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674|回覆: 18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 古靈 ]【捉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0-4-26 12:48: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什麼是妖怪?

  最簡單的說法大概是:非人怪物。

  但妖怪這種東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世上?

  存在?

  抑或不存在?

  「妖……妖怪!不!不要!你……你別過來,別……別過來……」

  妖怪?

  「……」鮮紅的瞳孔、雪白的髮絲、長長的獠牙、銳利的刃爪,牠自己也無法否認自己是妖怪。

  「……太可怕了,你太……太可怕了,別過……過來,千萬別過來啊……」

  牠可怕?

  「……」是,牠是很可怕,但牠比她更害怕呀!

  「……別過來,求……求求你,不要……不要傷害我,求求……求你……」

  傷害她?

  「……」不,牠一點也不想傷害任何人,但有人會相信牠說的話嗎?

  「……看在老……老天的份上,快走開,別……別靠近我,別傷……傷害我,求求你,快……快走,別再靠……靠近過來了呀!」

  就算牠真的會傷害人,也不可能會傷害她呀!因為……

  「……媽媽……」

  「不!我不是你媽媽,我不是!我……我只是照顧你的人而已,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這種妖……妖怪,先前就把……把你掐死了!」

  不是牠的媽媽?

  「……爸爸?」

  「他……他當然也不是你爸爸,他只是負責……負責教導你!」

  「……」原來如此,所以現在她們知道牠是妖怪,她們就要殺死牠了?

  「別再……過來了,妖怪,快……快走開呀!」

  走開?

  對,牠必須快走……不,逃,牠必須趕快逃,否則她們就要殺死牠了!

  於是,妖怪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好半晌,畏縮在角落裏的女人確定牠不會再回來之後,她才敢戰戰兢兢地爬起來,撫著胸口剛喘過一口氣來,走道另一頭始氣急敗壞地趕過來一大票又拿獵槍又揮舞著電擊棒的人。

  全都是慢半拍的可惡傢伙!

  「牠呢?」

  「走了,好險,我以為牠會傷害我,嚇……」

  「該死,妳怎麼可以讓牠離開,要是牠出去傷害人怎麼辦?」

  開玩笑,要她一個女人單獨阻止那個妖怪?

  他們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過來阻止?

  「可……可是我害怕呀!牠那個樣子實在太可怕了,你……你們看!」

  順著女人手指方向,十幾雙眼不約而同地轉至另一邊,那兒有兩隻體型碩大的獒犬,身首分家,肚破腸流,死狀奇慘。

  「牠就這樣一手一隻輕而易舉地擰斷了牠們的腦袋,你要我怎能不害怕?」

  「該死,真是該死!這下子我們非得派人出去把牠捉回來不可,否則要是出事的話,問題就大條了!」

  「要……要殺了牠嗎?」

  「不管是要殺了牠或如何,無論如何一定要把牠捉回來,即使是得花費一年、兩年,甚至是十年,非把牠捉回來不可!」

  「找外人?」

  「不,這件事絕不能讓外人知道,找自己人,年輕一點的,而且要儘快!」

  「多快?」

  「最好明天就開始,明天即刻展開『捉妖』行動,務必把牠捉拿回來!」

  畢竟,妖怪是不屬於人群的,不是嗎?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0-4-26 12:4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

  燒焦的熱。

  七月,正是德州最悶燥的季節。

  死寂的午後時分,憤怒的烈陽以所向無敵之姿無情地鞭笞下來,咆哮的熱浪形成平地上的水影,唯有單調的引擎聲輪轉在轍印累累的公路上,冒著一陣陣可疑的蒸汽,揚起一片令人灰頭土臉的塵雲。

  雖然巴士裏有空調,但凝望著車窗外一望無際的沙漠荒原,沙丘隆起於大地之間,龔以羚仍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終於明白想要在白晝的沙漠裏看到活蹦亂跳的生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放眼望去僅有一株株搔首弄姿的仙人掌動也不動地佇立在漫天黃沙裏賣騷,周圍點綴著一叢叢滾草、豚草、蛇草及曼陀羅,焦黃而悲傷,遠處高高低低的丘陵似大海波濤湧向天邊,這一片荒蕪的景致比可口可樂的巨型廣告招牌更明顯。

  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景色依舊,藍天與枯地,仙人掌依然滿身刺,沒有半隻鳥停下來唱歌,沒有半朵花冒出來飄香,連白雲也懶得動一動,彷佛巴士只是在原地跑,筆直的道路前方是永無止盡的終點。

  這實在不是人住的地方,更不適宜列入休閒旅遊地點之一。

  「我真是瘋了才會跑到這種地方!」她自言自語地喃喃嘀咕,「不過……」無奈地喃喃自語。「也只有到這種地方來,他們才找不到我。」

  「妳是離家出走的?」

  身旁突然多了一個聲音,她不禁嚇了一大跳,轉眼一瞧,原來是走道另一邊的墨西哥女人不知何時跑來她身邊坐。

  她的英文腔調真奇怪。

  龔以羚心想,同時不置是否地聳聳肩。「我是來找工作的。」不過很好聽。

  「到哪兒?」

  「艾爾帕索。」美國境內最偏遠的城市。「我聽說有色人種在邊境城市比較好找工作。」

  墨西哥女人打量她。「妳家裏需要妳賺錢回家?」

  龔以羚也不甘示弱地瞪大兩隻烏溜溜的眼打量回她。

  「不需要,但我必須養活我自己。」

  眉眼深邃,微笑嫵媚,就如同之前所見過的每一個墨西哥女人,她不得不承認幾乎所有的墨西哥女人都擁有令人無法忽視的美貌,起碼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見過半個醜陋的墨西哥女人,雖然皮膚黝黑了一點,不過和非洲人一比,其它有色人種都只能站一邊去自卑,再眼花撩亂的顏色也比不上一個黑字。

  「妳幾歲?」

  「十八。」

  墨西哥女人點點頭,彷佛同意她的年齡已經可以獨立了,然後歎息。「可是現在時機不對了,以前那兒的確是有很多工作機會,但是現在……」她頓住,又問:「妳是華人?」

  龔以羚又聳肩。「華人,美國人,隨便妳說。」

  「可是妳看上去像華人。」

  墨黑的烏眸烏髮,五官明麗端秀,那一對東方人特有的杏眸清瑩澄澈,有幾分倔強,幾分率性,幾分直爽,還有幾分俏皮的神采,在牛仔褲T恤包裹下的高挑身材苗條優雅,曲線曼妙。

  龔以羚無法否認自己的外表,但仍不認輸地立刻糾正對方的口誤。

  「不,我看上去像東方人。」

  「也對。」墨西哥女人再次點頭。「那妳最好說妳是日本人,千萬不要說妳是華人。」

  「為什麼?」華人又是哪里不對了?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墨西哥女人再度吐出無奈的歎息,「艾爾帕索與格蘭德河對面的華瑞斯同樣是美墨邊界上最大的貿易城市,墨西哥那邊的華瑞斯甚至比美國這邊的艾爾帕索更繁榮,但是……」她露出苦笑。「自兩、三年前開始,那些跨國公司紛紛關閉設置在美墨邊境上的保稅加工出口工廠,成千上萬個工作機會就這樣平空消失了……」

  「這又關華人什麼事?」

  「他們改到中國去設立工廠了。」

  「那也不能怪華人呀!」龔以羚就事論事地反駁。

  「我知道,但是……」墨西哥女人苦笑。「當人在餓肚子的時候,天氣很好他也要抱怨。所以妳千萬不要說妳是華人,大部分的工作機會都已經被華人搶走了,妳還要跑來跟他們爭剩下來的少數機會,他們會很生氣的。」

  的確,這種情況確實令人不爽,不過這裏總還是美國吧?大家一起公平競爭有什麼不對?墨西哥人自己不也跑到人家的地盤上來搶美國人的工作。

  「可是……」

  「各位先生小姐們,梭諾拉到了,要繼續上路的可以下車休息十五分鐘,但請準時回車上來!」

  一聽到司機大爺的宣佈,龔以羚立刻吞回她的辯詞,唬一下跳起來。

  「我要下車。」她喃喃道。「再不下去走走,我會抓狂!」

  想千里渡越美國的方式有許多,灰狗巴士是其中最方便節約的一種,雖然比較慢,而且巴士內也沒有多餘空間讓妳偶爾跳跳迪斯科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更不如火車那般舒適,但搭乘灰狗巴士也有個非常特別的地方是火車絕對比不上的。

  每隔一段時間,巴士就會進入一個車站讓客人下車方便或四處溜達一下,有人下車,也會有新的客人上車,甚至還會換車或換司機,因為這樣,坐灰狗巴士可以見識到許多美國風光表相下的真實面貌。

  有些地方甚至只有一條街的繁華,幾間破房子從頭看到尾不用三分鐘,小得可憐。

  於是,此生沒見過這種迷你小鎮的人腦袋裏不由得浮現出疑問──

  這裏仍然是美國嗎?

  孤零零地住在這種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除了加油站以外什麼也沒有,他們又是如何生存下來的?

  喝汽油?

  或者德州電鋸殺人狂就住在這兒?

  不過當龔以羚持著懷疑的眼光環視周遭之際,四周寥寥幾位小鎮鎮民同樣也當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外星人似的盯住打量不已,她才兩隻眼,當然拚不過人家好幾對X光,害她一陣不自在,趕緊低頭看看自己是不是石門水庫沒關好,或者胸前少扣一顆鈕扣開了天窗。

  「這裏的人多半都沒有離開過這裏,」隨後下車的墨西哥女人在她後面解釋。「而東方人又極少打這兒經過,所以他們很好奇。」

  「猜想得到。」龔以羚咕噥,訕訕地自我解嘲道:「不過他們永遠看不出來我把章魚腳藏到哪里去了,我敢跟妳打賭!」

  墨西哥女人噗哧失笑。「妳真有趣。」

  龔以羚聳聳肩,先到加油站的盥洗室排隊上廁所,再從自動販賣機裏買了一罐可樂,才剛喝到一半就到了上車時間,大家紛紛回車回座位,那位年輕墨西哥女人依然坐到她身旁來。

  「既然墨西哥人這麼討厭華人,妳又為什麼對我這麼親切?」龔以羚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出門在外,多疑才能保得萬年身。

  「我在達拉斯幫傭,夫人是華人,她對我非常好,不但薪水比一般幫傭人高,而且一到假日就會補貼車錢趕我回家,也不忘買一些小禮物讓我帶回去給孩子,她總是說孩子們沒有媽媽陪在身邊好可憐。所以……」墨西哥女人微微一笑。「我一點也不討厭華人。」

  「哦!」龔以羚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的警戒心太強了,因為我在聖路易被人家騙得身上只剩下三十美元,我可不想連這三十美元也被騙走了。」她坦誠地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妳沒錯,」墨西哥女人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在美墨邊境城市被扒、被騙、被搶、被偷的情況很多,妳是得小心一點。」

  「我叫以羚,」為了回報對方的親切,龔以羚主動先報出名字。

  「以琳?」

  「不,以羚。」

  「以……琳?」

  「不,是以……算了,以琳就以琳。妳呢?」

  「露意娜,」墨西哥女人笑得爽朗。「二十七歲,四個小孩。」

  「四個?」龔以羚驚呼,吐了一下舌頭。「好厲害!」

  「我在想,如果妳堅持一定要到艾爾帕索找工作,身上錢又不多,那妳最好先住到我家來,」露意娜好意的提出邀請,充分表現出墨西哥人的熱情好客。「妳要知道,艾爾帕索的工作真的不好找,也許住上兩、三個月都找不到工作喲!」

  龔以羚臉上喜色飛閃。「妳住在艾爾帕索?」太好了,可以省下住宿費了!

  「不,我住華瑞斯。」

  「華瑞斯?」喜色黯然沉褪。「我沒有辦簽證。」

  「這……」露意娜蹙眉略一思索。「妳是拿哪一國的護照?」

  龔以羚遲疑一下。「美國護照。」

  露意娜的神情很明顯地放鬆了。「那就沒問題了,從艾爾帕索到華瑞斯根本不需要經過海關手續,而且由於很多美國年輕人沒事就跑到墨西哥去,每逢週末也有不少美國人專程到墨西哥購物,所以只要是拿美國護照的人,回來的時候也不會受到嚴格的盤查。」

  「為什麼?」龔以羚一臉不解。「妳說的美國年輕人為什麼會沒事就跑到墨西哥去?」

  「因為未滿二十一歲的他們可以在墨西哥正大光明地飲酒作樂。」

  原來是想嘗嘗違法的滋味,不過……

  墨西哥?

  真驢啊!原來到墨西哥不用簽證,這樣就不必擔心會被他們找到了嘛!因為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跑到墨西哥。

  對,這樣更好,就躲到墨西哥去吧!

   ☆  ☆  ☆

  位於落磯山脈群山之間的艾爾帕索恰如一條通道連接美國與墨西哥,許多墨西哥人每天到艾爾帕索來打工,因此走在艾爾帕索的街道上,英語並不是最常聽見的語言,反倒是西班牙話滿天飛舞。

  背上背了一個背包,手上也拎著旅行袋,龔以羚一路緊跟在露意娜身邊,揚著一張好奇寶寶的臉東張西望,未幾即發現有幾個頸項上掛著照相機的人。

  「這裏的觀光客是來看什麼?」

  「他們要到華瑞斯去看賽狗。」

  「賽狗?」那是什麼?世界狗選美比賽?

  「不過賽狗還是沒有鬥牛那麼刺激。」

  「鬥牛?墨西哥也有鬥牛?」那不是西班牙的特產嗎?

  「當然,不過十月才開始鬥牛季,這種時候在墨西哥要看鬥牛只能到拉巴斯去看每個月一次的鬥牛表演,但老實說,那實在沒什麼看頭,騙騙觀光客是夠了,墨西哥本地人根本看不在眼裏。」

  因為正巧碰上下班時間,走沒兩步她們便被一大群墨西哥人包圍住簇擁著擠向邊界橋,橋上還有好幾個墨西哥孩子拿著各種商品向觀光客兜售,不過幾分鐘,投下通橋費後,龔以羚便莫名其妙地踏上了墨西哥的領土。

  原以為會看見如同西部電影裏那種貧窮的邊界小鎮,破敗的舊石屋,粗糙的砂石路,黝黑的小孩子在漫天風沙裏奔跑嬉戲,大孩子爭先恐後圍過來伸出髒兮兮的手討錢,店家裏的老闆掛著諂媚的笑臉大叫著跑出來拔河。

  「Welcome, amigo!」

  一人一邊拔得妳差點真的分給他們一人一半。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看到類似這種場景,但眼前的事實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入目所及既沒有搖搖欲墜的破房子,也不會一張嘴就吃進滿嘴風沙。寬廣整齊的柏油路兩旁佇立著新舊並立的矮層建築物,大部分都是民俗手工藝品店、陶器店和酒吧餐館。

  還有許多墨西哥小販肩上掛著各色小工藝品,鼓起如簧之舌對觀光客推銷他那「舉世無雙霹靂無敵」的貨品,幾個墨西哥女人推著堆滿仙人掌果實的攤子高聲叫賣,放眼望去淨是被陽光曬黑的皮膚襯著雪白的牙齒,深邃的五官上滿布熱情的笑容,樂天知命寫在每一張淳樸的臉上。

  轉眼,道路樹下也有三、四個十幾歲的少年在那兒賣唱,滿不在乎地唱,自得其樂地唱,不讓人覺得他們可憐。

  「他們唱得真好聽。」龔以羚不自覺地喃喃道。

  「墨西哥人天生是歌唱跳舞的好手。」

  露意娜微笑著牽住她的手往右邊巷道裏走進去,七拐八轉,走著走著,經過密集而擁擠的中下階層住宅區,走著走著,走出了石牆市區,走著走著,龔以羚的眼睛也愈睜愈大。

  真是偉大!

  現在,她終於見識到類似電影中的場景了,斑駁的建築,搭得亂七八糟的破爛違建搖搖欲墜,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指頭點過去就足以令它們崩潰瓦解了,坑窪不平的砂石路旁淨是成堆的垃圾,蒼蠅蚊子滿天飛,蟑螂老鼠到處爬,道路盡頭隱約可見熾熱泛黃的奇瓦瓦沙漠,就像所有國家的貧民窟,肮髒又破落。

  「露意娜,妳家……」她原想問露意娜家裏有辦法多她一個人住下嗎?然念頭一轉,立刻改口問:「妳丈夫會允許妳這樣未經他的同意便帶個人回去住嗎?」

  露意娜回眸,禁不住又笑了。「傳統的墨西哥男人除了新婚之夜以外,他們都得聽命于妻子,如果妳有注意到的話,應該會發現許多墨西哥丈夫都走在妻子身後。」

  她當然注意到了。

  「咦?原來那是夫妻嗎?我還以為那是工人跟隨在雇主夫人身後呢!」

  「不,那是夫妻。」露意娜大笑。「而且墨西哥女孩十幾歲就得出去工作賺錢養家或獨立,這都是很正常的事,在能力範圍之內幫一點小忙,馬可應該不會反對。」

  話落,她停在某棟屋前。「到了。」

  龔以羚毫不意外地發現眼前的屋子就如同她想像中那樣破敗窄小,再進去一看……更意外了,居然還有隔間。

  「妳可以和孩子們睡在一起。」露意娜指著後頭那間房,然後注意到龔以羚的臉色,不禁遲疑地放下手。「呃!或許……或許妳住不慣這種地方?」

  「不不不!」龔以羚慌忙搖手。「我住過更糟糕的地方……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天哪,她真想甩自己一個耳光!

  「不要緊,」露意娜不以為意地微笑。「等我們攢夠了錢,就可以搬到好一點的地方去住了。」

  「呃!妳的孩子們呢?」龔以羚忙著想轉開話題。

  「應該在市場幫他們父親的忙,馬可白天在市場賣水果,晚上在餐廳工作。」露意娜熱心地幫龔以羚把旅行袋放到孩子們的床上。「睡這兒,可以吧?」

  「當然可以!」龔以羚感激地握住露意娜的手。「謝謝妳,露意娜,謝謝妳,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妳的。」

  然而最教她大感意外的是,露意娜的丈夫馬可見到她不但沒有生氣,還高興得很。

  「妳在找工作?太好了,我們餐廳有三位女侍一起請假,簡直快忙翻了,妳就先來幫一下忙吧!晚班可以嗎?」

  就這樣,短短一天之內,龔以羚不但得到了一個朋友,也找到了住處和工作。

  嘖嘖,運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呢!

