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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豆漿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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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7:1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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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美蛋卷小魔女

  凌玉
  好吧!我先招了,《豆漿傳說》這個書名當真「聳」到極點,好像連自己看小說看了八年,都不曾看過有人用豆漿兩字來做書名的,呵……不過看倌也不能否認,這個書名真的是「聳」得很猛、很有力啊!
  寫《豆漿傳說》時,遇到一些詢問我近況的朋友,閒聊幾句後往往會把話題轉到小說上,朋友們問我:最近在寫些什麼啊?只見凌玉喜孜孜的把書名說一遍,然後就等著看朋友精采的表情,十之八九都能讓我等到茫然的眼神。朋友遲疑了兩秒鐘,皺著眉頭看我,以不確定的口吻說:「豆漿?喝的那一種豆漿?」
  對,沒錯,就是豆漿。
  一直很喜歡豆漿,溫潤的傳統食品,像是一個神秘的女人,總是保護自己,不願意讓人看透,似乎在掩飾著什麼過去。這一次我試著拋開那些五顏六色、亂七八糟的化學飲料,轉頭去尋找較中國、較台灣的東西,以那種記憶中淡薄的顏色、醇厚的味道去看一個愛情。
  《豆漿傳說》的構想源自於一年半前的一場夢境,當時我正在義美食品公司打工,人稱「義美蛋卷小魔女」。這個小魔女的稱號由來不是因為在下長得可愛(關於這點,咱們暫不討論,呵……),而是指我所到之處蛋卷灰飛煙滅,蛋卷屑四處飛灑(怎麼樣,夠可怕吧?),當時正在蛋卷部打工的我,每天經過我手上的蛋卷有十二萬根之多耶!天啊!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得不可思議。那時白天眼前滿是蛋卷,連回到家中好不容易能躺下休息,眼睛一閉上,那些蛋卷又會在眼前滾啊滾的,每天晚上都會夢見自己被成千上萬根蛋卷壓得動彈不得。度日如年的熬到第一個領薪日,凌玉和朋友就自動捲好鋪蓋,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了。
  很奇怪的,在那些被蛋卷活埋的惡夢中,《豆漿傳說》的些許情節就這麼冒出來。
  現在來說說《豆漿傳說》吧!其中牽扯到一些很奇幻式的構想,我把在自己腦中醞釀許久的東日、西月、南風、北雲、中冥王加進小說中,而眾多人物中,那個聰明美麗的女配角綾蘿搶去不少光芒,也數次提到她身份的神秘性,直到最後,我仍舊賣了一個關子沒有點明,就讓各位聰明的讀者寶寶自己推敲一下吧!猜得出綾蘿的真正身份嗎?
  故事剛開始在腦中形成時,是比較嚴肅走向的內容。一個受過傷害的女人,選擇了逃避做為自己的路,她原本懷疑人性,卻遇見一群溫馨可愛的人們;她原本懷疑愛情,卻遇見霸道溫柔的男人,執意打開她的心扉。凌玉曾經想過,大多數的人心中都有一個「潘朵拉之盒」,藏起了過去的種種傷痛,想要遺忘卻又牽腸掛肚,想要面對卻又沒有勇氣。
  各位讀者寶寶,你是選擇哪條路?害不害怕打開你自己的「潘朵拉之盒」?不要忘記,深藏在盒中的,除了那些過往傷痛,還有一線微小的光亮,那個稱之為希望的小小光明。面對過去,就是找尋到希望的開端,我是真的這麼想,而你呢?
  照理說,安排在(魅惑人間系列)之二,蛇精白水灩後面的,應該是小狐仙胡媛憐的故事,但是現在卻突然「蹦」出《豆漿傳說》,凌玉已經可以看見自己被眾讀者寶寶的口水淹死的慘況了。
  一切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血液裡喜新厭舊的因子在作怪,為了維持系列風格的一致,總有種筆風不能有大轉變的限制,寫到後來有些不太舒服,加上《豆漿傳說》的故事實在太吸引我,很衝動的,凌玉暫時舍下那位小狐仙,轉戰另一個不同風格的故事。在此跟讀者寶寶們說聲對不起囉!我保證,小狐仙胡媛憐的故事一定很快就會跟大家見面的,好嗎?
  好了,話題轉回讀者寶寶們的來信。
  很高興能夠接到讀者寶寶們寫來的信件,對於一個整天埋頭寫故事的人而言,你們的信是最珍貴的鼓勵。只要讀者寶寶們將信寄到出版社,可愛美麗的(禾馬)工作人員就會幫忙轉寄到凌玉手上的。目前為止,我很努力的在回信,接到手的信絕對都有回,如果有漏網的讀者寶寶,可以寫信來提醒我。
  哇!不知不覺寫了一大堆,會不會洩漏自己「稍微」多話的本性?
  最後還是老話一句,有任何批評指教,就請大夥兒不客氣的來信指點吧!凌玉等著各位讀者寶寶賜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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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她站在街頭,身上帶著僅剩的所有財產。
  一個背包、幾件換洗衣服、一個皮包,裡面只有幾百塊錢。她彎彎的眉毛打著死結,美麗的面容蒙上一層憂鬱。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淪落到這種地步?雖然身世坎坷,從小就是個孤兒,但是她憑著努力及不知遺傳自哪一對男女身上的優秀血統,一心一意想出人頭地。從高職畢業後,她進入商界,以極度的優秀,在這個屬於男性的戰場中殺出一條血路。
  明明已經快得到她所追求的一切了。
  她原本有著極高的聲望,年紀輕輕就是一個龐大企業的財務部負責人,在公司叱吒風雲。更令其它女人嫉妒到紅了眼的,是她還擁有一個英俊、浪漫、瀟灑、多金的未婚大。
  但是變化來得太快,她根本防不勝防,數年來苦心經營的事業及生活,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公園的長椅上有著一份被人遺忘的報紙,她挑起經濟版,在猛烈的陽光下閱讀。
  那一件經濟風暴震撼了整個業界,險些讓一個龐大的企業關門倒閉,各家報紙爭相報導。但是大眾知道的只是片面,事件的真相被人封殺,反正代罪羔羊已經找到了,在幕後策畫一切的人正在愉快的分著贓款與利益。
  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真相。
  (本報訊)兩個禮拜前發生的「龍勝企業」主管卷款潛逃案,在「龍勝企業」總經理鎮定的處理下,終於度過危機,企業內部經過重整,董事會推舉原總經理傅欽文為董事長。傅欽文已經與金融業的同行,以及公司的客戶達成協議,取得各界的支持,挽救了這個大型企業原本將要解散的命運。
  此次卷款潛逃案的主角,原「龍騰企業」的財務部負貴人孟嫚雨,據調查單位幾日來的追查,證實已經潛逃出境。
  估計此次利用主管職務之便而竊據款項的事件,「龍勝企業」總共損失約十二億新台幣。
  有關單位表示,將會繼續追查。
  她看完報導,眼眶中的淚已經乾涸。她不會哭泣的,因為哭泣也是枉然。狠狠的,帶著濃烈的恨意及無可奈何,她把手中的報紙撕成一片片,把那些所謂的真相撕裂。她的生活全毀了,還莫名其妙的背上賺八輩子也還不完的債款。說什麼潛逃到國外,她身上的錢只夠讓她到台灣南部。
  站在高雄街頭,她徹底的感到茫然。名字高掛在經濟部通緝的經濟犯名單榜首,她還能做什麼來為生?不如去跳愛河,一了百了,死了乾脆。
  倏地,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的跑過她眼前,她還沒反應過來,看著那男人的背影發愣,下一秒鐘,十幾隻大小不一、各類品種的狗也從她眼前奔跑而過,還揚起一陣煙塵。狗狗的吠叫聲不絕於耳,她幾乎敢發誓,那些狗狗的吠叫聲中充滿興奮。
  身手矯捷的男人很快的跳到樹上,把腳縮到樹幹上,不讓那些狗兒撲抓的爪子拖走。高大的身軀卡在樹幹間,看來實在有些可笑。
  狗兒們似乎沒有罷手的打算,在樹下打轉,偶爾還不死心的想跳上樹。
  她看著滑稽的一幕,這才發現那個男人身上穿著高級的手工西裝。
  男人露出一個大男孩式的笑容,求救的喊著:「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她忍不住笑出來,回問一句:「你怎麼會惹上這些狗?」
  男人扮了一個鬼臉,繼續往樹上爬。「我從小跟狗犯衝啊!他們一看見我身邊沒人,就呼朋引伴來欺負我。」
  她仔細看了一下,狗群中有貴賓狗、土狗、沙皮狗、臘腸狗等小型犬,還有大型的秋田犬,最誇張的是還有台灣少見的西伯利亞雪撬犬。他是從哪裡去招惹來這些狗啊?
  「求你行行好,救我脫離狗爪吧!」男人哀求著。
  一隻灰色的大型秋田犬往樹上攀爬,其餘的夥伴在一旁拚命的吠叫,像是在助長聲勢。
  男人整個身軀攀在樹梢上,神色中難掩懼怕。
  「大小姐,快啊!」他扯開喉嚨大喊。
  她動了惻隱之心,順手拿起一顆小石子就往狗群中扔過去,希望能吸引狗兒們的注意。
  小石子在空中成拋物線飛出去,恰巧打中了帶頭的西伯利亞雪撬犬。這種大型狗的學名是哈士奇,稍微有一點腦袋的人都知道,除非你是奧運的賽跑紀錄保持人,否則千千萬萬不要惹怒這種狗。
  哈士奇的頭被飛來的小石子K到,它有些不高興的轉過頭,用一雙大眼睛看著站得遠遠的女人。她敢發誓,它看自己的眼神中甚至帶著一點不屑,似乎不把她看在眼中。不到三秒鐘,哈士奇又轉過頭去,專心的盯著樹上無處可躲的獵物。
  「他們不理我。」她隔空對樹上的男人喊話,忍不住笑出來。「他們比較喜歡你啊!」
  男人急得哇哇亂叫,抱著樹幹不敢妄動。努力攀爬的秋田犬滑了下去,爪子在樹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長的痕跡,不過,看樣子它不打算放棄,馬上又重新往樹上爬,再次展開它的」獵人」行動。
  「你不夠努力,找一顆大一點的石頭來砸他們啦!」男人指控的說道,眉毛打著結。
  「你看!他們已經在交頭接耳,打算要上來咬我了。」他指著狗群,一臉的憤慨。
  「不如我幫你去報警吧!」她提議,打算一報警後就開溜,免得警察不但捉狗,順便把她也給銬回去。
  「等到那時候,我早就被這些狗生吞活剝了。」男人咬牙切齒的回她一句。
  她聳聳肩,轉身打算去找個電話亭報警。
  身後的狗群在騷動,不再只是威脅性的吠叫,而是如剛才一般,聲音中有著追趕的興奮,還有越來越逼近的奔跑聲。
  奔跑聲?!
  她幾乎能感覺到頸後汗毛一根根的豎起,驚恐交加的回頭,果然看見那個男人已經跳下樹,以火燒屁股的速度往自己的方向快速的跑過來,還順便把所有的狗都引了過來。
  「不要過來啊!」她的慘叫聲散佈在空氣中,被風扯散了,男人在經過她身邊時,把她拖著一起逃亡。
  其實她心裡也明白,如今這種人慌狗亂的情況下,她要是不跟著他一起跑,就等著被十幾隻狗狗踩扁吧!
  兩個人跑過馬路、越過小河、穿過車陣,終於在通過平交道時,托一輛北上列車的福,把狗群遠遠的拋在身後。劫後餘生的兩個人喘個不停,看見對方的狼狽樣,都忍不住的大笑。
  驀地,她發現自己所有的財產──那個裝著她僅剩的衣物與鈔票的袋子──早已經在逃亡時遺失了。
  笑意在她臉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怎麼了?」男人關心的問。
  她甩甩手,一臉的無奈。「你害我遺失了我僅剩的財產。」聲音中沒有指控。她最近已經夠倒霉了,不差這一項打擊。「麻煩你告訴我愛河要怎麼走,我打算去跳河。」她平靜的說。
  男人拉住她的手臂。「喂!我怎麼能夠讓我的救命恩人去跳河?」他打量著她,嘴角含著笑,但是那抹笑意沒有到達眼睛,他的眼中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這樣吧!你需要什麼幫忙儘管說,你只要說得出來,我就做得到。」他的語氣極為狂妄。
  她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你以為自己是誰?聖誕老人嗎?」
  「說不定連聖誕老人都不如我。」他平靜的說,仍然看著眼前這個容貌秀麗的女子。
  他的眼光像是會催眠,她不知不覺的開口。
  「我要一個新的人生,平平靜靜、淡淡泊泊,拋開現在的一切束縛,再次擁有一個開始。」無助輕柔的低喃飄出她的口中,在訴說的同時,她根本不抱任何一絲希望。「算了,跟你說這些有什麼用,一切不過是我的妄想罷了。」她乾澀的一笑。
  「就這樣?」男人又問了一句。
  她抬起頭,第一次認真地看這個高大的男人。自信的眼神、倨傲的態度中又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嘲弄。她能夠看進這個男人眼眸深處的冷漠,像煞她所見過的歐洲貴族,那種一出生,世界就已經臣服在他腳下的天之驕子。
  她到底是遇見了什麼人?
  「你要的東西,我能夠給你。」男人輕鬆的說道,彷彿她的要求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從今天起,孟嫚雨將從世界上消失。」
  她吃了一驚。「你知道我是誰?」
  男人微微一笑,「經濟方面的消息,我還算靈通。我可要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替你取什麼新名字。」
  她呆愣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狗狗們真的替她帶來了聖誕老人。
          ☆          ☆          ☆
  兩年後。
  年輕男人維持同一個姿勢已經有十分鐘之久。那雙曾令許多人喪膽的眼光因為錯愕而不再那麼銳利,但是那種從眉宇間流露出的霸氣仍然分毫不減,讓人望而生畏,絕對不敢小看。他微微側著頭,陽光從他挺直的鼻樑灑落,在深刻的五官上造成些許暗影,緊抿的唇令他顯得有點嚴肅,甚至是無法親近的那種嚴肅。這個高大男人渾身所散發的氣勢是純然的剛硬,卻也是純然的性感,一種絕對男性的性感。
  如今,這個性感的男人正呆若木雞。
  東方滅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兩層樓獨棟樓房。
  原本幽雅寧靜的洋房完全變了樣,門口擺了十張簡便的折疊式桌子,每一張桌子旁都坐滿了人,有人專心看著報紙,有人忙著吃東西,有人興高采烈的和旁人聊天,反正整體看來就是一幅「世界很美好」的景象。桌子旁邊有著一處烹煮食物的活動式廚房,滅明站得遠遠的都能聞到食物的香味,豆漿、花生湯、燒餅油條、包子、蛋餅等等各種味道混合在一起,說不上聞起來是舒服或是怪異,他不由得皺眉。
  一個年輕女人順手把倒扣在桌上的碗拿起來,靈巧的一翻手腕,大大的瓷碗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的又落在她手上,她另一隻手把面前的半圓形鐵蓋子翻開,一陣味道香甜的熱氣一古腦兒的冒出來,女人用一根又長又大的湯勺舀起熱騰騰的白色液體傾入碗中,湯勺俐落的一放,她不回頭的喊道:「豆漿誰的?自己來拿。」
  一個中年男人放下手上的報紙,急急忙忙的走過來,捧著豆漿就往回走,走了兩步卻又轉過頭來,用不甚標準的國語問道:「小柳,我的燒餅油條呢?」
  宮嬙柳用下巴一指,忙得沒時間空出手。「你自己拿嘛!今天人特別多,我好忙的耶!」她又用湯勺敲敲鐵蓋子,喊道:「米漿,米漿誰的?自己來端喔!」
  看見東方滅明擋在門前,宮嬙柳抽空招呼了一聲。「先生,吃早餐嗎?請到裡面坐好吧!」
  仍然搞不清楚狀況的滅明有些呆滯的點點頭,乖乖的走進那群忙得不亦樂乎,卻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麼的人們中。在宮嬙柳身後有一個空位,他沒有花費時間去找位子,抱著偵察敵情的心態坐下來。
  熱氣氤氳間,這個年輕女人還是難掩秀麗的氣質,一頭烏黑的長髮縮成一個俐落的髮髻,看得出來她的年紀不大,眼眸清亮動人,身材包裹在一件寬大的工作服下,看不出身材如何,卻更激發了男人的想像力。
  不能怪滅明隨意對一個陌生女子評頭論足,畢竟美麗的人事物每個人都喜歡看啊!還沒有吃到這家豆漿店的食物,滅明已經能猜出為什麼這家豆漿店的生意會這麼好。想一想,能夠一邊吃早餐一邊欣賞美人,豈不是賞心悅目?
  「少年郎,有斬節一點啊!」一個男人用台話說道,放下報紙對他友善的一笑。「雖然大家的目的都差不多,但是你也掩飾一下吧!總要叫一點東西來吃,不要看美人看到呆掉。」
  「對不起,麻煩把醬油遞過來一下。」一個年約二十的女孩對他說。
  「你要吃什麼?」掌廚的美麗女子回頭問了一句。
  「你不是附近的人吧?以前沒看過你喔!」一個中年婦人好奇的問,甚至還把椅子搬到滅明的身邊。
  這時,滅明敏感的發現到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寂靜,旁邊那個男人翻閱報紙的動作甚至也凍結住了,直勾勾的看著他。他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到他身上。
  「我來找人。」他澀澀的說了一句。
  婦人似乎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繼續追問道:「你是哪裡人啊?來這裡找什麼人啊?你幾歲啊?在哪裡高就啊?結婚了沒有……」
  女孩笑著打斷連珠炮似的問題。「許太太,你放過他吧!人家說不定只是路過,恰巧進來吃個早餐,你居然就對人家做身家調查,小心把柳姊姊的客人嚇跑。」
  婦人訕訕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知道的嘛!我喜歡替人作媒。這是本能,也是慣性。」
  「這叫壞習慣!」女孩又接了一句。
  「先生。」嬙柳轉過身來。「你還沒有說,你到底要吃些什麼?」
  滅明猜測,這個女人就是他們所稱的小柳、柳姊姊。是他的錯覺,還是這個女人真的變得有些防衛?
  「喔!豆漿,謝謝。」他瞄一眼同桌男人眼前擺著的食物,應了一聲。
  嬙柳轉過身去,拿起瓷碗,卻差點失手摔落地面。她在緊張?滅明不著痕跡的觀察她,不明白為什麼她的態度會改變。因為他是陌生人,所以她會緊張?難道她有什麼秘密,害怕別人來探查?滅明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中,在心中暗暗思忖著。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滅明的觀察力敏銳至極。
  隔壁桌有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孩,眼睛盯著滅明,卻忙著和手中的大哥大通訊。「大哥,來了一個陌生人……是……是個男的……」
  大哥?黑社會的?敢情這家豆漿店還受到黑社會的關照啊?
  「對不起,請問一下,這個社區有經過改建嗎?」嬙柳把豆漿端到他面前,滅明忍不住問道。
  嬙柳眼神中透露著疑惑,輕輕的搖頭。「沒有啊!」就她搬進社區這兩年來,整個社區沒有任何改變。
  滅明的眉頭打了個死結,瞥了一眼門牌號碼。沒錯啊!雖然已經三年多沒回來,但是他的記憶力不至於退化到連自己房子的門牌號碼都記錯。
  「這棟房子是你的?」他又問了一句。
  嬙柳彎彎的柳眉蹙了一下,但是沒有動怒的跡象,倒像是覺得滅明剛剛問了一個傻問題。「是啊!我住在樓上,在樓下開豆漿店。」她輕描淡寫的說,傾身放下一碗豆漿時,滅明能聞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像是夏天雨中的潔白茉莉。
  她也住這裡?太巧了吧!
  滅明端起豆漿急急的喝了一大口,像是想平靜自己混亂的思緒。
  「大哥,他在問宮小姐一些問題耶。」男孩又對著大哥大說著。「對啊!長得很高大,眼神銳利。」他警戒的打量著滅明,也皺著眉頭。
  「你來找誰啊?」婦人還是不死心。
  滅明沉吟半晌,「嚴格說來,我不是來找人,我是來找房子的。」他環顧四周每一張期待的臉,宣佈道:「我曾經是這附近的住戶。」
  嬙柳也忍不住坐在桌旁,好奇的看著他。
  「曾經?」婦人疑惑的看著他,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許久後終於頹然的放棄。「我不記得有看過你。」
  這個社區建立達六年了,這六年來哪一戶住著幾個人,有些什麼人,是做什麼的,有什麼家庭秘辛,許太太是無所不知。簡而言之,因為許太太的熱心個性使然,使得她成為這個社區的萬事通,加上她有個優點,就是口風極緊,雖然熱心卻不至於淪為三姑六婆,附近的太太有什麼問題,總愛找她商量。到底為什麼,她居然對這個年輕卻有些嚴肅的男人沒有印象?更重要的是,這個年輕男人還是單身耶!這對她這個社區媒婆而言,簡直稱得上是侮辱,她怎能放過作媒的機會?
  「你的房子在哪一區?」許太太急忙問。
  「A區第二十六棟。」他頓了一下,看著一大票目瞪口呆的人們。「就是這間屋子。」
  他大手一揮,看著宮嬙柳。
  「柳姊姊,你們同居啊?」女孩大嚷道。
  大家被這個問題從呆滯狀態中驚醒,全部轉過頭來盯著嬙柳,幾十道眼光中都是迷惑,就等著她替大家解答。
  嬙柳瞪了女孩一眼,強做鎮定的問滅明:「不可能啊!你確定嗎?我已經住在這裡兩年了。」
  他直視著嬙柳的雙眼。「當然確定。但是我只回來過幾次,因為工作上的關係,就算是回來也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所以沒有幾個人見過我。」
  「你上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三年多前。之後,我把這棟房子交給我朋友管理。」
  嬙柳挑起眉毛,「似乎是找到關鍵處了。」她看著滅明,滿臉似笑非笑的動人表情。
  「喔?」
  「一個朋友在兩年前把這棟房子的使用權交給我。」她有些調皮的扮了個鬼臉,像是惡作劇時被逮到的小女孩。
  滅明瞪著她半晌沒說話,很久之後才問道:「你那位朋友的大名,不會剛好叫做南宮揚吧?」
  嬙柳聳聳肩,用含著笑意的眼神告訴滅明,他已經猜中了。
  他要殺了那傢伙,滅明在心中暗暗發誓。他媽的,南宮揚這傢伙出賣朋友啊!居然把他的房子拿來當小公館。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打量眼前這個美貌女人。雖然不情願,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真的美得讓人失去理智,嬌美中又有些傲氣。最最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她似乎不自覺自己的美貌,用樸素得有些土氣的衣服來裝扮自己。
  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天生麗質,還是她想用這種方式來逃避男人的追求?
  不對啊!滅明再次推翻心裡的想法。再怎麼說,南宮揚也不可能讓自己包養的女人淪落到需要靠賣豆漿來度日吧!但是如果眼前的美女不是被摯友包養的情婦,南宮揚怎麼可能會把拜把兄弟的房子,莫名的交給一個女人居住還兼賣豆漿?
  「完蛋了,房子的正主兒回來了,柳姊姊豈不是要搬家?」女孩喊道。
  「不行啊!小柳搬了家,以後咱們早上要上哪裡去吃早餐?」有人開始抗議。
  「對啊!我們也需要地方來開早餐會議。」社區裡幾個家庭主婦說道。
  「喂!你們把這裡當活動中心啊?」嬙柳笑著問了一句,聲音在大夥兒的吱吱喳喳中顯得十分微弱。
  「不管啦!小柳不能搬家,都鄰居兩年多,大家都有感情了。」中年男子放下手中的報紙,終於也開口了。
  所有的人像是用眼神在逼迫滅明,彷彿他若是敢要嬙柳搬家,他們全體就跟他拚了。
  滅明看著不表示任何意見的美麗女子,給她一個苦笑。
  還有沒有天理啊!鵲巢鳩佔,他可是受害者耶!怎麼現在所有人的態度就像他是來討債的大惡人似的,有沒有搞清楚啊?房子是他的耶!
  「放心吧!我不會要你搬家的。」他甩甩頭,似乎是不能接受整件事情怪異的發展。
  「我只是回來看看,或許會住個幾天,休息一下,但是不會向你要回房子的使用權。」
  他已經工作得太累了,好不容易有一段時間能好好放自己假,雖然是回來養傷,但是他也不願意放過這休息的機會。基於息事寧人的道理,他不想招惹任何人,更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想好好的吃睡上一段日子,讓剛剛出完任務的身子得到充分的休息。
  嬙柳微笑著。或許是因為知道他是南宮揚的朋友,她的態度柔和了許多,滅明看著她的笑容,有些發愣。
  雖然說是柔和了許多,但是她的防衛心態還是顯而易見的。小心翼翼的眼神與言語,好像在說任何一句話前都要經過一番思考,如同她的裝扮般,滅明能看得出,她努力的想讓自己表現得平凡。那種小心的防衛像是一層保護膜,或是一層帶著尖刺的外衣,把她的真正反應藏在內心。
  滅明能斷定,若不是知道他是南宮揚的朋友,這個美麗女子對自己的態度是絕對不可能軟化的。
  她也是對南宮揚露出這種笑容嗎?滅明猜測著。
  幾秒之後,他猛然驚覺自己有些嫉妒好友兼拜把兄弟,居然能獨佔這麼美麗的女子。
  天啊!古有明訓,朋友妻不可戲,他不也一直以不碰朋友的女人為原則嗎?怎麼一遇見這個小柳,他就昏頭了?難道是因為嚴重的槍傷已經影響到他腦袋的運作?
