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不敢相信她竟如此不知羞,連著種不可告人之事都能說得這般輕鬆自然。

  「明知不可為而為,你明白我絕對沒辦法接受這種事。」姜明勳冷冷的說道。

  紀羽蟬望著他,在他的話中並無聽出分手之意,而且隱隱透露著痛苦,她的心情頓時好生矛盾。他是愛她的,所以無法接受她的背叛而痛苦,但相對的,他的痛苦不也正代表他對她的不信任?

  雖然她的別的男人進旅館是事實,但她故意說這種似是而非的話就是要試探他。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那不是她最深愛的人嗎?即便她有些移情作用,但所投注的情感是假不了的,為何她的身體感受不到他所傳遞過來的感情和熱度?

  難道她的身心被造物者放錯了位置,以致產生如此大的矛盾?

  可是,為什麼那個紫衣男子卻能輕易的撩撥她靈魂深處?

  甩甩頭,她不願再想起他,她的生命已在姜明勳的人生當中,所以其他出現在她人生中的,皆只是過客,稍縱即逝的過客。

  「明勳。」紀羽蟬用膝蓋爬行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氣,一本正經的說:「我是開玩笑的,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認真,顯然你對我的信任不夠。」

  姜明勳怔了怔。

  「你……開玩笑的?」

  她點點頭。

  姜明勳明顯鬆了一口氣,坐上床握住她的肩頭,笑說:「我就知道你不會背叛我。」

  「假如有一天,我背叛了呢,你會怎麼樣?離婚嗎?」紀羽蟬直視他。

  「羽蟬,你今天又怎麼了?說話反反覆覆,我都不曉得該如何分辨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姜明勳大皺眉頭。

  紀羽蟬輕扯一抹難解的笑:「你還沒回答我,你會不會跟我離婚?」

  「不會。」姜明勳斬釘截鐵。

  「即使我做了你一輩子都無法接受的事?」

  「是的,我會要你付出代價,但絕不跟你離婚。」他的臉逼近了她。「這輩子,你是我的,我永遠都不會放你走。」

  她閉上了眼,努力想隨著律動的節奏感受他帶來的快感;豈料清亮的腦海中,浮現的全是紫衣男子的面容和眼神,他的循循善誘、他的體貼細膩、他的高潮迭起……他的幻影使她忍不住呻吟——一聲由喉嚨處逸出的渴盼。

  而姜明勳卻以為是自己帶給她快樂,於是更加賣力,試圖顛覆雲雨;在雲端,他吶喊著她的名字、吶喊著「我愛你」,然後將他的種子深深射入她體內……

  熱度散去,姜明勳汗水淋漓的倒在一旁,昏昏欲睡;紀羽蟬則在羞愧中還感到一絲失望。

  她居然在和老公做愛時想著別的男人!她是怎麼回事?莫非她體內有著連自己都沒發現的放蕩因子!

  她惶惑不安的衝進浴室,打開蓮蓬頭,任水花激在她的臉上,然後順流而下,滾落通水孔,彷彿連同她的不安一併沖走。

  淋完浴,紀羽蟬紛亂的思緒暫且得到一絲舒緩。回到床上,姜明勳已睡著,頭緊緊靠著枕頭,嘴角有一點歪斜,好像快流口水的樣子,鼻息徐且慢,但幸好他沒有打鼾的習慣。

  紀羽蟬最喜歡看他睡覺的模樣,通常靠在枕頭上的男人看起來都像小孩子,天真而且無害,很容易激發起母性中的柔情特質。

  她的手掌輕輕覆上他的額頭,像記憶中母親哄著她睡時那般,以拇指撫著他濃密的眉毛。

  她最喜歡的是他身上的毛髮,既濃又黑亮;尤其是他的睫毛,時常令身為愛美女性的她嫉妒不已。

  人長得帥、有車、有房子、有份穩定的高薪工作,像姜明勳這樣優秀的男人其實算是女性心目中的理想對象了,但為何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就是……少了一分感覺,難以形容的感覺。

  紀羽蟬撫摸的動作擾醒了他,他仍閉著眼,喃喃一句:「老婆,睡覺了。」然後翻個身繼續睡。

  她有些不悅的盯著他的背影,總是這樣,沒有枕盼細語,沒有前奏的旋律,只有單調的進出,完事後便蒙頭大睡,完全只顧自己的感受,好自私、好差勁、好沒情調。

  以前,每當他想要時,他還會真誠的引誘她,讓她產生相同的慾望,不過學生時代懂得不多,她由他全權主宰,事後,兩人也會依偎著輕聲細語的聊聊天。

  但婚後,他把這些全省略了。她不只一次困惑男人婚前與婚後的轉變。

  有些不滿的,她故意推推他的肩膀,說道:「明勳,我們生個小baby好不好?」

  「好……好。」他咕噥著。

  「那麼,你得跟我一起去醫院檢查。」

  結婚四年多,沒有刻意避孕,卻蹦不出半個子兒,鐵定是有問題了。

  她不怕身材走樣,她其實很想當媽媽,但肚子一直沒消息。去婦產科做了檢查,顯然問題並不在她身上,想要孩子,只能靠明勳的配合了。

  姜明勳霍地清醒,他沿著床頭櫃半坐起身,有些不悅的說:「我才不要!叫我去讓人檢查我的種數量是多或少,還得照安排才能『做』,這種事又不是說做就做得出來的,如果非得受那種屈辱才能有小孩,我寧願一直過目前的生活。」

  「可是……你媽期望很大。」

  「那也沒辦法,生孩子的事強求不來,得順其自然嘛。」

  紀羽蟬眼珠子上下溜動,頗感意外的說:「真不像你這乖寶寶會說的話。」

  「老婆,我那叫孝順!但也必須在我能力範圍內呀。」姜明勳一副申冤狀,彷彿紀羽蟬不善體人意,誤會他多深似的。

  「但你是姜家獨子,你身上背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

  姜明勳皺皺眉,有些不耐煩;「我發覺你最近非常喜歡跟我唱反調。」

  「有嗎?我不過說我喜歡孩子,我想要個孩子,反倒是你拿一大堆藉口搪塞我,只為了你的面子問題。」紀羽蟬振振有辭的反駁。

  「算了,要生你自己去生!」姜明勳賭氣說完,便蒙頭大睡。

  「你——」紀羽蟬為之氣結。

  如果她一個人就可以生,那還要他做什麼?

  最教她委屈的是,生不出孩子明明不是她的問題,婆婆卻把帳全算在她頭上,她有口難言、百口莫辯,何辜之有?

  可惡!

  咬著唇,紀羽蟬心有不甘的躺回她的枕頭,不知怎地,紫衣男子又貿貿然闖進她腦海,她一駭,連忙也拿棉被蒙住自己的頭。

  怎麼了?不過就是一夜風流,一個連名字都不曉得——或者該說是忘了的男人,有啥好念念不忘的?

  要是人生中的每個小插曲都足以成為轉折點,那命運未免也太不可靠了吧?

  唉,這麼多惱人的事情從何而來?是她咎由自取?抑或庸人自擾?

  紀羽蟬在棉被中甩頭,強迫自己擯棄雜念。

  睡吧。

  得知紫魈要回台灣的當天,傑克及時撥了通電話給他。

  「May是說你要去追羽蟬?」雖然僅相處短短一、兩天,但傑克對那為美麗的東方女子仍特別印象深刻。

  「嗯。」紫魈答得簡短。

  「這樣好嗎?以往你除了家庭聚會才會抽空回台灣,但這次你卻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丟下工作。」

  「我沒有丟下工作,我把所有的事都交代得妥妥當當,要是凡事都得我事必躬親,那我底下養得那一大堆人是做什麼用的?再者,我走這一趟是因為生平第一次有女人令我牽掛、困惑,我必須去理清這些情緒,還有假設性的後續發展。」

  傑克因他末句補充而莞爾:「真被你給打敗!」

  「好了,我要登機了,一切等我回來再說。」機艙內是禁止使用任何電子儀器的,因為怕干擾飛行使旅客生命受到威脅。

  「嗯,一路順風,快去快回。」

  「曉得。」紫魈關掉手機,隨即迎上梁深怡探測的目光。

  「幹嘛?」他問。

  梁深怡方才把他跟人家的對話一字不漏的聽進耳朵裡去,因為「牽掛、困惑」這四個字使她竊喜於計劃又多了一項有利誘因,不過,還是得確定一下比較保險。

  「羽蟬對你而言真的是特別的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希望我帶你去找她是錯誤的。坦白說,她的婚姻並不是太幸福,她的婆婆刻薄、她的丈夫懦弱,而偏偏她又太死心眼,所以,如果她真與你發生了關係,那必然是她對你有所心動,我佩服你!另一方面,我也希望她能獲得更美滿的生活,而這恐怕必須要你全力的配合;但前提是,你得有百分之百的真心誠意。」

  這個男人的風流眾所周知,偏偏他就有讓女人主動投懷送抱、無怨無悔的本錢;不過,她也相信紀羽蟬絕非隨便的女人,會選擇他必有她的道理。

  他是否真拯救得了目前的紀羽蟬,她拭目以待。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紫魈的答案有點模糊,因為此刻談論真心與否嫌早了些,一切得等他見到紀羽蟬後再說。

  深怡定定地直視他半晌,她喜歡由人的靈魂之窗觀察對方說話時的真誠度,但顯然他因為並非省油的燈,又或者他是個誠實的人,總之,她很滿意她所看到的結論。

  「走吧。」

  梁深怡站到他身側,兩人一道進入登機門。

  乍然接到梁深怡的電話,紀羽蟬有些訝異;而後撥動手指頭,才發現原訂十天的假期在不知不覺中已結束了。

  「有什麼有趣的經歷嗎?」紀羽蟬興奮之餘,故意語帶曖昧的問。

  「唉,我才不像你那麼好,一轉身就有艷遇發生。」梁深怡的語氣酸酸的。

  紀羽蟬立刻像被捉到偷吃糖的小孩一般,心跳漏了一拍,四肢僵硬得不敢動彈,吶吶道:「你在胡扯什麼?」

  「有沒有胡扯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梁深怡這句話更是令紀羽蟬駭然,她聽到了什麼嗎?

  「那個『他』是誰?」

  梁深怡故意避而不答。

  「我請你喝咖啡,老地方見。」

  語畢,便掛斷電話。

  紀羽蟬木然的抓著話筒,心中惴惴不安,但為了證實她的猜想,她丟下話筒,進房拿了皮包即匆匆出門。

  抵達坐落於新生北路這邊她們常相約談天的咖啡廳時,紀羽蟬將室內做了一次目尋,但梁深怡顯然還未到達,她便坐進她們的老位子,先點了杯卡布其諾。

  她向來喜歡它那氣味香濃,卻又帶了點夢幻感覺的味道。下層是苦苦甜甜的咖啡色液體,上層是雪白滑潤的鮮奶油,兩者是強烈對比,攪拌過後卻變成絕佳好滋味,輕啜一口含在嘴裡,溫熱濃郁的液體似乎由舌尖蔓延至每個細胞……棒透了的感覺。

  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品嚐咖啡是件幸福的事。紀羽蟬不經意的抬頭,登時被甫進門的一道身影攫住了目光——

  他為何會在這裡出現?他應該在海的彼端、一個遙遠的國度在對,為何他會出現在此?

  他看到了她,對她微微一笑,而且非常明顯的,他的目標正是她,因為他朝她走了過來。

  「嗨。」司徒紫魈先打了招呼。

  此刻的咖啡廳並沒有太多客人,但他的出現仍造成一股小小的轟動;大部分的女客人,包括服務生,皆將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一副見到白馬王子的振奮模樣。

  看到他坐到她對面的位子,有人露出羨慕的目光、也有嫉妒,也有嗤之以鼻。

  紀羽蟬只覺得那些人莫名其妙得無可救藥。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極力隱藏心慌。

  明明記得相約十年後,他卻在十天後神通廣大的在她眼前出現,他為何而來?

  想起梁深怡曖昧的口吻,莫非她已知曉一切?

  梁深怡不是個會遲到的人,由此看來,她是不會出現了,而她口中的「他」正是面前這男人沒錯吧?那他又有何企圖?

  他點了一杯跟她一樣的咖啡,紀羽蟬注意到前來的那位女服務生笑得像花癡,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那種崇拜偶像似的心態她怎麼也搞不懂。

  直到咖啡送上,他啜了一口,才道:「我來看你。」

  「有什麼好看的?」紀羽蟬微微撇開臉,他灼灼的目光令人有些招架不住。

  「我不喜歡一個人醒來,而你是第一位害我如此的女人。」紫魈眉頭微蹙。

  「你為了這個原因特地千里迢迢跑到台灣來?」她只覺可笑。「現在你透過深怡見到了我,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打算追求你。」

  紀羽蟬愣住,咖啡含在口中忘了吞,要說話時卻被狠狠嗆了一下,難受得臉紅眼淚流。

  「沒事吧?」紫魈嚇了一跳,坐到她旁邊幫她拍撫背。

  「我想……深怡應該告訴過你我已經結婚了。」紀羽蟬往旁挪了一小下身子,勉強用沙啞的聲音說。

  「那又如何?」

  「你——」紀羽蟬瞠目結舌。

  「我希望日後能在每個早晨與你一同醒來。」紫魈目光炯炯的注視她。

  「不可能!」紀羽蟬急急喊著,又引來旁人側目,即忙不迭壓低音量:「請你別來打擾我的生活。」

  「但你過得並不快樂不是嗎?何不換換口味,過點不一樣的生活?」紫魈對她眨眨眼,蠱惑道。

  「誰說——」該死,梁深怡那個大嘴巴。「很抱歉,我不曉得梁深怡跟你說了些什麼,但我本人對我目前的生活並無不滿意。」

  她清楚自己做了些什麼,倫敦那一夜真的只是一次自我探測,她從沒想過會與「外遇」這名詞有所牽連。

  然而,事情演變至此,是她始料未及,她怎麼也想不透他為何而來。

  「是嗎?」紫魈勾勒出一彎漂亮的唇形,不由分說,強佔了她的朱唇!