   ☆  ☆  ☆

  馬可工作的餐廳叫「鬥牛士」,午前十一點開始營業,半夜三點休息,分日夜兩班,純墨西哥裝潢,供應辣得嚇死人的純墨西哥餐點,還有墨西哥合奏樂團的熱情演唱。

  打工經驗豐富的龔以羚在一天之內就熟悉了她的新工作,其實也沒什麼難的,不外乎是招呼客人,送餐飲結賬單之類的,雖然她不會西班牙語,但由於餐廳的客人多半是觀光客,只要會一口流利的英語便綽綽有餘了,不到十天,她便駕輕就熟得彷佛她早已在那邊工作一、兩年了。

  不習慣的是那些豬頭客人。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年輕美國人既傲慢又像一條條爭相發情的狗,看也不看一眼餐廳精心製作的佳餚,更充耳不聞表演臺上的歌唱演奏,只忙著一手揮舞著華盛頓的人頭,一手摸一把那個女侍的屁股,吃吃這個女侍的豆腐,最愛聽女侍們裝模作樣的尖叫。

  她終於知道餐廳裏的女侍為什麼老是請假──被這些傢伙們拐去「玩」了,縱使她們明知道他們說的只不過是膩死人不償命的甜言蜜語,但還是想碰碰運氣,說不定哪一回就有機會到美國去過好日子了,就算不行,多塞幾張華盛頓的人頭到胸罩裏也好。

  「小姐,陪我過兩天,說不定我有辦法安排妳到美國工作喔!」

  她才剛從美國逃出來,幹嘛還要回去自投羅網?

  「很感激您的好意,先生,不過我在這邊工作的很愉快,並不想換工作。」

  「或許妳願意帶我到各處遊覽,我可以……」

  她又不是導遊!

  「誠心建議您,先生,華瑞斯有專業導遊,他們一定比我更能勝任導遊這份工作。」

  「那麼如果我想邀請妳參與一項既刺激又……」

  男人就是愛刺激!

  「鬥牛,先生,拉巴斯每月一次的鬥牛表演保證能滿足你們男人的嗜血心理,本餐廳備有交通地圖待索,需要我拿一份給您嗎?」

  幸好這種事她也不是頭一遭碰上,沒那麼容易被幾句騙小孩的話拐去,無論那些美國富家大少爺們投出多少誘惑球,她總是能老神在在地一球接一球的打回去,支支全壘打,無動於衷地把他們當成一隻只豬頭打發掉。

  不過男人就是這麼賤,愈是得不到就愈是不甘心認輸,不服氣之餘竟然打起賭來,於是他們的誘惑手段也逐漸變本加厲,誇張到令人哭笑不得的程度。

  「陪我一天,這顆一克拉鑽戒就是妳的!」

  聽得好笑,龔以羚差點沒嗤之以鼻地哼給他們聽。

  「抱歉,先生,我最討厭鑽石了。」

  「陪我一天,外面那部法拉利就送妳!」

  「抱歉,先生,我沒有駕照,要你的法拉利幹嘛?推車練體力?」

  「陪我一天,我就娶妳!」

  「抱歉,先生,您喝醉了,要不要我請吧台幫您調杯醒酒汁?」

  如果按照她自己的心意,她倒是很願意拿這些只會吃喝玩樂泡妞兒的公子哥兒們當沙包來練練拳頭,但既然應付這種賴皮爛貨也是工作項目之一,她只好硬擠出一臉燦爛的笑容,若無其事地吞下滿心的厭惡感,等待下班後再找個時間來好好想像一下:親手把那些大少爺們拆成一百零八塊究竟會有多快意?

  不過每個人都有他的耐心底線,而龔以羚的耐心底線就在她每個月的那一天──那一天不管什麼事她都無法容忍!

  從第一回開始,她家大姨媽來拜訪的模式就不曾改變過,第一天,渾身不對勁,大姨媽不情不願地點點滴滴來報到,提醒主人「血戰」即將開始;第二天,頭昏昏腦脹脹,渾身直冒冷汗,小腹絞痛得彷佛有人拿攪拌器在裏面打蛋汁,鮮血更像瀑布一樣狂泄不已,不到一個鐘頭便得上盥洗室報到一趟,否則非出糗不可,所以這天她照慣例會穿上黑色的裙子或長褲,以免一個疏忽造成難堪到不行的場面;到了第三天,一切疼痛流血會在兩個鐘頭之內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也會因為失血過速造成嚴重的貧血現象。

  第一、三天她還能忍耐,但第二天就是有人送金山銀礦來給她,她都無法容忍對方的騷擾,更何況是那種無聊人士的擱擱纏。

  去死吧!

  「以琳,妳的臉色很蒼白,要不要請一天假?」馬可滿眼關心地端詳她。

  「不用了,」龔以羚想搖頭,忙又停住,免得自己先一個暈頭轉向跌進酒桶裏去作藥酒的泡料。「今天汀亞娜她們兩個也沒來,客人又這麼多,如果我也請假的話,你們一定會忙得跳樓。」

  「妳放心,這裏的樓不夠高,跳了也不會死。」馬可幽默地說。「不過妳說的沒錯,今天客人特別多,尤其是女客人,因為迪卡斯回來了。」

  「誰?」龔以羚無意識地順口問,暗地裏努力命令自己忘卻肉體上的不舒適。

  「迪卡斯,常來餐廳裏客串表演的歌手,他的吉他彈得一級棒,歌聲更足以使所有女人跪在他面前任他為所欲為。」

  「哦!」龔以羚根本沒聽進去馬可說了些什麼,只覺得腦袋愈來愈暈眩,小腹痛得她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我該去工作了。」天哪!從來沒這麼痛過,明明已經吃過止痛藥了,卻一點效果也沒有,真想躺下來瞇一下眼……

  不,絕不能躺下來,根據過去的慘痛經驗,這一天她要是躺下來,必然會一覺睡到出血停止,即便是聖母瑪麗亞降臨也叫她不醒,不清楚狀況的人看見了肯定會以為她被誰殺得滿身是血,嚇壞別人也嚇壞她自己,搞不好她醒來時已經被放在解剖臺上等待驗屍了!

  「好,不過妳要答應我,有什麼不對一定要說出來,妳可以到後面的儲藏室去休息一下。」

  「沒問題。」等她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然後,她就在昏昏沉沉中開始工作,也沒有注意到表演臺上不再是往常表演的合奏樂團,只覺得有一股低沉柔和的歌聲幽幽傳入耳內,奇異地減緩了她的痛苦,餐廳裏也比往常安靜,大部分客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醉在那醇厚磁性的歌聲中。

  大部分,不是全部。

  「先生,」龔以羚忍耐著把那只好像海星一樣,大剌剌地扒在她臀部的狗爪抓開,「請問你還要點些什麼?」並忍氣吞聲地詢問狗爪的主人,一個倨傲的金髮年輕人。

  不到一秒鐘,狗爪又回到原位,還加上撫摸的動作。

  「只要妳答應陪我一天,我就告訴妳。」

  海星會爬嗎?

  「先生,如果你不想點任何東西,請別胡亂招手,我們可是忙得很呢!」龔以羚啼笑皆非地再次抓開那只狗爪。

  依然不到一秒鐘,狗爪又貼回原位。「我當然要點東西,可是妳必須先答應陪我出去一天,我才要告訴妳。」這回不再只是單純的撫摸,而是粗魯的又捏又揉。

  她又不是麵團!

  「真是夠了,先生,我沒空陪你在這兒胡鬧,」龔以羚咬牙切齒地再把那只狗爪拉開她的臀部。「你要是不想點東西,那我要走了,我還有好多工作呢!」

  「我還沒點過東西妳敢走!」金髮年輕人沉聲威脅。「我會向妳們老闆申訴說妳這個女侍傲慢又自大,要他開除妳!」

  「誰理你!」龔以羚嗤之以鼻地哼了哼即轉身要離去。

  沒想到對方竟敢說走就走,金髮年輕人拉不下臉來承受這種輕視,立刻借著三分怒意和七分酒意,自以為瀟灑地伸手鎖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回帶,龔以羚驚呼一聲差點如他所願地跌進他懷裏。

  幸好她反應夠快,及時用另一手抵住桌面,卻又因為勢子太猛而撞翻了水杯,起碼有一半以上的水都潑灑至金髮年輕人身上,後者又驚又怒地跳起來,三分怒意已然揚升至十分。

  「太過分了,妳這婊子!」他口不擇言地怒吼。「竟敢……」

  婊子?他竟敢叫她婊子?

  夠了!她的忍耐到此為止!

  「竟敢怎樣?」她吼得更大聲,並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全潑到他臉上去,「這樣嗎?還是這樣?」再將色拉盅也摔到他身上。「為什麼不敢?對付你這種色狼就是得這樣!告訴你,我還敢這樣!」

  龔以羚用力拉開他衣領,把一整盤紅辣辣的豬肚全倒進去,然後得意洋洋地拍拍手,再傲然回身想來個漂亮的光榮退場,不料轉勢太快,眼前驟然一陣黑,雙腿一軟,恰好跌入一雙強勁有力的臂膀裏。

  嘖,好遜的退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0-4-26 12:50: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

  夕陽餘暉映照著浩瀚無限的荒蕪,貧瘠的土丘上蕩漾著一片五顏六色的水氣,千百年來始終不變的蒼涼,腰幹挺直的仙人掌總是默默相對,驀然,一陣沉穩的引擎聲自綿延的道路那頭呼嘯而至,瞬間劃破寂靜的天際,轉眼又呼嘯而去,這一片荒涼再次被遺棄於後。

  那是一輛優雅修長的雙門BMW,純黑色,在晚霞中閃耀著墨色光華,於第一顆星辰乍現的那一刻駛入華瑞斯城內,幾個漂亮的轉彎,徐徐停至餐廳側門。

  一位如同跑車一樣優雅修長的男人徐緩地下了車,腦後紮著一支短短的馬尾,純黑色墨鏡,純黑色領巾,純黑色襯衫,還有純黑色的緊身長褲,一身的墨黑自然而然散發出一股邪氣,那種會迷得女人神魂顛倒的邪氣。

  悠閒自在地進入餐廳側門,穿過廚房,在眾人的歡迎聲中,他愉快地與廚房內的工作人員打招呼。

  「嗨,培亞哥,你又發福了!」

  「迪卡斯,有受傷嗎?」

  「你說呢?」

  「沒有?哈,我就知道了,六百場,又創下新紀錄了!」

  「你又跟人家打賭了?」

  「我是想啊!可是誰願意跟我打這種穩輸的賭?」

  「你老婆啊!」

  戲謔的哈哈大笑中,迪卡斯離開廚房循著通道走向店長辦公室,沒想到半途便碰上他所要找的人──店長維克多,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之一,黝黑健壯,唇上一撇胡髭,非常性格。

  兩人歡天喜地的相互擁抱一下。

  「迪卡斯,回來了!」

  「是啊!十天後還要上場,現在先回來休息一下。」

  「那麼,今天晚上要上臺嗎?」維克多期待地問。

  「明天晚上吧!」一提到上臺,迪卡斯的視線便下意識地溜向餐廳裏。「怎麼樣,最近生意如何?」

  「老樣,生意好得不得了,特別是暑假期間,你也知道,那些美國年輕人就愛上這兒來玩。」

  「確實。」迪卡斯漫不經心地應道,注意力透過玻璃門集中在餐廳內表演台前的桌位,那兒有兩桌年輕客人纏著一位女侍不讓她離開。「那是誰?」

  維克多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你說以琳嗎?十八歲,日本人,在這兒工作才三個星期,非常勤快的女孩。」

  「長得不錯,而且……嗯!氣質非常獨特,很……吸引人。」

  吸引住他了嗎?

  維克多注意到迪卡斯流露出奇特的表情,並非怪異,而是不曾見過,所以奇特,所以令他感到好奇。

  「那當然,否則那些大少爺們幹嘛纏著她?」

  迪卡斯倚在門邊上,悠然地點起一根煙,繼續朝餐廳內張望。

  「她……很『忙』?」

  二十年老友,維克多很清楚他在問什麼。「那要看你對忙的定義是什麼,如果你是指工作方面,她確實很忙,雖然是晚班工作人員,但只要日班缺人手,她隨時願意過來支持,你知道,其它女侍常常請假。至於其它嘛……」

  他聳聳肩,也倚向另一邊門框。「沒有人請得動她,無論對方提出多麼高昂的代價,她始終堅定立場拒絕陪伴任何客人出外遊玩,所以那些年輕人開始拿她打賭,賭誰能先把她約出去『玩』一晚。」

  「是嗎?有趣的女孩。」迪卡斯喃喃道。「不知道她是被男人傷害過,或者是天生不信任男人?」

  「怎麼,你也想賭賭看?」

  「我?」視線終於拉回來移至眼前的人身上,迪卡斯優雅地抽了一口煙。「不,我從不拿女人打賭,這太不尊重她們了。」

  維克多歎著氣搖搖頭。「你那樣就算尊重她們?」

  「我以我的方式尊重她們,而她們也很滿意,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總有一天你會踩到地雷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維克多善意地警告他。

  「等踩到的時候再說吧!」迪卡斯揚起不在乎的笑。「嗯!再想想,我還是今天晚上就上臺唱一場吧!反正我也不累。」

  維克多挑了挑眉,隨即又無奈地搖頭。「那我最好讓人放風聲出去,再警告培亞哥一下,今天晚上肯定又爆滿,廚房如果材料不夠要儘快補貨。」

  「你在利用我?」

  「你是本餐廳的活招牌呀!」維克多毫不慚愧地說。「能利用的時候為什麼不利用?」

  迪卡斯滑稽地咧咧嘴。

  「好吧!誰教我交了你這號損友,就讓你利用吧!」

   ☆  ☆  ☆

  迪卡斯最大的魅力是,只要他一站上表演台,底下所有的嘈雜聲便會自然而然消失了,他仍然戴著墨鏡,至今不知有多少女人夢想摘下他的墨鏡,瞧瞧他目中的光芒究竟有多熱情,或者多邪惡,但始終不曾有人得逞,這正是他吸引人之處,神秘又邪惡的男人。

  相反的,他的吉他是一首溫暖迷人的旋律,技法上的成熟細緻掩不住年輕的狂野熱情,浪漫的國度盡在陽光味濃的音符下,豐潤的歌喉彷佛是黑夜中唯一燃燒的烈焰,輕易便能夠挑起聽眾的感官刺激,令人聽過一次就魂牽夢縈。

  墨西哥人是天生的歌舞高手,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充分印證。

  只可惜他是客串性質,出場的時間不一定,不過只要有他上臺表演的時刻,必然會如同這晚一般──大爆滿,而且多數是女性顧客,女人們總是為他瘋狂,除了一個人。

  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漫不經心地撩撥出一串串柔美的音符,低吟著直率的熱情浪漫,兩眼則緊盯住在他面前來回不只十幾二十來次的東方女孩,她連瞄他一下都沒有。

  她是故意的嗎?

  不,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對此,他並不感到生氣,反倒被她勾起一份濃濃的好奇心來。

  她是同性戀,男人看不進她眼裏?

  然後,他注意到那兩桌年輕客人又纏住她了,一個輪一個竭盡所能誘惑她,而她又是如何有技巧地一一回絕,無論客人開出多麼誘人的條件,她一概不予考慮,於是最後一個竟然耍起賴來,又吃豆腐又威脅。

  那傢伙究竟當這兒是什麼地方?

  紅燈區?

  他不由得冒出一把熊熊怒火來,憤然中途停止表演,大步走下表演台準備親自把那傢伙扔出餐廳……不,扔回美國去,卻見那個東方女孩突然表現出一股驚人的魄力,讓那傢伙當場傻眼,他正想為她大喝三聲采,不料那個女孩一轉過身來便跌入他的懷抱裏,換他當場傻眼。

  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  ☆  ☆

  「瑪麗安!」

  聞聲即刻趕來的瑪麗安站在樓梯底往上看,心中不由得又浮起長久以來存在的疑問:迪卡斯為什麼不管走到哪里總是戴著墨鏡?

  「是?」

  見迪卡斯勾勾手指頭示意她上樓,她不禁心頭一喜,馬上丟開所有的疑惑,飛也似地奔上餐廳裏的唯一禁區──二樓。

  除了迪卡斯自己之外,二樓休息室從來不曾有其它任何人上去過。

  「什麼事?」問話的同時,她已經準備好要掀開裙子脫內褲了,誰知迪卡斯不僅沒有那種意思,竟然還一臉無奈地攤開滿手血給她看。「天哪!你受傷了?」

  她見不到他墨鏡後的眼,只見到他斜斜往兩鬢飛上去的眉陡然揚了一下,然後俯首在她耳邊低語數句。

  「哦!」瑪麗安怨懟地橫他一眼,再轉身下樓,待迪卡斯洗好手,她又上樓來逕自進房裏去。好半晌後,她出來,對雙臂環胸靠在牆上的迪卡斯說:「好了,還有什麼事嗎?」再給你一次機會!

  迪卡斯哪里會不懂得她眼神裏的暗示,但他只是勾起一彎奇特的笑容。

  「謝謝妳,沒事了,妳回去工作吧!」

  哼,不識貨的男人!

  瑪麗安忿忿地下樓去,心裏還在想著:明天換件更性感的衣服再來試過!

  回到專用的休息室,迪卡斯悄然佇立於床傍,慢條斯理地摘下墨鏡,濃密的長睫毛下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瞳眸,神秘浪漫的紫羅蘭迷霧中隱約流轉著一股邪肆惑人的異彩,他默默凝睇著在床上沉睡的東方女孩。

  這還是頭一回有女人對他視若無睹。

  他幾乎敢肯定她不是同性戀,就是內心曾受過沉重的創傷──被某個該死的男人所傷。

  這也是頭一回有人在他演唱一半時鬧場。

  不過他無法責怪她,一切他都看在眼裏,就算她不動手,他也會親自把那傢伙扔出去。

  這更是他頭一回碰上一個完全不被利欲所誘的女孩子。

  在他把她抱上來之後,馬可特地趕來向他解釋她為何會如此失控,很顯然的她今天身體很不舒服,實在沒精神去應付那些傢伙,但因為餐廳人手不夠,她仍勉為其難地照常來上班,無論如何,她寧願用自己的勞力來換取酬勞。

  奇特的女孩!