  「先謝過啦!」她看看他腳邊,像是在找尋他的行李。
  「我的行李還在機場,下午才會送過來。」他主動說道。
  「那好,我先幫你把房間清一清,整理一下。」嬙柳站了起來,娉娉婷婷、蓮步輕移的走到豆漿鍋旁,手腳熟練的收拾著瓷碗。
  「今天有事情要處理,我要提早收攤喔!」她宣佈著,彎腰從旁邊取出一個大鐵桶,把瓷碗往裡面放。
  大夥兒像是訓練有素似的,自動把桌上的東西清理乾淨,幾個男人幫忙把桌子折疊好,往房子裡面搬。
  「這是習慣,最後來這裡吃的人要幫柳姊姊收攤。」年輕的女孩微笑的解說著,「我叫做綾羅,反正以後是鄰居了,你可以跟大家一樣叫我小綾。」她打量著滅明,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極神秘的光彩,匆匆的,她垂下濃密的眼睫,掩蓋住其中的神采。
  是他太敏感,還是這個女孩那一瞬間的表情真的有些怪異?那是完全超乎她年紀的成熟表情。
  嬙柳在進屋前,有意無意地看了他一眼,滅明心中莫名一動。
  不行!他必須問清楚她與南宮揚的關係。步伐才剛邁開,卻有人從他背後欺近。十幾年的訓練與本能,使得滅明險些立刻採取行動,差點就當場把那個拿著大哥大的年輕男孩宰掉。
  「永遠不要再從我背後接近我,懂嗎?」滅明咬牙聲明,不自覺流露出工作時的冷酷神情,男孩有些害怕的點頭,被他的表情嚇到手腳發軟,許久之後才能開口。
  「你是東方滅明吧?我大哥想請你去一趟。」
  「你大哥?」滅明不當一回事的繼續往屋子裡走。他必須問那個女人一些事情,沒時間去和什麼大哥不大哥的泡茶聊天。
  男孩深吸一口氣,鄭重的說道:「是啊!我大哥南宮揚請你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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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8: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南宮揚重視排場的個性還是沒有變。
  滅明沉著臉,大步走進宮殿式的寬廣建築,四周用各種名貴的油畫、古董燈等裝飾得美輪美奐。他腳上那雙慘遭蹂躪摧殘、陪著他出生入死的舊布鞋,踩在平滑美麗的雲彩大理石上,看起來不但十分的不協調,而且還顯得有些可笑。
  剛剛從生與死的邊緣回來,一身風塵僕僕又極端狼狽的滅明,有些嘲弄的看著自己在金框鏡子中的身影。身上的衣服雖說不上破爛,但絕對可以稱之為陳舊,現在的他就像是闖進皇宮的流浪漢。
  為數眾多的僕人對他必恭必敬,卻在心中懷疑,為什麼主人會如此重視這個衣衫襤褸的男人?
  龐大的雕花木門,暗示著主人的尊貴與富可敵國,滅明沒有一絲遲疑,毫不客氣的伸手推開木門。
  整個房間的裝潢,奢侈豪華得像是古羅馬宮廷,寬廣的大理行鋪展在腳下,環繞著一個水光瀲灩的池子。為了采光,牆壁上都鑲嵌著彩繪玻璃,讓在房間中央的水池看來更加的閃亮。
  一個年紀、身材都與滅明相仿的男人,光裸著身子坐在池子中,旁邊有兩個美艷的混血女郎,身上僅圍著一條毛巾,正在賣力的替男人按摩,用力槌打著男人結實得有如運動家的肌肉。
  「終於來了。」男人的眼睛仍然是緊閉的,驀然開口說道,閃著水珠的手臂微微一揚,兩個女郎自動退出房間。「我在兩天前接到你上司的通知,說你要回來養傷。我在這裡枯等了你兩天。」他睜開精光四射的眼眸,看著滅明。
  「枯等?我看你倒是挺懂得享受的嘛!」滅明哼了一聲,不以為然的笑著。
  「人生苦短,能享受就要盡量享受,這是我一向的原則。」
  話雖如此,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他這般揮霍。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滅明的摯友南宮揚,一個操控台灣南部各大族勢力的男人,他手上所握有的權勢與財富,甚至連他自己也無法計算。簡單的說,南宮揚就是南部各大族的族長,這些大族在黨政軍經等各方面都有可怕的影響力。而他,這個看似浮華驕奢的年輕男人,就是這股勢力的擁有者。
  曾經有人說過,南宮揚就等於是一個地下帝王。而南宮揚則是很努力的讓自己的行為完全符合昏君的形象。
  「三年不見,你越來越懂得享受了。」滅明頓了頓,露出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還是我應該說你越來越懂得掩飾了?」
  外表的一切只是在欺騙外人,滅明瞭解南宮揚,瞭解他並沒有浪費龐大的勢力與財富,身為「任務人員」的這幾年,滅明經手過不少任務,都曾與南宮揚有關。
  南宮揚爽朗的笑了幾聲。「不要談我了,說說你的事吧!我聽你上司說你受了嚴重的槍傷,所以他特准你回來休養一陣子?」他聰明的把話題轉開。
  滅明不在乎的聳聳肩,「我在出任務時閃了神,不小心挨了一槍。」滅明拍拍腰部的傷口,卻忍不住因劇痛而瑟縮了一下。
  「別想裝得沒事人似的,我手上有你的槍傷檢驗報告,你的傷勢有多嚴重我太清楚了。」南宮揚有些苛責的說道,語氣中有著不可思議。「我真不明白,你這種老手,怎麼可能會在出任務時閃神?你明明知道出任務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要全神貫注,稍有差池,小命就難保。」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滅明淡淡的說。
  其實連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從被挑選成為「任務人員」開始,到現今也有十多年,這期間經過多少慘無人道的訓練、生死一線的任務,滅明從來不曾出過任何錯誤。誰知道卻在這次的商業探案中著了道兒,被對方派出來的職業殺手暗算,險些成了閻羅王的女婿。
  看來,他真的是需要休息一陣子了。
  「所以我常常說,做人那麼認真幹嘛?還不是為了別人在拚命。總算你那個上司有些良心了,讓你能休養一陣子。」南宮揚打著哈哈,從池子中一躍而起,古銅色的結實肌肉閃著水光。
  「這一切,你在暗中也有搞鬼吧!」滅明找了張椅子坐下,盯著南宮揚。
  他拿著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莞爾一笑。「我只是希望能見你,況且你也真的是需要休息。」知道了滅明受槍傷的消息,南宮揚馬上動用關係逼迫滅明的上司,讓他放長假。一來是因為關心滅明的情況,二來是因為時機已經成熟。
  滅明冷哼一聲作為回答。
  「對了。」南宮揚丟開毛巾,穿上絲質浴袍。「你見過她了吧?」
  「她?」滅明挑起眉毛。
  「那個住在你房子裡,還在你家門口賣豆漿的美人兒。」
  滅明點點頭,渾身的肌肉有一瞬間的緊繃。「你讓你的女人住在我的房子裡?」
  因為工作需要,滅明長年不在國內,房子也就交給了南宮揚照顧。
  「你把我的房子當成你的小公館?難道是你這間大房子已經住太多佳麗,讓你必須另辟疆土?還是那個女人太特別,所以你另外供養她?」他的語氣中不自覺流露出一絲尖刻。
  南宮揚感興趣的看著他,不遺漏滅明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她不是我的女人。」
  是他的錯覺,還是東方滅明這個鐵一般的漢子也緊張得渾身僵硬?南宮揚在心裡暗暗偷笑。
  「她叫宮嬙柳,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兩年前她救了我一命,恰巧她遇到一些困難,想要擺脫一些人與事,所以我就義不容辭的把你的房子讓給她住。」南宮揚微笑著。「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我相信你不希望我怠慢救命恩人吧?」
  「少拿這頂大帽子壓我。」滅明斜眼看著南宮揚,太瞭解朋友的想法。打死他都不相信,南宮揚的動機會如此的單純。「你在國內或是世界各地都有許多的房地產,想要安頓救命恩人,你大可把名下的房子送給她,何必讓她擠進我的房子,甚至還讓她忙著賣豆漿為生。」
  「賣豆漿是嬙柳自己堅持的,她要自食其力,不讓我照顧。怎麼樣?很獨立的一個女人吧!」南宮揚為自己倒了一杯烈酒,用飲酒的動作掩飾笑意。「至於為什麼讓她住進你的房子……是因為我認為她的個性配上你簡直再好不過了。」
  「黑社會地下教父的你,居然開始當起紅娘了?這件事傳出去可不知會笑破多少人的肚皮。」
  南宮揚爽朗的大笑著,滿不在乎的說道:「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覺得嬙柳太適合你了,我能做的,只有替你把她留在你的房子裡,至於你和她會不會互相吸引,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只聲明一點,宮嬙柳不是我的女人,如果你對她有意思,那麼大可放手去追求。」
  他湊近面無表情的滅明。太清楚對於東方滅明絕對不能來硬的,南宮揚決定盡量找理由來壓他。
  「就算你對她沒有意思,應該也不會反對她住在你那裡吧?你要休養,可能只有一個月左右或者更短的時間,不會要一個弱女子搬離她住了兩年多的地方吧?」
  南宮揚步步進逼,拿出一條又一條滅明無法拒絕的理由,就是要把滅明和宮嬙柳給留在同一個屋簷下。
  「反正你也住不久嘛!頂多我替嬙柳付房租給你。」
  到底為什麼,滅明有一種落入網中的感覺,像是獵人已經撒下了天羅地網,將自己困在其中,卻還看不清網的邊界在哪裡,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己絕對逃不出去了。
  「總而言之,你就是要我在休養的這段期間,和那位宮嬙柳一起待在那間屋子裡就是了。」滅明揉揉突然有些發疼的太陽穴。
  南宮揚點點頭,看了他許久後才補上一句,「她是我為你找到的女人。」
  滅明甩甩頭,無可奈何的看著好友。「不要牽紅線了,我不需要。」
  「這不是牽紅線,」南宮揚舉起酒杯,別有深意的微笑著。「這是直覺,我直覺的認為她會成為你的女人、你的伴侶。你知道的,我的直覺從來不會出錯。」
  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分辨的表情。滅明在一瞬間想起那張在蒸氣之後的秀麗臉龐。
  「隨便你了。」滅明放棄的聳聳肩。反正他只是休息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就再度遠走高飛,能不能再度活著回國都是個問題,這段期間和宮嬙柳共處一個屋簷下又如何?她賣她的豆漿,他養他的傷,兩不相干就是了。
  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發生什麼事的。滅明在心底一再告訴自己。
  在滅明努力說服自己的同時,他忽略了南宮揚臉上那抹非達到目的不罷休的笑意。要是滅明留心到南宮揚臉上的表情,他絕對會當機立斷,馬上搭任何一架班機離開台灣,到哪裡都好,只要能避開南宮揚那抹笑容後緊接而來的行動。
  對於負傷的滅明而言,這段養傷的假期恐怕是不會太好過了。
          ☆          ☆          ☆
  「所以,基於以上種種原因,東方先生要跟柳姊姊住上一陣。」拿著大哥大的男孩說了老半天,終於把結論說了出來。
  滅明從南宮揚那裡得知,這個男孩叫瑋德,是南宮揚一個管家的孫子,對南宮揚崇拜得五體投地,南宮揚一時好玩把他收在手下做事,安排在宮嬙柳身邊,隨時把她身邊的任何狀況直接報告給南宮揚。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南宮揚對這個女人有多麼在乎。
  「大哥說要問問柳姊姊你的意見。」因為年紀比宮嬙柳小,所以瑋德也學著綾蘿叫她柳姊姊。
  嬙柳淡淡的笑著,漫不經心的把指尖的水甩干。瑋德帶著這個高大嚴肅的男人再度回來時,她正在泡明天早上磨豆漿用的黃豆。
  「我能有什麼意見?況且這件事情也不該以我的意見為主。房子原本就是東方先生的,他不趕我走就行了,我還敢說什麼?」
  滅明瞇起眼睛。他剛剛聽到的是諷刺嗎?
  「倒是東方先生住在這裡的日子,我恐怕會造成你生活上的一些不方便,我在此先請你包涵了。」她禮貌的說,聰明的在他住進來之前就把界線劃清。
  這個宮嬙柳,就像是在自己四周築了一層又厚又高的城牆,把任何人都擋在城牆外,滅明想著。彷彿是受過傷的小動物,不敢相信任何人,小心翼翼而畏縮著。
  「叫我滅明就行了。」
  「什麼?」她放下袖子的動作停了下來,用那雙美麗清亮的眼眸看他,裡面帶著一點迷惑。嬙柳剛剛在心中衡量著,今天泡的黃豆要加多少水,一時間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我說不用稱呼我東方先生,你直接叫我滅明就衍了。」轉過身,他對瑋德說道:「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跟南宮揚報告一切,說我一切都安頓好了。」
  瑋德還是站在原地不動,雙眼閃爍著崇拜的光芒。滅明皺眉。
  「大哥說你是他的拜把大哥,所以你是我大哥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大哥。大哥說對於大大哥說的話要絕對服從,因為大大哥比大哥還要大哥……」
  男孩繞口令似的念了一大串,滅明聽得頭昏腦脹,倒是旁邊的嬙柳忍俊不住的笑著,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停。」滅明無限威嚴的喝道,男孩在瞬間停止了胡言亂語,馬上立正站好,直挺挺的像根竹竿。「總歸一句話,南宮揚要你聽我的話就是了對不對?」
  男孩點點頭。
  「很好,那麼聽我的話,你可以離開了。」滅明語音未落,男孩馬上像收到命令的士兵,跑步離開現場,還順手關上大門。
  嬙柳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看著這個神情有些惱怒的大男人。「你是軍人嗎?」
  雖然她住這個人的房子兩年多了,但是嬙柳只從南宮揚那裡知道他的名字,對於他的職業或個性或生活習慣,她是一無所知。這麼高大的男人,配上那種嚴肅到有些無情的表情,照理說來,應該是會讓女人害怕的,但是東方滅明所流露出來的卻是一種讓人安心的堅定剛毅,不是讓人懼怕,而是讓人想依賴……
  她用力的一咬指尖,讓痛楚趕走胡思亂想。
  「不,我不是軍人。」他想了一下,保守的說道:「我只是個公務員。」其實這也不算說謊,他所屬的部門是直接受政府高層控制的啊!嚴格說來,也是公務員的一種。
  公務員?嬙柳吃驚的挑高秀眉。她實在想不出,這麼高大魁梧的身軀擠在辦公桌後的樣子。
  她搖搖頭,慢慢的打量他。「不像。」嬙柳像是在宣佈什麼似的,正經的說道:「你根本不像是公務員。」
  滅明任由自己的目光放肆地欣賞她臉上變化多端的表情。「公務員分很多種。」
  「那麼,你是屬於哪一種?」嬙柳忍不住問。他們就要「同居」一陣子了,她總想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一種。」他打啞謎似的把謎題撂下,馬上又轉移了話題。「我的房間在哪裡?你能帶我去嗎?」
  好狡滑的傢伙。她在心底暗暗說了一句,不過還是替他拎起行李,努力的拖向二樓。
  滅明看著她與行李奮鬥著,不由得搖搖頭,大手一伸,不費吹灰之力的拿起整袋行李。
  嬙柳要費盡力氣才能拖得動的東西,他用一雙手就輕鬆的甩在肩上,彷彿輕若無物。
  嬙柳樂得輕鬆,帶著他上二樓,打開了客房的門。
  「因為你回來得匆促,我來不及整理主臥室,所以只好請你委屈一下,先住在客房,等我把東西搬出主臥室,再替你……」
  滅明將行李往床上一丟,揮手打斷嬙柳的話。
  「你現在住在主臥室?」
  她點點頭。
  「我只是住一些日子就要走人,所以就不用搬來搬去的添麻煩,我睡哪裡都一樣,只要有得睡就行了。」
  滅明環顧整個房間。雖然許久沒有人居住,但是整個房間十分整潔清爽,看得出宮嬙柳真的有費心在整理方面。
  「好,那你先休息,我還有事情,必須去處理一下。」嬙柳邊說邊快速往房門口移動,「如果你有問題,可以到廚房來找我。」最後一句話是用喊的,她人已經逃到樓梯口了。
  他百分之百相信,她最後一句話只是客套話,宮嬙柳絕對不會希望他去找她閒話家常,這個女人巴不得能躲開他。
  滅明有些嘲弄的笑著。是宮嬙柳跟一般女人不同,還是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太狼狽?以往女人對他雖然說不上趨之若驚,但是也是頗有好感,他身旁絕對缺少不了美女相伴。但是宮嬙柳卻把他當成猛虎惡狼,唯恐避之不及。
  太怪異、太神秘、太……太吸引人的女子。
  她不是典型的美女,不是讓人眼睛一亮的驚艷,但是滅明就是不能忘懷她舀起豆漿時,那張在蒸氣後秀麗動人的容顏。
  滅明躺在床上,在腦中描繪著她細緻精巧的五官。他喜歡她那雙眼睛,太喜歡了。那雙翦水秋瞳帶著太多煙霧,太多秘密,誘引著人去探索。
  胡思亂想了半晌,他終於翻起身來,決定下樓去詢問她。並不是他對宮嬙柳有什麼企圖,只是他們將要「同居」一些時日,他總覺得自己該多瞭解她一點。
  在走下樓時,滅明一直這樣說服自己。
          ☆          ☆          ☆
  洗乾淨的黃豆泡在水中,還要經過反覆的幾次搓洗,把帶有雜質的水倒掉,加入乾淨的礦泉水。明天早上要研磨豆漿用的黃豆,必須在今晚就先洗淨浸泡好。
  嬙柳捲起袖子,慢慢的把鍋子裡的水倒進流理台的水槽。左手提著鍋沿,右手則圍著傾倒的另一邊鍋沿,防止黃豆順著水流進水槽。
  她的心緒還放在樓上那個男人的身上。
  兩年前,從南宮揚那裡接過這間屋子。這兩年間,她平平靜靜的過著日子,有了南宮揚的保護,她終於能夠放心的生活。雖然她不明白南宮揚的勢力究竟有多大,但是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幫她弄出一個新身份,擺脫以往種種惡夢與追殺的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神通廣大,所以她也就安心的在南宮揚的保護下生活著。
  直到房子的正主兒出現,無端端吹皺一池春水,破壞了她平靜的生活。這樣想似乎有些過分,她在心中糾正自己的想法。再怎麼說,房子是人家的,她的身份說得再怎麼好聽,頂多是個房客,要是那個自稱是公務員的男人一個不高興,大可以把她踢出去。
  「公務員?哈!他會是公務員?那我就是唐老鴨。」她口不擇言的說道。一個人住久了,已經養成了她自言自語的習慣。
  「你比唐老鴨美麗多了。」倚著廚房門框的滅明禮貌的說道,聲音中帶著隱約的笑意。
  匡噹一聲巨響,嬙柳手上的鍋子摔進水槽中。
  來不及搶救黃豆了,她連忙轉過身,看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睛。「你怎麼下樓來了?」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尖銳。
  「你不是說如果我有問題,可以下樓來找你。還是我聽錯了?」他看著手足無措的宮嬙柳。
  滅明沒有離開門框,但是沒有接近就帶給她無形的壓迫感。
  如果可以,嬙柳真想把那句話吞回肚子裡。該死的,怎麼會被他逮到自己的胡言亂語?
  「我以為你累了,會想先休息,沒想到你會下樓來。」她吞吞吐吐的說道,強做鎮定。
  他朝嬙柳走過來,替她拿起水槽中的鍋子。
  「我的好奇心太強,讓我無法休息。」滅明替她把黃豆撥回鍋子裡。
  嬙柳手忙腳亂的搶下鍋子,自己接手整理的工作。
  滅明沒有離開的意思,靠著流理台,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我不會咬你,你用不著怕我。」他用徐緩的話氣讓她安心。
  「我不是怕你。」嬙柳還在嘴硬。「我只是不習慣和別人站得這麼近。」就像是任何正常人都不會習慣站在一隻呲牙咧嘴的狼旁邊一樣,她在心中暗暗補上一句。
  他莫可奈何的笑了笑,雙手懷抱胸前。
  「你想問什麼?」她沒話找話說,緊張兮兮的瞄著他。
  她真的是充滿了防衛,像是一朵長滿了刺的玫瑰。香甜、誘人,但是刺太多,想要接近她就會被扎得滿手傷。
  滅明不想逼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
  「我聽南宮揚說,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嬙柳想起那一天的情景,嘴角忍不住彎成一個微笑。「是啊!」
  「南宮揚的身份你我都清楚,我實在想不出來,憑他那種身手,會需要女人相救?」不是他看輕女人,只是他瞭解南宮揚的本領,實在難以想像會需要眼前這個柔弱女子伸出援手。
  她神秘的眨眨眼睛,含混的說:「人總有他的弱點嘛!」
  「啊!」滅明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替他趕走狗,對吧?」
  南宮揚絕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面對槍林彈雨能夠面不改色,一看到狗卻馬上豎白旗投降。也不知道南宮揚前輩子是跟狗結了什麼梁子,任何狗狗只要一看見這個南部各大族的族長落了單,馬上不遺餘力、呼朋引伴的來欺負他。惡性循環下,也就造成了南宮揚聞狗色變的個性。
  嬙柳大驚失色的猛搖頭。「我沒說喔!我沒說喔!這是你自己猜出來的,不干我的事。」南宮揚曾經半威脅、半討好的逼她發毒誓,不准嬙柳洩漏他的弱點。
  一個堂堂的大人物,能讓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厲害角色,居然會怕狗?這件事傳出去那還得了,南宮揚鐵定會去跳愛河自盡。
  「別擔心,這點我早就知道了。」他心知肚明的笑著。「他一定也逼你發誓,不准透露半句是吧!」
  她小巧的鼻子輕輕一皺,感覺像是兩個人剛剛分享了什麼秘密。「可不是嗎?他對於這個弱點困窘得要死,打死不准我對別人透露。」
  滅明看著她小心翼翼的笑容,話鋒一轉。「南宮揚說你在當時遇上了某些困難,所以才會在他的安排下住進我的屋子。」
  嬙柳的笑容轉瞬間凍結在臉上。知道他會追根究柢,她決定主動餵他一些模稜兩可的話,先止住這個男人的好奇心。
  「我那個時候……」她想了一下,接著說道:「我那個時候欠了人家不少錢,被討債的人追殺,剛好遇上了南宮揚,所以請他幫忙我找了個地方躲。這麼一躲就躲了兩年,我乾脆住了下來,順便賣豆漿為生。」她胡縐了一個故事,從濃密的眼睫毛下瞄他。
  真是的,他到底信不信啊?電視上的那些女主角不是這樣說幾句,所有人就全被騙得團團轉嗎?嬙柳自信演技不差,但是在東方滅明那種像是會洞悉一切的眼光下,她的胡說八道就變得有些胡言亂語。
  「啊!是這樣子的嗎?」他慢條斯理的說,仍舊盯著嬙柳,雙手環抱交疊在胸前,眼光平穩而犀利。
  「是啊!」她學著東方滅明打哈哈,一方面小心翼翼的後退,企圖逃離現場。「就是這麼簡單,我很平凡、很平凡的。」她極力聲明,卻發覺自己有越描越黑的傾向。抱著整鍋的黃豆,嬙柳越退越遠。
  「那……那沒什麼事了,我還要去洗鍋子,不陪你聊天了。」丟下最後一句話,她飛也似的逃走。
  滅明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浮現笑容。丟給他一些小說情節似的東西就想敷衍他?這樣只會更加挑起他的好奇心罷了。這個神秘小女人真如南宮揚所說的,對極了他的脾胃。
  要是宮嬙柳知道他現在的想法,可能會氣得跳腳。對於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滅明是一個字都不信。
  好吧!姑娘,咱們對上了。他在心中暗暗發誓,以東方之名,他非要挖出這個女人所想隱藏的秘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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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夢境,睡睡醒醒。
  或許是因為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回到這裡,這個他稱之為家的屋子裡,所以睡得極不安穩。其實在東方滅明的心中,他也不認為這是他的家,頂多認為這是他休息安身的地方。
  那麼,他的家又在哪裡呢?任何一朵花都有根,任何一個人也都該有家吧!
  他的家在哪裡?在滅明還沒有成為「任務人員」之前,他居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是他的家嗎?一個嚴肅正直,卻永遠工作至上的父親,父子兩人同樣剛強的個性,造就了水火不容的家庭。不!那甚至不能稱之為家庭!早逝的母親,不懂溫情的父親,叛逆的自已,使得滅明在國家安全單位秘密徵召他的時候,毅然決然的拋下家庭與父親,成為沒有家庭、沒有過去的「任務人員」。
  六年前在好友南宮揚的慫恿下買了這間房子,本來只是想堆放些雜物,卻沒想到數年後的今天,這裡會成了他休息養傷的地方,而且又來了一個美麗的不速之客。
  迷亂的夢境讓他的情緒起起伏伏。已經有多久沒有享受到放任情緒的單純快樂?身為」任務人員」的這些年,滅明就被剝奪了這種表達情緒的權利。
  夢境十分混亂,幾次生死一線的出任務情景在眼前一幕幕的上演,死的戰友,傷的戰友;失敗的行動,成功的行動,反正都是你死我亡的殘忍行為。
  忽然,血腥的劇情消失了,滅明覺得自己彷彿回到學生時期。一位美麗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手上捧著一本詩集,用清脆的聲音念著陸游的「釵頭鳳」。她看著他,笑容裡有著一種令人心折的甜美。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宮牆柳?宮嬙柳?
  滅明心中一動。一個從詩詞中擷取名字的神秘女子,被南宮揚送進他的屋子裡。他伸出手,她反而退得更遠。
  忽然間,一聲轟然巨響。
  她手上裝著黃豆的鍋子掉了嗎?
  夢境整個消失了,轟隆隆的聲音卻沒有停止,變得像是機器運轉的聲響。
  不對勁!
  久經訓練的神智馬上清醒,本能地接管了一切。滅明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地拿出藏在床下的手槍。犀利的眼光四下掃射,卻發現房間裡沒有人影。
  機器的運轉聲還在繼續,難道是有人洩漏了他的行蹤,仇家們找上門來了?滅明猜測著,小心翼翼的緊握手中武器,身手矯健的撲進主臥室。
  時間是凌晨四點,窗外的天色仍是灰暗。宮嬙柳居然不在床上。滅明不由得皺起濃眉,暗自猜想著,那些人會對宮嬙柳下手嗎?該死的,竟然是他連累了她!