  不管眾目睽睽。

  熟悉難忘的感覺一下子全湧了出來,紀羽蟬的腦細胞暫告罷工,沉溺在他的深吻中,不能自己……

  良久,他鬆開了她,笑道:「你的身體比你誠實。」

  他以此宣告他的決心,對於她的反應,他十分滿意。

  紀羽蟬羞愧難當,紅潮似乎由腳底竄升到腦門,把她可恥的回應昭告天下般,令她恨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怔愣數秒鐘,她選擇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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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4-26 09:5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到底想做什麼?

  我完全沒料到會有如此的後續發展,像他那樣多金又英俊的男人,身邊必定美女如雲、唾手可得,單單共度一夜者應不計其數,為什麼他卻對我說出那些話?

  是看我傻、好玩嗎?

  可是……怎麼辦?他特地千里迢迢由倫敦飛來台灣找我,除了震驚、惶恐,我竟還有一些些感動和欣喜,但這是不可以的,我已為人妻,不該再對別的男人心猿意馬,我早就沒有那種資格了。

  可是……為什麼我會不由自主回應他那個吻呢?

  我迷惘了。

  每個人都會有某種程度的自知之明,我一直以為明白自己要什麼、做什麼,但現在,我卻對自己產生了困惑。真實的自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究竟是人前那個溫柔嫻淑、文靜乖巧的紀羽蟬是真正的我?還是那個在床上與陌生男人翻雲覆雨,發出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淫蕩叫聲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我?

  我是我,但我居然沒辦法分辨哪一個是真實的我,我好迷惑,誰能告訴我?

  紀羽蟬直奔梁深怡的公司,但她正忙著開會。紀羽蟬在會議室門外就聽見了她那洪亮又尖銳的嗓音正滔滔不絕,似乎正在對下屬做精神訓話。

  她不禁莞爾,一旦梁深怡穿上制式套裝,便成了百分百的女強人,真有魄力啊!工作中的她永遠精神十足,彷彿什麼都打不倒,才剛收假回公司,馬上便又進入狀況,讓她打心底佩服。

  等了將近二十分鐘,會議才結束。門一打開,一群人魚貫而出——

  紀羽蟬站在門的角落旁,梁深怡是最後一個走出來的,看見了她有些訝然。

  「你怎麼來了?」

  紀羽蟬瞪她一眼,沒好氣的說:「問問你自己做了什麼好事嘍。」

  「咦?我可不是善男信女,從不做那勞什子的『好事』咧!」

  「別顧左右而言他,你把那個男的帶回來幹嘛?想害死我呀!」紀羽蟬質問道。

  「哪個男的?」梁深怡還裝傻。

  「就是那個——哎,我忘記他的名字了,你自己帶回來的人不可能不曉得。」紀羽蟬忿怒的跺跺腳。

  「司徒紫魈?」梁深怡笑得有些兒詭異,將她拉進辦公室。「我沒帶任何人回來,是他自己要跟的。怎麼?一個男人為何會害死你?莫非你做賊心虛?」

  「誰心虛了?」紀羽蟬將身子往小沙發一擲。

  「我說羽蟬哪,你太不夠意思了,問人家有沒有艷遇,自己卻藏私暗爽。」梁深怡挪揄得夠徹底。

  「喂,你好粗魯。」紀羽蟬嫌惡的皺眉道。

  梁深怡是公司內高級主管,擁有一間獨立的辦公室,約有四、五坪大,室內几淨窗明、擺設簡潔不紊,一如梁深怡的個性。

  她沖了一杯即溶咖啡,遞給紀羽蟬,繼而坐了下來,意味深長的說:「羽蟬,其實我滿高興聽見這樣的事。你一直太壓抑自己,總是不敢表現出真正的情緒來。關於你和司徒紫魈,姑且不論誰主動,但至少你對他有所心動是事實;坦白講,我個人對他的評價比對姓姜的高。」

  紀羽蟬沉默的聽著,然後用力甩甩頭。

  「好奇怪,我是來向你興師問罪的,結果卻好像反而被你遊說,到底那司徒紫魈給你灌了什麼迷湯,居然讓你如此幫著他對付自己的好朋友?」

  「羽蟬,你說得太嚴重了吧?」梁深怡對那「對付」兩個字頗為感冒,又不是仇人。

  「總之,我希望他別再來煩我。」紀羽蟬心裡亂糟糟的。

  「那可不是我管得著的了。」梁深怡聳聳肩。

  對於紀羽蟬的頑固執拗,她真是甘拜下風,腦筋死得跟石頭一樣硬。

  「算了,在這件事上,我們兩個挺難溝通,只要你別幫著他就行了,我不希望咱們的交情因此有芥蒂。」說完,紀羽蟬放下咖啡杯起身。

  梁深怡重重歎了口氣:「我就是不懂你死守著那個鳥籠做什麼?」

  「我只是對我自己的選擇負責。好歹,也在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雖然說相處不是很愉快,但已有家人的情分在,不是說割捨就割捨得掉的。」

  從小到大,紀羽蟬便是個少有失誤的乖孩子,理所當然,她更不願自己的人生被烙上「婚姻失敗」的污點,即使不盡如人意,但她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選擇錯誤。

  人生中的經歷是循序漸進的,當然不可能一帆風順,生命中總會要插些大大小小的意外或錯誤,差別在於當事人的反應,先知先覺或許避得掉,後知後覺便得承擔後果。

  她不幸為後者,總得遇上了,才會開始思考解決之道,或者木然的置之不理。好比她的婚姻明明不樂觀,她卻固執的視而不見,以為這樣便能平靜的繼續過下去。

  她真的是個不怎麼喜歡刺激的女人,她承受不了生命中的大風大浪。

  除了那個例外。

  她現在怕的,就是隨著他的出現而即將可能引發的種種波濤,那個她從未計算在自己人生中的意外。

  她貪圖安逸,她不想費神製造任何樂趣,也無意引發任何意外,她只要平靜的過日子。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不會插手你跟司徒紫魈的事,但我會靜觀你們之間的發展,而且……恩,樂觀其成。」對於好朋友,尤其是女性朋友,梁深怡從不強人所難,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最後,這兩個人鐵定是一對的。

  紀羽蟬白了她一眼,其實內心忐忑得緊,深怕自己會不經意洩露出真正心思。

  「我該上超級市場買菜好回家做晚餐了。」

  「好吧,有空再聯絡。」梁深怡送她出辦公室。

  不論如何,姜明勳和司徒紫魈比較起來,她還是偏好後者為紀羽蟬的理想丈夫人選,直覺省略,光是將條件一一列舉出來,姓姜的恐怕只有到角落立正站好的份。

  雖保證不插手了,但她對司徒紫魈很有信心,直覺這種東西還真是給它有夠奇怪。

  但見兩人情深之日不遠了。嘿嘿嘿……

  從生鮮超市提了兩袋食品和食物,回家途中,紀羽蟬顯得意興闌珊。

  一成不變的生活又在重複,自加拿大返台後,她也找過幾次工作,但現今人才愈來愈多,她的大學學歷根本算不了什麼,人家求的是經驗與專業,而她一畢業便結了婚,又沒啥打工經驗,想在這麼不景氣的時候找工作,簡直難如登天。

  於是,她只能姑且打消這念頭,繼續在家當主婦。

  唉,偏偏她能瞭解自己這一點,凡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縱使有百分百決心,動手做之後卻只剩三分之一的毅力和耐心。難成大事者,指的應該就是她這種人。

  到了家門口,紀羽蟬將東西暫放在地上,掏出鑰匙開門。一進玄關,她登時瞠目結舌、呆若木雞,手中的東西掉落了也不自知——

  眼前的景象儼然成了一片花海,她的客廳被紅玫瑰和紫玫瑰整個淹沒,電視、沙發、櫃子、地板……所有傢具都被嬌嫩欲滴的花兒掩蓋住,只剩下一條小小的通道,此外無其它可立足之地。

  紀羽蟬從未見此盛況,一張嘴不自覺的微張,搞不清楚這是一個怎樣的情形。

  勉強往屋內移動,紀羽蟬在一束開得最美艷的紫玫瑰中發現一張卡片,她抽出它,打開來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著。

  卡片中是一行龍飛鳳舞、剛勁有力的字跡,寫道:

  願純潔美麗的花兒能夠把你的心帶來給我。

  有些自負的語氣。

  滿室的花的確帶給她震撼和感動,但倘若他以為這樣就能收買她的心,那他就錯了,她絕對不會因此而動心的。

  「絕對!」似乎怕意志不夠堅定般,紀羽蟬發出聲音再度提醒自己。

  這時,紀羽蟬聽見婆婆開房門的聲響,她心中暗叫糟糕,但這一片花海又無處可藏——

  該死!他是如何得知她家住址的?玩這種花樣,這下,又讓她作何解釋?

  既然無處可躲,紀羽蟬便裝著若無其事的看著婆婆走到客廳。

  但出乎意料,婆婆竟是一副笑瞇瞇的開心狀,對她熱切的招呼:「回來啦?」

  「嗯。」紀羽蟬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只應和了句。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有心,不過,我的生日好像還有一個星期才到耶。」牛媽乖笑得合不攏嘴,手把玩著一多紅玫瑰。「都七老八十了……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收到這麼多花。」

  紀羽蟬知道婆婆誤會了,但如此一來,將錯就錯,反倒解了她的圍,而且她發現婆婆的眼神散發出一種少女的羞赧——噗,好好笑,簡直是大發現哪!

  還來不及解釋什麼,電話突然響起,紀羽蟬心頭一驚,差點叫出聲,見婆婆伸出了手,她忙阻止,聲音不自覺尖銳了起來:「媽,我來接!」

  牛媽乖嚇了一跳,但並沒像以往出聲斥罵,只停止不動,讓媳婦去接電話。

  紀羽蟬手抖得厲害,很怕她的出軌事件曝光,而那司徒紫魈就像顆不定時炸彈,彷彿隨時都可以以各種方式炸開她的秘密,好比這些該死的花、好比危機潛藏的電話聲,好比……噢!該死的他!

  但電話那頭並非是令她心驚肉跳的男人,而是她的丈夫,因此,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好難得你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回來。」

  「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姜明勳的口吻很興奮。

  聞言,紀羽蟬的臉垮了下來——

  要嘛,他就一個「你」字,至少讓她感覺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更重要些,但他總習慣用「你們」,如此,她和婆婆的地位永遠平等,就像一個等邊三角形,不論怎麼轉,三個點與線一直是相對的;倘若是再論輩份,她擺明著便又輸了,她討厭這樣。

  唉,他們的三角關係究竟何時能解?

  「什麼好消息?」她興致缺缺。

  「我升上課長了。」

  「是嗎?恭喜了。」家計不是她在管,他陞遷與否對她而言其實沒太大差別。

  「晚上我回家吃飯,記得煮豐盛一點喔!」從他得意的語調不難想像他此刻意氣風發的模樣。

  「我會的。」紀羽蟬說,然後掛上電話。

  「什麼事?」牛媽乖問。

  紀羽蟬笑了笑。

  「明勳說他升上課長了。」

  「真的?那可就太好了,我早知道明勳有出息!」牛媽乖得意洋洋的口吻與姜明勳如出一轍。

  不愧是母子哪!

  紀羽蟬將一部分的花分別移到房間和起居室,空出了餐桌、電視和沙發。

  飯前看電視是婆婆的習慣。

  整理完畢,紀羽蟬這才想起不知何時掉了的東西,將它們提進廚房,她開始動手準備晚餐。

  姜明勳下班回家時,也被客廳的盛況嚇了一跳,但接著卻任笑意爬上了眼角,詫異又感動的說:「不過是升上課長,沒必要這麼為我慶祝呀!這些花不便宜吧?」

  紀羽蟬啞口無言,只能很尷尬的笑著。

  總不能告訴他們這些花並非她出錢買回來為誰祝賀,而是一個跟她有過一夜情的男人送的吧?