  他想,退後兩步在大圈椅上坐下,燃起了一根煙,繼續將若有所思的眼神凝住在她臉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而蹙起了眉宇,起身猶豫一下才伸手掀開被單,旋即瞠目驚喘。

  「耶穌上帝!」

  他立刻戴回墨鏡又跑出去在樓梯口大吼。

  「瑪麗安!」

  一個鐘頭後……

  「瑪麗安!」

  五十分鐘後……

  「瑪麗安!」

  四十分鐘後……

  「瑪麗安!」

  半個鐘頭……

  「瑪麗安!」

  上帝,這個東方女孩不會因此流血致死吧?

   ☆  ☆  ☆

  微風飄起額前的髮絲,溫暖的陽光輕拂著沉睡的臉龐,溫暖,但刺眼,龔以羚不覺低吟一聲,轉過身去把臉深埋進枕頭裏,打算繼續睡到天荒地老,然而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卻迫使她不得不清醒過來。

  奇怪,這是什麼香味?

  片刻後,她驀然睜大眼並彈坐起來。

  老天,這是男性沐浴乳的香味,跟她爸爸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樣,優雅又迷人的男性香氣。

  她為什麼會聞到這種香味?難道是……是……

  啊!對了,她昨晚發完飆後便昏倒了,然後就這樣好死不死的被逮到了?

  慌慌張張地,她急忙轉頭四顧張望,又驀然定住,詫異的視線停留在窗畔的長沙發,上面睡著一個人,一個長手長腳的墨西哥男人。

  墨西哥人,不是美國人,也不是華人,幸好。

  暗自松了口氣,她繼續打量他。

  漂亮的男人,五官比任何一個墨西哥人更深邃,微卷的睫毛長得令人嫉妒,唇上並沒有一般墨西哥男人喜歡留的胡髭,倒是下巴上佈滿了濃密的胡碴,一副頹廢的委靡之態,卻很吸引人,雙唇更是紅潤性感得教人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揮高度想像力,譬如:被它們親吻的滋味究竟是如何?

  她並不擔心是否曾被這個男人侵犯,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喜歡一個血流如注的女人,再高昂旺盛的欲火也會被嚇得瞬間降到冰點以下,如果這樣男人還興奮得起來,她也認了。

  總之,在這種情況下,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自信可以算得上是普天下最安全的女人。可是……

  他到底是誰?

  正疑惑間,長而卷的睫毛在一陣輕微顫動後徐徐揚起,她不禁愣了一愣,不覺脫口問:「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眨了眨睫毛,揉著惺忪的眼慢吞吞地坐起來伸了一個迷人的懶腰,再慵懶地癱成一副頹廢的爛泥樣,一腳掛在扶手上,一手搭在椅背上,半躺半坐,就像一隻懶散的貓……不,豹。

  「我母親是美國人。」

  低沉磁性的聲音,好熟悉!

  「我見……不,聽過你的聲音嗎?」龔以羚困惑地再問。

  長而卷的睫毛又搧了一下,迪卡斯不自覺地發出輕笑聲。「昨晚,當妳在發飆的時候,我正在臺上唱歌。」真是有趣的女孩,這也是第一次有女人竟然沒注意到他的人,只注意到他的聲音。

  「原來昨晚是你在唱歌。」一提起昨晚,龔以羚不禁紅了紅臉,垂眸看看自己身上鮮豔的上衣與紅裙,不是她原來穿的衣服。「請問那個……呃,是誰幫我處理的?」

  「瑪麗安。」

  「哦!」

  龔以羚很明顯的松了口氣,迪卡斯不禁興起了捉弄的心。

  「一開始。」

  「呃?」

  「但後來她們下班了,所以……」

  他頓住,等待她的表情變化,果然,她在一怔之後雙頰又開始紅了。

  「你?」

  他慢條斯理地點點頭,她猛然抽了口氣,臉色以倍比級數迅速加深,眨眼間便呈現出最新鮮的豬肝色。

  「不……不是吧?」

  「妳瞧見這裏還有誰嗎?」迪卡斯兩手一攤,很誇張地歎了口氣。「還真是累死我了,每半個鐘頭到一個鐘頭就得幫妳處理一次,有時候還得替妳擦澡後再換上另一套衣服,直到一個多鐘頭前才莫名其妙突然停止,老天,我這輩子還沒這麼辛苦過呢!」

  「真的……」龔以羚尷尬地咽了口唾沬。「是你?」

  迪卡斯眨著眼,唇上泛著詭異的笑,龔以羚實在不想相信他,但見他眼下掩不住的疲憊痕跡,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天哪!人生真是黑白,她怎會碰上這種事呢?

  龔以羚咬住下唇怔忡半晌,「好吧!反正世界末日也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她自我解嘲地喃喃道。「謝謝你擔任第一位鑒賞我的裸體的男人,希望沒有讓你太失望,起碼要讓你的辛苦有點代價。」

  迪卡斯驀然爆出轟然大笑,「我就知道妳是個有趣的女孩!」瞬間,他的慵懶好像假的一樣消失不見,動作敏捷地一躍而起。「妳餓了吧?我去叫培亞哥準備早餐上來。」

  當他回來時,恰好瞧見龔以羚正嘗試著要下床,不過腳尚未站直又再次往前傾倒,他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扶住她。

  「我想妳還不適合下床。」

  「放……放心,」雙手緊揪住他的襯衫,龔以羚閉眼吞下暈眩的噁心感。「昨天我沒死,今天就不會死。」

  這回迪卡斯沒有笑,他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來放回床上。

  「妳總是這樣嗎?」

  龔以羚苦笑。「從第一次開始。」

  「沒看過醫生?」

  「看過,那又怎麼樣?」龔以羚喃喃道。「他們老是講一些不負責任的話,說什麼生過孩子之後體質自然會改善,那如果我根本不想生孩子怎麼辦?」

  迪卡斯雙眉挑高了。「妳不想生孩子?」

  「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不想結婚。」龔以羚神情嚴肅地加以更正。

  濃眉挑得更高。「為什麼?」

  「為什麼?」龔以羚也學他挑高眉毛。「喂!先生,你管的也未免太多了吧?就算你幫了我一次,我也全讓你看光了,咱們就算扯平了,麻煩你少管別人的閒事好不好?」

  挑高的眉毛放下來了,迪卡斯深思地注視她片刻後,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誘惑的笑,瞳眸的紫羅蘭色泛深,邪魅的氣息更盛。

  「我知道了,妳被男人欺騙過,對嗎?」

  他低喃著在床沿坐下,瞧見她警覺地往後退向床頭,眼底的蠱惑之色立刻再加深三分。

  這已足夠使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暈頭轉向。

  他伸出手背貼在她臉頰上緩緩往下滑。「我必須告訴妳,那個男人是個白癡,任何一個任由妳離開的男人都是瞎子,笨蛋……」

  他呢喃著朝她俯過身去,但她立刻用手抵在他胸前,於是他溫柔地拉來她的手,慢條斯理地在她手背、手心上各印下一吻。

  這肯定會讓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停止呼吸。

  他很滿意地瞧見她一臉的驚訝。「所以妳大可忘了那種蠢男人……」他貼近她,在她耳旁夢囈般地呢喃,呼著純男性的誘惑氣息。

  這必然會令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停止心跳。

  她的眼睛瞪大了。

  「我保證還有其它更多的好男人正等待著妳,譬如……」溫暖的唇瓣徐徐滑行至她的唇畔。

  這保證可以使一百個女人中的九十九個女人昏倒。

  「我……」

  啪!

  有一瞬間,迪卡斯恍惚不解為何大白天的會有那麼多星星到處亂飛,下一刻,他捂著火辣辣的臉頰,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這絕對是第一次有女人不被他的魅力所惑!

  「告訴你,我最痛恨像你這種憑藉自己的魅力到處亂放電的男人,」龔以羚憎惡地瞪住他,咬牙切齒地吐出每個字。「真是下流無恥卑鄙齷齪到極點,算我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讓你幫上忙,幸好我們也扯平了,以後就當作我們不認識,拜託你千萬不要再和我說話,因為我絕不會回答你!」

  語畢,她使力推開他──害他差點一屁股跌到地上去,然後拿出最大的毅力讓自己平穩的爬下床並走到門口,回頭傲然對上迪卡斯怔愣的眼。

  「衣服洗好之後,我會拿來還你。」

  一百個女人之中唯一的那一個?

  待龔以羚的身影消失在他瞳孔內片刻後,迪卡斯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然跳起來沖出去,轉個彎,恰恰好看見才剛下一階樓梯的龔以羚身子一陣搖晃,然後往樓梯下倒。

  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來不及思索,迪卡斯立刻飛撲過去抱住她緊緊護在懷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0-4-26 12:5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

  「你真遜!」

  「哪里遜了?」

  「上場八年從不曾受過傷,連擦傷都沒有,現在居然會因為從樓梯上摔下來而斷腳,真是教人不敢相信!」

  「先生,請搞清楚,我的腳沒有斷,只是骨頭裂傷而已,OK?」

  「斷了,裂傷,不都一樣裹上石膏了,有什麼差別?」

  「差別可大了,斷腳至少得三個月以上才能痊癒,裂傷就不用那麼久。」

  「是是是,時間不同。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動作一向敏捷,這回怎會摔成這樣?」

  「沒辦法,一整晚沒睡,反應有點遲鈍了。」

  「一整晚沒睡?那又怎樣,對你而言,兩、三晚沒睡也是常事呀!」

  「這一晚不一樣,這一晚,咳咳……比較忙。」

  「忙什麼?」

  「忙……呃,總之就是忙!」

  「但……」

  「少囉唆,你今天到底是來幹嘛的?探病?損我?還是兼職老子來訓我?」

  「好好好,不問,不問,那問一下預定好的行程該怎麼辦,這總可以了吧?」

  「取消啊!還能怎麼辦?」

  「你說得倒輕鬆,有人……不,所有的觀眾都會很失望喔!你知道,很多人是專程去看你的。」

  「不然怎麼辦?難道要我扶著拐杖上場不成?」

  「可是……」

  門外的龔以羚每多聽一句,她就多瑟縮一分,心中的懊惱與愧疚也就更無限制地蔓延。

  他原本可以不管她的,但他仍然通宵熬夜不睡來照顧她──一個陌生女孩子,為她做那種一般男人絕不願意碰的事;在她甩了他耳光又臭罵一頓之後,他更沒有理由再理會她,但他依然不顧一切地救她,也因而受傷。

  如果當時她不是那麼衝動就好了,她又不是沒碰過那種事,該如何有技巧的避開她也很清楚,但偏偏她是以最差勁的反應來使得狀況演變成最糟糕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呢?

  面對那種事,她一向都是很冷靜的不是嗎?怎麼會凸槌了呢?

  對了,肯定是因為那時候她的身體還虛弱得很,所以缺少一點耐心和精神去和他打迷糊仗,沒錯,就是這樣!

  不過就算他是她最討厭的那種男人,她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他幫了她又救了她,這是事實,她更不是不講理的人,這回明擺著理虧的人是她,她賴不掉,更何況他又因為受傷而耽誤了預定好的工作行程。

  現在,她到底該如何補救才好?

  「你這石膏究竟得上多久?」

  「三個星期。」

  「你要住這裏還是回家?」

  「回家吧!留在這裏要做什麼都不方便。」

  「誰來照顧你?」

  「不需要,我是腳受傷,又不是手……」

  照顧他?

  對,之前他照顧她,現在該輪到她來照顧他了。

  「我!我來照顧你!」

  眼見龔以羚像條出閘鬥牛似的一頭撞進來,靠在床頭的迪卡斯和坐在床邊的另一位陌生墨西哥男人不約而同嚇了一大跳,但後者馬上警覺,並跳起來善盡他的職責──趕人。

  「誰讓妳進來的?出去,妳……」

  「裏維拉!」

  「呃?」正打算乘機好好發一下男人威風的墨西哥男人愕然回首,英俊的臉上一片疑惑──他也是和迪卡斯從小一起長大的難兄難弟之二。

  迪卡斯搖搖頭,然後對龔以羚露出一貫的魅惑笑容。

  「妳沒事了?」

  「呃,沒事了。」龔以羚有點尷尬。「前天醫生為你看過腳之後也來看過我,我想是你叫他來的,他幫我打了兩支針,再睡兩天,我已經完全沒事了。」

  「沒事就好。那麼……」迪卡斯雙臂環胸。「還有什麼事嗎?」

  「呃,我是想……」龔以羚勉強扯出一彎笑。「那夜你幫了我,後來又因為我而受傷,所以現在應該換我來照顧你了。」

  咦?原來那夜他是在為這個女孩子「忙」?

  請問到底在「忙」什麼?

  裏維拉橫過去既驚訝又曖昧的眼神,迪卡斯裝作沒看見。

  「妳願意來照顧我?住到我家來照顧我?」他強調最後一句。在她甩他耳光又臭?一頓之後,她真願意到他家去照顧她?

  「對,你放心,」龔以羚忙道。「我發誓絕不會再甩你耳光了!」最多再把他扔下樓一次。

  甩他耳光?!

  竟然有女人甩迪卡斯的耳光?!

  裏維拉驚愕得下巴掉到地上拉不回來。

  迪卡斯深思地凝視龔以羚片刻。「好,那妳就跟我回家來照顧我吧!」唇上的笑不再充滿蠱惑的魅力,卻流露出神秘兮兮的眼神。「至於這裏的工作,我會跟維克多說一聲,等我的腳痊癒之後再讓妳回來繼續工作。」

  到他家?!

  迪卡斯竟然要讓女人住到他家去?!

  裏維拉張大嘴巴瞪住迪卡斯。他不是說真的吧?

  「裏維拉,麻煩你先送她回去整理行李,待會兒再回來接我。」

  上帝,是真的!

  迪卡斯的腦袋也摔裂了嗎?

   ☆  ☆  ☆

  華瑞斯是一座氣候乾燥的城市,除了格蘭德河沿岸的綠洲之外,周圍大都是荒漠地帶,水沒半滴,連雨也少的可憐,極目望去除了沙塵碎石就是仙人掌。而沿岸綠洲,據龔以羚所知,有四成屬於政府,六成屬於某位大地主,而且大多是農田和畜牧地,房舍屈指可數。

  「這……就是你家?」

  「對。」撐著拐杖,迪卡斯慢吞吞地走入正屋。

  而迪卡斯的家就是綠洲中屈指可數的房舍其中之一,位在華瑞斯城外不遠的一片綠蔭間,左邊是格蘭德河,右邊是翠綠的樹林,一溜高高的石牆環繞著殖民地時期的U型建築,中間是寬廣的中庭,就像老西部電影中那種墨西哥貴族宅邸,占地幾乎有一座小城堡那麼大,看得龔以羚目瞪口呆。

  「租的?」

  「我父母留給我的。」

  「好闊氣!」龔以羚喃喃道,「那他們是……」好奇的視線掃向那些頻頻與迪卡斯熱烈打招呼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還有一大堆小鬼頭,起碼幾十個人。「你的親戚?」

  「不是,他們是住在左排屋和右排屋的朋友,我住的正屋都是他們在替我打掃整理的。」

  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

  停在正廳,龔以羚聽他們以西班牙語快速地交談,迪卡斯時而瞥她一眼,與他對談的胖墨西哥女人也跟著驚訝地瞄她一下,然後兩人一起面對她。

  「來,我幫妳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愛美達,她負責管理我居住的正屋,有什麼問題找她就行了。」迪卡斯對龔以羚說完,再轉向四十多近五十歲的胖婦人。「愛美達,這位是龔小姐,她負責照顧我,請妳儘量幫她的忙。」

  「龔小姐,有什麼事請儘管吩咐。」愛美達的英文實在不容易聽得懂,龔以羚使盡全身功力才勉強聽懂八成,但她的語氣和笑容都非常慈藹友善。「來,我先帶妳到妳的房間。」

  儘管吩咐?

  愛說笑,同樣是出賣勞力的人,該做的事自然要自己做,怎可推給其它人?

