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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綠柳系真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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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3: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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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設定本書時就想著,這大概不是一個討喜的題材。
  柳家最小的女兒清秋,有著徘徊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矛盾、遲疑,表面上擁有誰也無法匹敵的勇氣,其實在沒有承諾的愛情面前仍舊懦弱,像是包裹著一層薄薄糖衣的不明物體,只有外表那層是甜美的,內心其實也千回百轉,複雜得很。說實在的,我很喜歡清秋,一個既坦率又複雜的女子。
  至於男主角,則因為擁有自我的傷口,反倒成為容易傷人的一方,粗魯的抗拒所有接近。現實生活裡有很多這樣的人,有自覺或沒自覺的,為了保護自己,不顧一切的傷害別人。
  這樣的愛情需要付出多少勇氣?更何況那些情意已經埋藏了許多年,那些縹緲的芬芳是否能釀成一壇名為愛情的美酒?
  《長干戀系列》最後一卷,寫的是柳家小妹與那個之前幾乎不見蹤影的冷大哥,兩人之間年紀上的差距,讓他在她還借借懂懂的時刻,就已經許諾與愛戀過。除了年齡,他們之間還橫亙了太多過去。
  我倒是認為,這是現代許多男女的通病,迫切而急於去佔有,對於那些自己來不及參與的過去,要求徹底而全盤的否定,要對方違背那些承諾,許諾一些更新的海誓山盟。
  凌玉近來看了高橋留美子老師的作品——《相聚一刻》裡,最後五代決心娶年輕寡婦響子,他來到響子亡失的墳前說道:「忘記與否,其實並不重要,因為你早已經成為響子內心的一部分。第一次遇到響子時,你就已經在她心中,我就是愛上那樣的響子。我要連你一起,把響子娶回家。」
  愛一個人的現在,並不必否定他的過去,不是嗎?我想表達的,只是這樣的一種情緒。
  近好忙啊!忙得像個陀螺,轉來轉去老停不下來。常常一覺醒來仍舊睡眼朦朧,瞪著天花板把自己一天的行程想過,然後不甘願的捨棄心愛的被窩。每次經過市民大道,老是妄想著要找一天假日,溜著直排輪鞋一路到底,溜得累了再坐公車回家。
  然而,身邊的事情總是一件接著一件,直排輪鞋早就注定了生銹的命運,連市民大道都變得坑坑洞洞,每次坐計程車經過,我都會對著路面歎氣,這個簡單的妄想還是沒有實現的機會。
  其實凌玉忙歸忙,這段時間也抽空去參加某個簽名會,遇見了不少好玩的事情,拿出來跟讀者寶寶們說說。
  那時興匆匆的打電話前去詢問,與店裡的小姐聊得開心了,末了要掛電話時,對方關心的補上一句,「你還是早些來排隊比較好,這樣較有可能領到下午茶的招待券。」
  凌玉小心翼翼的問:「早些來是指多早?」
  只聽見小姐笑得很開心,「已經有人放話要早上六點來排隊了,你心裡有數了嗎?」
  凌玉在電話的另一頭點頭如持蒜,調好鬧鐘後早早上床養精蓄銳。領簽名會招待券當天,天邊曙色未褪的清晨六點左右,就只見凌玉一人左手提著早餐。右手拿著報紙,一頭霧水的站在漫畫屋前。別說是「傳說中」六點就放話要來排隊的人,整條街沒有半個人影,連跑過的流浪狗都用嘲笑的眼神看著我,秋風吹落些許落葉,整個情況怎是淒涼兩字可形容的。
  凌玉一邊嗚咽著被漫畫屋的小姐欺騙,一邊還是乖乖坐在店門口,等了半小時左右,前來排隊的人逐漸聚集,那景象也變得熱鬧。想來會這麼早來排隊等著領簽名牌的人多少都有些瘋狂,除了凌玉這個臨時插花的畫迷,其他的人似乎都是相互熟識的會家子。
  排隊時有人開始拿出成套的炭筆、粉彩等等,把近期自己的畫作與他人交換傳閱、討論,偶爾聽旁人的意見加添幾筆,有人忙著在別人手上畫可愛的烏龜,還有人問著割網點的技巧。我不會畫畫,老實說連條線都畫不直,但是那種熱鬧的感覺讓我迷戀,不由自主的想起在學校時,朋友間交換文稿討論的熱烈情況。
  我想,能夠為一件事情瘋狂,努力的付出,其實是很愉快而享受的事情。尤其是這樣的聚會,大家擁有同樣的狂熱,並沒有利害與比較的問題,反倒顯得純粹而美好,愈是年輕時候的執著,沉澱出來的堅持也就愈是純淨。這麼一個簽名會,我所得到的影響,比當初所能想像的還要多。
  啊?讀者寶寶問什麼?
  怎麼凌玉一直喊忙,還有時間去參加簽名會?
  呢,這個嘛……這個嘛……
  容凌玉擦擦冷汗。別這麼不通人情嘛!好歹人家在年底前乖乖的交出《長於戀系列》最後一卷,在九七年把這個系列完結了。我很乖啊,這段時間沒有偷懶也沒有溜出去寫別的東西。
  終於,又是新的一年,盼各位讀者寶寶都過得好。寫故事的繼續寫,看故事的繼續看,大家各自加油嗲!
  又及,終於聽了朋友的話去申請了一個網路帳號,有上網路的讀者寶寶要是想寫信給凌玉,寄到:lieyu007@ms19.hinet.net就行了,不論褒貶,在下接招便是。
  這篇序詹姊要得突然,凌玉含淚拋下寶貝電毯,是冒著寒流出去申請帳號的,想來還是躲不過,終究被寒流掃到了。也提醒各位讀者寶寶,在這漫長的冬季裡多穿幾件厚衣服。咱們下本書再見;Bye-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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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夏季的風在巷弄裡流轉,吹拂過每一棟平房的紅磚牆、青瓦簷,牆上的長春籐跟午後的陽光嫁戲著,青翠的嫩葉在牆頭擺動著。巷道裡沒有奔騰疾駛的車輛,只有孩子們喧鬧的嘈雜聲點綴其間。
  高大的玉蘭樹生長在冷家的庭院裡,寬而青翠的葉子往下探看,濃密的枝葉提供了綠蔭與隱密性,偶爾幾朵盛開的玉蘭花隨風飄墜,落在樹下那兩個相擁的年輕男女身上。
  女孩白衣黑裙,年輕的臉龐清秀淡雅,正透露出羞怯的紅暈,她低著頭,貝齒輕咬著下唇。
  「靜萱,不要害羞,看著我。」年輕男子誘哄著,高而瘦的身於擁抱著懷裡的女友,男性的嗓音雖然低沉,卻有著溫柔與緊張。
  上了大學之後,他的一切蛻變成為一個徹底的男人,年輕的臉龐上深刻的五官俊朗出色,那雙黑得猶如子夜天空的眸子令人印象深刻,透露出他堅毅而有些固執的性格。
  「會有人的。 」女孩眨眨眼睛.有些緊張的抓著他的衣襟。
  「他們都出去了。」他低下頭,嘗試性的輕觸她柔軟而香甜的唇,年輕的身軀有著深深的撼動。
  這不是他的初吻,但是那種溫柔的情緒牽動了他的心。他是真的喜愛這個羞怯的女孩,過去那些短暫的交往都像是兒戲,在她面前,他感受到那種今生無悔的珍愛,像是用盡所有的生命,也不願讓她掉一滴淚,這一輩子擁有她就足夠了。
  只是,這麼早就許諾一輩子,是不是嫌太早了些?