  牛媽乖笑吟吟的悄悄按住她的手,低聲道:「沒關係,就讓他以為那些是他的賀禮。」

  「是……」紀羽蟬點點頭,對這對母子的自以為是有些沒轍,但也慶幸自己莫名的度過了一個難關。

  「我買了瓶紅酒喔,媽媽也一起喝一點吧!」姜明勳從提袋裡拿出一瓶法國產的紅葡萄酒。

  「好呀。」牛媽乖爽快的答應。

  紀羽蟬幫三人盛了飯,姜明勳拿酒杯、開紅酒,餐桌上擺的是平常的菜色,但這頓飯卻是有始以來吃得最和樂融融的一次。

  姜明勳尤其為此感到欣慰。

  吃著、聊著,牛媽乖突然說道:「隔壁王太太她媳婦前天產下一對龍鳳胎,聽說早產一個月,不過兩個孩子都很健康,你們就沒瞧見她那四處炫耀時的神情有多得意!所以啊,你們也多加點油嘛!結婚那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每當人家問起,害我都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媽,吃飯的時候不要談這種無聊的話題,會消化不良的。」姜明勳不耐的說,接著連扒了好幾口的飯。

  「什麼無聊!」牛媽乖怒斥。「咱們姜家這一代就你這麼個獨子,你身負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要是沒見你生出下一代,我該拿什麼臉去見你爸爸和姜家的列祖列宗呢?」

  「傳宗接代並非每個人生命中最大的意義,否則像大陸實行一胎制,家家只能生一個、家家都想生男孩好傳宗接代,倘若不幸生了個女娃不就殺了再接再厲?那幾十年後,世界上起碼會有半數的男人娶不到老婆,多可悲?多可怕?」姜明勳解釋了個長篇大論,胃口卻跟著跑了一半。

  「我沒有要求你們一定要生個男的,但至少別都不生呀!一個家若沒孩子的哭聲、笑鬧聲,就不能算是一個家,所以你們給我加油點!」牛媽乖把視線瞟向了紀羽蟬,暗示得很明白。「別怕身材會走樣,生孩子是女人神聖的天職,沒生過的女人只能算白活了。」

  紀羽蟬無辜的垂下了臉。

  「媽,你不要說了好不好?」姜明勳有些惱羞成怒。

  牛媽乖當兒子是護著他妻子,因此不悅的沉著臉,淒慘而冷冷的說:「我真可憐,想我都一把年紀了,再沒孫子抱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永遠抱不到了,唉——」

  姜明勳臉色難看,紀羽蟬則不發一語的低著頭。

  才維持沒多久的和樂氣氛馬上就變了天,簡直比晴時多雨偶陣雨還陰晴不定。三人沉默的各吃各的,席間只聽得到筷子與碗盤碰觸所發出的聲響。

  驀地,電話聲響起——

  紀羽蟬一驚,跳了起來,卻不小心翻倒了碗,筷子也掉到地上。

  牛媽乖和姜明勳同時望向她,對她的驚慌提出無聲的疑問。

  「我……我去接電話!」紀羽蟬不敢看他們,飛也似的衝到電話旁。

  不知怎地,她突然變得對電話鈴聲非常敏感,深怕婆婆或丈夫接到不該接的電話。

  平時沒有與男性朋友聯絡的她,假如忽然有男人打電話來找她,不論是誰,鐵定馬上會引人起疑。

  可是,那個司徒紫魈顯然是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危險分子,那種花花公子的道德意識通常最薄弱,當然也不會顧慮她是個已婚婦女——這點由滿室的玫瑰即可得到印證。

  要是她每天都得這樣提心吊膽,相信她絕對撐不了多久,便會精神崩潰。

  他那勢在必得的模樣,令她極度恐慌,她真的不知道下一步他會怎麼做。

  「喂?」紀羽蟬的聲音有些抖。

  「是我。花美不美?」

  果然,彼端傳來司徒紫魈那特有的慵懶嗓音,聽起來很性感,教人著迷。

  「你——」紀羽蟬險些兒吼了出來,發覺餐桌那頭傳來的視線,忙著撫住話筒,不自在的笑說:「我朋友打來的,我進房聽。」

  打過招呼,紀羽蟬很快的閃進房裡,拿起話筒粗聲粗氣道:「請你不要再做那樣的事。」

  「你不喜歡?」

  「你知不知道這會讓我很困擾?」紀羽蟬索性開門見山的說。

  「因為,你愛上我了?」紫魈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紀羽蟬倒抽口氣:「我從沒見過像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

  紫魈一點也不在乎她講得多難聽。

  「我要見你。」

  「你——」紀羽蟬對於他的霸道與執拗感到不可思議。「別開玩笑了,我是個有夫之婦,不可能這麼晚出門,我的家人不會允許。」

  「真好笑!這年頭還有人在簽賣身契嗎?」紫魈哈哈大笑。

  紀羽蟬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所以沒搭腔。

  「當初你結婚時簽的是結婚契約還是賣身契約?如果連這點自由都沒有,豈不是太可悲?」

  紀羽蟬抿抿唇,說道:「你不必激我。拜託你,別再來打擾我,如果你很無聊,請找其他女人陪你玩。」

  「我要見你。」他重申,吊兒郎當的口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得近乎迫切的聲調。「二小時只內到『皇凱飯店』一七二二室,若時間過了你卻沒出現,那我只好登門拜訪。」

  語畢,不留轉彎餘地,紫魈立刻掛上電話。

  紀羽蟬整個人愣住,不敢相信有人霸道至如此程度;然而,他的威脅卻又不容忽視,否則可能會衍生出難以收拾的後果。

  怎麼辦?

  思索了一會,她捉著話筒故作焦急的跑出房間,對用餐的那對母子說:「媽、明勳,深怡不知怎麼回事,肚子痛得不得了,我擔心她出事,想過去看看她。」

  似乎事態嚴重,母子倆同時皺了皺眉。

  「我送你過去。」姜明勳道。

  「不,不必了!你今天陞遷,應付公司裡的同事應該也累了,我自己去瞧瞧就行,你早點休息。媽,餐桌我回來收拾。」紀羽蟬沒等答覆,飛快進房拿皮包便倉促的出門。

  絕不能讓他來,否則茲事體大,恐怕她會下場淒慘。

  這一刻,紀羽蟬的腦子裡充塞著這個想法。

  紀羽蟬帶著極度不滿的情緒來到司徒紫魈指定的房門外,連敲門的力道也因而特別大,像洩憤似的。

  門開了,迎面是司徒紫魈那俊俏迷人的臉龐,但紀羽蟬一點也沒著迷,掠過他逕自坐到房內的皇室椅。

  「什麼事?」紀羽蟬一副因為被逼迫而來,卻又很不高興的模樣,臉臭得令人退避三舍。

  「幹嘛這麼不情願?又不是要你上刑台,會丟了小命似的。」紫魈開開玩笑。

  紀羽蟬盯著他,冷冷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你說你要追我?為什麼?相信你身邊一定不乏美女,何必偏偏來找我這有夫之婦的麻煩呢?」

  「什麼嘛,你嫌惡的口吻好像我是只害蟲,會吃掉你寶貝的東西。」紫魈無辜道,眼裡卻閃著壞壞的意圖。「不過,事實上我的確打算那麼做。」

  「怎麼做?」

  不知何時,兩人距離竟在咫尺,他笑著欺近,她則暗斥自己大意,思忖如何脫逃危險範圍。但她根本半點機會也沒有。

  冷不防,他強吻了她,動作矯健得彷彿黑豹一般無聲無息,令人措手不及。

  紀羽蟬若置身在柔軟的棉被裡飄飄然,單單一個吻,便攫去她的矜持、她的意識,成了一隻待人宰割的小小羔羊。

  她無法思考,只是在他那熟練高超的吻技中心醉神馳,那股熟悉感輕易的挑起她靈魂深處的渴望和本能的回應。

  他們就像真正的情侶一般,那麼理所當然的渴求著彼此的身體,想藉由結合來共同體驗愛的真諦。

  一張椅子因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而有倒斜的傾向,紫魈把她抱離椅子,以自己的身軀護著她倒向地板,他的吻不曾停歇,很有耐心的用他柔軟的舌引誘著她,讓她為了迎接他而濕潤……

  衣物褪盡後,往往只剩最真實的自己,再沒有能夠遮掩的東西。

  浪漫的暈黃燈光下,紀羽蟬成熟的肉體呈現出醉人的光澤,纖纖合度的線條沒有一絲贅肉,雪白滑嫩的肌膚也沒有半點瑕疵;她很自愛,比一般人更珍惜著這個父母賜予她的身體。

  他虔誠的膜拜她每一寸肌膚,滿足的低喃。這個身體彷彿對他下了咒語,使他碰過一次之後便再也忘不了,日思夜想,渴望的便是這一刻。

  她在他帶領的遊戲中興奮得好似要飛上天,可是,他卻在這時撤退。她微睜迷濛的眼,不解的望著他,那副楚楚憐人的模樣使他忍俊不住,而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以沙啞的嗓音道:「說,說你想要我。」

  紀羽蟬縱使意亂情迷,卻也隱約意識到這句話背後所代表更深層的意義。如果她真的說了,除了表示她輸給了他之外,很可能還得背負一個大十字架,往後的每一天會時時苛責她的道德良知。

  可是……她無法說不要他,她聽見自己的身體深處在吶喊:「要他!要他!」倘若他就此棄她而去,她很可能會空虛而死。

  她的慾望赤裸裸的寫在臉上,但她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說呀。」他催促。

  她進退兩難,他可也一樣難熬,一向最得意自己自制力的他,此刻下半身卻像熱脹的氣球,已達極限就快要爆發了。

  「我……我要你、我想要你。」掙扎許久,紀羽蟬終於豁出的低喊。

  「噢,寶貝。」他的振奮顯而易見,立即以行動給予鼓勵。

  她逸出一聲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出自她喉嚨的聲音,感受著體內的充實感。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他可以帶給她如此美妙的節奏?

  好瘋狂!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地板上做愛,現在是跟一個丈夫以外的男人、一個換過無數女伴、有過數不清性經驗的男人。

  她輕輕閉上了眼,放任自己在這個不合宜的時候、不合宜的地點,用她頭一次嘗試的姿勢,成為一個無法思考,只全心全意享受性愛的女人。

  當一切回歸平靜後,空氣中只剩兩人在劇烈運動過後仍有些微喘的呼吸聲。紫魈把紀羽蟬橫抱上床,並為她蓋上毯子。

  他進浴室衝了下身體,穿著飯店所準備的浴袍,繼而端了兩杯紅酒回到床上,順手打開音樂,讓柔美悠揚的樂聲流洩在室內。

  兩人都沉默著,這樣的氣氛與前一刻天雷勾動地火般的熱烈有著天壤之別。

  紀羽蟬雙手捧著酒杯,陷入了天人交戰,久久,才喃喃說道:「好奇怪,怎會變成這樣?你似乎很有本事勾起我本性中的浪蕩因子。」

  紫魈看了她一眼,搖搖頭:「那不叫浪蕩。事實上,你是個很熱情的女人,只是因為你自己的壓抑,所以才沒自覺到;不過,由於你這樣的矛盾,卻令我無可自拔的著迷,而不顧一切的來找你。知道嗎?我從沒為一個女人這麼煞費心思過。」

  紀羽蟬抿了下唇:「我何德何能?」

  「也許我這麼說有點自私,但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交往。」紫魈忽略她帶些譏諷的言外之意。

  「交往?對一個已婚婦女這麼說,你不覺得有欠妥當?」

  「不覺得!你毋須一直強調這一點,『妻子』這頭銜,我想對你而言已沒太大意義了,否則在倫敦那一夜又算什麼?」紫魈啜飲一口杯中的酒。

  「不過是小小出軌,像今夜一樣,玩玩罷了,沒啥大不了,回家之後,我仍然是人前那文靜嫻淑的姜太太。」紀羽蟬帶了點自嘲口吻。

  「我真不明白你為何要活得那麼壓抑,倘若對現況有所不滿,就動手改變它呀!只是一味的默默承受,當人生走到了盡頭時,遺憾、懊悔都於事無補了。」紫魈語重心長。

  「你是在對我說教嗎?」紀羽蟬瞥了他一眼。「好好笑,你言下之意是告訴我和你交往的話便可獲得快樂?哈,什麼邏輯!」

  「但和我做愛時的你的確很快樂不是嗎?」

  他的直言不諱教紀羽蟬臉發紅,她用毯子包住身體,拾起地上衣物衝進浴室。不一會,她整裝完畢,對他說:「我要回去了。」

  「留下來。」他立刻擋在她面前。

  「我必須回去。」

  「我不讓你走。」

  紀羽蟬抬起臉來,嘲謔的盯著他:「真不可思議,你居然也會像小孩子一樣耍賴。現在不走,等你睡著我還是會走。」

  聞言,紫魈默默退開,然後看著她離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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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3: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到底在做什麼?!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像個……像個應召女郎一樣,讓人招之則來,一見面就上床,而且一點也沒有反抗。

  天哪!只要一回想自己當時的反應,我就忍不住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再也不見人。

  他到底有什麼魔力?為什麼只有他能挑起我這種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熱情回應?

  那個時候,我是那麼的不由自主,彷彿被人下了蠱一般,同時,我也是那麼的快樂,前所未有的快樂。

  怎麼辦?我那薄弱的自制力就快被偷吃的狂喜給淹沒,仿如夏娃明知禁果不可嘗,卻又因為將那禁果的滋味過度想像而渴望。

  是否所有的女人終會步上夏娃的後塵?只因貪、嗔、癡本為「人性」,在上帝造人時,便將這些缺點融入了體中,只求慾望滿足,不計後果如何?

  我想就此沉淪,即使可能被千人所指,但我求盡情享受肉體歡愉……我因意識到這一點而深感駭然,我不敢相信,偏偏那卻是我最真實的想法。

  怎麼辦?我愈認清自己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時,心中就愈迷惘,這樣的矛盾可有藥能醫?

  難道……我其實擁有雙重人格?

  基本上,性格中的矛盾處是人皆有之;但分裂可就不能混為一談了。

  好可怕!我是嗎?

  這個盲點,誰能為我解?

  紀羽蟬考慮了好幾天,終於決定再度求助於那位心理醫師。

  獨自踏進這個曾造訪過一次的門診處,今兒個沒什麼病人,候診的椅子空蕩蕩,電腦燈號跳到「7」,而她正是第7號,也是最後一個患者。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紀羽蟬緩慢的踱進問診室,始終垂著頭不太敢看醫師。

  對於學心理學的人,她心中其實一直有些懷疑。同樣是平凡的人類,為何他們卻能扮演神的角色,為人解惑,撫平人們受傷的心靈?他們也是會有情緒的吧?當他們收集了人們的情緒垃圾之後,他們又是如何處理?

  所謂精神、所謂心靈,皆為無形,健康與否根本很難從外表察覺,而那些專精於心理學的醫師、學者們,本身也一定是健康的嗎?