  然而不到兩天,她就瞭解到一項事實:她根本沒事可做,因為迪卡斯根本不需要她來照顧他。

  因為有太多人等著伺候他,那些替他打掃屋子的「朋友」各個都渴望能為他做任何事,打掃屋子、準備餐飲、洗澡、上床,隨便什麼都好,就算要他們替他擦屁股,相信他們也會興高采烈的為他擦。

  所以她唯一的功用就是陪伴他,在他無聊時陪他閒聊五四三,也就是:專供他打發時間之用。

  而那些「朋友」,她猜想是以替他免費工作來換取住宿之處,反正他一個人也住不了那麼多房間,光是正屋樓上樓下就夠他逛到腳酸了。

  「你根本不需要我來照顧。」換言之,她大可以扔下他回餐廳工作了。

  「胡說,我當然需要。」

  「需要什麼?」龔以羚朝起居室另一頭質問過去。

  在整棟宅子裏,迪卡斯最喜歡流連在這間半開放的起居室裏,一面是整排的百葉窗,另兩面則是落地窗,窗外有露臺,踏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致。

  此刻迪卡斯就抱著吉他靠在窗邊的長榻上,任由金燦燦的陽光落在他身上,沿著光的痕跡移過去,起居室中央是一台黑亮的鋼琴,四周吊掛著高高低低的翠綠盆栽,在柔美的綠意中,飄揚著令人怦然心動的吉他絮語。

  活潑的「愛莉歌莉雅」帶給人無限希望與動力,「輕擁慢舞」在清泉般的節奏間感到一絲絲哀愁,彷佛預知這將是場悲戀;在「戀戀茱莉葉」以及「永恆」之中,深情款款的旋律隱藏著滄桑與傷感,傾訴著男人註定流浪的愛情宿命。

  「我需要……」光滑的下巴朝酒櫃那邊努過去。「那個。」

  「別想!」龔以羚斷然回絕。「你現在不適宜喝酒!」

  迪卡斯歎著氣停下彈吉他的手。「小姐,我們墨西哥人喝酒就像妳們中國人喝茶,也像法國人的紅酒文化,隨時隨地都要來一杯,不過絕不至於喝到爛醉或嗜酒如命,那種事只有美國人才會做。」

  「我知道,我知道,」龔以羚不耐煩地揮著手。「你們墨西哥人真的超愛喝酒,一大早起床先來一杯,朋友見面第一件事也必定是先奉上一杯酒,就算地球要爆炸了,請先喝一杯再炸。而且碰到有人問:要不要來一杯?在答應之前如果不先問清楚『那一杯』究竟是什麼,保證一杯就坑死你!」

  她很不以為然地翻翻白眼。「真是被你們打敗了,你們墨西哥人無論喝什麼烈酒醇酒都好像喝啤酒一樣大口大口的喝,還說像我們中國人喝茶,差多了告訴你,才不……咦?你怎麼知道我是中國人?」

  繼續輕撥吉他弦,迪卡斯淡淡微笑。「妳的姓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姓。」

  「哦!」被人當面抓到小辮子,龔以羚有點尷尬。「呃,總之,我知道你們墨西哥人愛喝酒,但有時候不行喝就是不行喝,OK?」

  迪卡斯又歎氣。「好吧!那點根煙給我總行吧?」

  「煙?」龔以羚考慮一下,再起身到酒櫃的抽屜裏取出一包煙和打火機拿過去給他,他卻只顧叮叮咚咚撩出一串串音符,仰著無辜的臉對她綻開迷人的笑容,她不禁白眼一翻,拿出煙來替他點燃,再粗魯地塞進他嘴裏,然後回到原先的座位。

  兩人大眼瞪小眼。

  吉他持續演繹出宛如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細膩情懷,縷縷煙霧後,深沉的瞳眸宛如兩潭紫汪汪的幽湖,專注地凝睇在龔以羚臉上,直至最後一顆音符消失,他慢條斯理地拿下香煙置在煙灰缸上。

  「妳討厭我,為什麼?」

  下巴輕蔑地揚高,「因為你把女人當玩物!」龔以羚毫不諱言對他的厭惡。

  迪卡斯點點頭,也不知道他是在表示他瞭解了,或是承認她的指控。徐徐低眸,他繼續彈奏另一首曲子,一顆顆晶亮的音符猶若少女的珠淚般滾落。

  「除了我,妳認識另一個這種男人?」

  「沒錯。」

  「他騙了妳的感情?」

  兩眼一瞪,「不關你的事!」龔以羚憤然道。

  即使她打死不肯承認,自她的反應上來推測,他已經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確定她必然是被某個混蛋男人欺騙過感情。

  迪卡斯莞爾,音符倏忽一變,吉他開始發出狂野的聲音,強烈的節奏熱情如火,十六小節後,醇厚性感的歌聲亦輕快地加入,活力十足,魅力四射,令人不由自主地愈來愈振奮,忘卻了憤怒,也忘卻了煩惱。

  一曲終了,龔以羚忍不住脫口而出衷心的讚美,「你唱得真的很棒!」

  迪卡斯也覺得自己很棒,因為在她一無所覺的情況下,他成功的轉變了她的心情。

  他勾起一抹邪魅的笑,「謝謝。」然後瞄了一下手錶,又戴上了墨鏡。

  「為什麼?」龔以羚好奇地問。「你為什麼老是戴著墨鏡?」

  迪卡斯聳聳肩。「因為在墨西哥人眼裏,紫色是不祥之色。」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啊!」龔以羚不覺又沖口而出。

  迪卡斯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再次謝謝。」

  在他曖昧的笑容下,龔以羚不禁赧然地別開眼。

  「可……可是你這樣不是很不方便嗎?難不成你隨時都要戴著墨鏡?」

  「大部分時候吧!」他輕輕撥動吉他弦,漫不經心地回道。「但有些時候不方便戴墨鏡,我就只好戴黑色隱形眼鏡。」

  「還是不方便。」

  迪卡斯漾起淺淺的笑。「習慣就好了。」

  他的時間計算得很准,才剛戴上墨鏡幾分鐘,愛美達就推著餐車進起居室裏來了,而龔以羚一見餐車上的內容,便懊惱地大叫不已。

  「愛美達,拜託妳,不是告訴過妳好幾次,迪卡斯暫時不能吃辣的嗎?」

  除了愛喝酒之外,墨西哥人嗜吃辣椒的程度更是驚人,幾乎每一樣菜都要淋上辣椒製成的莎莎醬或莫萊醬,甚至有的菜肴本身就是紅通通的,或者乾脆把肉或吉士塞到辣椒裏焗烤來吃,最簡單的方式就是隨便抓一把辣椒當芹菜啃,更可怕的是吃芒果甜橙也要蘸上一層紅紅的辣椒粉,連麥當勞的漢堡裏也要夾泡辣椒,總之,墨西哥人沒有辣椒就活不下去了。

  愛美達看看餐車,再一臉無辜地問:「請問小姐說什麼?」

  迪卡斯失聲大笑,龔以羚直翻白眼。

  居然給她裝作聽不懂!

  沒關係,她也有對應之策,默默的,她把完全不加辣椒的菜肴端到迪卡斯面前桌上,其它的……

  「拿走!」

  「等等,莎莎醬!」迪卡斯忙道。

  「不准!」

  「莫萊醬?」

  「不准!」

  「可是這些菜不淋醬不好吃啊!」迪卡斯抗議。

  龔以羚把一碗切碎的吉士片推到他面前。「淋這個。」

  「欸?!」

  愛美達以同情的表情露出歉然的笑,在迪卡斯沮喪的目光下推著剩餘的菜肴離去,龔以羚見他還垮著一張臉發呆,忍不住偷笑了會兒,再板起臉來催促他用餐。

  「好,快吃吧!」

  迪卡斯橫她一眼,不情不願地抓起一片油炸玉米餅恨恨地塞進嘴裏。

  「我想妳說的對,我不需要妳來照顧我。」

  「不不不,」龔以羚笑咪咪地搖搖食指。「現在我能肯定你確實需要我來照顧你了。」

  她死也要留下來盯住他,一滴酒也不給他嘗到,一口辣椒也不給他吃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0-4-26 12:53:05 |只看該作者
  三個星期後,迪卡斯拆掉石膏,但他仍需拄著拐杖一段時間,不過他已經無法再乖乖待在家裏養傷,龔以羚猜測他很快就會提出要離開這座豪華監牢的提議。

  果然……

  「我們去看人牛足球賽!」迪卡斯興致勃勃地說。

  人跟牛比賽足球?

  真是了不起,墨西哥人居然能教會牛踢足球,這個怎能不看!

  「好啊!」龔以羚毫不考慮的答應。「什麼時候?」

  「明天。」

  三個星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雖然日日相處,迪卡斯大部分的時間俱都表現出無懈可擊的迷人姿態,但愈是如此,她對迪卡斯的厭惡觀感愈是難以改變,對於他那些「朋友」對他毫無保留的喜愛更是感到大惑不解……不,他們不只是喜愛他,他們是敬愛他,如同殖民地時期的人民敬愛他們的貴族領主似的。

  每天每天都有人來探望他,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和老人,恭恭敬敬,虔虔誠誠地祝福他早日康復。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沒錯,他是個俊美的男人,即使一身邪氣,老是吊兒郎當地想誘惑她,又拋媚眼,又唱情歌,不時搞得她差點打破誓言甩去第二巴掌,但無論如何,他確實幽默風趣、脾氣溫和,還彈得一手好吉他,事實上,他連鋼琴也彈得很好,歌喉更迷人,人們會喜愛他並不奇怪。

  但敬愛?還包括男人在內?

  只因為他願意讓他們以工作來交換住宿之處?

  「愛美達,明天我們要去看人牛足球賽,請不必費心為我們準備午餐了。」

  「好,我知道了。」

  龔以羚正待離去,念頭一轉,又回來了。

  「愛美達。」

  「還有什麼吩咐嗎,小姐?」

  「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麼那麼喜歡迪卡斯?」龔以羚開門見山地問。「只因為他願意讓你們以工作來交換住處嗎?」

  「以工作來交換住處?」驀然停下手中切西紅柿的工作,愛美達訝異地重複。「先生這麼說的嗎?」

  龔以羚遲疑一下。「不,是我猜的。」

  放下刀子,雙手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愛美達綻開慈祥的笑容指指工作長桌台。

  「我們坐下來聊聊吧!來杯椰子汁?」

  迪卡斯家裏的廚房如同起居室一般大,兩面採光,另一面尚保留著傳統磚台,最後一面則是現代化的流理台組和雙門大冰箱,中間一張工作長桌台,潔淨的壁磚和大理石地,這是一間工作起來十分方便舒適的大廚房。

  「只要不是酒,什麼都好。」龔以羚喃喃道,自行拉開椅子坐下。

  片刻後,愛美達在另一邊坐下,啜了一口椰子汁,沉思了會兒。

  「妳知道在我們國家裏,最貧窮的是什麼人嗎?」龔以羚搖頭表示不知,愛美達淡哂。「是原住民,我們幾乎快活不下去了,所以集體跑到邊境來想找工作,但是……」

  她輕輕歎息。「妳看過城外的貧民區了吧?」

  龔以羚頷首。「看過,好可怕!」

  「以前更糟糕,因為那裏是非法定居點,所以連水電都沒有,因此大家就開始請願,和政府鬥爭,希望能獲得相關服務設施,但是一點用也沒有,沒有人肯聽我們說話,那時候,唯一對我們伸出援手的就是迪卡斯先生。」

  「耶?!」龔以羚錯愕地驚呼。「他?」

  愛美達點點頭。「迪卡斯先生是這兒的大地主,河邊綠洲地有大半以上都是屬於他的,他不但盡可能收容我們住到他家裏來,並且把屬於他的綠洲地交給我們耕種養殖牛羊,他既不收租金,所有的收益也分文不取。可是這樣還不夠,貧民區仍有更多人需要幫助,所以他又親自跑去跟州政府交涉牽置貧民區水電之事,一次又一次,政府好不容易同意了,卻又因為缺乏資金而延置下來,因此……」

  她停下來喘了口氣。

  「如何?如何?」龔以羚忍不住脫口催促。

  愛美達不禁笑了。「迪卡斯先生在城裏也有不少屬於他的產業,他自掏腰包在他的產業上開了一家餐廳……」

  「咦?『鬥牛士』是他的?」

  「是,也不是。」愛美達慢吞吞地說。「名義上的確是先生的,但實際上所有的收入都使用到改善貧民區生活上。另外,他還有好幾家工廠、民俗工藝店,在下加利福尼亞州和墨西哥城也有觀光飯店和旅行社,這些都是他用努力工作得來的酬勞開設的,目的是為了儘量讓貧民都能有工作,而收入同樣也全數花費到改善貧民區的生活環境上頭,所以今天貧民區才能有水、有電,而下一步的目標就是在貧民區建置免費公寓,但……」

  她輕輕歎息。「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先生必須先把地買下來,可是先生買地的速度永遠及不上貧民區擴大的速度。而且近幾年來這個地區缺水很嚴重,先生還得另外籌資幫助州政府建立海水淡化處理廠或開發新的地下水資源,否則將來政府很有可能會限制貧民區不能使用那些水……

  「而這一切都只靠迪卡斯先生一個人在努力奮鬥,如果沒有他,我們這些貧民早就活不下去了,如果沒有他,我們也沒有任何將來可言,所以我們敬他、愛他,因為……」愛美達雙手交迭於胸口,一臉虔誠的崇敬。「他是我們的恩人!」

  龔以羚聽得目瞪口呆,全然說不出話來。

  再有多麼豐富的想像力她也無法猜到迪卡斯竟然是這樣的人,難怪他們如此敬愛他,就連她也忍不住要欽佩幾分。

  「……以羚……」

  出了廚房,一路若有所思地走向起居室的龔以羚驀然回神,回眸見迪卡斯拄著拐杖一拐一拐地拐過來。

  「妳在想什麼那麼出神,我叫了半天妳都沒聽到。」他嘀咕埋怨。

  奇異的眼神盯在他身上,龔以羚仍然無法想像眼前這個滿身邪氣的男人竟是那樣了不起的人。

  「幹嘛這樣看我?」迪卡斯疑惑地問。

  「沒什麼。」龔以羚聳聳肩。「我只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其它人都叫不出我名字的正確發音,老是以琳以琳的叫,而你就能字正腔圓地說出我的名字呢?」

  迪卡斯咧嘴一笑。「因為我會說中文。」

  龔以羚呆了呆,繼而失聲驚呼,「你會說中文?」

  「我念中學時有個同學是華人,他教我中文,我教他西班牙文。」

  「真的……好意外!」龔以羚咕噥。「呃,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啊!差點忘了,」迪卡斯驀而湧出一臉諂媚的笑。「小姐,可以給我喝一杯了吧?」

  龔以羚張了張嘴,隨又闔上,想了一下,倏地泛出詭譎的笑回敬他。

  「一杯,一首歌。」

  「沒問題!」迪卡斯頓時眉開眼笑。

  「喝什麼?」

  「Mezcal!」

  「……」龔以羚差點當場吐給他看。Mezcal是一種泡有小蟲的酒,據說和酒吞下小蟲能帶給飲者勇氣。

  見鬼,這種噁心的勇氣誰敢領教!

  「算了,龍舌蘭好了。」見她一副剛吞下十顆生雞蛋的表情,迪卡斯趕緊退讓一步。

  「純飲?或加什麼?」

  紫眸一亮,迪卡斯又開始耍弄他那邪魅性感的笑容了。

  「我想把鹽抹在妳那美麗的頸項上,再請妳用那嬌豔欲滴的唇瓣含著一片檸檬,好讓我……欸?妳要到哪里去?」

  「拿咖啡粉。」用小湯匙舀一勺咖啡粉,一口咖啡一口酒,意猶未盡。

  「咦?不要,太麻煩了!」

  「7up?」加7up,用杯墊蓋住酒杯用力敲一下,再一飲而盡,乾淨利落。

  「無聊!」

  「柳橙汁和石榴糖漿?」讓紅石榴沿杯口慢慢流下,形成非常漂亮的色層,晶瑩奪目。

  「我是要喝,不是要欣賞!」

  「加冰?」大熱天就是要喝冰涼的飲料,消暑解……渴?

  「太淡了!」

  「純飲?」品嘗純正的龍舌蘭,風味獨特。

  「不夠味道!」

  「……你不要喝算了!」

  「好好好,隨便,隨便,怎麼喝都行!」迪卡斯哀聲歎氣。「明明是在自己家裏,為什麼我會這麼可憐呢?」

  龔以羚險些失笑。

  這一刻,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他好像還滿可愛的嘛!

   ☆  ☆  ☆

  墨西哥人既是足球迷又是鬥牛狂,所以乾脆把這兩樣運動放在一塊兒一起看個過癮,可是這項運動並沒有國際性,只在墨西哥流行,連鬥牛王國西班牙也沒有,要看這種比賽只能到墨西哥去。

  不過在開場前二十分鐘,人牛足球賽與一般足球賽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龔以羚看了老半天,忍不住拿手肘頂頂迪卡斯。

  「喂!牛隊呢?」

  迪卡斯看看手錶。「快了,再等兩分鐘。」

  到了第二十一分鐘,在毫無預警之下,足球場內突然沖入一頭怒髮衝冠的公牛到處橫衝直撞,人牛混戰,比賽繼續進行。

  牛追人,人追球,球亂飛。

  球躲人,人躲牛,牛狂奔。

  龔以羚看得心驚膽跳。「喂喂喂!他……他們在幹嘛?」

  「妳要看的牛出來啦!」

  「我要看的牛?」龔以羚喃喃重複,隨即臉色嚴肅地搖頭鄭重否認。「亂講,我要看的才不是這種牛,我要看的是那種可以和人對踢足球的牛。」

  迪卡斯有趣地瞥她一眼。「沒有那種牛!」

  沒有那種牛?

  那她來幹什麼?就為了看這種牛踢人,人踢球,球進門,得分……完蛋,進錯邊了!

  觀眾們亢奮地大笑,龔以羚不可思議地瞪大眼。

  「不……不是吧?他們打算就這樣繼續比下去?」

  「沒錯,現在進一球得兩分,夠刺激吧?」

  刺激?

  真是不敢相信,他們都不要命了嗎?竟然冒著被公牛衝撞、角頂、踩踏的危險進行這種無聊的遊戲。

  墨西哥人真是瘋了!

  比賽終於結束,龔以羚發誓再也不看這種比賽,不管是野蠻的人牛足球或粗魯的足球、血腥的鬥牛,一概列入禁忌範圍之內。

  之後,在迪卡斯的提議下,他們來到「鬥牛士」用午餐。

  一踏入「鬥牛士」,龔以羚就開始考慮她是不是應該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上,雖然迪卡斯老是說在他尚未拋開拐杖之前,他仍需要她的「照顧」,但事實上,石膏拆除以後只剩下複健的問題,與他喝不喝酒吃不吃辣椒已經毫無關係了,在這種情況下,她繼續留在他家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這裏生意還是一樣忙碌,我想我應該回來工作了。」

  「我還需要用拐杖呢!」

  「我問過醫生,他說你可以喝酒,也可以吃辣椒了。」

  「可是……」唇瓣勾起一彎魅惑的弧度,迪卡斯不怕死的重施故技,貼近她臉畔呢喃,在她耳邊吹熱氣。「如果妳回來工作,裏維拉一定會認為我已經好了,又要硬拖著我去工作,可是我想多休息兩天,妳……不能同情我一下嗎?」

  龔以羚差點又甩出一巴掌,但一憶起愛美達的話,想到他為了那些貧民們不知有多辛苦的工作,她還是勉強按捺下怒意,決定順他的意幫他一下,讓他有機會多休息兩天。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到底在從事什麼工作呢?

  賣唱?

  賣唱真有那麼好賺,還能開店、辦廠、開飯店?

  正待向他問個清楚,維克多卻搶先一步把他叫走了,於是她決定去找馬可聊聊,問他露意娜好不好?孩子們好不好?