  靜萱的唇柔軟而芬芳,幾下的輕觸讓他心神蕩漾,兩人的臉都漲得通紅,他是因為莫名的激動,而她則是因為初探男女情慾的羞怯。
  「現在天還亮著,會有人看到的。」她不安的說,修長纖細的身軀顫抖著。
  她來過他家好幾次,只記得他有三個弟弟,還有一對恩愛的父母,兩人幾乎竊取不到什麼獨處的時間,一家四個兄弟都俊帥優秀,門口不時有青春正茂的女孩來探頭探腦。只是這個下午,他家意外的空無一人,年輕的情侶來到玉蘭樹下,虔誠而專心的交換一個吻。
  「外頭有那牆木槿擋著,還有這棵玉蘭樹遮掩,旁人看不到的。」他喃喃低語著。
  話還沒有說完,一顆瑩白的小石子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砸中他的頭,疼得他摀住傷處跳腳。樹下的兩人火速分開了,被襲擊的他彎腰呻吟著,不明白自己為何遭此暗算。
  「冷奇偉大白天就偷親女生。」清脆的童喜從樹上傳來,毫不客氣的宣佈他的罪狀,大有不以為然的味道。
  他摸摸已經腫起來的額頭,疼得直吸氣,幾秒的尋找之後,總算看清楚襲擊他的暗器。那顆罪魁禍首正安然躺在地上,湯圓大小的石子看起來瑩白可愛。他有些憤怒的將雪白的石子握在手中,仰起頭來四處找尋著發出暗器的人。
  從牆邊看去,一個身穿綠色衣袋的小女孩趴伏在對街一棵高大的蓮霧樹上,手上還緊握著一大串連蒂帶葉的新鮮小蓮霧。
  她的五官清秀而精緻,皮膚光滑粉嫩,活脫脫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眸如秋月似深激,襯上一雙細細的柳眉,看得出來幾年後也是個美人胚子。這可以稱得上是家族遺傳,她家裡幾個姊姊都出落得美麗動人,各有丰姿。
  冷奇偉這時才發現自己有些失算,本以為自己跟女友站得夠隱密,有了玉蘭樹的遮掩,旁人無法窺見他們的行為,怎料得到有人竟然趴在對面的蓮霧樹上,居高臨下的俯瞰,想來他們的行為大概一覽無遺的全落入那小女孩的眼中了。
  「小柳兒,為什麼拿這石子打我?」他高聲問道,呼喚著他替她取的呢稱。
  「路見不平,我丟小石子相助。」她像是只笨拙的小猴子,牢牢的趴在圓而粗的枝幹上,還能分神對他扮鬼臉。
  「歪理,你才十一歲,懂個什麼路見不平?」
  小女孩咬咬粉紅色的下唇,把臉靠在樹幹上,用樹幹上的毛毛蟲才聽得到的聲量自言自語,「我懂的事情可比你想像的還多。」她緊抓著手裡的那串蓮霧,感覺自己的心奇異的抽緊,像是有什麼梗在胸口,突然間難以呼吸。
  就是那種突如其來的難受感覺,讓她毫不考慮的用手裡的小石子砸他。她全然不懂,為什麼看見他跟那個漂亮的姊姊嘴碰嘴,她就難受得心臟彷彿要停止跳動?她懷疑自己是否生了奇怪的病。
  冷奇偉走出庭院,來到蓮霧樹下,那個美麗的姊姊跟在他身後,小女孩趴在樹上咬緊牙根,痛恨被他發現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
  「馬上下來,我要跟你把這筆帳算清楚。」他對著樹上的小女孩喊,發現樹下圍著一大群十歲出頭的小孩,全都眼巴巴的看著樹上的女孩,張開的嘴像是在等待成熟的粉紅色蓮霧掉進他們嘴裡。
  「小柳兒下不來了,她要幫我們摘蓮霧,但是爬得太高,然後就害怕,然後不敢下來。」一個更小的女孩說,語調有些結巴。
  「我沒有害怕!」樹上的女孩馬上出聲抗議,受不了同伴說出她的窘狀。
  「那就下來啊!」冷奇偉挑起濃眉,高大的身軀站在這群孩子之間恍如鶴立雞群。
  她呆了幾秒,驚險萬分的在樹上滑動,最後終於再度靜止下來,像只無尾熊般認分的抱住樹的枝幹。「我的腳不想動。」她傲然的說,維護自己定發可危的尊嚴。「再說,我現在下去,你一定會打我的屁股。」
  「我為什麼要打你?」他兩手叉著腰對樹上喊話,有一十些啼笑皆非。
  「因為我妨礙你偷親那個女生,而且我只要做錯事,你就一定會打我,每次都這樣,打得我好痛。」她指控的說道,綁成一束的小馬尾在腦後晃啊晃。
  所有的小孩竊笑著,在接觸到冷奇偉的目光之後,全都識時務的將笑意從臉上抹去,其中一個笑容收得太慢,還被旁邊的同伴踩一腳以示懲罰。台灣的孩子果然聰明,小小年紀就懂得看人臉色。
  樹上的女孩也跟著笑,因為距離遙遠,相對的她認為冷奇偉對她的威脅性不大,所以即使冷奇偉對她怒目而視,她仍舊笑得很開心,只是這麼一不留神,手上險險的一滑——
  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她勉強的又抱住技干,發現自已手心、額頭都在冒冷汗。一顆小蓮霧從樹上掉落,摔落在地上,果實因撞擊而碎裂,濺出不少汁液。
  「這個黃毛丫頭就是會惹麻煩。」冷奇偉不悅的說道,動手往樹上爬去。「柳清秋,你給我乖乖的不准動,不然等一下我就給你一頓好打。」他難得喊她的全名。
  「不要過來,即使要打我也用不著爬上樹來啊!」她有些慌了,害怕他會真的再度動用大人購權力,給她的小屁股一頓好打。從小到大,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挨過他幾次大手掌的「伺候」了。
  她開始往樹梢爬去,像毛毛蟲一樣緩慢的蠕動前進。
  「我叫你別動!」憤怒已經被驚慌取代,冷奇偉看著小女孩在樹上滑動,一顆心提到了喉嚨。
  這棵蓮霧樹有三、四層樓的高度,女孩攀附的枝幹離地面少說也有五公尺,要是這麼筆直的摔下來,非摔壞什麼不可。冷奇偉看著她在樹上爬動,全身的肌肉忍不住繃緊。
  女孩停止蠕動,回頭看著他,一臉的不確定。「不會扁我?」她懷疑的問。
  「我考慮考慮。」他咬牙切齒的說,爬上了高大的蓮霧樹,還不時要避開垂落枝頭的粉紅色。粉綠色的蓮霧。
  女孩往樹梢方向又移動了幾寸,小心翼翼的看著他。「冷奇偉,你會扁我的,對吧?因為我讓你親不成那個女生。」她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屁股,再有些恐懼的看著他的大手。
  「叫我冷大哥,不準直呼我的名字。」他不滿的糾正她的稱呼。
  她看了他一眼,不當一回事的把頭撇向一邊,甩動的小馬尾掃下一些枝頭的蓮霧。幾秒鐘之後,那張精緻小巧的臉又轉回來,清澈閃亮的眸子直盯著他。
  「喂,冷奇偉,把姻緣石還給我。」她伸出小手來催討。
  「什麼姻緣石?」他皺著眉頭,高大的身軀攀在樹上,樹幹與枝葉都發出抗議的嘎嘎聲。他的身形比一般人高大,雖然手腳靈活,但是在樹上仍舊施展不開。
  也顧不得要給這個惹麻煩的小女孩一頓好打了,他只想著要快些把她救下樹去,免得她手酸抱不住樹幹,直接摔下樹去。
  柳清秋是柳家最小的一個女孩,活潑好動得有些過了頭。冷家與柳家是許久的鄰居,兩家人因為孩子年紀相近,所以培養出不錯的感情,冷奇偉就是看著柳清秋長大的,她老喜歡踉在他身後繞啊繞,小嘴甜甜的喊他幾個弟弟為哥哥,唯獨對他指名道姓,一點禮貌都沒有。
  「就是我剛剛用來阻止你的暴行的石子。」她理所當然的說。
  他把那顆石子從口袋裡掏出來,決定拿這石子當誘餌。「想要就過來這裡,慢慢的爬過來。」他哄著。
  柳清秋先是看看小石子,接著再看看他,無法決定要不要自投羅網。
  「你為什麼要吻那個女生?」她突然沒頭沒腦的問,小臉上的表情超乎她的年齡,滿是認真。
  「叫她靜萱姊姊,要懂禮貌。還有,我親她是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他回答著,放棄誘哄的策略,認命地往前移動幾公分,樹枝抗議聲變得更激烈了,吱吱嘎嘎的晃動,更多的樹葉與蓮霧被抖落。
  「那……雖然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但是你可不可以也親我?」她認真的問。
  看見他親那個姊姊,她的胸口就好怪好怪,一旦他也親了她,那種怪病會不會好一些?
  他差點摔下樹去。「不可以。」
  「為什麼?」她發揮小孩子追根究底的精神。
  「因為你年紀還太小,染指小孩子是會被判刑的。」他胡亂的說道,決定自己去抓小柳兒。
  「那麼等我長大你就會親我羅?」她偏著頭看他,眼睛裡閃爍著旁人讀不出的思緒。
  「親不親等你長大再說,現在你給我過來!」他終於伸手抓住女孩,把那小小的身軀提到面前。
  離地有好幾公里高,柳清秋不敢掙扎,只能乖乖的像只小貓一樣被提到他眼前。手忙腳亂的,她從他的手中奪回那顆姻緣石。
  「那顆小石子有什麼特別的?」他隨口發問,心裡只想著要快些讓兩人離開這棵樹。低下頭,他開始尋找下樹的落腳處。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眼前危險的狀況,只忙著戲玩手裡的小石子。反正從小就習慣了,惡作劇被冷奇偉抓到時,他總是這樣拎著她,把她當成頑皮的小狗似的。
  「二姊前不久塞給我的,她說這叫姻緣石。」她緊握著石子,聽得見他的呼吸聲,也聽得見四周的綠葉隨風發出微弱的聲響,像是在低語著。
  綠葉的低語,彷彿在見證什麼重要的時刻,它們因為震驚而鼓噪騷動。
  她抬起頭來,突然間發現自己跟他的差距有多麼巨大,二十歲的他已經是個大人了,寬厚的肩膀與胸膛,還有那結實的四肢,看起來都跟她截然不同,相較之下,她矮小瘦弱得微不足道。要是他不低下頭偶一眷顧尋找,他是不是永遠不會發現她?
  想到這些,她的胸口更難受了。
  「你二姊不是住院了嗎?」他想起小弟曾提起,柳家第二個女孩因為看見同班同學墜樓自殺,過度震驚而崩潰,所以住院療養一陣子。
  「她住院前交給我的。」她神秘兮兮的說。「二姊說,這個石子啊,有點古怪。」
  「我看你才有點古怪。」他不以為然的說。
  她拿小石於在他臉前揮動,氣憤他不相信她的說法。「石子會發光的,那個光會把人包起來,然後……」她陡然住了嘴,豎起耳朵傾聽。
  「怎麼不說下去了,然後被光包住的人會怎麼樣?」他挑眉,等著聽這個小女孩能夠說出什麼傳奇故事。
  「你有沒有聽到嘎嘎的聲音,像是樹枝在哭?」她悄聲問道,緊張的抓緊他的衣服。
  「不要胡說八道。」他嗤之以鼻,將她的話當成童言童語。
  語音未落,像是為了要嘲弄他的話,柳清秋手裡的小石子突然發出激激光華,在這陽光燦爛的夏季午後,仍舊顯得光燦奪目,那柔和的。白色的光暈,像是白晝裡一輪小小的明月,在她手掌心裡四散出令人不解的光芒。
  一瞬間,兩人的身子被光芒包裹,他們的視線透過那層白光交纏。冷奇偉看進那雙清澈得不可思議的眼眸裡,在她的眼睛裡看見無比的堅決,他有些驚訝,也有更多的茫然,那股怪異的光芒似乎在他心裡種下了什麼種子。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會有什麼堅決?
  「喔,糟糕,我們要變成空中飛人了。」她小聲的說,拳頭握緊,將光暈包裹進小小的掌心裡。
  樹幹終於因為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啪」的~聲整個斷裂,在眾人的尖叫驚呼中,兩個人伴隨著大量的綠葉與蓮霧摔落地面。
  冷奇偉直覺的緊抱著懷中柔軟的小女孩,感覺自己的身體穿過樹枝,撞擊上地而,肩膀因為重擊而疼痛不堪,像是在瞬間碎裂了。他重重的呻吟;卻仍舊保護著懷裡的女孩。
  靜萱一臉焦急的跑到兩人身邊,確定冷奇偉沒有受傷之後,連忙把他懷裡的小女孩接過了去。
  「有沒有摔疼?」她拍拍女孩身上的灰塵與樹葉,一臉的關心。
  柳清秋搖搖頭,手裡還緊握著那顆小石子。她沉默的看著眼前這對男女,就連小小年紀的她也看得出他們有多麼相配,霎時,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又疼了起來,她的怪病似乎又加重幾分了。
  綠葉在騷動著,她手裡的小石子也變得好燙好燙,她想著自己等一會兒要找一個地方偷偷躲起來看,看這顆名頭是不是會像二姊所說的那樣,繼續發出很漂亮的光,像剛剛那樣,用溫暖美麗的光把她整個人包起來。
  只要她胸口那種難受的感覺先消失,她就可以找到一個隱密的地方,獨自享用這個秘密。
  但是,在看見冷奇偉站起來,親密的跟靜黃姊姊靠在一起,說些悄悄話時,她又感覺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的蹋了一腳。溫熱的液體突然湧進她的眼眶,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剛剛從樹上摔下來,大概把她的心都摔壞了,不然怎麼會覺得胸口好疼、好痛?
