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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從今以後]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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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19: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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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短短的一天能夠發生什麼事情?杜沁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照她與世無爭的生活模式,寧靜的一整天裡,她可以坐在電腦前努力的打稿,按照腦中的情節,讓筆下的男女主角或悲或喜。要是遇上剛交稿的清閒時刻,她會窩在自己的小套房內,優閒的閱讀一本新書,或是泡壺好茶,伏在案桌上寫些短文,讓自己輕鬆一些;再不然就是跑上街去找些資料,改變自己的心情。
  身為愛情小說作者,她替自己安排的生活是很優閒的,自由業的工作性質讓她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揮霍,無意之間人也變得對時間沒有敏銳性。
  她的生命在旁人眼中看來,就是揮霍生命的同義複詞。在事事講究立竿見影的現代,如此優閒的生命如同罪惡。
  一天,可以很長,漫長得是蜉蝣生物的幾生見世;
  一天,也可以很短,轉瞬得不過是千年巨樹的一眨眼。
  然而對於人類,短暫的一天又能對一生發生多少影響?尤其是像她這麼一個已經不把時間看在眼中。漫不經心在揮霍時光的女子,短暫的一日應該是平凡無奇的。只是她無法預料到,有多少奇妙的事情,往往就源自於某些看來平常的事情。
  就像是她的遲到,其實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三月二日的上午八點四十五分,耀眼的陽光穿破雲層,冬天的寒意褪去了,與凋零的杜鵑一同消逝,春季暖洋洋的氣氛瀰漫四周。
  杜沁妍站在柳家的前院,努力路起腳尖,隔著那座木樓花牆,有些心虛的往裡面探看。
  柳家門上掛著精工繡制的八仙彩,紅雅瀚的綢布暗示出這家人今日有喜事臨門。庭院裡的草皮修剪得很整齊,從門外也可以見到屋內張燈結綵的,不過就是空無一人,春日的暖陽正調弦捶鼓的在這獨棟樓房裡唱空城計。
  「凝語,柳凝語。」她跟著腳尖,直到穿著布鞋的腳尖開始感到疼痛。「哈羅,我已經到了,來個人幫我開門。」她無辜的喊著,沒有為自己的遲到感到任何罪惡感。
  杜沁妍雙手抓住花牆,無意間揉碎了許多花葉,她漫不經心的甩甩手,企圖把破碎的花葉甩落。
  綠葉與白色的木樓花是被甩落了,但是花汁仍舊沾了她滿手。她聳聳肩,把肩上的背包卸了下來,拍拍門院外的石階,確定沒有灰塵後,好整以暇的坐了下來。
  「人都跑哪裡去了?我不過遲到個幾十分鐘的,怎麼現在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她自言自語著,拉開黑色背包的拉鏈,想找個什麼東西擦拭手上的花汁。
  情況不太順利,看樣子她是錯過今早的集合,那些人大概是放棄等待她,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不但新娘子不見蹤影,就連親友也見不著一個,該不會已經全體開拔去飯店了吧?
  為了確定,杜沁妍在黑色背包裡翻找著那張皺得像是陳年梅乾菜的喜帖。經過幾分鐘的努力,她不大順利的拿出喜帖,把擦手的事情給忘在一旁。
  她用手撐著臉,一臉疑惑的坐在石階上研究喜帖,原先沾在手上的花汁弄髒了她素淨而脂粉未施的臉蛋。
  「晚上才宴請賓客,他們總要先迎娶什麼的,不是嗎?」她不停的發出問題,音量剛好能讓旁人聽見,卻不像是在詢問。
  陽光很溫暖,透過她穿著的棉質長衫,讓她感覺暖烘烘的。她瞇起眼睛看看太陽,之後再往四周看了看,很不淑女的打了一個呵欠。情況真的不太妙,她似乎錯過了邀約,而天氣這麼適合睡覺,她昨晚又才趕完一份稿子,如今瞌睡蟲正毫不留情的侵襲她。
  她轉頭做最後一次顧盼,還是見不到任何人,早晨的小巷空蕩蕩的,連個行人都沒有,只有高大的玉蘭樹,上面無數的花朵緩緩飄落。她抱起身旁的背包,併攏雙腿,把臉兒靠上背包,再度打了一個呵欠。
  「我還沒有吃早餐呢!」她抱怨著,不太高興的捶捶背包洩憤,這時眼睛已經慢慢的閉了起來。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像是上好的瓷器,略顯凌亂的發被灑在瘦削的肩上,也在平靜的面容上投射出陰影。
  一部黑色轎車緩慢的駛進巷子,平穩的開到她身邊,之後無聲無息的停住。電動車窗降了下來,一張五官深刻的男性面容出現在車窗內,墨鏡阻絕了陽光,也阻絕了旁人的好奇,令人無法猜測墨鏡的後方究竟是怎麼樣的一雙眼睛。
  車子雖然開得緩慢,但還是捲起了一陣風。突如其來的風吹起落葉,一古腦兒的撲在杜沁妍身上。她連眼睛也沒有睜開,喃喃的嘟吹了幾句,皺皺鼻子,不太愉快的把臉兒換了個方向,繼續睡她的覺。
  司徒鉤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景象。
  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子,穿著鵝黃色的棉質長衫,米色的長褲下是實用的布鞋。她正抱著那個黑色大背包,倚靠著門廊,旁若無人的酣眠著。她縮起雙腳的模樣,讓他想起了小時候曾經養過的貓兒。
  他打開車門,修長的腿邁出車子,動作流暢的關上車門,悄悄的走到她的面前,有了更好的角度能夠將她看個仔細。
  杜沁妍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了,寶貝背包是最舒適的枕頭,而春日的暖陽是最好的安眠藥。她在背包上哪了挪臉,滿足的把臉晾在陽光下。
  只是,一個陰影突然籠罩了她,暖洋洋的陽光被斷絕了。她耐心的等了幾分鐘,本以為那個障礙物會識相的讓開,不料對方像是存心剝奪她的「曝曬權」,硬是釬在原地不肯離去。
  沒了陽光的照拂,她心裡老大不痛快,有如被搶去心愛玩具的孩子,眉頭愈皺愈緊。終於,她忍不住的睜開眼睛,抬起頭準備看清楚到底是誰打擾了她的睡眠。
  寬闊的肩膀幾乎擋住了所有的陽光,有那麼一瞬間,她簡直看不清楚擋在她面前的龐然大物是什麼東西。她操操眼睛,之後,仔細的看著。幾秒鐘之後,原本散漫而昏昏欲睡的神情陡然一振,神色緊張的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高大男子。
  對方穿著正式的三件式西裝,由她的角度,剛好平視他的膝蓋,低下頭可以看到那擦得光可鑒人的皮鞋。西裝的剪裁很簡單,卻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她的眼睛往上瞄,有些恐懼的看著那寬闊的肩,還有那墨鏡之下緊抿著的男性薄唇。
  她的手指無意識的緊抓背包,背包裡發出「呱」的一聲怪異聲響,她連忙放手。「你想要多少?」她開口問道,在石階上挪動臀部往後靠去,素淨的臉兒逐漸變得蒼白。
  司徒鈞皺起濃眉,不解的看著這個猶如驚弓之鳥的女子。「什麼?」他問道,更走近了一步。
  杜沁妍嚇得幾乎跳起來,眼睛瞪得像是小碟子般大。她拚命搖著頭,火速的拉開背包,拿出一個破舊的皮包,倒出幾張鈔票與十多個零錢。零錢叮叮咚咚的落在石階上,有的滾進了路旁的排水溝裡。
  「我只有這些,你全拿去吧!」她飛快的說著,沒有注意到對方臉上詫異的表情。「已經到月底了,我昨天才寫完這個月的稿子,還沒有拿到錢,之前的存款拿去包了禮金跟買結婚禮物,所以現在剩下的錢不多。要錢你拿去就是,不要動我的背包,我的家當都在這裡面。」她叨叨絮絮的說著,緊抱著那個背包不放。
  司徒鈞啼笑皆非,明白這個睡迷糊了的女子是把他當成攔路搶劫的罪犯了。他拿下墨鏡,薄唇彎成一個微笑,軟化了原本看來難以親近的面容。
  「娃娃,有人會穿著西裝搶劫的嗎?」他問著,仍舊笑著打量她,猜測她就是他此行要找的人。
  「穿得愈是人模人樣,搶劫起來愈是心狠手辣。」她想起報紙上那些日日上演的刑事案件,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幾秒之後,對方的話語滲入她的腦海,她狐疑的歪著頭,挑高眉毛。
  「你不是搶劫的,搶劫的人不會知道我的呢稱。」她自顧自的說著,一雙手開始收拾石階上的零錢與鈔票。「你是誰?」這一句就不是自言自答,而是詢問了。
  司徒鈞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隻手,幫助她從石階上站起身子。那雙眼睛裡探詢的光芒沒有停止過,銳利卻不至於讓人懼怕,從眼睛裡,旁人可以感受到他堅毅的性格。
  「杜沁妍,柳凝語的大學同學,愛情小說作者,朋友都稱呼你『娃娃』?」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連珠炮的念出一串資料。
  他每說出一項特徵,她就乖乖的點頭,但是彎彎的秀盾還是緊蹙著。這個男人知悉她的身份,而她卻對他一無所知,這種情形讓她有些不安。
  「你究竟是誰?」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只是一笑,卻讓人摸不透他究竟在笑些什麼。是喜歡於他見到的,或是失望於他所見到的?
  杜沁妍有些惴惴難安,站在原地猛眨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像是小扇兒般努力的煽著,不停的發出問號。
  司徒鈞轉過身去,繞到駕駛座的那頭,打開車門滑了進去。
  「上車吧!遲到的伴娘。我是伴郎之一,你今天的夥伴,要一整天在一起替婚禮跑龍套的人。」他打開另一邊的車門,示意她上車。
  杜沁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先把沉重的背包丟進後座,隨即爬上車子坐好。她端莊的在皮椅上坐好,擠出一個尷尬的微笑,企圖挽回一些形象。
  才剛見面,就把對方當成搶劫的。她開始怪自己小說寫多了,想像力太過豐富。雖然只是要相處一天,此後可能就各走陽關道與獨木橋,但是總不希望他對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她僵硬的微笑,以及他的沉默中,車子緩慢的駛離巷道,徒留下身後的玉蘭花隨風飛舞。
  溫暖的春暖花開日,轉瞬間,四周平靜得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早晨時分,路上充斥著上班、上學的人潮,車子才駛進市區,很快的就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司徒鈞輕拍方向盤,似笑非笑的聳聳肩。墨鏡又被重新帶回臉上,遮住了外界的眼光,他專注於路況,五官有些緊繃,只以嘴角噙著的那抹笑軟化了那種難以親近的嚴肅。
  「這個時間出來,剛好遇上台北每日例行的早晨大塞車。」他半開玩笑的說著,偏頭看一眼旁邊的杜沁妍。
  陽光透過車窗,灑落在身旁這位女子的臉龐上,司徒鈞有一瞬間的詫然,只是那種情緒隱藏在墨鏡之後,沒有表現出來。
  難怪杜沁妍會被人呢稱為娃娃,她的眼眸清澈而黑白分明,小巧的唇是健康的粉紅色,而肌膚則如同嬰兒般粉嫩潔白,雙頰豐潤,下巴略尖。猛然一看,像極了精品店裡令人愛不釋手的瓷器娃娃。
  只是櫥窗裡的娃娃是沒有生命的,而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則是生氣蓬勃,一雙黑眸滴溜溜的轉著,讓人十分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原本垂著眼,專注的看著自己的手,像是不明白為什麼上面會沾滿了花汁。聽到他半調侃的話,她警覺的抬起頭來。「我不是故意遲到的。」她小聲的說,知道自己立場薄弱。
  「遲到沒有什麼故不故意,時間就是金錢,遲到了就是浪費。」他簡單的說,看著她原本雪白的臉蛋逐漸變得嫣紅,上面原先沾到的花汁更明顯了。花汁被體溫蒸發,淡淡的木樓花香絛繞在車廂內。
  杜沁妍聳聳肩。「我也不希望這樣啊,凌晨我剛寫完稿子,一邊列印一邊拆閱這些日子的信件,才發現今天就是凝語的結婚典禮。她事先沒有聯絡過我,我今早才知道自己是伴娘,只來得及去買了結婚禮物,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有時間去買。」她看看自己身上半新不舊的衣服,有些赧然。
  今早時間急迫,她只能硬著頭皮上熟識的精品店去敲門,把老闆從睡夢中吵醒,挑選了一個禮物後就匆匆趕來。
  「那不要緊,凝語有幫伴娘租了禮服。幾個伴娘都到禮服公司去報到,準備化妝跟換禮服,我現在送你過去。」他說道,眼睛卻注視著前方的路況。「新娘早料到了你會遲到,一行人準時八點就前往禮服公司了。她囑咐我一個小時之後再回原地來接你,還交代過,要是九點也等不到人,就直接到你家門前去按門鈴,務必要把你請到就是。」
  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直覺的又想抱背包,等發現懷裡空空的時候,才想到背包已經被她丟到後座去了。
  「真是麻煩你了。」她客氣的說,一面咬著牙,氣憤柳凝語年她的糗事外洩。
  雖說遲到成性是她的錯,但是身為好朋友,凝語也不應該向外人宣揚吧?何況,還是宣揚給這麼一個陌生的男人;更不可原諒的是,這個男人還如此高大俊朗……
  警覺到自己心裡所用的形容詞,杜沁妍愣了一下。
  她轉過頭來,以客觀的眼光打量這個男人。
  以她一百六十公分高的身材而言,司徒鈞十分高大,龐大的身材讓原本寬敞的車內空間顯得狹窄起來。那張嚴肅的臉龐雖然不時露出微笑,但也有些嚇人,五官裡最惹人注意的,卻是那雙墨鏡之後的眼。她匆匆的看過幾次,卻難以忘記。純黑色的眸子,深幽得有如無月黑夜裡的星,讓人無法迎視。薄唇緊緊抿著,偶爾才會露出些許笑容,也難以分清,那究竟是歡暢的笑,抑或是某種嘲弄。
  他是一個沉穩的人,只有堅毅的性格外露,讓人可以知道他的固執與堅持。
  「你還沒有自我介紹。」她指控的說著,因為發現自己對他一無所知而不愉快。
  「我姓司徒,單名一個鈞字,新郎的大學同學,現在是他的工作夥伴。」他微微一笑,簡單的介紹自己;
  杜沁妍挑起眉毛,詫異得嘴兒微張。「電腦公司的?」
  她還記得凝語的未婚夫是某間電腦公司的數位負責人之一,只是眼前這個男人怎麼看也不像是玩電腦的人。
  「不像嗎?」他也學著她,詢問的挑高濃黑的劍眉。
  杜沁妍搖搖頭,審查似的看著他。「完全不像。你這種身形與長相,倒有幾分像是在道上混跡的,而且還是混得很高級的那種。」她不客氣的說著。
  聽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司徒鈞曬然一笑。「說穿了,你還是把我歸類成搶劫犯那一類。」他一向知道自己給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不懂得陪笑臉的性格,讓人無法主動親近,旁人總是看到他嚴肅的外表就退得遠遠的,非要到許久之後,才能瞭解他性格上的面冷心熱。
  只是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膽敢在他面前,挑明了說他長得根本不像是安居樂業的乖老百姓。
  「我該把這些話當成是你存心的讚美嗎?還是將其當作你寫小說的職業病使然,任何的人與事在你眼裡都多了份誇張?」他感興趣的問道。
  杜沁妍瞄了他一眼,彎而細的眉挑得高高的,活脫脫就是一個神態傲然的洋娃娃,令人又氣又愛。
  「我說的是實話,沒有加油添醋,信與不信隨你。」她緩慢的說,眼裡閃爍著怒氣。「別人不敢對你實話實說,是被你那雙眼睛給嚇著了;而我直言不諱,是因為在下還有點勇氣,不是遇到惡勢力就會癱成一團的軟腳雞。那跟我的職業無關,更與我的眼光無關。」
  司徒鈞在心裡暗暗吹了聲口哨。他沒有想到這個娃娃般美麗的小女人,會如此的多刺與敏感,連他話中的些微嘲弄都聽得出來,還能伶牙俐齒的反駁。
  「我是就事論事。」他簡單的說,要費盡力氣才能忍住笑。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覺得惹怒她,讓她雙眸因為憤怒而閃閃發亮,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只是閣下的論調有點職業歧視的味道。」杜沁妍不放鬆的說道,毗牙咧嘴的扮鬼臉。
  他坦率的一笑,將方向盤轉了個彎。似乎從兩人開始鬥嘴起,台北市的交通變得順暢多了,車子已經連續遇到五、六個紅綠燈都沒有被堵下來。他在心裡既感謝又惋惜。感謝的是,能夠盡快的離開這個幾乎永無止盡的塞車長龍;惋惜的是,與杜沁妍的有趣相處會提早結束。
  淡淡的惋惜,如同鼻端那淡淡的香氣,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道要如何消除。
  「我只是對你的工作滿好奇的。我的公司也有在出版電腦教學書籍,大部分是針對市面上常見的程式與系統,請特約作者寫出教學過程;不同於我所知道的創作,你的工作卻是屬於無中生有。隔行如隔山,你別怪我妄自揣測。」他微笑著。
  司徒鉤是一個實際的人,他從不作無謂的夢想,只是一步步踏實的去實行自己的理念,沒有十分的成就,他不說十分的話。面對杜沁妍如此一個如夢似幻,就連工作性質也如此特殊的女子,他不能否認自己有著些許的興趣。
  非關什麼浪漫的一見鍾情,那是一種對於陌生人的好感,好奇心多過於其他的情緒。他分神看了眼身邊的社沁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從後座拿回那個寶貝背包,如今正牢牢的抱在懷裡,像是懷抱著心愛孩子的小母親。
  「寫小說也只是一種工作,一種很平常的工作,不用對這項工作,或是從事這項工作的人有什麼奇怪的幻想。」她保證似的說道,彷彿已經有了無數次被人質疑的經驗,如今有些無奈。「我不是別人想像中那種浪漫得彷彿不切實際,悲春歎秋,詠月葬花的人,別只是因為我創造讓人沉溺的幻覺愛情,就以為我把那種奇怪的浪漫當成養分或是空氣。我很普通,與一般人沒有什麼兩樣,有時候甚至比一般人更為實際——」她說著視線緊盯著司徒鈞,陡然間住了口。
  沒有想到自己會突然說出這些話,杜沁妍在心裡對著自己皺眉。司徒鈞有一種懾人的能力,在他面前,她不由自主的就會說出內心深處不願意吐露的話語,直到傾訴完了所有,才猛然驚覺他們不過是初次相識的陌路人。
  她何必告訴他那麼多?兩人很可能在這次相遇之後,就再也沒有交集;就算會有什麼牽扯,大概也只是點點頭的微笑之交,他很可能完全不懂她所說的話。更嚴重的是,他根本也不需要懂。
  「喔,我何必跟你說這些,你一定覺得我話多得可怕。」她對自己猛搖頭。
  像是看出她的羞窘,司徒鈞還火上加油的露出微笑。「我喜歡多話的女人。」他故意拿她的窘狀開玩笑。
  杜沁妍咬著牙,強迫自己也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多謝誇獎。」
  司徒鈞的微笑依舊,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白色的男用手帕,順手遞給了杜沁妍。
  她狐疑的低頭,先看看手帕,再抬頭看看他。「怎麼,想要舉白旗投降?」目前是她處在劣勢,怎麼豎白旗的反倒是佔了上風的他?
  「不,我從不投降。手帕是給你擦瞼用的,我想,你臉上沾到的花汁要是再不擦掉,等會兒粉底可能就打不上去了。」
  杜沁妍羞窘的接過手帕,訕訕的擦著臉兒,有些緊張的手把弄髒的手帕絞扭成一團。也不知是因為用力過度,或是因為別的原因,原本膚色白皙的臉兒變得格外嫣紅。
  司徒鈞將一切看在眼裡,卻只是高深莫測的笑著。
  他決定了。他喜歡這個有趣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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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早晨九點半 婚禮前的服裝打點
  這段時間一般的公司門市才剛開始營業,而禮服公司裡卻已經是兵荒馬亂。還沒化好妝的新娘端坐在梳妝鏡前,任憑化妝師描繪;化好妝的新娘忙著打點行李,拎著裙擺匆忙離去。
  台灣的婚禮對於良辰吉時有著瘋狂的崇拜;兩方家長拿著新人的生辰八字,四處去找算命先生核對,經過幾位算命仙仔的決選之後,終於找到一個能夠百年好合。鸞鳳和鳴的好時辰。
  然而,要是挑著中午或是下午,新娘與新郎兩方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準備,那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幸運。就是有些佳偶,一開始就命運乖違,算命仙仔挑了個凌晨或是深夜來送嫁迎娶。新娘午夜就要到禮服公司化妝打點,也難怪到了清晨,那些化妝師的手幾乎都快脫臼。
  杜沁妍一等車子停住,抱著背包就往禮服公司裡跑。「謝謝你接我過來,我先進去了。」她頭也不回的說道,道謝的聲音飄散在風裡,被風吹散了。
  她明白自己的行為十分沒有禮貌,如此狼狽的逃離,手上還捏著他遞過來的白手帕,彷彿是揮著白旗,敗離沙場的殘兵。
  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喘不過氣來,在狹隘的車內空間裡,他的存在感如此強烈,無情的威脅了她的呼吸功能。司徒鈞的一言一行,甚至只是一個輕微的挑眉動作,就讓她有些慌了手腳。知道他緊跟在自己身後,修長的雙腿一個大步就抵銷她好幾個小跑步,心中莫名的慌亂讓她跑得更急了。
  鵝黃色的身影往前衝去,很快的推開那扇透明的活動門,以雷霆萬鈞之勢往門內跑。推門時沒有量好力道,活動門被大力推開,之後因為反作用力,在她穿過門後,狠狠的反彈回去——
  不偏不倚的,剛好撞上她身後那個疾步走著,卻遭到無妄之災的男人。
  一對伴娘、伴郎還沒能走進屋裡,那聲巨大的撞擊聲伴隨著吼叫,就已經響徹雲霄。所有的人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邊的工作,驚愕的看著殺氣騰騰的男人,以及幾乎要嚇趴在地上的小女人。
  「該死的!你就不能稍微小心點嗎?」司徒鈞捂著鼻子吼道。剛剛那一擊敲得他眼前猛冒金星,劇烈的疼痛讓他在那一瞬間幾乎要以為自己的鼻樑被這個女人給敲斷了。
  杜沁妍嚇壞了,他方纔那一聲巨吼,差點也震聾了她的耳膜。她嚇得摀住耳朵,原地蹲了下來。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怎麼料得到,亟欲逃開他的身邊,卻為兩個人帶來更多的牽扯,她現在又欠了他一筆。而且看他鼻子因為被撞擊而發紅、眼睛裡充滿憤怒血絲的情況看來,他一定沒有心情聽她的解釋與道歉。
  連鞋子都來不及脫,她狼狽的爬上禮服公司的拼木地板,緊盯著步步逼近的司徒鈞,像只小毛蟲般在地板上蠕動著。
  「對不起,真的,我沒有睡好,有點精神恍惚,所以沒有注意到你在後面。」想到自己的謊編得太離譜,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這麼大個兒的男人,她怎麼會沒注意到?她壓根兒就是想逃。「不,我是沒有注意到那扇門會反彈。」她緊張的喃喃低語,發現他盯著自己的眼光,讓她頭皮發麻。
  「現在道歉是不是太遲了?」他危險的低語著,轉頭看看那扇門,又不懷好意的轉過頭來,看著杜沁妍那小巧漂亮的鼻子。「咱們公平些,你也來試試看吧!」他伸出手,像是想要抓她來試試他方才嘗過的酷刑。
  「拜託啦,不要這樣。」她只差沒有用爬的了,抱著背包往後退,眼見雙腿快被抓住,她連忙踹開腳上的布鞋。「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啦!」也顧不得唯一一雙布鞋落人他手中,她翻過身就想逃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時運不濟,她一個翻身,正想邁開大步展開有些遲鈍卻還可以逃命的雙腿飛奔,沒想到迎面卻是一堵寬闊堅實得有如磚牆的男性胸膛。