  然而,不過十多分鐘而已,當她回過頭來找迪卡斯的時候,卻發現在店長辦公室門外,迪卡斯正溫柔地擁抱著一位哭兮兮的墨西哥少女,嘴裏吟唱似的貼在少女額頭上呢喃著幾乎一模一樣的臺詞,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戴著墨鏡。

  「……那個男人是個白癡、瞎子、笨蛋,居然看不見妳的美好……」

  少女低泣,他俯唇輕輕吻去她的淚水。

  「……那種蠢男人妳大可把他拋諸於腦後……」

  他繼續夢囈般地呢喃,少女好似被催眠似的漸漸停止啜泣。

  「……我保證還有其它更好的男人正在等待著妳……」

  夠了!

  龔以羚憤然回身,決定先行回去整理行李搬出他家。

  不管他有多偉大,玩弄女人的男人都不是東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0-4-26 12:55: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

  每一回迪卡斯出現在「鬥牛士」總是引起眾人的熱烈歡迎,這回自然也不例外,各個爭相上前去搶著和他打招呼,恭喜他的腿傷終於完全痊癒了。

  除了龔以羚,她當作沒看到,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這是她回到「鬥牛士」工作半個月後,自她不告而別離開他家翌日開始,他就不曾出現在「鬥牛士」,直至今天,他終於又出現了,而她有種很奇怪的預感。

  他是特地來找她的!

  「嗨!以羚。」

  果然,真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有那麼多女人自願讓他泡,為什麼還要如此執著於她呢?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全勝功績」添上一筆失敗的紀錄嗎?

  「先生,請這邊坐。」她冷淡地把菜單交給他,完全一副標準女侍的模樣。「請問你要點些什麼?」她可不想為了他的「全勝」紀錄而委屈自己去迎合他。

  迪卡斯深深凝注她片刻。

  「龍舌蘭。」他說,並把菜單交還給她。

  望著她格外挺直的背脊,他暗暗歎氣,自維克多口中,他得知她為何會突然不告而別,猜想她對男人的不信任感必然更加嚴重了,現在,在安撫過那位墨西哥少女之後,他是特地來做補救的。

  但在她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下,他又該如何補救呢?

  「請用。」放下龍舌蘭酒和檸檬片,龔以羚即轉身欲待離去。

  「請等一下。」迪卡斯及時喚住她,然後取鹽罐灑了一些鹽在手背虎口上,再用手指擠檸檬汁入口,迅速舔一口鹽巴,接著把酒一飲而盡,動作一氣呵成,瀟灑迷人。「再一杯。」

  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迪卡斯再一次喚住她,這回他先用檸檬搽手背,在搽有檸檬汁的地方撒上鹽,迅速舔去鹽巴,很快將酒一飲而盡,再拿另一片檸檬慢慢咀嚼。「再一杯。」

  再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灑鹽,舔鹽,一飲而盡,再咬一口檸檬片。「再一杯。」

  又是片刻後──

  「請用。」

  「請等一下。」這回他既不灑鹽也不咬檸檬片,先一飲而盡龍舌蘭,再來一大口辣椒汁。「再一杯。」

  她終於知道附帶那一小杯辣椒汁是幹嘛用的了。

  「等等!」龔以羚忍不住了。「為什麼你喝的方式都不一樣?」

  轉著空酒杯,迪卡斯噙著誘惑的笑。「第一種是純墨西哥式的喝法,第二、三種是普遍一般人的喝法,第四種是墨西哥人的另一種喝法。」

  龔以羚看著酒杯一會兒,再以指控的眼神瞪住他。「你是故意的!」

  迪卡斯沒有否認。「我還有其它種喝法,妳要不要繼續看下去?」

  龔以羚不語,轉身離去,片刻後,送來龍舌蘭酒的是另一位女侍。晚一些時,他上臺彈吉他,對著她猛唱情歌,龔以羚乾脆躲進廚房裏去幫忙。

  這樣連續十多天後,某人終於看不下去了。

  「以琳,請妳進來一下好嗎?」

  才剛踏進餐廳,龔以羚就被維克多叫進辦公室裏。

  「你要炒我魷魚嗎?」她先發制人地問。

  「呃?」維克多怔了怔,忙道:「不,不,只要妳是真的需要工作,『鬥牛士』絕不會主動辭退任何人。」

  「那……」龔以羚仍是滿臉戒備。「是為什麼?」

  維克多露出友善的笑容。「請先坐下。呃!要來一杯嗎?」

  來一杯?

  可怕的字眼。「哪一杯?」

  維克多又怔了一下,「呃!那個……」他轉望酒櫃。「或許妳想要……」

  「不要酒。」

  「當然。」維克多藏住笑,倒了一杯咖啡給她,再為自己調了一杯香甜酒,然後在辦公桌後落坐。「其實我是想跟妳談談迪卡斯。」

  戒備的神情又跑出來了。「談他幹嘛?」

  維克多輕歎。「裏維拉老是跑來跟我抱怨,說迪卡斯一直不准他接下新工作,因為迪卡斯放不下妳。」

  龔以羚輕蔑地哼了哼。「他非把我納入他的采花紀錄上不可嗎?」

  聞言,維克多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一眼,再往後靠向椅背,沉思片刻。

  「有一件事,迪卡斯絕不會同意讓妳知道,但我想妳也許有興趣知道。」

  龔以羚眼神狐疑。「什麼事?」

  「迪卡斯……」不知為何,維克多突然冒出一朵大大的詼諧笑容。「他已經三十歲了。」

  「我知道。」

  「但他仍然是個處男。」

  龔以羚呆了呆,毫不考慮地沖口而出,「不可能!」

  「以聖母瑪麗亞之名……」先在胸前比了個十字架手勢,再舉手作發誓狀,維克多臉上的表情更滑稽了。「我發誓。」

  「這怎麼可能?」龔以羚仍是一臉「我聽你在說」的不信任表情。「他明明是個玩弄女人的……」

  「他是個濫好人。」

  維克多打斷她的話,端起酒杯來輕啜一口,放下。

  「也許妳知道,他母親是美國人,因為這樣,所以當年他父親被他祖父趕出家門,因為他祖父的思想非常保守,不允許他父親和『外族』通婚,於是他父親只好帶著他母親住到美國去。但在他九歲的時候……」

  他籲了口氣。

  「一次空航失事令他失去了父母,他是少數幾個生還者其中之一,他那個懊悔不已的祖父才專程趕到美國去接回他,為了撫慰他失去父母的痛苦,他的祖父母非常疼愛他,包括他的姑姑更將他當作親生兒子般愛護,而迪卡斯也把他姑姑視作母親一樣敬愛。可是在他十四歲那年……」

  又端起酒來喝了一大口,維克多深吸了口氣,繼續低喃。

  「他姑姑自殺了,因為她被一個別有居心的男人騙了感情、騙了金錢,也騙了身體。迪卡斯一直很難過,也很自責,他始終認為如果當時他懂得該如何去撫慰心靈備受創傷的姑姑,他姑姑也許能夠撐過那一段最難熬的日子,而不致走上絕路。因此……」

  黑褐色的目光筆直地凝住龔以羚的雙眼。

  「自那而後,他總是盡心盡力去撫慰那些被男人傷害而墜入絕望心境的女人,希望她們能瞭解被一個男人騙了並不是世界末日,直至她們重新建立起自信心,拋去沮喪的心理,他再鼓勵她們從頭再來過。」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再重重地說:「不,迪卡斯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而是在盡力幫助她們,希望她們不會像他姑姑一樣走入絕路,這是他對他姑姑的回報。」

  他在說天方夜譚嗎?

  龔以羚聽得傻臉,但維克多的神情是那樣真誠,真誠得讓她不能不垂下眼去平心靜氣仔細深思。

  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應該是真的。

  一個能夠為貧民全心付出的男人怎麼可能會以玩弄女人為樂?

  這是她最無法理解的一點疑問,而且她在這兒也有一段時間了,卻從來沒見過有哪個因為被他玩弄而心生怨恨的女人找上門來,甚至聽都沒聽過,無論是男人或女人都同樣的喜愛他,這全都是因為……

  他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女人!

  難怪他一再追問她是不是被男人欺騙過,原來是要確認她是否需要他的「幫助」,因為她一直不肯承認也不否認,他便單方面決定她確實被男人欺騙過,認為她的確需要他的「幫助」,於是開始纏住她不放。

  「可是那些女孩子,她們不會愛上他嗎?」一旦愛上他,又不能跟他在一起,這也是一種傷害啊!

  「會,怎麼不會,她們每一個都死心塌地的愛他,但是我想他確實擁有某種魔力能夠說服她們每一個人,讓她們明白他們並不適合在一起,於是她們心悅誠服地把那份愛意轉化為友情,另行去尋找適合自己的愛情。不過每當她們遭受挫折時,她們還是會回來找他尋求鼓勵,因為他總是有辦法挽救她們的心。」

  真有那麼神?

  龔以羚怔忡片刻後,「可是他看起來是那樣邪惡……」她喃喃道。

  邪惡?

  也只有她說那是邪惡。

  維克多不禁失笑。「不,那是男人的魅力,從我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發現他有那種特殊魅力,並且嫉妒得很,而我跟裏維拉都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那一年他才十歲,全校的女孩子都迷死他了。」

  男人的魅力?

  是嗎?

  龔以羚驀而甩甩頭,毅然道:「不管是邪惡或魅力,那是另一回事,現在,我想我確實是誤會他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有錯抵死不承認的人,我會對他交代清楚的。」

  「不需要那麼嚴重,」維克多忙道。「只是妳對他太冷漠,我覺得他不應該得到那種待遇,畢竟他是好意。」

  「我知道,」龔以羚起身。「既然是誤會,我自然不會再那樣對待他了。」

  維克多揚起滿意的笑。「那就好。」

  龔以羚看了一下手錶,「快六點了,我該去工作了。」語畢,轉身便待離開。

  「請再等一下!」

  龔以羚回眸。「還有什麼事嗎?」

  「是還有件事……」維克多遲疑一下。「老實說,妳是個堅強的女孩子,我並不認為妳需要任何幫助,事實上,妳也不像過去他所幫助過的那種脆弱的女人,但他卻非常堅持妳需要他的幫助,或許,這點妳也應該記下來,有空的時候想一下究竟是為什麼?」就他看來,迪卡斯是踩到「地雷」,不小心「炸死」他自己了。

  那有什麼好想的?

  龔以羚困惑地蹙了蹙眉,但仍點頭記下,不過一走出辦公室她就忘了這回事,只專心思索她到底該如何向迪卡斯解釋她的事。

  全盤托出嗎?

   ☆  ☆  ☆

  這晚餐廳生意特別好,所有人都忙得團團亂轉,由於客人不斷點歌,迪卡斯也整晚唱個不停,龔以羚連對他展露一下友善笑容的空閒都沒有,直至午夜過後,大家才有空輪流坐下來吃晚餐。

  端著餐盤,眸一轉,龔以羚發現迪卡斯也躲在角落桌進餐,於是她端著餐盤過去。

  「我可以一起坐嗎?」

  迪卡斯愕然抬眸,訝異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呃!當……當然可以,請坐。」

  龔以羚一邊坐下,一邊看著他的餐盤直皺眉。

  「我實在不懂,這樣吃除了辣味之外,你還能吃出什麼味道?」

  迪卡斯想了一下。「呃!辛味?」

  龔以羚失笑,他也跟著笑了。

  叉起一塊椒鹽雞,「不過我爸爸也很愛吃辣,事實上,他跟你非常像,我是說外表,一個非常俊美又有魅力的男人,並且……」龔以羚神情自若地微笑。「以玩弄女人為樂,總是拿他玩過多少女人向朋友炫耀。」

  迪卡斯驚愕地張大眼。

  「我媽媽是被他玩弄的第一個女人,當年他和我媽媽結婚後一起到美國留學,在美國生下我,」龔以羚一面吃,一面繼續說。「兩年後,因為我爺爺生病,爸爸便趕我媽媽帶我回臺灣去替他照顧爺爺和奶奶,等我爺爺奶奶先後過世之後,爸爸立刻回臺灣來要求媽媽和他離婚。真是滑稽,原來他和我媽媽結婚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要讓我媽媽心甘情願的提供他留學資金,還有為他照顧爺爺和奶奶。」

  迪卡斯張了張嘴,又闔上。

  「當時我八歲,已經能夠瞭解爸爸有多沒良心,所以拒絕跟爸爸回美國。但是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媽媽因癌症過世,我沒有別的路可走,只好到美國依靠爸爸,然後親眼看著爸爸一個女人玩過一個女人,有別人的老婆,也有自己公司裏的下屬,還有朋友的女兒,也親眼看著人家上門來哭鬧、來吵架,而爸爸又是如何像打發乞丐似的打發掉那些傷心欲絕的女人。」

  頓了一下。「三年後,我十六歲,有一位大學生突然跑來對我說他喜歡我,希望我能作他的女朋友,因為他看上去很誠懇,所以我答應他可以先作普通朋友。沒想到半年後的某一夜,他找我出去看電影,看完電影送我回家時卻把我載到郊外意圖強暴我……」

  迪卡斯抽了口寒氣,臉色陡變。

  「……他說我爸爸玩弄了他姊姊,所以他也要玩弄我來報復我爸爸,可惜我不肯上當,他只好使用這種下下策。幸好當時有另一對情侶也開車到那兒,我拚命叫救命,這才逃過一劫,不過……」

  她放下叉子,歎息。「我沒有辦法責怪他,他一直是個很好的朋友,我想他也不願意那麼做,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爸爸。所以等我高中畢業之後,我就立刻逃離我爸爸,打算自力更生活下去。這……」

  她抬眼直視他。「就是為什麼過去我會那麼痛恨你的緣故,因為你的外表十足像我爸爸,一個有魅力又喜歡玩弄女人的男人。」

  講到這裏,她突然明白為什麼自己老是覺得迪卡斯很邪惡,因為在她眼裏,爸爸是很邪惡的,而那股邪惡就在於那份使他能夠到處蠱惑拐騙女人的男性魅力,而迪卡斯的魅力比她爸爸更勝幾分,她自然認為迪卡斯比爸爸更邪惡。

  迪卡斯靜默了會兒,而後慢條斯理地取下墨鏡──這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摘去墨鏡,用那雙深黝的紫眸真摯地回視她,並握住她的手。

  「我為妳感到很抱歉。」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雙以往總是令她戒備萬分的邪魅紫眸,此刻竟帶給她難以言喻的溫暖與撫慰,令她不由自主地揚起一抹感激的笑。

  「謝謝。」然後,她垂下眼,因為不習慣他帶給她的這種嶄新的感覺,她感到有點不自在,為了掩飾這份不自在,她不覺脫口揶揄道:「聽說你還是個處男?三十歲的老處男?」

  握住她的手驟然僵住,她半抬眸自眼睫毛下偷覷,驚訝又好笑地瞧見他的臉色迅速轉紅再變紫──幾乎跟他的眼睛顏色一樣,一副尷尬又不知所措的模樣,哪里還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魅力,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到十秒,他一言不發猛然跳起來沖向辦公室,她立刻隨後追上去,見他一腳踹開辦公室的門,怒氣騰騰地撞進去一把揪住維克多的衣領。

  「他媽的,是你對不對?是你告訴她我還是個……是個……」

  他臉色更赭紅,說不下去就不說了,一拳飛出,維克多往後跌回椅子裏,揉著下巴齜牙咧嘴,眼底卻是滿滿的調侃之色。

  「我沒有說謊啊!」

  「你還敢說!」

  迪卡斯正想再送出另一拳,驀聞身後傳來一陣很無禮的爆笑聲,他回眸,瞧見龔以羚很不客氣地捧著肚子大笑不已。

  天哪,這男人真的很可愛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4-26 12:56:19 |只看該作者
  自解開誤會之後,迪卡斯便時常在白天邀請龔以羚出去玩,傍晚再送她去上班,他也順便留在那兒唱一、兩個鐘頭,下班後再送她回馬可家。

  而一旦撇開偏見,龔以羚也覺得迪卡斯其實是個非常可愛又迷人的男人,跟他相處也十分愉快,再加上一份曾經誤會他並錯待他的愧歉,所以從不曾拒絕他的邀請。

  「馬可的家太小了,餐廳二樓的房間給妳住吧!」

  「那不是你的專用休息處嗎?」

  「我也不是常常到那兒,何況那兒有一間睡房和一間休息室,妳可以住睡房,有需要的時候我用休息室就足夠了。」

  龔以羚慎重考慮過後,知道他說的沒錯,馬可家確實太小了,也許馬可不在意,但那三個小女孩老是跟她擠一張小床也實在很可憐,所以便按照迪卡斯的話搬到餐廳二樓去住。

  這點自然令大家感到相當意外,但也不是太意外,從他為保護龔以羚而摔傷腳那天開始,餐廳裏所有人便隱隱約約感覺到,迪卡斯對龔以羚的態度不同於以往對其他女孩子那麼單純,只是無法確切地說出來哪里不同罷了。

  最明顯的事實是,他找龔以羚出去玩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撫慰她,而是很單純的只是找她出去玩。

  他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今天又要帶我上哪兒?」

  「看過墨西哥人的婚禮嗎?」

  「沒有。」

  「那待會兒妳就可以看到了。」

  迪卡斯表示那是朋友的婚禮,天知道華瑞斯城裏有哪個人不是他的朋友,走在路上幾乎每一個墨西哥人都會主動跟他打招呼。

  所以當他們趕到婚禮場地時已相當遲了,新婚夫妻的肩膀和手已經被一串很大的念珠所纏繞──表示雙方的結合和對婚姻的保護,並且來賓們也圍繞著新婚夫妻站成一個心形的圈,這表示第一支舞即將開始。

  一看到迪卡斯,大家馬上歡呼著把他們倆拉進圈圈裏,一旁的Mariach──墨西哥合奏樂團隨即開始演奏「達拉克達爾班的婚禮」,那是一首在西班牙影響下所發展出來的方丹戈舞曲,一對對的舞者依照指示在指定位置上跳舞,並不停地旋轉,展現高超的舞藝。


  高超的舞藝?哪里來的高超舞藝,才剛開始,龔以羚已經暈頭轉向了。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會跳什麼墨西哥舞,連最簡單的慢舞都不會,他是故意要整她的嗎?