  花錢去跟一個陌生人談話,這就是她對心理醫師的認知,至於對問題有沒有實質用處,她一直存疑。

  薛利克一見著她,臉上即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礙於護士在場,他對她展露一抹職業性的笑容:「可終於等到你了。」

  紀羽蟬霍然抬頭,驚訝的望著他:「你還記得我?」

  「我記得每一位我看過的患者,因為他們皆與我分享了他們不為人知的心底秘密。」薛利克輕描淡寫的說道,目光卻定定停留在她臉上無法別開。「最近過得怎麼樣?這次來是為了什麼問題?」

  「我……」紀羽蟬瞄了瞄護士,欲言又止。

  薛利克會意,照例將護士暫時請了出去,然後微笑著等她敘述。

  「記得上一次,我是為了『性冷感』這個困擾而來,但你告訴我別太早下定論,所以……現在,我發現我應該不是,但情況卻更糟糕。」紀羽蟬徐徐說道,但音量卻是愈降愈低。

  「為什麼你會認為情況變糟糕了?你指的是什麼樣的情況?」薛利克依舊是一副輕柔的聲調,只是看著她的眼神中藏有一絲莫名不可辨的情懷。

  這個女子……

  「我的生活,還有我的心,因為我的愚昧和任性,都將掀起一股不可預知的風波。」紀羽蟬喃喃說道。

  薛利克審視著她反應在臉上的內心的迷惑與掙扎,問道:「可以再說明白一點嗎?」

  紀羽蟬覷他一眼,又垂下頭來。

  「我出軌了。因為想更瞭解自己,所以以身試法的去尋求答案,可是……可是我的心卻遺落了,不,其實一開始我真的只是很單純的想證明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沒有感覺的可悲女人,僅此一次,然後,我就能保留著那次的感覺,在往後的日子,努力與丈夫共同尋求同等的快樂。但他卻來了,千里迢迢為我而來,我無法否認我的身體渴望著他,只要一見到他,身體就會做出最誠實的反應。我已經沒有辦法回到以前的我了。對於我的丈夫,我的身心沒有任何感覺,然而,我又不能提出分手,處在這樣的矛盾中,連我自己都感到迷惑。究竟我是怎樣一個女人?是人前那賢淑柔順的紀羽蟬是我?還是床上那慾求不滿的紀羽蟬是我?我不知道,我糊塗了……」

  說到最後,她已有些語無倫次,模糊了重點。

  但薛利克仍大概明瞭她的意思。

  「基本上,人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總必須依循許多的道德倫理規範,但實際上,雖然人得存在人群中,但個人的喜怒哀樂卻得由自己來操控,活在別人喜怒哀樂中的人才是最可悲的。所以,你可以先考慮自己或只考慮自己,怎麼做能得到快樂便放手去做,當你有多餘的心思,再去顧慮他人也不遲。

  「你說你渴望一個能讓你快樂的男人,那是人之常情,你無須自責。但我不明白你所謂『不能』和你丈夫離婚是為什麼,是因為你覺得自己背叛了他所以更加不能離開他嗎?那你就錯了。你的心已不在他身上,留一個軀殼給他,你以為他會快樂嗎?對他又公平嗎?倘若你誠實告訴他你的想法,即使兩人分手了,但你怎知未來不會有個更適合他的女性出現?一味的這麼拖著,只會像一個永遠無法結痂的傷口,爛膿愈化愈往皮膚裡去。面對問題,問題便解決了一半,只要你有勇氣承擔後果,那你便可放膽去做你真正想要的抉擇。」

  薛利克發表了一番長篇大論,但字字皆語重心長。

  「你可以簡略的比喻一下你身邊的兩個男人嗎?」

  紀羽蟬遲疑了會才道:「我的丈夫就像白開水,平淡無味,但在我的生活中卻扮演著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至於他……像是紅酒,血液一般的顏色令人飢渴,淺酌時心曠神怡,狂飲則激烈醉人,可以視心情而定,可以是必須或無須。」

  「其實,這也是一般人的通疾,水分明明是人體中最必須的東西,但許多人偏不喜歡它的平淡無味,總愛加料後的濃重口味,而酒既會醉人又可能害人,久久貪圖一次刺激無妨,重要的是別反被酒精給控制了。我只是針對你之前的比喻做出分析,你可以衡量輕重參考一下。」薛利克說完,在病歷上寫下幾行英文字,然後合上。

  她的問題其實不大,身為一個心理醫師的立場,他該講的都講了,而最終的決定權仍是在她。

  「你是我今天最後一號病患,現在,我有沒有這榮幸請你一道去喝杯下午茶?」薛利克提出邀約。這其實有違他的身份,但因為是她,所以他破例,他很想看看她舒眉微笑的模樣,而只要在這間診室內,恐怕他永遠也沒機會。

  事實果然和紀羽蟬所料想的一樣,看心理醫師,聽聽旁人意見,實則對事情一點助益也沒有,她感到頗為失望。

  然而,在他提出邀請時,兩人視線不經意的在空中交會,電光石火間,紀羽蟬霎時只覺得茫茫然,對那雙似曾相識的眸子有種不可抗力的暈眩;不自覺的,她忽然摟住他,緊緊依偎在他懷裡——為何她之前沒發現他也有一雙哥哥的眼睛?

  薛利克一震,卻不由自主的回擁著她,心中飄過一絲甜蜜。

  「抱歉,給我我所渴望的快樂,你可以嗎?」紀羽蟬在懷裡低喃。

  坦白說,像紀羽蟬這樣美麗的女子,若主動投懷送抱卻仍能坐懷不亂的拒絕的男人實在不多,而薛利克也許不自知的戀慕著她;此刻,面對這樣的請求,他壓根已忘記他的身份,只想好好憐惜她、滿足她。

  於是,他鎖上了門,然後低頭吻住了她——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真誠的表示。

  兩人雙雙沉醉在這個美妙的感受中,順著既定流程演出那最原始的節奏——

  在這間問診室內,紀羽蟬和她的心理醫師結合了,一段任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的關係。

  事畢,紀羽蟬披頭散髮的縮在躺椅中,驀然清醒的理智正在對她誅伐——

  她又在意識迷亂之際做出這種不可告人的事了!她到底是怎麼了?當真飢渴到什麼男人都行嗎?

  「不!」

  心底另一個聲音大喊。

  是因為那雙眼睛使她迷失的,一雙她才剛發現與哥哥一樣的眼睛。

  可是……她對他沒有感覺。

  這個男人所帶給她的與她丈夫無異,同樣乏善可陳,激不起她心底半分漣漪。

  真的除了他——司徒紫魈!

  她的直覺、她的身體對他的反應與眷戀,原來不無道理哪!

  突然意識到這點,將她的腦細胞震得四分五裂,她迅速著裝完畢,著了火一般衝了出去——

  留下錯愕的薛利克。

  自從那一夜在飯店分手後,紀羽蟬便避不見面,紫魈碰了幾次釘子,顯得有點失魂落魄。

  其實,他的心有時候也挺掙扎的。

  自他懂事以來,他的身邊從不曾缺過女人,或許因為他有一副清逸俊朗的外貌,也或許因為他溫柔體貼,極具親和力,總之,在女性世界,他似乎是老少皆宜、炙手可熱的人物,而他本身也頗喜歡女性那特有的柔軟曲線,尤其愛惹火女郎替他暖床。

  但這次是怎麼了?這麼多女人爭先恐後想佔據他身邊的位置,他卻相中了一個有夫之婦;最慘的是,偏偏人家還不領他的情!

  這真是他有始以來所受過最大的挫折了。

  他不明白是哪裡出了錯,是她還是他?坦白說,他從未渴望一個女人像渴望她那般,明知她是有夫之婦,他卻狂妄的想橫刀奪愛,企盼將她緊緊圈在懷裡每一分、每一秒,讓她只屬於他。

  他從沒有過如此強烈的佔有慾。合則聚、不合則散是他對兩性關係所抱持的態度,為何就是沒有辦法對她看得開?

  恐怕是報應哪!

  若世上真有「一物克一物」之說,那她準是奉命來折磨他的。

  以往把女人當生活調劑,可有可無、若即若離,現在則由她來讓他嘗嘗那滋味,確實不好受。

  此刻反省有用嗎?他該用什麼方法奪得芳心?

  這麼強烈的情感,想必白癡都看得出來——

  他是愛上她了!

  所以,不管她結婚與否、是何身份,她就是她!去他的狗屁道德或輿論,他都要定她了。

  只是,在她心中,他算什麼呢?

  平淡生活的調味料?或因生活不美滿而暫時向外尋求的慰藉,等新鮮感不再,她便又會乖乖回家侍奉公婆、丈夫,守住她的堡壘,然後將他遺忘?

  一旦思及此,他的心就好像要被嫉妒啃蝕殆盡一般的疼痛難當,他恨不得立刻就可以把她緊緊擁在懷中。

  為什麼不見他?

  他不下數十次的自問。

  霍然起身,結束獨自喝悶酒,他已按捺不住,既然她避不見面,那就由他親自登門拜訪。

  屆時,看她還能避到哪去!

  台灣的秋末僅露些許的涼意,舒爽卻不寒冷。

  他雖在台灣生長,但因離開太久,如今竟有些不適應臭氧層破裂後的副熱帶季風氣候。

  此次回台,選擇住飯店卻不回家,主要是為一個女人而拋下工作未免太過荒唐,若這麼回去,讓大伙知悉原委,不惹來一陣數落才怪咧!

  所以在一切未有定數前,他覺得還是不宜回家。

  披上外衣,迫不及待的踏出房間,紫魈的心思已先一步飄向紀羽蟬了,因而在經過大廳時,沒發覺一位與他錯身的女子在乍見他後,高興、錯愕、失望、忿怒等情緒從臉上錯綜而逝,接著尾隨他離開……

  車子停在紀羽蟬所居住的大樓外,紫魈下車,倚在車旁,仰望著她家的窗戶。陽台的鐵窗上擺著幾盆大大小小的花草,他猜想應是她所種植,欣欣向榮的模樣似召告世人它們得到了最好的照顧。

  這樣呆呆地佇立觀望是他這些天來最常做的事,也是最傻的舉動,但他不由自主。

  在此不遠的後方,一名美艷的外國女子悄悄步下計程車,匿身在一根大柱子後,觀察著紫魈的一舉一動,。當她發覺他凝目深思的神情事,她不禁微微變臉,死命的咬住下唇——

  他從沒擁這種眼神望過她,她的心抽搐著,嫉妒著那個能讓他露出這種深情又痛苦的神情的女人。

  紫魈雖然風流不羈,但他公私分明的作風也是出了名的。明明,她幾乎快要成為他唯一寵幸最久的女人了,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僅奪去他的三魂六魄,還讓他破例因為女人而拋下工作;轉眼,她卻莫名其妙成了下堂婦,原本即將唾手可得的幸福霎時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口氣她如何嚥得下!?

  經過打探,得知他來了台灣,立刻飛也似的追來。她不明白,一個已婚的女人有何魅力值得他這麼費盡心思?

  她對自己非常有信心,世人公認瑪麗蓮夢露是史上最美、最性感的女人,她自認她的條件足以媲美,她沒辦法相信她會敗在一個家庭主婦手上,打死她都不信!因為那將是她人生中莫大的恥辱!

  讓紫魈回心轉意,再將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是她此行最重要的任務。如果失敗了,恐怕她也無顏苟活。

  不過,應該是不會有這「如果」。

  看見紫魈邁出步伐,她連忙飛奔上前阻止他——

  只要有她在,他休想去見那個女人!

  「艾莉絲?!」紫魈因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大吃一驚。

  「人家找你好久。」她撒嬌的偎進他懷裡。

  台灣畢竟不比國外,一個金髮妞在街上公然與男人相擁,必定引人側目,幸好此時此地並沒有太多路人。

  紫魈眉頭微蹙的推開她,問道:「你怎麼回在這裡?」

  「我去你住的飯店找你時,剛好見你出門,便跟了過來。」

  「我不是問這個。你不在倫敦,跑到這裡來做什麼?誰告訴你我的去向?」紫魈有些生氣,他覺得隱私受到了侵犯,雖然長久以來諸如此類的事情屢出不窮,但他仍然最厭惡女人追查他的行蹤。

  「你為什麼那麼凶?傑克告訴我你為了一個女人而丟下工作追到台灣來,這算什麼?你甚至沒告訴我一聲。別忘了,我是你女朋友耶!」艾莉絲委屈的扁了扁嘴,美麗的眸子已濛濛,泫然欲泣的模樣楚楚可憐。

  「傑克才不會告訴你這個。」紫魈無動於衷,對於這點伎倆他看多了,太假。

  「那你是指我說謊嘍?你好沒良心,喜新厭舊,翻臉不認人!」艾莉絲一個按捺不住,頓生無名火,忘了她的任務所該表現出的樣子。

  「誰准你來了?你快給我回倫敦去,否則我真讓你見識見識何謂翻臉不認人!」紫魈不耐煩的口出威脅。

  「你——」艾莉絲被嚇著。交往時的他是個紳士,風度翩翩、體貼有禮,目前為止,他只對她發過兩次脾氣,皆在May的生日Party後,而以這次最為可怕。

  由此可見,他真的變心了。

  為什麼男人一旦變心,往日情懷變一概跟著消失無蹤呢?

  好殘酷哪!