  「砰」地一聲,她撞了個結結實實的。報應不爽,她也撞了個鼻子、眼睛全發紅。不過不同於司徒鈞眼中憤怒的血絲,她則是疼得眼眶蓄滿了淚水。
  睜著淚汪汪的眼睛,她往上一看,認出自己撞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今天的新郎官冷冠爵。
  「婚禮還沒有開始,誰都不准動我的伴娘。」冷冠爵沉著聲說道,漂亮得讓男模特兒嫉妒的薄唇噙著一絲笑。
  司徒鈞停下腳步,揉揉自己發疼的鼻樑,甩動著那雙剛剛搶來的布鞋。「我只是想公平一些,畢竟會棄早餐,千里迢迢的跑去接人,最後卻落到跟玻璃門熱吻,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他危險的瞇起雙眼.看著杜沁妍,露出狼一般的微笑。「我想跟這位美麗的伴娘分享一下。」
  「冷先生,拜託,只要你救我這一次,我就不跟你收伴娘的紅包禮。」眼前小命重要,她忍痛犧牲自己的紅包禮。
  新郎冷冠爵穿著正式的三件式西裝,看來俊逸非凡。「好說、好說,就算是你不願意捐出紅包禮來平息司徒鈞的怒氣,我也不能讓他碰你。你可是凝語御筆親點的伴娘,沒了你來助陣,她說不定還不願意結婚。」他伸出手扶她,讓她因為撞擊而有些搖晃的身子能夠站好。
  見到有人出面護航,得了三分顏料,杜沁妍不客氣的開起染坊來了。「既然知道我的重要性,怎麼還派了一個像是搶劫要犯的傢伙來接我?不怕我一看見他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她抱著背包,小心翼翼的瞄著司徒鈞。
  兩個人中間就隔著冷冠爵,像是戰場上對峙的敵手,一邊衡量著要怎麼進攻或逃脫,一邊不甘示弱的互相瞪視。
  冷冠爵仰頭大笑,俊朗出色的模樣讓人不禁多看兩眼,甚至不少當天要出閣的新娘子都看傻了眼。他轉過頭,對怒氣剛剛平息、不知該哭或該笑的司徒鈞說道:「早叫你把那副墨鏡拿下來,不然可要嚇壞良家婦女了。」
  「這位女作家的破壞力可跟良家婦女扯不上關係。」鼻音從司徒鈞受摧殘過的挺直鼻子裡噴出。
  杜沁妍扮了個鬼臉,連罪惡感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兩位慢聊,小女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男人們可以站在門口閒聊,而女人家可是要事先打扮,加上她又是遲到之身,更是火燒眉睫,沒有時間可以浪費了。
  「去吧!凝語她們幾個在包廂裡等你。」冷冠爵揮揮手,示意她先進去打扮。
  司徒鈞手上還握著那雙布鞋。「喂,灰姑娘,你的鞋子還在我手上。」他很有風度的看著自己的冤家逃走。
  山水有相逢,反正這一天裡大家就是要互相幫忙著跑龍套,他就不信這個小女人可以躲他躲得多徹底,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有的是機會與時間。其實他不是喜歡記恨、器量狹小的男人,只是跟這個小女人纏鬥,奇異的讓他格外感到興趣。
  「留給你吧!」她不回頭的喊道。
  站在原地的兩個男人目送著杜沁妍離去,等看不見她之後,冷冠爵才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脫鞋脫到一半的司徒鈞。「你一向不是容易被激怒的人。」他高深莫測的說道。
  司徒鈞愣了一下,之後薄唇陡然彎成一個微笑。「我一向也不容易遇見能如此輕易激起我情緒的女人。」他的回答同樣高深莫測。
  化妝廳的包廂裡,化妝師在替新娘上頭上的花飾,其他的伴娘嘰嘰喳喳的圍成了一圈,在旁邊比手畫腳。
  被妝點得高貴美麗的柳凝語端坐在椅子上,望著鏡子裡那粉紅色的玫瑰插進梳攏起的髮型,臉上的妝已經大致完成,原本還有些孩子氣的五官被打扮得十足小女人。因為她的頭髮短了些,設計師又替她夾了些蔥蔥的假髮,好固定簡單高雅的花飾。
  杜沁妍走了進去,轉頭四處張望,新娘子一看見她就整個人跳了起來,花飾、假髮甩得到處都是,一邊尖叫一邊朝她跑過來,兩個小女人抱成一團。化妝師在身後看著毀於一旦的裝扮,顫抖得幾乎要昏倒。
  柳凝語感動的緊抱她,見到好友時的極度喜悅,也顧不得剛剛花了一小時才化好的妝。
  「終於見到你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還以為你會錯過我的婚禮。」她抬起頭,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語調因為激動而有些結巴。「你沒有收到我寄去的喜帖?」她質問。
  杜沁妍有些心虛的微笑,把背包放下。「我收到了,但是跟讀者的信件混在一起。前些日子我在趕一本稿子,電話跟答錄機全拔了線,等於是跟外界沒了聯絡。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等到回過神來,身邊的事情就像是洪水般一古腦兒全湧了過來。我今天凌晨才發現,原來自己今天早被你預定了當伴娘。」她捏了捏大學好友的臉頰,卻驚訝的聽到兩人身後一聲慘叫。
  原來她親呢的動作又毀掉了柳凝語臉上的妝,也難怪化妝師一臉準備衝過來要她命的兇惡模樣。
  一個臉兒圓圓的女孩走了過來,用那雙圓滾滾的手臂將兩人堅定的分開,一手一個的推向不同的化妝師打點。
  「要聊天可以,先把妝化好;等新來的這個伴娘也把禮服挑好了,你們要向新郎預支新婚夜去閒聊都是你們的事,現在先給我去準備好,小心等會兒誤了時辰。」蔡芳儀無比權威的說道,圓圓胖胖的身子裹在西式禮服裡,看上去格外可愛,像是一顆包得鼓鼓的糖果。
  杜沁妍還有些不明白,身上的鵝黃色棉衫就被一群女人褪了下來,她上身只穿著胸衣,茫然不解的看著眾人。一個伴娘打扮的女孩走到她身邊,用手量了量她的尺寸,到禮服間去幫她找合適的禮服。
  蔡芳儀則是用手端起杜沁妍的下巴,一面對化妝師說道:「她的五官很漂亮,皮膚也很好,妝不要化得太濃,稍微打個底,描個眼線就行了,不然會破壞她本身的美麗。」圓臉的女孩對著她的臉叨念了半天,最後才露出一個微笑。「我叫蔡芳儀,是新娘子先前的同事,也是今天的伴娘之一。」
  杜沁妍尷尬的微笑著,知道自己的遲到與突然的出現為她們帶來不少麻煩。「我是杜沁妍,凝語的大學同學。」她簡單的介紹,卻發現自己連胸衣都要被人剝去,她連忙用雙手護住胸前的凝脂玉膚。
  「我知道你,你是寫小說的那一個,凝語常提到你。我剛剛買了幾本你的書,等一下記得簽名,我好拿去賣錢。」蔡芳儀以生意人的口吻說道,拿著她的胸衣走到旁邊去,看看另一個伴娘挑來的禮服。
  柳凝語不死心,還是想著要跟許久不曾見面的好友聊天,硬是將自己的椅子從另一頭移了過來。
  「禮服大部分是無肩設計,所以連胸衣都必須要換成無肩帶式的,她拿了你原本那件,去幫你挑件新的來。」柳凝語解釋著,看著大學時代的好朋友,忍不住又想過來擁抱她,卻被化妝師硬生生攔住。
  「你再動一下,我就找你丈夫來,拿條繩子綁住你。」失去耐心的化妝師出聲威脅,不耐的幫柳凝語再打上一層妝。
  「新郎官為什麼也在這裡?不是聽說婚禮前見面不太好嗎?」杜沁妍好奇的問,張口接過柳凝語剝好遞來的喜糖。
  柳凝語嘴裡咬著糖,口齒不清的說:「爸媽他們不在乎這個,他們去忙著打理晚上宴席的事情,沒有時間來管我。我幾個姊姊嫁的嫁、有急事的有急事,沒有辦法來幫忙,幾個伴娘又是姑娘家,什麼都不懂,只有芳儀能夠稍微撐一下場面。冠爵怕我沒辦法打點好,所以順道過來監督羅。不過化完妝之後就真的木能見面了,我要等到迎娶時,再給他一個驚艷。」
  幫她描眼線的化妝師咕噥道:「你再這麼亂動下去,等一下你丈夫會得到的包準是驚嚇而非驚艷。」
  另一個化妝師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大塊海綿,準備替杜沁妍上水粉,讓她露在禮服外的肌膚能夠看起來白皙些。
  杜沁妍雙手遮著胸,任由化妝師審視,臉兒有點嫣紅。雖然同是女人,但她也不曾在別人的眼光下寬衣解帶,對方看著她的肌膚,原本職業性的冷淡眼光裡浮現了一絲羨慕。
  「嘖,你的皮膚是怎麼保養的,白裡透紅,像是從沒見過光似的。難得這身皮膚養得這麼嬌貴,連上了粉都嫌可惜。」化妝師摸摸她的臉,像是玉匠發掘了上好的璞玉,喜不自禁。
  柳凝語斜倚著椅背,帶著調侃的笑容。「我這個朋友是國寶級的貓頭鷹,平日太陽下山後才會起床工作,摸到太陽升起就跑去安眠,她的肌膚本來就好,加上好睡好眠無事操煩,那身皮膚不用上妝就像是能掐出水來。」她的身子往前傾,仔細的看看杜沁妍的皮膚,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不要動手動腳的,一個新娘子,怎麼反倒色迷迷的跑來摸伴娘?你該摸的應該是外面那位新郎吧?」杜沁妍笑著說道,一邊閃躲著柳凝語的侵襲。
  柳凝語哼了一聲,從一旁的喜盤裡拿出一顆情人糖,慢條斯理的剝了包裝放進嘴裡,連帶口紅也被她吃掉一些。「最近摸他摸得膩了,想換換口味,摸個細皮白肉的。」
  杜沁妍拿著指頭刮刮臉,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音來。「好個不知羞的新娘子,這種事情也說得這麼大聲。」這幾乎算是高難度動作了,她又要遮住自己的胸口,免得春光外洩,還要分出一隻手來嘲弄新娘。
  新娘的臉兒紅了紅,本身的嫣紅透過薄薄的粉霜,流露出健康美麗的神態,總算也有了些許新嫁娘的嬌羞模樣。她揮揮手,打斷兩人目前的話題。「不要提我,你最近都在做些什麼,怎麼好些日子不曾聯絡了?」
  「還能做什麼?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杜沁妍聳聳肩膀,接過蔡芳儀遞過來的無肩帶式胸衣,背過身去穿上,之後再穿上自己的薄絲襯裙。「我還是在寫小說,最忙的時候就在趕稿,最清閒的時候就在看看雜書,再不然就去四處旅行。比起你們這些畢業後四散找工作的人,我可是安定多了。」
  杜沁妍從大學時代就在從事文字創作的工作,簡單、平靜的生活倒也滿適合她。她習慣了平靜的一切,讓生活中的事物都能夠依循著簡單的計劃行動,她的生命與觀念只是在文字裡累積。外人或許會對這類工作抱存著幻想,她倒很實際,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率性暗示著一種高風險的往後,根本就如同破釜沉舟,難有後路。
  但是已經迷戀上這種生活,也在這種生活裡尋找到了自我,如今要回去安分的當一個上班族,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旁人甚至是朋友的眼中,她是在揮霍生命,但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是快樂而忙碌的。快樂的閱讀與創作,而忙碌得忘記在生命中留一個方寸給愛情棲身茁壯。芳華青春容易過,她是如此急切的探索自己,甚至到有些自私的地步。
  「安定歸安定,難道沒有想到要談個戀愛什麼的?」柳凝語關心的問。自己已經要嫁出閣去,當然要關心一下還小姑獨處的好友。
  「我沒有時間,也沒有什麼機會認識合適的人。」杜沁妍微微笑著,一口氣卻突然梗在胸口吐不出來。
  原來蔡芳儀拿來了束腹,正在幫她打點穿上,老實不客氣的勒緊了絲帶,還不忘叮嚀杜沁妍深呼吸。穿好後,胖胖的女孩繞了一圈,滿意的又幫她調整了一下,之後繼續拿出鯨骨圈來。
  杜沁妍愈退愈遠。「哪來這麼多的『刑具』?我不是走錯地方了吧?」她看著鯨骨圈的眼光,彷彿那是會咬人的毒蛇。
  「這要先穿在裡面,等一下禮服才撐得起來。」蔡芳儀解釋著,示意杜沁妍往裡面站,迅速的連同禮服一起往她身上套,之後七手八腳的跟她背後那些絲帶作戰。
  柳凝語對於穿禮服的過程沒有興趣,她愈靠愈近,直到化妝師必須要把她的小臉給扳回來。
  「娃娃,我幫你介紹、介紹好不好?世上還是有好男人的,雖然不多,但是仔細找找還是有些存貨可以用。」果然是企管系畢業的,幾句閒聊就扯到了「行話」。
  「找一個像你末婚夫那麼好的,之後閃電訂婚、結婚?」杜沁妍有些調侃的問,因為絲帶勒得很緊,她連呼吸都要很小心。
  柳凝語的結婚給她很大的驚愕,之前也沒有聽到什麼傳聞,畢業後不到一年,突然就收到喜帖說要結婚了。她懷疑自己這個迷糊的朋友大概是什麼都還不清不楚,就被人騙進禮堂的。
  因為大學時代就是好朋友,柳家與冷家又是數十年的老鄰居,杜沁妍已經有數不清到柳家過夜的紀錄,自然也見過冷冠爵。只是她從來沒想到凝語會有嫁給冷冠爵的一天,畢竟青梅竹馬的愛情只存在於愛情小說裡,在日常生活並不是那麼常見的。
  柳凝語把臉抬得高高的,看起來活像只驕傲的孔雀。「很抱歉,你已經找不到了,我的老公是最好的。」她扮著鬼臉,又吞了一顆糖果。「不過我吃肉,好朋友當然不能只喝湯。你看看,我不是還請冠爵派了伴郎裡最稱頭出色的那個去接你嗎?那就是要給你機會的。」她熱心的說著,雙眼閃閃發亮。
  杜沁妍正在看穿衣鏡裡的自己,禮服還沒穿好,緞質的細領子落在兩隻如羊脂白玉的手臂上。柳凝語的話語讓她愣了一下,在鏡子中,兩個女人的眼光交會了,隔著那面明亮的鏡子,什麼情緒也藏不住。柳凝語的表情是充滿好奇;而杜沁妍的表情則有些複雜,先是迷惑,接著是些微氣憤,之後則是大量的羞赧。
  「娃娃,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大學同班四年,正課時間外加暑修、旁聽,兩個人孟不離焦的在台北城裡闖蕩,一起做過的事情難以計數也難以想像,還有什麼反應瞞得了對方的眼睛?
  柳凝語趁著別人幫她固定頭紗,把椅子又挪近了些,那感興趣的模樣比籌備自己婚禮更起勁。
  杜沁妍咬咬唇,連帶的把上面的口紅給咬掉,羞赧的神態讓她霎時就成了尊白裡透紅的玉雕娃娃,看上去美麗而晶瑩剔透得不可思議。
  「我先是把他當成搶劫犯,打算要拿錢給他;之後在車上幾乎要跟他吵起來,最後在進門時,很不小心的把門摔在他臉上。看他的模樣,眼睛、鼻子全撞得發紅了,好像挺疼的。」
  柳凝語急得差點跳起來,化妝師拿了一堆髮夾,連忙把頭紗往她頭髮裡夾去。夾頭紗是化新娘妝裡很重要的一環,在老一輩的觀念裡,頭紗如同古時候鳳冠上的紅綢布,除非到了進洞房的吉時,否則是不能拆卸下來的,更不能拆下來重新再戴,戴兩次頭紗傳聞中對新郎不好。
  「我的天啊,娃娃,我給了你那麼好一個機會,把一個外型沒得挑、事業又有成的男人往你那裡送,你卻結實的賞他吃一碗『閉門羹』啊?」她驚訝的瞪大眼睛,攏了攏夾好的頭紗就往杜沁妍身邊靠。
  「我不是故意的。」杜沁妍遲疑的說道,用插花飾的機會擺脫柳凝語幾乎緊迫盯人的眼光。凝語的表情既絕望又無奈,像是已經對她徹底放棄。
  「不是故意?你每次都推說不故意,卻有辦法把別人故意的美意給推掉。你這種迷迷糊糊的性格,要到何年何月才改得了?」她喃喃抱怨著,不高興的咬著糖,心裡想著要怎麼彌補錯誤。
  杜沁妍瞪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瞪起人來格外有威脅感,就連眼線都不必描得太深,如此深幽的一雙眼眸,原本就有著獨特的風采。「你還敢說我?新娘子,我們兩個是半斤八兩,不然也不會臭味相投的成為好朋友。」她叉著腰說道,順從的讓蔡芳儀把細領子在白皙的頸背打了個結。
  被人拆了台,柳凝語摸摸鼻子不再說話,小腦袋瓜子卻運轉得極為快速,紅潤的唇地帶著一絲調皮的笑容,軟化了高雅的新娘妝,此刻的她看起來靈動可人,彷彿是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精靈。
  「我只是想幫你啊,畢竟我們難得見一次面,我得了個好歸宿,幫好朋友操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委屈的低著頭,用以掩飾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
  「我的好新娘,就請你先收收心。今天的女主角是你,我只是來跑龍套幫忙打雜的,你別分神在我身上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那位你審核通過,還特地派他來護送我的司徒先生,大概與我的八字不合,才跟我見面沒多久,就當著我的面跟玻璃門表演熱吻。我想,他既然寧願選擇親吻玻璃門,想必是對我沒有什麼意思,你還是不要妄想當媒人了。」她快速的說著,連最奇怪的借口也搬出來了。
  她是還不想觸碰愛情沒錯,卻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竟然會對司徒鈞產生這麼強烈的抗拒?或許是對於陌生人的排拒,也或許是因為某些連她也不能理解的緣故,見著他,她不自覺的慌亂了。她是在害怕與躊躇,卻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
  「但是,還有機會嘛!司徒真的很優秀,我以前工作的那間公司,北部靠冠爵在撐場,南部就靠司徒打天下,他們是大學同學兼換帖兄弟,不是好貨我怎麼會介紹給你?他這個人脾氣不錯,雖然有時候實際得讓人受不了,但是聽冠爵說,他要是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也可以變得浪漫,所以——」
  柳凝語還想繼續說,卻被蔡芳儀一個動作打斷。她揮揮手,示意幾個伴娘把多話的新娘子給抬出化妝包廂,直往某一位伴娘的車上丟去,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家中。柳凝語還在說個不停,卻礙於人單勢孤,很輕易的就被人給扛了出去。連必須離開時,她都還在努力的替司徒鈞說著好話,清亮的聲音迴盪在包廂內久久不散。
  看著忙於疲勞轟炸的柳凝語被抬出去,杜沁妍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差點要癱軟下來。蔡芳儀把她接得正著,再度強迫她站好,順手綁上最後幾個鍛帶。
  「她真的很關心你,你還沒來之前,她就不知道叨念了多久。」蔡芳儀說道,終於站起身來,圓圓的臉上是難得的嚴肅表情。
  杜沁妍只能苦笑。她當然知道好朋友的用心良苦,但是這紅線也牽得匆促了些,她一向散漫慣了,無法適應太過急促的事情,只好先拒絕再說。
  蔡芳儀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往鏡中看去。「終於打扮好了,你骨架纖細,穿著這類禮服最適合,我們幾個伴娘打扮起來都沒有你標緻。」她摸著圓潤的下巴,很滿意的看著打理許久的成果。
  有半晌的時間,杜沁妍只能愣愣的看著鏡子裡那個女人。在她與凝語鬥嘴閒聊的這段時間,蔡芳儀似乎在她身上下了魔法。鏡子裡的女人美得讓她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
  瓷器娃娃般的五官沒有添加什麼化妝品,只是略略上了些唇彩;原本凌亂披在肩上的髮絲被細心的綰成高貴的髮型,只留下臉畔幾縷髮絲,略微的捲成波浪,更凸顯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禮服是淡淡的粉紅色,細細的領子在頸子後打著蝴蝶結,下擺因為鯨骨圈而撐起,更加強調她纖細的腰肢。
  「看吧,就只差一束捧花,不然別人會以為你今天也要嫁人呢!」蔡芳儀說著,手邊沒有閒著,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新娘家做最後整理。
  鏡子裡的女人有著迷惑的眼神,靜靜的與社沁妍對望。她只是看著鏡子裡那個華麗出色得彷彿將要走向紅毯另一端的女子。
  蔡芳儀錯了,差一束捧花,那個差別就是最殘酷的現實。捧花通常由新郎交給新娘,擁有捧花,才是擁有了結婚的伴侶,擁有那個伴侶的認可與愛戀。
  而她,獨獨就缺了捧花,只不過有著神似新嫁娘的裝扮,到了婚禮結束,歡樂散盡,卻還是孤單一個人回家,無人共枕鴛鴦裘。
  她還沒有見到愛情,還沒有等待到生命中那個男人,及從他手中接過的那束捧花。
  而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自己窮盡這一生都難以等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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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早晨十點半於新娘家中籌備婚禮前的一切事宜
  這條原本平靜的小巷,今日因為兩家人的嫁娶,變得熱鬧非凡。
  柳、冷兩家長年比鄰而居,如今第二代能夠結為連理,也算是一椿難得的好事,左鄰右舍都湊這個熱鬧,紛紛跑來幫忙。加上兩位新人的親戚,以及前來幫忙的伴郎、伴娘,直把整間屋子擠得水洩不通。
  新人結婚後並不住在家裡,另外在台北市郊區買了棟有庭院的兩層樓房,雖然床、衣櫥等大型的傢具之前就已經送過去,但是結婚當天還是要運送不少東西,迎娶跟著搬新家一起辦,實在夠累人的了。
  新娘被簇擁到閨房內,把隨身的物品帶齊全了,聽著母親一次又一次的述說中午的迎娶過程。
  扇子、紅包、甘蔗與芋頭,甚至還有一塊半斤重的五花肉,以及六隻活蹦亂跳。舉著尖尖的像到處啄食的小雞,各種匪夷所思的東西堆滿了柳家,穿著各色禮服的伴娘們聽從長輩的指示,有的幫忙整理屋內,有的負責幫新娘做最後的整裝,而杜沁妍則被分配到煮湯圓的工作。
  「煮湯圓?為什麼要煮湯圓?」她好奇的問,從背包裡拿出筆記本與筆,用嘴咬開筆蓋,睜大眼睛準備做筆記。
  她習慣把身邊一些有趣的事情全記下來,所以筆記本是從不離身的。這一次犧牲睡眠前來,一來是為了好朋友出閣,不來幫忙說不過去;二來是她對傳統的複雜嫁娶習俗也感到興趣,索性拿了筆記本來,一件件的記錄下來。
  柳家的夫人早已經習慣杜沁妍隨時做筆記的性格,一邊從冰箱裡拿出一整包冷凍的粉紅色湯圓,一邊向她解釋著,「迎娶時必須給男方的人喝甜茶與吃甜品,湯圓是最常見的甜品。你拿去爐上煮,小心別煮糊了。」交代完畢,柳夫人一陣風似的又去打理別的事情。
  杜沁妍趴在自己的膝頭上,慢條斯理的把資訊記錄好,之後將筆記本收回背包中。她拿起擺在一旁的湯圓,優閒的打算晃到屋子另一頭的廚房去。
  樓上正忙得緊,幫新娘穿結婚禮服忙得眾人兵荒馬亂,樓下卻又是空蕩蕩的,庭院裡兩個伴娘正在擦拭門窗,一面嘰哩呱啦聊得不亦樂乎。
  她提起裙擺,小心的不讓因鯨骨圈而撐起的裙子掃到傢具。穿著這身行頭工作,就像是被剪去了翅膀的鳥兒,總是覺得綁手綁腳的,她真無法想像,以前那些歐洲中古世紀的女人,整天穿著這樣的衣服,到底要怎麼吃飯睡覺?束腹的絲帶綁住她的背部與細腰,讓她覺得自己成了火腿。
  眼前的情況還不是最糟的,一向穿習慣的布鞋被拿走了,為了配合禮服,蔡芳儀不知上哪去找了雙高跟鞋給她穿。光是看著那高高細細的鞋跟,她就覺得頭皮發麻,害怕自己一踏上去不但顯現不出女人的搖曳生姿,還會摔得讓自己出糗。現在反正迎娶的時間還沒到,她選擇赤著腳在屋內走動,要自己盡量別去想,等一下該怎麼穿著那雙高跟鞋表演摔斷脖子的特技。
  被陽光熨燙過的拼木地板被烘得暖暖的,赤腳踩在上面好舒服,她忍不住愉悅的歎息,想像自己是正在跳舞的女郎,捧著湯圓,旋轉著穿過客廳,粉紅色的身影靈巧的躍動著。旁人若看見了她臉上自得其樂的表情,會以為她正在與誰共舞。
  驀然,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自我陶醉。
  杜沁妍捧著湯圓的身子硬生生的停了下來,差點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倒。她轉頭四處看了看,期望能找個柳家的人來接電話。但是從樓上新娘傳來的呼喊聲判斷,全部的人都在跟那件結婚禮服戰鬥,沒有人有閒來接電話,她義不容辭的拿起話筒。
  「喂喂,柳公館,你好。」杜沁妍輕快的說,心裡還在盤算著,等會兒煮湯圓不知道要加幾碗水才夠。
  電話那頭一陣靜默,只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吸聲,讓人聽了格外不舒服。
  「喂?喂?」她皺起眉頭,狐疑的瞄著話筒,懷疑對方打錯電話。「這裡是柳公館,請問你打幾號?」
  對方終於有反應了,毫不掩飾的啐唾沫聲,伴隨著不堪入耳的髒話,年輕男子的咒罵聲連綿不絕的從話筒中灌入杜沁妍耳朵裡。她被驚駭得忘了要移開話筒。半晌後,無端被咒罵的憤怒掌握了她,她想也不想的用力掛斷電話。
  可惡,台灣人的禮貌都跑哪裡去了,打錯了電話居然還罵人?!