  只一會兒,她就狼狽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煙躲到椅子後面去──怕再被人拉進去──欣賞他們跳。

  「酷!」

  墨西哥舞與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與美,活潑俏皮、熱情奔放,強而有力的腳尖、腳跟、腳踏步和踢步,步法緊湊利落,舞態花俏迷人,不僅跳的人滿頭大汗,連看的人也跟著滿頭大汗。

  連跳了好幾支舞後,迪卡斯才離開舞圈退下來休息,一面扯下領巾擦拭滿頭汗,一面咧出白牙齒對她露出邪惡……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愛亂放電!

  「會彈鋼琴吉他,又會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迪卡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不會做生意。」

  的確,生意人才不會做出像他那種毫無代價的蠢事。

  「你在大學是念什麼的?」

  「歷史。」

  「歷史?」龔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搖搖頭,不予置評。

  「怎麼了?」

  「跟你一點都不搭!」既然他問了,龔以羚便很坦誠地說出實話。

  「哦?那妳認為我應該念什麼?」

  「音樂。」

  迪卡斯莞爾。「天生就會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去學?」

  龔以羚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的也是。」再歎氣。「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個節奏白癡,拍子怎麼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幾拍。記得幼兒園畢業典禮時,全班上臺去表演民族舞,結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著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師千交代萬囑咐,跳錯了沒關係,一定要跳完,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在臺上跳個不停,連音樂都沒有,天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龔以羚面無表情地斜著眼看他。「笑,笑,儘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給我抓到什麼糗事,到時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妳。」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卻硬拉著她回到舞圈裏。

  「不要!」龔以羚驚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會妳的。」

  「不要!」

  「沒問題,來……」迪卡斯一邊揮手暗示樂隊慢下節奏,一邊示範給她看。「我先教妳幾個最基本的動作……」

  兩個鐘頭後,基本動作會了,但龔以羚仍抓不准拍子,不過她笑得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為了歡樂而開懷大笑,所以她也跟著開懷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麼能跳得那麼輕鬆愉快又那麼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為妳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親昵地攬住她的肩頭,她沒有拒絕,他貼上她耳邊低語,她也沒有推開他。「要不要溜走,我們去騎馬?」

  龔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後面的馬廄裏養著兩匹純黑色的駿馬,她愛死了,可惜不會騎。

  「當然。」

  「好,走吧!」

  騎馬並不是很難,只要姿勢正確,抓到訣竅就行了。

  龔以羚不會跳舞,至少騎馬學得很快,不到半個鐘頭就騎得很好了,不過等她習慣慢跑的節奏之後,她的全身骨頭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於是兩人放馬吃草,各自躺在河邊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華瑞斯有點涼意了,但太陽仍溫暖得很,軟綿綿地覆蓋下來,拂去涼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兩人躺著躺著幾乎快睡著了。

  「以羚。」

  「嗯?」

  「妳父親不會找妳嗎?」

  「怎麼不會,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會逃到墨西哥來呀!」

  「那麼他還是很疼愛妳的。」

  「那你就錯了,在我十五歲之前,他根本不愛搭理我。」龔以羚咕噥著吐出嘴裏的草梗,闔上眼。「我還有兩個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爸爸愛的是他們倆,可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爸爸帶他們到非洲去打獵,不幸三個人都得了同一種怪病,好不容易痊癒之後,醫生卻判定他們……呃,再也沒有『種』了。」

  支肘撐起上半身,「妳是說他們的身體不能製造……呃,『種』了?」迪卡斯吃驚地問。

  「對,爾後我爸爸才開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對了,就跟你祖父一樣,而現在只剩下我能為他留下後代,所以……」

  「所以妳才會說妳不打算結婚,」迪卡斯接著說下去。「就為了不想如妳父親的願?」

  「答對了!」

  迪卡斯蹙眉凝視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鏡望著藍藍的天。

  「以羚。」

  「又幹嘛了?」

  「那回之後,妳那種時候又是怎麼應付的?」

  「請兩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瞭解,但老實告訴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藥就不太可能睡得著,不到處亂跑便不會昏倒,這樣自然就不會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後隔天再睡一整天,剛剛好。」

  「妳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錯。」

  靜默半晌。

  「這麼辛苦,妳真願意繼續承受下去?」

  「不然怎麼辦?」

  又一次靜默片刻。

  「按照醫生的話,生孩子改變體質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覺得妳這種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關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輩子幸福去報復妳父親,划不來。」

  「我覺得劃得來就夠了。」

  歎息。

  「妳真固執。」

  「你更頑固,為什麼一定要說服我?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需要你的『幫助』,你這麼雞婆幹什麼?」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來側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顏上不復見往日的開朗詼諧,那對幽邃深沉的紫眸晶瑩剔透得猶如沉澱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還有掙扎。「我不想看見妳浪費一生去做那種無意義的事。」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嗎?」迪卡斯喃喃自語,手背無意識地貼上她的臉,她睜眼,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厭惡,唯有平靜,帶著一絲恍惚的平靜。「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凝睇她,她回視他,片刻後,沒有任何理由,沒有任何動機,兩張臉在無意識下悄然接近,宛如兩塊磁鐵互相吸引是必然的物理現象,直至他覆上她的唇,依然凝視著她,她也不曾闔眼,就這樣,輕輕地,他吻著她的唇,若有似無地,她回應,兩人始終四目相對,都快對成鬥雞眼了。

  然後,他的吻逐漸加深,她的響應更熱烈,他的手悄然撫上她胸脯,她歎息著闔上眼,兩臂纏上他的頸項,就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何,他的身軀倏地一震,旋即猛然拉開自己的唇滾到另一邊,背對著她喃喃自語。

  「上帝,我怎能這麼做!不,不行,我不行這麼做!」

  龔以羚緩緩坐起來,微赧的臉上有一絲迷惘,一絲惱怒。

  迪卡斯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吻她,龔以羚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乖乖的讓他吻,但是兩人都察覺到他們之間有什麼事發生了──很奇妙的事,明明是突發的狀況,卻更像是期待已久的結果。

  率直的龔以羚第一個想法便是她必須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沒想到卻聽見他說那種話,她的惱怒立刻浮上來。

  「迪卡斯……」她要抗議,但他不給她機會。

  「我們走吧!」背對著她,他匆匆走向馬吃草的地方。

  「咦?」

  「妳上班的時間快到了。」

  是沒錯,但這件事不趕快弄清楚,她會得內傷的!

  「還有一點時間,我們……」

  「走吧!」他已經自顧自上了馬,兩眼仍舊回避著她,催促她趕快走人。

  龔以羚惱火地瞪住他半晌,終於不情不願地上了馬隨同他離去。

  沒關係,儘管躲,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就有很多時間足夠她把這件事弄清楚!

   ☆  ☆  ☆

  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落跑了!龔以羚哭笑不得地聆聽維克多的說詞。

  「……總之,他的工作都已經排好期了,他必須去完成。」

  她被他甩了?

  還沒開始,誰甩誰?

  不過,他總得有個交代吧!對那個吻?

  交什麼代,一夜情比比皆是,一個吻又算得了什麼!

  是他先惹上她的呀!

  了不起啊!他又沒有真正對她「怎樣」!

  那他們之間……

  他們之間又怎樣?也許她覺得有點什麼,可是他一無所覺,只不過是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

  不,他那樣子明明也覺得有點什麼!

  那又如何?他已經選擇作縮頭烏龜,她又能拿他怎樣?

  即便是如此,他也應該先說明白再走人呀!

  說明白什麼?

  ……對喔!要說明白什麼?

  算了,既然他決定要作孬種,她也找不出理由一定要追出那個天知道是什麼的答案,反正她也沒什麼損失,算了就算了!

  於是,龔以羚毅然效法迪卡斯的好榜樣,當作沒有這一回事,忘了那個吻,忘了他們之間那一絲奇妙的化學作用,安安分分地繼續作她的餐廳女侍,最多下回再見面時,她要好好ㄎㄨㄟ他一下。

  然後,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三個星期……還沒過去,她家的大姨媽又來宣戰了,一天的血流成河,兩天的東倒西歪之後,也許是這時候的女人由於身體的虛弱連帶影響到精神層面也比較脆弱,她突然覺得肚子裏有一把火不拿出來燒一燒就不痛快。

  於是她反悔了,她改變主意決定不能就這麼算了,也等不及下次見面再敲算盤打電子計算器和他算總帳。

  畢竟這是她這輩子頭一回出現這種奇妙又令人依戀的感覺,直覺告訴她不能就這麼算了,她也不甘心就這麼算了!

  所以覷著一個維克多閑閑沒事躲在辦公室裏偷喝龍舌蘭喂酒蟲的時候,她擺出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直接撞進去逮人問話,駭得維克多差點抱著龍舌蘭酒瓶躲到辦公桌底下去。

  他是店長,沒有權蹺一下班嗎?

  「什……什麼事?」

  「迪卡斯為什麼要逃跑?」她開門見山地質問。

  「逃跑?」維克多訝異地怔了一下。「沒有啊!他是去工作……」

  「那至少也要先跟我說一下嘛!還是我不夠資格讓他拿我當朋友看?」龔以羚氣嘟嘟地抱怨。「哪有人前一天吻了人家,隔天就半聲不吭的溜了,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他?以為我會賴上他嗎?他也太自戀了吧!」

  維克多再次呆了呆。「咦?他沒有告訴妳?」

  龔以羚用力搖了一下腦袋。「沒有!」

  維克多皺了眉頭。「而且前一天還親過妳?」

  「沒錯!」龔以羚忿忿道。「然後就說什麼:不行,他不行這麼做!天知道什麼不行,我正想問他,他卻不給我機會,匆匆忙忙就把我送回餐廳裏來了。」

  「是嗎?他那麼說嗎?」維克多沉吟片刻。「原來他並沒有改變主意。」

  「改變什麼主意?」

  維克多緩緩抬眸注視她。「老實說,我可以感覺得到從第一天開始他就被妳吸引住了,後來他又鍥而不捨地纏著妳,我還以為他終究還是改變了主意,正為他感到高興,沒想到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搖頭歎息。「看來他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去招惹妳,其實他並不想去喜歡上妳,甚至愛上妳,但他抗拒不了被妳吸引的心逐漸淪陷,直到吻了妳之後才發現情況不對,所以趕緊蹺頭了,難怪他走得那麼慌張。」

  愈聽愈是滿頭霧水,「喂喂喂!拜託你說我聽得懂的英文好不好?」龔以羚不耐煩地抗議。「到底你是在說什麼嘛?你又以為他改變了什麼主意,就不能說清楚一點嗎?」

  「他曾經說過,好幾次,」維克多強調。「他不會結婚,也不會和任何女人在一起,更不會生孩子。」

  龔以羚怔了怔,脫口問:「為什麼?」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自己不打算結婚生子,居然還不准她有那種打算,這是從哪一基準定的雙重標準?

  「我不知道,他不肯說,只是一再表明他絕不會結婚生子。」維克多搖頭道。「我想妳最好親自去問他,也許他會告訴妳也未可知。」

  龔以羚猶豫一下。「可是我……」

  「放心,現在是淡季,客人沒那麼多,妳可以請假,我也願意補貼妳交通費去找他。」

  「為什麼?」

  「因為他是好人,不應該孤獨一輩子。」

  龔以羚考慮了十秒,隨即下定決心,她從來不是那種婆婆媽媽、遲疑不決的人。

  「好,我去,他在哪里?」

  「現在應該在墨西哥市,從十月到三月,他的工作多數在墨西哥,三月到十月,他的工作大都排在國外。」

  龔以羚眨了眨眼,臉上突然現出一抹尷尬。

  「呃,能不能請你先告訴我,他究竟是在從事什麼工作?」

  維克多聞言大大一呆。「這妳也不知道?」

  「廢話,又沒人告訴我,我哪知道!」龔以羚沒好氣地說。

  維克多注視她片刻。

  「妳知道我們餐廳為什麼叫『鬥牛士』嗎?」

  「這我哪知啊!你們……」頓住,她神情陡然大變,驚駭地扯出一聲幾乎震破維克多那瓶寶貝龍舌蘭的尖叫,「他是鬥牛士?!」

  維克多慢條斯理地點點頭。「要養活那麼多貧民並不容易,而在墨西哥,鬥牛士是個人收入最高的行業,特別是名氣高的鬥牛士,連一般公司行號都不一定比得上他們的高收入。」

  他無奈地喟歎。「全世界也只有他會這麼傻,冒著生命危險只為了想要『養活』所有的貧民,其實他並不喜歡那種行業,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

  捂著腦門,龔以羚砰然跌坐到椅子上,臉色青白。

  天哪!真是青天霹靂,一擊便殛爆了她的頭,作夢也想不到迪卡斯竟然會是鬥牛士!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4-26 12:57: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

  海明威說:鬥牛是唯一一種使藝術家處於死亡威脅之中的藝術。

  這就是鬥牛的魅力,在於它是一種冒險的藝術,過程充滿了驚險血腥與美麗藝術,但也有人認為鬥牛是一種殘酷無情的屠殺,無論如何,鬥牛一進入場中便註定了死亡的命運,這是事實,但鬥牛士所面臨的死亡威脅亦是不可否認的,這便是鬥牛的真髓。

  在鬥牛場上,鬥牛士與鬥牛都是死神最親密的朋友。

  十月到翌年三月是墨西哥的鬥牛季節,在這段期間裏,每座鬥牛場每逢周日都會有一場鬥牛賽,每一場鬥牛賽通常有三位鬥牛士,他們必須殺死六條牛,前後約費時兩個鐘頭。

  「Shit!」

  龔以羚瞪住「客滿」的牌子低咒半天,最後只好找著出口處,拿下背包,背靠著鬥牛場圍牆邊盤膝坐下等候。


  一般而言,鬥牛賽的票並不是很難買,唯有知名鬥牛士的場次時常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特別是在慶典前後,若不事先購票,只能委屈去看看肉腳鬥牛士的表演了。

  「天哪!他們一定得這樣叫嗎?」

  聽著場內頻頻傳出歡呼聲,或者噓聲倒喝采,甚至吃驚的尖叫,龔以羚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長了腳似的正在偷偷往上爬,場內每傳來一陣聲音──不管是歡呼或喝倒采,她的心就多往上爬幾步,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過往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驚險鬥牛場面,還有前幾天看到某個鬥牛士死在鬥牛角下的新聞,她的心不由得又悄悄往上溜幾步。


  「Shit!Shit!Shit!為什麼我要在這裏受這種活罪!」

  她不應該來這裏的,但是飯店那邊只上下打量她一眼,便拒絕讓她進去找人,可是不來這邊,她還能到哪里去?

  驀然一陣驚駭淒厲的尖叫,緊接著靜默數秒,然後是另一陣轟雷也似的歡呼、掌聲與讚歎,整個鬥牛場彷佛在震動,龔以羚一個驚嚇跳起來捂住嘴,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從嘴裏跳出來了,沒想到它仍在胸腔內快速又猛烈的撞擊。

  為什麼尖叫?

  又為什麼歡呼?

  究竟是為人?

  或是為牛?

  天哪!這種等待真不是人受的,她敢打賭,鬥牛士的老婆一定活不久,光是這種煎熬就足夠她死上一百次,在老公完蛋大吉之前,老婆早就嗚呼哀哉了!

  真是該死,她怎麼忘了問維克多,迪卡斯的資歷到底如何?

  倘若是鬥第一、四頭牛的資深鬥牛士,現在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她就馬上可以結束這種煎熬;但若是鬥第二、五頭牛的中度資歷鬥牛士,可能還得再候上二十分鐘左右,如果是資淺鬥牛士,那就還有得等的,他究竟是哪一種排名呢?

  這個答案在五分鐘後出現。

  「快,快溜,否則那女人又要追上來了!」

  「真麻煩,每次都必須這樣逃,我寧願去面對公牛也不想去惹那個女人!」

  「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來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麼……上帝!」

  兩個匆匆忙忙逃難的身影在龔以羚前方兩公尺處緊急煞車,望著雙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態的女人,兩張臉兩張表情。

  一個詫異,一個慌亂。

  龔以羚一見到迪卡斯出現,兩眼便忙著在他身上打量,只見他一手拎著鬥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掛著鬥牛士的紅巾,那一身黑底鑲金的鬥牛士傳統服飾優雅又殘酷地在燦亮的陽光下閃閃生輝,更顯得他英姿挺拔、華麗耀眼──雖然與他臉上的驚慌神情不太搭軋。

  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很好。

  「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  ☆  ☆

  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濃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絢麗多姿的現代化城市。美麗的改革大街橫穿市區東西,是一條風景大道,也是一條歷史街;而縱貫南北的起義大道風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廈林立,繁華異常,是一個標準的現代化商業區。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級觀光飯店就位在起義大道上,三十二層樓高,想當然耳,住宿費肯定高到嚇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佔用整層頂樓,免費。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談一談,最近這半個多月裏來,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見你被人從鬥牛場上抬出來。好,就這樣,兩個鐘頭後我再回來。」

  裏維拉說完便扔下他們離開,留下迪卡斯尷尬地咧著嘴,看不出是哭還是在笑,龔以羚慢條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條斯理地回復雙臂抱胸的傲慢姿態,慢條斯理地說了兩個字。

  「孬種!」

  迪卡斯瑟縮了下,滿頭大汗地想找個理由躲開。「我……我能不能先去換下衣服?還有隱形眼鏡,戴太久會不舒服的。」

  龔以羚斜睨著他片刻。

  「十分鐘。」

  「十分鐘?」迪卡斯抗議地重複。

  「五分鐘。」

  「耶?怎麼……」迪卡斯錯愕地呆了呆,再見蒙上她臉的黑霧似乎愈來愈濃厚,趕緊掉頭就跑。「好好好,五分鐘就五分鐘!」

  五分鐘夠想出一個最佳理由嗎?