  艾莉絲絕望的跌坐在地,無聲垂淚;不敢相信她竟然輸了。

  街頭俊男美女的吵架陸續引來路人覷望,雖然主角說的是異國語言,聽不懂,但路人仍像在看電影似的,觀賞得津津有味,還不時交頭接耳。

  紫魈這才發現國人愛湊熱鬧的民族性絲毫未改,嫌惡的眉一攏,拒絕再當主角演鬧劇給那些閒人看。他粗魯的將艾莉絲塞進車內,迅速揚長而去。

  三三兩兩的旁人意猶未盡的議論紛紛,然後才作鳥獸散。

  而站在陽台上的紀羽蟬,巧無不巧的看到了這一幕……

  帶著怒氣的紫魈並沒載艾莉絲回飯店,而是直接將她送至機場。

  艾莉絲始終僵著身體,像傀儡般的任他擺弄,只是眸中的怨懟不曾離開他。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認輸?艾莉絲在他去購買機票的空檔不斷自問,腿側的雙拳也不自覺的愈握愈緊。

  紫魈拿了一張直飛倫敦的單程票遞給她。

  「你先回去,行李我稍後再幫你送。」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趕我走,怎麼?怕我破壞你的好事?」艾莉絲冷冷的譏諷道。

  「別再胡言亂語了,等我辦完事情再去找你。」紫魈攬攬她的肩頭安撫道。

  「你還會來找我嗎?」艾莉絲落寞的喃喃低語。

  捨不得啊,她真捨不得這副胸膛,這些溫柔原本就該屬於她!美眸陰鷙的一瞇,她的心中有股玉石俱焚的強烈衝動。

  「會的,我保證。所以你現在乖乖地回倫敦去,恩?」紫魈敷衍。

  此時廣播傳出直達倫敦的班機即將起飛,請旅客登機的話語,一些人潮便陸續走向登機門。

  「進去吧。」紫魈催促。

  「等等,我突然想進化妝室,你等我一下。」艾莉絲目光閃爍了下跑往洗手間的方向。

  「喂——」她跑得太快,紫魈來不及拉住她,嘀咕著:「機上也有啊。」

  他無奈的在原地等候了一會,當最後一次廣播傳來,紫魈登時恍然大悟,拔腿衝向洗手間,果然艾莉絲根本不在那裡,他又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機場內找了一圈,明白芳蹤已杳,不得不放棄。

  「該死!」他低咒了聲,悻悻然的走回車子。

  顯然,她是調查個一清二楚,存心來搗亂的,依她那性子,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這幾天他得提高警覺才行。

  紀羽蟬一如平常的做著家事,只是身體勞動著,眼神卻經常因發呆而呆滯。

  牛媽乖看她擦窗戶擦了老半天,抹布仍在原處打轉,忍不住出聲叫她:「羽蟬哪,你在發什麼呆?那個位置都快被你擦穿孔了啦!」

  「喔。」紀羽蟬猛一回神,頭卻往後敲上了鋁框,旋即低嚎一聲抱住後腦勺。

  牛媽乖見狀翻了翻白眼,歎口氣。

  原在看報紙的姜明勳立即上前取走她手中的抹布,體貼的揉著她撞到的位置,有些擔憂的問:「這幾天你是怎麼回事?老是心不在焉,有什麼煩惱嗎?」

  「沒有。」紀羽蟬的回答夾雜著疼痛的抽氣聲。

  「你去陪媽看電視吧,剩下的我來擦。」將可能的淤青揉化些許,姜明勳說。

  「我沒關係,我擦就好了。」紀羽蟬婉拒他的好意,心的暗處被罪惡感啃得發疼。

  不要對我這麼好!

  她的心在無聲吶喊,她背叛了他呀!因為對自己沒信心、因為對他產生一股厭倦感,所以她任自己放浪形骸的向外尋求刺激與新鮮感;她因為想得到高潮而和不同的男人做愛,在家卻面不改色的扮演她的角色,現在的她簡直醜陋得連她自己都沒勇氣瞧,所以,不要對她那麼好,他的不知情是她罪惡感的起源,他的溫柔體貼則使她的罪惡感與日俱增,壓得她喘不過氣。

  如果,他依舊是日前那個凡事漠不關心的丈夫,如果婆婆依舊是那個百般挑剔、頤指氣使、不假辭色的惡婆婆,那麼至少她還能拿一些藉口來安慰自己,她的所為,他們母子倆必須負一部分的責任,但他們愈是若無其事、愈是噓寒問暖,她就愈厭惡這麼不知足的自己,對於她的三心二意,她幾乎想以死謝罪了。

  這些天,她一直惶惶不安,惟恐薛利克會找上她。

  那日她鬼迷心竅,竟在那種地方和一個接近陌生的男人發生關係,事後她不斷自責與懊悔,她甚至不敢回想那些細節與片段,她提心吊膽、她拚命反省,最後,她仍得到一個結論——

  今生,恐怕她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除心裡對哥哥的依戀和嚮往了。若照此看來,也許只要有一丁點與哥哥相似的男人,都能輕易勾走她的心魂……太悲哀了!眾裡尋他千百度,偏偏伊人與自己流著相同的血液,能碰、能愛,卻注定無法相守。

  為什麼老天爺會給她安排這麼悲慘的命運呢?

  但總之,幸好薛利克並非那種一沾甜頭便想死纏爛打、佔盡便宜的卑鄙男人,他沒有主動出現,她懸在半空的心才可慢慢著地。

  忽地,紀羽蟬感到一股胃酸湧上,連忙以手撫口,小臉皺成了一團——

  「怎麼了?」姜明勳眼尖手快,忙拍撫她的背讓她順順氣。「瞧你,還想逞強。」

  紀羽蟬搖搖頭,雖難受但仍固執的說:「我沒事,大概吃到不乾淨的東西,覺得有些噁心。」

  「別嚇我,拜託你,去坐著吧!」姜明勳堅持扶她坐進沙發裡。

  牛媽乖一臉詭異的端詳她。半晌,嘴角噙著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詢問道:「羽蟬,你是不是有了?」

  聞言,紀羽蟬受到極大震撼似的愣住——

  疲倦、頭暈、噁心、月經沒來……這些的確都像是懷孕的前兆。這陣子她一直心事重重,所以沒注意到,但婆婆卻一語驚醒夢中人,莫非她真的……

  「我有了?」

  姜明勳也停下手上的動作,注視著紀羽蟬,等待確定的答案。

  「我……」

  紀羽蟬話未出口,這波胃酸強烈得直追喉嚨——令她無法忍受的撫住嘴巴衝進廁所。

  答案再明顯不過了。

  牛媽乖與姜明勳母子倆相視而笑,其中有著夙願的償的興奮和欣慰。

  「快進去看看你老婆呀!」牛媽乖催促道。

  姜明勳立刻三步並兩步尾隨進廁所。

  隱約聽著小倆口的悄悄話,牛媽乖開心得合不攏嘴——

  這個家就要熱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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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4: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我懷孕了!

  這是我期待已久的希望,我應該高興才是啊;但此刻,我卻焦慮得不知所措,因為我不敢確定它是好消息或壞消息。

  所謂壞消息,是指我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這孩子是屬於明勳的。

  回想起來,當時我和他們似乎都沒做防範措施,而這陣子和明勳之間也沒啥特別之處,依常理判斷,是年來無法懷孕,此時會有可能出現奇跡嗎?

  怎麼辦?這孩子……是誰的?

  人家說種什麼因得什麼過,難道,是我自食惡果的時候到了?

  果實藏在腹中之前,我尚能苟且偷安,一旦它成熟脫落,便是我的審判期。

  我應該留下他嗎?

  倘若盡快湮滅證據,誰又能奈我何?但我可以因為自私而謀殺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嗎?

  我能嗎?

  知道司徒紫魈在找她,也知道他偶爾會在大廈外徘徊,但紀羽蟬沒料到竟會在街上與他不期而遇,而且還這麼糗!提著剛從生鮮超市買的菜,然後直撞進他懷裡。

  為防跌倒而反射性的捉住她的肩膀,紫魈一點也沒有要鬆開的意思,嘴邊揚著饒富興味的笑容,挪揄道:「看來老天似乎是站在我這邊的,否則又怎會主動將你送進我懷裡?啊,這叫什麼好呢?『有緣千里』怎麼樣?」

  紀羽蟬一點都不覺得他的玩笑好笑,只想掙脫他快快離開,此刻的他與她就像王子和灰姑娘,他身著極有品味的名貴衣飾,她僅著便宜的T恤,提著食物,就像一般再平凡不過的家庭主婦。

  不知怎地,她腦中忽然浮現那日在陽台上望見的那一幕。那個美麗高貴的外國女孩跟他站在一塊就像天生一對般的匹配,而此時此刻,她非常厭惡兩人間明顯的差距……為什麼?

  「我後天要回倫敦去了。」

  紀羽蟬一聽霍然抬頭,她有些迷惑心中為何產生一股失落,忘了掙扎,怔怔地凝視著他,發覺他俊美的臉龐近在咫尺,她忘情的伸出手想捉住些什麼,但隨即又觸電般猛地抽回手。

  可紫魈更快,在半途就截住她的手緊緊握住。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結,所以我不再勉強你;不過,我真的很喜歡跟你在一起的感覺,在我回倫敦前的這兩天,你能陪我嗎?」

  紀羽蟬竟無法馬上開口拒絕,為掩飾心思,她故意嗤哼道:「要人陪,就去找伴遊女郎啊!不然那個外國女人也可以,何必找我?」

  「你看到了?」紫魈眉心微蹙。

  紀羽蟬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為什麼她的口吻這麼像打翻了醋罈子的女人?

  「她只是個任性的妹妹,你別介意。」紫魈解釋。

  「我為什麼要介意?沒必要。」紀羽蟬急忙撇清。

  「羽蟬,我知道你在乎自己已婚的身份,但結了婚仍有交朋友的自由與權利不是嗎?你能不能就當我是個普通朋友,然後陪我最後這兩天?」紫魈幾近懇求的說。他想見她、渴望她的程度強烈得連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像這樣偶然在街頭巧遇,他簡直欣喜若狂、心跳一百。

  「你跟我可以當普通朋友?若只是普通朋友不可能會發生關係吧?」紀羽蟬覺得他的問題像是問男女間可不可能有純友誼一樣的愚蠢。

  「拜託你,我現在並非跟你討論問題,你能不能以『要』或『不要』回答我就好?」紫魈眸光迫切,捉著她肩膀的手輕輕搖晃。

  拒絕他!

  紀羽蟬內心有個聲音在拚命的吶喊,而理智與情感則展開了拉鋸戰,前者否定,後者則蠱惑著她投進他懷裡,她閉上眼陷入兩難。

  「有這麼困難嗎?為何你甘心背著如此沉重的道德枷鎖呢?」紫魈憐惜的為她撫開臉頰上的髮絲。

  是呀,為何她總是這麼死心眼、這麼放不開呢?為何她就不能灑脫一點?既然第一次都敢做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只是陪他兩天嘛,陪他聊天、陪他逛街、陪他吃飯,又不一定非得跟他上床不可,她在彆扭個什麼勁?明明是自己的心不坦蕩,隱約期待著些什麼,以致把他當危險分子般防著;如果她真能以普通朋友的心態去陪他這兩天,其實一點都不困難,不是嗎?

  「羽蟬,你就不能行行好,了卻我最後的心願嗎?我保證一旦我回倫敦,從此不再打擾你。」紫魈低聲下氣的說。

  「我答應你。」紀羽蟬下了決定。

  聞言,紫魈開心的高呼,惹來一些路人的側目。

  紀羽蟬這才發現他們兩人竟在路上討論起來,要是教熟人看見,必定非同小可,一旦被加油添醋的好事者傳入婆婆和丈夫耳裡,那後果更是不堪設想。於是,她拉著他快步離開。

  「這樣才對。」紫魈反手將她拉往另一方向。「你的承諾從此刻開始兌現。」

  「你要帶我去哪?總該讓我先把東西提回家,換套衣服再陪你吧?」

  「不要!」紫魈搶過她的東西,把她的手捉得更緊,生怕她中途逃脫似的。「要是你回家改變心意,又對我避不見面,那我的損失可大了。」

  「你會有什麼損失啊?」紀羽蟬失笑。

  「見不著你就是我最大的損失。」

  「你這話可一點都不像普通朋友會說的。」紀羽蟬輕輕譴責道。

  「哎,別對只給兩天時間的我斤斤計較。」紫魈即刻討饒。

  紀羽蟬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

  「我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好奇怪。」

  「哪裡奇怪了?」

  「我……說不上來。」紀羽蟬支吾了會,搖搖頭。

  「既然如此,何必傷那心思呢?人與人之間的際遇,通常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我的哲學哪,是即時行樂。」

  紀羽蟬一聽臉色有些微改變。

  「我也是你短暫的快樂之一?」

  剛好一處停紅燈,紫魈轉頭直視紀羽蟬,認真的說:「坦白講,你是第一個會讓我想到未來的女人,可是……怎麼辦呢?我們相逢得太晚,偏偏你又固執又死心眼,使我不忍橫刀奪愛導致你心生內疚而痛苦,所以,我也只能默默祈禱你有恢復單身的可能,那我才有機會是不?我知道你對我也是有感覺的,你喜歡我,可是又被道德倫理壓得死死的,不敢做出落人口實的行為。活在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身不由己,我也無法勉強你什麼,你願意陪我這兩天,我已心滿意足了。」