  她的手掌也痛,小石子燙得她快要握不住。咬住粉紅色的嘴唇,她死命的握著那顆石子,堅決不放開。
  「小柳兒,你要不要緊?」他問了一句,發現女孩沉默不語。「怎麼,那一摔把你的舌頭摔掉了嗎?」他低頭探看女孩的表情。
  「冷奇偉,我討厭你。」柳清秋突然喊道。十一歲的小女孩毫無預警的衝上前去,狠狠的踢了二十歲的年輕男子一腳,然後很快的逃逸無蹤,放任自己的救命恩人在身後憤怒的大叫。
  她一定是生病了,不然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哭個不停?她氣喘吁吁的跑著,感覺風聲在她耳畔呼嘯,配合著她的腳步與喘氣聲。她緊握著石子,心中懷疑這種怪病有沒有痊癒的時候?她又會這樣不舒服多久呢?
  雪白的小石子在女孩稚嫩的手掌中,悄然發出瑩瑩的光亮。
  十年後菲律賓附近外海
  海風盈滿了遊艇的帆,熱辣辣的陽光照耀在海面。
  碧波萬頃的浩浩汪洋閃爍著粼粼波光,偶爾幾條不知名的魚兒躍出海面,在海麵點出一圈圈的漣漪。夏季的海洋像是一大塊上好的藍色水晶,從船舷外低頭往海面望去,清澈的海水裡可以看見各類色彩斑斕的熱帶魚優遊其中,因為過於清澈,視覺上發生幻覺,看起來竟像是探手一模就撈得著似的。
  菲律賓的外海若干海裡處,有一列被當地人稱為「史達」的群島,這列群島像是漂浮在太平洋上的美麗寶石,因為距離文明世界過於遙遠,這裡到現今還是化外之境,當地的原始居民還是處於自給自足的封閉狀態。
  而她長久思念尋找的人,就待在這列群島的某一處。
  她不太能理解,為什麼他要拋棄台灣的家人與朋友,為了某種研究而遠遠的跑到這種原始的地方來,還一住就是好幾個年頭?不過,沒有關係,等到遇見他時,她可以詳細的盤問清楚,他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討論這個問題。
  一個陰影來到她附近,打擾了她的日光浴。
  「柳小姐,已經看得到史達群島了。」船長必恭必敬的走到甲板上,站在一旁垂手而立。
  柳清秋抬起一隻修長的手摘下了臉上的墨鏡,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因為一時難以適應陽光而眨動著。「直接在最大的那個島嶼附近落錨停靠。」她簡單的說,從躺椅上一躍而起。
  她穿起放在一旁、薄薄的淡綠色長外套,把曬得有些發紅的身子遮掩起來,穿著綠色泳裝的嬌軀,只剩下一雙修長的腿還是光裸的。走到船舷旁,她遠遠的眺望那些散落在海面的島嶼,海風吹起她額前的劉海,讓髮絲拂過她光潔的額頭,及肩的長髮束成馬尾,顯得清爽而利落。一顆瑩白的石子掛在她頸間,用一條紅線串起,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妝點。
  「柳小姐,那是不可能的,群島上居住著野蠻人,他們不歡迎外來者,船還沒接近就會被他們以石頭或是尖矛攻擊。」船長為難的低語著。「我們先前提議過要配備武器,但是柳小姐不答應。」
  柳清秋轉過頭來,秀眉挑高。「我記得你被叮囑過,一切以我的要求為首要,不得有任何異議,不是嗎?再說,我只想上岸找人,又不是攻城驚地的,何必配備什麼武器?」
  船長畏縮了一下,神情裡有著無法掩飾的懼怕。「是的,但是沒有武器配備,我們真的不能靠岸,雷先生交代我們要負責你的安全。」他呼儒的說。
  「我不管那麼多,反正你把我送到這裡就行了。」她簡單的說,拿出一個防水的小牛皮袋子,把自己的隨身行李裝進去。
  都已經來到這裡,柳清秋說什麼都不會放棄,她手腳利落的拿了條繩索捆好皮袋,心裡油然生起興奮與些許的畏懼。
  那麼久沒有見面了,他還好不好?他是不是還記得她?她在心裡反覆猜疑著,雖然輕鬆的處理行李,卻沒辦法輕鬆的整理。動情,那些心情太複雜,也背負著太多歲月,還有太多隱藏在深處的牽掛……
  她咬咬粉紅色的唇,不讓自己想得太多,一面把繩給打得死緊。
  「但是這樣子接近真的是不智之舉,柳小姐,只要你同意我們回去裝備武器,我們要上岸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船長努力說服著。
  她繼續捆綁行李,對於船長的勸阻只是發出一些鼻音,給點意思意思的反應,卻仍舊我行我素。
  船長幾乎跳腳,他不是忌憚這個二十出頭的美麗女子,而是畏懼將少女送上船來的那個雷先生,畢竟放眼東南亞,還沒有人敢對那個男人說一聲「不」字。再說,他還想要在東南亞海域做生意,雷先生是絕對不能得罪的。
  只是,船長至今仍不明白,雷先生怎麼會個跟這種女子扛上關係?柳清秋看起來太過明朗,臉上展露的微笑仿若夏日的陽光,他還記得這女人剛上船時,對著明亮的太平洋大叫的暢快模樣。
  不論怎麼努力,船長還是無法將這麼明朗的女子跟雷先生聯想在一起,畢竟雷先生在東南亞的名聲如雷貫耳,而那些名聲往往都夾帶著邪惡與血腥……
  「接下來我可以自己處理,你跟他已經幫忙得夠多了。至於雷先生那一邊,等我上了岸安頓好,找到要找的人之後,我自己會跟他聯絡,解釋這一切事情。」柳清秋愉快的說,拿出一個新型的潛水鏡。
  「那是一個荒島,你不可能有辦法跟他聯絡的,你可能還沒能跟雷先生聯絡上,就被那些野人抓去當祭品了。到時候雷先生知道我對他交代的貴客如此疏忽,我們這一整船的八個人都要去當你的陪葬。」船長反駁。
  柳清秋笑著,對船長搖搖手指頭。「不要太小看現在的科技,我自有與他聯絡的方法。」
  船長低聲的嘀咕,「什麼方法?放鴿子嗎?」抬起頭來,他堅決的說道:「不可以,我要負責你的安全……」
  柳清秋揮手打斷船長的勸說,清澈的眼睛緊盯著他。「一句話,你可以馬上送我上岸嗎?」
  船長思索了半分鐘,終於搖頭。
  柳清秋露出微笑,那笑容燦爛而美麗。「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她揮揮手,然後走到船舷旁。「你能帶我到達這裡,我已經很感謝了,接下來我也必須稍微努力一下,免得奇偉說我沒有誠意,什麼事情都靠別人幫忙。」
  在船長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她已經翻過船舷,優雅的滑入殷藍的海水中,像是一條曼妙的魚兒,快速而熟練的拖著那袋行李,朝著群島中最大的那個島嶼游去。
  船長發出呻吟聲,火速的撲向船舷,卻只能無助的看著柳清秋愈游愈遠。「姓雷的那傢伙要是知道我讓這女人一個人游上那個野人島,他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一個船員走到他身邊,發現船長正愁眉苦臉,只差沒有掉眼淚。「船長,現在怎麼辦?」他有些怯生生的問。
  「逃!馬上逃走,在那個莽撞沒腦袋的女人還沒跟雷厲風聯絡上之前,我們必須逃得愈遠愈好。」船長當機立斷,隨即將雙手合十。「願上帝保佑她,也保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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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4: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游泳對柳清秋而言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雖然台灣的海與河流並不適合游泳,甚至不適合任何一種水裡生物的成長,不過拜台灣經濟奇跡之賜,在台灣游泳池四處林立,就連寒風陣陣的冬季都有溫水游泳池可以享受。
  她從小就喜歡玩水,時常偷溜去附近的溪流裡抓魚抓蝦,父母有先見之明,乾脆送她去接受游泳訓練,免得這個小女兒有一天戲水不留神,被海龍王抓去當媳婦兒。
  柳清秋在水裡優遊自得,愉快的舞動兩腳快速前進,包裹著行李的防水牛皮袋倒成了現成的漂浮體,讓她省去不少力氣。
  熱帶魚在她四周遊動著,好奇的游過來輕輕觸碰她,有一條鮮黃色的魚甚至吻到了她的臉龐,她驚喜的笑著,不小心嗆了好幾口鹹鹹的海水。
  海底的黑色岩石消失了,海水慢慢的變淺,海底逐漸出現柔軟潔白的細沙。柳清秋深吸一口氣,把頭往上一抬,奮力的站起身來,腳底踩上了細細的沙子。她的馬尾垂落在肩膀後,濕淋淋的滴著海水,潮濕的綠色衣衫貼在身上,修長完美的曲線展露無遺。
  鞋子不見了,劉海沾了水還猛刺眼睛,她有些嘲弄自己此刻的狼狽。
  她拿掉眼睛前面的潛水鏡,高聳的山脈與深綠色的叢林展現在眼前。柳清秋往前走了幾步,剛離水的身體感覺沉重不堪,再加上長途的游泳,全身的肌肉在此刻疲倦極了,她喘著氣拖著行李,終於頹然倒臥在熱而潮濕的沙灘上,一雙腳還在接受海浪有一下、沒一下的拂弄。
  她要先休息一下,等喘口氣之後再去找人。陽光曬在身上很燙,胸前那塊姻緣石壓得她胸口很痛,不過這一切都沒關係,她好累,必須先休息一會兒,或許先睡個午覺什麼的……
  一陣尖銳的痛楚驚醒了她,她尖叫一聲跳起來,直覺的猛拍疼痛的肌膚。她腦子裡浮現一些電視節目中所介紹的,這類化外之境的海島總會出現一些怪異的動物,她怎麼知道剛剛叮她的是不是超大只的蚊子?