  杜沁妍氣憤的握緊雙手,連手裡的湯圓被捏碎了都沒有發覺,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她皺著眉頭舉步往廚房前進,遺忘了原先的舞步。
  幾乎就在同時,刺耳的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轉頭瞪著電話,跟電話那頭的人互比耐心。刺耳的聲響迴盪在屋子裡有半分鐘之久,她終於敗下陣來,認命的拿起話筒。
  「喂?」
  這次的口氣不像上次那麼愉快了,她準備要是再次聽到咒罵聲,就毫不客氣的罵回去。
  對方喘了幾口氣,這次不再破口大罵了,反而陰惻惻的冷笑幾聲,直聽得她頸背後的寒毛都站起來了。
  「我知道你們今天結婚,我也獻上我的祝福。」對方緩慢的說著,口齒有些不清晰,像是喝了過多的酒,舌頭已經被麻痺般,吐出每一字都是吃力的。
  「閣下是哪位?」杜沁妍屏息的問。
  不知怎麼的,她直覺的感到不對勁,這樣的祝福似乎不懷好意,隱含著什麼可怕的弦外之音。
  話筒裡又是一陣冷笑,尖銳而刺耳,那難聽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惡鬼吟唱,每一句都是不懷好意的。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已經忘記了嗎?是啊,新娘子怎麼有心思記這些瑣事。但是,你忘記了我,我可忘不了你們,你跟冷冠爵整得我什麼都沒有了。」他打了一個酒嗝,之後發出神經質的笑聲。「我會祝福你們的,對,我會祝福,而且還會送上精挑細選的禮物。」
  杜沁妍整個人都僵住了,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原本抱著喜悅的心情來參加好友的婚禮,誰料得到竟會接到這種威脅電話。要說對方打錯電話,但是字字句句分明就是針對今天的新人而來;若說對方空口威脅,語氣裡的邪惡卻又教人不寒而慄。
  她明白那人把她當成是新娘柳凝語,而且聽那不懷好意的語氣,杜沁妍猜測他大概對凝語恨之入骨。
  「你到底是誰?」她支支吾吾的問著,努力維持口氣上的鎮定。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她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對方再度打了一個酒嗝,接續而來的是瘋狂的大笑。他不停的笑著,根本不打算回答杜沁妍的問題,之後電話倏地被掛斷了,只留下單調的嘟嘟聲。
  要不是耳朵還因為那刺耳的笑聲而隱隱作痛,杜沁研真會以為剛剛那通電話只是她過度疲勞而產生的幻覺。她瞪著電話許久,之後強迫自己鬆開已經僵硬的手指,將話筒用力的放回去。
  看來這對新人的人緣似乎不太好,今天的婚禮惹怒了某位一大早就喝得醉醺醇的仁兄。
  杜沁妍的腦子疾速的運轉著,拎著那包幾乎已經被捏碎的湯圓往廚房走去。因為心有旁騖,所以她那蓬蓬的裙子一路上撞歪了不少陳設,她視而不見,只是一臉嚴肅的往廚房走,之後機械式的找到一口鍋子,放了半鍋水後,把那包湯圓倒進尚未沸騰的水裡。
  她心裡明白,在全部的人都歡天喜地慶祝的當口兒,她是不可能把這件事情提出來殺風景的。問題是,這個威脅電話的危險性也不容小覷,今天這麼一個大喜的日子,怎麼容得下任何不愉快的插曲?身為朋友,她有義務替凝語面對這個威脅。
  打定主意,她在心裡再度把那通電話的細節想過一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的想想應對之策。
  殘破的湯圓沉澱在鍋底,你依我依的糊成一團。杜沁妍漫不經心的拿出湯勺,徒勞無功的攪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筆直的盯著鍋中,完全聽不見四周的聲音,就連那逐漸朝廚房逼近的腳步聲她都置若罔聞。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喝醉酒的瘋子,那她大可以把那通電話當成惡作劇。只是對方竟然還說得出新郎的名字,就可以知道尋仇沒有找錯門路,聽那口氣雖然醉得厲害,但還不至於昏頭。她有些害怕,過多的酒精只是麻痺了那位仁兄的理智,讓他的行為更加瘋狂。
  杜沁妍最擔心的,是那人信誓旦旦的說會獻上祝福與禮物。想也知道,對方不會送上什麼好東西,要是她不想驚動那對新人,就必須要一整天都提高警覺。威脅要是屬實,她就一定等得到那個醉漢現身;威脅要是只是空言妄語,那就更不需要告知新人了。
  「還有冰塊嗎?」低沉的男青在廚房裡響起。
  如此近距離的詢問嚇了她一跳,那聲音好近、好近,近得幾乎就在她裸露的頸後。神經繃得緊緊的杜沁妍霎時猶如受驚的小兔子,整個人疾速的往旁邊跳了一步。
  這一跳可不得了!她只覺得身上的布料在她跳開的同時陡然間被扯緊,伴隨而來的,是一聲又尖銳又響亮的布料撕裂聲,原本扯緊的壓力突然消失,她整個人幾乎跌了出去。
  有好半晌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震驚的看著那塊已經被分屍、如今正踩在他腳下的裙擺。
  杜沁妍站在原地,緩慢而不敢相信的將目光慢慢往上移。由踩著裙擺的光鮮皮鞋,到包裹在合身西裝下的高大身軀,司徒鈞那令人著迷的薄唇,拿掉墨鏡之後顯得太過銳利的黑眸,以及那捂著冰毛巾、仍有些發紅的鼻子——
  司徒鈞也在看著她,從她那張因為震驚而有些蒼白的娃娃臉,到她因為裙擺撕裂而無處躲藏的細緻腳踝,還有些微的修長小腿。極其細微的,黑色瞳眸星閃過一絲純男性的欣賞。
  「天啊,你踩破我的裙子。」她幾分鐘之後才有辦法說話,第一句吐出嘴的話語就是指控。
  「你要是沒有跳來跳去就不會有事。」他輕描淡寫的說,眼光往上遊走到她的小腿,其他的美景被鯨骨圈遮住,他皺起濃眉,意外的感覺到不悅。
  連司徒鈞都感覺到不對勁,他的情緒鮮少有波動,從來都以能夠自製為傲,卻在見著這個娃娃臉的女人之後,所有的脾氣彷彿突破封印的妖魔,肆無忌憚的顯露。
  杜沁妍苦著臉撿起被踩破的裙擺,收拾地上破碎的綢緞與蕾絲。
  「你竟然還敢怪我,要不是你像個偷兒一般鬼鬼祟祟的,我會被你嚇著嗎?」她憤怒的瞪大雙眸,用以表示她的不悅。原本緊張的情緒被他這麼一嚇,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再說,這裡是新娘的娘家,你這個伴郎跑來這裡探頭探腦的做什麼?」
  他哼了一聲,拿開原本捂在鼻子上的冰毛巾。「這還不都要多謝你剛剛的那一撞,撞得我必須到處找冰塊。冠爵說柳家的冰箱裡還有一包衛生冰塊,要我來這裡找找。」他挑起濃眉看著杜沁妍手裡破碎的布料,好奇這個擅長異想天開的小女人會怎麼處理。
  杜沁妍扮個鬼臉,瓷娃娃般的五官扮鬼臉格外討人喜歡。「從沒見過度量這麼小的男人,只是被撞了一下,就要記恨到現在,叨叨絮絮的念著,活像個老太婆似的。」
  司徒鈞危險的瞇起眼睛,往前踏了一步,滿意的看見杜沁妍馬上滅了氣焰,往後跳了好大一步。
  「罪魁禍首竟然還有膽子講這種話?」他的聲音像是醇厚的烈酒,令人迷醉,卻有著最強烈的後勁,只消喝上一口就足以換取一夜的醉生夢死。
  她揮動著手中殘破的布料,像是投降的敗將。眼前高大的他逐漸逼近,她只能夠拚命的後退,眼看裸露的背部已經抵住廚房冰涼的壁磚,她別無選擇的只能堅白旗投降。
  「一報還一報,反正你也跌破了我的禮服,我們兩個就算扯平了,大家都別把不愉快放在心上,怎麼樣?」她充滿希望的問著,緊張的眨著無辜的大眼。
  他看了她許久,久得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呼吸要停止了。那雙黑眸裡高深莫測的眼光看得她全身不舒服,直要低頭查看自己的服裝有哪裡不妥,值得他看得那麼仔細,最後還露出那種奇異的笑容。
  「你必須再努力一點才能說服我。」他緩慢的說著,習慣性的摸摸下巴。
  杜沁妍的眼光往爐火上的鍋子瞄。「我請你吃一碗湯圓,當作剛剛撞傷你的賠禮。」她提議道。
  司徒鈞勾起嘴角微笑,眼光也落在鍋子裡,評量半晌之後不可置信的搖搖頭。「那鍋裡煮的是湯圓?你要是不提,我相信沒有人有辦法猜得出來。」從他的方向看去,只能見一整鍋粉紅色的沸騰液體,看起來十分混濁。他猜想大概沒有人有勇氣去一探究竟。
  不過這也難說,或許只要杜沁妍甜甜的一笑,就會有不少男人願意前仆後繼的去喝下那鍋「據說」是湯圓的濁場,畢竟在美麗的女人面前,男人通常是愚笨的,尤其是像杜沁妍如此美麗的女子,男人會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
  「我煮的是湯圓啊!」她疑惑的說著,硬著頭皮衝到湯鍋旁。
  才看見混濁的湯汁,她就發出慘叫聲,火速的拿了湯勺往鍋裡攪動,卻只掏出一大塊粉紅色的糯米團,她持著湯勺的手微微發抖,讓糯米團撲通地又消失在熱湯裡。
  「完了,柳伯母才叮囑過我,千萬不要讓湯圓煮糊了。」她懊惱的喃喃自語,認命的關上爐火。
  方纔被那通威脅電話擾亂了心神,就連自己怎麼晃過廚房的,她如今都不復記憶。她本來性格上就有著散漫的因子,獨自一人居住在台北,除了寫稿專注外,連起居生活都是渾渾噩噩的,一想起事情來,就把身邊的事情全忘了。
  她最可怕的紀錄是有一次熨衣服時想到某個點子,之後馬上放下熨斗,興匆匆的回書桌前記錄下來,放任熨斗與布料熱烈纏綿。
  最後屋子裡冒煙又冒火,房東覺得不對勁,衝進來一桶水滅了火苗。她損失了一條最好的薄絲長裙,還被房東連人帶行李的踢出去。
  或許還要多謝司徒鈞剛剛那一嚇,把她神遊的魂魄給嚇得歸位,如今才只是把湯圓煮糊,不然由得她繼續發呆下去,八成連廚房都會被她給燒了。
  她可憐兮兮的站在湯鍋旁,衣裙殘破,瓷娃娃般的五官緊皺,彷彿只要差一步就要淚盈眉睫。
  他看著她無辜的模樣,有一瞬間幾乎忘記她是多麼擅長破壞。她的外貌如此嬌弱,足以打動任何男人內心深處的憐惜,要不是本身曾經深受其害,鼻子仍舊發疼,他幾乎要上前安慰她。
  司徒鈞皺眉頭,要自己冷靜一些。
  好死不死的,新娘等人就在此時踏人廚房,看見的就是眼前這幅景象。杜沁妍一臉泫然欲泣,而司徒鈞則繃著臉站在旁邊一語不發。
  眾人全倒吸了一口涼氣,灼灼的目光盯住殘破的禮服,之後懷疑的看向司徒鈞。柳凝語站在最前頭,打扮得雍容華貴,新娘的傢伙全攏在身上了,珠寶與首飾戴了滿身,婚紗也在眾人的幫忙下穿上,精工繡制的裙擺有五公尺長,還必須由兩個伴娘提著。
  柳凝語掙扎的往前進,連帶的所有人像繫在同一條籐蔓上的葡萄般,紛紛隨著她移動。
  「你對娃娃做了什麼?」她快速的問,動作卻因為物件繁重而顯得緩慢。
  司徒鈞看著新娘,懷疑那些人是怎麼把一個清秀嬌小的小女人給塞進那些蕾絲之中的,柳凝語看來像是被笨重的禮服給俺沒了。
  「我什麼都沒做,她就已經有辦法把自己弄得一團亂。」他不動聲色的看著那些懷疑著卻又不敢言語的女人,猜想在她們眼前的景象會有多曖昧。
  柳凝語終於來到杜沁妍的身邊,她端了幾口氣,捉住大學好友的手臂,睜著眼睛問道:「衣服是他撕的?」
  杜沁妍皺起彎彎的眉毛,懷疑的看著柳凝語,不確定自己是否在朋友的口氣裡聽見熱烈的希望。「撕衣服的事我們兩個都有分。」她據實以告。
  雖然他踩住禮服的裙擺才是禮服撕裂的最主要原因,但是她當時不專心是事實。要不是那時心裡有鬼,有了劇烈的跳躍,裙子也不至於會被撕裂,她不會全怪罪在司徒鈞身上,事後若是禮服公司索貽起來,她也願意攤上一份。
  不過,柳凝語顯然是誤會她的意思了。只見新娘的眼睛霎時間瞪得好大,興奮的逼近過來,兩個人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記憶突然間湧上來,杜沁妍想到大學時期,兩人湊著臉說悄悄話的情景。
  「你們什麼時候進展得那麼快啊?」柳凝語興奮的問著。
  杜沁妍總算明白她的期望與誤會,潔潤雪白的臉兒變得嫣紅。「不要胡說八道,裙子是被司徒先生踩破的。」她刻意強調。「那是意外,完全的意外。」後面那一句,是對著廚房裡所有女人說的。
  此話一出,女人們發出惋惜的討論聲。女人們總是期待浪漫的事情發生,憧憬浪漫就如需要空氣般,尤其是在婚禮上,如此美的一個日子,不發生什麼浪漫的故事,似乎有些辜負了今日的喜氣。
  柳夫人敏感的嗅了嗅,終於看見那鍋被煮得接近報廢的湯圓。她扶住額頭,不敢相信一個女孩家竟然有能耐將煮湯圓這等簡單的事情給搞砸。
  「那為什麼這麼巧,這個意外就偏偏教你們給遇上?別人可都沒這個好運呢!」一個伴娘前咕著,覷了個機會偷瞄高大俊朗的司徒鈞一眼,話裡有著羨慕。
  柳夫人快刀斬亂麻,拿出一口大鍋交給抱怨的那位伴娘。「那麼煮湯圓的工作就交給你,要是你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等到一個伴郎來踩你的裙子。」她轉頭看看裙擺殘破的杜沁妍,有預感這個女孩會讓她今天感到頭痛。「娃娃,找個人陪你回禮服公司去換衣服。」
  柳凝語的眼睛馬上看向司徒鈞。他邁開腳步,正打算趁著一群女子討論的時候溜走,龐大的身軀在必要時也能夠寂靜無聲的移動,彷彿是森林裡的黑豹。他適合於各種場合,不論現代或是蠻荒,那種從容不迫很容易讓人迷惑於他那雙眼裡所思索的。
  「司徒鈞!」柳凝語出聲喚道。
  他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我沒空,伴郎是很忙的。」他流利的說謊,想溜回冷家去。
  看方纔那些女人的反應,他心裡清楚這些人已經,把他與杜沁妍看成一對兒,雖說與這麼美麗的女人配成對兒是一件不錯的事,但是一想到她難以估計的破壞力,他直覺的就想要開溜。
  只是,看來他溜得不夠快,還沒出廚房就被柳凝語逮個正著。
  柳凝語伸出手拉住他堅實的手臂,確定他逃不掉。「你這個伴郎,今天的工作就是照顧好娃娃。」她把杜沁妍往前推,臉上露出甜美而堅定的微笑,不容許他拒絕。「踩破她裙子的人是你,你責無旁貸。現在就送她去換禮服,不要爭辯。」
  「你可以找別人。」他裝出不感興趣的模樣,卻沒有推拒那被送到懷裡的柔軟身子。
  她的身上有著一股難以說明的淡淡香氣,不像是香水,而是比香水更清淡、更縹緲。更令人迷醉的氣味。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透過衣服也感受到了她的體溫。
  杜沁妍芬芳得像是春日的花,溫暖得像是春日的陽光。一個有著春天氣息的女子,那麼容易讓人迷戀。
  柳凝語沒有錯過他臉上瞬間恍惚的神情,她偷偷的抿嘴一笑,修長的手往被束得細細的腰上一叉。「婚禮當天新娘最大,一切我說了算。」她拍拍杜沁妍的手背。「跟著司徒鈞去換衣服,他要是敢欺負你,回來跟我告狀就行了。」
  司徒鈞歎了一口氣,終於放棄不再多言,率先往屋外走去。「跟過來。」他簡單的對杜沁妍說道。
  提著破裂的裙子,杜沁妍對著好友一臉欲言又止的,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決定把關於威脅電話的事情吞回肚子裡。她轉過身子,提著裙擺開始小跑步,鯨骨圈再度撞了出去,赤裸的足靈活的在拼木地板上跳動。
  司徒鈞走得太快,她急著要追上前去。
  沒有人發現,站在原地目送兩人的柳凝語,緩緩的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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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1: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上午十一點進娶前倒數計時
  「為什麼今天跟你特別有緣?」他一邊停好車,看著第二度光臨的禮服公司。
  他分神看看鏡子中的面容,發現剛剛跟她這麼一鬧,鼻樑上的疼痛已經減輕木少。杜沁研那一摔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頂多只是小小的碰傷了他的男性自尊。他能夠感覺到,她從一見面起,就不自覺的想避開他。
  杜沁妍忙著整理纏成一團的破碎絲縷,以及因為擠壓而有些變形的鯨骨圈。聽見那低沉的男性嗓音,她抬起頭來,些許髮絲垂落在眼前,遮住了視線。她吹了一口氣,把那絕髮絲吹開。
  「不要說得太快,今天還過不到一半,我剩下的半天還想要過得清靜些。」她不太愉快的說,心疼的看著破碎的禮服,擔心自己戶頭裡已經沒有錢可以支付這筆費用。
  他只是一笑,修長的腿邁出車子,繞到另一旁替她開了車門。他伸出手,幫助她陷溺在禮服中掙扎著起身的嬌小身子。
  「跟我扯上關係有什麼不好嗎?你難道沒有發現方才屋子裡的那些人,全拿媒人婆的眼光期望的看著咱們?或許我們也該順了她們的願,在眾多伴娘與伴郎間湊出一對兒,好再給他們一席喜酒喝。」他半開玩笑的說著,稍微一用力,將她牽出了車子。
  兩人的身子有一瞬間靠得好近,她身上那股清淡的春日氣息又迎面而來,他看著那嬌小的身子,幾乎捨不得鬆開手了。有那麼半晌,他無法分辨自己脫口而出的話語,是否真的只有開玩笑的成分。
  他習慣了腳踏實地的生活,也有過戀愛,只是歲月如水流逝,每次的愛情都是好聚好散,幾年後事業有成的今日,他還是孤家寡人的一個。理智是他生活與工作裡的必需品,或許太過依賴理智,他無法找到一個能夠讓他熱烈去愛的女子,日子一久,竟然被一些好友或是部屬嘲弄,說他是個與浪漫絕緣的男人。
  內心深處裡他也有著期待,期待著一場相遇與一場相戀,能夠遇見某個讓他傾心的女子。只是,他還有疑問,他還不敢確定,難道就真的那麼措手不及,在他感受到自身寂寞的片刻,一個溫暖如春日,身上帶著暖暖香香氣息的女子就這麼出現了?
  無關乎別人形容的戲劇性,只是突然間生命走到了這兒,在這裡遇見了她,沒有特別的驚訝,只是心裡有種感覺告訴自己,她就在這兒,就是她了——
  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就是她了嗎?
  他緊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白皙的臉龐在陽光下,彷彿如玉般煥發著光澤。他低下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有那麼一刻,他懷疑自己是否願意鬆開她。
  他的玩笑話讓杜沁妍皺眉,她滿腦子還繞著那通電話打轉,抬起頭來,卻看見他深不可測的眼光,熾熱的目光牢牢的看著她,黑眸的深處沒有分毫的玩笑,反倒有著深濃的震撼,像是他方才發覺了什麼令他震驚的認知。
  那雙黑眸讓她奇異的慌亂,有幾秒鐘的時間,兩個人什麼話都沒說,就只是專注的看著對方。半晌後,杜沁妍陡然驚醒,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她過分用力的放開兩人緊握著的手,提起裙擺率先走開幾步。
  赤裸的足踏在柏油路上,碎石子刺著腳有些生疼,但是胸臆間激烈的心跳掩蓋了那些疼痛,她忙著暗暗深呼吸,安撫自己過分激動的心跳。
  「如果你想要找對象陪你擺喜酒,那麼大概要另覓佳人了,我沒有那個興趣。」她淡淡的說著,祈禱緊張慌亂的語氣別被他聽出來。
  司徒鈞看著她一跳一蹦的走人禮服公司大門,薄唇上揚起一抹笑。原先由她帶來的震撼消褪後,只有某種甜甜的感動瀰漫在心中,像是已經預見某些結局的篤定心情,他踉在她身後走著,有預感兩人將不僅僅是一場婚禮中的伴郎與伴娘。
  他喜歡她的靈巧與柔和的笑容,或許對她那無法預測的破壞力感到些許不耐,或許對她那奇異運作的小腦袋感到無奈,但是剛剛的接觸彷彿有電流通過,讓他明白那股從一見到她起就惹得他又怒又笑的情緒。
  「別的伴娘不太喜歡我,都躲得我遠遠的,只有你敢拿玻璃門摔在我臉上。」他帶著笑說,兩人剛好來到先前那扇活動門前。
  這一次杜沁妍謹慎的把門推得開開的,等著他走過那扇門。「就說你度量小,老是舊話重提。我都還沒有提你踩破我的裙子,又害我把湯圓煮糊的事情。」她很霸道的把湯圓煮糊的過錯歸在他身上。
  司徒鈞翻翻白眼。「為什麼不把湯圓煮糊的錯歸咎於你不善廚藝?」
  杜沁妍瞪了他一眼,把門關上。「你知不知道,當面說一個女孩子家廚藝不好,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情。」她搖頭晃腦的說著,仰頭看著他,感覺脖子有些酸疼。
  「你要是廚藝夠好,就不會把自己餓得像是非洲難民似的。我問過冷冠爵,他說你大學畢業後就在台北租屋,一個人住著,散漫的性格跟新娘有得比拚,有兩次被房東踢出來的經驗。」他看著她纖細的手腕,不贊同的皺眉。「你不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不然怎會瘦成這樣?像是一陣風就能夠把你吹走。」
  她氣得鼓起臉頰,赤裸的腳用力的踏著禮服公司裡的拼木地板。「我是瘦是胖都不關你的事。」喊完這一句,她丟下他獨自跑向禮服間,找人幫她換禮服了。
  他在原地挑起眉毛,似笑非笑的勾著嘴角。
  「是真的不關我的事嗎?」他自言自語的問著,看著她一路撞翻不少的化妝箱,之後消失不見。
  她費了好多唇舌,才說服管理禮服的人再讓她借一套禮服。
  禮服公司的人板著一張臉,粗魯的把破碎的禮服從她身上剝下來,之後要求她簽了一紙賠償協議書一看到上面的價錢,杜沁妍的眼睛瞪得老大,連日水都差點梗在喉嚨,她開始懷疑自己進了黑店。
  但是衣服已經被弄壞了,不賠償又不行,她忍者對荷包的心痛,咬牙籤了協議書。對方露出那種金光黨才會有的滿意表情,把只穿著胸衣與襯裙的她獨自留在換衣間。
  換衣間十分的寬廣,有一面長寬各三公尺的落地穿衣鏡,地板是半透明的壓克力,從地下投射出耀眼的光芒,讓站在換衣間裡的人能被烘托得容光煥發。半圓形的壓克力延展開來,與外界則隔著雙層厚厚的銀藍色絨布,隔絕了外界的眼光。
  她站在原地等了幾分鐘,之後某個人丟了件淡綠色的禮服進來。她喃喃的道謝,手忙腳亂的接住,把簾幕拉攏些,之後孤軍奮鬥的獨自穿起禮服。
  穿著束胸實在不舒服,再者她也沒有「偉大」到必須穿束胸來定型。她拉起禮服看了半天,決定這樣的穿著用不上束胸。她伸手到背後去拉開蝴蝶結,束胸落在腳邊,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覺釋放後的鬆懈的舒適。
  禮服是淡淡的綠色,柔軟的絲鍛上面繡著斷技的芙蓉,平直的領口往外翻出一圈,露出渾圓的粉肩,以及大片欺霜賽雪的凝肌玉膚。絲鍛包裹著上半身,勾勒出她胸前完美的曲線,在胸前外翻的領口上,有兩枚復古的盤花牡丹扣,看來典雅而高貴。細腰之下則是令人炫目的華麗蓬裙。
  比起之前那件被踩裂的衣裳,杜沁妍更加喜愛手上這件,她愛木釋手的看了半天,拿過被丟在一旁的鯨骨圈,乖乖的往裡面踏,之後再將禮服撐開。
  她這才發現,要一個人穿上花樣繁複的禮服,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件禮服在背後有著隱藏式拉鏈,她努力了半天也沒辦法將拉鏈拉上,鏡子裡那個汗流俠背的女子,背部的肌膚始終展露無遺。更棘手的是蓬裙,裙子裡的鯨骨圈老是會被她的轉身而弄得變形,而她不轉身的話,又無法準確的扣上後腰的暗扣。
  「要命了,為什麼穿不上?」她咬著牙懷疑,雙手因為過度用力而發抖。
  努力了半天,她手酸背也痛,卻還是無法達成目標。最後,她緊緊的咬著濕潤的唇瓣,瞪著鏡子裡頭發凌亂的自己生氣。
  不願相信自己連衣服都穿不好,她倔強的不願意出聲求救。深吸一口氣,她與這件禮服卯上了。
  捏住隱藏式拉鏈的底部,她一鼓作氣的往上一拉,冒汗的手還是錯過了拉鏈,她很不淑女的詛咒一聲。奈何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同一時間,她柔軟的身子往前傾,髮型變得更加凌亂,恰巧遮蔽了視線。
  為了平衡過分向前傾的身體,她本能的踏出一隻腳,企圖跨開步伐,讓自己站好些。但是她沒有注意到,尚未穿好的鯨骨圈還堆在她的腳邊,她這麼一踏,正好絆到了鯨骨圈,身子顛簸了一下,雙手在半空中亂抓,想抓到什麼好讓自己站好。
  在慌亂之間,她發出微弱的尖叫聲,雙手也抓到了攀附物,但是身子仍舊繼續往前摔去。因為驚慌而用力的雙手,以及她本身的體重,在加速度的火上加油下,形成了十分響亮的一聲——
  嘩啦!
  她微小的尖叫聲,如今變成貨真價實的呻吟。她淹沒在銀藍色的絨布裡,眼前是一片藍與綠的世界,連裸露在空氣中的雙臂看起來都是詭異的藍綠色。她尋找了一下,終於從絨布下掙脫。
  看見自己所惹出來的禍事,她呻吟得更大聲了。
  遮蔽在換衣間四周的絨布,隨著她剛剛奮力的一拉,如今全都散落在地上,銀藍色的絨市形成了一片汪洋,在地板上有了波浪般的起伏。她的禮服沒有被穿上身,現在跟著絨布纏綿在一起,躺在地上繾蜷,她身上只剩下胸農與遮不了多少肌膚的襯裙。
  她看著天花板,原先掛著絨布簾幕的地方,如今只剩下幾個掛勾空蕩蕩的懸在那兒。
  「你是在換衣服,還是在拆房子?」一個令她起雞皮疙瘩的男性嗓音響起,她整個人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杜沁妍摸索著能抓到手邊的布料,防賊似的把布料遮在胸前,卻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樣誘人得引人犯罪。她轉過頭,發現司徒鈞就坐在離她不到兩公尺的地方。
  他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堅實有力的腿伸長,在腳踝處交疊。他一手拿著一本書,另一手輕放在桌面,桌上也散放著幾本書。在她拆下絨布簾幕之前,他似乎正在看書。
  西裝外套被放在椅背上,他將襯衫的袖口解開捲上,露出黝黑的皮膚。沒有了外套的遮蓋,他一身的體魄更顯露出來,要不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份,杜沁妍根本不會相信他是長年坐在辦公桌前的人。
  司徒鈞笑著看她,笑容裡有著無可奈何,以及些許的寵溺。
  她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他們才見面幾個小時,他為何會流露出那種笑容?彷彿願意接受她無意闖出的一切禍端。
  她雙手緊護在胸前,眼睛四處的轉著,確定四周沒有旁人目擊她的出糗。
  禮服間裡垂掛著無數的禮服,除了她與眼前這個看好戲的司徒鈞外,禮服間內空無一人。她開始相信他先前在車上所說的話,兩人今天似乎特別的有緣,她不論做任何糗事,現場逮著她的,永遠都是他。
  「那件衣服很難穿。」她警戒的說著。
  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梭巡,沒有來扶她的打算,就這麼坐在那裡,手上握著書,看著她所搞出來的一片狼籍。
  「需要人幫忙嗎?」他禮貌的問,很愉快的發現她嬌小美麗的身軀在布簾下,半遮半掩之間,顯得格外動人。
  沒了鯨骨圈的阻礙,他能夠窺見杜沁妍修長的腿兒。他的黑眸裡浮現男性的欣賞眼光,勾著薄唇審視她。眼前凌亂不堪的女子,那緊張的神態,猶如落入陷講的兔兒,面對著獵人無法移動,一臉的多疑。
  然而不同於無助的兔兒,那雙眼眸裡卻有更多的慧黠。
  司徒鈞心裡清楚,杜沁妍並不是嬌弱無能,只會等待旁人來援救的女子。她迷糊散漫,做起事來不停的出岔子,卻倔強而驕傲的不願意接受旁人的幫忙,獨自在台北這個城市裡,過得獨立而特別。
  杜沁妍避開他的眼光,更往簾幕所鋪成的藍色汪洋裡沉去。她本能的綿起雙腿,憑著女性的直覺,從他的眼光裡感受到些許危險。再怎麼說,兩人才見面幾個小時,還沒有熟息到可以讓他看見自己肌膚的時候,加上他那雙深幽的眼睛總是讓她不自覺的顫抖。
  「我可以去找別人幫忙。」她吞吞吐吐的說著,求救的眼光看向樓梯口。
  他的視線回到手上,優閒緩慢的翻看書頁。「現在是禮服公司交班的時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樓下的人吃飯的吃飯,補眠的補眠,沒有人有那個閒情逸致來幫你穿衣服。不然你以為自己闖了那麼大的禍,為何還沒人上來興師問罪?」
  此番話打破了她的希望。
  她不高興的看著滿地的簾幕與禮服,不確定該怎麼辦。
  「需要我幫忙就說一聲,不然我們就全排在這裡不要動。等到禮服公司的人上來,看見你把換衣間拆了下來,到時就再簽上一紙賠償協議書吧!」他不留情的說道,隨著書頁裡劇情而莞爾。
  一想到已經所剩無幾的荷包,杜沁妍只能硬著頭皮要求幫忙。她可不希望再被那些禮服公司的吸血鬼吸掉她最後一點積蓄。
  她伸出一隻手,彷彿女王般的斜脫著正在看書的司徒鈞。「麻煩你一下。」她把要求說得像是命令,用以維持那殘破不堪的自尊。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無法放開緊護在胸前的手,深怕站起身的動作會造成春光外洩,便宜了這個眼神難測的男人。
  「我以為女作家要求人幫忙,會懂得禮貌一些的。」他得寸進尺的說道,似乎很愉快於眼前這種她處於下風的情況。
  「請你幫忙一下。」杜沁妍咬著牙補上一句。
  他淡然一笑,放下手裡的書,走了過來。高大的身軀踏過藍色的絨布及淡綠色的禮服,輕鬆的扶起身陷在帝幕裡的杜沁妍,連帶的也將禮服整理出來,黝黑的手臂在這些布料間顯得格格不人。
  「現在我要怎麼幫忙你?」他感興趣的看著繁複的禮服,再看看只披著藍色絨布的杜沁妍。
  就算在她最荒唐的夢裡,她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半裸著身子,站在換衣間裡,與一個認識不到半天的男人,討論女人最私密的穿著問題。
  杜沁妍的臉持續發燙,像是熟透的番茄般透著嫣紅的色澤。「我必須先穿鯨骨圈,不然裙子撐不起來。」
  他站在她身後,沒有錯過裸露在絨布外那雪白的背部肌膚。眼角腦到一件奇怪的東西,他彎下腰撿了起來。「這個是什麼?難道不需要光穿著嗎?」他沒有看過女人穿這種東西,猜測大概是滿貼身的東西。
  一看見他指尖捏著的束胸,杜沁妍陡然覺得轟地一聲,整張臉兒在瞬間變得更紅、更燙,一口氣梗在胸口喘不過來。她懷疑人類是否會死於極度的羞窘。
  她伸出空著的手,將束胸奪了過來,無法說出話來,只能不停的搖頭。
  看見她激烈的反應,他只是笑著,笑得邪氣而令人呼吸困難。
  杜沁妍揮著手,深吸好幾口氣之後,才有辦法開口。「你先轉過去,我需要你幫忙時,會請你轉過身來。」她不放心的又加了一句。「不准偷看。」
  他挑起濃眉,轉過身去,正好面對著換衣間中整面的鏡子。「你確定要我轉身嗎?」他禮貌性的問著,從鏡子裡可以清楚的看見她的一舉一動。
  「不准轉過頭來。」杜沁妍叮囑著,忙著彎腰找尋鯨骨圈。
  她鬆開手,任由絨布掉落在地上,濃纖合度的嬌軀裸露在空氣中,有一瞬間的寒冷。她用雙臂擁抱自己,想得到一些溫暖。
  想到身後站著一個大男人,她急著要把衣服快些穿好。修長的腿再度踏進鯨骨圈裡,背後彷彿聽見抽氣聲,或是什麼喃喃自語。
  「你在說什麼?」她沒有回頭,好不容易將鯨骨圈穿上。
  「我沒有說話。」他口乾舌躁的回答,視線離不開她柔軟的身子。
  這麼做是很沒有紳士風度沒錯,但是他更遵從自己的本能,如此美好的風景怎麼能夠錯過?看著鏡中那柔軟的身子,他的眼眸裡有著難解的火焰。
  杜沁妍先固定好鯨骨圈,接著拿起禮服,笨拙的踏進裡面。等到領子拉到胸前時,她才開口求救。「麻煩你轉過來,幫我拉一下拉鏈。」她紅著臉說道,之後緊握著雙手在原地等待。
  他轉過身來,映人眼簾的是她雪白的肌膚。他伸出手,接觸到她背後那隱藏式的拉鏈,卻感受到她暖暖的溫度,絲綢的觸感以及她肌膚的感覺有些混淆了,他不敢留戀,深怕自己會在此刻過於迷戀她的肌膚。
  他想要吻她,雖然只認識了半天,但是那種溫和卻持續的迷戀糾纏著他。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迷戀上花兒的蝶,戀戀不肯離去。
  頸背後感受到他熾熱的呼吸,背後也感受到他指尖的輕觸,杜沁妍發現自己不爭氣的竄過一陣顫抖。
  她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並不是見到男人就慌了手腳的年輕女學生,在學生時代也曾經跟學長約會過幾次,但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帶給她這麼強烈的存在感,司徒鈞在短短的時刻裡就左右了她心思的一切。
  是因為在他面前出了太多糗,所以她才會緊張成這樣的嗎?她挫敗的咬著指關節,不停的問自己。
  四周沉默得有些詭異,她背後的拉鏈拉上了,就這麼靜靜的站在原地,低垂著頭。只差一塊紅綢布,不然就像極了等待新郎來揭開紅綢的新娘。
  在禮服公司裡,這個充滿女人夢想的地方,她似乎接觸到了些許夢幻般的雋永。多少新娘在此處展開之後的生活,她們全部帶著最美的期待,以及最大的勇氣,面對紅毯那一端的一切試煉。
  恍惚之間,幾乎忘記他們是初次相見的陌路人。有一些角色模糊了,因為此時此地,因為她的穿著,也因為他的眼神與他的似笑非笑。
  杜沁妍不知道自己該抱著什麼期望,只能夠強迫那些奇異的幻想全都退到一邊去。她清清喉嚨,打破眼前的沉默。
  「你剛剛跑去哪裡了?弄壞禮服的事你也有份,怎麼到了要賠償的時刻,反而見不著你,就獨留我一人面對那些金光黨漫天開價。」她轉過身去,提著裙擺踏上換衣間的壓克力地板,赤裸的足踏著微溫的地板,有著踏實的感覺。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頭髮已經凌亂,禮服倒是穿得十分得體。伸手拉拉腰部的皺折,她滿意的點頭,之後彎腰在袋子裡尋找梳子,想解決頂上這一頭亂髮。從鏡子裡,她看見他轉過身去,之後再度接近她。
  「我出去了一趟,去附近的書店買書。」他簡單的說,手上是一小束馨香的玉蘭花。「順便買的,送給你。」他用沾露的花輕碰她的手,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錯。
  她哼了一聲,用以表示對他臨時消失的不滿,用著木梳整理著無法挽救的髮型。拆下髮夾,她重新終緊髮絲,學著之前的髮型,再重新整理一次,或許是功力不夠的問題,她弄不出原先那種高貴優雅的氣質,只是強調了她半凌亂的慵懶氣質。
  杜沁妍咬著髮夾,並沒有伸手去接過那束玉蘭花。
  她的心有些慌亂,只能直勾勾的看著那束花,心裡揣測著他的心意。他究竟是真心明白或是蓄意裝傻?難道真的不知道,此情此景,竟彷彿是前來迎娶的新郎獻上棒花?他們是否已經預演了太多未來?