  聲音來自樓下,被褥還是溫熱的,難道侵入者劫持了宮嬙柳到樓下?
  滅明狠狠的一咬牙,沒有想到自己已經犯了「任務人員」最忌諱的,讓情緒影響了自己的判斷能力。他現在滿心所想的,只有去救出那個女子。
          ☆          ☆          ☆
  四周是單調的馬達運轉聲,倏地,低沉而威嚴、充滿命令意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雙手舉高!」
  嬙柳吃了一驚,原本還有的一些睡意都被嚇跑了。她的雙手徒然一鬆,用來舀黃豆的湯勺摔落在地面,匡噹一聲巨響,在清晨裡更顯得突兀。
  滅明環看四周,費盡力氣才讓自己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沒有入侵者,宮嬙柳好好的沒有被挾持,他在睡夢中所聽見的機器運轉聲,是宮嬙柳前面那台約一人高的機器所發出來的。
  「你在做什麼啊?夢遊嗎?一大早就玩這種終極警探的遊戲。」聽出是東方滅明的聲音,她鬆了一口氣,卻有些生氣他突如其來的行為嚇了她一跳。「就算你生氣我干擾到你的睡眠,也不用這樣嚇我啊!」
  她轉身,看見滅明手上的槍。「喔!我的老天啊!你還帶著槍下樓來。」她的視線往上游移,正想質問他是不是想一槍斃了她時,瞬間,她瞪大雙眼,只能喃喃的念著:「喔!天啊,天啊……」嬙柳說不出話來了,只能雙眼發直的瞪著他。
  說得更精準一點,是雙眼發直的瞪著他光裸的胸膛。
  她自認沒做什麼壞事啊!為什麼自已跟平常一樣,凌晨四點爬起來研磨豆漿,卻要被人用槍指著威脅,還看到一個赤裸裸的,絕對可以媲美國際男模特兒體格的胸膛?天啊!她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機器的聲音讓我誤以為有人入侵屋子。」滅明順手把槍枝插進褲腰裡,淡淡的解釋著,有些好笑的看著她看呆了的模樣。
  過了好一會兒,嬙柳回過神來,用抱怨掩飾自己的羞窘。
  「什麼嘛,你動作片看多啦!」她再度背對著滅明,粉頰已經紅似天邊的晚霞。彎腰撿起掉落的湯勺,用有些發抖的手放在水龍頭下清洗,又回到研磨豆漿的機器前,一勺一勺的把泡了一夜的黃豆倒進機器中。
  媽媽咪啊!她的房東喜歡凌晨爬起來用槍指著人,還會光著上身走來走去耶!嬙柳開始認真考慮搬家的可行性。
  「你在做什麼?怎麼會這麼吵?」他走近幾步,從她的肩膀後方看著她的動作,語氣中沒有責怪,只有不明白。「現在是凌晨四點耶!你都這麼早起的嗎?」
  走得太近,他的溫度彷彿包圍了她。
  嬙柳又把黃豆舀進機器中。
  「為了賺錢餬口嘛!要知道,我做的是賣早點的生意,所以每天凌晨都是這麼早起床準備。」她把最後一些黃豆倒進機器裡,看著黃豆被絞碎,變成豆渣與豆汁,流入機器下方的大型深鍋中。
  「這是什麼?」滅明好奇的彎下身子,伸手想去觸摸浮在表面的淡黃色泡沫。
  嬙柳想都沒想,迅速拍開他的手。「這是給客人吃的豆漿原汁,不要拿你的手在那裡攪來攪去的,待會兒要是弄髒了,你要我怎麼拿出去賣給客人喝?」
  她賣力的想把裝滿豆漿原汁的鍋子拖到廚房。滅明看不過去,主動接手,輕而易舉的把鍋子扛到瓦斯爐上。
  誰知道嬙柳猛對他搖頭,嚷著:「步驟錯了。原汁還必須先過濾,才能加熱煮熟,不然含有豆渣的豆漿沒有人會喝的。」
  在她七手八腳的指示下,滅明又把鍋子搬下地來。怎麼這麼麻煩啊?他在心底咕噥著。
  長年在國外,又因為工作的關係,這幾年來,他每天早上幾乎都是喝杯咖啡打發過去的,從來沒有想到中國人吃個早餐居然有這麼多的麻煩事兒,光光是看似簡單的豆漿就有這麼多的學問。
  已經換上工作服的嬙柳,頭髮像昨天早上他所看到的一樣,挽成一個髮髻,讓人不由得想去猜測那頭青絲的長度。
  她熟練的拿出一塊棉布,仔細的過濾掉黃豆原汁裡的豆渣。
  滅明沒有出聲,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忽然間想起,自己似乎沒有看過她穿工作服以外的服裝。宮嬙柳的工作服是一件普通到有些土氣的運動服,外面罩著洗白了的圍裙,平凡的裝扮卻也難掩天生麗質,裊娜纖細的腰肢,盈盈不及一握,娉娉婷婷,身段苗條而輕盈。
  過濾後的豆漿,潔白得像牛奶。嬙柳把豆渣隨手丟進一旁的水槽,示意他可以把鍋子抬上瓦斯爐。
  他不露一點痕跡地收回在她身上流連的眼光,沉默的照辦。
  「何必這麼早起來,不能前一天晚上就做好嗎?」他一邊打開爐火,一邊問著。
  嬙柳搖搖頭。「當然不行,豆漿很容易壤的。況且大部分的人早上還是習慣喝熱豆漿,要是不新鮮,不是當天早上煮的,喝起來的味道就是不夠好。」她一臉專家模樣地替他解說著,接著彎腰下去,小心翼翼的調整爐火的大小。「所以我一定每天早上都爬起來煮豆漿。」
  靠得太近了,近得讓嬙柳腦中警鐘大響。忍不住的,她的視線又往下溜,在他光裸、性感得令人髮指的胸膛上打轉。
  空氣中突然瀰漫著一種曖昧難明的氣氛,他看著嬙柳,抿著唇,眼中卻有著一些似笑非笑。
  她就像是害羞卻又好奇的女孩,明知道不該去看,視線卻偏偏離不開他的胸膛。天啊!
  東方滅明這招太不公平了,光著上身在她面前晃過來晃過去,讓她根本無法思考嘛!
  「吵到你,我很抱歉。」嬙柳強做鎮定的深吸一口氣,退開幾步。「但是也麻煩你,不要一大早就光著身子,妨害風化的在屋裡跑來跑去。」
  滅明淡淡一笑。「這房子是我的,我要穿什麼在屋子裡走動是我的自由。」他別有深意的打量著眼前的嬙柳。「如果你不服氣,也可以如法炮製嘛!」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嬙柳恨恨的想著,把他的提議當成耳邊風。「謝謝你的建議,但是我可沒有裸奔的習慣。」
  滅明失笑,好玩的看著她。「小姑娘,這不叫裸奔,至少我還穿著一件褲子。」他指指自己身上的睡褲。「通常在臥室裡,我才會做完全無保留的演出。」
  她沒好氣的瞪滅明一眼,自顧自的離開廚房,把研磨豆漿的機器關掉,整棟屋子少了機器運轉聲,突然變得有些安靜。靜到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到,嬙柳胡思亂想著。
  當初南宮揚是怎麼跟她說的?她回想著。
  「我這個朋友,工作性質不太尋常,所以房子已經空了好幾年,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活著回國,回來住這棟房子。你不是正需要一個地方住嗎?剛好嘛!就別客氣的給他住下來,那傢伙不會介意的。他要是不回來,那著房子就交給你了;要是他回來,你也是替他照顧房子啊!況且那個人酷得很,剛毅沉默到有些古怪,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不會打擾到你啦!」南宮揚在兩年前曾經自信滿滿的說著。
  剛毅沉默?哈!下次遇見南宮揚,千萬提醒自己要告訴他,東方滅明那種個性不叫剛毅沉默,那根本是叫悶騷!一個穿著睡褲在屋裡走動的人,還敢大言不慚的建議她如法炮製,這種人的個性會剛毅到哪裡去?她想到此處,不由得搖頭。
  滅明在嬙柳之後跟著走出廚房,看見她呆呆的站在停止轉動的機器前。「怎麼,睡眠不足嗎?」他走到她身邊,笑著舉起大手在她眼前揮了揮。「走了幾步,就對機器作起白日夢來了。」
  嬙柳有些匆促的、勉強的笑笑。一轉頭,又跟他的裸胸打了個照面。她在心底呻吟了一聲,強迫自己轉移視線,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眼光居然往下掉。天啊!再這麼看下去,就快到「禁區」啦!她連忙抬起頭,卻留意到滅明隨手插在褲腰間的槍枝。
  很奇怪,槍枝不管在任何人身上,佩帶起來就是有些刺眼,讓人心生恐懼。偏偏東方滅明是個異數,穿著睡褲,掛著手槍,看起來也沒什麼不對勁。嬙柳相信,就算他現在穿的是西裝,襯起如此致命的武器,也不會令人覺得突兀。這個男人的氣質已經與武器融為一體,同樣是平穩中又透露出危險,那種若有似無的霸道氣息更是引人注意,這就是為什麼嬙柳剛剛有好一陣子完全忘記那把手槍的存在。
  「你不是說過你的職業是公務員?」她發問,澄清如水、光亮如星的眸子瞅著身旁高大的男人。「哪個公務員會佩帶槍枝?」
  他淡然一笑,不準備回答。他實在喜歡她好奇瞎猜的模樣,太喜歡了,那就像只小心翼翼的貓兒,想玩卻又有些害怕,所以只是慢慢的伸出爪子,一次、兩次的翻弄問題。
  「啊!你是警察?」警察也算是公務員吧!她自問自答,蹙著秀眉想了一會兒,又推翻了自己的答案。「不可能,你不像是警察。」沒有警察會有東方滅明這種跋扈、不可一世的氣勢,就好像世界上的一切規範準則都不能限制他的行動,徹底的狂與傲,跟南宮揚一模一樣。
  「哎呀!我不猜了。」她沒有耐心的放棄,盯著這個嘴角含笑的男人看。「你自己宣佈答案。」嬙柳有些半命令的說道。
  滅明沒有被她的語氣唬到,仍舊搖搖頭,像是在吊她胃口。是不想告訴她,也是不能告訴她。
  「你太好奇了,好奇心會殺死貓的。」滅明提出諺語警告她,如預料中的沒收到什麼效果,嬙柳仍然拿那種非逼問出事實不可的眼光看他。「普通人看到帶槍的人就知道要乖乖的,噤聲不敢多問,哪有人像你,還不知死活,嘰嘰喳喳的在旁邊自問自答?」
  嬙柳哼了一聲,皺皺小巧的鼻子。「大場面我也是見過幾次,可不是那種看到槍或血就嚇得像只鴿子,躲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女人,和阿揚認識的這兩年,我也多少瞭解他的生活圈子。」
  南宮揚的生活圈之複雜,簡直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他今天可以穿著運動服,笑得像個大男孩,帶著一大票剛打完籃球的大專學生來光顧她的豆漿店,明天也可能變成黑社會大哥,戴著墨鏡,坐著高級黑色大轎車,用令人戰慄的眼光,冷漠的判定一個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所以臨時冒出東方滅明這麼一號神秘人物,她也不太驚訝,南宮揚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佩帶槍枝的人在嬙柳眼中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佩槍又怎麼樣?阿揚也拿了幾把讓我防身,全擺在樓上。」
  滅明挑起眉毛,不免有些詫異。「你會用槍嗎?」
  他昨天大略看了一下附近的情形,發現南宮揚在嬙柳的住家旁安排了一些人,看來是要保護她。是因為南宮揚真的太在乎這個女人,還是這個女人有什麼秘密的過去,需要這麼嚴密的保護?
  「阿揚有教我用過,每隔一段時間,他會撥時間訓練我槍術。」聰明的人,學什麼都快,況且用槍又不是什麼難事,嬙柳在南宮揚的訓練之下,很快的就進入狀況。比較讓她傷腦筋的,是槍枝的進步很快,她在南宮揚的堅持下,必須不斷的學習新式槍枝的使用方式。
  畢竟她的情況特殊,雖然在南宮揚的保護下安全的躲了兩年,但是誰也不知道,當初那些陷害她的人是不是已經放棄找尋她。
  難道,就這麼躲過一生嗎?
  轉念一想,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啊!嬙柳喜歡極了現在這種平靜的生活,對過去的燦爛生活沒有任何眷戀。
  滅明看著她臉上變化萬千的表情。又在想什麼小說劇情,想搪塞他嗎?
  「南宮揚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他在陳述一件事實,沒有挖苦的意思。「我認識阿揚夠久了,他就算對情婦也沒有這麼費心。」這是實話,滅明從不曾看過南宮揚對一個女子如此尊重,重視到已經把宮嬙柳當成朋友。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的弱點啊!」她眨眨大眼睛,有些調皮的說道,兩個人同時露出笑容。
  「你昨天告訴我的故事,讓我想了許久。很不錯的故事。」滅明突如其來的說,果不其然看見她愣了一愣。
  嬙柳的身子變得有些僵硬,眼神警戒的看著他。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這個男人太聰明,絕對不會只滿足她昨天餵給他的一堆假話,那些他稱之為故事的假話。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她硬著頭皮裝傻,在心中納悶的想,不知道南宮揚究竟透露了多少真相給東方滅明?
  「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滅明習慣性的把雙手交疊在胸前。
  不知道是因為工作的關係,還是本能,他總是喜歡挖掘真相,尤其是真相還與這麼一個有趣的女人有關時,他挖得更是賣力。
  「你說你是被討債的人追殺,所以才撞見了南宮揚。我認識他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欠下多少錢,他會付不起嗎?」
  嬙柳咬咬牙,迎視他審查意味甚濃的目光。
  「話雖如此,但是你也應該知道,阿揚只會做別人要求的事,絕對不會雞婆的多涉獵一分。我只要求他安置我,並沒有要求他替我還錢。」一段不愉快的記憶湧上心頭,她的眼睛掠過一陣陰霾。窮盡她的一生,她不會要求男人替她還債。「再說,你我也只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你不覺得自己問得太多了嗎?如你所說的,好奇心會殺死貓。」她拿滅明前不久說的話堵他。
  滅明沒有因為這小小挫折就放手。長久的嚴酷工作環境與內容,造成他絕不半途鬆手的性格,這也不知道到底是嬙柳的幸或不幸。
  他走近幾步,目光灼灼的看著嬙柳,帶著一抹笑意。
  「你的意思是說,要是你我的關係不僅止於房東與房客,那麼我就能多瞭解你一些?」
  他故意曲解嬙柳的意思,笑得有些不懷好意。「這算是邀請嗎?」
  「你……」嬙柳簡直為之氣結,她沒料到這個人居然如此無賴,逼得她無路可退。
  正在煩惱,一時之間想不出話來回他,突然間,門鈴聲突然大作。
  對峙的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滅明皺著濃眉,看看牆壁上的掛鐘。
  「凌晨五點,居然會有人來按門鈴?你們這裡的生活習慣似乎跟別的地方不同。」他苦笑著。
  嬙柳盡量不讓心中的欣喜顯現在臉上。太好了,正在纏鬥的時候,救兵到了,是上天看不過去她一個弱女子被欺負,所以派人來拯救她嗎?管他的,反正只要能讓她逃離東方滅明的逼供就行了。
  她帶著過度燦爛的笑容,腳步輕快的去開門。
  甜蜜得過分的笑容讓送燒餅油條的人有些嚇到,一時之間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還不習慣一大早有個美人感激的看著他,活像他是個能打敗怪獸的超人似的。
  「小柳。」送燒餅油條的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用極有特色的台灣國語說道:「今天的燒餅油條我替你送來了,你點一下,看看數量對不對。」
  嬙柳低頭看著紙箱中的燒餅油條時,滅明的腦袋從她肩膀上探出來,一臉好奇的看著中年男人送來的食物。
  「啊!」男人看到滅明的一剎那,嘴巴驚訝的微張,表情呆滯,眼神也變得有些渙散,標準的受驚過度模樣。「小柳,這是你男朋友啊?」男人馬上換上一副欣喜熱絡的表情。
  「我就說嘛!一個女孩子住一棟房子多危險,總要有個男人在家坐鎮。你終於想通啦?!什麼時候請我們這些鄰居吃喜糖啊?」
  嬙柳大翻白眼,原本的笑容已經掛不住了。
  「林桑,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她有些不情願的側身退開一步,讓兩個男人能正面看到對方。在發現東方滅明仍然是光裸著胸膛時,她簡直想抱頭痛哭。完了,完了,這下子就算是跳進愛河都洗不清了,她完美的聲譽注定要毀在這個男人手上。
  「這位是東方滅明,是我的房東,昨天才冒出來。」猛然發現自己失言,她連忙又補了一句。「喔!不對,是昨天才從國外回來。」
  她轉頭看著滅明,恰好捕捉到他好氣又好笑的眼神,這一次她乾脆置之不理。
  「這位是林桑,也是住在社區裡,我店裡的燒餅油條都是跟他訂的。他們家三代都是做燒餅油條的,味道好極了。」基於鄰居與客戶的立場,嬙柳隨口誇了幾句,說得林桑眉飛色舞。
  兩個男人禮貌的握手,林桑還拿出口袋裡的檳榔,熱絡的請滅明拿一顆嘗嘗。他沒有拒絕,入境隨俗的拿了一顆。這是南部人的習俗,不拿的話,主人會過意不去。
  「我本來以為燒餅油條也是你自己在店裡做的。」他慢吞吞的對嬙柳說。
  她搖搖頭,很高興兩個人的話題又回到安全範圍。
  「不是,我只做豆漿,偶爾會做米漿,其它的食物都是跟外制店訂購的,請他們每天早上送過來。不這樣的話,我根本忙不過來,說不定每天早上必須更早起床。況且做得不好吃,我也不會拿來賣給客人。」她順手拿起一根起鍋沒多久,炸得金黃香酥的油條。「知道嗎?油條要炸得好吃、炸得漂亮,聽說就要學上五年。所以囉,我專心的做我的豆漿就夠了。」
  林桑也在旁邊猛點頭,眼光在兩個年輕人身上轉來轉去。就算是懷疑兩個人的關係,他也禮貌的沒表現出來。
  「小柳的豆漿做得好極了,配上我家的燒餅油條,附近的人都吃得上癮,連我家裡的人忙完後都會到小柳的店裡吃早餐呢!」林桑驕傲的說著。「年輕人,東方什麼來著的,你喝過小柳煮的豆漿沒?我以人格跟你擔保,方圓五十里內,沒有比這家更純、更香的豆漿。」
  「我會嘗嘗的。」他別有深意的微笑,定定的看著嬙柳。
  她突然覺得臉頰一片燥熱,恐怕又因為羞窘而變得通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目光就是有辦法讓她手足無措,灼灼的像是要洞悉她的過去、她的靈魂。
  強做鎮定,嬙柳面無表情的看了滅明一眼,進屋去看看瓦斯爐上的豆漿煮得如何。
  滅明則是目送她的背影。雖然兩人間沒有對話,那種張力卻是不言而喻的。靜默在四周蔓延,卻又像是暗示著什麼不平凡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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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29: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連續幾天來,嬙柳已經打破七個瓷碗、五根湯匙、三個醬油瓶,打翻了好幾碗豆漿、米漿。
  「小柳,我要的是花生湯,不是豆漿耶!」看報紙的中年男人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的看她的臉色,手上捧著熱騰騰的豆漿。
  忙得昏頭轉向的嬙柳慢慢的抬起臉來,因為腦子裡還在想著她那個愛裸奔的房東,所以臉色多少有些奇怪,看在眾人眼中,還以為她正在生誰的氣。
  「你說什麼?我剛剛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她對著客人說道。
  端著瓷碗的男人一看見她不苟言笑的表情,心就涼了一半,不敢再多說什麼,訥訥的咕噥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摸摸鼻子走回自己原來的位子。
  似乎所有人都發現了,他們的豆漿西施最近幾天不但心有旁鶩,而且心情不佳。嬙柳很努力的拿她經手的食物出氣,來光顧的客人們只敢偷偷看她的臉色,猜測她的心情,儘管所有人都好奇得要死,卻沒有人有膽子開口問她。
  賣燒餅油條的林桑前不久才告訴大家,那個突然間冒出來的男人,自稱是小柳房東的東方滅明,已經住進了小柳的房子裡,凌晨五點左右還會裸著上半身在小柳身邊轉來轉去。據林桑的說法,當時東方滅明看著小柳的眼神就像是一個餓了很久的人,正盯著一頓聖誕大餐。此話一出,全社區的人都以為小柳紅鸞星動了,滿心認為豆漿西施會和這個年輕嚴肅的男人發展出啥事情,誰知道幾天下來,不但沒有發生什麼可看性高的事情,反而苦了來小柳店裡吃早餐的客人,幾個熟客已經在吃完早餐後分發胃藥給大家。
  綾蘿習慣性的去跑步,運動完後才到小柳這兒吃早餐。香汗淋漓的她拿著頸間的毛巾擦擦臉上的汗水,輕鬆的點了米漿與蛋餅,晃著一雙修長無瑕到足以造成交通癱瘓的玉腿,端著食物到空位上坐下。綾蘿絲毫沒有察覺大夥兒小心翼翼的心態,還高高興興的和鄰居們打著招呼。
  吃了一口蛋餅,她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的蒼白。
  「媽啊!這個蛋餅是甜的!」她不敢相信的瞪著眼前的蛋餅,好像盤子上的蛋餅隨時會跳起來咬她似的。「是我的味蕾出了啥毛病嗎?還是蛋餅真的有問題?許太太,你試吃看看嘛!」
  「不用試了。」在報紙之後的人淡淡的說道,完全是認命的口氣。「今早大家的蛋餅都是甜的,認命點吃吧!」
  「柳姊姊把糖跟鹽搞錯了?總該有個人去提醒她,怎麼你們就這麼默不吭聲的吃啊?」
  「綾蘿,你這幾天沒來,對吧?」一個鄰居問著她,他喝了一口米漿,又皺著眉把湯匙放下。
  綾蘿眨眨眼睛,掩飾著閃過眼眸深處的一抹神采。「是啊!我前幾天到北部去了,去查一些資料。」
  對於感興趣的人,她通常是馬上著手調查,絕不浪費時間。這個東方滅明,她聞名已久,當然要花工夫去查一下他突然回國的原因。
  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形象,而綾蘿,她在這個社區中只是個年輕的可愛女孩,社區中的人只知道她是住在社區中的人,除此之外對她則是一無所知,甚至連她真正的姓氏都不知道。
  綾蘿離開這個社區後是完全不同的人,擁有與她的年齡全然不成比例的智能與權勢。但是那是出了社區之後的事,在社區之中,她很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言行,不讓人看出破綻。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社區裡的人都單純得可愛,恐怕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表普通的少女,居然有著極不尋常的身份和背景。
  「難怪你不知道。昨天是沒有放糖的豆漿,前天是煮焦了的豆漿,大前天是不知放了什麼的豆漿,大夥兒討論的結果,懷疑是小柳把小蘇打放進豆漿裡了。反正都是白白的、顆粒狀的東西嘛!大大前天則是加了鹽的豆漿,這幾天下來,我們已經見怪不怪了。」許太太細數著幾天來所受的酷刑。
  大家聳聳肩,盡量把討論的聲量降低,不讓嬙柳聽到。
  「應該有人去告訴她啊!」綾蘿仍在堅持。她指著一個社區中的年輕丈夫說道:「韓家的男主人,你去說吧!我們這一票都是老弱婦孺,就你一個是大男人,應該由你去。」
  「少來,要我去?你有替我投保高額保險嗎?」韓家的男主人氣定神閒的拒絕,另一隻手在餵他剛滿八個月的兒子喝牛奶。「你沒看到小柳一臉茫然又兼空白呆滯的表情,誰知道她在想什麼。雖然鄰居兩年多,沒看她發過脾氣,但是難保那個自稱是她房東的人已經惹出她的壞脾氣。未知的東西,往往是最可怕的。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的,才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真的有這麼可怕嗎?」綾蘿也開始感染到大夥兒疑神疑鬼、大驚小怪的氣氛了。她偷偷打量著嬙柳的側臉,臉上有著一抹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意思的笑容。「你們看,柳姊姊會不會跟那個東方滅明迸出火花啊?」
  「不會啦!他只是小柳的房東,不是說住不久就要搬了嗎?」
  「那你怎麼解釋小柳這幾天的失常?」
  「或許只是我們亂想。」
  大夥兒七嘴八舌的討論,眼看情緒越來越熱烈。
  「相信我啦!我的第六感超靈的。」作媒成狂的許太太說道:「我有預感,再過不久,這兩個人絕對會成一對兒的。」
  兩方人馬各持己見,爭論不休,眼看已經無法達成共識,點燃這場爭執火信兒的綾蘿才慢吞吞的開口。
  「不用吵了,咱們靜觀其變。現在大家爭論得如此熱烈,乾脆小女子我來做莊,各位來下注賭一把如何?」她抱著惡作劇的心態說道,瞄了一眼嬙柳的背影。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全認同的點頭,當下就忙起了立標、下注、決定盤口的工作。
  距離眾人兩公尺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盛著豆漿的嬙柳沒有發現,她的豆漿店已經成了綾籮聚賭用的臨時賭場,而她,正是這場賭局的主角之一。
          ☆          ☆          ☆
  滅明總算習慣了每天清晨四點的機器運轉聲,以及五點半過後樓下傳來的眾人喧鬧聲。
  社區裡的人們對宮嬙柳的豆漿店有著偏愛,往往把她這兒當成了社區活動中心,或社區情報的交流處。宮嬙柳每天約十點收攤,在收攤之前,早餐店中的人潮總是絡繹不絕,台語、國語、台灣國語混雜其間,偶爾還會冒出幾句英文。滅明認得出來,說英文的是他到社區那天遇見的年輕女孩,綾蘿。
  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他的職業病使然,滅明總是忘不了綾蘿曾經拋給他的一個複雜眼神。說他敏感也好,多年來「任務人員」的生活已經造就了他超乎常人的敏銳直覺,滅明對那雙看來單純,實際上隱含了許多秘密的眼神十分好奇。
  這一點宮嬙柳跟綾蘿倒有些相像,她的盈盈大眼中同樣含著許多不欲人知的秘密,就是這一點,簡直讓他無法自拔的想去探索,但仔細想想,兩個美麗女子的眼神又有那麼一丁點的不同。宮嬙柳帶著很濃的恐懼,幾乎讓人想對她發誓絕對不會傷害她,那種試探的遲疑令人只想去探索、去憐惜;而綾蘿,則是像受過長久的訓練,知道不能將自己的優秀昭告天下,但她又偏偏太清楚自己的優秀,那雙眼睛有著深沉的智能,以及難以掩飾的傲氣。
  這個女孩怕不只是個普通人,改天可要向南宮揚調查看看,看他是否知道綾蘿的身份。
  滅明伸伸懶腰,讓自己的思緒暫時停擺,伸展著全身結實到令男人咋舌、女人流口水的肌肉。
  休息的這幾天,他因為長期處在危險之下的神經漸漸放鬆,習慣了整個社區的生活作息,也認識了不少左鄰右舍,對於這裡給人的感覺簡直著了迷。總而言之,這個社區雖然生活水準頗高,但是仍保留著南部人們特有的熱情,對於鄰居都抱持著關心又兼看熱鬧的心態,可愛得令人發笑。
  通常嬙柳開啟研磨豆漿的機器後,滅明就清醒了,躺在床上卻又無法入睡,不如早早起床,反正他持續了十多年的體能訓練也是不能荒廢的,養傷並不代表身體機能的全部休息,像滅明這種已經習慣了日日鍛煉體能的人,一旦停頓自我的訓練要求,就絕對無法在休假完畢後,正常的應付緊接而來的任務。想要活命,就必須不停加強自己的體能,這是「任務人員」最基本的活命準則。
  他所受的訓練,是透過上司介紹的。所有的「任務人員」都有專門的訓練師父,通常都是以中國的拳法為基底,再以西方的自由搏擊為輔,講求個人的實戰經驗。幾天以來,他並沒有荒廢自己的訓練,當嬙柳在樓下賣早點時,滅明就在頂樓練習拳法。
  因為那次受的槍傷在腰部,傷勢還挺嚴重的,所以暫時不能做什麼劇烈運動,滅明試著打幾套以柔克剛的太極拳,一面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況。
  大約是早上十點左右,頂樓的空氣開始變糟了,赤裸的上身也佈滿了汗水,滅明拿起放在樓梯旁的毛巾,一面擦著汗水,慢慢的走下樓。
  宮嬙柳大概收攤了吧!他猜想著,往自己房間走去,打算先洗個澡,然後再四處走走。
  幾年來都忙於各種的任務,一時之間鬆懈下來,他反而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找不到什麼事情可做。去找南宮揚吧!再不就是跟宮嬙柳學著賣豆漿,或許能找到一些事情打發時間。
  浴室裡傳來水流的聲音,滅明的思緒被打斷。站在浴室門前,他低頭看著門縫中流洩出來的燈光,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哎呀!他怎麼忘了?他還有一個神秘美麗的房客在,日子怎麼會無趣呢?