  不可否認,這一刻,紀羽蟬被他那副真誠的模樣深深打動,但誠如他所言,除了相見恨晚,她著實沒勇氣違悖常理、惹人非議。

  兩人目光交纏之際,後方忽傳剎風景的喇叭聲。紫魈抬頭一看,燈號已由紅轉綠,他便踩下油門迅速向前奔馳,甩開後方吵死人的噪音。

  回到紫魈下榻的飯店,他提起紀羽蟬買的東西翻翻看看,詢問:「這些是你要煮的晚餐?」

  「嗯。」她不自在的應了聲,因為他勾起了她的身份意識。

  「全是你喜歡的食物?」紫魈眉梢微挑的問。

  「全部不是,但卻是我婆婆與丈夫最愛的。」紀羽蟬照實答。

  「可真委屈你了。你重視他們的喜好,卻不見他們關心你的,未免太不公平。」紫魈的手指心疼的刷著她的粉頰。

  「習慣了。」紀羽蟬笑著一語帶過。「你要我陪你的兩天是在飯店度過?」

  「你有想去的地方嗎?」紫魈紳士的替她開車門。「我以為你害怕我們進到人群裡會有人認出你。」

  「的確。」他頗瞭解她心思的嘛。

  「既然你同意,那我的房間自然是隱密又舒適的約會場所嘍!」他開玩笑道。

  「什麼約會?別胡扯。」紀羽蟬白了他一眼。

  紫魈得意的咧嘴一笑,進到房裡,把東西當垃圾似的擱下,他打開衣櫥拿出兩個袋子交給她。

  「什麼?」紀羽蟬取出袋裡的東西,是兩套衣服,一套是禮服,一套是外出服,香奈兒的名牌印在上頭,更添幾分尊貴與價值。

  她不解的望著他。

  「我無聊時我逛逛服飾店,看到這兩套衣服時就覺得一定適合你,便買下了,還好老天肯給我一個機會親自把它們送給你。」

  「你這個人……」姜明勳打從結婚後便不曾再如此花心思為她挑過一件禮物,但眼前這個男人卻……他剛剛說她喜歡他,她不敢承認,但她也沒否認,但憑他那份心意,的確夠教她動容了。「太浪費了,隨隨便便買東西,要是我收不到或穿不下怎麼辦?這麼貴死人的衣服就這麼作廢嗎?」她說出與心裡相違背的責難。

  「我當時沒考慮那麼多,不過現在你收到了呀!而且我保證你一定可以穿,因為——」他故意曖昧的擠擠眼。「我記得你每一寸肌膚。」

  「你——」紀羽蟬臉紅了,受不了他的油嘴滑舌。

  「去穿給我看看好不好?」紫魈央求。

  「不好。」她又不是展示的模特兒。

  「如果你肯穿的話,我就帶你去一個地方。」紫魈由央求改為利誘,雖然即使她硬是不穿,他也會帶她去。

  「什麼地方?」其實她一點損失也沒有,但好奇怪,她就是喜愛他哄她的感覺,彷彿她是被捧在手心裡的、受重視的。

  「保證你一定會愛上的地方。」紫魈信心滿滿。

  「好吧。」

  半晌,紫魈看著走出浴室的她,不禁吹了聲口哨,眼裡有著激賞。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錯不了。」他自負的說。

  紀羽蟬也很滿意這套彷彿特地為她量身訂作的衣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這麼適合粉紅色,將她毫無瑕疵的臉龐襯托得更加粉嫩,合身的裁剪則將她不曾刻意展現的完美曲線刻畫出來,典雅卻不暴露。

  他精準的捉住了她的性格與喜好。

  「謝謝。」她由衷感謝道。

  「來,過來這裡。」他朝她招招手。

  她走向他,忽然,他將窗簾刷地拉開,大片落地窗外的景致驀地映入眼中——

  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倦鳥紛歸……紀羽蟬宛如置身空中閣樓,觀賞著黃昏特有的絕美景象。

  聽說白天與黑夜只交替沒交換,可是,在這短暫的交替時分,日與月卻同時出現在天空,只不過火紅的太陽緩緩西沉、朦朧的白月才剛移動,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兩者間有著永遠無法改變的距離……

  像她與他嗎?兩者間有著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僅有在這種人們不太在意的短暫時分悄悄相會片刻,然後回到各自的世界,安分的扮演各自的角色,不敢奢望有何交集……就像她與他。

  「美吧?」紫魈問,同樣陶醉在如此美景中,這是他相中這間房的主要原因。

  「嗯,好美。」日後的每一個黃昏大概都會變成她思念他的時刻。

  「我保證過你會喜歡的。」他的手自然而然的環住她的腰,她的頭斜靠在他胸側,兩條相依偎的儷影在餘暉中顯得甜蜜又有點傷感。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為何那麼奇妙?毫無道理的發生,有些相愛卻不能相守、有些相守卻不相愛,世間萬物無一十全十美,連情感也是。

  「今晚留下來好嗎?」

  「可是我找不到理由去告訴家人。」

  「要不至少陪我晚餐,晚一點回去,隨便編個理由便成。」紫魈退一步要求。

  「嗯。」紀羽蟬沒一絲猶豫。

  紫魈是那種即說即行的人,她一點頭,他便走去打電話向餐廳點餐。

  「咱們在房裡用餐。」他才對她說罷,敲門聲就響起。他去開門,兩名服務生打了招呼,進房來佈置一個小型的雙人燭光晚餐,氣氛頓時浪漫得醉人。

  「司徒先生點的菜待會便送上。」

  佈置完畢,兩名筆挺的服務生必恭必敬的說完便退了出去。

  「你總是帶給我驚奇。」紀羽蟬坐進他為她拉開的椅子時說道。

  一開始,她就知道他身份不低,但她未曾刻意打探他的事,因為她不認為他們倆的未來會有何交集,而從沒被這般寵過的她,此刻,對於他細心為她安排的每件事,皆感動不已。

  哥哥疼她,是因為兄妹情;姜明勳對她好,是因為他們是夫妻;而紫魈寵她,只是單純的想要她快樂,又或者如他所言,他喜歡她。

  除了他以外,真的沒有人這般寵過她。怎麼辦?她幾乎要捉不住自己的心了,不知不覺,姜明勳和他被她擺上了天平,而比重竟是他略勝一籌!

  答案已經很明顯,她無法再自欺欺人了。對姜明勳的愛逐漸減少,對紫魈的好感卻一點一點的增加,她注定得淪陷了!尤其,肚子裡還……

  前兩天去了趟婦產科,估計出來的受孕期是在她到英國前後,但她幾乎肯定孩子是紫魈的沒錯;然而,這樣的結果教她如何說得出口?

  獨自一個人煩惱著,她愈來愈害怕面對丈夫和婆婆,卻也不知下一步該怎麼做,只能悶不吭聲的走一步算一步——

  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呢?

  紀羽蟬懷著心事,淺嘗著廚師為他們精心烹調的美食。

  「怎麼了?不好吃嗎?」紫魈見她食慾不振的模樣,不禁關心問道。

  「不,只是沒食慾。」

  「不然喝點湯好了,他們的海鮮濃湯鮮美可口喔!」紫魈為她盛了一碗。

  「謝謝。」紀羽蟬才舀了一口,都還沒送進嘴裡,那海鮮的味道卻先刺激了她的嗅覺,胃部一陣翻攪,隨之而來是頻頻作嘔,她摀住口,忙不迭的衝進浴室——

  紫魈怔愣一秒,隨即尾隨而入,卻不失鎮定的拍撫她的背。

  待不適感稍退,紀羽蟬已乾嘔得精疲力竭,癱在他懷裡。

  「怎麼回事?為何會突然這樣?」紫魈把她抱到床上讓她休息。

  「沒事,我對海鮮過敏罷了。」紀羽蟬謅了個藉口。

  紫魈審視她好半晌,沉吟著開口:「羽蟬,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為什麼要瞞你?」紀羽蟬撇開臉,含糊帶過。

  「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麼?」紀羽蟬繼續裝傻,她不想因為這小孩而特意改變什麼。

  「你知道我指什麼,你是不是懷孕了?」紫魈索性明講。

  「別說得你好像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紀羽蟬悶悶道。

  「我只是被迫善於分辨真偽。」紫魈坦言不諱,畢竟想藉孩子坐上夫人之位的女人實在太多了,他不得不謹慎些。「是我的嗎?」

  「你怎麼能這麼問?太可笑了。」紀羽蟬心虛不已。

  「跟你在一起時,我沒做防範措施。」

  「那又如何?你是在告訴我你對自己的種很有信心?我若真的懷孕,孩子也應該是我丈夫的。」紀羽蟬極力反駁。

  「你丈夫不會有孩子。」

  紀羽蟬聞言震駭不已。「你……你憑什麼如此武斷?憑什麼?」

  「因為你並非討厭孩子的女人,那麼就是你丈夫不能生。」紫魈一語道破。

  「你——醫生並沒有對我們如此宣判過。」紀羽蟬仍執拗的爭辯。

  「羽蟬,你心裡也有個底的,是不是?為什麼要對我說謊呢?」他扳住她肩胛,認真的凝視著她。「我不否認我以前的確有過許多風流債,但遇見你之後,我的眼裡就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雖然我們的相識有些特殊,可是,只有你才是我想要的,只有你會令我渾然忘我到忘記防範,只有你能令我產生不顧一切但求見你一面的衝動,我甚至因想像你生下我的孩子而狂喜不已。羽蟬,現在我沒辦法獨自回倫敦了,別再在意那些狗屁道德,跟我走,好不好?」

  紀羽蟬面對他急切而熱烈的目光,感到一股暖流注入體內——

  這個男人自負且自大,獨斷獨行、自以為是,還風流得一塌糊塗。現在他眼中卻只有她,他說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她何德何能有此榮幸?

  他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給了她一個肩膀,表示不論她做何決定,都有後路可退。

  為了回報他這分心意,她也該提出勇氣做出抉擇了,即便在那之後會有一堆責備、辱罵和不堪入耳的譏諷接踵而來。

  漸漸,她的眸光變得堅定,唇邊漾開一朵美麗的微笑——

  「我跟你走。不過,你必須給我點時間。」

  紫魈也跟著揚起嘴角,心意在彼此的眼神中相通,已毋需言語;接著,他將改放在她腰上的雙手收緊,低頭給她一記細膩綿長的吻……

  紀羽蟬提著下午買的菜讓紫魈開車送回家,不過怕被大樓裡的三姑六婆撞見,便要求在街口下車。

  「有什麼事隨時打大哥大給我,我會馬上趕來。」紫魈叮囑道。

  紀羽蟬點點頭,看著車子絕塵而去。

  緩慢的步行回家,客廳裡,牛媽乖及姜明勳甫聽見開鎖聲便跳了起來,看到紀羽蟬總算歸來,不約而同大大的鬆了口氣。

  「羽蟬,你跑到哪去啦?讓我擔心死了!」姜明勳邊數落邊伸手幫她提東西。

  「買個菜買了七、八個小時,你到美國買啊?孕婦別亂跑嘛!一點都不體諒我們老人家擔憂未出世孫子的心情。」牛媽乖也扳起臉叨念著,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這麼漫不經心,真不像話!

  紀羽蟬抱歉的笑了笑,並沒多作解釋。

  「你們吃飽了嗎?」

  「當然吃飽了,要是等到你回來,不餓得四肢發軟、頭發暈才怪呢!」牛媽乖說道,不滿的情緒明白的表現在臉上。

  紀羽蟬默不作聲,逕自將東西拿到廚房。

  姜明勳感覺到她異常的淡漠,不禁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紀羽蟬抿著唇,苦思著該如何開口談分手。

  打從他們母子倆得知她懷孕後,雖不至於誇張到把她捧在手心裡讓她感覺集三千寵愛於一身,至少和顏悅色多了;這麼一來,要在這時候談離婚,怎麼都不合邏輯,他們鐵定會當她發神經、不予理會的,而她又不能說出她懷的應該是別的男人的孩子,現在準備與他遠走高飛。怎麼辦?

  「好了,你也別忙了,歇著去吧!」牛媽乖走到她身旁代替她整理。

  呵,果然是母憑子貴,才能讓這如鋼鐵般的老太婆動手幫她。

  「媽,不用麻煩您了,我來就好。」反正都快整理完了。

  「去去去,回房歇著去。」

  牛媽乖索性趕起人來了。

  這時,門鈴響起,紀羽蟬微怔,暗忖著這麼晚了會有誰來訪,難不成是紫魈沉不住氣了?

  老天爺,千萬別是他啊!紀羽蟬暗自心驚,搶在姜明勳之前去開門。然而,看到門外站的人,她卻愣住了——

  「請問……」這個美麗的外國女子好像有點面熟咧!