  無法再迎視他的目光,杜沁妍的眼兒落到一旁去,漫不經心的夾上髮夾,用手勾落些許的髮絲,卻在此時看清楚他方才買回來的書。
  她挑起眉,有些驚訝。「這麼忙的時候,你還有興致去看小說?」桌上擺著的是幾本愛情小說,正是她所寫的作品。
  見她不願意接過玉蘭花,司徒鈞乾脆自己動手,將花束別在她的腰際。別針咬住柔軟的淡綠色絲鍛,帶著綠葉的玉蘭花繫在她纖細的腰上。他滿意的點頭,直起高大的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更加發現她有多麼嬌小。
  「我打了電話回去問過你的筆名。」他微笑著說,沒有錯過她優雅身段上的每一分曲線。「我只是想更瞭解你一些。人們說作者會在書裡投注自身的愛情藍圖,我對你好奇,連帶對你筆下的故事好奇。你有很多浪漫的點子,很是有趣。」
  她聳聳肩,面無表情的看著那些書。在內心裡,她在克制著把那些書強搶回來的衝動。知道他在看那些書,看著那些從她指尖流洩出來的字句,她就有些懼怕,不知他會從其中看到多少她真實的一面。
  「那只是工作,我架構愛情,再多的浪漫都是為了那些看書的人打造夢想。真實的一切太過殘酷,所以她們愛看小說,在我架構的世界裡尋找她們喜愛的美夢。」她淡淡的回答,雙拳緊握。
  他皺起眉頭,疑惑自己是否在她的語氣裡,聽到某些等待得過久,之後只能絕望的希冀?
  「你不相信愛情嗎?」他問道。
  杜沁妍又是一笑,笑得有些苦澀。她轉過身面對他,不答反問:「你相信嗎?」
  他只是看著她,沒有辦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所經歷的那些,是否能稱之為愛情。
  「我很驚訝,你寫著愛情,卻又懷疑愛情。」他低頭看著滿桌的書,回想自己是否從她的字裡行間看出什麼隱藏得太深的絕望。
  「在剛見面時,我就已經跟你說過。我甚至比一般人來得實際。這只是一份工作,那些幻夢不等於是我的真實,我也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人。」她加重自己的語氣。
  兩人重新溫習沉默,一陣風兒吹過,翻弄了書頁。
  白紙黑字一頁頁的翻過,許多的悲歡離合就在書裡度過了。某些人世的轉角處,恍惚得不知是人在夢中為蝶,或是蝶在夢中為人。許多人的一生就在這一頁復一頁之間流逝,或哭或笑,或癡情或負心。
  他們的一天,映照著書裡眾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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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1: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下午一點良辰吉時正式過門迎娶
  新娘的閨房裡,數位伴娘忙成一團。在確定新娘一切妥當之後,伴娘們紛紛替自己打扮儀容,她們拿出粉餅與口紅,對著鏡子努力描繪,梳整著忙了半天已經有些散亂的髮型。
  一個小小的房間裡,擠滿了七個女人,吵鬧的程度足以與菜市場媲美。
  新娘柳凝語坐在床沿,因為穿著太過笨重,以至於無法移動。為了保護頭紗,她必須維持著頭部不能劇烈移動,就連咬食糖果的動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緊張的情緒讓她不停的剝包裝紙,將糖果往嘴裡塞,蕾絲手套沾上了些許糖汁。
  在新娘的身邊,杜沁妍也正坐在梳妝台旁,捧著便當默默的吃著。
  換了禮服回來,時間已經有些晚了,中午大夥兒都吃得簡單,只是叫了便當吃吃。雖然時間急迫,但是從昨晚起她就沒碰過食物,肚子裡的饞蟲不停的打鼓。也顧不得還要補妝,她端著便當坐在一旁就埋頭苦吃起來。
  「吃慢一點,小心等會兒鬧胃疼,我記得你的胃原本就不太好。」柳凝語叮囑著,順手拿過一雙免洗筷,攻擊杜沁妍便當裡的鹵蛋。
  杜沁妍咬了一口排骨,迅速的扒了幾口飯。·「沒有時間了,他們不是一點要準時來迎娶?我不快點解決這個便當,難道讓那些迎娶的人來了,還看見一個伴娘蹲在一旁啃便當不成嚴?」
  「那我幫你吃。」柳凝語充滿希望的說道。
  束胸雖然勾勒出更完美的曲線,但是也讓她吞不下太多的食物,每次只能像鳥兒一樣啄幾粒米,不到半小時肚子再度餓得咕咕叫了。讓她一整天看到食物,就像是餓鬼一般雙眸發亮。
  伸出拿筷子的手,突然被一隻圓滾滾的手打掉。柳凝語驚呼一聲,連忙把手收回來。
  蔡芳儀握著一管口紅,瞪了她一眼。「還敢吃?你穿的這件禮服可是貼身得很,等會兒吃到小腹微凸,就不怕那些賓客猜想你先上車後補票?」低下頭,她嚴肅的對杜沁妍說道:「娃娃,到鏡子那邊去吃便當,我順便幫你塗上口紅。」
  柳凝諾依依不捨的看著鹵蛋遠去,難過的啜泣幾聲,隨即不快樂的喊道:「要亂猜就去猜吧!我都要嫁人了,不怕他們亂猜。」
  人正不怕影子歪,她是奉行婚前純潔的人,也沒有帶著球上禮堂,旁人的眼光再怎麼猜測,對她來說也只是噪音。
  杜沁妍拿著筷子搖來搖去,不贊同的皺眉頭。「沒聽過人言可畏嗎?三姑六婆的耳語最是可怕。你不顧著自己的面子,也要替你老公稍微維護一下。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說。」
  「聽到沒有?娃娃都比你這個要嫁人的新娘子成熟。」蔡芳儀說道。
  柳凝語嘟著嘴,蠕動著衣著繁複的身子,努力不懈的往便當的方向移動。「她在大學時代就很成熟了,跟個老學究一樣,每天捧著書啃,每次聯誼都推三阻四的不去參加。」套著蕾絲手套的手伸得長長的,企圖染指蘿蔔乾。
  杜沁妍連忙把便當再移走一些,這次索性將臉部埋進飯盒裡,盡力的吞食著食物。「不要因為我不分便當給你吃,就把我大學時代的事情搬出來。」
  蔡芳儀捏起杜沁妍的下巴,拿起唇筆幫她描繪已經被咬食掉一半的胭脂,好奇的問:「娃娃大學時代就是不參加聯誼的乖孩子?你不是寫愛情小說的嗎?怎麼不會多多去尋找戀愛機會,好來實習?」
  「寫愛情小說的人就應該情史成書嗎?寫這類小說,卻沒有談過戀愛的,可是大有人在。」因為嘴裡有著食物,唇兒又被人描圖勾邊,她的聲音變得有些模糊。
  「你不談戀愛,又怎麼能夠寫出愛情?」
  你寫著愛情,卻又懷疑愛情?
  杜沁妍一下子無法回答,腦海裡迴盪著另一個人不久前才對她所提出的疑問。那個聲音深埋在她的腦海中,由不得蓄意遺忘,在失神的片刻,又再度的出現,擄獲了她的心神,逼得她不得不去思索,不得不去探究自己真實的想法。
  她是不相信愛情的,或者該說她是不相信那些幻夢的。她不是沒有期待,只是那些期待在現實的世界裡淡化了。久了,竟會以為自己其實已經沒有期待。
  她的心很簡單,與平常女子沒有什麼不同,更沒有什麼奢望。非關小說裡的轟轟烈烈、天雷地火,平凡的相遇與平凡的相戀或許比較適合如此平凡的她。
  蔡芳儀將她的臉更抬高些,拿來淡色的唇彩調色,讓她溫潤的唇兒更顯出果凍般的視覺感受。「我在看小說的時候,總是很好奇那些作者是不是都愛得那麼轟轟烈烈。」胖女孩隨意的說著,將社沁妍的臉兒左右扳動,好看清楚成果。
  杜沁妍只是苦笑,等到下巴自由後,重新回到便當的懷抱裡。這一低頭,才發現排骨已經被咬掉一半,一臉滿足的柳凝語緩慢的往床邊移動,還拿著面紙小心的擦擦嘴角。
  她瞪了好友一眼。「叫你別吃,偏偏還要可憐兮兮的偷吃,從沒見過這種跟伴娘搶便當吃的新娘。」拿起剩下的半塊排骨,她小心的啃了起來,很有技巧的不沾到唇,免得又糟蹋了口紅。
  「你又見過幾個新娘?我可是大學同學裡第一個進禮堂的。」柳凝語笑嘻嘻的回嘴,接著伸手摸摸杜沁妍身上淡綠色的禮服。「這件可比上一件漂亮。是你挑的,還是司徒挑的?」
  換衣間裡的事情如潮水湧來,杜沁妍的臉兒陡然變得嫣紅,一口排骨嗆著了,讓她不停的猛烈咳嗽。
  柳凝語連忙拍拍她的背,疑惑自己是說錯了什麼話,不然為何惹得好友反應如此激烈。「不是叫你吃慢些嗎?我不再跟你搶就是了,不要吃得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
  杜沁妍眼裡蓄滿了淚水,還要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她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將排骨順利吞下,黑白分明的眼兒不停的眨著。「衣服是禮服公司的人幫我挑的,為了換這套禮服,我們跟對方談了好久,還賠償了一筆不小的費用。」
  「說到談判,有司徒經理跟在你身邊,當然就一切搞定了。他談交易的手腕高超得無人能及,南部的市場全都是靠他打下的。」蔡芳儀不忘稱讚一下上司。
  杜沁妍哼了一聲,放棄的合上手中的便當。「他的交易手腕如何我是不知道,因為在談賠償事宜的時候,司徒鈞就跑得不見人影,放我一個人在那裡接受金光黨的剝削。」她拿出橡皮筋把便當綁上,無意間碰觸到腰間那束玉蘭花。她的心思飄蕩到那一刻——他拿著花幫她別上的瞬間。「只有在我換衣服的時候,他才會撿現成便宜的出現,坐在那裡看我出糗。」
  這些話的效果,就像是在飢餓的鯊魚群裡拋下帶血的肉塊。原本在補妝的伴娘們,霎時間目光灼灼的逼近過來,興致勃勃的圍著她。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司徒幫你換衣服?!」眾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聞到腥臭味的蒼蠅,嗡嗡的響成一團,全都喳呼的詢問著。
  「呃——」沒想到一句無心的話會造成這種反應,杜沁妍有些被嚇到,只能緩慢的往後退去。
  「說清楚些。」柳凝話最是激動,也沒時間注意頭紗了,連連逼近,硬是在人牆中殺出一條路,抓住杜沁妍裸露的肩膀猛搖。
  「我在換衣服,之後換衣間的簾幕被我拉垮了下來,司徒鈞剛好在外面坐著,看著我的小說。」她緊張的說著。
  「難怪剛剛司徒經理特地打電話回來,問娃娃的筆名跟出版社。」蔡芳儀若有所思的說道,胖胖的身軀很有份量的堵在杜沁妍面前,像是逼供似的。
  「之後呢?」柳凝語背後拖著五公尺長的裙擺,霸佔了最好的位置,雙眸發亮的不停逼問。
  「禮服公司裡沒有人能來幫忙,我只好請司徒釣替我將背後的拉鏈拉上。」回想起那一幕,她的臉再度變得嫣紅,身軀不由自主的竄過一陣顫抖,彷彿還能感受到他的觸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是一個初相識的男人,為何她會這麼在意他的一言一行?那些輕微的觸碰,即使回憶起來,仍舊能讓她慌亂不已。有某種美麗的東西滲透進她的心,融解了原先冰封的情緒。
  「你就只穿著胸衣與襯裙,站在那兒由司徒幫你穿禮服?」一位伴娘捂著胸口,一臉興奮得快要休克的模樣。
  杜沁妍連忙搖頭,解釋道:「不,我有請他轉過身去,最後才請他替我把拉鏈拉上的。」
  柳凝語張口還想再問,柳夫人卻從門口衝了進來。「你們還在聊天?時辰已經到了,他們馬上要進來。拜託各位小姐們,注意好自己的工作。」
  話還沒說完,門口已經傳來連續的鞭炮聲,巷弄裡人聲鼎沸,笑語不斷。柳夫人眼看情況緊急,替柳凝語蓋好了頭紗,又轉身下了樓。
  伴娘們只能暫時放下逼供的工作,忙起正事來了。有的幫忙新娘提著禮服,有的幫忙打點化妝品,剩餘的則是下樓去充當招待。
  柳凝話把頭紗稍微撩起,拉住想要落跑的杜沁妍,小聲的說:「等一會兒再來好好的拷問你。」
  「饒了我吧!所有的事我全招了,沒什麼浪漫傳奇的養眼鏡頭,難道要我當場寫起小說來滿足你們嗎?」杜沁妍哀求的說道,還惦記著要下樓去端甜品給那些前來迎娶的人。
  新娘看了她半晌,還是不滿意的蓋下頭紗。「我還是覺得你有事情瞞著我,不然怎麼一整天就淨看見你在臉紅?」她偏著頭打量自己的好友。
  「還有心思關心別人的事情?新郎都來迎娶了,我拜託你重視一下你的婚禮吧!」蔡芳儀忍無可忍的說道,提著重重的禮服往門外走。
  一場婚禮裡,新娘的禮服絕對不只一套,伴娘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提著笨重的禮服到處跑。蔡芳儀的身子粗壯,扛著禮服的粗活兒自然非她莫屬。
  「你們都下樓了,難道就留我一個在樓上?至少留個瓜子什麼的讓我啃啃吧!」柳凝語不依的喊著。
  沒有人願意搭理她,各自忙碌去了。
  杜沁妍臨出門前還不忘囑咐道:「培養一下情緒,迎娶出門,丟女兒扇的時候記得要哭。書上說出嫁掉些眼淚,新娘子婚後會好命。」她回憶起書上看來的知識。
  蔡芳儀卻氣呼呼的回頭,狠狠的瞪了杜沁妍一眼,像是她提出什麼罪惡的建議。「不准哭!化了兩個小時的妝,你一掉眼淚就全花了,晚上宴請賓客時拿什麼臉去見人?」
  「不掉眼淚也不行。」杜沁妍皺著眉站在一旁。她對書上看來的資料,往往有著旁人難以理解的偏執。
  柳凝語一聳肩,無可奈何的問:「兩位,請問我要怎麼一邊流淚卻又不破壞臉上的妝?」一堆又一堆的禮俗迎面而來,她無力得想要跳窗跟冷冠爵去私奔。
  兩個伴娘低聲討論了一會兒,終於達成協議。
  「凝語,記得我最喜歡形容女主角哭泣神情的成語嗎?」杜沁妍微笑的說著,那笑容裡有幾分看好戲的味道。
  「嗯?」新娘警覺的看著眼前兩個滿臉笑容的伴娘。
  「淚眼盈眶。記住,只能盈眶,眼淚可千萬不要流出來。」
  杜沁妍下樓晃到廚房,經過客廳時發現新郎與六個伴郎,還有一些前來迎娶的親友擠滿了客廳。她低著頭快步走過,窈窕的身影吸引了不少眼光,淡綠色的身段很快的走進廚房。
  「娃娃,把這些湯圓端出去。」柳夫人塞給她一個托盤,上面擺放著十來個瓷碗,每個碗裡都飄蕩著幾顆粉紅色的湯圓。
  她點點頭,不敢怠慢的走入客廳,小心不讓碗裡的湯給灑了。
  客廳裡眾人在閒聊著,長輩訓誡著一些經營婚姻之道,告知新郎要好好照顧妻子。杜沁妍分神看了一眼,發現柳凝語的幾個姊妹都沒有在場。她記得柳家幾個姊妹感情極好,照道理說不可能錯過自家姊妹的婚禮,或許是各有事要忙,一時趕不回來,晚上婚宴時說不定就會出現了。
  她帶著微笑,—一的分送湯圓,緩慢的移動著,怕湯灑了,也怕踩著了裙子,在眾人的面前出糗。
  幾個伴即看見她的容貌,只能呆呆的傻笑,食不知味的吞下湯圓。走到沙發末端,司徒鈞優閒的坐在那兒,手臂輕靠著沙發,在眾人之中,他的眼神更顯得不同,特立獨行得讓她慌亂。
  她端起盤裡最後一碗湯圓,禮貌性的微笑。
  他挑起濃眉,先看看碗裡的湯圓,再抬頭看看她。
  「是你煮的嗎?」他低聲詢問,臉上還是那抹著來愜意。卻又刺眼的笑容。
  「是我煮的你就不吃嗎?」她咬牙反問。
  「我可是親眼見過你煮的湯圓,為了我可憐的胃著想,我有權利問問這到底是誰煮的吧?」他微笑的看著她,彷彿在逗弄一隻貓兒。
  杜沁妍臉上還是帶著笑,私底下已經把牙齒咬得緊緊的。她知道司徒鈞是故意要逗弄她,看著她僵立在當場,端著瓷碗進也不行。退也不行。
  「別人都吃了,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你的胃不會比別人精緻,快給我吃了。」她口不擇言的說道,硬是把碗住他懷裡塞,之後快步走向廚房。
  有些許甜湯灑在他的西裝外套上,他只是笑著,漫不經心的拿手帕拍子那些甜湯,視線仍舊盯著她離去的身影。
  這個小女人似乎不太會看場合,眼前這種迎娶的大場面,她竟然還是赤著腳的。過長的裙擺遮蓋了她小小的裸足,他很滿意,只有他才知道那裙子下的腿是多麼的白皙柔潤,有著如舞蹈家般的優雅。
  不只司徒鈞發現她沒有穿鞋,蔡芳儀也一臉緊張的衝到她身邊,手裡晃著一雙高跟的布面鞋子,逼著要她穿上。
  「穿這種鞋子,我怕不能走路。等會兒要是跌倒或是什麼的,誰要來救我?」她不願意的說道。
  「不是還有司徒經理嗎?放心,摔不疼你的。」蔡芳儀打蛇隨根上的回答,圓臉上滿是調侃的笑容。
  「你再胡說人道,婚禮後別想拿我的簽名書去賺外快了。」杜沁妍提出威脅,果然看見胖女孩鞠躬哈腰的賠不是。
  吉時已到,新娘被母親從房間裡領了出來,兩個伴娘跟在後面,牽著長達五公尺的裙擺。新娘的面前蒙著一層半透明的頭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杜沁妍仔細的看著,懷疑好友正因為能嫁得如意郎君而笑得嘴角抽筋。只是礙於禮俗,柳凝語不敢笑得太離譜,還要硬憋著笑意,裝出對娘家依依不捨的模樣。
  「娃娃,幫我把捧花拿給凝語。」新郎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遞過來一束帶著甜香的白玫瑰花束。
  她接過花束,驀然覺得嚴肅起來。在她手裡的不僅僅是一束鮮花,而是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的最美承諾。承諾她已成為他的妻,承諾兩人今生要相依度過。
  那些關於愛情的海誓山盟,只有在此刻才變得具體起來。杜沁妍感覺自己頭一次如此的接近愛情,抬起頭來,她又看見那雙黑眸,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彷彿要將她握著捧花的模樣牢牢印記在腦海中。
  她心中一陣慌亂,連忙轉身將捧花交給柳凝語,避開司徒鈞的眼光。
  新娘的手被放到新郎等待著的手心中,一對新人的手緊緊交握,客廳裡一片沉靜,似乎被眼前這美好的景象迷住了,沒有人願意開口,只是專注的。用心的記憶這一刻。
  新娘拜別了父母,喃喃的與父母話別。柳家兩者大概也被氣氛感染,紛紛掉下淚來,忘了女兒只是嫁到車程半小時的市郊,還是嫁給從小就品學優良的鄰家男孩,婚後不會受到虧待的。
  只是,天下父母心,看著細心呵護嬌養的女兒就這麼嫁出去,誰心裡不會捨不得?