  整整五分鐘後,房門開啟,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臉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藉口的無措。

  「要……要不要來一杯?」然後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雙臂抱胸的姿勢。

  「那要不要……」

  「什麼都不要!」龔以羚不耐煩地低吼。「我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見他張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給我裝不懂喔!」

  迪卡斯闔上嘴,一副認命的態度垂眸望著地下,無語。

  龔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許當時不懂,但現在你我應該都搞清楚了,你喜歡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歡你,所以我讓你吻,這明明是很簡單的事實,所以請問你,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你逃開這種狀況?」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瞇起眼。「啊!我懂了,或許你終究是那種人,跟我爸爸一樣的花花公子,不過你不玩墨西哥人,專門玩我們外國人,對不對?」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依然望著地下。

  龔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頓的衝動。「喂!隨便什麼都好,回我一句啊!」

  「……對不起……」話聲剛落,驀然身子一歪跌到電視前面,迪卡斯捂著陣陣發痛的下巴,又說了一次,「真的很對不起。」

  差點又K出去另一拳,不過她的手已經很痛了,不想待會兒還要去看跌打醫生。

  「你是說你承認玩弄我?」龔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對……對不起。」

  「對不起?」龔以羚眼裏的火花更熾,比國慶煙火更輝煌燦爛,「好,很好,一句對不起就算了,沒問題,算了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自找死路,不過……」她連哼兩聲。「我現在就去墮落給你看!」

  咦?墮落?什麼墮落?不是那個墮落吧?

  「等等!」迪卡斯驚叫,連滾帶爬地追上龔以羚,後者已經打開門要衝出去了。

  「以羚,妳……」

  「放手!」

  奮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發憤怒,馬上改用右腳使盡全身力道踢過去,踢得他縮手抱腿痛呼,隨即又跳著腳追上去,她剛按下電梯按鈕。

  「以羚……」

  「放開我!」

  她又要踢他,他趕緊使出鬥牛場上的回避姿勢輕輕一側身便躲開了,再一把抓住她揮出的拳頭,又一隻,然後用身體迫她貼上牆壁動彈不得。

  不,她還有嘴可以咬。

  「該死!」

  他齜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腦袋自他的手臂上拔開,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兩排兇器繼續逞兇,她奮力掙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壯,也比她有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後,她認輸了,臣服在他粗魯狂野的熱吻下。

  好半天後,他才放開她,埋首在她沁著淡淡花香的烏雲中。

  「妳真的想知道?」

  「廢話!」她在他胸前咕噥。

  「不後悔?」

  「如果我就這樣什麼也不明白的走開,那才真的會讓我後悔!」

  「即使事實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實也不會有當我知道我媽媽只剩下半年生命時那麼可怕。」

  「……好吧!」他深深歎了口氣,一掌按下禁止電梯停在這層樓的按鈕,再緩緩抬起頭,上身略微往後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龔以羚疑惑地仰起雙眼,繼而驚駭地倒抽了口寒氣。「你……」

  他那雙美麗的紫眸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鮮紅色,妖豔詭異的鮮紅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後一步,「還要看嗎?」他問。

  龔以羚睜著眼,咽了口唾沬,遲疑地點點頭。

  他又歎了口氣,旋即,他的頭髮也開始變色,變成如雪般的純白,他的嘴裏突然冒出兩顆長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舉起雙手,修長的手指上彷佛戴上了十支利刃,閃著令人膽寒的瑩芒,比佛萊迪的利刃鋼爪更教人不寒而慄。

  龔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顏慘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妳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妖怪,有我一個,夠了!」

  瞪大著眼,視線始終盯在迪卡斯臉上,好半晌過後,龔以羚才張了張嘴,闔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張嘴試圖說話,又闔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張嘴,這一次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這樣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沙啞低闇。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雙鮮紅妖異的眼深深凝視她片刻。

  「妳不害怕嗎?不想馬上逃開我嗎?」

  害怕,當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點學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逃開!

  但是在她準備逃開的前一刻,眼角瞄見了棲息於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懼與恐慌突然消失不見了,心寒不再,戰慄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為──

  他的悲哀正在告訴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這種模樣啊!

  他的無奈也在告訴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種模樣!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會有這種悲哀,妖怪也不會這般無奈,妖怪更不會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個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沒什麼好怕的。

  「不,」筆直回視他的雙眸坦誠平靜,龔以羚斷然否認,語氣堅定不再結巴。「我想知道我問的問題的答案。」

  他又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鮮紅的眼逐漸恢復紫色,蒼白的髮再回到烏亮的黑,獠牙不見,長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縮回去,他緩緩蹲下去,見她沒有畏懼的反應,這才盤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歲之前,我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母親正要帶我去找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家養的兩條大獒犬突然對著我大吼了起來,不管我母親如何制止牠們,牠們還是愈吼愈兇猛,最後竟然掙脫鐵鏈對著我咬過來,我只記得當時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就變成剛剛那副樣子了,而那兩條獒犬……」

  他吸了口氣。

  「也已經被我扭下腦袋開膛破肚,我母親則縮在角落裏連聲叫我妖怪,叫我不要傷害她,叫我趕快走開,還說如果她早知道我是這種妖怪,一開始就會先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根本不是我母親,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之後,因為害怕他們會殺我,我就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可……可是……」龔以羚疑惑地猛皺眉。「你的祖父祖母……」

  猶豫一下,他遲疑地按住她的手,她並沒有驚恐的縮回去,而是抬起詢問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頭一陣激蕩,猛然握緊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動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讓她瞧見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曉得自己在哪里,只記得當我察覺自己又恢復原來的樣子時,突然聽到一聲爆炸巨響,連忙跑過去看,原來是一架失事飛機因迫降而爆炸,然後我聽到有人叫救命,原來還有人活著,於是趕緊一個個把他們拖出來,可惜活著的沒幾個……」

  他輕輕喟歎。「後來,前來搜救的人也把我當作飛機上的人一起帶走了,數天後,一對來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說我就是他們的孫兒,因為我有他們兒子的黑髮和媳婦的紫色眼睛,而且根據航空公司的紀錄,飛機上只有一個小孩,那就是他們的孫子……」

  「慢著!」龔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應該是美國人。」

  「美國人?不太像耶!而且……」龔以羚更覺疑惑。「你祖父母……呃,他們沒有孫兒的照片嗎?或者,飛機上的遺體應該會多一具吧?」

  「這確實是巧合,我和他們的孫子真的有幾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懷疑。而飛機上的遺體不但沒有多,甚至還少了好幾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屍體,因為他們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飛機殘骸和屍體散落在整個山頭,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帶的野獸特別多,所以……」

  龔以羚一臉噁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頷首。「應該是。」

  「真噁心,不過……」她突然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我還是會餓,為了等你,我連午餐都還沒吃呢,雖然現在時間不對,可是能不能先叫點東西來慰勞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覺漾起欣悅的笑,現在他能確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沒問題。」

  墨西哥人用餐時間比較特別,從下午一點到四點之間都是午餐時刻,晚上八點喝杯酒吃個開胃小菜,晚餐則是九點以後的事,而且用餐時間通常都很長,因為他們喜歡邊聊邊吃,邊喝邊吃,邊消化邊吃,一頓飯吃個四、五個小時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兩點也不奇怪。

  可是現在還不到六點,上不上,下不下,連吃開胃小菜都不對時候,不過對迪卡斯來講這應該是小事,畢竟他是這家飯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麼?」

  「不要辣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0-4-26 12:58:16 |只看該作者
  端著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視眼前正在狼吞虎嚥的人,一時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比他另一個模樣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誰?」

  龔以羚一邊拚命把盤子上的食物掃進嘴巴裏,一邊抽空問了一句,順便噴得滿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動屁股把椅子推後半步。

  「祖父母過世後,我確實有請人去調查過,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錢,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我才得到完整的結果。」

  「什麼結果?」

  迪卡斯垂下濃密的睫毛。「我沒有真正的父母親。」

  龔以羚停住嘴,給他一個白癡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個複製人。」他說。

  龔以羚呆了呆,「複……」差點噎著,連忙吐出嘴裏的食物再問:「複製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說他是誰,因為他已經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說。「總之,他只有一個極為出色的獨生子,他非常非常疼愛兒子,疼愛到在兒子不幸因先天性心臟病去世之後,他竟然不想再設法生個孩子,而是計劃用他兒子的細胞做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兒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請了一大堆生化醫學界的專家權威,期望他們能為他完成願望,當時,這個研究代號為:新生。」

  「他真是瘋了!」

  龔以羚不以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當然,這種事並不是如同做蛋糕那麼簡單,說要做出什麼樣子就可以做出什麼樣子來,就算複製羊、豬、馬都做出來了,但其實牠們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現生態上的突變──譬如白色變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類這麼複雜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複製成功。」

  「廢話,要是真那麼容易複製成功的話,這個世界肯定大亂!」龔以羚咕噥。

  「總之,那些專家們一再實驗一再失敗,失敗後再重新來過,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們擁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敗紀錄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財產都轉為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條件是他們一定要為他複製出兒子。」

  「真是死不悔改啊!」龔以羚喃喃嘟囔。

  「不過科學家就是科學家,科學家通常都很瘋狂,既然沒有人繼續盯著他們按照正常步驟來,他們便開始忘了大富豪的條件,只專心在複製人這件事上,他們只想要成功,不擇手段,於是他們決定把導致失敗的因子拿掉,換上比較有可能成功的因子來試試看,所以……」

  說到這兒,迪卡斯突然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繼續說:「所以如果有人拿我的細胞去仔細檢驗,他們將會發現有許多動物基因摻雜在我的細胞基因裏,譬如豹、狼、老鷹,甚至兔子……」

  鏗鏘一聲,叉子掉了,「天哪!」龔以羚驚駭地捂嘴低呼。

  迪卡斯瞟她一眼。「其實這已經不能算是複製,而是無性繁殖,物理學家也表示我們不可能完全複製一樣東西,因為量子系統是不能完全被複製的,但是那些科學家們認為完全複製是不需要的,只要……」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裏面的東西一樣,身體其它部分最好能夠改造成更有力、更強壯、更敏銳、更健康,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事實是,他們是考慮到他們自己,煩惱倘若有一天他們也老了,要死了,這世上失去他們那種天才不是很可惜嗎?」

  「可惜?」龔以羚大笑三聲。「像他們那種變態,最好早死早了,這世界還會安全一點!」

  「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打算做出自己的改造複製體,再把自己的腦子移植到新的身體內,由於是他們自己的細胞制做出來的身體,排斥的可能性會降至最低,這樣他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且更活躍、更健康,說不定可以活得更久。」

  「什麼?」龔以羚扯著嗓子尖叫。「那……另外一個腦子怎麼辦?」


  「毀棄。」

  龔以羚張口結舌。「這……這真的是太變態,太……太不人道了!」

  「總之,這就是那些科學家們的想法,於是研究代號改為:重生。但是……」聳聳肩,他繼續說:「我的成功只是一個意外,在我之前,他們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之後仍然繼續失敗,而且製造出許許多多名副其實的怪物,幸好他們都活不長,否則他們一定會很痛苦。至於我……」嘴角一撇。

  「我也不能算是真的成功,因為我也會改變模樣,但起碼我的模樣不像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也不像那些怪物活不到十年就死去,不過這點他們可能不知道,長久時間下來,他們或許認為我已經死了,所以在十年前就停止了『捉妖』行動。」

  「捉妖?」

  迪卡斯點點頭。「因為我是『妖怪』,他們不能放任我到處傷害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絕不能讓外界知道他們的實驗,否則必然會引起輿論攻擊,因此他們展開『捉妖』行動,目的是要把我捉回去。」

  「我看真正的妖怪是他們吧!」龔以羚恨恨地說。

  他籲了口氣。「不過我仍然很小心,無論如何絕對不能進醫院,否則很有可能被醫院檢驗出我的異常基因,屆時被他們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難怪你那次腳傷都不肯進醫院,只願意讓熟悉的醫生來為你診治。」龔以羚恍然大悟,隨又皺眉。「可是鬥牛不是最容易受傷的嗎?」

  「也許是,不過……」迪卡斯忽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八年來,我上場過六百多回,但一次也沒受傷過,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龔以羚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厲害?」

  迪卡斯失笑。「不,或許是因為我的細胞中包含動物基因,所以我天生對動物有種特別的控制力。小時候我不懂得如何駕馭這種能力,所以那兩隻獒犬才會因為想反抗而企圖攻擊我,不過現在我懂得如何使用這種能力控制動物了,所以我不擔心任何動物會傷害我。事實上,對於意志力比較薄弱的人類,我也有某種類似催眠的影響力……」

  一聽到這裏,龔以羚驀然失聲啊了一下。「所以你才有辦法安撫得了那些傷心的女孩子們,還能夠『說服』她們將愛慕你的心意轉變為友情?」

  迪卡斯赧然頷首。

  「可是對於妳這種意志力堅強的人類,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幸好。」龔以羚喃喃道,「啊!對了,你那個……」她拿起他的手。「也是能夠隨意控制的嗎?」

  迪卡斯微微一笑,龔以羚驀地尖叫一聲丟開他的手,旋即又抓回來,驚歎地仔細端詳那五根尖銳犀利的長指甲,尾端微勾,呈大弧度的圓弧形,還有如同金屬物般的銀亮色澤,如果有人說狼人的爪子就是這模樣,她一點也不會懷疑。

  「酷!」不曉得這算不算是隨身攜帶兇器?

  「一般時候我都能控制自如,但在神志昏亂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

  龔以羚怔了怔。「神志昏亂?發瘋?」

  「不是,」迪卡斯再次失笑。「譬如生病發高燒意志不清的時候。」

  「你……曾經那樣?」龔以羚試探地問。

  「一次。」迪卡斯坦誠道。「所以我祖父母和阿蓋得醫生都知道我的異常,但他們什麼都沒說,只要他們認定我是他們唯一的血脈,他們就會竭盡所能的保護我。」

  「所以為了報答他們,你也竭盡所能去幫助他們的同胞──墨西哥人。」龔以羚接著說下去,摩挲著他修長的手,她輕輕歎息,「這,或許真的是妖怪的手,」抬起頭,她盯住他的眼。「那,或許真的是妖怪的眼,妖怪的牙,妖怪的頭髮和妖怪的能力,可是……」

  她伸出一掌抵住他的心口。「這是一顆人類善良的心,所以千萬不要懷疑,你是人類,絕對不是妖怪!」

  迪卡斯幽邃的紫眸深深望定她好一會兒,然後他垂下雙眼,一聲不吭,長而銳利的指甲悄然縮回去,他緊緊地反握住她纖細的柔荑,從中得到他所渴望的接納與溫暖。

  可是她還沒有說完,龔以羚若有所思地硬掰起他一根手指,沉吟地繼續端詳。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人類一直是走在持續進化的道路上,既然你的身體能夠成功的結合人類與動物的基因,說不定你的孩子會出現更完美的形態,你不這麼認為嗎?」

  「完全不,」迪卡斯斬釘截鐵地否決。「我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

  不過他否決他的,龔以羚完全不理會他的「意見」。

  「嗯!中國古代也有很多妖怪的傳說,還有日本的妖怪,以及歐美的什麼狼人、半人馬之類的,也許他們也是人類基因與動物基因結合的結果……」

  「妳在異想天開!」

  「……據說瑪雅的文化比我們現代人更先進,」龔以羚繼續自顧自編織她的優秀歷史。「嗯嗯嗯!說不定就是瑪雅人製造出來的,或者是……」

  「妳……妳別信口胡扯好不好!」

  「……外星人,對,許多學者都認為埃及的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築出來的,所以他們順手用人類和動物做出一、兩個妖怪也不奇怪……」

  「喂喂喂!妳別太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們最後都消失了,為什麼呢?」自問,再自答,「沒錯,必定是跟某人一樣,說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卻不曾考慮到這或許是結合各種優秀基因促成進化大躍進的一種契機……」

  迪卡斯啼笑皆非。「愈說愈離譜了!」

  「……也就是說,如果當時的妖怪能夠勇敢一點,說不定早就出現超人類新物種,這個世界搞不好會比現在更美好。」龔以羚終於正眼看向他了,再加上擠眉弄眼。

  「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吸引人嗎?」

  「不,」迪卡斯拚命搖頭。「那一點也不吸引人,我不……」

  仍然不理會某人的反對聲浪,龔以羚繼續擠眉弄眼。

  「如何,我們一起來生個孩子試試看?說不定他就是新新超人類喔!」

  迪卡斯猛然抽口氣,繼而大吼。

  「死也不!」

  「可是……」

  「不准再說了!」

  龔以羚眨了眨眼,望著他怒氣填膺的表情,聳聳肩。

  「好吧!不說了。」頓了頓。「以後再繼續勸你好了。」

  迪卡斯哭笑不得,無言以對。

  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女人有多頑固呢?

   ☆  ☆  ☆

  「我就知道你需要跟她好好談一談!」一見到迪卡斯,裏維拉便脫口這麼說,並滿意地連連點頭不已。「之前你一直是一副半死人樣,讓我擔心得要死,現在總算又活回來了!」

  龔以羚以調侃的眼神斜睨著迪卡斯,抿唇拉出揶揄的笑,後者尷尬地咳了咳,沒說話。

  「真不簡單,我死勸活勸他都聽不進去,妳究竟是如何『救』活他的呢?」裏維拉好奇地問龔以羚,故意的。

  「簡單啊!」

  「嗄?」裏維拉愣了一下,繼而掩嘴輕咳,好笑地別開眼。「原來是這樣。」

  但見龔以羚踮高腳尖大剌剌地把雙臂掛在迪卡斯的頸子上,紅唇主動貼上他,將自己的熱情一古腦兒全傳送出去,狂放得迪卡斯幾乎招架不住。

  裏維拉在一旁竊笑不已、直至龔以羚良心發現決定暫時放過迪卡斯一馬,他才又問:「對了,你下個月真不去秘魯嗎?」

  「我這邊的行程都已經排好了不是?」迪卡斯奇怪地反問。

  「可是利馬那邊一直打電話來拜託我,」裏維拉無奈地說。「希望你至少能去一場。」

  迪卡斯略一思索,然後轉注龔以羚。「妳想去秘魯玩嗎?」

  龔以羚也想了一下,再點頭。

  「好,那就排給他們一場吧!」

  「他們希望是兩場。」

  迪卡斯歎氣。「好吧!兩場就兩場。」

  「如果排給他們兩場,明年哥倫比亞的鬥牛季也得排給他們兩場。」裏維拉得寸進尺地再進一步。

  迪卡斯翻了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裏維拉無辜地直眨眼。「還有委內瑞拉兩場。」

  「好吧!」迪卡斯沒力的應允,旋即振作精神。「那從現在開始直到星期六,我可以自由活動了吧?」

  「現在?等等,你不用吃晚餐了嗎?」

  迪卡斯與龔以羚相對一笑。「我們吃過了!」

  「可是現在才八點呀!」現在應該是「來一杯」的時候,怎麼可以說已經吃飽了呢!