  睜開眼睛的瞬間,她就愣住了。
  十來個皮膚黝黑、雙眸閃亮的孩子將她團團圍住,孩子們手上都拿著原始的長矛。白色樹枝刨得十分光滑,還繫上紅色流蘇穗於裝飾,頂端則是看起來很可怕的銳利獸骨。小孩子們約莫十歲左右,只是在下半身圍著獸皮製成的皮褲、皮裙,看起來跟她在電視上看到的食人族好像。
  柳清秋吞吞口水,強迫自己扯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無奈恐懼已經影響了她臉部的肌肉,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十分尷尬。
  「哈呷,哈呷。」她無助的向孩子們揮手,那些孩子警覺的退後一步,手上的獸骨長矛卻更加逼近。
  柳清秋很快的將雙手舉高,心裡暗暗的咒罵。
  真的是該死到家了,為什麼冷家那個傢伙偏偏挑這種地方隱居?他幹嘛不挑一個能夠溝通的國度?她有些怕自己還沒看到他,就會被這些小食人族生吞活剝了。
  「我不是壞人。」她用英文說著,暗暗慶幸自己的英文學得還不差。
  但是小孩子們仍舊用滿懷敵意的眼光看著她,尖銳的獸骨直指她的咽喉。看樣子情況不妙,這些孩子聽不懂英文。
  柳清秋緩慢的用腳去勾沙灘上的袋子,以極慢的速度蹲下身來,企圖想拉開袋子上的繩結。
  銳利的獸骨猛然間刺了過來,她驚呼一聲連忙把雙手擺回頭上。還好她的手收得快,不然現在非當場皮開肉綻不可,不過也多虧了那一刺,繩索被切斷,裡面的行李袋也破了一個大口子,裡面的東西全掉了出來。
  「我只是要拿一些東西。」她陪著笑,深深明瞭何謂虎落平陽被犬欺。她從小就是孩子王,求學生涯裡仗著身手利落,舉凡混混、色狼皆不敢近身,哪裡有過這種猛降笑臉的窩囊時刻呢?
  皮夾掉在一旁,她用腳趾把皮夾挑開,露出裡面那張護貝過的照片。「我是來這裡找人的,找這個人,你們看過嗎?」她充滿希望的問,雖然知道對方聽不懂英文,不過她還是很努力發出疑問的上揚尾音,企圖讓對方明瞭。
  當孩子們看見那張照片時,臉上先是露出狐疑的表情,小聲地用奇異的、彷彿音樂般的語言討論一陣之後,那些原本抵著她咽喉的長矛總算收了回去。
  柳清秋臉上燃起希望,見了這些孩子的反應,她幾乎可以確定,她要找的那個人是真的待在這個島上了。照片是幾天前她從特殊管道拿到的,靠著朋友的幫助,她才能夠找到那個隱居數年、好幾個寒暑都不見身影的男人。然而,現在他已經近在颶尺,她的心跳得好急、好快,還有些許的膽怯。
  「你們見過他吧?他在哪裡?」她急切的問,抓住其中一個男孩細瘦的手臂。
  男孩先是遲疑的看著她,接著又看看地上的照片,幾秒鐘後,他咧開嘴朝她微笑,嘴裡外啦抓啦的喊了一串話,還示意其他的孩子幫她提行李。孩子們先是發出歡呼的喊叫,繼續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說話,一夥人面帶微笑的又是推她又是拉她,態度與先前相去十萬八千里。
  柳清秋有些一頭霧水,但是心中熱烈的思念與期待淹沒了一切,她懷著忐忑的心,任由一群孩子圍著她往樹林裡浩浩蕩蕩的走去。
  即使在她最荒唐的夢中,她也不曾想到,有一天她竟然會坐在一個蠻荒的部落裡,跟一堆穿著獸皮、戴著許多美麗奇異原始飾品,還慇勤熱情的野人圍在火堆旁享受著烤野豬肉。
  柳清秋嘴裡咬著烤得微焦的野豬肉,眼神四處的遊走。
  之前孩子們領著她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其中好些路崎嶇得不可思議,孩子們矯健靈活的走著,而她卻跟得氣喘如牛,就在她覺得自己的雙腳快要抽筋時,一塊平坦寬闊的土地出現在叢林與山野之間,為數眾多的小木屋錯落其間。
  村干裡大概正在舉行什麼儀式,當孩子們嘰哩咕唁的向成年人介紹她後,那些皮膚黝黑的大人紛紛露出笑容,像是招待上賓一樣找了張鋪上芭蕉葉的木椅讓她坐下,接著原先帶她來的那個孩子又跑出村子,她在心裡祈禱,那孩子是去叫奇偉來。
  柳清秋心裡只急著要見到冷奇偉,但是礙於語言不通,眼前也只能乖乖的當個特別來賓,坐在一旁咬著山豬肉。
  部落裡舉行的是婚禮,一個靦腆的,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被打扮得花枝招展,黑色的卷髮上綁著五顏六色的珠子以及珍奇珊瑚,耳鬢邊還別上不知名的鮮艷花朵,身上穿著染過色的皮革,胸前則掛著一塊純白色、大得不可思議的半月形貝殼。
  貝殼上打了洞,一條皮繩穿過其中,看起來有些陳舊了。仔細一看,才發現不只是新娘,這裡有不少女人胸前都戴著這樣的裝飾。
  部落裡的人們歡呼著,敲擊著造形奇特的鼓,砰砰嗚呼的好不熱鬧,柳清秋不太感興趣,只是努力的在人群裡尋找她想見的人。在一片混亂間,新郎走到柳清秋身邊,也拿了一個串了皮繩的貝殼給她。
  柳清秋友善的笑著,心想大概是因為遠來是客,所以送個禮物給她當見面禮。她接了過來,仍舊有些漫不經心的。她思忖著,怎麼到現在還沒見到奇偉的人影呢?他會不會吃驚她千里迢迢的來找他?他會不會不想見她?他到底還記不記得她?
  正在思索著,只見眼前的新郎陡然間尖叫幾聲,快速的將貝殼往她脖子上套,她還來不及反應,另一個高大的男人也拿了一個更大的貝殼朝她走來。
  柳清秋心想,這些人也真是客氣而親切,她不收都不好意思了,再者不收第二個也有些不公平,她把第二個貝殼也戴上,然後抬起頭來對眼前兩個男人微笑。
  突然之間,兩個男人嘴裡大嚷大叫,都拉住她的手臂不放,強拉著她走到一個年老的、看起來像是長老的人面前,十分激動的比手畫腳。
  柳清秋暗暗叫了聲不妙,想把胸前這兩個貝殼拿下來,三個男人的手卻差點將她撕扯成三塊,大吼大叫的聲音幾乎要穿破耳膜,就連原先慶祝的鼓聲也停下來了,整個村子霎時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不要這樣,我們有話好說。」她的聲音在男人的吼叫聲中顯得太過微弱。
  男人們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將她舉得高高的,吼叫著表達憤怒之情。
  柳清秋被扛在半空中,半口大氣都不敢喘。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大概會死在這種蠻荒之地,像是那個船長所說的,被這些人當成祭品。素來膽大包天的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實在莽撞過頭了。
  通常都是這樣的,沒有真正受到威脅,哪個人會真心悔改?她現在只是擔心,這次的冒險恐怕必須付出她的項上人頭做為代價。
  「冷奇偉,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她喃喃的說著,被那些憤怒的男人轉得頭昏了。
  就在一片混亂之中,一聲渾厚的男聲吼了一句話,突然間一切都變得寂靜,三個男人將她放了下來,她還有些昏頭轉向,先是甩甩頭,接著才向發出那聲吼叫的男人看去。
  那個男人高大而健壯,皮膚跟當地人一樣黝黑,上半身穿著類似亞麻製成的襯衫,下身則穿著獸皮做的皮褲,結實有力的雙腿將皮褲繃得緊緊的,能讓女人們口乾舌燥。他的黑髮凌亂而過長,披散在肩膀上,看起來有點兇惡,而那雙眼睛裡閃爍著不耐與太多的滄桑。
  她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他了,魂牽夢索了那麼久,她所記憶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那雙眼睛。老早就記住了他眼神裡的不耐煩與憤怒,她從小就能惹怒他,然後讓他有神的雙眼迸射出那樣的光芒,之後到處追著她,企圖給調皮的她一頓好打。
  一掙脫男人們的鉗制,她就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他身邊,毫不客氣的往他懷抱裡撲去,力道之猛烈,讓他倒退了好幾步,兩人差點就跌在地上。
  柳清秋活像只章魚,雙手雙腳都纏在他身上,彷彿要用這種過度激烈的擁抱來證明此刻身旁的他是真實的,並非她想像出來的幻影。她的臉撞上他強壯而赤裸的頸項,雖然感覺有些疼痛,但是那肌膚溫熱的觸感讓她喜不自禁。這並不是海市蜃樓,而是一場真實的相遇。
  「真的是你,你真的窩在這個蠻荒小島上。」她喜悅的喃喃自語著,要做好幾次深呼吸之後才能抬起頭來,真正與他面對面。
  他的五官變得更加深刻而嚴峻了,從前那種戲德的模樣已不復見,遺留在眼眸深處的,是一種接近絕望的無情。
  「搞什麼鬼!」他措手不及,甩也甩不開身上這個「吸附物」,柔軟而芬芳的身軀緊貼在身上,絲毫不計代價的擁抱他,像是在迎接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或是情人。
  冷奇偉皺起眉頭,困惑的看著懷抱裡這個激動的小女人,她清秀明朗的笑容裡帶著久別重逢的興奮,一雙大眼睛像是無月的深夜裡最明亮的星星,甚至還蕩漾著些許激動的淚光。這小女人的美貌裡帶著幾分熟悉,像是潛藏在他記憶深處裡許久許久的身影,在這一刻陡然變得清明。
  「不可能的。」冷奇偉震驚的深吸一口氣,直瞪著懷裡的小女人。
  「什麼不可能?」她清澈得有如秋水的眼眸眨了幾下,還帶著與生俱來的那種調皮模樣。
  「小柳兒?」他懷疑的低語,那個許久不曾想起的名字從舌尖吐出,像是在回味一場過去的夢。
  「當然是我,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有閒工夫能跑來這個蠻荒小島找你?」她巧笑倩兮,直到這一刻才放開對他的精製,手腳利落的跳下來。「想不想我啊?」她帶著笑意問。
  冷奇偉仍舊皺著眉頭看她,無法接受竟會有熟人跑到這裡來找自己,更無法接受的是,記憶裡那個綁著小馬尾、到處爬樹搗蛋的小女孩,如今再度相見,竟然已經成為一個明麗清秀的小女人。
  「柳清秋,你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他仍舊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放在她肩上的手連忙收回身側。
  許多年前,在他還沒有離家遠行時,她還是個小女孩,他能夠追著她,因她的調皮搗蛋而懲罰她,壓制住她活蝦般彈跳的小小身子,僻哩啪啦的打她的小屁股。而現在,她已經成長為一個美貌的小女人了,這些身體上的接觸,是否也不再單純?