  杜沁妍在一旁看著,突然間懂得了,那些古代的紹興父親們,在飲用那壇為女兒釀的「女兒紅」,往往會大醉的心態。在女兒的婚宴上,喝盡那罈酒,看著寵溺的女兒隨鑼鼓隊伍走過礦野,遠去夫家。琥珀色的酒汁,欽在父母的口裡,大概是充滿了懷念與不捨的心酸。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古代的送嫁歌裡,有著更深一層的眷念。
  淚水充盈了杜沁妍的眼睛,她突然間萬分想念遠在南部的父母。不敢讓旁人看見她突然傻氣的掉眼淚,她窩在牆角,強迫自己不要發出哭聲,只是過分用力的咬著唇。眼前的一切,在她的淚眼中模糊了。
  一條手帕遞到她的手中,男性的手掌安撫似的拍拍她。不用回頭,她就已經知道是誰。體溫包圍了她,讓她覺得自己並非孤獨的,有一瞬間,她甚至想要依偎進那個懷抱裡。畢竟在眾人之中,只有他敏感的察覺了她的脆弱,而且沉默的提供了幫助。
  「現在我欠你兩條手帕了。」她擦乾眼淚,靜靜的說道,只是盯著乾淨的男用白手帕。
  「留著吧!我還多著是。」司徒鈞簡單的說,不明白這個小女人怎麼突然就紅了眼眶,躲在角落哭了起來。
  她一再強調自己很平凡,甚至強調自己十分實際,然而在他眼裡看到的,卻是一個只會用言語武裝外在。內心卻柔軟易感的可愛女子。他不會稱呼她平凡,如此敏感的美麗心靈,他不記得自己曾經遇過。
  「你為什麼帶那麼多條手帕在身上?」她不解的問,抬起臉看著他。
  兩人站在牆角,嬌小的她,此刻幾乎等於在他的懷裡。
  「因為我不知道何時會遇上一個臉上沾著花汁、又愛哭得很的小女人。」他半開玩笑的說道,筆直的看過她的眼睛裡。
  她身上的氣味依舊那麼令他傾心,要不是現場的人多到離譜,他大概會不顧一切的親吻她那溫潤的唇兒,天知道她的模樣已經快將他逼得瘋狂。他向前傾了幾公分,幾乎在她的瞳眸裡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的眼兒有些迷濛,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突然的鞭炮聲震醒了兩人,他們陡然間分開,如大夢初醒般環顧四周。
  那個夢一般的時刻過去了,轉瞬就難以再繼續。兩人心中都有些難捨,模糊間知道錯過了生命裡某個重要的環節。
  拜別的儀式結束,人們隨著遮蓋著米篩的新娘往外走去,熱鬧的氣氛重新活絡了,鄰居的小孩人前人後的跳躍,小小的花童則是忙著把喜糖塞了滿滿一口袋。
  「糟了。」杜沁妍驚呼一聲,想起還要拿女兒扇給新娘。
  或許是要避開眼前尷尬的情況,她找到機會就快速離開。拿了兩把扇子與一個紅包,她提起裙子艱難的往前走著,走了三步就顛簸一次,費盡千辛萬苦才擠到新娘的禮車旁,將扇子交給新娘。
  「用紅線纏著紅包的那把是要丟出車窗的,另一把你握在手上。」她交代著,果然發現坐在車廂內的新娘還在跟花童搶糖果,而新郎則是一臉縱容。
  車子發動後,一把扇子丟出窗外,杜沁妍釋然的鬆了一口氣。總算沒有忘記柳夫人交付給她的任務,丟出女兒扇是重要的習俗之一,代表新娘丟棄女兒家時的驕縱脾氣,從此成為婦人了,必須有婦人的沉穩。
  轉過身,眼看著蔡芳儀拿了一盆水往她的方向潑,杜沁妍連忙跳開,免得被那盆水潑著。
  「嫁出去的女兒,撥出去的水。」胖女孩喃喃念著,之後將臉盆一丟,提著裝禮服的箱子就往某個伴郎的車上鑽。「送嫁禮俗結束,咱們伴娘各自找車安頓好,到新房去幫忙整理。」她喊道,滿意的看見所有人隨著她的命令行動。
  杜沁妍背著沉重的背包,還在遲疑要坐哪部車,一輛熟悉的車子駛到她身邊。車窗降了下來,司徒鈞在駕駛座上微笑看著她,不同於上次,他臉上並沒有墨鏡,那雙銳利而難以捉摸的眼光暴露在她的眼前,像是在邀請她。
  「又是你。」杜沁妍半指控的說道。
  「是我難道不好嗎?我可是打敗了其他伴郎,才得到載你的殊榮。」他打開車門,伸出手等待著。
  「我可以拒絕嗎?」想到他方才拒喝湯圓,杜沁妍在此刻也拿喬了,斜脫著他就是不上車。
  「那麼你可能就要自己走路去新房了。」他好整以暇的說道,像是料定了能夠逮到獵物的獵人。
  「沒有別的車讓我搭?」她挑起眉。
  「沒有別的車,娃娃,其他的車都已經被我趕跑了。現在馬上決定吧!你是要上車,還是自己走路?」他臉上的笑容依舊,看得杜沁妍想要伸手抓掉那抹笑。
  別無選擇的,她再度上了他車。又一次的穿著禮服,表演了很笨拙的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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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2: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下午兩點新房內的暫時休息
  經過一上午的折騰,所有的人累得像是萎掉的蔥,把新人們送到新房,東西大致擺放後,全都七橫八堅的在客廳倒下小憩。
  「雙方家長呢?不到新房這兒來?」杜沁妍好奇的問,幫著新娘把化妝品擺好。
  新房中到處貼著雙喜字剪紙,紅色的綢布蓋住了所有的鏡子,傢具上貼滿了賀詞,大部分是朋友送來的賀禮。柳凝語的算盤撥得精,要所有親朋好友把現金換成傢具,也免了她必須去購買新傢具的麻煩。
  「照習俗說,他們今天不能來這裡,要到婚宴時,到飯店去跟他們會合。所以大家就放鬆些,沒了老一輩的看顧,不要拘什麼禮數,先休息一下。」冷冠爵說道,剝了一顆糖果喂柳凝語。
  「樓下早就睡癱了一堆人。那些伴郎一到這兒,就全躺下睡著了。」蔡芳儀說道,撇撇嘴兒,幫柳凝語把首飾先卸下一些,免得壓酸了脖子,壓疼了手腕。
  新娘在結婚的過程中,有如由線頭操控的傀儡娃娃,聽著其他人的指示,做著不熟練的動作。身上繁多的首飾,以及複雜的穿著,讓柳凝語的一切行動都要依靠旁人,連休息時間都必須端坐著,沒有一刻的放鬆。她坐在床邊,靠著柔軟的抱枕,讓自己舒服一些,聽著眾人的談話。
  冷冠爵替妻子整理好過長的裙擺。「他們把公司方面的事情處理好,才有時間趕上來幫忙的。南部的業務正在擴展,大概也會去爭取東方集團的合約,南部分公司這幾天忙得很,不比台北公司清閒。」他拿下手套,高大的身軀斜倚著床頭櫃。
  六個伴郎全是他的大學同學,也是事業上的夥伴,他知道為了爭取新的合作對象,南部公司這些日子忙翻了天。他們的電腦顧問公司竄起極快,但相對的必須付出比旁人多的心血。
  「司徒經理可是最累的人,又要做總策劃,又要去與東方集團接洽,一個人扛了好幾份工作,這會兒還不是精神奕奕的走動,也沒見他一攤泥似的倒下。」蔡芳僅叨念著。
  「但是東方集團的電腦程式設計,不是老早就交給你們公司了?」杜沁妍忍不住插嘴。
  她記得有聽凝語提過,也曾經看過報章雜誌的報導,那件案子是業界的大事,冷冠爵的公司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但是也有些許的不愉快,牽扯上了著作權法的官司。在幾次與柳凝語的聯絡中,依稀記得柳凝語提到冷冠爵反將了那些商業間諜一軍,漂亮的解決敵對公司。
  腦中靈光一現,杜沁妍陡然間想起早上那通威脅電話。不知怎麼的,她突然將兩件事情朕想到一塊兒。
  「北部公司得到的是其中一個部門,而司徒負責的南部公司則是試著去爭取另一部分。畢竟東方集團大得驚人,不是單獨一間電腦顧問公司吃得下來的。」冷冠爵看著這個沉思中的伴娘,詳細的解釋。
  「這樣爭取與競爭,會不會樹敵什麼的?」杜沁妍小心的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自在些。
  「有競爭自然就會有輸贏,輸家不服氣是難免的,沒有氣度的人做些小動作也是很平常的事,我已經習以為常。畢竟這是一個只看實力的社會。」冷冠爵簡單的帶過,銳利的眼光掃過杜沁研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表情。「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她過分緊張的一笑,企圖掩蓋過去。「我只是好奇,想拿來當寫小說的題材。」
  「夠了、夠了。」被冷落的新娘不悅的喊道,將丈夫的臉轉過來,與她的額頭相抵。「今天不許再談工作上的事情。今天是我的婚禮,你給我專心一點。」她吻了丈夫一下,讓胭脂沾上他的唇。「你跟司徒一樣,都是道地的工作狂,我還懷疑你們是永遠不知道累的機器人,血管裡流的不是血而是油。就連在新房裡,你還要談工作的事。」柳凝語嚼著水果糖,不滿的抱怨。
  冷冠爵勾起一邊嘴角,那抹笑意有幾分的邪氣。他低著頭在妻子的耳邊低語,「到現在還懷疑我不是有血有肉的大男人?你還需要什麼證明?今晚要自己來印證嗎?」
  柳凝語的臉變得通紅,嬌嗔的瞪了丈夫一眼。她早就發現冠爵雖然表面看來冷漠理智,但是不時會有令她驚訝的言行,那些不能昭告旁人的舉動與話語,總是讓她心跳加速。
  杜沁妍聳聳肩,安靜的拉著蔡芳儀就往外走。
  「為什麼拉我?」胖女孩坐在地上整理禮服,突然被拉了起來,圓圓的臉上滿是疑問。
  「還不走,難道想留在這兒當電燈泡?」杜沁妍小聲的說道。
  關上新房的門兒,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坐在床上的人兒湊近了臉小聲交談著,身影恰如錦被上細細繡制的鴛鴦。
  市區的獨棟樓房,還有著可以種植花草的庭院,小兩口住起來稍嫌寬敞,就等著幾年後添了幾口人,也能熱鬧些。門廊上還有一個鞦韆式的搖椅,優閒的日子裡可以在這裡乘涼。
  杜沁妍拿了背包,拎著高跟鞋,躡手躡腳的經過一些睡得不省人事的伴即與伴娘推開了紗門,悄悄的來到門廊上。
  白色的搖椅看來還算牢固,她笨拙的把背包擺上,鞋子擺在盆栽旁,接著小心的往搖椅上爬。縮起了修長的腿,裙子在她四周彷彿是花瓣般,將她拱在其中,兩人座的搖椅全讓她一人給佔了。
  她彎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碰著背包裡的結婚禮物。背包裡的不明物體發出很響亮的一聲「呱」,她連忙將背包關上,怕吵到了休息的眾人。
  拿著筆胡亂的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今天所見所聞的結婚禮俗時,她一邊思索著要找什麼時候把結婚禮物送給凝語。那麼幼稚的玩具,讓旁人見了總覺得不好意思,那只是她的一番心意,倒不願意旁人窺看了,只怕讓那些人知道她們長那麼大,甚至嫁了人,還愛玩那類的玩具。
  記憶不停的跑著,不由得回想到早上那通令人不愉快的威脅電話。原本快速記錄的筆停了下來,她緊抿著唇,身兒一晃,搖椅開始規律的搖動起來,蕩漾在午後的微風。一想起那人刺耳的笑聲,她就覺得全身不舒服。
  杜沁妍贊同冷冠爵的論調,一些輸不起的輸家的確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現今的社會充斥著這類的人,不懂得去努力,只懂得妄想不勞而獲,在受到懲罰時,還要懷抱著怨念,絲毫不覺得錯是在己身。
  在迎娶時並沒有發生任何事故,她有些一廂情願的要自己相信,或許那人只是虛張聲勢的嚇嚇人,並不會有進一步的行動。
  再說,今晚的婚宴設席在東方飯店,在這間冠蓋雲集、各界要人集聚的飯店裡,那人又能變出什麼把戲?大概還沒有任何行動,就被警衛給逮捕了吧!
  任何有理智的人不會選擇在東方集團的地盤上撒野,怕就只怕那人已經失去了理智,除了報仇外,眼裡看不見任何東西。
  翻過書頁,尋了一處空白,她漫不經心的為眼前的花草做素描,修長的腿在半空中晃蕩著。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幾乎可以確定那個放話威脅的人一定是與之前的商業間諜案有關。要探知其中的內幕,大概也只能找冷冠爵他們公司內部的人詢問了。
  腦海中閃過一個人影,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她的筆有些偏了。離了花草的型態,開始一筆一筆的描繪起某個人的相貌。那斜飛人髮際的濃眉始終調侃的挑著,一雙難以捉摸的黑眸不停的追隨她,像是她每一個轉身、每一個抬頭,就會看見他站在那兒,直直的瞅著她。
  等筆停了下來,那張令人看了就生氣的笑臉躍然紙上,她直對自己皺眉頭。有些恐懼的發現,在潛意識裡,她已經牢牢的記住了他的神態與樣貌。
  誰會相信呢?那種連她都不願意去承認、去接觸的憤憤,在她失神的時候,才會悄然流洩。
  是不是連自身都不知道,那些理得最深的期待,在見著他時,猶如破土的種子遇上春陽,賣力的生長茂盛,終至在她心裡深深的紮了根?如此的措手不及,如此的難以解釋,這是一個怎麼樣的開端?
  她咬著唇,匆匆的在空白處寫下幾句話,然後把筆記本過分用力的丟在一旁。她伸伸懶腰,搖晃著肩膀,不再去思考。獨自一人居住,她已經學會了遺忘,不讓心思都投注在某一個解不開的心結上。
  新房很安全,她來的時候四處都看過了,沒有什麼不對勁的狀況。而客廳裡睡了數位伴郎與伴娘,任何一個人的警覺性說不定都比她強。想到司徒鈞不言不笑時那銳利的眼光,她不由得微笑。
  要是把他擺在門口,壞人看見他那個模樣,大概沒有不落荒而逃的。她開始考慮是否要把那通威脅電話的事跟司徒鈞提起,畢竟比起她這個只能握筆桿的弱女子,他看來有用得多,光是一個瞪眼,八成就可以嚇走不少人。
  想著他的表情,杜沁妍臉上有著淡淡的微笑。她把臉埋在裸露的手臂裡,享受著陽光曬在身上的感覺,搖椅很是舒服,有不知名的蟲兒在她耳邊嗡嗡的響著,像是分辨不出曲調的催眠曲。
  為了響應屋內那群睡得完全不顧形象的伴娘與伴郎,她打了個呵欠,緩慢的閉上眼睛。
  只是一個轉身,他抽空打了通電話回南部分公司,詢問一下企業程式的問題,再回過身時,全屋子就沒剩幾個清醒的人了。他遍尋不著杜沁妍,直覺的又走到庭院來。
  果不其然,她似乎習慣睡在庭院周圍,如今安然的睡在搖椅上,精緻的五官在睡眠時看來更像是沒有憂慮的天使。她嘴上有著神秘的笑容,幾乎讓他想要搖醒她,問一問她究竟為何而笑。
  他不常看見她笑。
  多是一些禮貌性的、應酬性的緊張微笑,卻很難看見她從內心流露的微笑。杜沁妍是一個過分武裝外在的人,那些言語與行動都只是一個疏遠有禮的城市女子。
  但是,他深信那不是真正的她。那些不經意流露出的敏感與慧黠,才是她真實的面貌。她強調自身的平凡,企圖擺開任何注意力,總在有意無意間避開他,是因為敏感的她已經知曉他對她的強烈興趣。
  司徒鈞走上門廊,沉穩的腳步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身上有著沉穩與神秘的氣質,就算現在是走在森林中,他也能走得無聲無息。
  或許就是因為那種狩獵者的特質,讓杜沁妍直覺的想要逃走。她已經習慣了生命裡的平靜,而他所代表的激烈與未知令她恐懼。一如初次見到火焰的飛蛾,她驚慌的拍動著羽翼,除了逃避無法思考。
  他坐在門廊邊,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柔的撫過她的面頰。男性的粗大指節滑過她細緻的皮膚,既柔軟又溫暖,彷彿當季綻放的新鮮花兒,令他幾乎要歎息。
  睡眠中的杜沁妍皺皺眉頭,不悅於受到干擾。她喃喃自語著,面頰磨踏著手臂,轉了個方向繼續安眠。
  司徒鈞微笑著,收回了手。低頭看見一本筆記本,他好奇的打開,一頁頁的翻閱。
  杜沁妍的筆跡娟秀而清晰,一些字句記錄了她的生活,以及些許見聞。在空白處的一些素描可以窺見她的蘭心蕙質,每一個筆觸都是細膩的,流露出她溫柔的特質。
  翻閱到其間,一張佔滿了整張紙的素描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愣在原地,有些嚴苛的審視,之後才不自覺的微笑起來。
  杜沁妍很有技巧的掌握到他的神態,之後在旁邊寫上她的評語。大大的「可惡」兩個字,就寫在他的素描之旁。
  司徒鈞的眉挑得跟畫裡一樣高,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女人會這麼討厭他的笑容。是曾經有女人向他抱怨,他笑起來的模樣不但沒有軟化威脅感,反而更增加一種海盜般的掠奪感,讓人因為他笑容裡的神秘而惴惴難安。
  他無聲的輕笑,放下筆記本,俐落的將她從搖椅上抱起來,勾起她的隨身背包,往房裡走去。雖然是陽光溫暖的午後,但是季節畢竟還沒有到夏季,春季的氣溫變化最大,在門廊上睡著,加上她又穿得這麼單薄,上半身只是裹著絲綢,就連手臂都是裸露的,搭配的手套不知她到哪裡去,說不定風一吹就感冒了。
  他輕鬆的拖著她,再度覺得她實在瘦得過分了些,與她輕盈的身子相較下,那個黑色的背包就異常的沉重。這麼將她抱在懷裡,竟然沒有什麼重量,憐惜的情緒從內心裡湧出,他不自覺的又抱緊了幾分,而她依舊沉睡著,直覺的往溫暖的地方靠去,偎在他的胸前,呼吸著他的氣息,睡得很是香甜。
  推開紗門,他像是抱著新娘般將她抱入房內,往客房而去。
  客房的傢具很簡單,也沒有了耀眼的紅色雙喜字他輕輕的將她放在床上,順手也將她的背包放在床邊這麼輕微的震動卻驚醒了她。
  杜沁妍從睡夢裡醒來,她原本以為自己在坐船呢船兒一晃一晃的,隨著浪濤搖動,搖晃得她好舒服她有些清醒,依稀記得自己正坐在搖椅上,卻又覺械有些不對勁。
  暖和的陽光不見了,微涼的風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好溫暖的枕頭,有著緩慢的起伏,熨燙著她的臉頰。睡夢中像是有人摸著她的臉,想要運她笑,某種被人驕寵的甜蜜讓她不願意醒來。獨自一人住得久了,她幾乎忘記被逗笑的感覺。
  但是等整個身子躺在柔軟的床鋪上,她警覺的瞪大眼睛,映入眼簾的竟是司徒鉤的臉。他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乎沒有料到她會突然醒過來。
  「睡得還好嗎?」他微笑著問,在床沿坐了下來。
  杜沁妍臉兒霎時變得通紅,感覺像是她暴露了某些不該讓他知道的東西。他那種笑容就是她方纔所描繪的,三分調侃,七分高深莫測。
  「我夢遊嗎?」她滿懷希望的反問,拉過棉被蓋住自己裸露的肩膀。
  他搖搖頭,笑意更深。「是我抱你進來的。睡在門廊上很容易感冒。」
  「喔」她小聲的說,把臉蒙在棉被裡。
  想到剛才在睡夢中,她挨著那個枕頭,磨蹭著臉,現在不用思考,也能夠知道她剛剛所磨的,那個她以為是枕頭的是什麼東西。偷瞄一眼他的胸膛,襯衫上果然有著些許皺折。她的手在棉被下緊緊交握,為自己一再出糧而歎息。
  「調切,我在新房裡沒見到你。」她沒話找話說,緩慢的將棉被從臉上移開,強迫自己別光只是會臉紅。
  「我打電話回高雄去。南部公司今天仍舊照常運作,沒有上來幫忙的職員還在忙著與東方集團合作的事宜。」他淡淡的說,發現了她臉上一綹散落的髮絲,伸出手想要將調皮的發撥回原位。
  手舉到一半,卻又覺得不妥,這般的行為似乎太過親密了。在她睡夢中,他能夠肄無忌憚的抱起她,但是在她清醒時,那雙眼睛裡的遲疑讓他不敢造次。她彷彿隨時都準備逃走,不給他任何機會與解釋。為了留住她,他不敢貿然嚇著她。
  聽到他的回答,杜沁妍彷彿被點醒了某些事情。她將棉被整個扯下,整個身子坐起來,背靠著床頭櫃。
  「我曾經聽凝語說過,之前北部的公司在與東方集團接洽合作事宜時,出了不少事情。」
  他看了她半晌,像是在衡量該透露多少,也像是在思索社沁妍這個商業局外人能夠瞭解多少他所要說的內幕。「是沒錯,冠爵所主導的那次合作是出了一些小事情。不過他處理得很漂亮,商業間諜並沒有佔到便宜,反倒是被逐出市場,換來一身的臭名。」
  「能不能詳細的跟我說一下?」她一臉期待的問著,雙手不自覺的緊抓住他的手臂,兩人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襯衫相互熨燙著。
  「為什麼感興趣?」他問道,注意到杜沁妍的表情有些怪異。她似乎努力想隱瞞什麼事情,偏偏又隱瞞得很糟糕,無法騙過明眼人。
  「我想拿來當寫作題材。」她飛快的說著,期望說謊的時候臉兒可別不爭氣的紅了。她很早就發現,她的職業可以滿足她的所有好奇心,很少人會拒絕她找靈感的理由。
  「商業的事情是很沉悶的,我不覺得你能得到什麼靈感。」他故意吊著她的胃口,不願意明說。
  「你只要回答說是不說。」她在床上整理好裙子,之後作勢要站起身來。「你要是不說,我想其他的伴郎大概也會願意告訴我的。」她壞壞的說,知道自己還算稱頭的外貌,有時候也很能派上用場。
  還沒能站起身子,她的腰上陡然一緊,一個重心不穩,她整個身子往他懷裡倒。
  「你沒發現那些人都彷彿是野狼,虎視眈眈的看著你這只羔羊?」他不悅的說道,發現自己被掌握到了弱點。
  「我想跟任何人在一起都比跟你在一起安全,畢竟他們不會趁我睡覺的時候,鬼鬼祟祟的把我抱進房間。」她嘲弄的回答,沒有發現兩個人的臉靠得太近,她溫暖的氣息噴在他臉上。他的懷抱成了她的世界,這個擁抱已經太過親密。拉住他的領子,她持續逼問,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你到底說是不說?」
  他瞪了她一眼,不怒而威的表情很是嚇人。而杜沁妍只是笑著,想要在床上重新坐好,打算退離他的懷抱,他卻不放手。
  「北部的公司發生過一件軟體創意被竊案,早就懷疑是內賊所為。直到與東方集團接觸的時候,那個內賊再度開始行動,打算偷了程式就跳槽到我們的敵對公司。」他簡潔的說著。
  「但是被冷冠爵擋下來了?反倒揭穿了內賊的身份?」杜沁妍插嘴問道,這些內容她聽凝語提過。
  「你不是都知道了?」他反問。要不是眷戀她的體溫,他也不想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想知道那個內賊之後怎麼了。」她直接切入問題核心。
  司徒鈞看著她,久久不發一語。他不明白,一個寫愛情小說的女人,為何對商業案件如此的關心?她的興趣似乎是落在那個內賊身上,不停的追問著,甚至還主動引導話題,要他回答關於內賊的疑問。
  「他叫黃清文,算是公司的資深員工,但是被錢蒙蔽了眼,也被酒精麻痺了腦子。內賊的身份被揭發後,他吃上侵犯著作權法的官司,幾次傳訊不到庭後,已經成為通緝犯。」他矩細靡遺的回答,看著她的眼睫毛不停的眨動著。
  聽到黃靖文也是飲酒過量,杜沁妍整個人僵住了,想起電話中那人因酒醉而口齒不清的聲音。她先前的直覺是正確的,當初打那通威脅電話的人就是黃靖文。他懷恨冷冠爵夫婦打斷財路,又讓他成為通緝犯,所以挑了這個日子來搞破壞。
  正在思考,冷不防一隻黝黑的男性手掌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臉來,因為陷入沉思而有些迷濛的妙目,與司徒鈞銳利的黑眸對上。
  「你對黃靖文的興趣似乎超過了寫作範圍。」他狐疑的問,聲音危險而平滑,讓她想到深沉的海洋。
  司徒鈞是深不可測的海洋,而他的情緒就是海洋深處的漩渦,稍一觸碰就會被捲入。她心裡有種驚慌而又期待的感覺,彷彿正站在漩渦的邊緣,明知道該快些逃走,卻又被他所代表的危險吸引。
  「是嗎?」她緊張兮兮的笑著,想要往後退,卻碰著了他的手臂。這才發現,她幾乎算是被困在他的懷抱裡。
  「我已經解說完畢,現在換你來給我一個解釋了。你為什麼對他那麼感興趣?別拿寫小說那套來搪塞我,我不是那麼好騙的。」他步步進逼,兩人的額頭就快要相抵。
  她結結巴巴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腦子不停的運轉著,考慮是否要將威脅電話的事情告知他,們倆他又靠得那麼近,影響了她的語言能力,讓她只能緊張的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面容,覺得自己難以呼吸,幾乎要窒息昏厥。
  「我只是好奇。」她斷續的說著,發現在他的眼眸裡,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這是一個新奇的經驗,她有些著迷了。
  在筆下,她描寫過無數次男女主角相視的景象但是任何幻想都比不上此刻親身經歷時的震撼。她突然很佩服那些相對而望、還說得出海誓山盟的男女光是這麼看著司徒鈞,她就快說不出話來了。
  「好奇整個事件,或是好奇黃靖文?」他逼問著。
  不知怎麼的,知道她對另一個男人感到好奇,連讓他不愉快。
  捏著她下巴的手再輕輕的一抬,讓她更靠近他一些。那眼眸裡的緊張以及溫潤的唇兒,不停的在召喚他。這半天來的諸多事情,讓他也亟欲尋求一個保證。
  兩人靠得那麼近,似乎也是自然的事情,他的拇指輕揉著她的唇兒。呼吸變得急促了,問題已經被遺忘,他的手撫過她臉上的輪廓,更加將她擁進懷抱中。
  她不明白即將要發生什麼事情,措手不及的,她遇上了他,就連思考都無法繼續,冷靜的腦子亂了章法,只能迎接那場相會。她幾乎無法呼吸,只能著迷的看著他的眼睛,在此刻她的世界如此狹隘,竟然只能看見他眼裡沒有說出的承諾,接受勾引與誘惑,深深的陷溺。
  緩慢的,她彷彿被催眠般閉上眼睛,可以感到他的氣息撲面而來——
  急促的腳步聲從二樓而下,她的名字飄蕩在整棟樓房裡,很快的朝客房而來。
  司徒鈞呻吟一聲,放棄的抵住她的額頭,兩人的唇只差尺寸。
  「老天,不要又來了。」他發出懊悔的呻吟,怒氣沖沖的瞪著前來尋找伴娘的新郎。
  冷冠爵站在客房門口,焦急的表情在看見客房內兩人的尷尬情況時,稍微露出一點愧疚。「司徒,很抱歉,我必須借娃娃一用。」
  「你還真會挑時間。」他只能苦笑。「有什麼事情嗎?」
  「很嚴重,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冷冠爵搔搔頭髮,焦躁的模樣與平常的冷靜判若兩人。「凝語快要哭了,她連糖果都拒絕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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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4-29 11:2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下午四點小媳時間結束
  杜沁妍被焦急的新郎牽著,三步並作兩步的往樓上走。雖然沒穿高跟鞋,但是蓬蓬的裙擺讓她看不見階梯,笨重的鯨骨圈也讓她行動遲緩。一路上她算是被冷冠爵拖著往前走的。
  「凝語怎麼了?」她問道,費力的提起裙擺。
  「我們原本在說話,說著說著她突然哭起來,拿糖果哄她也沒用,她把臉埋在枕頭裡哭,一直嚷著說要見你。」冷冠爵皺著眉頭,這麼一個大男人,在哭泣的小妻子面前,竟然也會手足無措。
  「那妝豈不是花了?」杜沁妍直覺的問,摔摔跌跌的往二樓走。
  「我等一下教蔡芳儀來幫她補妝,不過還是請你先去看看她。」
  杜沁妍點點頭,走進主臥室時順手將門帶上,將其他人阻隔在外。她不明白凝語為何要哭泣,新娘的羞怯與不捨在她身上看不到幾分,在迎娶過程時,她笑得像是只吞了金絲雀的貓。怎麼才休息了一下,心情轉變竟會如此之快?
  「哭什麼?都被迎娶過門了,現在才要後悔嗎?」杜沁妍走近幾步,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拍拍柳凝語的背部。
  柳凝語把臉埋在枕頭裡,抽抽嘻嘻的哭著。聽到了杜沁妍的聲音,她彷彿遇到救星般急急的抬起臉來,盈盈大眼裡有著些許淚滴,不過還不到大哭的程度,原本的妝倒沒被破壞。
  「怎麼那麼久才來?」她質問著杜沁妍,柔軟的臉因為缺氧而泛紅。
  「我在忙。」杜沁妍流利的說謊,不讓自己去回想剛才被逮個正著的一幕。「忙著做一些筆記,回去好當成資料。」她的聲音逐漸變小,視線也有些迴避。
  柳凝語哼了一聲。「你說謊的技巧還是很糟糕。」她下著評語。
  杜沁妍眨眨眼睛,順手拿起桌上的糖果,存心轉移話題。「到底有什麼事情?要讓你老公急著來找我。他緊張的說你連糖果都不吃了,像是怕你生了大病似的。」
  新娘歎了口氣,用戴著手套的指尖壓壓眼睛,想把眼淚給抹掉,卻將眼線給弄暈了。她苦著一張臉,像是又要掉淚似的,無辜的看著杜沁妍。
  「我想上廁所。」她小聲的說著。
  「二樓就有廁所啊!別跟我說你是因為搶不到廁所,所以哭了起來。」杜沁妍不可思議的看著好友,懷疑是太過複雜的儀式把她弄得有些神經兮兮的,竟然只是因為上廁所的問題就將她叫來。
  無法想像要是凝語沒有呼喚她,現在她會遭遇到什麼事情。剛才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有些模糊,她只能記得司徒鈞的臉緩慢的靠近她,慢得讓她忘卻呼吸,也忘了外界的所有。
  在私心裡,她是否也在期待他的吻?
  在他眼裡承諾的熱烈,勾起了她無限的好奇,就如同兩顆不同屬性的磁石,在遇見彼此時,只能完全不受控制的走向對方。
  她陷入回憶裡,手指無意識的滑過唇瓣,幾乎能夠感受到他的氣息熾熱的吹拂她的臉,吹進了她平靜的生命,吹皺了她內心裡的那一池春水,從此之後,再難平靜。
  柳凝話沒有發現好友的神遊,仍舊在抱怨著她所面臨的窘狀。她已經忍耐了許久,但是那實在是違反了自然本能,不知所措下,她只能掉眼淚。
  「不是搶廁所的問題。」她的雙手一攤,無奈的看著身上繁複的穿著,以及長達五公尺、幾乎能夠在裡面玩捉迷藏的裙擺。「你看看我,這一身裝飾跟聖誕樹有得比,這要怎麼去上廁所?沒人幫忙的話,難道要我一路忍到晚上入洞房,脫掉禮服時嗎?」
  「你沒要冷冠爵幫你?」杜沁妍理所當然的問道。雖然這個難題如此切身與難以啟齒,但是丈夫幫助妻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柳凝語的眼淚滾了出來,挫敗的咬著唇兒,還不停的踢蹬著腳宣洩怒氣。「跟他說了啊,那個傢伙竟然跟我說『內急不避親』。」
  杜沁妍眨眨眼睛,「呃……內舉不避余?」她不太確定所聽到的話,只能求證。
  柳凝語真的哭出來了,眼淚嘩啦啦的直掉。「他說的是『內急』不避親。他說要帶著我去上廁所,幫我牽著裙擺,讓我去——」無法繼續說下去,新娘半尖叫的喊著,因為眼前的窘狀而失去理智。「我怎麼會跟他討論這種問題?他怎麼能有這種提議?我是最美麗的新娘,應該舉止優雅,卻連上廁所都要他幫忙,還讓他待在門外聽著,教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對他?」
  「現實是殘酷的。是要在我或是在你丈夫的幫忙下去上廁所,還是要乖乖的忍到晚上,你選一條路走吧!」杜沁妍斜睨著好友,知道現在跟她沒有辦法說道理。「不要忘了,等一下婚宴時,你還會被灌下不少的酒。」
  柳凝語握著杜沁妍的手猛搖,滿懷希望的說:「這樣吧,反正現在離婚妻也還早,不如你先幫我脫了這身禮服,等準備出發去飯店時,再幫我打理上。」
  「沒了紫金箍的孫悟空,還能不亂跑嗎?」杜沁妍不放心的問。
  「不要把我比喻成猴子。」柳凝語警告著,兩手卻已經在解著背後的繫帶。「芳儀早就把我身上的首飾拿下來了,那也不差這身禮服,不如脫了舒服。我的衣服都在衣櫃裡,幫我拿一件來。」她自顧自的解著衣服,迅速的把身上的禮服剝下來,之後只穿著襯裙躺在床上貪婪的深呼吸。
  「要躺下還嫌太早吧?婚宴還沒結束呢!要我去叫新郎官來陪你躺著嗎?」杜沁妍壞壞的取笑,臉上挨了一記飛枕,打得她髮型都亂了。她哀號一聲,躲到旁邊去以免遭到二度攻擊。
  「敢跟我開這種玩笑,等你也進禮堂時,看我怎麼取笑你。」柳凝語起身往主臥室附設的廁所走去。
  杜沁妍淡淡的笑著,幫忙整理好禮服,之後坐在椅子上晃著腿。「要進禮堂,也要找到一個有勇氣犧牲、肯娶我的人吧?」
  柳凝語在廁所裡頭帶著笑意喊道:「從你我認識起,多得是想要擄獲你的芳心的人,要不是你從來都不給那些追求的人機會,追求者眾多的你,說不定會比我早些結婚。」她從廁所中走出來,拿著毛巾擦擦手。
  「我一個人過得很好,並不欠缺什麼,何必去招惹那些風花雪月?」
  「人總不能一直孤獨著,生命必須延續。一個沒才愛情的人生,雖然平靜卻孤寂,你難道要孤單的一路走到盡頭?」柳凝語難得嚴肅的看著好友,眼裡滿是認真。「我只是希望你過得更好些。」
  「總是要看緣分吧!很多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不願意正面回答問題。
  柳凝語換上牛仔褲與襯衫,走過來拍拍她的臉。「就怕是緣分到了,你卻還閃閃躲躲,避之唯恐不及。」
  好友的話語直接點破她善於逃避的習慣,腦海裡浮現司徒鈞的笑容。他的各種樣貌烙印在她腦中,無時無刻的出現,干擾她的思維。有如野火燎原般的追逐,他不停的逼近,這一次強烈的進逼,甚至讓她忘卻了該怎麼逃避。
  茫茫人海裡,悠悠久生中,一個轉身的時刻,當她從睡夢中抬起頭來,就遇著了他。算不算命中注定?