  滅明敲敲門,隔著浴室的門喊著:「小柳,是你在裡面嗎?」
  當初買這棟房子時只打算單身一人居住,所以只設計了一套衛浴設備,沒想到幾年之後的今天,滅明居然開始感謝起自己當初的決定。
  滅明第一次感覺到那種同居的親密感。共同居住在一個屋簷下,人們不可能在每一刻都在情感上防衛著,靠得越近,就越有機會突破防線,看透掩飾在平日面具下的靈魂。
  這就是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吧!
  「當然是我!整棟房子就只有我跟你,不是我,難道你以為是修水管的工人嗎?」嬙柳沒好氣的回答,嬌脆的聲音夾雜著水流聲,透過門板傳來。
  她先是被滅明的敲門聲嚇了一跳,慌忙的拿了條大毛巾遮住還在滴水的赤裸嬌軀,緊張的死盯著隔開兩人的那扇門,活像是害怕他會破門而入。一個人在這棟房子裡住了兩年多,還是不習慣一個大男人就這麼闖進她的屋子,就連敲門聲都令她覺得突兀。
  嬙柳對鏡子裡緊張兮兮的自己苦笑。她在做什麼啊?東方滅明怎麼可能會衝進來?看來她真的必須快些習慣和這個男人「同居」的日子,免得不久後她被自己嚇得精神分裂。
  她深吸一口氣,擦乾身上的水滴,穿上放在一旁的米色絲質睡衣。她現在的穿著實在不適合被東方滅明看到。當初她買睡衣的時候沒有多想,只是貪戀絲緞在肌膚上那種柔滑的感覺,再說整間屋子就她一個人住,實在不用考慮睡衣的形式。
  現在,她深深的為自己當初的選擇後悔。
  雖然她現在的穿著稱不上暴露,但是米色睡衣的低胸剪裁露出半截雪白粉嫩的酥胸,足以讓男人們血脈僨張,更何況她必須穿著這件睡衣在那個眼神危險的東方滅明前面晃來晃去呢?
  該死的,她當初怎麼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等回到臥室再換睡衣呢?嬙柳瞪著已經被她泡在冷洗精中的工作服,只能認命的歎口氣。沒辦法,先溜回臥室再說吧!
  嬙柳先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兒,發現外面沒有任何動靜。他應該離開了吧!發現浴室裡有人,正常人的反應不都是禮貌性的離開嗎?她深吸一口氣,打算開門後以最快的手法將泡了冷洗精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裡,然後以百米賽跑的速度衝回臥室。
  浴室的門被迅速打開,她正撩起睡袍的下擺,拿起浸泡衣服的臉盆,準備開始衝刺……
  該死的,她低估了東方滅明臉皮的厚度!
  半裸的男人雙臂交橫在赤裸的胸膛前,背靠著牆壁,氣定神閒的面對著浴室的門,性感而微薄的唇彎成一個純男性的笑容,整個人像是全然放鬆,卻又在同時散發出強烈的侵略氣息。
  嬙柳連忙緊急煞車,要是她再慢一秒鐘發現滅明擋在門口,恐怕真的會整個人衝進他懷裡。
  「你怎麼還在這裡?」她氣急敗壞的朝他喊著,對於自己不能順利開溜而感到憤怒。
  「這是我的屋子,我想待在哪裡是我的自由。」他滿不在乎的回答,眼神漫遊過嬙柳的身子,毫不掩飾他的激賞。真是看不出來,包在那件工作服下面的,竟是這麼惹火的身材。
  滅明的手掌心刺癢著,他必須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不至於伸出手去觸摸她。這個女人實在太美了,簡直美得不真實,像是從男人最渴望的夢中誕生的維納斯。
  嬙柳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滅明肆無忌憚的眼光又讓她渾身不對勁,她咬咬紅馥的下唇,就像是他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背貼著牆壁,小心翼翼的避開他,很努力的想逃離現場。
  毫無預警的,他突然間行動,敏捷得如同狩獵時的黑豹。
  滅明傾身向前,雙臂靠在嬙柳身旁的牆壁上,有效的將她困在他的眼光之下。
  「你何必逃?我說過了,我不會咬你。」他認真的說,眼光在她酡紅的俏臉上游移。
  「這幾天來你都在躲我,避之唯恐不及,難道我真的有那麼恐怖嗎?還是你怕我跟你收房租?」最後一句話隱含著些許笑意。
  她鼓起勇氣抬頭,迎視他有些過分熱烈的眼光。
  「我沒有在躲你,你別亂想。」她心虛的猛眨眼睛。
  滅明搖搖頭。「我發現你有個壞習慣喔!」他一本正經的說,雙臂漸漸靠攏,兩人間的距離慢慢縮短,親密的氣氛逐漸升高。「小姑娘,你太喜歡說謊了,而且更糟的是,你說謊的技術糟糕透頂,可能連小孩子都騙不了。」
  嬙柳把臉盆橫放在胸前,當那個臉盆是武器似的,不讓滅明再前進分毫。沒錯,東方滅明是曾經說過不會咬她,但是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吞了她,教她怎麼能不盡量避開他?
  她吞吞口水,覺得自己像是落進陷阱裡的獵物。
  「我們見面才沒幾天,你就能分析我的壞習慣了?我倒是不知道,現在的公務員還有進修人類心理學這門課。」她硬著頭皮說,換來他一個滿不在乎的聳肩。
  「我學的東西比一般公務員多。」他輕描淡寫的回答。
  「包括佩槍?包括裸奔?包括把無辜善良、準備要去洗衣服的老百姓攔截下來?」嬙柳若有所指的瞄著他放在牆上的手臂。
  滅明微笑著,放下手臂。說真的,這女人的反應快得讓人措手不及,要是別的男人,可能早就被她諷刺得遍體鱗傷,不敢再越雷池一步。雖然宮嬙柳拚了命的偽裝平凡,努力的收起自己的伶牙俐齒,但是受到滅明的幾次撩撥,還是直覺的漸漸露出本性。
  得到自由的嬙柳轉過身去,幽雅的把臉盆裡的衣服扔進洗衣機。
  反正不能如預期的逃回臥室去,何不大方一點?她能清楚的感覺到東方滅明的眼光混合著激賞與熱烈,讓她同時感到女性的羞怯與驕傲。
  嬙柳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美麗,曾經有一些日子,她的美貌是一項無所不能的武器,直到那件毀了她生活的事件發生,嬙柳才真正看清,有些男人只看見女人的身體與美貌,在他們眼中,沒有所謂的尊重,所以她將自己縮入密實的繭中,不讓人探索到她的內心與靈魂。
  但是,她卻又在這個男人眼中看到純然的欣賞與憐惜。東方滅明是從來不掩飾他對她的野心沒錯,但是比起嬙柳以前所接觸的男人,那種衣冠楚楚卻又不時用曖昧的眼光打量她,一旦發現她需要幫忙時,就不知廉恥的落井下石的男人而言,嬙柳反而欣賞起東方滅明這種率直的表現方法。
  滅明在她背後,看著她款擺的柔軟柳腰,一時之間只覺得意亂情迷。
  他毫無聲息的走上前,直到能聞到嬙柳身上所散發的陣陣幽香。滅明把頸間的毛巾緩緩拿下來,順手丟進洗衣機左邊的籃子中,另一隻手則握住嬙柳放在洗衣機上的微濕柔荑。
  她背對著滅明,兩人的身體雖然沒有接觸,但是她卻能清楚的感覺到他身上所傳來的熱力。嬙柳的身軀敏感的竄過一陣顫抖,察覺到滅明熾熱的呼吸就吹拂在自己毫無保護的頸項上。
  滅明無法自制的低下頭,先用鼻尖輕觸她雪白的頸子。緩慢的、誘惑的,他能感覺到嬙柳的顫抖,更搧動了他的情火。
  「你都不會流汗的嗎?」他低聲問著,呼吸吹動了嬙柳的髮絲。在炎熱的盛夏,她的肌膚仍然是涼爽溫潤,透著一絲絲動人的香氣,就像是古人所說的「冰肌玉膚」,誘引著滅明去碰觸。
  嬙柳宛如受到蠱惑般,完全沒有想到要反抗,這一瞬間,她只是這個男人的俘虜,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俘虜。
  他開始吻著嬙柳裸露在絲質睡衣外的頸子,仔細而親密的,不放過任何一吋誘人的肌膚。他已經記不得什麼時候有女人能讓他如此癡迷了,她身上傳來的香氣及顫抖,讓他的理智徹底崩毀。
  輕柔的,滅明將懷中的女子轉了個圈,讓她直視自己熱烈燃燒的眼眸。他在那雙盈盈大眼中看到迷惑與些許的害怕,忍不住的,滅明低喃著:「你不必怕我,相反的,我才必須怕你。」
  「為什麼?」她混沌的腦袋中還有些許思想,勉強開口問他。
  他低下頭,讓兩人的額頭相抵,激情的溫度在一瞬間竄升得更高,滅明鎖住她的視線,不許她逃離,進一步勾引她陷溺。
  「我給了你太多力量,讓你控制了我的情緒。」他的手指溜過嬙柳的紅唇,惹得她雙腳一陣發軟,要不是靠他的手臂支撐,她鐵定已經躺在地上了。「我不應該有情緒的。」他慢慢的說道,呼吸吹拂在她臉上。
  人怎麼可能沒有情緒?嬙柳昏沉的想,卻沒有力氣問出口。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誘惑她,摧毀她的理智與思考力,她望著滅明越來越欺近的唇,腦中一片空白。
  他的吻……
  那是火焰,一種足以焚燒一切的火焰。
  焚燒過去的一切陰霾,焚燒所有的偽裝,只能以本能去響應。在這種純然感官的世界中,沒有人有能力作假,一切都是最原始的反應;更沒有所謂的輸家或贏家,面對激情,兩人對彼此的影響力是對等的。
  輾轉的唇、纏綿的吻,挑起燎原大火。滅明的舌探入她的口中,捕捉到她的一聲輕歎或嬌喘,感覺到嬙柳羞怯而試探性的響應,他呻吟一聲,用堅實的雙臂緊緊抱住她,像是要將這個神秘美麗的女子永遠囚禁在他懷中,生生世世不准她逃離。
  早就應該認清楚,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心中那種震撼的感覺就揮之不去,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滅明,他與這個女子的靈魂有著不可切斷的聯繫,就靠這個吻,逼迫兩人釋放出隱藏的激情,那種一直存在於兩人間的火花,在此刻此地成了熊熊大火。
  有某些東西,不是逃避閃躲、不承認就能罷休的,該是相屬的,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一樣逃不掉,何況這對冤家又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在迎向東方滅明熱吻的那一瞬間,嬙柳兩年多來的心牆完全的崩解。
  緩慢而不情願的,他主動結束這個吻,眼光卻仍然停留在嬙柳的臉上。他沒有退開,靜靜等待她的反應。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唐突佳人,但是意亂情迷下,他怎麼還有辦法多想?只能完全依從衝動行事。
  兩人的眼光還是交纏的,沒有人移開。
  「你……你怎麼能這麼做?」嬙柳的眼神迷濛,被他吻得嫣紅、濡濕的唇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並不是怪他,她只是不明白,這個男人怎麼能如此跋扈霸道的敲碎她的心牆,毫不客氣的闖進她的世界、她的靈魂?
  滅明深吸一口氣,誤解了她的意思。
  「我當然能吻你,而且我打算繼續這麼做、常常這麼做。別否認,小柳,我能從你的反應中,知道你也喜歡。」
  嬙柳輕輕推開他高大的身軀,仰起俏臉迎視滅明。「我是喜歡。」她坦承不諱,眼神平穩。
  滅明沒有料到她會如此爽快的承認,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我也沒必要否認什麼。」她有些自嘲的一笑。「你不是說我說謊的技術糟糕到家嗎?既然騙不了你,我又何必再去編織謊言?況且剛剛那些只不過是化學作用罷了。」
  「只是化學作用?」滅明重複她的話,忍不住笑道:「你又在說謊了。別想騙我,難道你分不清楚我們剛剛分享的不是普通的吻?」
  「不是普通的吻?原諒我經驗不足,沒有辦法分辨。」嬙柳聳聳肩。
  滅明的嘴角浮現一個純男性的笑容,可以看得出,他極滿意嬙柳的回答。
  「很好。」他說道,向前一步。「不要以你以前與男人交往的經驗衡量你我之間,我要你知道,我不同於你以往認識的任何男人。至於你經驗不足的那一部分,我可以免費成為你的教練。」
  她認得出那種眼光,平穩而無法動搖,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倒像是在宣佈什麼。嬙柳忍不住瑟縮一下,似乎感覺到自己已經徹頭徹尾的成為獵物。
  「難道你不問問我這個當事人同不同意?」她有些困難的開口,突然感覺頭皮發麻。
  「你剛剛的反應已經告訴我了。」他淡淡的說,完全不把嬙柳的些微掙扎看在眼中。
  就像是言情小說中所寫的,他似乎在哪裡見過她的秀麗面容,像是在最深的記憶中,或是最美的夢中,他對嬙柳的面容有著依稀的記憶。既然從沒見過,卻又像是見過,那麼一切豈不是命中注定嗎?滅明相信宮嬙柳就是自己想要的女人。
  知道多說無益,她已經輸了這場爭執,男人的一相情願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的。
  「沙文主義的男人。」嬙柳丟下一句,轉身離開,卻又清楚的感覺到,東方滅明熾熱的眼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將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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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30: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柯正國給的資料全被滅明攤放在書桌上,雖然只是簡單的介紹,但是特務界五大神秘人物的介紹還是有厚厚的一疊。
  這五個多年來控制特務界的角色,各有各的特殊才能與權勢,直到最近幾年逐漸演變成雄霸一方的情形,引起官方特務單位的注意,柯正國派了不少手下去調查,但是能得知的線索還是十分有限,只有一些表面資料,別說想捉住這些人的弱點了,他們根本連深度瞭解都做不到。
  滅明揉揉太陽穴,集中精神,再度審視書桌上的文件。
  因為某種他不願意承認的原因,他對其中一、兩個人十分熟悉,甚至可以說有著極深切的關係。他與南風之間的拜把兄弟關係就不用多提了,除此之外,他與東日也有關聯。要是柯正國知道他與東日之間的關係,可能會氣得跳腳,氣自己怎麼毀了一個控制東日的管道。
  十多年前當柯正國說服他加入特務組織的同時,也要求他斷絕與家庭的一切聯繫。誰想得到當年那個工作成狂的父親,居然在十多年後的今天成為名震天下的東日。
  是的,雖然滅明不想承認,但是也不能否認,他的體內流著東日的血脈。柯正國亟欲與之攀上關係的東日正是滅明的父親。或者他應該說曾經是他的父親,因為「任務人員」不得承認有過去,只能活在黑暗中。他捨棄父親給他的名字,稱自己為滅明,暗示自己無法生活於光明之中。
  這就是為什麼他會如此被嬙柳吸引的原因嗎?他們同樣沒有過去,也不敢想是否有未來,能把握的只有現在。滅明探究著那雙剪水秋瞳中的神采,除了防衛與些許的警覺,還有著不可能錯認的火焰,那種對生命無懼的火焰,萬分的期待危險降臨。滅明認得,那種火焰曾經也在他眼眸中燃燒。
  他在這一刻真的希望認識從前的嬙柳,那個沒有受過他人背叛的嬙柳。他能猜想出她過去的個性,自傲而自信,隨時歡迎挑戰。
  就本質上而言,他們根本是同一類的人,只是際遇影響到心境,受過傷的她不敢再輕易踏出自己的腳步,但是她眼中的火焰仍在啊!等待某個特殊的人或事的發生,就能再度引起那小火苗。
  南宮揚就是看透了這點,才將官嬙柳送到滅明身邊。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滅明想也不想的喊道:「進來吧!門沒有鎖。」
  厚重的門無聲無息的被推開,滅明沒有回頭,但是卻聞到一陣濃濃的咖啡香味,其中還混雜著一股他不可能錯認的幽香。
  嬙柳把咖啡往桌上一放,有些尷尬的站在旁邊,許久之後才用充滿罪惡感的口氣問道:「我是不是闖禍了?」她低著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實際上是不敢讓滅明看到她的眼神。
  雖然說潑了那男人一身米漿,她心裡多少有些罪惡感,但是還不至於讓她前來負荊請罪。嬙柳是好奇心作祟,打著請罪的旗號,其實是想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為什麼這麼問?」滅明不答反問,高大的身子向後靠在皮椅上,好整以暇的仰視她。
  「我把米漿潑到客人身上,還拿抹布幫他擦衣服,我想他可能被我氣瘋了,等我拿了衣服出來,他已經走得不見人影。」嬙柳頓了一下,盡量避開不去看他的眼睛,卻還可以感覺到他在看她。「那個人是誰?」
  「公務員。」滅明給她一個簡單的答案,然後等著她大發脾氣。
  嬙柳微張著嘴,憤怒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燒,她很努力想壓抑自己的怒氣,但是有些尖銳的聲音還是洩漏了情緒。
  「東方滅明,你還想繼續騙我嗎?」穿著西裝,拿著高級的手提箱,雖然她沒有看見,但是綾蘿一臉正經的告訴她,那個男人是坐著高級到令人咋舌的黑色大轎車離開,排場比起南宮揚有過之而無不及,哪個公務員能過得這麼奢華?
  他欣賞著她憤怒的表情,那種美麗的確令人屏息也令人著迷。
  「我沒有騙你。」他慢吞吞的說,毫不掩飾臉上的笑容。「我跟那位客人的確都是公務員,只是我們的工作比一般公務貝特別,但是同樣都是領公家的薪水吃飯。」
  嬙柳哼了一聲,充分表現出她對他這幾句話的心得,跟剛剛端著咖啡,像是前來認錯的女孩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她作假的功力還是不夠深厚,滅明稍稍刺激她一下,嬙柳就完全忘了自己該裝出認罪的模樣。
  他淡淡的笑著,發現嬙柳沒有將長髮盤起來,任由髮絲垂落在腰際。她倚靠著書桌,漆黑光亮如黑色錦緞的長髮剛好輕撫著桌面,只要他伸出手,就能將長髮把玩於手心。滅明發現手指刺癢著,極度想知道將那柔細的頭髮撫過掌心的感覺。
  倏地,她毫無預警的向前傾身,拿起桌上的文件,好奇的問:「這是什麼?」
  滅明想搶回來,卻被她輕巧的避開。
  「東日、西月、南風、北雲、中冥王,這名號取得挺好玩的,像金庸的武俠小說。這是你們的公務員名冊嗎?」她翻閱著,背對著滅明,還不忘跟他開玩笑。
  在翻到東日的部分時,嬙柳微微一愣,秀眉微蹙的看著資料,原先開玩笑的氣氛消失殆盡。原本想搶回資料的滅明也察覺到不對勁,他的動作停在半空中,沒有拿回資料。
  雖然知道機密資料是不能讓外人看的,但是嬙柳似乎認識這些人。柯正國說過,嬙柳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會和「南風」扯上關係,說不定她那不可告人的過去就和這五個人有關。
  「有什麼不對嗎?」滅明小心的問,盡量不把情緒流露在言語中。
  「這張照片上的人是東方旭。」她在陳述一個事實,滅明在她眼中看到疑惑。「一個企業界鉅子跟你們公務員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你們稱他為『東日』?」
  「東日」的本名為東方旭,一個近十年來被全世界稱為商界奇才的男人,手上的資產多到無法估計,傳說他的財富足以買下一個國家。這位神秘的商界人士是典型的嫉惡如仇,他也不在乎讓別人知道他和特務界有關係,光明正大的讓手下去破壞他人好事。
  東方旭曾經說過一句話:「法律無法執行的正義,我就用非法律的方法來執行。」他手下有個號稱「鬼魂」的組織,成員都是各行各業的菁英,執行東方旭的命令,奉命破壞不法行為與犯罪組織。這個「鬼魂」組織只聽從東方旭的命令,對於法律一概不理會,所以手段往往極為激烈,許多有權勢的人對東方旭恨得牙癢癢的,卻始終沒有人能捉到他的把柄。
  「你認識東方旭?」
  「嗟,你太小看我了,東方旭的照片幾乎在每一份財經雜誌上都看得到。」嬙柳言詞閃爍的說著,沒有看滅明。
  因為過去的身份不同於普通人,嬙柳曾經跟東方旭有過幾次的接觸,不過那是從前的事了,如今她不想說,甚至不想去回憶。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總該老實說了吧?」她聰明的轉變話題,想掩飾自己看到東方旭照片時那一瞬間的失態。
  滅明沉默許久,靜靜的看著她,思索著自己能告訴她多少。
  「我的天啊……」嬙柳仍在翻閱著文件,不時發出驚呼,滅明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就像是發現了新玩具的小孩,快樂的成分居多。
  大略瀏覽過一遍,嬙柳抬起頭來,還不忘深吸一口氣以平復自己受到過度刺激的心跳。
  「哇!精采得像是在看小說。」
  他從她手中拿回文件,用手勢示意她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滅明不想隱瞞她,再說兩人住在一起,嬙柳又如此的聰慧細心,甚至到有些多疑的地步,與其讓她胡亂猜測,不如先把一切攤開來說,到時臨時有什麼狀況,她也能有辦法隨機應變,讓自己避開危險。
  滅明考慮告訴她的另一個原因,是柯正國在見到嬙柳時所說的話。他相信這個賣豆漿的秀麗女子,曾經跟他現在所處的世界有所交集,再不然就是跟他手上的案子有關。把實情告訴她,也是希望能從她的反應中看出端倪。他想瞭解她的過去,而她根本不願意透露,反而使他更加的好奇。
  「你連機密文件都搶去看,如今想脫身也來不及了。」滅明含笑說道,聲音雖然溫和卻充滿堅定,不容許分毫的拒絕。
  嬙柳突然有一種感覺,像是自己剛剛一腳踩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沼。
  他用大拇指摸著下巴,像是在沉思。「我簡單的說吧!就如我先前所說的,我跟今早來找我的那個男人一樣都是公務員,只是我們的工作內容比較特別,只接受最高層所下的命令,所處理的案件都是普通人無法涉獵也無法想像的。」
  嬙柳瞪大雙眼,眼光複雜,像是也在極力說服自己,她這個喜歡裸奔的房東,居然是隸屬國家高層的特務人員。
  「就像美國的FBI?就像蘇聯的KGB?」她小聲的問。
  「性質相同,但是大體上還是有一些差異。你剛剛說的那些屬於特務界極外層的組織,而我所屬的則是最內層,最不為人知的組織,就像是國家內部的秘密警察,通常被戲稱為『大內高手』。跟別的特務人員最大的不同是在於他們仍舊受限於法律,而我們則遊走於法律之外,上級對我們的要求只有一個。」他頓了一下,臉色變得陰鬱。「他們只要求我們達成任務,至於用什麼手段,他們從來不過問。」
  嬙柳有些呆滯的看著他,許久之後才猛烈的甩甩頭,想把混亂的思緒甩掉。
  「你在開玩笑吧?」她仍然難以相信。
  滅明苦笑著撩起衣角,指著自己的腰部。「你應該有注意到我腰部的傷口,這是槍傷,我前不久在辦案時被對方暗算所留下來的傷口。」
  「哇!」她的驚歎聲拖得長長的,整個人往沙發中縮去。不是因為害怕而想退縮躲避滅明,她只是想換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好在接下來的時間仔細的聽一聽這個刺激精采得像電影的世界。「你們搜集這五個人的資料有什麼用處?」她不浪費時間,馬上發問。
  滅明啼笑皆非地聳聳肩,卻在心中有著些許的喜悅。不可否認的,嬙柳有顆好奇的心,對於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她不會一開始就去排斥,而是先安靜的傾聽,彙集所有資料後再決定要不要接受。
  「這五個人的影響力在現今的特務界都足以雄霸一方,到如今還不能決定是敵是友,因為這一次我處理的案子跟其中一、兩個扯上關係,所以上司把資料給了我。」看見她一臉好奇,他輕笑著問:「需要我說明白些嗎?」
  「當然。」她用力點點頭,漂亮的眼睛裡也有著意。「真是想不到啊!阿揚這個黑社會老大頭兒,居然會有你這麼一個做秘密警察的拜把兄弟。」
  「我跟阿揚認識在十年前,也是因為我所辦的一件案子牽扯到他所管轄的範圍,所以才能跟他結識。」滅明露出一個苦笑。「我到現在還不確定,跟他相識到底是我的幸或是不幸。」他把文件翻到介紹南風的部分,放在她的面前。「阿揚是南部各大族的族長,表面上是個無所事事的花花公子,實際上卻利用南部各大族在台灣各界的權勢做了不少事情。他有個很糟糕的習慣,就是越棘手的事情他越有興趣插上一腳,偏偏他的手段又太招搖,我的組織幾次想吸收他,都被他老大不客氣的拒絕。他有多麼神通廣大,我想不用我多說,你應該也很清楚,不是嗎?」他看著嬙柳,目光深不可測。
  滅明已經放出話,如今就要看嬙柳願意告訴他多少。
  嬙柳微微一愣,就像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擊到痛處,臉上血色盡失。她匆匆看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翻閱文件,滅明發現她的雙手正在顫抖著。
  「你跟阿揚是怎麼認識的?」她不但不回答滅明的問題,反而又提出問題。
  聽到滅明的最後一句話,嬙柳的心狠狠一震。老天爺,為什麼她的房東竟是個愛追根究柢的人?從今早開始,滅明看她的眼光就有些怪異,彷彿若有所思,嬙柳的心七上八下,無法猜測他在想些什麼。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滅明的言話就好像有意無意的在試探她?