  「我來找你的,先是四方探詢你的消息,冷二哥說是在這附近見過你,然後我托朋友幫忙找尋確切的地點,之後再靠著幫忙,一路找過來的。」她笑得十分開心,眼底眉梢都是濃濃的笑意,最後再給他一個用力的擁抱。「我終於找到你了。」
  冷奇偉不贊同的看著她,隱約感覺太陽穴開始疼起來了。清秋就是有這個本事,從小就調皮得讓他頭疼,暌違數年之後,他仍舊反射性的,一看見她出現就想要呻吟出聲。
  「你這樣就不怕家裡的人擔心?」他皺著眉頭,強迫自己對她怒目而現,畢竟她這種行徑實在太過冒險了。
  要花費很大的自制力,冷奇偉才能壓抑下心中那般見到熟悉人兒的喜悅。離鄉這麼久,他心裡也有著對家鄉的思念,雖然隱藏得很好,就連自己都以為能夠淡忘那些過往的記憶,卻在見到清秋的那一刻才真正看清,他對過去並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遺忘得如此徹底。
  柳清秋揮揮手,滿不在乎的聳肩。「家裡都跑得沒人了,誰還能顧得了誰?」她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像是要確定自己真的見到思念的人。
  冷奇偉還想發問,身後那幾個原本扛著柳清秋在爭奪的男人有些不耐煩,一面對兩人吼叫,一面還激動的比手畫腳。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先是看看那些蹦來跳去的男人們,接著低頭看看正賴在他身邊的小女人。
  「你惹了什麼禍?」他低聲問道。
  「沒有啊!只是他們很熱情的送我大貝殼,送了一個又一個,後來大概嫌我戴起來不好看,所以大叫的想收回去吧!」她指指胸前純白色的半月形貝殼,輕鬆的把兩個貝殼拿下頸項,毫不留戀的遞給冷奇偉。「想拿回去用說的就可以了,就算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他們也不必那麼激動。」
  冷奇偉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聲,他無法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發出來的。他盯著模樣輕鬆的柳清秋,感覺自己的手掌心刺癢著,很渴望給她一頓好打,視線來到她渾圓的臀部,他發現自己的呼吸有些不正常。
  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太過天真,柳清秋絕對是老天扔給他的麻煩,本以為遠離了台灣之後,此生大概跟她再無瓜葛,怎麼料得到她竟然不遠千里的尋來。然而他心裡清楚,一個愛惹麻煩的女人對於男人的迫害,絕對會高於一個調皮的小女孩。
  「你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就這麼收了下來?」他聲音繃緊的問道,語氣裡帶著無法置信。
  「不就是貝殼嗎?」她的聲音慢慢變小,開始感受到眼前的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被他打怕了,一聽到他的語氣不對,柳清秋直覺的感到事態非比尋常,她縮縮身子,有些懼怕的看著他的大手。
  冷奇偉該不會這麼不給她面子吧?幾年沒見面,就算她真的犯了什麼錯,也是為了找尋他而引起的啊!再說,她都長這麼大了,難不成他還敢打她嗎?
  不過,一看到他那雙冒著怒火的眼睛,柳清秋心裡就忐忑不安到極點。
  冷奇偉盯著她看了幾秒,終於開D說道:「那些貝殼叫『卡卡』,就是當地通用的貨幣,愈大的貝殼所代表的價值愈高,這些貝殼對他們而言不僅僅是裝飾品,也是財富的象徵。」
  「喔。」她有些明白了,臉色刷地變得蒼白,尾直拖得長長的。
  冷奇偉身旁站著一個皮膚黝黑、五官深刻的男人,身高與冷奇偉相仿,看起來魁梧英挺,模樣與當地人相仿,但氣質卻大相逕庭,似乎多了一絲沉穩內斂,那雙黑而深幽的眼睛裡有著感興趣的光芒。他露出一口白牙,對柳清秋笑著,看樣子有幾分幸災樂禍。
  柳清秋暗罵自己神經過敏,這蠻荒野人又聽不懂中文,怎麼有辦法幸災樂禍?她只分神瞪了對方一眼,充分表達出自己的不悅,接著又把視線拉回冷奇偉身上。
  「就只是『喔』一聲?答應了別人的求婚,沒有什麼感言要說嗎?而且還一次答應兩個人的求婚,你確定自己應付得來嗎?」冷奇偉諷刺的問道,看著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那張溫潤的唇此刻也有些顫抖。
  雖然先前就猜出冷奇偉的意思,但是聽見他這麼明顯的指出來,柳清秋還是瑟縮了一下,像是被針刺著似的。「我又不知道他們送貝殼的意思就是要求婚。」她為自己辯解,拳頭捏得緊緊的。
  她咬咬粉紅色的下唇,像是「卡卡」會燙手般,飛快的將貝殼塞進冷奇偉的手裡。
  「不然你以為別人隨便拿東西給你是為了什麼?在這裡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收了東西就要付出代價。你既然入了境,就必須要問俗。」他順手將「卡卡」交給身旁那個高大黝黑,還一臉看好戲模樣的男人。
  「我不懂這裡的語言,而他們不懂英文,根本沒有人能替我翻譯。不是說,不知者無罪嗎?」她為自己辯駁,卻又在同時覺得自己滿懷委屈。
  他怎麼能這樣怪她?畢竟她是為了他才冒險前來的,花費了那麼多的心力與時間,他非但不給她些許溫柔或是鼓勵,還責怪她不懂得入境隨俗。轉念至此,她心裡陡然升起怒火。
  「這不是理由,你根本就不應該到這裡來的。」他的手回到她的肩上,激動的搖晃了她幾下。
  那柔軟的肌膚、纖細的骨架已經完全沒有昔日那個小女孩的模樣,她像是一隻躲藏起來蛻變的蝴蝶,多年不見,再度現身時,展露在他眼前的是一場最震撼的驚艷。
  「我是為你而來的。」她喃喃的說道,說得又輕又急,像是不想讓他聽清楚。咬咬唇,她隨即挺起胸膛,不馴的看著他。「我要到哪裡是我的自由,你可管不著。」
  「你八歲那年就跟我說過這句話,幾個小時之後卻被我發現,你把自己困在河川的沙洲上,全身濕淋淋的在那裡喊著我的名字。」他低頭睨著柳清秋。
  她的粉臉紅了紅。「我只是想去抓蝦子,怎麼知道河水會突然暴漲?」
  身後的吼叫聲更劇烈了,男人們又吼又跳。像是對兩個人冗長的對話不耐煩,最先拿「卡卡」給柳清秋的男人甚至出手想來強拉她的手臂。
  柳清秋有些慌了,連忙往冷奇偉身邊躲去,手臂緊緊的攀著他不肯放,生怕這麼一放,她就會被野人拖去當押寨夫人。
  「要翻舊帳也行,好歹你先救救我吧!」她哀求的說道,大眼睛裡難得流露出懇求的神色。
  她是不習慣懇求別人幫忙的,從小調皮而訓練出來的利落身手,以及好打抱不平的心態,讓她過剩的勇氣被滋養得更形巨大。這種誤觸禮俗的情形要是在台灣讓她碰上了,頂多道歉了事,不過眼前不但人生地不熟,就連最基本的溝通都有問題,她也顧不得面子了,先找人來救命要緊。
  冷奇偉咬咬牙,瞪視了她幾秒,終於將視線移到那野人身上。「為了我自己的安全著想,我真該讓你嫁給這個人。」他喃喃自語著。
  「那樣你要怎麼跟我爸媽交代啊?」她抓住他的弱點,露出甜甜的笑容,像是將金絲雀逼到角落的貓兒。
  他不再理會柳清秋,專心應付眼前兩個付了聘金,卻又馬上被退婚的不悅男人。其中一個還是今天的新郎官,而在火堆旁,新娘子臉上滿是嫉妒與不高興的表情,帶著敵意的眼光直盯著柳清秋。
  也難怪這兩個男人會如此趨之若騖了,與本地的黝黑女子比較起來,柳清秋一身白皙的肌膚欺霜賽雪,在陽光下散發著玉石一般的光澤,一雙修長的腿還暴露在淡綠色的外套之外,比起當地簡單的衣飾又多了幾分性感挑逗。再說,她那張帶著笑的臉,不論在蠻荒或是城市,都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當他發現其他男人的眼光也像自己一樣,紛紛停駐在柳清秋身上時,一股不悅的情緒籠罩了他。
  冷奇偉將「卡卡」退還給主人,兩個男人卻都不願意接受,他們兩個都執意要人不要錢,固執的指著躲在一旁猛眨眼睛的柳清秋。
  「他們說什麼?」她好奇的問,只聽到冷奇偉跟那些野人用~種怪異的語言對話,那種語言在她聽來,只是一種類似音符的哼唱。
  「他們還是要你當新娘子,基於禮貌原則,他們甚至同意可以分享你。」
  她猛咳了一下,一口氣便在胸口差點喘不過來。「分享?」她小聲的喘息,手指緊抓著他的手臂不肯放。
  身後傳來幾聲悶笑,柳清秋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那個黝黑男人笑得更開心了,像是看出她的窘狀,而且還覺得很有趣似的。她沒有時間理會,只是匆匆的罵了一句粗話,之後再度轉回頭來關心戰況,沒有發現對方在聽見她的咒罵之後,眼睛驚訝的睜得老大。
  「跟他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道歉。」她有些急廣,跺了跺腳。「喔!該死的,隨便你跟他們說什麼都行,反正我不能嫁給他們,更不能讓他們拿來分享。」
  「你背袋裡有些什麼?」冷奇偉突然問。
  她一頭霧水,卻仍舊照實回答。「筆記型電腦,還有一些衣服,以及幾張信用卡……」直到此刻說出自己攜帶的東西,她才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到這種荒島來,帶信用卡有什麼用?