  打破了她平靜的生活,一如打破冰封的湖泊,之後激起一圈圈的漣漪。那麼短暫的時刻,那麼強烈的感覺,讓她不能忽視。曾經滄海難為水,若是躲避了他,從此之後她是否會有什麼不同?在午夜夢迴裡,關於他的記憶是否會一再出現?
  沒有人料得到,短短的一日會牽扯到往後的什麼。是命運的擺弄,或是某種注定的機緣?
  窗外傳來叫賣的聲音,柳凝語豎起耳朵,雙眼發亮的著向窗外,沒有注意到心亂如麻的杜沁妍。她興匆匆的轉頭,華麗的頭紗在半空中飄蕩,甚至掃到杜沁妍的臉兒,喚回了她的神智。
  「娃娃,你肚子餓不餓?」她充滿希望的問。
  社沁妍搖搖頭。「別忘了,我快一點時才啃完一個便當。」
  「那是幾小時前的事,食物早就消化光了。再說看看時間,也該喝下午茶了。」為了填飽肚子,柳凝語可以掰出各種不可思議的理由,反正就是非要吃到東西不可。
  「借口。想吃東西就直說。」杜沁妍太瞭解她了,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理由,一針見血的說道。
  「我真的肚子餓了嘛!光吃糖果又不會飽。剛剛穿著柬腹,連胃都縮小了,脫掉後才發現餓得厲害。現在離吃晚上的婚宴還那麼久,再說晚上那頓我還要到處敬酒,大概也吃不到什麼。」柳凝語一臉哀求的說著,眼睛還直往窗外瞄,怕外頭的叫賣遠離了。「娃娃,你就陪我去買吃的嘛!」
  杜沁妍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想起背包裡要送給柳凝語的結婚禮物。她慢吞吞的起身,低頭找尋背包,卻發現剛剛上來得匆忙,背包放在客房裡沒有帶出來。
  「我有禮物要送你,先等拿了禮物後,再陪你去買。」她喃喃說著。
  新娘卻沒有辦法繼續等待下去,眼看叫賣的三輪車已經快要駛離可見範圍,她整個人跳了起來,再也沒辦法等槓沁妍這個慢郎中,迫不及待的往樓下衝去。柳凝語風風火火的模樣,完全沒有已嫁為人婦必須莊重的認知。
  「禮物等會兒再說,我先去攔住那個叫賣的。」伴隨著略步的跑步聲,以及一路上眾人的驚呼聲,柳凝語已經一溜煙的跑出庭院。
  杜沁妍別無選擇的,只能提著裙子跟在她後頭跑,途中還笨拙的跌倒了幾次。淡綠色的身影在經過客廳、穿過庭院時,並沒有發現有一雙銳利眼睛始終踉隨著她。
  老王在台北市郊賣蚵仔麵線已經有二十多年,這附近的人家沒有人不曾嘗過他的手藝。因為料下得實在,手藝也不差,客人們口耳相傳,甚至還有電視台來採訪過他。他踩著三輪車,招呼著形形色色的客人,一碗碗的蚵仔麵線從他手中盛起,交到不同的人手裡。
  做了二十多年的生意,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
  只是,今天他真的是開了眼界了。
  三輪車經過市郊一棟新落成的獨棟樓房,一個縮著頭髮,還戴著頭紗,卻穿著襯衫、牛仔褲的美貌小女人,一臉餓壞似的追了出來。
  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幾個穿著絆手絆腳的男女。女的穿著蓬裙與禮服,奔跑時還不時有人會跌倒,呼痛聲此起彼落;男的穿著各類西裝,看來材質都是上等的,合身而帥氣。每個人叫嚷著,眼前彷彿是一場過於荒謬的追逐戰。
  柳凝語不顧身後的大批追兵,直往老王的三輪車撲去。雷霆萬鈞之勢有些嚇著了賣麵線的老人。
  「麵線一碗,大碗的,很多辣椒,一點香菜。」她一邊喘息著,雙眼飢餓的掃射整個三輪車。
  杜沁妍也來得極快,她發現把裙子連著鯨骨自一起提到膝蓋附近,可以跑得很快。雖然會露出只穿著絲襪的小腿,但是眼前情況緊急,她也顧不得旁人是否會看到她無意洩漏的春光。奔跑的期間跌倒了幾次,,她仍舊不屈不撓的跟在新娘身後跑,善盡伴娘的職責。
  「跑得這麼快,別人還以為你要逃婚。」她也不停的喘氣,終於停在柳凝語的身邊,彎著腰喘氣。
  「看來以為我要逃婚的,不只你一個。」柳凝語看著跟隨而來的大批人馬,深怕其餘的人會跟她搶食,連忙再下訂單,轉過頭對正在盛麵線的老人說道:「於老闆,再追加麵線十五碗。動作要快些,我們都是難民。」
  「俺這輩子走南闖北,什麼樣的人沒看過?就是沒聽過還有穿著禮服的難民。」老王咕噥著。佈滿皺紋卻仍舊有力的手抖動著,大場勺攪動麵線鍋,熟練的盛起一碗又一碗的麵線。
  幾個伴娘與伴郎都到了三輪車旁。原先是因為看新娘連結婚禮服都給卸了下來,逃命似的跑出門,還以為她臨時後悔,逃婚去了。伴娘與伴郎裡,有一半以上是冷冠爵的合夥人與員工,這一看怎麼得了,連忙很有義氣的追出來,想把新娘給逮回來。
  一看見新娘只是出來買點心,才發現睡了一覺起來,肚子也餓了。眾人忘了本來的目的,就在三輪車旁圍了一圈,虎視眈眈的看著那些麵線,手腳快的搶了就往屋子跑,各自解決民生問題。
  杜沁妍手中被柳凝語塞了一碗麵線,只能乖乖的一手端著麵線,一手提著裙子,再往回頭路走。她心裡疑惑著,怎麼短短的一天,竟像是永恆似的,怎麼也過不完?
  傳統的婚禮有著太多事要處理,她整天跟著新娘子走,還要隨時幫忙,又要應付司徒鈞,又要應付她自己——
  心不亂則已,一旦亂了就難以收拾了。心潮一旦被觸碰,那漣漪就一圈圈的往外散去,難以收回也難以看到終點。
  蔡芳僅走過她的身邊,一臉滿足的捧著麵線。整天下來她打理的工作最多也最吃力,在午覺時,肚子就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凝語怎麼把禮服脫了?」她問著。
  「她拒絕讓我陪她去上廁所,說那樣丟臉。為了怕弄髒禮服,最後只能出此下策,把禮服脫了。」杜沁妍坦白的回答,回想起那些荒唐的對話,也忍不住微笑。
  蔡芳儀要費盡力氣才能忍住笑,她圓胖的臉因為笑意而通紅,手中的麵線也有些搖晃。「丟臉的新娘子啊,早叫她不要跟我搶果汁喝,看吧!報應馬上來了。」走過庭院,她直接往門內走,打開紗門前還回頭看著杜沁妍。「你不進來?」
  杜沁妍搖搖頭,在搖椅上坐了下來,壓住蓬蓬的裙子。「我就坐在這裡吃。天氣不錯,我喜歡曬曬太陽。」她瞇起眼睛,把頭仰向暖暖的陽光。剛才的奔跑,讓她此刻有些慵懶。
  紗門開了又關,杜沁妍猜想蔡芳儀大概進屋去了。柳凝語有食物填肚子,乖乖的回去窩在冷冠爵的身邊,忙著槍丈夫碗裡的蚵仔吃,饜足的模樣像是一隻舔完整碗奶油的貓兒。
  眾人在客廳裡討論著晚上的婚宴要何時出發,以免被台北市的下班車流給卡在路中動彈不得。
  庭院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享受著春日的陽光,很舒服的晃著腳。想起自己是光著腳奔跑的,她又低下頭來檢視腳兒,看看是否沾了污泥。平常不出門時,她也是習慣探足的,有時出席正式場合必須穿上高跟鞋,她反而不太會走路了。
  紗門再度開啟,觸動了門上的風鈴。她抬起頭來,看見司徒鈞端了麵線走向她。看著他的眼睛,她又想起方纔那一幕,那個沒有印下的吻,她的心再度激烈的跳動起來。
  「可以加入你嗎?」他站在門廊上,微笑的俯視杜沁妍。
  難以想像,原來她也是精力旺盛的,剛才提著裙子奔跑的速度,怕是一般男人也跟不上的。為了照顧朋友,她即使跌倒了,也毫不考慮的再度爬起來,接著繼續追人去,甚至沒有注意到扶起她的人是誰。
  杜沁妍看看搖椅,有些莫可奈何的聳肩。「原諒我這身打扮如此佔空間,椅子已經被佔滿了,要是不嫌棄,就坐在門廊上吧!那兒的風景也不錯。」她提著主意,心裡也不確定是否真的想與他相處。
  總覺得司徒鈞對她而言太過危險了。他的外型就有著侵犯性,是那種天生就讓女人迷戀的典型,某些霸氣被他的理智壓抑得很深,但是總會不經意的流露在他的舉手投足,或是在那雙銳利的眼眸裡。
  他是那種肯為理想奮鬥,骨子裡卻也有些邪氣的男人,一旦春上了目標,就不顧一切的去爭取。他不畏懼障礙,甚至是歡迎那些障礙。這樣的男人在日常只會流露出些許壓抑不住的危險,一旦面臨了危機,會有如被激怒的戰士,對敵人毫不留情。
  她用直覺審視這個男人,愈是瞭解就愈是想要轉身逃跑,但是也在同時對他又產生了更大的好奇心。司徒鈞是一本神秘的書,有著尋常的封面,卻有最讓人迷惑的內容,一旦開始閱讀,就難以自拔。
  「多少吃一點,晚上婚宴時,你們要負責幫新娘換禮服,所以根本吃不到什麼東西。」他吩咐著,發現她身旁的食物沒有動過。
  她端起麵線,乖乖的吃著,有些食不知味。敏感的發現他正坐在自己的腳邊,高大的身子即是坐了下來,仍舊對她造成不小的威脅。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麝香,讓她想起在客房時,她如何依偎在他懷裡,承受著他的視線與體溫。
  終於能夠承認,紙上談兵是一回事,而真正遭遇到時,又是另一種震撼。她虛擬過太多四目交接的情況,然而當他專注的看著她時,她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
  「我不會道歉。」像是著穿了她的心思,他沉穩的開口。男性的嗓音依舊讓她聽了直覺的顫抖。
  杜沁妍突然好想要將他的聲音封在瓶子裡,或許能留下一些他的體溫,在以後見不著他的歲月裡,細細的重溫,把今日荒唐的一切重新想過。如此想起離別,竟有種恍惚的心痛,那麼短暫的時間,他竟然將身影印在她心上,印得那麼深,無法忽略與自欺欺人。
  「關於哪件事?」她故意裝傻,低著頭攪動碗裡的麵線。他在她的身邊,她的胃緊張到罷工。
  「客房裡的事情。」他回答得極快,沒有迴避的意思,一針見血的說中事情的核心,之後看著杜沁妍的臉陡然間紅了起來。「我沒有歉意,有的只是遺憾。娃娃,你我都清楚,那不是冒犯,而是兩相情願的。」
  他轉頭看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顫抖。她眼裡的迷惑讓他不捨,彷彿是被嚇著般,不知所措的成分居多。「或許發生得太快了,但是我並非戲弄你。」他緩慢的站起身來,黝黑的手掌滑過她的臉,輕撫著他亟欲一親芳澤的唇。「我快要被逼瘋了,才那麼短的時間,我竟然迷上你了。說出來誰會相信?這種荒謬的一見鍾情,竟然會發生在我身上。」
  「你只是一時被沖昏頭。」她虛弱的說著,當他那樣看著她時,她實在沒有辦法思考。「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們怎麼可能會——」她沒有辦法把話說完,臉頰熱得幾乎要燒起來,她用手捧著臉,低垂著頭,覺得心臟像是要跳到喉嚨。
  「剛剛要不是冷冠爵的打擾,我已經吻過你了。」他率直的說道,固執的將她的臉兒轉過來,不許她移開視線。「誰料得到會這樣?但真的遇上了,又怎麼能逃避?不要避開我,我並不是衝動的人,這次的相遇是否與以往相同,我有能力分辨。」
  她從他的眼睛裡看不見虛偽,複雜的黑眸也能沉澱出一種會讓她半驚半喜的歸類於愛情的東西。
  「你寫著愛情,卻又懷疑愛情?」他重複著先前的問題,靠近她的臉兒,呼吸著她甜美得有如春花的氣息。「總要給我一個機會,不要只是熱中於逃避。別告訴我你並沒有感覺,別告訴我在迎娶時,或是在客房裡的那一幕,只是你的一時迷惑。」他輕輕搖著她,感覺如今握在手中怕她,有如最珍貴而脆弱的瓷器。
  「我的確是被迷惑了。」她的聲音很輕,有如春日的微風,帶著些許的試探。「我不相信那些杜撰出來的浪漫,而偏偏你卻又如此戲劇性的出現了。把這種感覺當成是一時的迷惑,或許對你我都比較容易。我們只是感染了今天的喜氣,突然的被對方吸引罷了。」
  「你還是不肯誠實以對,是嗎?」他歎口氣,沒有繼續通她。畢竟對他而言也不容易,迷戀是一瞬間的,而愛情卻應該是永恆,他與她之間的感覺該如何界定?
  「或許是因為我太過堅持某些想法,畢竟你的出現打破了一些我長久以來的信念,我失去了一些既有的答案。」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粉紅色的指頭上沒有任何人工的色彩。從這雙手中,她創造出多少的故事?那些王子與公主在歷經險阻後,消失在童話的結局裡,以一句「全文完」被蓋棺論定。
  喜劇結局是愛情小說的定局,但是在真實世界中,愛情是真的存在的嗎?風花雪月是短暫的,而柴米油鹽才是真實。在童話故事裡,總是說:從今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以偏概全的虛幻幸福,掩飾了真實生活的艱辛。
  她不相信那些結局,不相信平凡的人能夠有童話主角的無知。現實是愛情的試煉,真的愛情應該發生在那句「從今以後」之後。對真實生活與愛情的浪漫難以得到答案,她索性將之後的生命稿紙繳了白卷,無心思去編寫。如同司徒鈞所說的,她的確熱中於逃避。
  只是,遇到了這麼堅定的男人,她還能逃得掉嗎?看著他的眼睛,她竟然找不到答案,甚至無法回答自己是否真的想逃。
  電光石火的相遇,那些火花能夠燒成燎原大火嗎?
  「娃娃,迷惑的人不只是你。」他緩慢的說道,之後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邁開修長的腳步走進屋內。
  那幾乎可以算是示弱的表現了。杜沁妍驚訝的抬起頭來,卻只能看見他寬闊的背,以及那串被撩動了的風鈴。她並不是唯一感到恐懼的人,同樣激烈的情感在兩人之間迴盪,他也是在掙扎。只是他比她更早的承認那些情愫,早早的橫越兩人之間的鴻溝,朝她而來。
  她該踏出那一步,去試著接納他,以及那些不可知的未來嗎?
  誰能夠知道,當她願意接納了他,從今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
  許多的問題在她腦海裡迴盪,伴隨著風鈴,輕輕的搖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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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3: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下午五點前往婚宴地點
  杜沁妍的注意力很快的就被轉移了,本來為了司徒鈞煩惱的腦子,被更重要的事情所佔據。
  她不知道是否該感謝那件事情的發生。雖然詭異,甚至有些危險,但是最起碼讓她思考得幾乎想掉淚的腦細胞能夠得到休息。
  或許上蒼也同情她的掙扎,決心給她一些時間緩衝。所以在她提著垃圾去放置在轉角,轉身走回屋子時,在門口發現了那個箱子。那是一個很普通的紙箱,不過上面寫著柳凝語三個字,像是正等待著某人來開啟。
  她不禁猜想,是不是搬家時太過匆忙,所以忘了這箱東西?把箱子上面的紙張撕去,她好奇的想要看看內容物,以便決定要幫凝語歸類到哪裡去。從背包裡拿出隨身的瑞主刀,嘶地一聲劃破膠帶,她打開箱子,映入眼簾的東西卻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是喪禮用的花圈,白色的花朵用黑色的鍛帶裝飾,看起來恐怖莫名,還有種蒼涼的味道,讓人不自覺的背脊發冷。花圈之下,則是更噁心的東西。一隻有男人手掌大的青蛙,被殘忍的開膛破肚,仰天躺在那兒,突出的蛙眼指控的瞪著天空。
  杜沁妍被嚇著,後退了好幾步。深呼吸幾次後才冷靜下來,她用顫抖的手抱起箱子,查看四周是否有人看見她的動作,等確定四下無人後才捧著箱子往屋子後方走去。
  一路上青蛙的屍體在箱子裡來回撞擊著,彷彿它還活著,正在跳躍著,期待被釋放。她忍住欲惡的衝動,感覺胃酸直往喉嚨冒,先前吞進胃裡的麵線,如今正在大跳曼波舞,威脅著要讓她「反芻」。她快步的走著,不敢有所停留。
  屋子後方也有庭院,種植著較高大的樹木。這裡的樹前較為濃密,即使在白天看來也有些陰涼,平常沒有人會走到這兒來。
  杜沁妍迫不及待的將箱子放在地上,之後鼓起勇氣將箱子再度打開。送上這麼「別緻」的禮物,送禮的人大概也會奉上名帖一類的東西,她抱著希望在裡面翻找著。其實也不用查證了,她心裡已經有數,猜出送禮者就是早上打威脅電話的黃靖文。
  那人不是說,會送上精挑細選的禮物嗎?杜沁妍苦笑的想,這禮物的確是特別挑選過的。要在台北市找到那麼大的一隻活青蛙,還不是簡單的事呢!
  一張電腦印表紙上列印出幾個怵目驚心的大字——
  冷冠爵、柳凝語,這個小禮物只是道開胃菜。
  杜沁妍頭皮發麻的將威脅信折疊好,放進隨身的背包裡。她在原地跌坐了下來,腦子飛快的運轉著,思索要怎麼解決眼前這件棘手的事情。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黃靖文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等地步,不僅僅是在電話中放話威脅,還登門送上了「禮物」。
  「這只是開胃萊,難道他是指還有主菜尚未上桌?」心思紊亂的她,又恢復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她發現自己似乎是低估了黃靖文的危險性,主菜毫無疑問會在東方飯店裡人們齊聚一堂時上桌。黃靖文被酒精蠶食了腦子,眼中大概只有復仇的火焰,老早就忘記了東方飯店是東方集團的地盤,惹怒不得的。
  瞄了一眼箱子裡死不瞑目的青蛙,她考慮著要怎麼解決。為了不嚇到前來收垃圾的清道夫,她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鋤頭,笨拙的在地上掘了個坑,將這只倒霉的青蛙給埋了。末了,她還虔誠的雙掌合十,感謝它捐軀的成為肥料。
  至於裝著喪禮花圈的箱子,她則是從背包裡拿出一捆膠帶,用很快的速度將箱子給五花大綁。之後慢慢的拖到門前的垃圾堆旁,她帥氣的用力一拋,箱子遠遠的摔了出去,掉落在五顏六色的垃圾袋之中。
  下一步該怎麼走?不能告知新人,不能驚動大家,壞了今日的喜氣。憑她一個人怎麼能跟半瘋狂的黃靖文對抗?幾乎是在一瞬間,司徒鈞的臉浮現在眼前,她直覺的想向他求救。
  正在沉思的當口兒,冷不防肩膀遭到一記輕拍,她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大家都準備出發了,你還在發什麼呆?」蔡芳儀胖胖的臉兒出現在她眼前,一臉疑惑與好奇。
  「出發?」腦中一片混亂的杜沁妍,只能猛眨眼睛。
  「去東方飯店啊!你忘了婚宴是在那裡舉行嗎?」她疑惑的看著臉色有些怪異的杜沁妍,關心的拍拍她的臉。
  早就聽說過寫小說的人都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舉止,蔡芳儀從來都是半信半疑,但是眼前這個美得像是瓷娃娃的杜沁妍,讓她不由得相信那些人的說法。不然怎麼常常看見她在發呆,就連對著垃圾堆她都能呆愣愣的看上半天,令蔡芳儀猜測她大概在構思劇清什麼的。
  一聽到東方飯店,杜沁妍的臉色變得雪白,她提起裙子,拉住蔡芳儀胖胖的手,疾問道:「司徒鈞也出發了?」
  圓胖的臉兒搖了搖,三層的下巴肉朝門口一指。「他還在等你。」
  聽到回答後,杜沁妍鬆開手,頭也不回的往蔡芳儀提供的方向跑去,淡綠色的影子在夕陽下有如一幅美麗的畫。
  蔡芳儀先是~臉迷惑,接著逐漸露出崇拜的表情,邁開圓滾滾的腿,往她打算搭乘的車子走去。
  「真看不出來,原來司徒經理也是豬艷高手。早上時凝語還打算幫他們配對呢!才沒多久的時間,他們已經要好成這樣,沁妍還積極的往他懷裡沖呢!」她臉上帶著笑容,喃喃自語著。
  杜沁妍衝到車旁,氣息都還沒有調勻,正趴在車窗旁喘著氣,突然間車門就被打開了,一隻男性的手伸了出來,不由分說的把她往車廂里拉。
  「你太遲了,剛剛上哪兒去了?完全不見你的人影。新人與幾輛車子都已出發前往飯店了。現在出發,只怕會遇到塞車。」他完爾的看著她,少了早上指責她時的不悅,多了幾分無可奈何。「你遲到的習慣不改不行的。」
  「陳年惡習,要改沒那麼容易。」她賭氣的說道,忙著整理被弄亂的裙子。
  「沒關係,我可以幫你慢慢的改。」他輕鬆的說道,語氣裡卻充滿了篤定,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成分。
  他們有那麼多的時間嗎?問題梗在她的喉間,並沒有說出口。他的堅持,與她的遲疑迷惑,真的能夠許諾更久遠的往後嗎?難保他與她不會有如漫漫天際間突然交會的流星,只是短暫的放出光亮,在燦爛的錯身之後,又各自回到軌道上,把彼此給忘懷。
  車子啟動了,緩慢的駛離原先停放的地方,進入台北市郊的道路,匯人流量激增的車流中。
  杜沁妍發現自己又被原先的苦惱給困住,連忙甩甩頭,想讓腦子清醒些。
  「你再繼續甩頭的話,連髮型都會亂掉。」他好心的提醒,不忍告訴她,經過一整天的折騰,她的髮型也接近半亂了。不過話說回來,如此的模樣倒和她慵懶的氣質搭配得宜,更顯出她的出色外貌。
  杜沁妍深吸一口氣,已經沒有時間注意她的髮型了。她緩慢的從背包裡拿出那張威脅信,緊盯著他的側面,有些遲疑的開口,「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看見她身上的那個背包,他隨口問道:「我老早就想問,你那個背包裡究竟裝了哪些東西,竟然會重成那樣子,你怎麼背得動?」他皺著眉,有些擔心那麼沉重的負擔壓垮了她瘦削的肩。
  「我習慣了。」她談談的說,沒有繼續討論背包這個話題,只是將手裡的威脅信展開又揉起,展開又揉起,遲疑著該不該說。
  「是什麼?情書嗎?」他半開玩笑的說。
  他的側面在夕陽的照射下更顯得懾人,挺直的鼻樑暗示著他深埋在性格之中激烈的那一面。杜沁妍看得有些呆了,手指無意識的揉著那張威脅信,一時半刻不知是否該開口。
  「我不會稱這個叫情書。」她吞吞吐吐的回答,把紙張在眼前展開,知道他正在開車,沒有辦法分神看向她。「寄信人是黃靖文,你應該很熟悉吧?」她視察著他的反應。
  司徒鈞仍舊看著前方。表面上沒有任何的不同,只有細細觀察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的改變。在杜沁妍說出那個名字時,他的唇緊抿著,臉部的線條變得僵硬了,就連那雙原本帶著笑意的眼如今也變得嚴酷,彷彿最心愛的寶貝被旁人窺探般憤怒。
  「原來這就是你方才在客房內,一再向我詢問黃靖文一切事跡的原因。你跟他相識?」他要費盡力氣才能夠壓抑住心中翻騰的怒氣。
  他沒有想到杜沁妍竟然會跟黃靖文扯上關係。還沒有把真相弄清楚,只是聽著杜沁妍說出那人的名字,他就有把對方大卸八塊的衝動,更何況是那個被法院通緝的傢伙竟敢還寫信給她。
  他是沒有資格去干預杜沁妍的過去,但是知道她與別的男人有了牽扯,他就滿心的不悅。酸澀的感覺在心裡有如泉水般不停的冒出,那是他從來不曾經歷過的。
  「我跟他通過電話。」她慢慢的說,小心的控制自己的措辭,有些不明白他為何而憤怒。
  這一次剛好遇上紅燈,他皺著眉轉過頭來,專注的看著她,那模樣有些嚇人,杜沁妍直覺的往後靠去,直到背部碰著了車門。
  「只是通電話?」
  她點點頭,知道無法再隱瞞,於是硬著頭皮說道:「他早上打電話到凝語家,剛好被我接到。他放話威脅,說要對今天的新人不利。」
  「什麼?!」他吼道,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過大的音量讓她不由自主的捂起耳朵,瞪大眼睛有些害怕的看著他愈來愈逼近的怒容。當他生氣時,那雙眼睛看來特別的亮,彷彿是幽暗夜空的星子。她胡亂的想著,無法移開視線。
  手中的紙張因為她的慌亂,掉落在她腿上。
  「你說清楚些,到底怎麼回事?」他一下子無法消化這個消息,只能震驚的瞪著那個幾乎要縮到角落的小女人。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幾乎將她拖往他懷裡。
  被緊抓到他的眼前,她緊張的不停眨眼睛。「早上在你踩破我的裙子之前,我接到一通威脅電話,那人說話顛三倒四,但是仍舊聽得出來他對凝語有敵意。我猜想他大概是喝了太多的酒,所以連話都說不清楚。他一直說是凝語害他失去一切的,所以他要報仇。」她吞著口水,突然覺得這一刻司徒鈞比那個解剖青蛙的噁心傢伙還可怕。
  他的眼睛裡燃燒著憤怒的火焰,讓她看了有種想跳車逃走的衝動。真的如她所想的,司徒鈞平日的冷漠與微笑是為了掩飾他內在的激烈性格,那種憤怒一旦被觸及,就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溫柔與激烈,他同時具備。
  「你猜測那個人是黃靖文?」他緩慢的問,聲音平滑而危險,令人聽了就因為恐懼而發抖。
  她吞著口水,發現兩個人靠得好近,在這麼緊張的時刻裡,她的視線竟然還會不聽話的落在他緊抿的唇上。「凝語跟我提過一些黃靖文的事情,再加上向你求證之後,我想就只有他的嫌疑最大。」她聽到窗外傳來震耳欲聾的喇叭聲,發現燈號已經改變,被困在他們車後的駕駛不耐的猛按喇叭。「呢,綠燈了,你是不是先將車子開離這個路口?」她小聲的問。
  他猛然之間放開杜沁妍,之後不發一語的加速,離開了路口後,方向盤往左一偏,突然停靠在路邊的木棉樹下。
  「你為什麼到現在才說?」他瞪著她,無法想像這麼一個天大的事情,這小女人竟然一聲不吭的瞞了下來。
  杜沁妍低垂著頭,被他瞪得有點罪惡感。「我以為那個人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不敢真的對新人怎麼樣。畢竟當時那人醉得厲害,說不定只是一時的醉言醉語。我不想驚動大家,讓新人驚慌。」她抱緊隨身的背包,用來當作她與司徒鈞之間的護城河。
  「是什麼事情讓你改變主意,願意告訴我?」他逼問著,憤怒於她遭到這麼危險的事情,竟然不找他商量。
  杜沁妍把腿上那張紙遞到他面前,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很快的又將視線轉回交纏的手上。「我去倒垃圾時,看到一個箱子,上面寫了凝語的名字。打開一看,裡面就是那人送來的『禮物』。」