  為什麼滅明要探詢她最不願意示人的過去?嬙柳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逼到懸崖邊,已經無路可退。除了逃避,她實在想不出別的路好走。
  「我在『任務人員』裡工作已有十幾年,十年前在辦一件案子時遇見阿揚,我們在陰錯陽差下成了好友。」滅明輕描淡寫的說,不著痕跡的帶過那段有些傳奇性的相遇。十年前因為工作與南宮揚有所接觸,兩個出眾出色的男子成了相知相惜的拜把兄弟。
  「為什麼只有東方旭與阿揚的照片,其它三個人的呢?你們沒有搜集到?」她強做鎮定的問著,卻連自己心裡也有數,她實在轉話題轉得太生硬。
  滅明看了她許久,之後才決定不再逼她。就先這樣吧!她不想說,就讓她繼續隱瞞下去,柯正國已經說過,嬙柳的過去與龍騰企業的案子有關,在他著手處理這件案子的同時,關於嬙柳的謎團自然會自動解開。
  他順著嬙柳的話題,像是剛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解說,「其它三個人不像東方旭與阿揚,西月、北雲與冥王是屬於陰影的一方,關於他們的事跡只有傳言,沒幾個人真正見過他們,但是他們的影響力卻又牢不可破,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些勢力是真的存在。」
  滅明示意她把文件翻到前面,一一幫地介紹。
  「西月的本名是西門如月,原本是東方旭的手下兼情婦,負責各界情報的搜集,不過三年前離開東方旭的組織,成為全球網絡站在台灣的總負責人,說明白點,她在網絡上販售各類的情報。關於北雲,我們連他的本名都沒有查出來,只知道他原先是世界會計組織的成員,後來因為知道太多企業機密,一些人想殺他滅口,他就像是空氣般消失在地面。」
  他看著嬙柳專注的臉龐,有些失神,停了半晌後才接著往下說,「至於冥王,據說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十幾年前曾在台灣的政經兩界叱吒風雲,他憑藉著本身的財力,以及從中國大陸那邊帶來的幫派勢力,權勢龐大到令人無法想像,不過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冥王已經銷聲匿跡好一陣子,是不是還活著都說不定,但是他的勢力仍然存在,特務屆還是有人收到他發出的『冥王帖』。」
  「冥王帖?」
  滅明點點頭。「那是冥王下的命令,只要接到此帖的人,就必須照著帖上所列的事項行事。」
  「要是沒有照辦呢?」
  「這點就不得而知了,因為從來沒有人敢違抗『冥王帖』上的命令。但是這幾年來收到『冥王帖』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他靜靜的說,修長的指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面。
  「你透露了那麼多事情給我,這樣好嗎?」好玩的東西聽完了,好奇心滿足了,嬙柳到現在才想到這個問題。
  滅明仰起頭,深深的吸一口氣,發出一聲低吟。許久之後,他將視線轉回嬙柳的臉上。
  「或許我只是想拉近一些你我之間的距離。你從來不主動告訴我關於你的事情,甚至只要我一觸及你的過去,你就馬上豎起身上的刺。」他緩慢的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那就由我開始吧!我讓你知道我的生活、我的職業、我的過去,我願意慢慢的等,等到有一天你願意接受我、告訴我的時候。」
  嬙柳想站起身,卻被他的視線催眠,就像是被針釘住的蝴蝶般動彈不得。她想逃,但是又眷戀他眼中那種深切的溫柔。如果他對她的情感只是激情,嬙柳絕對能夠毫不在意的撇下不管,但是他眼中的溫柔無言承諾著更永恆的東西,令她只能手足無措的看著他,徹底感到無助。
  她有多久沒有看到這種眼光?這麼溫柔的看著她,彷彿他也願意付出靈魂,只求她肯留下來。
  「沒有用的。」她仍然在掙扎,不願去聽靈魂深處傳來的許諾。「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我的情感早就死了,無法再接受任何人。」
  滅明從皮椅中慢慢站起來,專注的看著嬙柳。緩慢的,像是怕驚動她一般,他無聲無息的走近她。
  「你是一朵鬱金香,在寒冷的冬天凋謝了,然後就把球莖深深的埋在土裡,以為不再有春天能讓你綻放。」他輕輕的說道,連自己也不敢相信,這些如詩般的言語居然會從他口中如此自然的流洩而出。「別將自己封閉起來好嗎?我的鬱金香,給我一個機會,我只是要喚醒你,不會傷害你。」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如此逼我?」她可憐兮兮的問。燈光從他身後投射,嬙柳剛好被他的身影整個籠罩。
  「為什麼?」滅明頓了一下,認真的思考。遇見她之後他就很少按照理性行動,嬙柳勾起了他血液中蟄伏已久的衝動,讓他忘記一切所受過的訓練。「我也不清楚為什麼,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被你深深吸引,沒有絲毫自拔的可能性,所以乾脆主動一些接近你,看看你是否會被我感動。」
  嬙柳靜默不語,只是瞅著他看。
  他伸出手,纏繞著那烏黑的髮絲,有些癡迷的看著她的黑髮被他弄得零亂。「這些行為是毫無理性可言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住,見不到你時會想著你,見到你時會想觸碰你、吻你。」
  其實滅明的內心深處也曾經恐慌過,一直以來他所熟知的世界瓦解了。沒錯,他受過許多的訓練,經歷過無以計數的生死關頭,從來都能控制自己的生活與情感。但是突然間,嬙柳闖進他的生活,他彷彿聽見自己訓練有素的自製轟然倒塌的聲音。一切變得失控,他甚至連自己的行為都控制不了,無可救藥的為這個女人神魂顛倒。
  他能夠乾淨俐落的完成一個任務,拯救一群人或是消除一個危機,但是沒有人告訴他,當他為一個女人變得神魂顛倒的時候,他該怎麼辦!
  尤其是他愛上的是一個如此與眾不同的女人,滅明不但要說服她接受他的情感,還要跟她的過去奮戰。滅明頭一次感覺到沒有把握的驚慌。
  「這只是肉體上的化學作用。」嬙柳喊著,好不容易將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我剛好是你這棟房子中唯一的女人,你不久前又受了傷,所以腦袋有點不清楚。」她胡言亂語著,急著想離開書房。
  他輕輕一用力,兩人的距離突然變成零,等嬙柳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他懷中,呼吸著他的氣息。
  是什麼聲音?她的心跳?還是他的心跳?嬙柳胡亂的猜想著,清楚的感覺他紊亂不穩的呼吸。他的眼光太過溫柔,讓她無力掙脫。
  「嬙柳,不要騙自己。你心中清楚,我們之間的感覺絕不只是肉體上的化學作用。不要忽視你心裡的聲音,我能從你對我的反應中得知。」滅明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溫柔令人迷醉。「別告訴我那些感覺只是我的想像。」
  她咬著紅馥的下唇,低頭不語,沒有辦法分析自己心中的紛亂情感。
  滅明輕搖著嬙柳,強迫她直視他的眼睛。許久之後,嬙柳才緩慢的抬起頭來,視線與他緊緊交纏。
  「我不強迫你現在就接受我,但是請你先別拒我於千里之外,好嗎?」他的心懸在半空中。
  她沒有任何反應,清亮的眼眸靜靜的看著滅明,裡面的情感純淨到有些空白,就像是連她自己也看不透心中對滅明的感情。
  滅明無聲的呻吟著,無力抗拒心中猛烈的情感。他不再言語,從嬙柳的眼中,他已經看到一些她不願意承認的感情。
  「嬙柳……」滅明緩緩地低下頭,熾熱的唇找到她的。起初,他十分的溫柔,帶著些許的試探,直到接受到她誘惑的呼吸,他的自製全盤崩毀。他緊緊的擁抱這個矛盾的女子,以全副的心神吻著她。
  再怎麼否認都沒用,他們的吻如此熱烈,那些情感顯而易見,滅明不相信嬙柳能置之不理。
  但是她真的會接受他,能響應他的感情嗎?
  滅明纏綿的吻著她,試圖抹去心中的那股不確定。
  愛情的來臨往往都是如此突幾,令人完全無法反應。嬙柳無法忽視心中的恐懼。她在兩年前愛過一次,以為自己付出真心就能得到幸福,卻萬萬沒想到,一片真心卻換來背叛。然後她躲開了,徹底的躲開過去,以及那個曾經傻到以為付出感情就能相守到白頭的女子。
  就像東方滅明,這個正以激情與愛戀吻著她的男人所說的,她的心像是深埋在泥土中的球莖,因為害怕嚴寒的冬天而封閉自己。
  真的能夠再愛嗎?對於這個男人,再次的付出自己的一切?
  他們緊緊相擁,深深的吻著,兩顆心卻各自帶著些許不確定。
  愛情,唉!真是折磨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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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30: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黑色的凱迪拉克轎車停在兩個街口之外,卻還是引起眾人的議論紛紛,幾個從那個方向走來吃早餐的客人都興致勃勃的猜測著,究竟又是哪個大人物,居然一大早就來光臨這個偏僻的社區。
  嬙柳手腳俐落的把蛋餅從熱鍋中鏟到盤子上,交給旁邊快流出口水的綾蘿,順手拿起擺在一旁的冷毛巾擦擦汗水。
  綾蘿用修長的美腿肥椅子勾到身後,一臉幸福的坐下來。她在蛋餅上淋上一些辣椒醬,把免洗筷子外的塑料帶撕開,不客氣的開始大快朵頤。
  「你今天來得有些晚。」嬙柳淡淡的說,嘴角含著笑意。她實在喜歡這個美麗年輕的女孩,綾蘿讓她想到年輕時的自己,眼睛裡的傲氣像是不畏懼一切,能夠承受這個世界給她的所有考驗。兩年來嬙柳幾乎將她當成自家的妹妹。「看你的打扮,也不像是剛去跑步回來。怎麼,今天沒去晨跑嗎?」她關心的問著。
  綾蘿習慣性的扮了一個鬼臉,「我昨天上午去了一趟台北,忙了一整天,直到今天早上才趕回來。」連官方大內高手的頭兒柯正國都出馬了,事情一定大有看頭。綾蘿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柯正國前腳一離開,她後腳馬上跟進,趕回她北部的總指揮部,吩咐眾多屬下盡可能的搜集情報。她看著嬙柳,表情沒有分毫的改變。「累死我了不說,台北的那些東西我根本吃不慣,所以急急忙忙把要做的事情做完,趕著回來吃柳姊姊煮的豆漿。」
  「說好話也沒用,大家一視同仁,我不會給你打折的。」嬙柳笑著說。
  綾蘿嘟著嘴,有些抱怨的說:「別這麼絕情嘛!好歹你也在給我的蛋餅裡偷偷多加個蛋。」
  另一個客人站在一旁,點了碗豆漿,嬙柳轉過身去,拿起瓷碗盛著豆漿。
  「柳姊姊,我也要豆漿,不過我要冰的。」綾蘿兩三下就把蛋餅解決得清潔溜溜,從桌上的面紙盒抽了張紙巾,擦擦嘴角殘留的些許辣椒醬。
  「剛吃完熱的東西,馬上喝冰豆漿不好喔!」嬙柳提醒她,卻知道多說無用。這個女孩太任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勸她也聽不進去。
  果然沒錯,綾蘿滿不在乎的揮揮手,又抽了張面紙擦汗。「沒關係啦,我的胃很堅強,再說大熱天的,我也喝不下熱騰騰的豆漿。」看見宮嬙柳沒有任何反應,她自動自發的從冰箱裡拿了杯冰豆漿。「柳姊姊,吸管在哪裡?拿一根吸管給我。」
  嬙柳沒有說話,只是搖搖頭,認命的把吸管遞給她。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她問道:「你到台北去做什麼?」認識綾蘿兩年,好像也沒看過她有什麼親戚,每天就看著她跑完步,優閒的晃到這裡來吃早餐,不像是學生,似乎也沒有工作。
  綾蘿愣了一下,又喝了口冰豆漿才回答。「回去看我爺爺啊!他的公司在台北,我興致來的話就回去一趟。」
  她不想讓嬙柳知道她的身份,只因為她的真正身份會引來許多的麻煩,所以她許多年前就已經習慣這種雙重身份的生活方式,同時享受繁華與平凡的生活。也因為如此,她會在這個小社區中認識嬙柳。
  綾蘿珍惜這份友誼,也珍惜嬙柳這個朋友,但是自從東方滅明出現後,她發現這個以賣豆漿為生的女子似乎也有著令人好奇的故事。基於好奇心,加上幾個重量級人物輪番上場,她血液中某些遺傳因子誘使她去調查,然而挖掘到的事實竟然是她也想不到的精采刺激。她會插手這件事情,當然,她也會盡力幫助嬙柳。
  綾蘿邊思索著,邊和嬙柳閒話家常。
  驀然間,原本喧嘩吵鬧的人群安靜下來,交談約兩個人也住了嘴,有些莫名其妙的轉過頭來。
  披著黑色風衣,戴著墨鏡的高大男人緩慢地走來,遠遠的就給人一種壓迫感,令人不敢忽視。人群壓低了議論的聲音,卻還是掩不住那種看好戲的氣氛。
  高大的身軀與傲然的態度跟東方滅明如出一轍,但是南宮揚所散發的貴族氣魄更是明顯,眼神中帶著磨滅不去的嘲弄,像是永遠遊戲人間,這世間的一切都是他的遊戲,從來也無法讓他認真。他就像是最深幽的黑夜,讓人懼怕也讓人迷惑,他的魅力是純然的黑暗,就是那種黑色的吸引力,讓所有人不由自主的臣服於他。
  幾個相同打扮的男人跟在南宮揚身後,他低聲吩咐了一句,那些人快速的退下,一會兒就不見人影。
  南宮揚走進豆漿店,銳利的眼神被阻隔在墨鏡之後,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只能感受到他渾身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
  嬙柳最先反應過來,微笑的說道:「你在拍電影啊!何必搞這麼大的排場?」她伸手扯著南宮揚穿在身上的風衣,因為風衣只是鬆鬆的披在他肩上,很輕易的就被嬙柳扯下來。
  「大熱天的還穿成這樣,難道不怕中暑?你跟瑋德一樣,腦袋都有問題。」她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衣架,輕巧的把風衣掛上,然後遞給綾蘿,示意她把風衣拿進屋子。
  與南宮揚認識兩年,她雖然知道這個男人不凡的來歷,卻仍然只把他當成朋友,畢竟這兩年來他不曾傷害過她,在她最痛苦無助的時候,是他義無反顧的對她伸出援手,才讓她這條小命能保到如今。若問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得到柳嬙毫無疑慮的相信,一個月前她會一口咬定的回答:「只有南宮揚。」
  而現在呢?她自問。腦海中驀然浮現另一個男人的臉龐,淡漠的表情,卻有著一雙熾熱如火的眼眸,霸道的要求她的情感與靈魂。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低沉沙啞的聲音彷彿又在她耳邊響起,隱含著無限的保證與柔情。
  嬙柳勉強自己把思緒拉回現實,不再去想那些足以騙走她靈魂的承諾。
  「來找我,還是來找滅明,或者你只是單純的來喝豆漿?」她問道,聲音有些不穩。或許南宮揚有聽出來,但是他沒有任何表示。
  南宮揚淡淡一笑,順手拿下墨鏡。「找你,也找東方滅明,不過請先給我來杯冰豆漿。」他沒有顯露出見到她時那一瞬問的驚愕。才多久沒見到她,宮嬙柳的改變顯而易見,原本就秀麗的臉龐多了戀愛中女人的柔媚,更顯得動人;從來平靜得波瀾不興的雙眸有了溫柔的神采,有了流轉的生命力。
  當女人遇見生命中愛戀的男人,就會逐漸的綻放。南宮揚心中帶著些許的滿意,快樂的想著。或者在宮嬙柳的情況說來,應該算是復活?
  「來找我們,或者是來喝豆漿,都沒有必要如此勞師動眾吧?」嬙柳從冰箱中拿了杯冰豆漿,還體貼的拿了張紙巾給南宮揚。
  南宮揚喝了口冰涼的豆漿,滿足的呼口氣,之後才氣定神閒的回答,「這是我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興趣,難道不行嗎?」
  嬙柳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懶得管你,反正你有的是錢,你要怎麼揮霍我管不著,但是你總要為你的那些手下想想吧!大熱天的,要他們跟你一起穿厚厚的風衣,這也太不仁道了。」真難想像,這個如此重排場的男人就是南部各大族的族長!嬙柳實在無法將南宮揚想成日理萬機的大人物,這個男人從外表看來頂多是個黑社會老大,或者是一個很有錢的神經病。她往屋子裡走,丟下一句,「我去叫滅明下來。」
  南宮揚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優閒的喝著冰豆漿,似乎是很享受人們投射過來的眼光。
  這個男人天生就是個公眾人物。綾蘿驚歎的想著。她從屋裡出來,仍舊坐回自己原先坐的位子,離南宮揚不到一公尺。
  雖然從手下搜集的資料,她已經對南宮揚有充分的瞭解,但是直到真正與他見面的這一刻,綾蘿才感受到那股震撼。他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無形中向外界宣示著他的優秀。南宮揚是那種心裡想怎麼樣,往往就能怎麼樣的人,像是黑夜的帝王撒旦,談笑間就能決定人的生死。
  綾蘿原先還存有疑慮,一個年紀輕輕的男人怎麼可能是南部各大族的族長?與他面對面之後,她的疑慮就如遇見太陽的雪花,消失得無影無蹤。南宮揚絕對的氣勢是他能夠年紀輕輕就掌權的主要原因,照片沒有誠實的流露出他的傲氣,那種像是任何東西他都能輕易得手的自傲,彷彿擁有世界的狂妄。更可怕的是,南宮揚的確如他自己所認為的那般優秀。
  見到傳奇中的人物,綾蘿心中興奮異常。這就是「南風」,爺爺曾經數次跟她提起的」南風」,名列特務界五大名人榜的傳奇人物。
  南宮揚轉過頭來,對這個年輕女孩灼灼的目光感到有些奇怪。「有什麼不對嗎?」他禮貌的問,卻沒有收到任何響應,年輕女孩的眼光專注到有些呆滯。
  綾蘿沒聽見他的問話,整個人的情緒還在亢奮之中,雖然看見南宮揚的嘴動了動,卻根本聽不見他說的話。她抱著裝冰豆漿的塑料杯,咬著吸管,直直的盯著南宮揚,眼光中有著無法掩飾的興奮光彩。
  南宮揚雙手交疊於胸前,有些好笑的看著發愣的女孩。雖然見過不少美女,他仍然為眼前這個女孩的美麗感到驚訝,苗條而修長的身段穠纖合度,面容艷麗嬌媚,年紀輕輕就有著十足的魅惑力,更讓南宮揚著迷不解的,是她所散發出來的某種氣質,一種讓他似曾相識的氣質。
  「哈囉,哈囉。」他舉起手在綾蘿眼前揮了揮,試圖吸引喚回她游移的神智,並半開玩笑地問:「小姑娘,你懂人話嗎?」
  她像是回了魂般,緩慢的眨眨眼睛,嘴角悄悄泛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彷彿她知道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懂一點點,所以請你說慢一點。」她俏皮的回嘴,冷不防頭部遭到一記輕拍。
  「綾蘿,跟瑋德鬥嘴還不夠,連瑋德的老大你都不放過啊?」穿著運動服的滅明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背後,好氣又好笑地問。
  「他就是瑋德的老大?」她這才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只是個普通人,不該表現得如此怪異,連忙開始裝傻。該死的,她不應該這樣才對啊!為什麼南宮揚能讓她鬆懈已成為第二天性的警戒?她剛剛的表現活像是看到偶像明星的影迷,情緒既慌亂又興奮。
  「難怪穿得跟瑋德一樣,大熱天的還扮小馬哥,像是不怕中暑似的。」她很努力的扮演普通女孩的角色,按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慌亂感。「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們這些黑社會的,在入會的時候是不是都會贈送每人一塊刮痧板,所以你們才那麼勇敢的在大熱天穿風衣?」
  南宮揚不怒反笑,望著滅明身後的宮嬙柳。她的嘴角悄悄揚起,形成一個美麗的笑容,看著綾蘿的眼神中透著寵愛,他不由得猜測這個女孩與宮嬙柳之間的關係。
  「這個女孩膽子不小啊!普通人看到我這等打扮,就懂得乖乖閉嘴不多話,很少人像她這樣,不但敢跟我說話,還敢說話帶刺。」他讚賞的點點頭,又輕聲說了句:「聰明、勇敢,卻也有些莽撞。」
  滅明有些不耐。他心中的謎團一個比一個難解,有太多假設需要南宮揚的證詞來證實,在他大約理出一個頭緒時,南宮揚來得正是時候,正巧能將他腦海中的拼圖完成。南宮揚手中掌握的秘密就是整個案子的關鍵,而這個關鍵又和宮嬙柳脫不了關係。
  「還是談正事吧!」滅明淡淡的說,語氣卻不容轉圜。
  南宮揚看了綾蘿一眼,不再多言,轉身跟著滅明進屋。
  「看吧!要談正事時就把女人丟在一邊,好像女人沒有智商可以辦正事似的。」綾蘿有些憤慨,對著空氣揮揮拳,眼眸亮晶晶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從來不把女人看在眼裡,把女人當成養馴了的貓,以為只要輕拍安撫就能了事,從來沒有想過貓也是會咬人的。」她別有深意的留下話尾。
  嬙柳又端出幾杯冰豆漿,遞給幾位來遲的客人,笑吟吟的與他們寒暄幾句,直到客人都就座了,她才轉過頭,給正在生氣的綾蘿一個輕柔的笑容。
  「他們不是輕忽我們。滅明不在你我面前談正事,為的是不讓我們擔心,」她想起滅明告訴她那些有趣故事時的神情,心中慢流過一股暖流,像是打翻了糖罐,忍不住感到甜孜孜的。「至於阿揚,他更是沒有看輕你,他剛剛對你的那幾句評語,就是不得了的讚美。」
  「那算是讚美嗎?」綾蘿狐疑的看著她,似乎不能被說服。他是怎麼說的來著?聰明、勇敢、莽撞,這算是讚美?