  「你是紀羽蟬?」外國女子用生澀不順的國語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我是——」

  紀羽蟬才答了兩個字,一個熱辣辣的巴掌便往她臉頰拍了下去,立時,她撫著臉,一頭霧水的望著眼前不分青紅皂白打人的女子。

  「你這個賤女人!已經有丈夫了,為什麼還要搶我的男人?」艾莉絲恨恨地瞪著她,艱難的用中文咆哮道。

  牛媽乖和姜明勳聞聲而至,見紀羽蟬臉頰紅了一片,不禁怒斥:「你是誰啊?怎麼可以胡亂打人?這裡是台灣,講法治的,豈容你恣意撒潑?」

  艾莉絲冷笑一聲:「王八先生,你一定還不知道你這能幹的老婆給了你一頂大綠帽戴對吧?你曉得她今晚去了哪裡嗎?她——」艾莉絲伸出食指咬牙切齒的指向紀羽蟬。「她今晚跟我的男朋友在飯店裡幽會!顯然你這丈夫是當得太失敗了,才會讓她慾求不滿,紅杏出牆!」

  說到最後,艾莉絲嘰裡呱啦的中文又成了英文,讓人簡直有聽沒有懂。

  不過姜明勳的外語能力不賴,倒是將她的意思聽得一清二楚,臉色頓時鐵青,目光深沉的看向紀羽蟬,眼裡有著濃濃的質問意味。

  紀羽蟬瑟縮了一下,腦中忽地閃過紫魈深情執著的眸光,無形中給了她一股勇氣——

  這個女人鐵定是得不到紫魈的愛,惱羞成怒,存心來造謠生事的。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事情曝光,她乾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把事情全攤上桌面來講吧。

  紀羽蟬看了外國女子一眼後,推了她一把,接著甩上門,將局外人隔絕在外。

  「你欠我一個解釋。」

  姜明勳那雙像極了哥哥的眼睛迸射出寒光,看得紀羽蟬膽戰心驚,繼而憶起在加拿大那夜於天台時哥哥所說的話;頓時,她的勇氣又多了幾分——

  哥哥是站在她這邊的,所以她更該做出她心中最誠實的決定。

  「我要離婚。」紀羽蟬一鼓作氣道。

  「你說什麼?」姜明勳震驚不已。

  而站在幾寸外的牛媽乖自始至終就聽清楚了這一句,有著不下於兒子的震撼。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捉著紀羽蟬的肩膀急急問道。

  「我、要、離、婚。」紀羽蟬重申一次,咬字清晰、語氣堅定。

  「你懷了我們姜家的孩子,卻說要離婚?」牛媽乖不敢置信的提高音量,瞪大了眼。

  姜明勳則一直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

  紀羽蟬望著眼前並肩而站、同仇敵愾的母子倆,深吸一口氣後低聲道:「孩子……可能不是明勳的。」

  霎時,他們母子如遭晴天霹靂,彷彿聽見了有始以來最污辱的話語。

  「再說一次。」姜明勳從齒縫裡擠出這一句。

  紀羽蟬又做了兩次深呼吸才說:「孩子可能不是你——」

  「啪——」

  話未完,一個巴掌又落在紀羽蟬細嫩的臉頰上,力量之大讓她站不住腳而重重撞在門上,嘴角滲出了血痕。

  「賤貨!你竟敢背著我偷人!」他痛心疾首的喊道。

  牛媽乖捧著胸口,跌坐到沙發上,口裡喃喃說道:「天哪!咱們姜家是造了什麼孽……」

  「給我滾!帶著你的野種滾出去!立刻、馬上!」姜明勳失控的咆哮,甚至拳腳相向趕她出門。

  紀羽蟬不勝狼狽的逃出家,跑了一段路,虛弱的倚著一顆行道樹,顫抖不已的身軀不住的往下滑——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這麼激烈的撕破臉仍引起她一陣內疚和心痛,畢竟,好歹當了四年的夫妻與家人。

  這下,婚是離定了,她如願以償,但他們呢?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好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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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6 09:55: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的人生,正面臨著巨大轉折。

  原本,我的生命已經在姜明勳的人生裡了;可是,我硬是從既定的事實裡逃脫,然後再進入另一個男人的人生裡。

  這像不像寄生蟲的習性?

  女人就像寄生蟲?不論口頭上可以多麼獨立,最終仍得依附男人而活?

  也許並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我一樣。

  只是,我有些困惑,當初召告天下的海誓山盟,為什麼總無法永恆?甚至維持不到十年。

  尤其自己還是背叛誓言的其中一員,就更顯得諷刺了。

  不過,我還是相信愛情,也想要愛情。

  有人說女人一生只愛一次是幸福的,但並非每個女人的情路都能走得一帆風順,一生乖舛坎坷的女人不勝枚舉,我還是算幸運的了。

  有許多人喜歡古詩詞,或藉以抒發心境,或炫耀自己博學多問,更或單單是無病呻吟。

  我不為任何理由,在這麼多詩詞選中,我獨獨鍾愛蘇軾那首《江城子》,我嚮往像他那樣的多情人,擁有人間稀罕的真情摯愛——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

  聽聞一次、感動一次;吟詠一次、落淚一次。

  像司徒紫魈這樣的男人是我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漸漸地,我發覺到他雖擁有部分與哥哥相似的特質,但我卻因為他那些在此之外的性格而心動。

  但願,他是我心最後的依歸,把我從對哥哥的迷思中解救出來,讓我真的愛他。

  真的愛他,和我們的孩子,還有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在現實生活中的白頭偕老,勝過蘇軾與他妻生死兩隔的思念與愛。

  在台灣舉目無親,如今被姜家趕了出來,紀羽蟬能去的仍是只有梁深怡家。

  對於紀羽蟬夜半投靠的行徑,梁深怡早已司空見慣。當初答應紀伯父和紀伯母幫忙照顧紀羽蟬,所以在台灣,她的家就等於是紀羽蟬的娘家。

  然而,當她看到紀羽蟬臉頰腫了一大片時,她立即明白今日情況的嚴重性不同以往。

  「怎麼了?誰打你了?」梁深怡拉她進屋,心疼又氣憤的問。

  「明勳。」紀羽蟬淡淡地說。

  「他——該死!他為什麼打你?下手還這麼重,狗娘養的!」梁深怡邊咒邊用冰毛巾幫她冷敷。

  「因為我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梁深怡動作一頓,不解的望著她。

  「我背叛了他。」紀羽蟬又說。

  梁深怡坐進她對面的椅子,握著她的雙手。

  「怎麼個背叛法?」

  「我愛上了別的男人。」

  梁深怡沉吟了半晌,試探:「司徒紫魈?」

  紀羽蟬點點頭。

  梁深怡竊喜,這樣的結果本來就在她計劃中,如今達成了,她豈能不高興?

  不過,那姓姜的未免太沒風度,隨便動手打人就是不對,尤其打的還是自己老婆,就更豬狗不如了。

  「你……有多愛他?」

  聽到這個問題,紀羽蟬怔了一會,手下意識的摸著腹部。

  梁深怡意外的睜大眼,吶吶道:「有了?」

  哇塞!動作未免太快了吧?「那個」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深怡……」紀羽蟬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告訴梁深怡她內心多年的秘密,她希望能獲得好友的祝福。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明勳已同意離婚,紫魈則希望我跟他一起回倫敦。」姜明勳曾說過無論如何也不離婚,但現在情況不同了。

  「那好呀,還猶豫什麼?名字一簽,與姓姜的斷得一乾二淨,然後快跟紫魈走,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end!」梁深怡拍擊著她肩頭,瀟灑的說。

  紀羽蟬不由得失笑:「你就巴不得我趕快跟明勳離婚。」

  「那當然,誰叫他是個不及格的丈夫?」梁深怡抬抬下巴。

  「可是……我總覺得傷他這麼深,太對不起他了。」紀羽蟬略顯憂愁。

  「說什麼呀你?」梁深怡低叫。「這可是姓姜的自找的。」

  她對姜明勳的成見還是一樣深。

  「那麼你為什麼會對紫魈這麼有信心?」這是令紀羽蟬費解的地方。

  在梁深怡心中究竟如何區分紫魈和姜明勳這兩個男人的好與壞?

  「直覺。」

  結果她給了一個最籠統的答案。

  「難道你對他沒信心?不會吧?小姐,人是你挑的耶!都已經打算跟定人家了,還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那兩個男人一比較,無論哪方面,本來就屬紫魈佔盡優勢。」梁深怡又嚷嚷又是嘀咕。

  紀羽蟬輕輕甩甩頭。

  「我相信他,相信的程度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他是我見過最與眾不同的男人,他帶給我前所未有的快樂,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會感到很幸福,什麼不安、什麼煩惱都不見了。當然,下這樣的決定,我的內心做了一番很大的掙扎。」

  梁深怡釋然一笑。

  「有什麼好掙扎的?對現代男女而言,天長地久是神話,也是狗屁!人往高處爬嘛!處在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對像理應愈換愈好,誰都沒有權利因此就去指責誰。」

  梁深怡果真是超新時代的女性,「速食愛情」的最佳代言人,見解獨到。

  「可是……深怡,一旦我走了,你怎麼辦?」紀羽蟬已經開始感到離情依依了。

  「拜託,我們又不是相依為命的姊妹花,在這裡我還有我的工作和朋友,當然我們的交情形同姊妹,分隔兩地或許有些寂寞,但現在交通工具那麼發達,只要想你,我隨時能飛去找你呀!」

  「也只能這樣了。」紀羽蟬回道。

  「我會叫May替我關照你的。」梁深怡忍不住上前抱她。

  紀羽蟬也摟緊她。

  兩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藉此擁抱互傳彼此心意,那是多年培養出的默契,一切盡在不言中……

  「紫魈有說何時要回倫敦嗎?」

  「他原定明晚七點的飛機,後來他得知我懷孕,便說服我跟他走。我本想需要一點時間與姜明勳談離婚,情況演變成這樣,我看還是依原定時間先走好了。」

  「明晚啊。」這樣的發展真是快得令人有些措手不及。「那離婚證書呢?」

  「我到那邊會先簽完再寄去給明勳。」紀羽蟬不好意思的瞅著梁深怡。「另外有件事要拜託你。」

  「什麼?」

  「鬧成這樣,我婆婆一定不會再讓我踏進屋裡半步,所以想麻煩你去幫我收拾東西,然後寄放你家,改天我再抽空回來拿。」紀羽蟬說出請求。

  「還叫婆婆,尊稱她一聲『姓姜的他媽』就可以了啦!」梁深怡沒好氣。「放心,我會幫你回去把東西收拾得乾乾淨淨。」

  「謝謝。深怡,你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有你一路伴我走來,我覺得自己很幸運。」紀羽蟬突然感性的說。

  梁深怡難得臉紅,用手肘推了她一下。

  「幹什麼忽然講這麼肉麻的話?」

  「機會難得,有感而發嘛!」紀羽蟬也難得俏皮。

  「真是的!」梁深怡咕噥一句,拉起她往房裡走。「快去給我好好休息,很晚了,孕婦可不能折騰。」

  紀羽蟬在門口停住,對她說:「今晚咱們一塊睡吧?像國中和高中時候一樣。」

  那六年的學生生涯,除了唸書,她們充分享受著青春;那時紀羽蟬的父母還沒移民,她們經常玩累了,在紀羽蟬房裡倒頭就睡,很無憂無慮的快樂歲月,如今是很美好的回憶。

  兩人憶及往日,相視而笑。

  「好啊。」梁深怡沒有遲疑,帶紀羽蟬轉進她的房間。

  這是她們在紀羽蟬即將邁入新生活前所共度的最後一夜。

  次日,梁深怡照常上班,紀羽蟬則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來後,她坐在床上陷入深思——

  這陣子,她心裡一直有個疙瘩,現下既要邁向新生活,如果沒去把這事作個了結,那個疙瘩恐怕會一輩子存在心底,讓她偶爾回憶起來,便良心不安。

  打定主意,她下床梳洗整齊,然後迅速出門。

  「從小,對於我唯一的親生哥哥,我便有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迷戀。他是個很優秀的哥哥,他溫柔體貼,尤其疼我,我崇拜他、愛他,但是我一直不敢明顯的表現出來,這樣的迷戀,是我心底最大、藏得最久的秘密……

  「可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人生,我那優秀的哥哥一直朝著他的理想前進,如願以償的念了他想要的學校、出國深造、移民、結婚、生子,他的人生一帆風順,而我,只是他的妹妹罷了……

  「在我開始懂得什麼叫異性後,我所找尋的、所喜歡的,都是哥哥的影子;眼睛像哥哥、眉毛像哥哥、鼻子像哥哥、身材像哥哥,甚至髮型像哥哥。我迷失在哥哥的影像中。進大學那一年,我遇到了一個身形樣貌都與哥哥相似的男孩,他甚至擁有哥哥那般的溫柔體貼,從此,我便一頭栽進情網,深陷了、不可自拔了,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可是,婚後的生活使我的夢想完全幻滅。我像受困籠中的鳥,想飛卻不得展翅;慢慢地,我喪失了對快樂的感受力,我認定自己是個可悲的女人,因為我開始排斥性愛,我以為我變成了性冷感……

  「本來,這樣也無妨,只要我做出愉悅的樣子,我丈夫壓根不會察覺我是否得到滿足。然而,在一個Party中,我竟然又遇見一位有著哥哥的眼睛的男人,剎那間,我彷彿鬼迷了心竅,而開口邀請他,我的心希冀著他能勾起我體內的本能與熱情。坦白說,我期望他能帶給我快感,我把那一夜當作試探、當作賭注,後來,他果真證明了我是個正常的女人,我高興得想歡呼,但同時,我也遺落了我的新……

  「因為我是個有夫之婦,做出那種行為已經很不應該了,更遑論其它遐想?我所受的、所被灌輸的都是傳統的觀念和思想,但我終究還是困在對哥哥的迷戀當中,所以,當我來找你想請你為我解惑、幫我遺忘他時,頓時卻又迷失在你那雙與我哥哥相似的眼神裡——我真的很苦惱,似乎只要與哥哥有一丁點相像的地方,我便完全無力抗拒,每每事後,我都非常懊悔……」

  紀羽蟬一進到薛利克的診療室,先依慣例譴走護士,然後,她便自顧自的傾吐她的心路歷程。

  薛利克只是專注的聽著,沒有打岔,即使在她提到了與他那一段。

  截至目前為止,他才恍然她問題的根源。先前以為問題出在她丈夫身上,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她患有嚴重的「戀兄情結」,而導致後來的移情作用,也是無可厚非。

  要根治她的心結,除非她肯說出心底真正的秘密。如今看來,顯然她已無大礙。

  「薛醫師。」紀羽蟬抬起眼,這是她進門後首次正視他。「對於上一次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不!」薛利克有些訝於她的道歉,也許他才是該道歉的那個人。畢竟他身為醫師,卻缺乏自制,竟忘情的與病患發生性關係,倘若要論誰有錯,罪人應該是他才對。