  他銳利的眼掃射過那張紙,嘴角緊繃著。威脅的字句在紙上呼之欲出,包含著無法言語的邪惡,讓人心裡泛出寒意。這麼籠統的威脅,卻足以令人心神不寧。他能夠瞭解沁妍不想把事情鬧大,使得新人煩心的體貼,但是卻不能諒解她獨自守著這個秘密,提心吊膽的過了半天。難怪他突然出現在廚房時,她會嚇得跳起來,連裙子都扯裂了。
  「只有這張紙?」他狐疑的問道,挑起濃眉。
  「還有一個喪禮用的花圈,以及一隻被解剖了的大青蛙。」她想起那只青蛙的模樣,感到些許噁心,忍不住掠過一陣顫抖。
  司徒鈞猛地一拍方向盤,將那張紙折疊起來,放人胸前的口袋裡。嚴肅的表情隨著夕陽的光影而變化,逐漸浮現出黑暗的特質。
  「是黃靖文沒錯,當初冠爵跟凝語就是用青蛙擺了他一道。在商業間諜的醜聞鬧開之後,他就銷聲匿跡了。沒想到他還有膽子出現。」他的嘴角有著一抹冷笑,像是狼一般危險。
  「凝語總是喜歡青蛙。」杜沁妍啼啼的說道,仍舊緊抱著她的背包。裡面傳來幾聲「呱呱」的悶叫聲。
  「你怎麼能夠到現在才告訴我?」他轉過頭來,對付起她來了。
  她靠到車門上,卻發現已經沒有退路。溫潤的唇扯出一個顫抖的微笑,她可憐兮兮的求饒道:「我以為自己有辦法解決,也以為黃靖文沒有那麼大膽,婚宴在東方飯店舉行,沒有人敢在那裡亂來。」
  「你以為自己可以解決?」他放低音量時,比吼叫更讓人心裡發毛。
  杜沁妍想要打開車門逃走,卻被洞悉了預謀。很快的又被拉回來。這一次被拉進了他的懷裡,熾熱的體溫熨燙著她的背,她能夠感覺到他胸膛上的熱度,以及那有力的心跳。
  「你一個人住慣了,忘記了四周還有許多你根本無法解決的危險。一想到你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危險之下,我就氣得不知道該打你一頓,還是狠狠的吻你。」他的唇印上了她裸露的頸背,氣息穿過散落的發,從後方吹拂著她的臉頰。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她有如他手裡的獵物,根本無力逃脫。
  杜沁妍顫抖著,手腳都沒了力氣,原先想逃走的衝動,在如今久遠得像是前輩子的思想。她現在已經太忙了,連威脅的事情都被忘到九霄雲外,她忙著抵抗自己心中那股幾乎想要轉身投入他懷裡的衝動。
  「我道歉。」她虛弱的說道,感覺他的手緊緊的環著她的腰,讓她呼吸困難。
  幾乎吻遍了她裸露的頸背,之後司徒鈞才不捨的抬起頭來,看著懷中顫抖不休的女子,他不明白那種迷戀是從何處竄出的,就在電光石火的一刻裡,他被那雙兔兒般半恐懼半迷離的眼兒迷惑了。
  難以知曉往後的發展,他只知道此刻的陷溺難以自拔。他的手滑過她的唇,以及她白皙的臉兒。
  「我也是一片好意,不想驚動大家。」她無助的掙扎著,感覺被他吻過的地方有如火燒般敏感的刺痛著。「但是你看看,等事情真的不能收拾了,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她快速的說著,極力為自己脫罪。
  「你這是在暗示我有幫你收爛攤子的義務?」他挑高眉毛問,突然的咬住她頸間的肌膚,滿意的發現她嚇得幾乎軟倒在他腿上。
  這個小悶葫蘆,的確是該給她點教訓了,免得她以後還仗著好意隱瞞的心態,連把自己推入危險深淵都不自知。他實在懷疑她是怎麼能夠安全的存活到二十四歲,沒有被城市裡眾多的危險給吞噬。
  一個有些迷糊,卻又聰明過人的女子,同時也有著矛盾的性格,在固執裡,有著一絲讓人心憐的脆弱。
  她連連搖頭,企圖從他身上爬開,重新回到旁邊的位子坐好。偏偏他緊抱著她不放,一隻手纏在她的腰間,堅固得有如不可撼動的鐵條。
  兩人緊貼著,車子裡愈來愈熱。溫度烤紅了她的臉頰。
  「說到義務,身為冷冠爵的好朋友,你是不是應該趕快通知東方飯店的人,防範黃靖文有所行動,而不是在這裡跟我摟摟抱抱的。」她用氣憤掩飾羞赧。
  他冷然一笑。「你要是早些告訴我黃靖文打算對婚宴有所行動,我說不定可以更早盡到朋友的義務。」他將杜沁妍在腿上轉了個圈,強迫兩人面對面。
  「現在怪我太慢了,還是先解決了黃靖文,我再隨你處置,您意下如何?」她放低身段,連聲音都可憐兮兮的放軟。
  他先是一愣,隨即那抹狼一般的微笑再度浮現。「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承諾些什麼?」他問道,將她眼前一絡發勾回耳後。
  她的臉變得更紅了。這類調情的對話她寫得多了,卻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會從口中,而不是從指尖流洩而出。他話裡的暗示讓她羞窘,只能假裝氣憤的瞪著他。
  「請你專心在黃靖文的事情上,好嗎?我們的好朋友正暴露在威脅之下,而你竟然這麼漫不經心的。」她終於掙脫了他的籍制,爬回自己的位子上,卻沒有發現在爬動時,美好的後景全落人了他的眼裡。
  「娃娃,若非你把一切拖延到現在才告訴我,說不定黃清文早已被逮捕了。」他歎口氣,重新發動車子。
  眾人到達新房時,並沒有見到沁妍所提的那個箱子。就連柳凝語衝出去買麵線時,一群人來來去去,都不曾看到可疑的箱子。直到杜沁妍去倒垃圾時,才讓她發現了那口箱子。可以猜測到,黃靖文跟蹤他們到達新房,而後才擺放上那口箱子。一想到杜沁妍去丟垃圾時,說不定一舉一動都在黃靖文的視線內,深怕她受到傷害的恐懼幾乎淹沒了他的理智。
  「我本來想說,要是真的不可收拾,就請托我認識的警察朋友來幫忙。」她理直氣壯的說道。
  「警察不管這個的。」他一針見血的說道,專注於路況。
  「只要報出東方飯店的名號,還怕警方不急著派人來嗎?只是會影響到婚宴的進行,怕會掃了大家的興致。」她有些狡獪的回答,黑白分明的眼兒靈活的轉著。
  「不論如何,我們還是必須先趕到東方飯店。最好能在黃靖文行動之前,就逮住他。」他不放心的又叮囑了一句。「記得,到現場時別漏了口風,讓新人或賓客緊張。」
  杜沁妍哼了一聲。「還說我,你採取的模式還不是跟我一樣!」
  「娃娃,不是一樣的。至少我有試著去解決問題,而你卻是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裡,一相情願的漠視,以為黃靖文沒有膽子敢放手去做。今天遇著了你,連帶著一堆平日碰不到的事情都遇上了。」他看了她一眼。
  不甘心於受到諷刺,她斜脫著他,冷笑道:「話別說得太滿。古有明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說不定閣下今天的霉運還沒了結。」
  「娃娃。」他警告的呼喚她的呢稱。
  聲音甚至還在車子裡迴盪著,突然間車子熄了火,在車流中動彈不得。他試著重新發動車子,卻發現引擎蓋上開始冒煙。試了幾次後,他決定放棄,只能轉過頭用奇異的眼光看著杜沁妍。
  她也被嚇著了,連連乾笑著。「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她努力搖著雙手。
  誰知道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她恨死了自己這張嘴,在眼前這個要命的時刻,竟然好的不靈壞的靈。以前買股票時,住她怎麼的在電視前面鼓勵,那股票還是一路狂跌。電視螢幕上與她的臉上,都是一片慘綠。
  「麻煩你的金口先閉上好嗎?」他咬著牙說道,下車打開引擎蓋仔細檢視,檢查了半天才無奈的發現水箱燒乾了。他做了個手勢,要杜沁妍也跟著下車。
  「時間急迫,我們先叫車到東方飯店。」他蓋上引擎蓋,認命的轉身拿了隨身用品。
  「你的車子怎麼辦?」她好奇的問,不敢置情他會把這麼好的一部進口車丟在路邊。早聽說他的公司經營得不錯,但是這等大手筆,實在不是她一個小作者能夠想像的,未免也太驚人了些。
  「我打通行動電話給維修公司,他們的人隨時會到。」一邊打著行動電話,他一邊站在路口揮舞著,企圖攔下一部計程車。
  偏偏這裡還是市郊,根本沒有什麼計程車會經過,所有的車子疾速呼嘯而過,絲毫不留情的賞了他一臉黑煙。試了幾次,他開始出聲詛咒著。。
  「再這麼拖延下去恐怕就太遲了。」他低聲罵道,心裡也有些焦急。雖然信任東方飯店的保全工作,但是百密總有一疏,他情願自己也參與其中。畢竟黃靖文曾經是他手下的員工,他熟悉那個人的行為模式。
  「我來攔車。」她自告奮勇的說道。
  「不要愈幫愈忙了。」對於這個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的小女人,他實在有些頭痛。任何簡單的事情,似乎只要她一插手,突然間就變得複雜起來了。
  她可以把玻璃門往人的臉上摔;煮個湯圓可以煮到糊掉;換個衣服能將換衣間拆掉;甚至連說句話,車子就陡然間罷工了。這樣破壞力驚人的小女人,他哪還敢讓她幫忙?
  偏偏杜沁妍這輩子最痛恨被人看扁,她不信邪的往路邊一站。淡綠色的身影在夕陽下,美麗得讓人忘卻呼吸。風吹亂了她的黑髮,那模樣彷彿是從圖畫裡走出來的中古世紀落難淑女,正等待著熱心騎士的幫助。
  她伸出手,輕輕的一揮。
  路口那頭所有的車子像是看見獵物般,等不及紅燈換成綠燈,紛紛發動衝了過來。一輛大型的卡車以雷霆萬鈞之勢,仗著體積龐大,把旁邊的小車全擠到一邊去,先行衝到杜沁妍身邊,拔得頭籌。
  卡車司機熱情的打開車門,吻著嘴直朝杜沁妍笑。「小姐,你要上哪裡去?」
  杜沁妍轉過身去,費盡力氣才能忍住臉上得意的笑容。她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用眼角看著目瞪口呆的司徒鈞。
  「這輛車可以嗎?」她帶著微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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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3: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下午六點半婚宴人席
  熱心的卡車司機用最快的速度將兩人載到東方飯店,也虧得司機對於台北市的街道十分熟悉,才能避開了塞車的路段。
  在車上司徒鈞已經用行動電話與東方飯店的人聯絡過,一到了飯店門口,保全人員已經在門前待命了。他率先跳了下來,之後轉身去扶助提著裙子、正在凝聚勇氣準備跳下車的杜沁妍。
  負責泊車的小弟看著卡車,飽受驚嚇的張大嘴,終於鼓起勇氣上前詢問,「先生,需要我幫忙停車嗎?」他看著卡車,開始覺得頭皮發麻,暗忖必須把這個龐然大物停在哪裡。
  杜沁妍甜甜的對他笑。「不用麻煩,這位先生是好心讓我們搭便車的。」
  泊車小弟看著她的笑容,看得癡了,只能呆愣愣的點頭。
  「司徒先生嗎?」一個管理階層打扮的男人走上前來,必恭必敬的問道。
  司徒鈞點點頭,手裡還牽著猛跟卡車司機揮手說再見的杜沁妍。「我之前踉你們的保全負責人通過電話。」他簡潔的說道。
  東方飯店是台北市內裝潢豪華的高級飯店,在這裡進出的國際大人物不知凡幾。今日富麗堂皇的大廳前擺放著各廳的宴請主人大名,柳、冷兩家的一對新人赫然在上,幾個熟人經過時,還向司徒鈞招呼著,要他快些人席。
  「陸先生正在等著您。,之前也已經交代所有保全人員戒備,注意可疑人物,也不能驚擾客人。」那人示意司徒鈞跟著他走,卻轉身對杜沁妍露出禮貌性的微笑。「小姐就請到風廳旁的準備室,跟著新娘一起準備人席吧!」
  司徒鈞滿意的點頭。來人口中所稱的陸先生,是東方集團的駙馬爺陸磊驥,集團總裁的女婿,長年來負責東方集團一切的保全系統,在警界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動用了陸磊級這等人來抓黃靖文,實在是太過大才小用了。
  杜沁妍不悅的瞪大眼睛。「想要撇開我嗎?這件事情我也有分,讓我參加。」她要求著。
  「你只會愈幫愈忙,再說若是將你捲了進來,我還要擔心你的安危。有你在一旁,反而絆手絆腳,你給我回準備室去,乖乖的待到事情了結。」司徒鈞不留情面的馬上拒絕她,甚至不願意浪費時間考慮。
  「難道我沒有半點幫助嗎?不要忘記了,當初要不是我牛刀小試,你到現在還叫不到車,只能呆呆站在路旁。」她拿出先前的功勞,在他面前炫耀。
  發現跟她說道理是一件最浪費時間的事情,他直接把社沁妍交給一旁的服務生。「把她帶去風廳的準備室,要確定看見她跟新娘眾人會合,乖乖入了席。」
  訓練有素的服務生點點頭,兩人一左一右的將杜沁妍包抄住,拉了她的手臂就往電梯的方向走。一路上就只見她不停的掙扎,企圖要再度衝回司徒鉤的身邊。眾人看得傻眼了,不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更不曾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亟欲向男人投懷送抱,還要動用到服務生拉開的。
  「該死的,你不能撇下我。」杜沁妍呼喊著,絕望的看著電梯門在眼前關上。
  司徒鈞揮揮手,臉上又是那抹她看了就生氣的笑容,隨後轉身跟著那個前來迎接的男人走入某個更高級的電梯之中。
  風廳的準備室裡,重複著早上柳家的兵荒馬亂。
  因為結婚禮服早被柳凝語脫了下來,幾個伴娘只能一邊罵著,一邊幫她重新穿上。柳凝語嘴裡咬著糖果,認命的重新穿上「盔甲」,準備迎接今天最後一場重頭戲。
  房門再度打開,進來的是遲到的杜沁妍。兩個服務生苦著一張臉把她「請」進來,身上都有幾處淤血,其中一個的帽子還被打飛了。
  「放開我,放開我。」她喊著,不悅的把背包一甩,滿意的聽見一聲吃痛的悶哼。
  「娃娃,怎麼這麼慢?」柳凝語招呼著她,不懷好意的開玩笑。「該不是司徒偷偷把你載到某個地方去談心了吧?」
  「是車子拋錨了。」她對著新娘浪漫的幻想澆了一桶冷水。
  正在幫柳凝語補妝的蔡芳儀抬起頭來,專心的問了一句,「沒有什麼大礙吧?」
  杜沁妍搖搖頭,避重就輕的回答,「車子停在原處等著維修公司的人拖去修車廠,我們隨手攔了車子趕來,不過還是遲了一些。」
  新娘揮揮手,不當一回事的笑著。「趕得上吃飯就好。」
  杜沁妍看著好友,羨慕她能夠這麼的開朗。她心裡懷疑,要是讓凝語知道有個喪心病狂的酒鬼在一旁虎視眈眈,她是否還笑得出來?
  一個伴娘從門外進來,神色緊張的向大家報告餐廳已經上了冷盤。伴娘分成兩批,一批先行到所屬的桌子邊坐好,另一批幫著新娘牽裙擺出去。
  最後的整裝結束,媒人婆探頭進來催促著,高大俊朗的冷冠爵走了進來,牽起妻子的手往外走去。當兩人手牽著手時,臉上的笑容讓分人看了都覺得心甜。
  杜沁妍。已裡還惦記著黃靖文的事情,牽著新娘的裙擺往前走時,都還會被自己的裙子絆倒。她還在氣憤司徒鈞把她撇在一旁,卻也暗暗發誓,自己沒有那麼簡單被打敗。
  黃靖文既然對她的朋友造成威脅,基於道義上,她也必須出面給那個傢伙一點教訓。
  還在沉思著,門被打開了,新娘與新郎在數百位賓客的掌聲之中踏進鳳廳。喧囂的鼓噪聲迎面而來,恭賀的聲音不絕於耳,在行走的時候,無數的鮮花迎面灑了下來,跟在新娘後面的杜沁妍與蔡芳儀有些狼狽,盡職的牽著裙擺走著,等把新娘送到了主桌,就連忙回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上,疲憊的喘著氣。
  冷盤上了又撤,第二道菜是龍蝦沙拉,伴娘們齊聚一桌,全都累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埋頭吃著。
  杜沁妍用眼角偷偷看了一下,確定奉命看守她的兩個服務生是否還在監視她。她跟隨眾人低頭苦吃,腦子飛快的轉動,思索著黃靖文可能的動態。
  一個喝酒成習,就連打威脅電話前都要喝得醉配目的人,應該是離不開酒的。尤其在這種高級飯店裡,陳年的好酒難以計數,黃靖文是否會先去找酒喝,解決了肚裡的饞蟲後,才來實行報復計劃?
  吃到第四盤菜,這一桌才有人開口說話。
  蔡芳儀喝口果汁,歎氣的轉動高腳杯。「我看以後還是公證結婚就好了,這樣忙一整天下來,實在太累人了。」
  「是啊,公證結婚只要七十八塊錢。」一個伴娘說道,也對傳統婚禮感到懼怕。
  「婚禮是女孩子最美的夢,總是希望在這一天擁有最美的回憶。有人會覺得麻煩,卻還是有人願意花大筆時間、金錢,以及精力去打造一個值得回憶的婚禮。」另一個伴娘靜靜看著大家,用浪漫的口吻說著。
  「最美的回憶——」杜沁妍哺前自語著。
  愛情不論是否被祝福,當走上了紅毯的那一端,每一個新娘都是帶著無比的勇氣與期待的。當她們願意接受了真實生活的試煉,與相愛的男人共同生活時,或許浪漫已經不在考量之內,真正的生活需要勇氣,非關那些風花雪月。
  在結婚當天,新娘是應該被驕寵的,是應該無憂無慮的。她們會期待這一日的美好,就是往後幸福的開端。那種勇氣應該被欽佩,那種美好應該被祝福。
  想到黃靖文妄想要破壞好友的婚禮,杜沁妍突然間感到憤怒。放下筷子,她懷著無比的決心站起身來.
  蔡芳儀看了她一眼。「去哪兒?」
  「廁所。」她隨意撒了個謊。
  胖胖的臉又重新埋回碗裡去了。「記得早些回來。等一下還有不少好萊。」
  伴娘們忙著進食,沒有人注意到她的離席。
  她強迫自己微笑,挺起背脊,經過喧嘩的人們,往風廳的出口走去。
  杜沁妍小心翼翼的躲過站在電梯口的服務生,彷彿找尋化妝室般四處張望著,還不時給經過她的上菜侍者甜美的微笑。
  每個路口都有人把守著,神色嚴肅的向四周環顧。東方集團不愧是國際性的大企業,只一個小角色,保全負責人就願意動用大批人力進行搜尋。只是他們接到的指示是逮住某個喝醉酒的男人,並不是阻止一個美麗的女郎插手。
  仗著無人可拒絕的笑容,杜沁妍在各樓層間暢行力阻。她知道目前所到達的樓層還算安全,壞人應該不敢大刺刺的出面,而是躲在角落伺機而動,尤其是黃靖文這種只敢在電話那頭放話的沒種角色,更是不敢正大光明的站出來。
  是老鼠就會躲在陰暗的地方,吱吱喳喳的算計著。她照著自己小說裡的邏輯推敲,背著背包往偏僻的角落走去。
  經過幾道厚重的鐵門,她發現光線逐漸變暗了。一道雕花木門聳立在走道盡頭,看見木門突然打開了,她眼明手快的閃身進某個幽暗的半開空房間裡。
  一個俊美得有如希臘雕像的男人走了出來,沉穩的腳步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竟也能無聲無息。杜沁妍仔細的看著,才發現那人其實也不年輕了,大概有三十幾歲,只是那張俊美的臉很容易讓人忘了他的年紀。
  跟在男人身邊同步並行的,是那個要服務生把她扛到風廳的司徒鈞。杜沁妍猜測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東方集團的保全負責人,服務生口中所稱呼的陸先生。真難以想像,這麼俊美的男人竟然是負責保全的工作。
  「還沒有黃靖文的蹤影?」司徒鈞問道,快步的走著。突然間鼻端飄過的春花般的氣息,讓他皺起眉來。那個小女人正好端端的待在風廳裡用餐,他怎麼會神經過敏到這種地步,誤以為聞到了她身上那特有的昧道。
  是否他已不自覺的在想念她了?
  「已經找到黃靖文的資料照片,傳送給各部門,只要看見他出現,就會有人上前逮他。至於在風廳裡,我也加派人手過濾出入的人了,他沒有機會下手的。」陸磊驥往角落一看,彷彿看見什麼有趣的事情,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
  社沁妍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裙擺還露在門外,她飛快的將裙子拉進房間,心跳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那個男人是否有看見?她祈禱著形跡沒有被發現,免得壞人還沒逮到,就先被司徒鈞給逮了回去。
  好在陸磊暖只是繼續跟著司徒鈞往前走去,兩個大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扇門之後。
  她偷偷摸摸的探出頭,確定四下無人後,才走出了幽暗的房間。回到走道上,她往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看了一眼。連保全負責人都從那扇門裡走了出來,黃靖文自然不可能藏匿在此,縱然心裡的好奇心翻騰著,她還是按捺住的往回走。她懷疑目前已經走到東方飯店的指揮內部,再往前走下去,說不定會被人當成嫌疑犯。
  邁步想離開時,腳下踢到一個卷宗,她彎下腰去將卷宗打開,隨即瞪大眼睛。乖乖,這下子可是拉到寶貝了,卷宗上記載的是東方飯店樓層的平面圖。她閉上眼睛感謝上蒼,讓她撿到這個卷宗,不知怎麼的竟然想起陸磊驥的笑容。
  她迫不及待的再度展開卷宗,指頭在卷宗上移動著,找尋到儲酒間。
  「酒鬼當然離不開酒,先到這兒看看準沒錯。」她自言自語著,把卷宗給捲了卷,塞進背包裡。
  儲酒間在樓層的最角落,杜沁妍提著裙子經過幾個崗哨,因為踩著高跟鞋,以至於行動有些遲緩。她提高警覺的走著,還要提防保全人員從她身邊經過。
  一個服務生打扮的男人走過她的身邊,手上捧著酒瓶,身上還飄散著濃厚的酒味。杜沁妍有些心虛的微笑著,猜想對方是負責端酒的人員。那人也回她一個僵硬的笑容,停住腳步看著她。
  杜沁妍繼續微笑,覺得自己的嘴都笑得僵了。「樓層真大,想找間化妝室都好困難。」她裝作不經意的說道。
  那人點點頭,手指向走道的另一旁。「化妝室在那裡。」有些詭異的,他看了杜沁妍一眼,之後端著酒快速走開。
  她佯裝道謝,走進了那人所說的化妝室。等了幾分鐘後,她又探頭出來,執意往儲酒間走去。
  門是虛掩著的,她小心翼翼的踏了進去。
  儲酒間的溫度有些低,為了保護這些高級的酒類,連燈光都不能太過強烈。偌大的房間內只有幾盞燈泡,散發著柔和微弱的昏黃燈光,上千瓶的好酒擺放在架上,隨便打破一瓶就能夠讓她寫到手斷都還不完債款。
  杜沁妍走了進去,瞪大眼睛仔細的看著。冒險與管好友除害的心態蒙蔽了一切,她急著要逮捕歹徒,卻沒有想到她一個弱女子,就算發現歹徒,也只有乖乖被宰割的份。
  她走到角落,因為光線幽暗,只能瞇起眼兒端詳,看看四周有沒有任何異狀。冷不防腳下踩著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她腦中閃過各種幻想,想到這樣的儲酒間裡最容易有老鼠,隨即尖叫一聲跳了開來。
  跳躍時一個重心不穩,穿著禮服的身軀跌倒在地上,摔疼了她的肩膀。她揉著肩膀,抬起頭來,卻發現身旁躺了個被剝光衣服,只穿著內褲的男人。剛剛讓她誤以為是老鼠的,大概就是這個倒霉的仁兄。
  「室溫這麼低,怎麼還有興致躺在這裡裸睡?」她小聲的問,吃力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驀然,她的視線被那人身邊一個托盤吸引住了。
  托盤上有著銀色的半圓形蓋子,讓人無法一眼看穿裡面到底有什麼。她小心翼翼的往前爬去,伸手把蓋子拿開。一個沒有外殼的儀器安然放置在托盤的中央,旁邊還細心的被擺上綠色的香菜。杜沁妍看了半天,仍舊看不出這是什麼東西,只能確定這個東西絕對不可能被端上婚宴。
  她緩慢的站了起來,把托盤輕輕的放到一個陳舊的木桌上,仔細的端詳著。她遲疑著,不知是否要去通知那些保全人員到這裡來,檢測一下這個可疑物品。
  突然,她整個頭皮開始發麻,只是某個直覺,她感到身後一股風吹來。那種感覺像是有某個人正以極高的速度朝她撲過來,她直覺的往旁邊一跳,再度表演了跌倒的戲碼。
  巨大的聲音在儲酒間爆開,伴隨著四處飛濺的木屑。一個鐵製的托盤硬生生砸在木桌上,要不是杜沁妍閃得快,這會兒被砸個正著的就是她的後腦勺。他左手握著酒瓶,嘴角還留著些許酒汁,站在微弱的燈光下,陰冷冷的笑著。
  「我就覺得你不對勁,哪有人上廁所特地找到這裡來的。」他又灌了一口酒,平板的五官感動的皺成一團,像是在感歎人間竟有此等美酒。
  杜沁妍緩慢的後退,陡然想起這個男人的聲音好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其實也不用多想了,光看這人的外貌與行動,就完全符合她書裡的反派角色。
  「你是黃靖文?」她問道,一面思索著脫困之道。
  那人繼續冷笑,打了一個酒嗝,拿出一把銳利的刀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老子我就是黃靖文,就算被通緝了,也還是響噹噹的一個漢子。你既然是與冷冠爵那票人同夥的,我就不能讓你回去報信。」他喝光了一瓶酒,奮力把酒瓶往杜沁妍身上摔去。
  她躲開那個酒瓶,用手蒙住臉,感覺酒瓶在她身邊的地上摔裂,無數的碎片飛濺,劃破了她柔軟的皮膚,帶來些許刺痛。驚慌的情緒在這一刻掌握了她,她此時才看清楚自己有多麼的莽撞,竟然不顧一切的跑來這兒,如今落得生命受到威脅的下場。
  黃靖文毫不知憐香措玉的伸手抓過她的頭髮,扯壞了她的髮型不說,還扯得她頭皮火燒似的發疼,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是她咬著唇,不願意示弱,硬是倔強的不肯讓淚珠掉下來。滿身酒味的男人推著她的身體,往桌子靠去,壓住她的臉,湊近那個奇異的儀器。
  「我告訴你,這個是我精心裝置的炸彈,是要送給那對新人的。」他憤恨的加重手勁,搖晃著手下這個女子的頸子,絲毫沒有想到會傷到她。「等我把這個盤子送上去,他們掀開蓋子準備敬酒的時候,嘿嘿,到時候我就在旁邊把開關一按,要那一對狗男女到地府去做亡命鴛鴦。」
  黃清文所描述的畫面讓杜沁妍不停的發抖,她緩慢的拉開背包的拉鏈,在黑暗中摸索著。冷不防又是一陣劇痛,黃靖文用力的把她的頭髮往後拉扯,她疼得驚呼一聲。
  在幽暗的燈光下,酒醉的男人低頭對著她的臉冷笑,那種樣子令她終生難忘。
  「我想,就算是冥婚,也是需要伴娘的。」黃靖文喃喃自語著,又拿了一瓶酒。
  他話裡的含意讓杜沁妍嚇得臉色蒼白。她開始掙扎著,企圖擺脫他的箝制,卻只是更有效的弄疼自己罷了。女人的力氣到底比不上男人,更何況是一個半瘋狂了的男人呢?