  他不耐煩的抬手制止她的細數。「有沒有帶食物?」
  「我出門前去三姊房裡搜括了不少包糖果,還有一些泡麵。」她據實以報。
  「很好,把糖果全部拿出來。」
  「全部?」她有些捨不得時看著自己的背包,表情有些遲疑。
  他朝天空瞪了一眼,隨即低下人未,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威脅道:「是你的下半輩子重要,還是那些糖果重要?」
  柳清秋滿臉不悅的把手伸進背包,拿出好幾大包各色各式的糖果,軟糖、巧克力等一應俱全,看得所有人目不暇給。
  這種蠻荒小島上並不盛產甘蔗,要不是由居民偶爾到附近做交易,交換一些糖類回島上,當地人可以說甚少品嚐到甜味,糖果在這個地方倒成了最寶貴的東西。
  冷奇偉接過那幾包糖果,交給那兩個男人,又分了一些給主婚的長老,對於打斷婚禮表示歉意。長老與其中一個男人歡天喜地的收下了,但是新郎卻還是不死心,仍舊指著柳清秋哇啦哇啦的喊著。
  柳清秋的一顆心跌到了谷底,身子也更往冷奇偉身上靠去。看表情也知道,那個新郎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看冷奇偉繃著一張臉,她一顆心也隨著七上八下的猛跳。
  突然間,站在柳清秋身後的黝黑男人開口了,只說了幾句話,那個新郎就像是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收下糖果,忿忿不平的看了柳清秋一眼,最後才回到新娘身邊去了。
  「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她急著想要知道,看樣子這個笑得很詭異的黝黑男人像是很有地位,所有人對他都投以敬畏的眼光。
  「你不必知道。」冷奇偉微怒的看著那個男人,而對方只是滿不在乎的聳肩微笑,眼裡那抹著好戲的味道更濃了。
  「但是我想知道啊!」她的好奇心一旦被挑起,就絕對要得到答案。
  那個笑聲又出現了,這一次不再是悶笑,而是爽朗的大笑。柳清秋瞪著他,覺得這個剛剛幫自己解圍的男人,著實是欠缺禮貌得討人厭。
  他笑了很久,即使冷奇偉拿殺人似的眼光看他,他仍舊笑個不停,許久之後才勉強停了下來,一邊擦眼淚一邊開口說道:「我沒說什麼,姑娘。」醇厚的男性嗓音說著標準的中文,語調裡還帶著笑意。「我只是告訴那個人,說你早已經是奇偉的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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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你懂中文?」她驚訝的指著那個黝黑結實的男人喊道。
  對方莞爾一笑,風度十足的彎腰行禮,如此優雅的姿態,配上他的穿著以及外貌,看起來非但不搭調,還有一種十分突兀刺眼的感覺。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柳清秋,黑眸深處閃爍著欣賞。「姑娘,別用那種指控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又沒有欺騙你,有誰告訴你我不懂中文的?有嗎?」他挑起眉毛,五官分明的臉龐滿是笑。
  「是沒有,不過我這是正常反應,畢竟在我狹小的世界觀裡,一個荒島野人應該只會圍著火堆跳裸舞,不可能懂中文,更何況還說得字正腔圓,活像是兒童中文教學節目。」她反駁著,因為仍有著被欺騙的感覺,所以語氣不是很客氣,甚至帶著幾絲尖刻。
  「噴噴,真是讓我傷心啊!你竟然這樣對自己的救命恩人說話。也不想想剛才的情況有多危急,要不是我站出來說話,只怕現在你已經被那位迫不及待的新郎打進洞房了。」高大的男人猛搖頭。
  柳清秋張口還想回嘴,想不到衣領被人從後面用力一拎,連著綁好的馬尾部被人掐在手裡,淡綠色長外套的扣子頂住了咽喉,霎時間她的雙腳就離了地。她驚呼一聲,只能徒勞無功的在半空中揮動雙腳,渴望的看著地面。
  「夠了,瀚海,不要再跟這小丫頭鬥嘴,你贏不了她的。」低沉而不悅的男性嗓音從她頸後傳來,熱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頭頂,讓她不由自主的顫抖。
  「你這麼確定?」瀚海只是笑著,很是不以為然。
  「非常確定,畢竟找領教過十多年,從她會說話起,我就深受其害,這世上沒幾個人能像我這樣,如此瞭解這丫頭有多麼牙尖嘴利。」冷奇偉繃著一張臉,睨著手中掙扎不休的小動物。
  「你這是在幫他還是在幫我?」柳清秋勉強把頭抬高,感覺到頭髮被壓制住,頭皮在此刻疼得厲害。看到冷奇偉的表情之後,她陡然倒抽一口涼氣。
  她還記得那種表情,從小到大,在冷奇偉準備要給她一頓好打時,他就是這種山雨欲來的冷漠表情,只有那雙眼睛裡會流露出他難以壓抑的怒火。一接觸到他那撲克牌似的臉,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屁股開始疼起來了。
  「找誰都不幫,只是不想讓你們繼續吵下去,虐待我的耳朵。再者,我還有事情要跟你好好討論一下。」他的話有著弦外之音,嘴角甚至還勾起一絲冷笑。
  柳清秋吞吞口水,滿懷希望的提議,「我們在這裡討論就好了。」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總不可能不顧她的顏面吧?她忐忑的想著,還勉強自己技出一個討饒的笑容。
  「不行,我們找個地方好好單獨的討論,我有不少問題要問你。」他不留情的拒絕了,拎著柳清秋的衣領就往村莊的邊緣走去。
  她雙手雙腳在半空中亂揮,還順手將寶貝背袋抓在手裡,最後像是一袋玉米似的被冷奇偉甩在肩上,鼻頭撞上他結實寬厚的背,妻時間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緊咬著牙根,她還想維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尊嚴,別的不說,總不能在這些野人面前出聲討饒,讓自己的顏面掃地。
  就這樣,柳清秋一路被人扛出村落,她最後所看到的,就是那個被稱為瀚海的男人,臉上那種幸災樂禍的可惡微笑。
  走了十幾分鐘的山路,她睜大眼好奇的四處張望,觀望著遠山近景、天高海闊的原始叢林景色。山路逐漸變得狹窄難行,有好幾次不知名的巨大綠葉差點將她掃下冷奇偉的肩膀。
  「我們要去哪裡?」柳清秋第五次重複這個問題。
  冷奇偉沒有回答,仍舊緊抿著唇往前走去,沉穩矯健的步伐顯示他已經很習慣這種顛簸難行的山路。
  柳清秋歎了一口氣,因為知道逃脫無望,所以也只是意思意思的掙扎幾下,畢竟她還算是有點小聰明,看到腳下這等崎嶇難行的山路,相較於落地辛苦的行走,還是被人扛在肩膀上舒服些。
  「就算是你真的要對我動私刑,隨便找個地方就行了,不用大費周章的愈走愈遠,這裡就可以,不用走得太遠……啊……」她的建議最後是以慘叫聲結尾,一記重擊拍上她的臀部,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安靜。」他沉聲說道。
  柳清秋感覺臀部火辣辣的疼著,想要伸手去揉,偏偏雙手又被壓在身子底下,別說是伸出來揉揉被攻擊的部位了,就連移動都有困難。冷奇偉的手勁下得重,絲毫不留情,那種感覺很熟悉,她小時候老跟在他身邊搗蛋,三天兩頭都會受到這種招待。
  那是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就像是一切都沒有改變,他還是鄰家的那個大哥,而她也還是綁著馬尾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後團團轉,偶爾惡作劇讓他能夠注意到她,就彷彿他並沒有遠走,並沒有消失這麼多年…
  綠色叢林的深處,一棟小木屋建築在巨大的岩石上,枯枝編成的門扉半掩,屋頂則是鋪滿了翠綠色的芭蕉葉,木屋的四周滿是巨大的白色貝殼,用繩索串起來橫掛空中,迎著海風,叮叮噹噹的響著,清脆而悅耳。
  他扛著她進屋,然後不客氣的將她甩下肩膀。
  柳清秋瑟縮了一下,以為會直接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出乎她意料的,跌坐下來時,接觸到的卻是十分柔軟溫暖的皮毛,她低頭看了一下,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勉強可以稱之為床的傢具上,上面散佈著涼涼的皮革以及鬆軟的皮毛,凌亂的床鋪有著野性的愜意。
  她抓著背袋往後靠,瞪大眼睛看著他,背後的木板發出抗議的聲響,似乎有些微海風從木板的縫隙透來,撩動她的發尾,讓她敏感的刺癢著。
  冷奇偉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臉上仍舊沒有什麼表情。
  「你究竟見鬼的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語氣不善的問,雙手在胸前交抱,銳利的眼光在她身上掃著。
  難以想像,昔日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消失了,只剩那張五官精緻的臉上還殘留一些過去的影子,不然還真難看出這個美麗修長的年輕女子,跟十年前那個小魔鬼是同一個人。
  她從小就可愛聰慧,嘴又甜,所有人將她當成寶貝又疼又寵,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融了。那些寵愛倒成為她冒險心性的養分,年紀小小就有著橫衝直撞、顧前不顧後的硬脾氣。
  冷奇偉想起,她從小就被人稱為會呼吸的惡夢,而如今,這個惡夢自己送到他的面前來了。
  柳清秋聳聳肩膀,還不忘四處打量著。
  小木屋簡陋卻舒適,只有一張床與小桌子,桌上堆滿了書籍與資料,還有一盞看起來年代久遠的油燈。
  「我請朋友幫忙找尋你的。前幾年你回台灣時,我就聽你爸媽提起你一直居住在菲律賓外海附近的某一群島上,但是那附近的小島多如繁星,要是一個一個的找,真不知要找到何年何月。」她吸了一口氣,緩慢的要自己放鬆,終於能將眼睛對上他那雙冒著怒火的眼眸。「後來我認識了一個對這附近很熟悉的朋友,拜託他幫忙處理一切,讓他送我過來。」
  她審視著他的面容,想要看出些許不同,更想要找出些許的相同,這些年來不曾見到冷奇偉,他的面貌有了改變。
  他的皮膚因為受到太陽長時間的洗禮,變得黝黑光滑,裸露在皮褲外的肌膚因為汗水而閃爍著,男性的薄唇緊緊抿著,像是有太多不滿,而那雙黑眸緊鎖住某些接近絕望的憤怒。