  「相信我,普天之下能得到阿揚這幾句評語的人不多,他會開口稱讚你,表示他欣賞你。」嬙柳動作流暢的拿起雞蛋在鍋沿輕輕一敲,單手將雞蛋打入平底鍋。她專注的看著鍋中逐漸因熱度而轉變成白色的蛋白,仍然對年輕女子說話。「而能得到阿揚稱讚的女人,這世上簡直少之又少。」
  是嗎?綾蘿看著屋子,透過玻璃門能看見兩個高大俊朗男子的深刻輪廓。兩個同樣出色獨特的男子,在神態上有著些許的相似,她專注的看著其中一個許久,就連她自己也沒有發覺,她的嘴角漾開一個得意的微笑。
          ☆          ☆          ☆
  「你查到多少?」南宮揚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單刀直入的問。他相信滅明的能力,再加上柯正國全面出動手下的「任務人員」搜集情報,除了一些關鍵的證據外,滅明想必已經旁敲側擊得到不少小道消息。
  滅明把一疊資料往桌上一丟,其中有柯正國交給他的,也有他主動去搜集的。「很多。但是傳聞軼事居多,真正強而有力的證據太有限。」他頓了一下,眼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門外的嬙柳。
  南宮揚沒有伸手翻閱那些文件,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的看著滅明,眼神難解。一旦牽涉到這些危險陰謀,他就像是聞到血腥味的獅子,血液中的野性都被激發出來,平時散漫的態度變魔術似地全部消失,此刻的南宮揚令人感到恐懼。
  「有人企圖把這件事情掩蓋住,一些相關的資料都透過特殊管道銷毀,甚至是一些涉案人員的個人資料也被塗改。」滅明收回眼光,直視著好友。「當然,這些都要透過有特殊勢力的人士才做得到,而你竟然也牽涉在其中。」雖然柯正國已經警告過滅明,但是當他發現南宮揚其實也跟這件經濟陰謀有關時,心中仍然克制不住的深受震撼。
  畢竟這件案子與嬙柳有關,而嬙柳又是經由南宮揚他才會認識。怎麼一切像是被安排好的?滅明有一種被設計的不悅感。
  「我還以為兩年前自己做得很漂亮呢!沒想到還是被你查出來。」南宮揚雙手放在沙發兩旁的扶手上,自在的神態就像是坐在寶座上的君王。
  「你跟這件案子也有關係。」滅明在陳述一件事實。
  「沒錯,而且從兩年前我跟這件案子就有牽扯,那時我的確運用手段做了一些事情。」
  南宮揚毫不諱言的承認,想起兩年前他牽涉進這件案子時遇見那個如驚弓之烏般的女子。
  「只是我沒有想到事情居然如此巧合,兩年後這件案子會歸你處理。」
  滅明僵硬的點點頭。他能夠相信好友,只是事情實在巧合得太過怪異,不知道是該說上天有意作弄,還是南宮揚太愛管閒事使然,整件事轉來轉去,竟然把一些熟人都牽扯在一塊。
  「嬙柳就是孟嫚雨吧,那個兩年前謠傳已經卷款潛逃的龍騰企業財務部負責人?」滅明直接問道。雖然沒有任何且接的證據,但是他依舊能推測出她的真正身份,只是他實在無法想像嬙柳在商場上呼風喚雨的模樣。他暫時拋開對她的情愫,強迫自己以超然的立場去調查,卻往往忍不住陷入情緒的波濤中。
  南宮揚點點頭,輕呼了一口氣。
  「關於孟嫚雨的資料全部被你銷毀,有人謠傳你已經私下把她解決,畢竟你在龍騰企業也有投資,那一次的經濟風暴造成你不小的損失。兩年前的那場陰謀也造成不少有權勢者的損失,一些人派出手下私了,想置孟嫚雨於死地。而你竟在那時動手銷毀孟嫚雨的資料,令人們相信孟嫚雨已經從世界上消失。當然,畏於南風的權勢,沒有人敢過問你究竟是不是已經殺了她。」滅明盡量保持鎮定,以漠然的口吻訴說一切,彷彿他所說的人是他所不認識的,不是那個他鍾愛的女子。
  「沒錯,我在兩年前無意中遇見她,雖然我們沒有談論過這件事,但是我絕對相信她是無辜的。她救了我一命,我怎麼能冷眼旁觀,讓她被眾多殺手追殺?況且在初次見到她的那一眼起,我就認為她和你是天生一對,基於以上諸多原因,我自然採取行動,替她重新塑造了一個身份,讓她完全脫離過去的惡夢,能過著平凡寧靜的生活。」他看著滅明,再一次為自己的直覺喝采。「一個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與一個沒有過去的女人,這豈不是絕配?」
  滅明沒有開口,眼光再度轉向玻璃門外的嬙柳。他感覺到那種靈魂與靈魂的呼應,也心甘情願的墜入情網,偏偏這個女人還要掙扎,還要否認兩人間一觸即發的情火。滅明心疼她所遭遇的過去,也明白她的恐懼。但是就算是恐懼也不能斷然的拒絕一切啊!只要他一靠近她的心,她就逃之夭夭,令他挫敗至極。
  南宮揚的話題又轉回兩年前。
  「我替她從陸游的『釵頭鳳』中擷取三個字做為名字,讓她住進你的屋子,幫她將過往的一切全然銷毀,假造了一些經歷與過去。從那天起,孟嫚雨從地球上消失,誕生的是由我一手編造出來的宮嬙柳。當然,她的容貌還是被太多人記憶著,她沒有辦法回到商場上工作,而她似乎也不太在乎這一點,住進你這間屋子後不久她就忙著賣起豆漿。」南宮揚有些惋惜的搖搖頭。「可惜啊!她在商業這方面還真的是很有天分,偏偏她當時太年輕,容易輕信他人,莫名其妙成了替死鬼。」
  「她所受的傷害,我會連本帶利替她討回來。」滅明低沉的聲音驀然響起,南宮揚聽得出來,他正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就怕她不願意合作。她對現在的生活太滿意,完全將自己的過去塵封,或許是那段過去給了她太多傷害。」南宮揚歎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又接著說道:「一個同時被上司與情人背叛的女人,失去了工作與愛情,也難怪她不願意去回想那段過去。」
  「情人?」就像是點燃了一顆炸彈,滅明猛然站起身來,目光灼灼的看著南宮揚。
  南宮揚能從他的眼光中看出焦急與憤怒,習慣性的撫摸著下巴,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有一種看好戲的心態油然而生。他忍住笑,一臉正經嚴肅的說:「是啊!你不知道嗎?當那件經濟陰謀爆發的時候,她身旁還有一個未婚夫,他們連婚期都對外公佈了。後來事情爆發,那個未婚夫臨陣倒戈進了傅欽文的陣營,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接近她是奉了傅欽文的命令。她從事業到感情全盤都被欺騙。而她的未婚夫,現在是傅欽文得力的左右手。」
  「那傢伙叫什麼名字?」滅明冷冷的問,森冷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慄。
  南宮揚不著痕跡的打量好友。這才是他所熟識的東方滅明,雖然重情重義,但是對於自己擁有的東西向來不計代價的全力保護。「我想你應該認識他,說來你跟他還有一些恩怨未了。」他賣著關子,微微向前傾身,眼眸透著難解的笑意。
  滅明不耐的看好友一眼,匆匆的又將眼光移到嬙柳身上。他可以不管那些恩怨,但是竟然有人膽敢傷害嬙柳,單單這一點就讓他憤怒得想殺人。難怪她不願意相信他,難怪她不願意接受他,難怪她不顧一切的想逃避……感覺就像是猛然間挨了一刀,他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滅明知道那股痛來自靈魂深處。
  「不要拐彎抹角的,我沒有那個心情。」
  「似乎在見到嬙柳之後,你的耐心與自制力等等都退化不少。」南宮揚好笑的說道,知道自己已經把好友逼到邊緣,他聰明的把話題拉回眼前。「她的未婚夫,喔!抱歉,我應該說是前任未婚夫。嬙柳的前任未婚夫名叫傑克。羅德,是一個東歐人,身份很複雜,據說之前也是傭兵出身。你對他還有印象吧?他就是傅欽文派出來解決你的職業殺手。」這下可好,新仇加上舊恨,南宮揚敢斷言滅明會連本帶利的對傑克展開行動。管他是不是公報私仇,反正傑克。羅德是死定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南宮揚明白好友正在思索著要如何行動。雖然這件案子他有意插手相助,但是總歸滅明跟傅欽文這幫人有些恩怨,他決定不主動牽涉,只提供滅明所需的一切幫助。目光四處游移,無意中與剛剛在門口和他鬥嘴的年輕女孩對上。
  他喜歡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自傲中帶著無限的艷麗,像誘惑也像是挑戰。或許待會兒要跟嬙柳打聽一下這個女孩的芳名,以後來嬙柳這裡,又多了一個有趣的可人兒可以讓他散散心。
  「幫我聯絡北雲與西月。我要直接跟他們接觸,問一些問題之外,也出價買些證據。」
  滅明果斷的說道,銳利的眼光仍然保持平穩。
  「你想要替嬙柳翻案?」
  「於公於私我都有理由這麼做,不是嗎?」滅明反問一句。「案子剛好是我接手,柯正國也交代我務必破壞傅欽文的計畫,不論是為了我的工作或是為了嬙柳,我都必須將一切調查出來。」
  南宮揚沉吟半晌,用手指敲敲太陽穴,腦袋飛快的運轉著。
  「既然是你的要求,我自然全面配合。西月那方面沒有問題,只要你的價錢出得夠高,她就會跟你見面提供你任何所需證據,我可以替你聯絡她。至於北雲就有些麻煩了,他可是被人追殺怕了,幾年來只有他可以見人,沒有人可以見他,但是傅欽文的案子又牽涉到某些企業內幕,沒有他的幫忙又不行……」他雙手一拍,似乎是作了決定。「好吧!我盡量利用管道替你聯絡北雲,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滅明點點頭,沒有將嘴邊的那句道謝說出口。南宮揚對他的幫助已經不是幾個謝字所能表達,這種感覺他們兩人都能明瞭,一旦說出口就顯得有些膚淺。他們向來是沉默的至交好友。
  「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點,你跟西月或是北雲扯上關係,東方旭就一定會得知你的消息,這幾年來你不是處處避著他嗎?還是你最近終於想通,要回去見你老子了?」南宮揚提出警告。
  滅明進入特務界十幾年沒有與父親聯絡過,除了不想連累家庭外,他總覺得自己與父親太過相像,而兩個太過相像的人處在一起往往是爭端與誤會不斷,父子兩人都是死硬派,從來也沒談過什麼內心話。滅明被柯正國提攜進特務界後,刻意抹殺了自己的過去,除了南宮揚以外,沒有人知道他與東方旭的父子關係。聽南宮揚說,東方旭十多年來沒有放棄過尋找他,動用了不少關係調查滅明的下落。
  與西月、北雲這兩位特務界的頂級人物見面,無疑就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別的不說,曾經身為東方旭情婦的西月就一定會認出滅明的身份。
  「你考慮清楚了?」
  滅明微笑著,目光不自覺變得溫柔。「我忽然發現自己對過去那些刺激的生活有些倦意,或許我也該脫離這個圈子,恢復普通人的身份,去找一些自己不曾擁有的東西。」
  「就像是在一個小社區裡賣賣豆漿,找個心愛的女人安定下來?」南宮揚看透他的想法,善意的嘲弄他。「不過首要之務,你必須得到那位女子的首肯吧!先把她迷得團團轉,然後盡快的把她帶進禮堂。」他亂出主意。
  滅明轉過頭來,聲調中帶著挫敗。「要是一切都能如我所想的就好了,問題是嬙柳遲遲不肯接受我,我跟她之間進展的速度就像是烏龜在爬。」他憤恨的一咬牙,只覺得男性自尊嚴重受到傷害。「該死的,為什麼她就是看不清她是屬於我的呢?」
  「她是屬於你的沒錯,但是你若是不能將她從過去的夢魘中解放出來,嬙柳就永遠無法接受你,她的心中始終會有一個陰影存在。我替你打開了囚禁公主的城堡的大門,能不能說服公主走出城堡跟你遠走高飛,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必要時,我會將她扣留在我身邊,直到她能夠看清她自己的情感。」
  南宮揚笑而不答,試著想像滅明追著嬙柳到處跑的情形。
  「我能不能喝到你的喜酒?」
  「當然可以,不過請閣下你到時候禮要包大一點。」滅明半開玩笑的說道,心中卻充滿著不確定。
  他真的能夠說服嬙柳嗎?滅明突然發現,將選擇權交給別人,這種情形還真是令他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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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31: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嬙柳在晚餐時準備了一些菜餚,滅明在樓上聞到食物的香氣,老大不客氣的下樓來,也沒有問嬙柳是否邀請他。看到桌上擺著兩副碗筷,他更是大剌剌的拉開椅子坐下來,好整以暇的等著開飯。
  她回頭看見不請自來的房東,感到好氣又好笑。這個男人也太自動了吧!不等別人的邀請,就這麼自動自發的前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此霸道的個性才是她所認識的東方滅明,要是他禮貌的詢問可否一同進餐,那麼可真的要下紅雨囉!
  她試了試竹筍湯的味道,滿意的關上爐火,把熱騰騰的湯端上桌。手織的桌布上擺著幾道簡單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香味四溢。從小獨自一個人生活,嬙柳從來都懂得如何照顧自己,飲食方面她全都一手包辦,快二十年的做菜經驗令她頗為專精此道。南宮揚吃過幾次嬙柳煮的菜餚,還想投資她開餐廳。
  「阿揚來找你有事嗎?」她拿起筷子,不經意的問。
  最近幾個禮拜來,這個平靜的社區突然間變得熱鬧起來,嬙柳好幾次看見南宮揚的手下在附近出沒,而且神色都不太自然,彷彿提防著什麼事情發生,人數也比平常的時候多上許多。她一直知道南宮揚安排不少手下在社區中保護自己,但是最近嬙柳感覺某些事情正在悄悄醞釀。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她的第六感敏銳的感覺到,有些事情將要影響她平靜的生活。
  她的心正在承受不知名的煎熬,卻不知是因為即將來到的風暴,或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
  滅明點點頭,接過嬙柳為他盛的熱湯。
  「他來跟我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又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了?」她好奇的問,美麗的眼眸閃閃發光。
  喝了一口熱湯,滅明任由鮮美的滋味滑過喉嚨,享受的閉上眼睛半晌,「是啊!是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扯上了不少來頭不小的人物。」睜開眼睛,他直視著她。「這件事情還跟你有點關係,或者我應該說這件事情跟你的過去有密切的關係。」
  嬙柳聞言如遭雷殛,只能呆滯的看著他,俏臉一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不要胡說了,我只是個普通人,怎麼會跟那些大人物扯上什麼關係?!」她勉強說道。
  難道紙真的包不住火?她的過去終將會曝光,現今這般平靜的生活不能一直維持下去嗎?她不願意去回想,但是那些人、那些過去還是不願意放過她嗎?
  「我一直希望你會願意主動告訴我。我希望自己所得知關於你的一切是你自願告知我的,那代表我在你心目中或多或少還有些份量,代表你還能夠相信我。」他半誘哄的說著,將盛著熱湯的瓷碗放回桌上。
  「我說過了,你不要逼我。」她深吸一口氣。為什麼在炎熱的六月,她會突然感覺冷汗沿著背脊涔涔而下?
  「我不是逼你,只是想幫你。你一味的逃避也是枉然,那些人還是不會放過你。嬙柳,你是那件經濟陰謀的關鍵人物,掌握了太多事實證據,你以為他們在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會不採取行動嗎?」
  他知道了。嬙柳忍住想逃的衝動,感覺就像是挨了一巴掌般難受。兩年來她總是清楚的明白,這種平靜的生活有一天會崩解,總有人會來試探、調查她的過去,但是當面聽著別人說出自己一直想隱藏的秘密時,她的心還是狠狠的一震。
  「你從哪裡知道的?」她忍不住問,聲調因震驚而顫抖。不可能是南宮揚告訴他的,南宮揚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她的過去。
  「我現在手上處理的案件,剛好和傅欽文有關。你前幾天見到的男人是我的上司。」他受不了嬙柳眼中的懼怕,卻明白這一刻自己必須冷靜,不能讓感情操控理智。「他認出你了,嬙柳。」
  嬙柳呆若木雞,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
  「我承認原本就對你的事情感到好奇,加上這件案子的情況危急,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他堅定的看著她,不許她轉開目光。「嬙柳,我需要你的幫助,不然這一次將有更多人被傅欽文的陰謀所毀。你曾經經歷過那種痛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更多人遭遇同樣的厄運嗎?」
  「不。」顫抖的低喃由她口中飄出,嬙柳感覺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感受到徹頭徹尾的寒冷。「我不要你去翻動我的過去,那是我一直不願意回憶與承認的,不管別人怎麼做,我不想去理會。或許我有點駝鳥心態,但是我寧願拖一天算一天,也不願意早一時一刻去面對那些過去。」那陣寒意越來越濃,毫不留情地侵襲她的魂魄。「那是一場我不想去回憶的惡夢,為什麼你不肯讓我遺忘?」
  「我可以不去探詢,只要愛戀現在的你。但是那些人呢?他們不可能會放過你!與其我們後半輩子一直提心吊膽,不如早一步面對那些錯誤。」他的手越過桌面,緊緊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柔荑。
  她白皙的手掌被牢牢的困在他手中,有些顫動,有些遲疑,就像是隨時想逃的鳥兒。
  「別否認你我之間,那些謊言只能欺騙別人,卻不能欺騙自己。你騙了自己兩年,這一次就聽一聽你心裡的聲音,試著相信我。」
  嬙柳閉上眼睛,無法收回自己的手,一種被綁住的想法慢慢淹沒受過傷的心靈。
  「滅明,求你公平一點。每個人的心都有一些不願讓他人觸及的角落,你為什麼要那麼殘忍?讓我永遠的忘記不就好了?我只是一個凡人啊!這一生犯過的錯誤比我願意承認的還要多上許多,我選擇拋下一切重新開始,難道連這點都是奢求?」
  「如果我也願意告訴你我的過去呢?你會不會答應我正視那些不曾解決的問題?」他無限溫柔的說著,不敢驚動眼前萬分慌亂的美麗女子。
  她不能逃避了,就算他再怎麼心疼,滅明也不能讓她逃避。等到他一開始行動,傅欽文會再次注意到他,為了徹底湮滅證據,嬙柳這個人證會是他們的首要目標。在敵人將要展開行動的時候,他不能再讓她逃避問題。
  她無限淒楚的一笑。「這不是交易。」
  滅明搖搖頭。「當然不是交易,只是我不希望對你有任何隱瞞。或許你我都有過去,要不是事態緊急,我也不願意這樣逼你。但是,難道連我你也不能相信?我要做的不只是探索你的過去,更是進一步的替你毀掉那些夢境,讓那些惡夢永遠都不能再來煩你。」
  他站起身來,繞過餐桌,眼光不曾離開嬙柳片刻。極度小心的,就像是害怕震動兩人之間若有似無的那絲牽扯,滅明輕柔的握住她瘦削纖細的手臂,靜靜的等待著,直到她緩緩的抬起頭來。他在她的眼睛中看到沒有平復的傷痕,害怕再次遭到背叛的恐懼。
  「只是喚醒你,不是逼你。」他喃喃,知道自己此時也付出了許多曾經遲疑的感情。南宮揚真的說對了,一個沒有過去的女人與一個只能生活在黑暗中的男人,他們在探索彼此的同時,也給了自己一個機會去回想過去。
  他明瞭嬙柳的過去讓她無法輕易相信別人,尤其是一個闖進她生命不久的男人。明明對彼此瞭解不夠深切,靈魂卻已經在嘶吼著找尋到遺落的另一半,令他們無法置之不理。
  「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我們一個機會。」
  他喃喃的話語消失在兩人熾熱密合的雙唇間,只剩下滿室化不開的悱惻柔情。外界所有的風風雨雨都被遺忘,此刻他們眼中只有彼此,只有眼前所能掌握得住的這一刻。
  滅明的手與她烏黑亮麗的長髮糾纏,固執而絕望的想將她留在身邊,害怕一鬆手她就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某個他無法去尋找的角落。
  他熾熱的唇吻住嬙柳時,她感覺到那股自從他開始接觸自己,就一直在她體內徘徊不去的震撼。她能感覺到滅明的身軀強而有力,帶著某種堅定的感情熱切地抱住她。她再也不能抗拒他了,這個男人剛剛對她敞開了心門,就像是他雙手奉上了某種珍貴而稀少的禮物,嬙柳的心驀然悸動著。
  飄泊許久的靈魂像是找到了家,正在歡呼著,她無法再漠視心靈深處的聲音。深切的情感完全的充滿了她曾經枯竭的心靈,無限的溫柔彌補了傷痕。她能感覺滅明修長的手指在肌膚上細膩地探索,將她擁抱得更緊、更密,好像他完全知道她的一切,彷彿她早就該屬於他。他能夠看穿她的心、掌握她的靈魂,帶著無比的決心與她的夢魘奮戰,將她從過去的惡夢中解放。
  嬙柳的嬌軀不自覺的移動,更往他的懷中緊靠而去,依循著某些超脫文明及禮教的本能。
  滅明的心跳加速,肌肉因為需要而抽緊。她所穿著的絲綢洋裝,那柔軟的絲料貼在她身上,顯現出女性的嬌媚與令人不能抗拒的誘惑。他的手移至嬙柳的背後,擁緊了她的纖腰。
  溫柔與激情在小小的斗室中衝擊著兩人,她在兩人熱吻的縫隙嬌喘著。
  「不。」她輕柔的說著,搞不清楚這句話到底是對自已或是滅明說的。
  「不要拒絕我,一切早就失控。」滅明的聲音低沉卻也輕柔,不想驚動到懷中的女子。
  他的唇離開她紅馥的芳唇,細細的吻著她白皙的頸項。「不要說不,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不論是他與她之間的感情,或是她那些惡夢般的過去,命運之神給了他們太多無法掌握的變量。滅明能夠瞭解這一點,在他遇見嬙柳的那一瞬間起,在他對這個神秘女子動心的那一瞬間起,他就已經不再能掌握自己與外界的所有。
  倏地,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沉浸在熱吻中的兩個人沒有反應過來,幾秒鐘之後,滅明百般不願的放開她,伸手拿起話筒。
  他的眼光沒有離開嬙柳。她的眼睛依然因為方纔的熱吻而朦朧,浮現著淚光般的溫柔。
  「閣下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他語氣不善的對著話筒說道,雖然說不上吼叫,不過已經足以讓人畏懼。
  對方愣了一下,許久之後才嘲弄的回話。「看來我打擾到你們這一對了,是嗎?」南宮揚充滿笑意的聲音傳入滅明的耳膜。「其是糟糕啊!棒打鴛鴦的人可是會遭雷劈的。」
  「閒話少說。」滅明毫不客氣的說。「找我有什麼事?」
  「當然有事,不然怎麼敢打擾你?」南宮揚的語氣突然轉變,正經的說道:「你不是要我聯絡西月與北雲?西月傳來訊息說她隨時能和你見面,所需要的情報與證據她會準備好。至於北雲……」他的語音吊在半空中,似乎有些為難。
  「有什麼不對嗎?」滅明敏感的問,注意力被全盤吸引。他直覺的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事發生了,否則南宮揚不會如此欲言又止。
  「北雲那方面也有消息,他送來一張火車票,要你親自前去。明天瑋德會把車票交給你。」
  「太好了。」滅明高興不已。「沒想到你辦事的速度這麼快。」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幾聲苦笑。「你誤會了。我跟你說過,這幾年來只有北雲可以見人,沒有人可以見他。並不是我聯絡上他的,是北雲主動送來一封信給我,指名要見你。」
  「北雲要見我?」滅明疑惑的皺起眉頭。
  「滅明,我要你提高警覺。北雲會主動參與這件案子實在太過怪異,現在我們也分不清他是敵是友。我們無法得知他主動約見你是因為對這件案子有興趣,或者是受制於另一個人而不得不見你。」
  「受制於人?特務界有多少人能指使北雲?」滅明不相信的問著。北雲的影響力在特務界眾人熟知,他所掌握的企業秘密足以動搖現今的政經兩界。
  「所以我才要你提高警覺。能指使北雲的人,想必來頭也不小。說不定這件案子太過有趣,牽涉的層面太廣,會引出一些我們想像不到的大人物。」
  嬙柳關心的看著他,滅明勉強對她一笑,不希望她擔心。
  「不論如何,反正小心一點就是了,我會派人保護你。」
  「我還需要別人保護嗎?」滅明反問,不由得挑起眉毛。
  「自從你挨了那個職業殺手一槍後,我就對你的身手不太信任了。再說,我有保護你的義務,不然要是你有個萬一,嬙柳該怎麼辦?」南宮揚的語氣又恢復輕快,忍不住再度開玩笑。
  「你管得太多了。」
  「我要不是管得太多,你怎麼能和嬙柳送做堆?」
  滅明乾笑幾聲沒回答,再怎麼說他還是欠南宮揚一個媒人禮。
  「隨便你了,不過在我離開去見北雲的這段時間,多派一些人在社區裡保護嬙柳。」他叮囑著。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必要時我會親自前去保護她的。」
  滅明看著坐在桌邊的嬙柳,久久沒有開口。
  電話的另一端也是沉默著,南宮揚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卻能感受滅明那種擔心的情緒,深怕無法保護心愛女子的驚慌。
  一個鐵一般的漢子,遇上了讓他迷醉的女人,從此之後,他的生命起了偌大的轉變,他能為她放棄現今的一切,甚至出賣靈魂,這一切都因為那種從遠古就存在的愛情,能令一個人重生,也能令一個人毀滅的強烈情感。
  他會遇上這種情形嗎?南宮揚的心中驀然浮現這個問題。
  他現在找不到答案,或許今生今世都找不到。因為他從來不曾遇過這種焚燒魂魄的激情,見到好友尋覓到紅線另一端伴侶的同時,他平靜的心湖有了些許波動,似乎感覺到某種深切、無法填平的寂寞。
  南宮揚過度用力的掛上電話,硬是將心中的感覺壓下去。身為南部各大族族長的他,可沒有時間去談那些兒女私情。
          ☆          ☆          ☆
  下午兩點左右,悶熱的空氣令人昏昏欲睡,天空是湛藍的,沒有一片白雲。
  滅明按照瑋德交給他的火車票,搭乘這列由高雄開往台北的莒光號。因為不是上下班時間,火車上沒有洶湧的人潮,許多座位都是空的,車廂中開著冷氣,隔開了外面的高溫高熱。
  他的眉毛打著死結,不高興的瞪著身旁的嬙柳。
  滅明根本不希望她跟來,但是瑋德送票來的時候說漏嘴,被嬙柳聽見他今天下午要來見北雲,她看了滅明那些文件上的介紹,對這些傳奇人物好奇死了,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當下馬上早早收攤,纏著滅明要他帶她前來。
  基於安全考量,她實在不應該跟來。偏偏不論他怎麼苦口婆心的勸說,嬙柳就是不聽,只差沒像八爪章魚一樣纏在他身上跟來。
  「不要跟來,會有危險的,我不希望你涉險。」他無可奈何的朝掛在自己手臂上的嬙柳喊著。
  她眨眨眼睛,一臉的無辜與信賴。「可是你會保護我啊!不是嗎?」
  滅明無言以對,最後只能豎白旗投降,還是把她給帶上火車。
  他穿著一件襯衫,捲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手臂,襯衫下擺沒有塞進褲腰裡,除了看起來隨意而不正式,為的也是掩飾放在他腰間的槍枝。南宮揚分析得沒有錯,現在他們也難以決定北雲是敵是友,他如此大膽的前來與北雲見面,走的是一涉險棋。不能保證北雲是否已經被另一方的人收買,這次的見面可能只是要誘出東方滅明。
  他偶爾端詳著身旁四處張望的女子,對於她全心的信賴而感到欣喜。滅明瞭解嬙柳正試著調整心態,強迫自己去面對那些惡夢。她是真的相信他,在受過傷害許久之後,她第一次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相信。他知道她在乎他,願意相信他的話語,不再躲避過去。這對她而言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滅明在心中暗暗發誓,他絕對會保護這個令他迷戀的女子,讓她遠離所有的傷害。
  兩人走列車票上所標明的車廂,在距離指定座位三步之外停下腳步。滅明發現他手上的車票是靠走道的位子,而靠窗的位子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就是北雲嗎?特務界五大傳奇人物之一?一個曾經是世界會計組織在台灣的負責人,後來因為得知過多的企業秘密而被追殺,這幾年隱沒在某處,卻仍然握有龐大情報網的男人?