  就在緊急的時候,木門再度被人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立在門口,目光灼灼的看著室內的一切。等到認出被黃靖文壓制在桌邊、不停又踢又打的嬌小身影時,怒火霎時間掌握了他。
  「黃靖文,你要是珍惜自己的性命,就給我住手。」司徒鈞冷著臉說道,冰冷的語調裡帶著無限的權威,使人不敢不遵從。
  黃靖文的手停了下來,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瞇起眼睛認了半天後,他才恍然大悟的笑著。「喔,我當是誰,原來是司徒經理啊!你不是一直坐鎮在南部公司,一年上台北不到幾次嗎?」他搖頭晃腦的笑著,那神情詭異得讓人發抖。「你是特地來參加冷冠爵的婚禮嗎?」
  「該死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憤怒的朝杜沁妍吼道。
  杜沁妍不甘示弱的也吼回去,「我只是想幫忙。況且我還比你早一步找到黃靖文。」無端被罵的怒氣讓她忘了眼前的危險。
  「我不是要你乖乖待在鳳廳嗎?」司徒鈞看見她的嘴角因為挨打流出血絲,激烈的怒氣讓他幾乎想要撲過去一刀殺了黃靖文。
  「你就一定要挑現在興師問罪嗎?」她咬著唇,心裡多少有些罪惡感。再說眼前司徒鈞就是她的救星了,也不能太得罪他,一切等到脫困之後再好好談也不遲。
  黃靖文又是奮力一抓,抓掉了她頭上的髮絲,強迫她不得不抬著頭,暴露出脆弱的雪白頸子。
  「放開那個女人。」司徒鈞命令道。
  他不敢去看社沁妍的表情。這個女人不聽他的話,擅自跑了出來,才會遇上這種情形,要不是陸磊驥從監視系統裡看到她的影子,發現她離開會場來到儲酒間,她說不定就這麼被黃清文經打死,陳屍在這個儲酒間裡。他不知道是應該先救她,還是先罵她一頓。這個女人總是讓他失去理智。
  「不要傻了,她可是我的護身符。我原本想解決了她,再把炸彈端出去,不過現在既然你來了,那麼計劃就必須變更一下。」黃靖文拉起杜沁妍,擋在身前,緩慢的往前走去。「我打算把炸彈綁在你的身上,由你幫我把這個禮物送到風廳去,只要你敢輕舉妄動,我就要這個女人死得很難看。」
  「跟你有仇的是我們公司的人,你不需要找無關的人開刀。」司徒鈞緩慢的說,不著痕跡的往前走近了一步。「放開她。」
  「世上沒有無辜的人,只要是跟你們有關係的,就是我的仇人。你們毀了我的一切,奪去我應得的,你們必須接受報應。」黃靖文因為手裡有了人質,也不怕引來旁人觀看了,有恃無恐的狂叫著。
  「你是商業間諜,盜去他人的智慧財產,想清楚些,你才是應該接受報應的人。」司徒鈞暗暗拿了一瓶酒,藏在身後。
  他直視著杜沁妍的眼睛,無言的傳遞訊息。
  被扯得頭皮發疼的她幾乎昏厥了,緊張的氣氛讓她無法呼吸。她求助的看向司徒鈞,從他的眼裡看到些許的安慰。那雙黑眸裡有著令她平靜的氣息,以及今她鬆一口氣的承諾。她知道自己不會有危險,司徒鈞不會讓眼前這個瘋子傷害到她。
  黃靖文被觸怒了,兩眼充滿血絲的瞠大。「不,我沒有錯,錯的是你們,你們設計陷害我的。」過多的怒氣讓他手腳發抖,在這一刻也沒有辦法繼續原先的復仇計畫,他熱烈得想要現在就見血。
  拿起手中的刀子,他瘋狂的往杜沁妍的臉上揮去。
  幾乎就在同時,司徒鈞大喊了一聲,「娃娃!」
  三個人在同一瞬間都有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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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4: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晚間九點 婚宴到達尾聲
  狹小的儲酒間,從來不曾如此熱鬧過。一場緊張的爭鬥在此上演著,銳利的刀子與酒瓶碎片齊飛。
  黃靖文的刀子往杜沁妍的臉上劃去,在同一時間內,她身子往下一縮,偏頭避開了那致命的一刀。寒光閃閃的刀子劃過了她的發,削去了些許的髮絲。
  司徒鈞手中的酒瓶準確的砸在黃靖文臉上,酒汁在偌大的空間飛灑,濺濕了地板。碎片也劃破了黃靖文的皮膚,一身血污的他更顯得猙獰,不停的揮動手中的刀子,怒吼狂叫著。
  「你們這對狗男女,跟外面那對一樣。」他瞪視著眼前這一對男女。突然間又發現手臂上傳來刺痛,他低頭一看,卻看見一個冒血的大口子。
  在緊張的一刻,杜沁妍已經掙脫他的掌握,順利的閃到一旁去了,如今她顫抖的站在那兒,眼睛閃閃發亮,手裡還握著一把小巧的瑞士刀,刀上血跡刺目。
  她從背包裡拿出防身的瑞士刀,在危急的一瞬間,給了黃靖文一刀。趁著司徒鈞的攻擊,順利的遠離威脅,兩人的默契好得驚人。解脫後的鬆懈,讓她不停的喘著氣,先前被緊扼住脖子,受制於這個邪惡的變態,滿腔的怒氣在自由後彷彿脫疆野馬般,不停的在她胸中奔騰著。她緊握刀子,亟欲擒下黃靖文。
  「所有小說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壞人必定被捕,你必須被繩之以法。」她簡單的說著,緩慢的往後退去,一隻手再度伸人背包搜尋著。
  黃靖文氣得眼前發黑,不能接受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看扁了。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以及喊叫的聲音,大概是剛才的爭鬥驚動了保全人員,如今已經朝這裡群聚過來了。眼前他被困在儲酒間裡,無處可逃,如今連人質都失去了,就連談判的籌碼都沒有。不但報不了仇,很可能還會被人綁起來移送法辦,身上又多了好幾條的罪狀,夠他一輩子蹲在苦窯裡不必出來了。
  「你還要再反抗嗎?你已經無路可走了。」司徒鈞的聲音在昏暗室內更有一種懾人的力量。他冷眼看著眼前無路可逃的黃靖文,一步步緩慢的逼近,惡魔般的黑眼承諾著最可怕的報復。當他看見杜沁妍被毆打時,原本的理智早已經消失,過多的憤怒掌控了他。
  杜沁妍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雖然身陷危機中,視線卻仍舊不受控制的繞著司徒鈞打轉,怎麼也無法移開。他身上有種危險的特質,在陰暗的儲酒間瀰漫著,同時威脅以及誘惑——
  發現了她的目光,司徒鈞酷著一張臉看向她,惡魔般充滿憤怒火焰的黑眼緊盯著她。他舉起一隻手,緩慢的勾勾手指頭,用不可反抗的命令語氣說道:「過來。」
  她眨眨眼睛,突然不能夠決定眼前哪個男人對她而言比較危險。「讓我考慮一下。」她吞吞吐吐的說道,想到自己違背他的指示,偷偷的跑出來尋找黃靖文,才會遇上這種驚險場面。她知道危險,但就是不能袖手旁觀。
  他的黑眸因為不耐而顯得更加幽暗了。「不要測試我的耐心。過來到我的身邊,我才能保護你。」他不明白,眼前如此危急的情況,她竟還在拖拖拉拉,一臉的遲疑。
  杜沁妍一手仍舊放在背包裡,不情願的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你那表情難看極了。我總覺得你在解決黃靖文後,第二個遭殃的絕對會是我。」她不安的說道,眼角突然瞥見黃靖文的動作。
  鋒利的刀尖劃破空氣,瘋狂的聲音高喊:「我就算真的要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到了最後關頭,黃靖文仍舊要耍猴,他揮起刀子,轉身朝柱沁妍砍去,執意要復仇,讓冷冠爵與柳凝語因為好友的死亡而抱憾終生。
  只是,他太小看杜沁妍了。
  彪形大漢惡狠狠的朝她撲了過來,她冷靜的往後一退,從背包裡拿出一個青蛙布偶就往他臉上丟去,布偶在空中發出「呱呱」的叫聲,之後盡責的抱住他的臉。她另一隻手輕巧的一轉,指尖多了一枝原子筆,她用盡力氣拿背包撞他的肚子,再用筆準確的朝對方的眉心刺去。
  綠色的布偶恰好遮蔽了黃靖文,他眼前變得一片黑暗。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壓力,不可抗拒的兩條手臂有如鐵條船將他牢牢抱住,使得他完全無法掙扎。眉心與腹部受到攻擊,激烈的痛楚在他腦中爆炸,他幾乎軟倒在地上。房間裡充斥著青蛙的叫聲。
  司徒鈞的身形矯捷如鬼魅,沒有發出聲音的迅速移動,很快的就將黃靖文的兩隻胳臂往後拗折。在幽暗的室內,他的臉上閃過狼一般的冷笑,毫不留情的用力,直到手下的獵物發出尖銳的哀號聲。
  「青蛙!又是青蛙!」黃靖文吼叫著,亟欲甩開臉上這個布偶。天晚得他恨死青蛙了。
  「看來你跟青蛙是結下不解之緣了。」司徒鈞冷冷的說,手刀狠狠的朝黃靖文頸間一劈,力道恰好能夠讓對方疼得無法動彈,卻又不至於昏倒。
  木門被打開了,數個男人衝了進來,接手了眼前的情況。將痛得在地上打滾的黃靖文五花大綁,粗魯的往門外推去。
  「直接送到警局去。」陸磊驥走了進來,優閒的拍拍兩袖,看也不看黃靖文一眼。他順手拿起了那個仍在呱呱叫的布偶,交給了杜沁妍。「這大概是你的吧?」低頭看著她淡綠色的裙擺,他又是一笑。
  杜沁妍突然有種很怪異的念頭,懷疑那個樓層平面圖的卷宗是不是這個男人故意留給她的?畢竟在那個走道上,他似乎真的發覺她的存在,卻又故意忽略不提,放了她一馬,讓她跑來擒凶。
  「你的時間也算得真準,這個時候才出現。」司徒鈞不客氣的說道,他站在杜沁妍的身邊,忙著檢視她身上是否有傷。
  陸磊驥微笑著。「是兩位的動作太快,使得東方飯店的人沒有榮幸為你們服務。」他轉頭再次對杜沁妍微笑。「我在監視系統裡看見了你,就覺得很是眼熟,你有某些特質,某種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固執特質,讓我想起了內人。」
  「一樣愛惹麻煩,抱定主意就一定要插手,沒有思考後果的該死特質?」司徒鈞冷哼一聲。
  陸磊驥放聲大笑。「你評論得很傳神,我會轉告內人的。」說罷,他轉身離去。
  還沒有時間消化陸磊驥話裡的含意,她抱著青蛙布偶站在原地發愣,感覺劫後餘生的快樂。
  司徒鈞拉長一張臉,站在她面前準備興師問罪。
  「我不是叫你待在鳳廳?」他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語氣不善的質問著,在內心裡,仍舊因為她的涉險而大受衝擊。
  「我想要幫你的忙。」她說道,把臉埋在青蛙布偶裡,直到這一刻才發覺自己抖得有多麼厲害。她伸出手,不加考慮的擁抱他,想要抒解內心緊張的氣氛。
  感覺到她主動的觸碰,他即使有再大的怒氣,也在瞬間減了三分。她嬌柔的身子緊靠在身邊,春日花朵般的氣息淡淡的漂浮在空氣中,甚至蓋過了那些酒味。他只能回應她的擁抱,在這一刻提供懷抱,同時安撫她,也被安撫。
  「我真的有一點害怕。」她結巴的說著,無法克制的發抖,手上的瑞士刀跟筆都掉在地上。
  「我真該好好的打你一頓。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在黃靖文手中時,幾乎要嚇瘋了。」他輕搖著她,捏起她尖得令人心憐的下巴。他原本怒氣騰騰,甚至決定在她安全之後好好的教訓她一頓,但是一見著她那楚楚可憐的表情,他的心馬上軟了下來。
  「我有帶防身的武器。相反的,你手無寸鐵,甚至比我還要危險。」她辯駁著,注意他臉上的每個表情。實際上,她的眼也離不開他的面容。黑暗的特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種令她心甜的關心。
  「我練過拳法,這種場面還傷不了我。」他突然看見她手裡的布偶,不禁皺起眉。「你背包裡淨裝這些奇怪的東西?」他問道,低頭檢視她那彷彿能變出任何東西的背包。
  「我背包裡裝著書,也裝著防身的東西。」她好不容易克服了恐懼,深吸一口氣後,彎腰聳起瑞主刀,折好放到背包裡。「至於這個青蛙,是我要送給凝語的結婚禮物。她從以前就喜歡青蛙。」被人發現成年了還在玩布偶,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著頭將青蛙塞進背包。
  緊張感消失了,突然間肚子也覺得餓得厲害。她期期艾艾的抬起頭,重新把背包背好,簡單的整理了一萬自己的儀容。
  「我剛剛出來時,蔡芳儀告訴我今晚的菜色似乎不錯。」她視察著他的臉色。
  「東方飯店的菜色是國內有名的。」低頭看著她,司徒鈞也想到自己今晚沒有吃到任何東西。剛剛的格鬥耗費了太多的體力,現在一想到食物,口中就自動分泌唾液。
  杜沁妍看看手錶,滿懷希望的問:「你看我現在趕去,還能夠吃到什麼好菜嗎?或許吃點甜點也不錯,我聽說這裡的甜品做得很好,尤其是起司蛋糕——」她邊說邊忙著往門外走去。
  司徒鈞也往鳳廳的方向快步的走著。他人高馬大,一跨步就是她的好幾步,轉眼間已經趕在前頭了。
  「動作快點,不然等會兒就只有看盤子瞪眼的份。」他轉頭叮囑著,卻看見穿著高跟鞋的她笨拙的跌倒,正掙扎著要爬起來。
  「不應該穿這種衣服的。」杜沁妍喃喃罵道,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起來,熱烈的期待美味的食物。
  突然之間,她整個身子被騰空抱了起來。突如其末的動作讓她有些驚慌,別無選擇的只好抱住他的頸項,像個新娘似的被他抱在懷中。兩個人的臉靠得好近,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感覺到他的呼吸。
  「等你走到風廳,大概連賓客也走光了。」他抱著她飛快的走著。
  她的心跳得好快,卻與先前的緊張沒有關係。這次的心跳是為了他的靠近,回想起兩人之間的默契,她有些迷惑了,只能著迷的看著他的側臉,看見這個男人的堅持。方纔的一幕幕重新在腦中上演,他竟可以為了她甘冒危險,她有些動容。
  走道上許多侍者端著婚宴最後一道要上的起司蛋糕,往宴客的地點走去。鳳廳裡熱鬧嘩然,婚宴似乎正進行到高潮,男女的呼聲夾雜著,全都高興的叫喚著。
  司徒鈞負責走路,杜沁妍就很盡職的負責開路,一隻小手在半空中揮動著,撥開擋在兩人前面的人,口裡還不停的喊著:「讓開,讓開,拜託借過一下。」
  她不停的喊著,甚至沒有注意到他已經抱著她一路衝進了鳳廳,她只發覺人突然變得多了,阻擋了她的覓食。
  「抱歉,借過。」她用力的喊著,雙手又撥開兩個擋在眼前的障礙物。
  突然間,四周變得一片沉靜,眼前原本群聚的人海乖乖的開了道縫兒。
  抬起眼來,她陡然發現自己竟然在司徒鈞的擁抱下,。一路進了鳳廳。看著眾人驚喜的表情,這下子可真的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眾人正在等待新娘拋擲律花,預測著下一個進禮堂的會是哪一個女郎。所有未婚女子莫不卯足了勁,在走道上擠成一團,卻在杜沁妍的嚷嚷下,愣愣的停下爭奪卡位,轉頭探著發生什麼事情。
  柳凝語站在前方的講台上,微微一笑,稍微瞄準後將捧花奮力的往前方一拋。「娃娃。」她呼喚著,並且衷心期盼著。
  如新娘所願,捧花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之後安穩的掉過杜沁妍的懷裡。
  所有賓客沉默了半晌,隨後零星的掌聲出現,逐漸凝聚成熱烈的掌聲,還伴隨著眾人暢快的笑聲,以及難以計數的祝福。
  她抱著擇花,而他抱著她。兩個人就這麼站在走道上,接受眾人久久不歇的掌聲。
  婚宴過後,新娘與新郎捧著喜盤站在門口恭送賓客,與眾人話別寒暄。
  杜沁妍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時,才有臉從準備室裡偷偷溜出來。她手上還拿著捧花,臉兒還因為羞窘而嫣紅。當時太過專心於趕路,她竟然沒有注意司徒鈞將她抱進等著接捧花的隊伍裡。如此招搖的行為,又加上搶著了捧花,大家大概已經把她當成急著想出嫁的女子。
  她走到門口,手裡捏著那個青蛙布偶。等到人潮比較散去時,她才慢慢的走上前去,意思意思的拿了個喜糖。
  「接到捧花,下個結婚的就該是你羅!」柳凝語笑著取笑她。
  她紅了臉,瞪了好友一眼。「不要亂說話,這個捧花不該是我得的。」她看著手中的花束,有些懊惱。
  「怎麼會不該是你得的?我本來就想要拋給你的。」她看著好友,忍不住放下喜盤,與她擁抱。
  杜沁妍將青蛙布偶塞進柳凝語的手裡。「知道你喜歡這種東西,今早特地去幫你挑的,所以才會遲到。」
  大大的青蛙布偶,有著長長的四肢,彷彿隨時準備跳躍。血盆大口張得大大的,一雙凸眼,興奮的看著前方。輕輕的在頭上一拍,還會發出「呱」的聲響。
  「哇!你還記得我喜歡這個。」柳凝語高興的將布偶擁抱在胸前。
  「按按手掌的部分,它還會唱結婚進行曲。」杜沁妍。也興奮的說明著,伸手按壓蛙踐,果不其然,青蛙開始用蛙鳴聲唱出結婚進行曲,兩個女人躲在角落笑成一團。
  冷冠爵在一旁寵溺的看著小妻子,半晌後才走了過來。「好了,今天一整天夠累的了,先讓娃娃回去休息吧!你們要是想聊天,等過幾天把東西都安頓好了,我再親自送你去娃娃家。」轉過頭,他意味深長的看著杜沁妍,慎重的說:「娃娃,多謝你了。」
  杜沁妍有些驚訝的抬起頭來,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知是司徒鈞或是陸磊驥,還是其他工作人員洩漏的,反正冷冠爵肯定是知悉了黃靖文的事情。她輕鬆的一笑,與他交換了這個秘密,將今晚的騷動隱瞞不讓凝語知道。「這是我應該為朋友做的,沒有什麼。」
  「你要怎麼回去?」柳凝語關心的問著,再度與好友擁抱。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了出來,那影子籠罩了杜沁妍的世界。
  「我會負責送娃娃回去。」司徒鈞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低沉的嗓音與清晨時不同,聲音裡多了一絲感情。他的視線緊盯著那個穿著淡綠色禮服的嬌小身影。
  柳凝語笑得好開心,窩在丈夫身邊,對著杜沁妍揮手道別。「那就快些回去吧!喔,不不,不要太快回去,記得先聚一聚啊!」她壞壞的笑著,看著好朋友在司徒鈞的護送下一路走遠。她陶醉的靠著丈夫,眼神如夢似幻。
  「你不覺得太忙了些嗎?」冷冠爵低頭吻著妻子的臉頰。「才當了新娘子,就迫不及待的想兼任媒人,難道不覺得累?」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詭計,臉上是最溫柔的笑。
  「不累、不累,才這麼一些小事就喊累,等會兒怎麼能跟你洞房花燭呢?」她笑著,吻住了丈夫的唇。
  杜沁妍以為自己在作夢,昏暗的街燈透過擋風玻璃不停的閃爍著,車廂內兩人沉默著,像是不願意打破什麼。鬆懈後的疲倦讓她不知不覺的睡著,彷彿睡了許久,在某個雜夢裡醒來,恍惚間不能分辨自己身在何處。
  幾乎要以為這一天已經過去,她有些惆悵。
  難道那些都是夢境,某種觸動心靈的情緒,只是她太過孤寂,而幻想出來的情景嗎?針刺般的痛苦啃噬著她的心,她直覺的轉頭尋找某個已經熟悉了的身影。
  她眨眨眼睛,發現仍舊在車上,只是車子不再行進,已經停了下來。身旁的駕駛座是空蕩蕩的,她的身上卻多了一件西裝外套,為她抵擋夜裡的寒意。
  她有些迷惑的下了車,在夜風中拉攏衣襟。關上車門,她環顧四周,才發現車子原來停在某個山頭上,往下一看,整個台北市的燈海就在腳下,像是打翻了的寶石箱,耀眼奪目。
  司徒鈞坐在引擎蓋上,默默的看著眼前的燈海。發現她醒來時,轉頭對著她微笑,那個笑容就是她劃在筆記本裡又恨又無法忘懷的笑容。有三分調侃,七分的高深莫測。那個在儲酒間裡為她奮戰、為她憤怒的戰士又被隱藏在文明的外衣下。
  「過來這裡看看。」他招呼著,伸出一隻手。將她往身邊帶。
  「我以為你會直接送我回家。」她坦白的說道,不太明白他帶她來這裡的意義。
  「我不想那麼快放你回去,總覺得倘若如此輕易的放你走,從此之後你就會如同長了羽翼的粉蝶,翩翩飛去不再回首。」他低頭看著她,表情如此的嚴肅,讓人不由得相信他是認真許諾。他伸手整理著她微亂的發,溫柔的歎氣。「你習慣了逃避,如果我沒有更加努力,你就會從此遠遠的逃走,再也不理會我。所以我害怕了,害怕到不敢送你回去。」
  難以想像這麼驕傲的男人竟會在女人面前輕易的承認了他的恐懼,她感覺自己彷彿收到某種珍貴的禮物,水霧瀰漫了她的眼。
  「你還是不死心?」她哺響問道,無法想起自己曾經在何時見過這麼固執的人。
  他似乎是她命裡的剋星,不容許她的懦弱與逃離,執意要求她踏出封閉的世界,試著接納他。她平靜的世界在短短的一天之內就崩塌了,一個霸道固執,有著激烈眼神、難解笑容的男人闖了進來,他要求她的反應、她的心——
  短短的一天能夠發生什麼事情?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是某種蜉蝣生物的幾生見世,是千年巨樹的轉瞬。只是人並非那些孤寂的生物,總在某種緣分之下,某個人會遇見某個人,接著往後的一切都改變了。只能縱容改變,無力思考為何會心不由己。
  只是真的遇到了驚天動地的改變時,再多的思索也是枉然。短暫的一天裡,竟然就發生了足以撼動心靈的巨變,讓她怎麼也無法漠視。她遇見了這個男人,在他的眼裡迷失,在他的吻下迷亂。
  就像是上蒼的玩笑,她寫著愛情,卻又懷疑愛情。當她以為這一生就這麼平靜的度過時,他出現在她的生命裡。當她從某場夢中醒來,呼吸著春天的芬芳時,他站立在她的面前,有如搶匪般的霸道氣質讓她有些許的驚慌。
  或許她最初的直覺並沒有錯,司徒鈞的確是一個搶匪,只是他所搶的並非錢財,而是她原本流離失所的心與靈魂,這些飄蕩的東西,他全搶了去,之後打算細細的收藏。
  「你為何不相信我?為何不給我們一個機會?如果沒有開始,又怎麼能知道往後的故事會怎麼發展?」他溫柔的問,緩慢的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名片,在上面寫著自己的住址與電話號碼。
  「我習慣寫別人的故事,唯獨不敢對自己的故事動筆。久了,也就以為空白就是我該屬的故事。」她靜靜的說著,嘴角有著無奈的笑。
  「難道這一天遇見了我,沒有給你別的感觸?我不願意相信你對我沒有任何感覺。娃娃,你心裡應該也清楚,你我之間的吸引力不容忽視,若是真的要轉身離去,不再探索,那將會一生遺憾。」他無法相信對他而言深具意義的相遇,對她只是可有可無的偶遇。
  「這一切來得太快了,我甚至不能分辨那些感情。」她停頓下來,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其實已經無路可逃。
  他的堅持,以及她的迷亂,注定了她要走往他的懷中。
  司徒鈞勾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精緻的五官,認真的說道:「我不相信愛情需要什麼條件,或是什麼理由。如果兩個人會相愛,不論他們在何時何地見面,都會愛上對方。你就是我所愛戀的女子,這一生追逐的彼端。」
  她沒有發現指甲刺進了柔軟的掌心,心中的激盪難以平撫。他的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執著,她受到深深的感動,不知所措的想掉淚。心中有某種東西崩潰了,溫暖的液體潰堤而來,在她的眼睛氾濫成災。
  再也不能歸咎於其他的原因,清清楚楚的就剩下兩個人,沒有任何外在因素,她還是在看著他的時刻感到心跳加速。若說這不是愛情,那麼她也不曾經歷過比這個更激烈的感情了。
  難道還要逃避嗎?在逃避之後,一生都記得他的身影,在每個失眠的夜裡輾轉反側?
  她怎麼能夠如此?一個細小的聲音在內心悄悄的問著。
  彷彿下定決心,她抬起頭來,筆直的看進那雙黑眸裡。「你會一直這麼固執嗎?」她輕聲問道。
  「只要是為了你,我一生都會如此。」他溫柔的低語,那張名片遞到她眼前,代表著兩人之後的牽扯。
  不管從此之後會如何,她伸出手接納了他的要求,在這一瞬間,給了他願意繼續的承諾。那些恐懼被遺忘了,空白的寂寞緩緩褪去,往後的所有歲月都染上了他的顏色。
  或許他們之後會步人禮堂,在眾人的期盼下,證明愛情禁得起現實的試煉,成為一對佳偶。在新婚的當天重複今日的一切複雜禮俗。
  也或許他們會在現實的考驗下,不消多久就厭倦了彼此,帶著一身傷痕遠離對方。
  只是在此刻他們的心中是最虔誠的,除了愛戀、除了彼此,容不下其他的事物。或許多疑的人也不該再考慮什麼,在可遇不可求的愛情前,總該感謝上蒼,讓兩人在茫茫人海裡相遇了。
  知道了她的首肯,他順勢將她帶人懷中,熱烈的吻著她的唇。
  他的唇出奇的溫柔,卻也帶著急切的堅持,稍帶逗弄的摩擦在她唇上,重量彷彿是嬰兒的觸摸,如此輕柔,卻也如此讓她心蕩神馳。他偌大的雙臂有如最溫暖的大衣,將她整個身體都擁抱人懷,哄著她沉溺,直到地老天荒。
  她專注的回應他的吻,一如願意專注回應他的激烈感情。
  燈火沉默著,彷彿在他們腳下燃燒。
  真正的愛情,發生在從今以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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