  柳清秋並沒有告訴他,在五年前他回到台灣處理事宜時,她躲得遠遠的看著他,看見他風塵僕僕的回來,捧著一甕骨灰,眼底眉梢都是最沉重的悲慼。他不發一語的處理一切,接受眾人的責難,安排好墓地之後就再度遠走高飛。若不是些許的照片與音訊,以及那一杯黃士墓碑為證,她甚至要懷疑,那個在清明時節紛紛亂雨裡短暫出現的身影,只是她過度懷念而幻想出來的影像。
  五年前她並沒有現身,刻意躲避著他。青澀的情懷,難以分清是女孩還是女人的年紀,心裡總覺得亂紛紛的,再度見到他,感覺到乍驚乍喜。她遲疑著、迷惑著,終於還是選擇不去觸碰他。
  直覺告訴她,那時候的冷奇偉並不會歡迎她貿然伸出的雙手。
  只是,此刻不同於五年前,她給了彼此時間。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地撫平傷痛,也足夠讓她以最美麗的容貌出現,奢望著想要從他眼裡看到絲絲驚艷。
  五年了,就算是再沉重的痛苦,也該痊癒了。她看著他,讓自己的眼熟悉那記憶中的五官輪廓。
  冷奇偉沒有發現她的審視,只是說道:「我真的不敢相信。當那些孩子告訴我有人拿著我的照片到島上來,我還以為是他們胡說八道,在婚禮上看到你時,我差點以為是自己眼花。」
  「不要太小看我。」柳清秋哼了一聲,對自己的行為有些驕傲。
  「我小看了你的膽子,卻高估了你的智商。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該知道,貿然跑來這麼一個小島是多麼危險的事,而你竟然就靠著一個朋友的消息與幫助,什麼都不懷疑的跑來了。」他能感覺憤怒持續在心裡累積,那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危而產生的對等焦慮。
  分開這麼多年,縱然小女孩已經成為有著陽光般笑容的小女人,柳清秋衝動而過度勇敢的性格還是沒多大改進。
  「我的直覺沒有出過錯。」她喃喃的說,不太高興身邊所有的人都低估她交朋友的能力。
  「等到發現出錯時,你已經被賣到某個不知名的人口販子手裡,說不定還傻愣愣的幫那個所謂的朋友數鈔票。」他譏消的說,看著床上的柳清秋臉色因為憤怒而發紅。
  這附近的確有人口販賣組織在群島上抓人,他的顧忌自有道理。
  冷奇偉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目光灼灼的凝望著她,高大的身軀壓得椅子直慘叫。
  「我還以為是傲群告訴你,你才找到這裡來的。」他看著她手裡那個背袋,啼笑皆非的想起這個城市土包子竟然還帶著筆記型電腦到這荒島上來。
  柳清秋眼睛陡然發亮,在毛皮上跪坐起身子,興奮的靠近他。「冷二哥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誰曉得呢?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一路找到這個島上來,四、五個月之前,他來過一次,我看到他時簡直嚇呆了。因為島上不允許陌生船隻進入,所以他不要命的跳船自己游過來,上岸時還跟居民們打了一架……」說到這裡,冷奇偉停了下來,用奇異的眼光盯著柳清秋,狐疑的問道:「等等,你又是怎麼上岸來的?」
  柳清秋微笑著,笑容裡有著調皮與自滿。「好巧,我也是跳船自己游上岸來的。」
  他發出呻吟聲,再度對柳清秋的大膽感到不可思議。「你太過膽大妄為了,那一帶不時有鯊魚出沒,你跟傲群都只是運氣好,要是真的遇上鯊魚群,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你就會被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幾塊白骨。」
  柳清秋幻想那種情景,恐懼滲透進心靈,全身不自覺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寒意讓她發抖。一想到鯊魚那白森森的牙齒,她就打從骨子裡發冷。她是很喜歡吃醃鯊魚肉沒錯,但是可不喜歡幫鯊魚檢查蛀牙。
  「我會游得很快。」她嘴硬,還在強辯,妄想要掩飾自己冉冉而生的恐懼,盡量表現出勇敢的一面。
  冷奇偉哼了一聲,大有不以為然的意味。「游得再快也沒用,那些鯊魚一旦聞嗅到血腥,就會發狂的撕咬,全力往血腥處攻擊。」
  她閉上嘴,賭氣的瞪著他,手指下意識的觸摸掛在胸前的那顆瑩白的小石子,讓柔軟的手掌包裹著那冰涼的石子,藉以安撫自己的緊張。怎麼思索也想不透,為什麼她會如此的緊張與不自在?眼前的他明明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只是隔了幾年不見,為什麼那種距離感竟像是耗盡一生的努力都無法跨越?
  看著他那雙曾經溫暖的帶著笑意,如今卻充滿冷漠而隱含憤世嫉俗的黑眸,她的心就莫名的糾結了。
  分離了太久,她想要瞭解他,著穿他心裡是否有著傷痕,甚至更進一步的,她奢望要治癒他。只是,他願意給她這個機會嗎?還是會毫不留情的推開她的雙手?
  「怎麼不說話了?被嚇著了嗎?難道我連你的膽量都高估了?」
  「你應該知道,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嚇得著我的。」她緩緩的說,眼神裡滿是倔強。
  「那是因為你從來都被保護得太好,養尊處代得就像是溫室裡的花朵。但是這裡是個野蠻的荒島,不比你所熟悉的台灣,潛藏的危險超過你所能想像。你那種盲目的勇氣只適用於文明世界,到了這裡可是一點都不管用的。」他拿過桌上的紙張,低頭審視著,像是馬上就把她忘在腦後。
  「好歹我也安全上岸了,事實證明我還有點本事,拜託你,不要再把我當小孩子看。」她出聲抗議,晶亮的眸子有著不滿。
  冷奇偉緩慢的抬起頭來,深不可測的黑眸掃過她的身子,不放過任何一寸的景致。那段時間漫長得像是永恆,他的視線有了改變,似乎在這一刻又重新的審視眼前這個小女人,那眼神裡帶著一點的笑意、一點的欣賞、一點的不可思議……
  「的確是不能再把你當成小孩子了。」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說道,低沉的男性嗓音迴盪在小木屋中。
  她突然沒來由的感覺自己的臉頰發燙,羞赧的全暈染上面頰,一絲絲竊喜的情緒在心間瀰漫,她努力逼迫自己凝聚勇氣看問他,卻無法從那雙深幽的黑眸裡看出他更深層的情緒。
  「在這島上,任何人都不會把你當小孩子,在他們眼裡,十五歲就已經是適婚年齡,你今天看到的那個新娘只有十四歲。島上所有的男人對你都很感興趣,我敢說,要是你給他們些微鼓勵或是暗示,你接下來的歲月就等著嫁給島上的人,在這裡陪我一輩子吧!」
  柳清秋的嘴角漾起謎一般的微笑,只是看著他,半晌都沒有說話。
  「笑什麼?嚇呆了」他不當一回事的問,將手裡的紙張一丟。「兩個星期之後,島上的人要乘船出島一趟,去附近的大島做交易,到時候我帶著你一起去,出島之後就請人送你回台灣。」
  柳清秋搖搖頭。「我不回去。家裡都跑得沒人了,我回去做什麼?難道窩在家裡抓蚊子來玩嗎?」
  冷奇偉挑起濃眉,無聲的詢問。
  她歎口氣,停了幾秒鐘之後才慢慢的說出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你我兩家的家長結伴去環遊世界了,把兩家的孩子都放在家裡。首先,先是你家老三把我三姊騙去訂了婚;接著是十年不見蹤影的冷二哥跑回台灣,將最乖的大姊拐走,兩人不知道私奔到哪裡去了;之後不久,連二姊都被你那當警官的小弟騙得晚節不保;而找,則是考完朕考之後就跑來找你。」她細數著,修長漂亮得猶如水蔥的手指彎曲著。
  「貓兒不在,你們這些小老鼠就亂來了。」他下看評語。
  「要怪也只能怪你那幾個兄弟手腳太快了,一看家長們不在,就施手段騙得我幾個姊姊團團轉。」她聳聳肩。
  「你就特地千里迢迢的跑來向我報告這些?」他不感興趣的問,手指爬梳及肩的黑髮。
  「別這麼無情,彷彿我說的人與事跟你沒有一點關係,他們好歹是你的家人,怎麼你甚至各於顯示一些關心?」她有些愕然,料想不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淡然冷漠,就像是他正在談論的是一些陌生人的事情。
  「我五年前回過台灣一次,之後喜訊就全然斷絕了。我跟家裡的聯絡,只是比那個浪跡天涯的冷傲群多一點罷了。」他淡淡的說,有意無意的阻斷自己的情緒。
  「我聽你爸媽提過,他們尊重孩子的選擇,他們只要知道你還存活著,這樣就夠了。典型的放任父母,尊重孩子的意願,」柳清秋皺著眉,不解的看著他。「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夠這麼冷酷,說不聯絡就不聯絡,只讓我們知道你待在太平洋的某個小島上……」
  冷奇偉深沉的黑眸在她臉上一掃,看見她小臉上的疑惑。男性的唇扯出一個奇異的笑容,裡面所包含的苦澀多於笑意,看上去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我冷不冷酷不關你的事。」他無情的說著,將頭轉過去。
  柳清秋的眼眸一黯,感覺胸口悶得發疼,他那些話像是好幾記重捶,擊得她頭昏眼花,一時難以喘息。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有些自衛的說道,緊咬著粉紅色的唇瓣。
  她熟悉的冷奇偉雖然脾氣不太好,性格激烈如火,但是對親人與朋友願意付出關心,即使對當初那個小跟屁蟲,都會分神多加照顧。然而,她不能理解,如今的他為何會變得如此冷漠?那雙孤寂的眼冷冷的看著所有一切,就像是這世上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再也挑不起他的情緒,再無悲傷與歡欣。
  就像是他眼里長久居住著一個鬼魂,而那個鬼魂牢牢的禁錮了他的心。
  「人總會改變,有太多事情會改變一個人原本的性格。」他嚴苛的說,最後再若有所指的看著她,諷刺的微笑。「人不能永遠愚蠢。」
  她瞇起眼睛,狐疑的問:「你這是在諷刺我?」
  「啊,你變聰明了。」
  柳清秋看了他幾秒鐘,之後才低下頭來,好整以暇的整理自己的行李,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件的拿出來。「你用不著這麼咄咄逼人,我不會被嚇跑的。」
  「你不用被嚇跑,等到兩個星期之後,我自然就會在第一時間內送你回台灣。」
  「讓我留下來。」她要求著,靈活的眼珠轉了幾圈。「我好不容易才考完聯考,讓我在這裡度個假,休息一陣子。」她心裡打著主意,只要冷奇偉願意讓她留下來,她就還有機會實行自己的計劃。
  「兩個星期是我最高的忍耐限度。」
  「我保證不會惹麻煩。」她舉起手對天發誓,一臉的真摯。
  這一次換成冷奇偉瞇起眼睛看她,臉上的表情是明顯的不相信。「你會不惹麻煩?那麼天可要下紅雨了。」
  他不會上當的,清秋從小就是如此,她擅長乖巧的保證,騙取旁人的信任,之後她就有辦法意出一串又一串的麻煩,讓她身邊的人為了收拾殘局而疲於奔命。