  「留在這裡別過來。」滅明低聲對嬙柳說道,指著一個空座位,要她坐下來。
  嬙柳固執的搖頭,踮起腳尖窺視著。「我不要。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怎麼可以不跟傳奇人物見一面?」
  他氣憤而無計可施的看著嬙柳,終於認命的帶著她往前走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滅明大步上前,站立在座位之旁。
  座位上的男人漫不經心的抬起頭,端詳他半晌之後才開口,「南風果然聯絡上你了,我收到的消息倒是沒錯。坐下來吧!我不習慣仰著頭跟人說話。」
  男人的目光落到嬙柳身上,呆愣了一下。那種受到震撼的情形跟柯正國初見到嬙柳時很像。並不是驚訝於她的美麗,而是認出了她的身份。嬙柳不自在的一笑,顯得有點尷尬。
  滅明示意嬙柳坐到旁邊的空位上,她張開嘴似乎還想抗議。他伸出手制止她的發言,低聲問道:「難不成你想坐在我大腿上?」
  嬙柳閉上嘴,不情願的坐到旁邊。
  好不容易擺平嬙柳,滅明落坐於指定的空位。他微微側身,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五短身材,相貌平平,但是耶雙眼睛中閃爍著精明狡獪的光芒。滅明能從眼光判定這個男人絕對不是普通人物,卻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北雲。
  「不用猜了,我就是北雲。」他直視著滅明看出他的思緒,露出一個笑容。「有時候平凡的外表反而是一個最有力的武器。」
  北雲的外表的確十分平凡,他的臉是那種盯著看了十分鐘,轉過頭後卻會馬上忘記他長相的平凡,和路上擦身而過的路人甲乙一樣,沒有任何的特色。要不是那雙眼睛的光芒太過特意,滅明也不能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北雲。
  他沒有傻到去詢問北雲的本名。在這行業中,對自己的身份、姓名保密是一種生存的哲學。
  北雲拿出兩個鐵路便當,順手遞一個給滅明。「不要空著肚子談事情,你也跟我一起吃吧!」他轉向嬙柳點點頭。「我沒想到你會帶個伴兒來,所以沒替小姐準備,見諒了。」
  他逕自打開便當蓋,一面喃喃自語:「唉!剛剛下課就要趕到北部去上另一班的課,忙到沒時間吃飯,偏偏我的課表又排滿了,沒有時間和你見面,只好挑吃飯時間囉!這下子說不定會消化不良,要是胃痛就糟了。」
  「上課?」滅明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北雲,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拿手中的便當怎麼辦,順手的又遞給嬙柳。
  嬙柳把便當塞進座位前方的網子裡,仍然專心的看著他們。
  「我在補習班替學生上課。」北雲微笑著,忙著吃午餐。「你也知道我這幾年被人追殺怕了,那些人萬萬沒想到我會躲進學生群中,正大光明的在補習班兼課。」他的笑容中帶著得意。
  滅明乾笑幾聲。是啊!特務界的傳奇人物居然淪為補習班的老師,這一點恐怕是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事。
  北雲三兩下就把便當解決掉,看樣子似乎很習慣這種速戰速決的進餐方式。他從手提箱中拿出保溫水壺,氣定神閒的喝著熱茶。
  「今天的會面就是讓你問問題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吧!我知無不答就是了。」北雲的眼光略過滅明,停留在正努力把脖子伸長的嬙柳臉上。
  或許是老師當久了,他的口氣讓滅明回想起學生時期。
  滅明定定的看著他,先把腦袋裡的思緒理清楚之後才謹慎的開口,「我要問的問題與傅欽文有關。」
  北雲喝茶的動作停了一下,皺起眉頭,「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我就該猜到了。原諒我見到小姐時的一時失態。畢竟一個傳說已經死了兩年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任何人都會有些吃驚的。」
  嬙柳渾身僵硬。她躲避了太久,沒有想到自己的容貌沒有改變多少,還是有人認得出她原本的身份。大眾或許是健忘的,喧騰一時的新聞很快就會被遺忘,除了一些有心人外,沒有人會去記憶那些曾經出現在電視上的臉孔。奈何,滅明身邊就有一堆這種過目不忘的怪人,看來她必須快點習慣別人看見她時的震驚。
  在南宮揚的幫助下,照理說她是一個已經死去兩年的人,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對他們而言,她就像是一個突然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怪物。
  北雲又看了嬙柳一眼,開始回答滅明的問題。「傅欽文,龍騰企業的現任董事長,兩年前耍了個很漂亮的詭計登上高位,犧牲了他一個年輕的得力部下,不但把原本的董事長拉下來,還私吞了十幾億元,讓那個倒霉的部下去背黑鍋。」他緩慢的又喝一口熱茶,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我得到情報,他最近又想開始行動了是不是?這次的計畫比上一次更精采,他要抽掉所有龍騰企業的資金遠走國外。當時我就在想,一定會有人採取行動。傅欽文這一次是太歲頭上動土,他太過自信,沒有想到這個計畫會惹上許多大人物。官方方面,有你們『任務人員』插手;非官方方面,東日、南風都來跟我接觸過。」
  「那個被他犧牲的部下,當年所背的罪名有哪些?」滅明強迫自己發問。他知道自己有些殘忍,卻又不得不問。他們必須得知一切陰謀的內幕,否則沒有辦法反制傅欽文,更別提替嬙柳洗刷罪名。
  北雲從看見嬙柳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認出她的身份,卻禮貌的沒有說破。他若無其事的說道:「罪名可有一大串啊!那個部下叫做孟嫚雨,原先是商界有名的人物,年紀輕輕就在商場上叱吒風雲,做事簡潔明快,當時號稱是台北市最具身價的單身女子,加上她長相極為出色,許多商業鉅子都敗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不過這女人也著了傅欽文的道,被整得慘兮兮的。」
  兩個男人同時看著坐在一旁的嬙柳,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眼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睛,令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滅明忍住那股將她擁入懷中安慰的衝動,強迫自己正視眼前的問題。
  北雲繼續往下說:「傅欽文派出親信傑克。羅德去親近孟嫚雨,暗中拿到孟嫚雨的印章,名正言順的嫁禍給她。」
  滅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那陣苦澀的感覺。「難道沒有人去調查這件事嗎?」
  北雲搖搖頭,在心中暗笑這個男人的天真。東方滅明或許真的極為出色,但是卻太不瞭解這個社會。從很早以前開始,正義與道德就只存在於課本上,現今的社會講究的只有一個利字。
  「傅欽文打通了一切關節,黑道白道他都花大錢去收買,堵住所有人的嘴,讓一切矛頭指向孟嫚雨。」他頓了一下,緩慢的說道:「不然你以為他兩年前的計畫官方不知道嗎?卻又為什麼一直等到現在才派你們這些『任務人員』來調查,不在當時就派人深入調查,還孟嫚雨一個清白?」
  滅明只覺得頭皮發麻,突然無法動彈。世間的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為了利益,某些灰色地帶一直被人們所默許著,他一直都明白這種情形,卻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這個曖昧不明、介於合法與不合法之間的地帶,而嬙柳,卻被這個灰色地帶吞噬了過去的一切。
  「犧牲少數的人,完成大事。這不是你的頂頭上司柯正國的至理名言嗎?傅欽文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讓他得勢對官方也有幫助,所以那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奪取了龍騰企業,也暗中瓜分了不少利益。這一次傅欽文實在是做得太過分,他們才派出你來,想要你破壞傅欽文的計畫,順便算算他的舊帳,把他鬥到不能翻身。」北雲緩緩的宣佈,目光灼灼的看著眼前這一對同樣出色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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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雖然火車車廂內有開空調,但是空氣仍然有些悶熱,令人感覺皮膚上有某種揮之不去的黏膩感。午後的莒光號上,許多人正在打著瞌睡,車廂內十分寧靜。
  北雲慢條斯理的喝著茶,一臉置身事外的表情。
  「你早該知道,在上級的眼中,你們這些人都只是棋子。聽我說一句話,東方滅明,你夠優秀,不需要永遠當柯正國的手下,還是趁早抽身吧!免得最後被上司利用,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他別有含意的看著嬙柳,前車之鑒的意思很明顯。
  嬙柳回想著過去發生的一切,突然間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咬咬下唇,緩慢的感覺到一股不甘心的氣憤從體內升起,逐漸的漫開到她的四肢百骸。
  「你能提供我明確的證據嗎?」滅明略過那個問題不去回答。他心中早有個底了,這種生活不可能是他的一生,如他向南宮揚所說的,他也考慮安定下來,避開那些風風雨雨的驚險生活。
  北雲搖搖頭。「我能提供的只有情報,你要明確的證據必須去找西月。只要你出的價錢夠高,她就會給你所要的一切。不過基於你的身份,或許她不會收你的錢也說不定。畢竟她和東日關係密切,而你和東日之間的關係就更耐人尋味了,不是嗎?」
  滅明緩慢的抬起頭來,五官深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目光直視著北雲。
  北雲笑著,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滿意的點點頭。「可能是因為柯正國不曾和東日接觸過吧!否則他不可能看不出來。你的眼睛跟東方旭一模一樣,就像是燃燒著火焰,只遵守自己心中所認定的正義。」他搖搖頭,像是在感歎。「真想不到啊!東方旭找了十幾年的長子,居然也在特務界中,還是柯正國最優秀的部下。那個老狐狸要是知道他手上一直握有這麼一張王牌,卻從來不曉得要去使用,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樣子。」他笑得極為滿意,等不及看柯正國大發脾氣的樣子。
  嬙柳的雙眸充滿問號,疑問萬千的看著滅明。東方旭的長子?她第一次把滅明的長相與東方旭做個比較,赫然發現果真如北雲所說的,這兩個男人的眼睛簡直一模一樣。過去在龍騰企業工作時,嬙柳曾經數次與東方旭接觸,對於這個溫文儒雅中帶著堅定,同時散發王者氣度的男人印象深刻。
  照北雲的說法,滅明應該是現今東方集團的接班人,跟南宮揚一樣,手握權勢的上流人士。那又是為什麼滅明要捨棄那種繁華的生活,反而要替柯正國工作,整日在特務界出生入死?嬙柳忍不住心中泉湧而出的好奇。
  滅明與她,同樣都有著過去。
  「我想很公平,今天我見了你,提供了一切你想知道的情報,而我也得到能送給東方旭的大禮。」北雲的意思很明顯,他會將滅明的行蹤告訴東方旭,向東方旭討一個人情。「難怪『那個人』在帖子裡說到,見了你我也能得到好處,原來他早已經知道你的身份。」
  滅明的心中五味雜陳。他應該是十分在乎才對啊!這十多年來處處躲避與家人聯繫,現在行蹤暴露,等於是宣告了他特務生活的終結。為什麼他不覺得焦急,反而有一絲的竊喜?
  他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心態,也看見一旁嬙柳關懷的眼神。
  驚險刺激的「任務人員」生活,似乎已經不再像從前那麼吸引人了。他發現自己強烈的想與那個個性與自己一樣剛硬的父親見面,看看兩人分離了十多年,是不是還受到血緣的影響,有著相似之處。
  他甩甩頭,暫時把思緒擺在一旁。嬙柳的事情必須先解決,他的事情可以緩一緩。反正一旦北雲把消息放出去,尋子心切的東方旭就會在第一時間找上門來。
  「我會將最新的情報都提供給你,有什麼動靜我會馬上通知你。」北雲說道。
  滅明沉默半晌,終於提出纏繞在心中許久的問題。
  「你為什麼突然要見我,還無條件的給我幫助?通常你是以不與人接觸為最高原則,今天又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破例?」
  「我別無選擇。」北雲有些無奈的聳肩,放下手中的保溫水壺。「這就要問你了。你不是和一個大人物扯上關係嗎?無論我如何的堅持,也沒有膽子敢違背那位大人物的命令。」
  他伸手從半舊不新的外套中拿出一張淺灰色的雪銅紙。那是一張十六開大小的精美帖子,以淺灰色為底色,封面有一道較深的灰色與一道黑色的絲綢交纏著,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絲綢居然鑲在紙中,看起來高貴典雅卻也顯得怪異莫名。攤開帖子,裡面有著一些仿宋字體,而文字也是用黑色絲綢鑲嵌在紙中。
  「連冥王都賣面子給你,親自下『冥王帖』來命令我見你。我就是有九條命也不敢違抗『冥王帖』上的指示。」北雲把帖子交給滅明,快速的將手縮回來,像是那張帖子會燙手。
  「我很好奇,撇開你跟東日的關係不說,東方滅明在特務界的名號雖然響亮,但絕對不至於能驚動冥王,讓他發出『冥王帖』。你究竟是如何請到他老人家出馬的?」
  滅明把帖子遞給嬙柳,她感興趣的將「冥王帖」翻來覆去地查看著。
  「冥王要你幫助我?」他懷疑的問著。一切真如南宮揚所說,還有更可怕的人物對這件案子有興趣。
  北雲不情願的點頭,顯然不習慣被人使喚。「全面的幫助你。」他強調著。
  「替我找到證據,把我的那些冤屈全都洗刷掉,然後給傅欽文一個罪名,判他無期徒刑。」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嬙柳突然開口,兩個男人有些愕然的看著她。
  有了這些大人物的幫忙,嬙柳忽然感覺勇氣百倍,兩年來的第一次,她有了反擊的念頭。雖然她不知道這個冥王又是哪一號的人物,又為什麼要幫助她,但是從滅明與北雲的態度看來,冥王的幫助顯然是十分有力的。躲避了太久,她只記得遭到背叛後的痛苦,反覆的承受那些過去的惡夢,東方滅明卻霸道的走進她的生命,強迫她去回想、去反擊。他的行為就像是打開了某種塵封已久的東西,嬙柳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更重要的是,那種遭到背叛的憤怒慢慢的從靈魂的底部升起,佔據了她的思緒,讓她感到義憤填膺。
  兩年前的災禍來得太快,她除了逃避之外沒有任何方法。直到今日,她頭一次感覺到那股焚燒理智的憤怒。憤怒的情緒一直是存在的,只是嬙柳從來不敢奢求能夠洗刷罪名,所以只能一再的將怒氣緊壓在心中。她躲起來靜靜療了兩年的傷,受到滅明的強迫後才敢真正的剖析自己,看清自己並不像想像中的軟弱。
  男人們還是一臉不敢相信的瞪著她。
  「她很勇敢,但是不太聰明。」北雲下了結論。
  滅明無奈的點點頭,露出苦笑。「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北雲拍拍他的肩膀,以男人的立場給他安慰。「跟這種女人在一起,你可能會少掉好幾年的壽命。」北雲又看看嬙柳,再度歎氣。「看得出來,她也是非常莽撞。聽我一句話,早點替你自己買保險,總有一天你會被她的莽撞嚇死。」
  這個美麗女子的眼中藏著火焰,而且越來越熱烈,像是她也才剛剛發現自己的勇氣。剛剛學會某種東西的人最是可怕,因為他們不懂得危險。北雲暗暗為東方滅明歎了一口氣,他能看得出這對男女之間的火花。東方滅明愛上這種女人,真不知道是他的幸或是不幸。
  「請不要當我不存在似的討論我,好嗎?」她有些不悅,不瞭解自己說錯了什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沒有什麼不對,只是你把事情說得太簡單。首先,傅欽文不是那麼簡單就能打倒的,他能在兩年前策畫那個奪權行動,漂亮的成為當權者,就能知道他不是個簡單人物,要撂倒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其次,你在兩年前也犯了錯誤,居然傻到被一個男人盜取了印章都不知道,這一點你難辭其咎。」滅明別有深意的看了嬙柳一眼,無言的暗示她,待會兒兩人再來討論這一點。
  嬙柳縮縮脖子,心虛的移開目光。這個男人的佔有慾強得有些可笑。當北雲提到她的前任未婚夫時,嬙柳就感覺到他投射過來的眼光,明白自己等會兒可有得解釋了。
  北雲點頭,贊同他的觀點,示意滅明繼續說。
  「他能在兩年前嫁禍給你,在事後也一定會湮滅所有的證據。我們要替你洗刷罪名。必須搜集傅欽文遺漏的證據。」
  「這一點你們可以卻找西月試試看,不過希望不大就是了。」北雲插嘴說道。
  嬙柳習慣性的咬咬下唇,皺著秀眉思考。
  「傅欽文在近期會有行動,我們可以從這裡著手,徹底的撂倒他。」滅明將談話做了個終結。「放心吧!他絕對逃不掉的,仇是一定要報,只是遲早的問題。」
  北雲開始收拾東西,將保溫水壺放進手提箱中。「暫時就先如此。我到站了,必須在這裡下車。你們不如也跟我一起下車,再決定你們是要坐火車回去,還是出火車站去坐飛機。」
  滅明點頭,很自然的牽住嬙柳的手。
  「想怎麼回去?」他低頭問道。
  「我再想一想。」
  嬙柳還沉浸在自己的問題中,不滿意滅明的回答。深埋了兩年的憤怒突然甦醒,突如其來的勇氣讓她想現在就飛奔到龍騰企業,狠狠的掐斷傅欽文的脖子。
  他沒有打斷她的思緒,只是無限輕柔的伸手撫平她打結的彎彎秀眉。
  北雲將這個情景看在眼中。東方旭找了十多年找不到的長子,竟然就這麼突然冒出來,還替他自己找了個年輕貌美又具有勇氣的女人,這是北雲在接到「冥王帖」的時候萬萬想不到的。
  看來他也要開始準備禮物了。
  老朋友的兒子結婚,他怎能不送禮呢?
          ☆          ☆          ☆
  滅明與嬙柳眼看著北雲慢慢走出月台,兩個人站在旅客熙來攘往的月台上,有好半晌都不出聲。
  「我們坐火車回去吧!我不希望你在北部露面。」滅明把目前的情況全部考慮過,還是替嬙柳下了決定。不管怎麼說,她現在還有罪在身,雖然也許不會有什麼人認出這位在兩年前成為各大報頭條新聞的女子,但是只要他們運氣不好遇上一個記憶力佳的人,無疑會讓嬙柳惹上大麻煩。
  「兩年沒回來北部,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改變。」她淡淡的說,轉頭四處張望。
  雖然在北部度過二十幾個年頭,但是嬙柳從來不覺得這裡是她的家。她在這裡求學、工作、學習如何與他人競爭,甚至戀愛、訂婚,但是心靈似乎沒有休息過,這裡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休憩,在兩年前那件變故發生前,她一直是庸庸碌碌地活著。
  直到她不得不拋棄一切,讓南宮揚給了她一個新的生命。兩年間的平淡生活,嬙柳在小社區的寧靜氣氛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馨。拋開那些爾虞我詐,不必競爭得你死我活,人們還是可以活得很好。
  運氣不錯,一列往高雄的莒光號駛進月台,滅明仍然握著嬙柳的手,像是害怕她離開,也像是在保護她。
  「我們也應該談談了。」找到座位後許久,滅明不著痕跡的環視車廂內,確定沒有危險或是異狀後才開口。
  正在看著窗外的嬙柳聞言轉過頭來。她緩慢的眨了眨眼睛,明白自己的緩刑剛剛被宣佈取消。
  「談什麼?」她裝傻,偏著頭看滅明。
  「你很清楚我想談什麼。」滅明的臉色陰晴不定,像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聽見嬙柳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夫,他無法掩飾內心的嫉妒。
  嬙柳聳聳肩,嘴角浮現一個笑容。
  「你曾經說過不會在乎我的過去,怎麼突然又出爾反爾?」她看著滅明突然沉下來的表情,忍不住想逗弄他。「每個人都有過去,不是嗎?」她若有所指的說道。
  「只要你的過去和我有關,我就有權知道。」他霸道的說,強迫嬙柳迎視他熱烈的眼光。「相對的,關於我的事情,若是你有興趣,我也能全盤說出。」
  別的事情可以隱瞞,但是關於嬙柳的情感,滅明就無法抹去心中那股急於知道真相的焦急。她對於他的追求又閃又躲,遲遲不願意面對兩人之間的火焰,是否是因為那個叫傑克什麼的外國男人?