  不再理會他,迪卡斯逕自牽著龔以羚走向大門。

  「我帶妳去跳舞。」

  「耶?不要!」

  「放心,我這次一定教得會妳。」

  「我聽你在說!」

  「我抱著妳跳?」

  「我踩在你肚子上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榮譽會員勳章 數位硬體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原創寫手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0-4-26 13:00: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

  墨西哥市是世界上治安最敗壞的城市之一,卻也是最文雅風趣的都市之一,特別是他們的街道名,確實相當詼諧。

  從貝多芬街到巴哈街只要幾分鐘,從茫然街直直走就會到達明天大道,了然街通到底是默然街,司法大街和人權大街居然在一個充滿暴戾和罪惡的社區裏,巴拿馬運河街不足一百米,百米大街卻長達一英里,還有靈魂街、細菌學街、心臟病學街、金鎗魚大街、結構分析大街……

  甚至還有一條「墨西哥國墨西哥城墨西哥大道」。

  「我們現在要到哪里去?」

  「五月五日街。」

  「從哪邊去?」

  「妳說呢?」

  兩人身子一轉,同時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繼而捧腹狂笑。

  這種話拿去問一百個墨西哥城市民,保證會得到一百個不同的方向,因為墨西哥市里的五月五日街將近兩百條,還有一百多條胡亞雷斯街。

  墨西哥城市民真是太懶了!

  這是龔以羚在墨西哥市逛了四天以來最大的感想。

  「先生,請問一下,你是名人嗎?」

  逛街最討厭的一件事就是常常有人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突然冒出來擋住他們的路,然後男人會握住迪卡斯的手拚命搖,女人則興奮得快得腦中風,最後還拿出一大堆有的沒有的東西請他簽名,甚至還有個女孩子居然要迪卡斯簽在她的胸脯上,說她一輩子都不洗澡了。

  去長蟲吧!

  「在墨西哥,鬥牛士都是英雄。」迪卡斯簡單的解釋。

  「全都是?」被牛追的也是?

  「呃,大部分吧!」

  從他含蓄的語氣裏,龔以羚可以察覺到事實可能相差很多。

  「好吧!大部分就大部分,那先生,再請問,這兩天為什麼到處都是『死人』呢?」她指著那些戴著面具,穿上印著白骨的鬼怪衣服在街上歌舞歡唱,招搖過市的男女老幼,滿臉不解。

  「明天就是亡靈節了。」

  「亡靈節?啊!我知道,就跟我們中國人的中元節一樣,要祭祀鬼靈嘛!可是……」龔以羚仍是一臉困惑。「這種日子不是應該很嚴肅又悲傷的嗎?為什麼大家都好像很開心的狂歡歌舞?」

  迪卡斯探手將她護入懷中,以避開又跳又舞的人群。

  「墨西哥人認為鬼魂和人一樣需要及時行樂,所以這三天會如同嘉年華會一般熱鬧,歡迎死去的親人回來一起歡樂。明天傍晚,大家還會到墓地去清掃、祈禱、歡唱。」

  一想到墨西哥人在墓地狂歡的模樣,龔以羚忍不住說:「到時候大概所有的死人都會被你們吵醒了。」然後停住腳步,好笑地望著糕餅店的櫥窗。「拜託喔!連蛋糕、巧克力都要做成骷髏頭的樣子,誰敢吃啊?」

  迪卡斯擠擠眼。「要吃吃看嗎?」

  「才不要!」龔以羚脫口道,忽又揚起狡黠的笑,「不過呢……」算計的眼神斜睨著他。「我倒是想跟他們一樣戴面具裝鬼怪。」

  不疑有他,「好啊!」迪卡斯立刻同意了。「我們現在就去買兩套……」

  「一套。」

  「呃?」

  「我一套,你……」唇畔的笑意更詭譎。「只要那副樣子就夠了,保證沒有人及得上你!」哪副樣子不必講太明,大家心知肚明。

  迪卡斯不敢置信地瞪眼。「妳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龔以羚嬌嗔道,「好啦!我穿鬼怪服裝,你就那樣,到時候……嘻嘻!」她咬著手指頭開始發揮高度想像力。「一定是全場最『迷人』的一個,如果有比賽的話,你肯定是第一名,嘖嘖!真可惜沒……啊!對了,乾脆由我們來發起一項比賽好了,評分就以恐怖感、美感和真實感……」

  眼見她自得其樂的愈說愈興奮,迪卡斯簡直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但另一方面,他的心卻愈來愈溫暖,愈來愈柔和,彷佛一片幽邃的海洋融化在燦爛的陽光底下,化成縷縷飛揚的氳霧,最後凝聚成一股激蕩的情自心頭直湧而上,沖出他的口,附在她臉側進入她的耳。

  「我愛妳。」

  她的表現很明顯的全然不以他的另一種面貌為忤,甚至比他自己更能接受那種妖異面貌也是他的事實,沒有害怕,沒有拒絕,全心全意接納全部的他,這原是他作夢也不敢奢望的妄想,她卻毫不猶豫地雙手奉送到他眼前來,教他怎能不為她感動,不為她傾心?

  龔以羚雙眸一亮,側過眼來,詭異的笑。

  「你是說你答應了?來一場比賽?」

  「耶?」迪卡斯一臉錯愕。

  比賽?什麼比賽?現在是說到哪里去了?

  咦?不會吧!她真的要搞一場那種比賽?

  「不是,不是,我是說……」明明是他在傾吐滿懷情意,怎會變成這樣?

  「走吧!去買鬼怪服裝。」

  「兩套?」

  「一套!」

  「但我……」

  「你不必!」

  「……以羚,饒了我吧!」

   ☆  ☆  ☆

  「妳看過嗎?」

  裏維拉在前面開車,後座的迪卡斯如此問龔以羚。

  「有,電視上。」

  「電視?現場和電視是全然不同的,不過……」迪卡斯猶豫一下。「妳覺得如何?」

  「殘酷。」龔以羚瞄他一眼,簡潔地回道。

  「外國人通常都這麼認為。」迪卡斯喃喃道。「即使如此,妳還是要看嗎?」

  「我必須要看,我必須看清楚你究竟在幹什麼。」

  「好吧!不過……」迪卡斯再一次遲疑,「到時候如果有個女人死纏住我不放,希望妳不要在意,那是墨西哥市商會會主的女兒芙蘿達,我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扶起她的下顎,讓一抹性感邪魅的笑浮上唇。「Te amo, mi querido!」

  裏維拉自後視鏡偷瞥一眼後座的限制級鏡頭,聳聳肩。

  迪卡斯大概不會再堅持不結婚了吧?

   ☆  ☆  ☆

  鬥牛起源於西班牙,但最大的鬥牛場卻不在西班牙,而是墨西哥的墨西哥紀念碑鬥牛場,六萬五千個座位一旦坐滿是很驚人的。

  龔以羚就被驚到了,放眼四顧巨形環狀鬥牛場,她的眼睛愈睜愈大,只見滿山滿穀的人海密密麻麻,像極了美國職棒冠軍賽現場,從最高層往下看大約也只能看見一隻只螞蟻在地上爬,難怪大家都拿著望遠鏡。

  沒想到喜歡看鬥牛的人這麼多。

  「迪卡斯先生會從那裏出來。」

  看了一下右邊的通道,龔以羚這才知道她的座位緊挨著鬥牛士的出口。

  「牛呢?」她問身邊的多雷歐,一個十五歲的墨西哥少年,信心滿滿地想成為最偉大的鬥牛士之一,不過看樣子還早得很,起碼得先消除掉他臉上的稚氣再說。「從哪邊出來?」

  多雷歐指著另一個出口。「那邊。」他最崇拜仰慕的迪卡斯先生竟然開口要求他替他陪伴心愛的女人,並為她做詳細的解釋,他簡直興奮得不得了,頭一次這麼慶倖自己會說英文。

  「多雷歐。」

  「是,小姐?」

  「那個……迪卡斯厲害嗎?」他是資深鬥牛士,想必不會太差勁吧?如果太差勁的話,她就要考慮考慮要不要換個男朋友試試看了。

  「小姐,迪卡斯先生不僅是厲害,他好偉大的!」多雷歐的口氣就像在譴責她竟敢侮辱上帝似的。「雖然才三十歲,但他卻是有史以來最富傳奇性的鬥牛士,因為他自八年前出場至今從不曾受過傷,那種膽敢向死亡正面挑戰的無畏勇氣更令人贊佩,我的目標便是成為像他那種偉大的鬥牛士!」

  向死亡正面挑戰?

  不是所有的鬥牛士都是這樣嗎?

  龔以羚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後繼續打量場內,三十分鐘後才驚駭的瞭解多雷歐所說的話的含義。

  終於,在號角聲中,進場式開始了,鬥牛士、執矛手、紮槍手、助手和牛馬等陸續出場繞一圈,三位主鬥牛士更摘下帽子向觀眾致意,觀眾們在歡呼,龔以羚可以感覺得到大部分女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迪卡斯身上。

  英姿凜凜,修長挺拔,一身燦爛華麗的黑底繡金鬥牛士裝,他看上去是如此光芒四射,耀眼奪目,難怪女人們都對著他尖叫不已。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那些女人幾近癲狂的事。

  他停在她的座位下方將帽子丟給她,她錯愕地接住,然後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連攝影鏡頭都對準了她,在瘋狂的尖叫聲中,她差點把帽子扔回去還給他,也差點聽不見多雷歐興奮的解釋。

  「迪卡斯先生將這場表演獻給您,小姐,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呢!」

  哦!拜託,為什麼拉丁民族都這麼厚臉皮。

  她覺得很尷尬,兩眼一轉,驀而發現走道另一邊有個女人正在用眼光殺她,她猜想,那個女人說不定就是迪卡斯所提過的芙蘿達。

  「呃!那位是芙蘿達小姐。」

  果然沒錯。

  龔以羚無所謂地聳聳肩。「哦!」她喜歡殺就讓她殺吧!反正死不了。

  未幾,在主席掏出白手巾後,鬥牛賽正式開始,一頭骨架偉岸又猛又壯的狂牛首先奔出場中,兇悍的眼四處尋找牠的敵手,而迪卡斯……

  雙手交握貼在胸前,龔以羚緊張地屏息注視迪卡斯神態瀟灑地舞動紅披肩蓄意挑釁鬥牛,或者將紅披肩置於側肩上,挺直驕傲的頎長身軀以聲音引誘鬥牛,黃沙滾滾中,怒牛刨著塵土一再低頭頂角衝刺,而迪卡斯也總是泰然自若地在千鈞一髮之際以宛如芭蕾舞般的優美姿勢側向一邊,時間拿捏的天衣無縫,引起觀眾陣陣轟然喝采。

  「迪卡斯先生正在觀察牠奔跑的姿態與速度,瞭解牠的習性和攻擊的方式。」

  觀察?

  原來他只是在觀察?

  龔以羚捧著心差點停止呼吸了。

  然後,迪卡斯將鬥牛引至場中央後即退至場邊,接著是兩位執矛手騎著全身裹護甲的馬出場,他們的任務是在鬥牛的頸部刺三槍;跟著輪到四名紮槍手登場,他們以紅披肩與鬥牛糾纏,並在鬥牛背上紮上六支裝飾彩紙的短槍,為這場表演帶來不少驚險刺激與血腥殘酷。

  龔以羚捂著喉嚨幾乎看不下去了,正在考慮要不要先離開休息一下,驀聞號角聲又起……

  「迪卡斯先生!」

  哦,天!龔以羚呻吟著放棄暫時離開的意圖,再度將視線投回場中。

  「迪卡斯先生必須在十五分鐘內讓鬥牛歸天。」

  一手執muleta紅巾,一手握長劍,以生命做賭注,抱著生死一瞬的覺悟,鬥牛士腳步穩健的步入場中,途中,他朝她拋去一眼,展現出一朵魅惑的笑容,隨即正對那頭已然鮮血淋漓,卻仍精神抖擻,彪悍勇猛的鬥牛。

  接下來的時間裏,龔以羚的神經彷佛緩緩被拉開的弓弦般逐漸緊繃至最高點,眼看著迪卡斯靈活地運用各種華麗的技巧與那頭憤怒的鬥牛纏鬥,燦爛的紅巾猶如死亡的陰影,左右飛舞的虹雲挑起觀眾嗜血的天性,令人膽戰心驚的驚險動作,兼具美感和技術的完美演出,彷佛進行一支高雅的舞蹈,呈現了鬥牛的最高境界,觀眾的讚歎喝采與掌聲是前所未有的熱烈。

  終於,到了最後時刻。


  「看,小姐,看,唯獨迪卡斯先生才有這種無人能及的勇氣!」

  她不懂多雷歐在說什麼,但她不能不看。

  看著迪卡斯氣定神閑的立定原地,鬥牛噴著怒火狂奔向他,他不動,飛揚的塵土宛如黃霧般掩至他身前,他依然動也不動,鬥牛騰撲而上,致命的牛角當前,亮麗的昂揚身軀卻始終文風不動,站得筆直。

  這種人類對死亡公然挑釁的勇氣駭得全場觀眾不約而同站起來發出淒厲的驚叫,如同她到達墨西哥市那天所聽到的。

  龔以羚沒有叫。

  她的呼吸停了,心跳停了,腦海裏一片空白,根本叫不出來。

  一輩子,她都不會忘記這一刻。

  直至最後那一剎那,不可思議的,那頭看似已瘋狂的鬥牛卻突然來個緊急煞車,間不容髮地驟然停在迪卡斯身前,牛角尖恰恰好貼住他腰側兩邊,碩大的牛頭臣服地低垂,彷佛亦震懾於他的無畏勇氣。

  觀眾驚歎地喘息。

  專注的眼神凝聚在那對犀利的牛角間,鬥牛士緩緩舉起鋒亮似雪的長劍,只停頓了兩秒便以捷如星火電石的精准手法刺入牛肩胛骨間直達心臟,龐大的牛身立刻頹然倒地,以最快速的方式踏上死亡之路。

  轟雷般的喝采歡呼與熱烈的掌聲再次震動了整座鬥牛場,滿天花雨擲落場中,觀眾揮舞的白手帕彷佛雪花飄揚。

  「瞧那些白手帕,看樣子迪卡斯先生又可以得到兩隻牛耳,再加牛尾。」

  牛耳?牛尾?

  「迪卡斯先生真的很厲害,不是嗎?」

  厲害?

  「小姐必定與有榮焉,對吧?」

  與有榮焉?

  不,她要親手殺了他!

   ☆  ☆  ☆

  「除了你,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敢做那種蠢事了!」

  即使已看過六百多回同樣的事,每一次看的時候,裏維拉仍有那種不可思議的驚心動魄感。

  「我今天表現的如何?」迪卡斯頭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表演。

  裏維拉奇怪地看他一下。「非常好,你今天特別有精神,對吧?」

  「是嗎?」迪卡斯滿意地對自己微笑。

  裏維拉目光斜斜地看著他。「因為她在看?」

  迪卡斯沒有回答,逕自去倒水喝。

  「就算你不承認也無妨,男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裏維拉調侃道。「在心愛的女人面前再懦弱也要表現得非常勇敢,希望她能把你當作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大英雄,這樣……」

  話才說一半,休息室的門忽地砰的一聲被兇猛地撞開,一條人影比鬥牛更兇悍地沖進來撲向那位獨一無二的大英雄,握著兩支狂怒的粉拳,劈頭便是沒頭沒腦的一陣亂打。

  「你這混蛋,竟敢做那種事!混蛋,竟敢做那種事!」

  「以……以羚,怎麼一回事?」大英雄被揍得滿頭霧水,一臉茫然。「我……我做錯了什麼?」

  這一問之下更不得了,粉拳再加馬腳,又踢又打。

  「你還敢問!你還敢問!」

  「以羚,冷……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冷靜你個頭!」

  粉拳、馬腳再加狗嘴。

  她又咬他!

  「以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橫臂擋不住雨點似的拳,迪卡斯只好抓住那兩支好像真的打算把他活活打死的手臂,再一個轉身將她壓制在牆上。「以羚,究竟是怎麼了?」

  火花四射的眼狠狠地盯住他,盯得他心裏一陣寒顫,正想稍退一些以防她又咬過來,沒想到她卻突然哇的一聲哭進他懷裏,他頓時慌了手腳。

  他寧願讓她打、讓她踢、讓她咬。

  「怎……怎麼一回事?」無助的眼神立刻投向裏維拉求救。

  裏維拉兩手一攤。

  看他也沒用,他也同樣在狀況之外啊!

  隨後跟來的多雷歐吶吶地為他們解開了謎底。「我想小姐……小姐是被您嚇到了,迪卡斯先生,她一直喃喃說著要親手殺死先生,可是又動也不動,後來我才知道她嚇得兩腳站不起來了。我想……呃,小姐一定是很愛您,所以才會那麼害怕,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害怕的,對吧!迪卡斯先生?」

  終於明白了,一陣歉疚悄然浮上心頭,迪卡斯憐惜地擁住懷中哭得驚天動地的女孩,自責事先不曾為她考慮到這麼多,第一次觀看鬥牛的人絕不可能承受得起那種驚險場面。

  她畢竟是個女人啊!

  「對不起,以羚,對不起!」他低低呢喃,聲音好似催眠般輕柔。「沒事了,沒事了!」

  她愛他,是的,她是真的很愛他!

  原是那樣堅強固執的女孩竟然哭成淚人兒似的,可見她有多麼在意他,多麼深愛他,唯有這種時候才會令她失去一貫的冷靜,打破她頑固的堅強,流露出她脆弱的一刻。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1 21:4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