  「我很抱歉,我利用了你。」紀羽蟬又回復先前姿勢,低垂著頭,逕自說道。「直到他從海的彼端千里迢迢為我而來,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逞強。我的身體渴望他、我也想念他,只要他一召喚,我便全然臣服在他的魅力下,他讓我明白他就是他,是他終於帶我走出哥哥的迷障。我的人生在他之前是一片黯淡無色,誰來了又去,誰走了又來,我完全沒印象,連我的丈夫都已被阻隔在思緒之外。」

  「羽蟬,千萬別向我道歉。那一次的經驗,將會是我此生最美的回憶,即使你忘了也沒關係。」薛利克低柔的嗓音輕而緩。「記住,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感情本來就毫無道理可言,它不會去審核你的身份、地位、年齡或其他,再決定如何幫你配對,它說來即來、說走便走,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是順從它;至於是非對錯,更是沒有一個標準可循,所以,你覺得自己的幸福在哪裡,就勇敢去追求,毋須在意週遭其他人的聲音。畢竟,你才是自己生命的主宰,甚至是親人,也不過是旁人罷了。」

  「謝謝。」紀羽蟬對他展露微笑。

  「謝什麼?」看著她的笑顏如花,他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謝謝你一番金玉良言,我覺得我有了無限的勇氣可以去面對未知的未來。」

  「是嗎?」薛利克沒多加置喙。

  「現下,我準備和我丈夫離婚,因為我有了他的孩子,他說服我信任他的愛並接受,他要我我跟他走。」紀羽蟬說這話時,神情洋溢著幸福。

  「恭喜。」薛利克由衷道。

  「已經好了。」紀羽蟬站起身。「我的心底已經沒有秘密,疙瘩也消除了,接下來,我要全心全意去愛。」

  「祝福你。」薛利克也跟著起身。「再見——不,恐怕你我是後會無期了。」

  「不,再見——如果有機會的話。」

  語畢,她走出了他的視線。

  人與人之間的感覺真的好奇妙,往往在第一眼的瞬間,便牽動了千頭萬緒。

  其實,在第一次看到她,之後,她的倩影便不時浮現在他腦海裡,而與她做了愛後,就更念念不忘了……

  或許老天早妥善安排時間一對對男女,只是人有七情六慾,在來來去去間,難免意外擦出火花。

  有些遺憾,他只能成為她生命中一個稍縱即逝的過客。

  甩甩頭,他叫了下一號病患。

  離開醫院,紀羽蟬突然渴見紫魈,便迫不及待飛奔至他暫住的飯店。

  紫魈一看是她,又驚又喜,拉她進房,旋即給了她一個結實的擁抱。

  「你主動找我,我好高興。」

  紀羽蟬也是緊緊地摟住他。

  他讓她坐在床沿,繼而發問:「怎麼了?只是想我,還是有事?」

  「現在來得及幫我買張機票嗎?」

  「當然——往哪裡?」紫魈眼瞳裡跳躍著訝異與些許期待。

  「倫敦。」紀羽蟬抿抿唇,散發甜甜的笑意。

  「可以嗎?」紫魈有些激動的握住她的手腕。

  她點點頭:「只要簽個字就行了。」

  「他那麼輕易就答應離婚了?沒有為難你?」他壓根不信世上會有那麼寬宏大量的男人。

  冷不防,他伸手捧著她的臉。她左頰上那個經過一夜的時間,已由紅腫轉為烏青的五指印即刻映入眼簾——

  他倒抽口氣,瞳孔轉暗,深沉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

  「他打你?」

  「已經不痛了。」紀羽蟬撇開臉。

  證據確鑿,就算她想編個「不小心撞到」的藉口也顯得牽強。

  昨夜經梁深怡幫她冷敷,已消腫了一大半,但印子卻無法馬上消失。

  起床時發現臉頰變成青紫色,她刻意沒抹慕絲,讓頭髮自然披瀉,遮去她半邊臉。原以為既然連薛利克都沒發現,他應當也是,不料,仍然逃不過他縝密的心思。

  剛剛一剎那,他的眼神很嚇人,彷彿下一刻便要將膽敢對她動手的人碎屍萬段般。

  「我向來最不齒對女人動手的男人。坦白說,我現在很想打斷那只該死的手。」他撫著她的頰,百般心疼,不慍不火的聲調卻說著令人膽顫的恫嚇言詞。

  「別這樣,是我先對不起他的,他打了我這巴掌,反倒使我心裡的罪惡感減低一些。」

  紫魈沉默片刻,才鬆口:「那我就姑且饒過他。」

  紀羽蟬偎進他懷裡,暗忖幸好沒脫口說出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

  「羽蟬,你真的確定要跟我走?無怨無悔?」紫魈撫著她的發。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你還這麼問我!」紀羽蟬嘟噥道。

  「沒辦法,我第一次這麼在乎一個女人。而且,我很自私、很霸道,當我決定付出我的愛時,我必然要求對方回報同等的愛,倘若對方有一丁點的勉強……我想我會發狂。」紫魈坦承不諱。

  「魈,這一刻,我對你絕對是全心全意,而未來雖是一片茫茫的未知數,但我相信我無怨無悔。」紀羽蟬首次膩稱他,同時給予承諾。

  誓言雖不全然可靠,但對陷在情網中的男女而言,仍是百分百的必須,那就像支強心針,能增強勇氣、指引方向,是情人間最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

  紫魈聽慣了這類情話,但只有紀羽蟬的最撼動他的心,果然還是認真的愛情才能結出甜美的好果實。

  動了真情,方知真情可貴。

  「羽蟬,我好想進去,想和你還有Baby結為一體。」紫魈在她耳畔低喃,從他嘴裡吐出的溫熱氣息由她的耳朵流竄到四肢百骸。

  她緩緩閉上眼,默許了……

  忙了一天,梁深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心情卻出奇開心。

  原因是她今天聽到了一項好消息,也許不久,她又可以跟紀羽蟬居住在同一個城市裡,而且還多加了個May,真是要寂寞也難哪!

  不過,要爭取這個千載難逢又時機恰當的陞遷機會,她可得花不少苦心。從今晚起,她必須過一陣子臥薪嘗膽、非人哉的修行日子。

  瞧見屋內沒一絲燈光,她知道紀羽蟬已經離開,而這個時候他們應當正在飛機上。

  伸手探進包包裡掏鑰匙,驀地,一道人影從電梯後方閃了出來,嚇了她一大跳,險些出口的尖叫聲在看清來人後,又硬生生吞進了喉嚨。

  「冒失鬼!你躲在那裡幹嘛?」梁深怡沒好氣的對姜明勳破口大罵。

  「我躲什麼?偷襲你這夜歸女子嗎?」姜明勳搖搖頭,表現出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

  梁深怡火冒三丈,覺得嚴重遭受污辱。

  「這麼晚才要回家的女人,擺明著讓人有機可乘。」姜明勳嘲諷,他就是看不慣三更半夜才回家的女人,尤其是眼前這位讓他枯等好幾個小時的女人。

  「我是工作——」該死!她幹嘛跟他解釋?「先生,有何貴幹?」她擺出冷冷的臉色,瞪著他問。

  「我知道羽蟬在你這裡,那些是她的東西。」姜明勳指指一旁兩個大紙箱。「還有,這是離婚證書,我已經簽好了,叫她簽完送出去。」

  從頭到尾,他表現得滿不在乎,彷彿事不關己,但在遞給她一紙信封時,眼神一閃而逝的痛苦仍洩漏了他的心思。

  霎時,她有些同情這個男人,一般說「不知者不罪」,但他的「不自知」卻為他帶來悲哀,可憐蟲哪!

  不過,總而言之他是咎由自取,同情無用,也怨不得人。

  「羽蟬不在我這裡。」梁深怡並非喜好落井下石之人,可是她怎麼都看這姓姜的不順眼。

  「啊?」姜明勳有些意外,他知道紀羽蟬沒什麼朋友可以投靠。

  「她走了。」

  「走?走到哪裡去?」

  「當然是走到有愛的地方啊,在一棟足以媲美皇宮的豪宅,跟一個愛她、呵護她、珍惜她的男人生下一個備受寵愛的孩子,從此過著衣食無虞、幸福快……」

  「夠了!」姜明勳打斷她,撇過頭不想聽,但僅僅是這些片斷,已足夠打擊他的男性自尊了。

  他踉蹌的靠上牆,神情有些崩潰。

  梁深怡累得要命,不想浪費休息時間跟他瞎耗,打開門準備進屋,但前腳才踏出,姜明勳忽地快她一步衝進屋,繼而發了狂似的在屋裡竄跑、搜尋……

  「喂!你在幹什麼?出去!否則我告你擅闖民宅!」梁深怡邊打開客廳的燈,為安全起見,只敢站在門旁邊嚷嚷。

  他找遍了每個角落,終於確定她所言屬實,不禁跌坐在地,流出不爭氣的眼淚,好似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背叛我?我究竟哪裡做錯了?」

  「背叛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理由和掙扎;畢竟,背叛並非一件容易的事,而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的人是最可悲的。你缺乏自省能力,快滾回去反省吧!」

  梁深怡一針見血的訓完,便將他踢了出去,然後「碰」地關上她家的門——

  那種傢伙,同情無用!

  門外,還隱約傳來男人狼狽懊悔的低泣聲……

                                尾聲

  轉眼,紀羽蟬跟紫魈到倫敦定居已將近一年了。

  當初一切都那麼倉促,她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完全適應異國的生活,而這全得歸功於紫魈。

  懷孕期間,紀羽蟬的情緒顯得很不穩定,紫魈則給予寬大的包容。他儼然搖身一變成了現代新好男人的最佳代表,除了工作以外,他把全部時間都給了親愛的老婆,努力營造生活之趣、閨房之樂,偶爾還會帶回一點surprise,讓她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今天,整個家熱鬧哄哄、喜氣洋洋,大家只為一個目的而來——

  紀羽蟬生下的那對龍鳳胎——小偉和小蕾今兒個慶滿月。所有人都抽空前來,包括紫魈其他八個兄弟、六個嫂嫂、一個奶媽、傑克、May及一些工作上的好朋友,和紀羽蟬的父母、兄嫂,還有梁深怡,真可謂盛況空前哪!

  當初,紫魈帶紀羽蟬回倫敦便立刻舉行婚禮,在那個莊嚴隆重且豪華的世紀婚禮上,沒有人在意她之前是什麼樣的身份,只有真心誠意的祝福;不過那時紫魈的兄弟因工作的緣故並沒全員到齊。而紀羽蟬則是在婚禮後才以電話告知父母她離婚又再婚且懷孕的消息,他們聽完除了震驚之外,沒有多說什麼,只叮嚀她保重並常跟他們保持聯絡。紀羽蟬也因為家人如此體貼的支持而在心中充滿感激。

  至於梁深怡則在上個月調到倫敦的總公司當總經理,如此莫大的殊榮,對一個女人而言,梁深怡無疑是女人的楷模、開路先鋒。

  總而言之,大伙今兒個全是衝著今日這對小壽星而來的。

  有首歌是這麼唱的:眉毛像你、眼睛像我、鼻子像你、嘴巴像我、男孩像你、女孩像我……用在他們一家四口,真是再貼切不過的形容了。

  小偉就像是紫魈的翻版,生得眉清目秀,才來到世上一個月,那雙明亮的勾魂眼就懂得怎麼電人了,險險導致那些嬸嬸、阿姨們移情別戀;而小蕾則是紀羽蟬的翻版,一樣的甜美可人、惹人憐愛。

  每個人都對這對小壽星愛不釋手,男的爭女娃、女的爭男娃,足見人氣之旺。

  而又由於小偉和小蕾是司徒家幾代以來第一對龍鳳胎,地位形同九兄弟母親的小媽更流下了喜悅的淚水。一個人站在窗邊對著天空不知低喃些什麼,大概是向九兄弟仙逝的父母報告這好消息吧!

  今日在場的大伙全是自家人,出手自然大方,給小壽星的紅包一包比一包還來得厚,讓這兩個小繳獲小小年紀就成了大富公和大富婆。

  傭人忙進忙出補給茶水與食物,紫魈也忙著招呼大家;紀羽蟬剛坐完月子,看著孩子這麼得人喜愛,欣慰的始終保持微笑,而梁深怡則陪伴在側,這對分隔近一年的姊妹淘再度重聚,都有著說不出的喜悅,更加珍惜這段珍貴的情誼。

  「羽蟬。」紀景元從人群裡走到妹妹面前。

  梁深怡識趣的暫時離開。

  「看得出來你過得非常幸福,你終於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是的。」紀羽蟬笑得很滿足。

  「還有明勳的消息嗎?」紀景元別無他意,只是順口一提。對於向來溫順的妹妹會做出這麼決裂的舉動,他其實有些詫異;他雖然鼓勵過她勇敢的離開不幸福的婚姻,但他並沒預料到另一個男人的出現。

  紀羽蟬搖搖頭,她幾乎要遺忘這個人的存在了。

  「或許,他已覓得真正屬於他的幸福。」

  「或許。」紀景元抿了抿唇。「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尋尋覓覓的遊戲。」

  紀羽蟬也抿唇一笑:「是啊,尋尋又覓覓,適合卻不一定契合、相知卻不一定相守、相愛卻不一定相屬,世上多的是錯身而過的癡男怨女,我是幸運的。」

  時至今日,她已完全走出了命運的迷障。

  只有勇於認清自己的慾望,才會瞭解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也才能覓得真正適合自己的愛。

  而她,選擇一個能滿足她的男人,不過是因為她承認了自己的慾望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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