  他在嫉妒?嬙柳偷偷猜測著,卻沒有勇氣開口問他。像滅明這麼驕傲的男人,恐怕打死都不會向任何人承認自己嫉妒的。
  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嬙柳衝動的伸手捧住他的臉,讓自己的手指慢慢的撫摸著他五官深刻的臉,在一瞬間感覺到某種震撼從內心湧出。她仔細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在欣賞某種狂野不馴的猛獸。他眼中狂熱猛烈的光芒在燒灼她,還帶著些許挫敗的憤怒,這種眼光會令其他人懼怕,但是嬙柳卻帶著溫柔的笑意凝望他,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懼。
  她不會怕滅明,這個霸道蠻橫卻不失溫柔的男人,因為嬙柳心中清楚,他不會傷害自己。
  滅明用眼神表示出自己說不出口的懇求,他握住嬙柳游移的手,無聲的要求答案。
  嬙柳終於開口,很小心的選擇用詞。
  「沒有什麼好說的。我曾經遇上一個男人,他的慇勤與熱烈追求讓我以為那就是愛情,在遇見他之前我一直沉醉於工作所帶來的成就感,我身邊的人只把我當競爭者、當上司主管來看,沒有把我當成女人。後來他出現了,基於我在愛情這方面全然陌生的劣勢,傑克很快的就得以接近我,成為我的未婚夫。」她緩慢的說道。自從那件變故之後,她從來不曾去回想起這場可笑的愛情。
  滅明握住她的手緊了一緊,嬙柳勉強的回他一個微笑。看出他眼中的擔心與不捨,她放任自己更往他懷中偎去,頭額與滅明的相抵,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面容。
  「我想,我跟傑克之間根本稱不上是愛情吧!後來我才知道他接近我是預先計謀的,一切都是傅欽文的命令,他對我的那些行為都是為了執行命令,從我這裡偷走印章。」
  「你恨他嗎?」你還惦記著他嗎?滅明在心中問道,沒有將自己更想知道的問題說出口。
  她搖搖頭,烏黑的髮絲與滅明耳鬢廝磨,嬙柳沒有發覺他高大的身軀驀然一震,肌肉也緊繃得不太自然。
  「就像你所說的,我難辭其咎,這件事我也有錯,何必怪他呢?要是能夠再理性一些,或是早點遇見你……」嬙柳溫潤的嘴輕柔卻堅定的吻上他一直緊抿的唇,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又退開來。
  她仍舊抵著他的額頭,氣息因為剛才的接觸而有些不穩。「所以請不要怪我當初一再的逃避你。你就像傑克一樣,旋風似的闖進我的生活,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就以情感淹沒我。我實在太害怕,除了逃走沒有第二種想法。」
  聽到嬙柳把自己與傑克。羅德相提並論,滅明不由得皺起眉頭,但是他沒有針對這點發言,仍然沉默的看著嬙柳,雙手悄悄的移到她水蛇似的纖腰,堅定而不容拒絕的將她緩緩拉進懷中。那些混蛋對嬙柳的傷害,他會連本帶利的替她討回來,不論是傅欽文還是傑克。羅德,他們傷害了他的女人,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但是,那些事情可以稍後再談,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先別提這些了。」他的手指劃過嬙柳誘惑人的紅唇,低聲問道:「你剛才那個該死的舉動是什麼?」
  「該死的?」她有些疑惑的眨眨眼,不明白他突然轉變的反應。「我只是吻你啊!」
  「吻我?」滅明煞有其事的重複她的話,然後一本正經的搖搖頭。「那個算是吻嗎?讓我來教教你吧!這個才叫做吻。」
  他低下頭毫不遲疑的佔據嬙柳的唇,帶著猛烈的激情需索著,或許是想遺忘,或是讓嬙柳與自己一同忘記外在的一切。他和她都有過去,都曾經受過傷,但是再怎麼懼怕的心靈還是渴望愛情,他們都同樣無力抗拒緊緊繫住彼此的深深愛戀。
  嬙柳羞怯而生澀的響應他,帶著有些可笑的試探,但是滅明笑不出來,他深為那股湧現的柔情而心折,只能全心全意的響應嬙柳,他糾纏著她的靈魂,探索她口中甜蜜的天鵝絨,她感到一陣昏眩,喉嚨逸出一聲模糊的呻吟,從身軀到靈魂都在震動著。她沒有聽見滅明回應的呻吟,但是感覺到從他身上傳過來的震動。他的一雙手從嬙柳的腰間親密的滑到臀部,把她的身子抱離座位,將她擁進他的懷抱。兩個人緊密的接觸使她戰慄,一股原始而令她感覺陌生的慾望在她體內流竄著。
  她完全忘記自己現在身處何處,也不想去在乎,只能感受到她所緊緊依附的這個男人。
  就連跟前任未婚夫傑克都不曾如此親密,她與滅明之間所分享的是一種與靈魂息息相關的激情與溫柔,這一次付出就是一生了,再也不能回頭,注定要相依的走下去。
  嬙柳給了他力量。生平第一次,她將控制自己靈魂的權利雙手奉給一個男人。來不及抗拒了,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在兩人的熱吻間驚覺自己早已深深陷溺於他的感情中,從今而後,再也無法自拔。
  一陣不自然的清喉嚨聲在兩人頭上響起,車長有些尷尬的看著這一對顯然已經渾然忘我的年輕情侶。
  「嗯……先生,對不起,查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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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29 11:3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清晨四點,天空已經露出些許魚肚白,整棟房子卻還是靜悄悄的,只有客廳裡的大鐘緩慢單調的滴答聲。
  因為已經習慣幾個禮拜來的作息時間,滅明大約四點左右就清醒了。他靜靜躺在床上,等待著熟悉的馬達轉動聲,等待著嬙柳醒來打理豆漿店的準備工作。四點十分,聽見從主臥室中傳來響亮尖銳的鬧鐘聲響,似乎被嬙柳馬上按停,鬧鐘聲嘎然而止,而她卻遲遲沒有動靜。
  等得不耐煩了,滅明隨手拿件運動褲穿上,直驅主臥室。沉穩的腳步踏在地板上,幾乎是沒有聲響的。
  他輕敲著厚重的木門,在門外喊著:「嬙柳,再不起床的話就來不及煮豆漿囉!」側耳傾聽門內的動靜,好像聽見被褥與絲料睡衣摩擦的聲音,他猜測是她下床朝門口走來。
  果不其然,木門不一會兒就被打開,瞬間一股強勁的冷風迎面而來,滅明有些驚愕的看著長髮零亂的嬙柳,她優美曼妙的身段裹在那件米色絲質睡衣中,睡袍的下擺隨著她的移動而翻飛成美麗的波浪。
  養眼是養眼沒錯,但是還有更令他吃驚的。這個溫度也太誇張了點。主臥室裡的溫度跟目前的溫度大概差了十度左右,只穿一件運動褲的滅明忍不住發抖。
  「你今天不打算開市嗎?還是一時睡過頭了?」
  嬙柳雙眼茫茫然,無神的看了他一眼,又轉頭蹣跚的走回床鋪,自顧自的縮回被窩裡去,還順手抽了一張面紙。滅明跟著走進主臥室,才發現這間房間真的冷得不像話,他差點也跟著嬙柳進了被窩取暖。
  「你怎麼了?」
  「感冒了啦!」被窩中傳來模糊的回答。
  滅明走到床邊,發現她身上蓋的是一般人在冬季才會拿出來的厚重棉被。伸手掀開被子的一角,露出把臉埋在面紙中的嬙柳,他不覺失笑。
  「你沒事把冷氣開得那麼強,不感冒才怪,」他伸出手測試她額頭的溫度。
  嬙柳把棉被搶回來,又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她對著面紙嘟起嘴,聲音中充滿鼻音:「我習慣在這種溫度下睡覺嘛!再說,我不是搬出厚厚的棉被來蓋了嗎?誰知道還會感冒?」說真的,吹著冷氣蓋著厚厚的棉被睡覺真是一大享受,嬙柳當初搬進這間屋子,一眼就看中主臥室,為的也是滅明裝在主臥室中的冷氣機。在台灣南部,夏天的晚上要是沒有冷氣機,那還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入睡。
  「但是這個溫度也太離譜了吧!」滅明關上冷氣機的開關,順便將房門打開,讓主臥室的溫度能回升。「快點起來,我帶你去看醫生。」
  「那麼早,天都還沒亮,醫生也都還在睡覺。」嬙柳回嘴,忽然打了個噴嚏,不過仍然把臉埋在枕頭裡,說什麼都不肯抬起頭。
  滅明對著床上抱著棉被不起來的女人搖搖頭,想到這是他第一次進入嬙柳的房間。四周有半晌的沉默,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與北雲見面後的這幾天,滅明的神經一直緊繃著。他明白以北雲為媒介,特務界不少人都會知道他的行動,不論是他要撂倒傅欽文的消息,或者是關於他身世的消息,同樣都會引來許多有心人士。滅明相信北雲有足夠的機警,不會胡亂的將他目前所在的住處洩漏給無關緊要的人知道,會找上門來的,只會是對他的行動有興趣及有幫助的人。無可否認的,滅明耍了些手段,利用北雲幫他昭告特務界。
  南宮揚也不時給他送來消息,這個小社區最近幾天真的冒出許多陌生人,而且個個身手矯健,絕非普通人,南宮揚斷言這些人也是特務界的行家,也許是一些大人物派出來的探子。滅明以靜制動,要求南宮揚暫時不要動手,在暗處靜觀其變。
  讓滅明這幾天心神不寧的原因還有另一個。
  他與嬙柳的感情,會不會因為眼前的事情而改變?他們的感情雖然熱烈卻也脆弱,嬙柳直到不久前才願意承認自己的情感,誰能保證她內心的那些傷痛已經復元?!滅明用一種更小心、更溫柔的態度去呵護她的感情,深怕會再次傷害到她。但是,他內心的激情在翻騰著,嘶吼著某種原始的需要,自製與衝動就這麼一直在他身體裡煎熬著。
  滅明也不停在心中告訴自己,他與嬙柳的相守相依只是遲早的事情,但是對於感情他是這麼無法確定,絕望的需要掌握住某些東西。他太在乎嬙柳,根本無法接受失去她的未來。
  躲在棉被中的嬙柳只覺得頭昏腦脹,心中在納悶,怎麼連她靜靜的躺在被窩裡,卻還會感覺天旋地轉?把棉被從滅明手上搶回來之後,她高興了一會兒,以為能夠再睡上一陣子,畢竟病人是需要休息的,不是嗎?
  躺了幾分鐘,滅明也不再來搶她的被子,嬙柳卻無法再入睡,她沉重的腦袋驀然間響起警鐘。
  「糟了!」她猛然掀開棉被翻身坐起,馬上感覺天花板、地板都在打轉,雙眼一翻又往後倒去,要不是滅明眼明手快把她接個正著,她就要摔到床下了。
  「現在才知道糟了?」他挑起濃眉,有些嘲弄的問道。「知道不去看醫生不行了是吧?」
  嬙柳猛搖頭,卻發現整個世界打轉得更厲害,她先用雙手把自己沉重的頭固定住,之後才小心翼翼的緊捉住滅明的衣角不放。這有些困難,因為在她模糊的眼中,似乎看到三個滅明在她頭頂,而且三個都帶著那抹嘲弄而溫柔的笑容。
  「這點小病不用去看醫生。」她仍然嘴硬的說道,堅決不肯去看醫生。
  開玩笑,她生平最害怕醫生,因為醫生會拿針在她身上扎來扎去。嬙柳自從能自主之後,就對天發過誓,這輩子打死都不再去醫院打針。以前生了病,她都是到醫院拿了藥就趕緊開溜,對於醫生提出要打針的提議是抵死不從。如今好死不死在他面前得了感冒,而且還來勢洶洶,滅明肯定會拎著她的衣領,將她提到醫院裡去,要是她拒絕讓醫生打針,說不定他還會親自拿針筒扎她。
  再不反抗,豈不是對不起自己的屁股?嬙柳連忙想些名目希望打發滅明,趁著他注意力分散的時候去找些感冒藥吃,先把這些病菌壓一壓,白天時再去看醫生。
  「你確定嗎?我看你病得挺嚴重的,還是去一趟醫院會比較保險。」滅明懷疑的說,不太相信她的話。小病?她還真是嘴硬,眼看都已經快下不了床了,她還堅稱只是小病?
  他的身體好溫暖喔!受了風寒的嬙柳不自覺地往滅明身上靠,依循著某種本能找尋溫暖。
  「別管醫院了。」她偎在滅明溫暖寬闊的懷抱中,滿足的歎了口氣。「你先幫我解決問題吧!」
  他收緊雙臂,將臉頰抵住她柔細的髮絲,呼吸那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髮絲在他皮膚上滑動,感覺就像是冰冰涼涼的絲緞,滅明刻意忽視體內傳來的震動,他太喜歡此刻寧靜的氣氛,不想貿然的破壞。
  嬙柳在他懷裡動了動,似乎聽見什麼奇怪的聲音,她好奇的張開眼睛。「你剛剛有發出聲音嗎?」
  「沒有。」滅明一臉正經的回答。
  「你確定嗎?我似乎有聽到聲音,好像是某種呻吟。」
  「你聽錯了。」他的臉上沒有表情,直勾勾的看著她。
  嬙柳疑惑的看看他,再看看四周。
  「是嗎?」她握住他的手臂,支撐住自己爬起身來。
  「幫個忙好嗎?麻煩你不要再這麼動來動去,行嗎?」他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聲音像是從牙縫間硬擠出來的。「咱們還是回到原先的話題。你剛剛說要我幫你解決什麼問題?」
  她還是有點不明白,仍然握著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臉湊到他眼前,想看清楚滅明的表情,漫不經心的發現他的肌肉繃得好緊。嬙柳驀然間明白了,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衝,一張美麗的臉龐變得紅通通的。男人通常比較衝動,而她竟然還猛往滅明懷裡鑽,根本就是對他的自制力做最嚴厲的考驗。
  嬙柳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後退,盡量不著痕跡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她一直知道她與滅明之間有種一觸即發的激情,只是兩人都很有默契的在緊要關頭煞車。還有太多問題沒有解決,她明白滅明必須以全副的注意力去對付即將來到的戰鬥,在事情結束之前,他不應該分神。
  她的眼光移到自己睡衣的衣帶上,兩手把玩著米色的絲質帶子。
  「不開店不行,社區裡就我這麼一家豆漿店,要是不開張的話,會有一群人早上要挨餓。」
  雖然明知道不應該,雖然明白他們的行為瀕臨失控的邊緣,卻還是沒有人願意鬆開懷抱。
  嬙柳享受著他溫暖的懷抱,安全感溢滿她的心中。
  他也沒有看嬙柳,將下巴輕放在她的頭頂,眼光落在房間另一角的某處。
  「你該不會想抱病下床去煮豆漿吧?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你根本沒有辦法下床,更別說開店做生意了。今天你就休息一天吧!一天不吃早餐也餓不死人。」他語氣平常,卻能聽出其中的堅持。
  「你想要我砸了豆漿店的招牌?」
  「一天不開門,跟砸不砸招牌有關係嗎?」滅明不太能明白她的邏輯,就他眼中看來,那根本是兩件不相關的事。
  「當然有。」她有些激動的直起身子,猛然又是一陣昏眩襲來,只得又乖乖躺進他懷裡。
  「看吧!以你現在的情況去煮豆漿的話,最後可能連自己都栽進鍋子裡去。」滅明拿起被子的一角,蓋住嬙柳的身子,動作仔細而溫柔。「你要是不去醫院也行,我待會兒打電話給阿揚,要他派個醫生過來。」
  「要請醫生也是天亮以後的事情,還是先解決我的問題吧!」嬙柳仍然在堅持。她兩年來賴以為生的豆漿店信譽危在旦夕,要她如何能不堅持?她伸手把他的臉轉向自己,讓兩個人鼻子抵著鼻子對望。「你幫我去開店,等到天亮的時候再請阿揚派醫生來,好不好?」她軟聲軟調的問道,心裡打著另一個主意。
  先把滅明打發去開店,光是餵飽社區裡的鄰居就夠他忙到十點左右,而南宮揚派來的醫生到這裡的時候,他一定還在樓下忙得不可開交,那麼她就有機會和醫生討價還價,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避開被針筒扎屁股的厄運。
  「幫你去開店?那跟砸招牌有什麼不一樣?」
  嬙柳微微一笑,肩上細細的絲質肩帶因為她的動作而滑落,隱約露出潔白如玉的酥胸,她渾然不知的繼續和他說話。「我相信你辦得到的。煮豆漿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你看我煮了幾個禮拜了,總該有一些心得吧!」
  滅明沒有任何響應,不敢告訴嬙柳,陪著她煮豆漿的時候,他的眼光不曾落在鍋子上,完全是在她身上打轉。看見她大眼睛裡的堅持,他沉默半晌之後也只有歎氣。
  「是不是我去幫你開店,你就會乖乖的看醫生?」滅明無可奈何的問。
  嬙柳露出一個極迷人的笑容。「那也要看你的表現囉!」拍拍他的肩膀,給他一些沒什麼幫助的鼓勵。「快去煮豆漿吧!再拖下去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黃豆我昨晚已經泡在鍋子裡,你只要把黃豆放進機器裡,按照我的程序去操作。其它的食物會有人送上門來,你只要負責豆漿就可以了。」
  滅明臉上浮起認命的表情,有些不情願的鬆開緊抱嬙柳的雙臂,像是抱著新娘似的將她橫抱起來,將散落在床上的枕頭堆在一起,緩慢的將她放在床上,順手將棉被拉過來替她蓋上。他找了個杯子,斟滿熱開水後,放在嬙柳床旁擺著昏黃小燈的桌子上。
  「你好好休息,看看能不能再睡一會兒。天亮後我就請醫生來,好嗎?」他低下頭,聲音低沉而令人感覺安穩。
  嬙柳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用錄音機將他的聲音錄下來。她好喜歡他的聲音,好像只要一聽到那低沉而有磁性的男低音,她就會不自覺的感到安心。
  滅明靠得很近,呼吸吹拂在她臉上。「給我一個實質上的鼓勵如何?」
  他的唇溫暖潮濕,需索著嬙柳的甜蜜。她沉迷在兩個人的熱吻中一會兒,輕柔的聲音飄出她暫時空閒的紅唇。
  「我在感冒,這樣會傳染給你的。」
  「那不重要。」
  又耽擱了將近十分鐘,滅明才走出主臥室,腦中盤算著要如何進行煮豆漿的程序。依樣畫葫蘆的學著嬙柳所說的方式去處理泡了一夜的黃豆。三十分鐘之後,他咬著牙抹去額頭的汗水,決定自己寧願去出柯正國交代的任務,也不願意再幫嬙柳煮一次豆漿。
  他手忙腳亂的過濾豆渣,卻發現怎麼也無法除掉那些該死的豆渣,不論他用棉布過濾幾次,豆漿嘗起來還是感覺沙沙的。滅明聳聳肩,把過濾不乾淨的豆漿拿到瓦斯爐上煮,最後決定幸運女神在今天一大早就離他遠去了,不管他再怎麼努力,就是擺不平這鍋該死的豆漿。不過關於這點他可有話說,嬙柳並沒有告訴他煮豆漿時要不斷攪拌,那麼豆漿煮得有些焦味,連鍋底都燒焦也不能怪他啊!滅明一相情願的想著,滿意的看著眼前這鍋顏色有些奇怪的豆漿。
  拉開鐵門,燒餅油條已經擺放在門口,他依照嬙柳的習慣把食物一一放好,準備迎接這個早晨第一個倒霉的人。
  然而,滅明萬萬沒想到,今天早上來接受他荼毒的人還真不少。
          ☆          ☆          ☆
  嬙柳掙扎的下床,勉強從冰箱裡搜出一些感冒藥,配著開水吞下肚後才慢慢的爬回床上休息。
  睡一覺醒來後感冒藥也發揮藥效了,她試著搖搖頭,慶幸的發現天花板不再旋轉個不停。撐起身子,她換上工作服打算下樓去幫忙,雖然感覺全身慵懶使不上力,但是勉強還能端個豆漿什麼的,再說她也不放心讓滅明一個人打理豆漿店,儘管還有些不舒服,她仍然要親自去看看。
  經過亂七八糟的廚房,她沒有勇氣進去看看鍋碗瓢盆毀損的情形。難怪書上說,君子遠庖廚,根本就是因為這些「君子」一旦進入廚房,就是混亂與災難的開始。她苦笑的想著,腳步不停的往門口走去,有些納悶今天早上大家怎麼如此安靜,聽不見平時的談笑與喧嘩聲。天啊!客人們該不會吃了滅明煮的東西後就食物中毒,全都送醫急救去了吧!
  嬙柳忍不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勉強自己用小跑步跑到門口,有些吃驚的發現,今早居然還客滿,每張桌子旁邊都坐滿了人。她皺皺眉頭,想著像是有哪裡不對勁,再掃了客人幾眼,終於發現異於平常的地方。
  客滿是客滿沒錯,但是除了幾個穿著正常的人,大多數都像是黑社會的保鏢那一類的人,放眼望去,除了綾蘿看不到任何一個熟客,而年輕女孩坐在南宮揚身邊,正對著眼前的豆漿吹鬍子瞪眼,活像是那碗豆漿跟她有仇。一個社區裡的鄰居匆忙的向滅明點了幾樣食物,在滅明把煎得慘不忍睹的蛋餅放進塑料袋時也不敢說什麼,只是提了食物就快快走人,還頻頻害怕的回頭,像是害怕這裡會突然發生槍戰,而自己還說不定會被流彈打到。
  「南宮揚!」嬙柳咬牙切齒的喊著。會有這種排場的人有幾個?她第一個就聯想到他。
  「我不是警告過你,你的保鏢絕對不能打擾到我的客人嗎?這下子位子都被你的屬下佔了,我還要不要做生意?」
  南宮揚一臉無辜的搖搖頭,哀怨的低下頭來。
  旁邊的綾蘿同情的拍拍南宮揚的肩膀,脂粉未施的俏臉上充滿同情。「不要難過,她會第一個罵你也是因為你素行不良嘛!」
  「一大早來要吃這種東西,」南宮揚悲憤的指著眼前的豆漿,還不忘看滅明一眼,恐懼的發現他手上拿著一個超大型的湯勺,聰明的降低抱怨聲調。「這就算了,我只是想來這裡安穩的吃一頓早餐,招誰惹誰的又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
  嬙柳又掃了一眼各桌的客人,赫然發現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眼中帶著審判與些許驚訝。男人的神態沉穩自然,眼光銳利到有些令人不敢直視,有一種對世間永遠譏諷的冷漠,他的雙唇緊抿著,看來有點嚴厲難以親近。他有一種東西讓嬙柳感覺熟悉──那雙眼睛裡隱隱燃燒著嫉惡如仇的火焰。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柯正國沒有發現滅明是東方旭的兒了了。兩個男人比較起來,東方旭甚至更深沉、更令人懼怕,除非有人能鼓起勇氣克服自身的恐懼迎視東方旭的眼光,才會發現,除了兩鬢的些許銀絲外,這對父子簡直一模一樣。但是在氣勢上,東方旭全身散發著所謂王者之風的尊貴,跟南宮揚有些相似,像是他們天生就是擁有一切的貴族;而滅明給人的感覺則更為刺激,是一種帶著危險的性感。
  東方旭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許久之後才禮貌的輕點一下頭,嬙柳知道他已經認出自己的身份。
  「生意怎麼樣?」她走到滅明身邊,輕聲問道,在東方旭的目光下有些不自然。
  「熟客不多,倒是來了一大堆突然冒出來的人。」滅明若有所指,朝那些正襟危坐的保鏢們偏了偏頭。「那些不是阿揚的人,你錯怪他了。他是說什麼也不敢把保鏢帶到你的豆漿店裡來。」
  嬙柳點點頭,注意到保鏢們的左胸前都佩戴著「東方集團」的特殊霉章。
  「我發現了。」她抬頭梭巡著滅明的表情,想從他的臉上找尋出蛛絲馬跡,希望知道他對父親突然出現有何反應。
  「你怎麼下床了,身體好一點了嗎?阿揚已經替你找了個醫生,剛剛派瑋德去接他過來。」
  「我不放心把店裡的生意全交給你,所以下來看看。」嬙柳發現自己平時穿著的圍裙被滅明穿在身上,看起來實在有些怪異。「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多人?」
  「北雲放出消息的結果。」滅明簡單的說,知道父親正在觀看自己的一言一行。「有沒有注意到東日身邊的女人?那就是西月。我要北雲將西月請到這裡來討論傅欽文的事情,只是我沒有想到,東日居然會跟著她一起出現。」
  東方旭身邊坐著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美女,有少女一般清澈而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瞳,還有著少婦成熟幽雅的氣質,她漆黑的頭髮綰成一個高雅的髮髻,臉上沒有任何的彩妝,但是唇不點而紅,眉不盡而翠,一雙盈盈大眼不笑而媚,西月的脫俗之美讓女人都會不自覺被她吸引。
  發現嬙柳正在看她,西月給嬙柳一個溫柔的笑容,和她身旁目光銳利的東方旭正好形成強烈的對比。
  「或許東方旭不是因為傅欽文的事而來,他說不定只是想來看你。」嬙柳慢吞吞的說,看了滅明一眼。「畢竟父子之情是天性啊!」
  滅明重重的把湯勺放下。一大早開店,居然看見十多年未曾謀面的父親突然冒出來,他所受的震撼不可謂不大。十多年前叛逆的滅明與父親處得並不和睦,他的母親去世得極早,兩個同樣強硬的男人之間沒有人可以做為緩衝,東方旭又專心於剛起步的事業,造成父子兩人要不就是形同陌路人,要不就是激烈的爭吵。這也就是為什麼柯正國要徵召滅明做為「任務人員」時,他沒有多加考慮就答應的原因。
  十多年了,昔日叛逆的男孩成了今日曆盡各種驚險的男人,說不曾想過父親是騙人的,在北雲說他與父親極為相像時滅明還不願相信,直到今早與父親打了個照面,他才真正知道血液中遺傳的力量有多強,雖然十多年不曾與父親相處,滅明卻在不知不覺中選擇了與父親相同的路,那種嫉惡如仇的心驅使兩人同樣活躍於特務界。
  南宮揚與綾蘿在後面竊竊私語。也不知道這個女孩哪來這麼大的膽子,看見這麼多神色怪異的人,別的鄰居連走近都不敢,她卻興高采烈的在南宮揚身邊坐下,完全不把別的人放在眼中。
  「你去試試看。」南宮揚對她說道。
  「不要。」她回絕得斬釘截鐵。「到時候被毒死怎麼辦?天曉得東方大哥又會拿什麼奇怪的東西餵我。你要吃東西的話,自己去端就是了,不要牽扯到我身上來。」
  兩個人看看桌上那碗顏色怪異的豆漿,同時開始微微顫抖。
  「說不定滅明只是不小心把這碗豆漿調味成這樣。」南宮揚樂觀的說。
  「不要想得太美,我看見他煮的那鍋豆漿了,整鍋都被他煮成那個樣兒。」綾蘿毫不留情的潑他冷水。
  南宮揚習慣性的摸摸下巴,嚴肅的思考著。
  看來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或許是因為難得能與東日及西月共聚一堂,今早的南宮揚顯得興致高昂,平日的陰霾都不見蹤影,此刻的他開朗得像個年輕男孩,還捺著性子與綾蘿討論、說笑。滅明淡淡的看了南宮揚一眼,沒有任何的表示,雖然是自己的生死至交,但是他也無法看出南宮揚此刻是真的心情愉快,或者只是想掩飾什麼。
  「這樣吧!我跟他要鹹的豆漿就行了。反正他一定是分開煮的,我跟滅明要鹹的豆漿,就不用喝那鍋像是加了糖的洗抹布水。」南宮揚一本正經的擊掌,像是突然看到一線曙光。
  綾蘿一臉的不可思議。「你還是不相信咱們大夥兒今早是厄運難逃嗎?只要是經過東方大哥手上的食物都……」她以劇烈的搖頭做終結。
  南宮揚狐疑的看著她,仍然不死心的走到滅明身邊點了碗鹹豆漿。
  滅明有些吃驚的看了嬙柳一眼,他沒有想到豆漿還有鹹的,求救似的看著她,嬙柳卻雙手交疊在胸前,側著頭看他──這是他的習慣動作,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也學會了──眼睛裡流露著感興趣的神采,沒有要插手幫忙的意思。
  他一咬牙,決心自己來。滅明拿起瓷碗,險些沒有摔到地上,手忙腳亂的拿起裝鹽的罐子。
  「等等!你要做什麼?」她忍不住發問。南宮揚眼裡的恐懼看得她幾乎想大笑出聲,他那模樣就像是滅明準備拿毒藥給他吃。
  「調味啊!」他理所當然的說道,小心翼翼的把鹽抹在瓷碗的邊緣,再把豆漿倒進瓷碗中。像是完成了什麼偉大的事情,滅明無限驕傲的把精心調味的豆漿端給南宮揚,後者的嘴巴呆滯的張開,還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見的情形。身後的綾蘿已經笑倒在桌上,不停的拿拳頭敲桌子。嬙柳還算是有些同情心,在顧及滅明尊嚴的考量之下,轉過頭去偷笑。
  或許滅明從來不知道豆漿有鹹的吧!他剛剛的模樣就像是在調雞尾酒。嬙柳看了一眼南宮揚手上那碗豆漿的顏色,清楚的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拿性命去開玩笑。意思就是,她打死都不會去喝那碗豆漿。
  南宮揚把豆漿端回桌上,礙於滅明充滿希望、彷彿期待讚美的目光,他不得不端起豆漿,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
  坐在他身邊的綾蘿敢發誓,她看見南宮揚的雙手在微微發抖。
  所有的人都緊張的看著南宮揚,整間豆漿店一片沉靜。
  倏地,南宮揚猛然把瓷碗放回桌面,臉色變得極為蒼白。他要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制止那股想嘔吐的衝動。
  「味道怎麼樣?」綾蘿好奇的問。
  他露出苦笑。「鹹的洗抹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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