  女孩蛻變成女人,同樣的,她所代表的麻煩與危險性也相對的增加。
  柳清秋氣憤的往床上一捶,木板發出巨大的聲響。「我不管,反正你別想送走我,我是賴定這裡了。」
  兩個人氣憤的瞪視對方,誰也不肯移開視線,就這樣僵持不下的看著彼此,緊張的氣氛在小屋裡瀰漫,沒有人肯開口,此刻連窗外的海風都顯得刺耳。
  許久之後,冷奇偉不耐煩的歎了口氣。「小柳兒,想都別想,我不想帶個麻煩製造機在旁邊,你這兩個禮拜內給我安分些,時間一到我就馬上送你回去,到時候不管你答不答應,我會以最快的方式將你打包送回柳家去。」
  他的研究已經進入最後階段,沒有時間能夠分神給清秋,再者,這個島上佈滿各種危機,他更不願意看到她涉險。
  抗拒她的陪伴是必須的,他不願意看到另一個人在島上喪命……
  他的心驀然一痛,像是最深處的傷口被翻動了,那種疼痛仍舊那麼尖銳,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冷酷,斷絕一切情緒,不去想,不去感動。
  「你辦不到的,我沒有那麼容易被打敗。」她咬著牙。
  「想不想試試看?」他撂下一句狠話,隨即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小木屋,沒有關上的門扉因為海風的窺探而晃動著。
  柳清秋緊繃的身子霎時癱軟下來,頹然的倒進柔軟的皮毛裡。直到此刻,那陣一直不曾褪去的顫抖才湧現,撼動著她的身軀,讓她覺得自己的骨頭像是要從靈魂的最深處被搖晃拆解了。
  「你不能送我走,你不能。」她喃喃的說著,雙臂緊緊的環抱自己,連眼睛都閉起,像是在凝聚勇氣。「你不能送走我,我是為你而來的。」海風依舊吹拂著,一聲又一聲的流轉,像是某種神秘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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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5: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柳清秋把簡單的行李擺放進木屋裡,宣佈自己的進駐,之後換了件寬鬆的T恤,穿上輕便的短褲,提著筆記型電腦往樹林裡走。
  午後的陽光煥熱刺眼,她找了個看起來十分柔軟的綠蔭,確定地面沒有奇怪的小蟲子後,安心的坐了下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讓自己放鬆下來。閉上眼睛,她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像是要釋放心裡所有的壓力。
  她終於還是成功了,順利的找到了冷奇偉。雖然事前自信滿滿,但是這麼一件海底撈針的事情,她再怎麼莽撞、勇敢,多少還是會有一點疑慮。她凝聚了所有勇氣與決心來尋找他,希望擄獲他的心,但要是找不到他,她的一切堅決都是枉然。
  柳清秋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太過冒險,別說能博得幾個姊姊的同意了,只要家人知道她有這種念頭,絕對會在第一時間內將她五花大綁,牢牢的鎖在家裡。姊姊們總是怕她惹禍,仍舊視她為那個年紀小小的女孩,殊不知女孩早已蛻變,有了小女人的心思。
  她趁著幾個姊姊各忙各的事,只是在二姊潔綾的門上留下一張紙箋就溜之大吉。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她簡單的寫著,相信二姊會瞭解她所要說的一切。
  那兩句話是她從二姊桌上那張素色紙箋上看來的,用娟秀隸書寫的詩句不知被壓在案桌上多少歲月,柳清秋從不瞭解其中的含意,只是莫名的、難以解釋的。牢牢的記住了最後兩句。
  不辭辛勞的相迎,只是為了早一日、早一刻見到思念的人。詩詞裡那個小女人的心態,是否跟她恰巧吻合了?穿越了無盡的時空,任何時代的女人們都擁有同樣的思念與堅決,一旦決定了,就不去理會千山萬水的險途……
  眨眨眼睛,柳清秋將遊走的神智拉回眼前,不敢再去想當姊姊們發現她已經遠走高飛時,會如何的慌亂緊張。
  打開電腦,她先找尋到衛星頻道,簡單的鍵入幾個按鍵,畫面陡然一亮,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連線裝置。她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用以表示對於科技日新月異的驚歎。
  柳清秋拿到這個電腦時,就已經知道這不只是個超科技的結晶,更是專門為她所製造的藝術精品,外殼的金屬是她最喜歡的淡綠色,上面還有用純銀描繪出她的英文名字的華麗花體字。手指滑過銀色的鍵盤,她忍不住讚歎著。
  綠柳小姐嗎?請稍待片刻,雷先生馬上就連線過來了。螢幕上打出中文字串。「綠」是她在網路上慣用的呢稱。
  柳清秋挑起眉毛。這麼巧?她才剛連線上,就有人待在這個網站望等她?難不成這個人整天就閒在這裡專門等她上網?
  螢幕又是一閃,霎時畫面一分為二,進入「公爵」與「綠柳」的通話畫面。
  終於有回音了,文字經由衛星電訊傳送,很快的出現在畫面上。
  嗨,我到現在才安頓好,不過可是一安排好就連忙回訊息給你,片刻都不敢耽擱。柳清秋微笑著,手指靈活的輸入中文。
  你按一下旁邊的按鍵,我們可以直接進入視訊系統。公爵提議。
  柳清秋挑起眉毛看了那個按鍵幾秒。還是不要的好,大家還是維持一點神秘感吧!
  怎麼,害怕對我幻滅,所以不想見我?
  此言差矣,是你先不肯纖尊降貴的見我一面,放我在馬尼拉的飯店裡四處晃蕩的,如今怎麼反怪我不想見你?柳清秋只是笑著,沒打算要一窺公爵的真面目。
  我可要申辨啊,綠柳小姐,我那時是真的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才沒能跟你見面,不過話說回來,除了沒能見面,我也沒有半分怠慢你這個嬌客啊!
  這倒沒錯,那些人一聽見我是你的客人,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全都嚇得像是聽到貓苗叫的耗子。
  「公爵」是她不久前在網路裡交上的朋友,或許是兩人真的投緣,幾次線上聊天之後,竟成了熟捻的朋友。她剛開始只覺得這個男人所卻極廣,愈是瞭解就愈是顯出他的優秀。
  她知道這個男人不簡單,也知道他的性格深不可測,但是很直覺的,她把公爵當成了朋友,給予所有的信任。
  當初知道他對東南亞十分熟悉,所以柳清秋才大膽的提出要求,請他代為調查與安排一切,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個公爵,也就是東南亞軍人稱為雷光牛的男人,竟會如此神通廣大。她從台灣出發後,所受到的款待超過一般人所能想像,那些接待的人把她當皇族似的伺候著,神色緊張的模樣彷彿如臨大敵。
  柳清秋隱約的感覺到,她在網路上交著了一個不得了的朋友。
  我只是盡力想幫朋友的忙罷了。公爵在螢幕上打出一個笑臉。
  等我回台灣再向你好好的道謝吧!柳清秋在螢幕前笑著,輕鬆的伸了一個懶腰。
  可以,我會期待的。不過前提是你必須毫髮無傷的回到家裡去,現在東南亞已經有人知道是我將你送到這個島上,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擔待不起。
  你不是很吃得開嗎?還有什麼擔待不起的?
  再吃得開我也不敢惹你的姊姊。
  柳清秋把眉頭挑得老高,瞪了螢幕幾秒鐘。我那幾個姊姊都是溫柔的可人兒,怎麼被你說得好像是人見人怕的母夜叉?她申辯,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其他幾個我不知道,不過你二姊的脾氣實在教人難以消受。公爵在螢幕上畫出一個栩栩
  如生的哭泣表情。
  二姊?柳清秋的眉頭皺得更緊。二姊潔綾是一個標準的書獃子,整天埋首書堆中,綁著麻花辮,穿著長裙,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是幾個姊妹裡最沒脾氣的一個人,跟公爵的形容迎然不同。不過話說回來,公爵又怎麼可能認識二姊?
  你記錯人了吧!她下了結論。
  公爵再度打出一個笑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我還有事情要忙,過些時候再跟你聯路。記住,打算回來時就用電腦傳呼我,我會派人去接你的。後會有期了。
  沒有浪費一分一秒,公爵馬上斷訊了,畫面上徒留兩人的對話紀錄。
  柳清秋想了幾秒鐘,最後決定把這麻煩事拋到腦後去。她原本就不是容易煩惱的人,自找煩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更不會去做。開朗的心像是清澈澄亮的天空,不快樂的情緒是一片片的烏雲,飄蕩一會兒就過去了,從來不能遮蓋明亮的天空。
  她再度伸了伸懶腰,決定先去熟悉一下四周的環境。
  她把布鞋套回腳上,花了一點時間在樹林裡摸索,終於走回村落附近的廣場。
  婚禮似乎已經告了一個段落,原先參加婚禮的人們散去,只留下小孩子們在嬉鬧著,拿著婚禮剩下來的野花玩耍。柳清秋遠遠的看見冷奇偉站在樹蔭下,想也不想的邁步走去,輕巧的腳步像是優雅的舞蹈。
  冷奇偉的身邊站著一男一女,男的是先前柳清秋通過的,那個黝黑高大,卻總是有著調侃笑意的瀚海;女的則是一個看起來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漂亮女孩,她的皮膚黝黑光滑,像是上好的黑檀木,一雙眼睛黑如點漆,閃閃如晨星。
  「你來這裡做什麼?」冷奇偉皺著眉頭看她。
  柳清秋聳聳肩。「來探訪民情。你剛剛不是要我入境問俗嗎?要問俗也必須接觸一下當地的人吧,不然把我關在木屋裡,你要我怎麼問俗?到時候我又不小心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說不定你又要橫眉豎眼了。」
  他瞇起眼睛,危險的看著這個膽大妄為、沒有半點危機意識的小女人。「是因為剛剛沒有給你教訓,所以你還能這麼多話,是吧?」
  柳清秋警戒的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還是想著要修理她。難道冷奇偉還弄不清楚,她已經不是可以放倒在膝上打屁股的小女孩了嗎?
  「不要威脅我,我不接受威脅的。」她喃喃的說。
  他又看了她幾秒鐘,謎般的視線在她身上轉了幾圈,最後又不著痕跡的收了回去,讓旁人完全猜不透他對於所看到的一切有何想法。
  「不准給我找麻煩,要是惹出什麼事情來,我不會饒你的。」冷奇偉輕描淡寫的說。
  柳清秋暗暗做了個鬼臉,沒有承諾也沒有反抗。她沒有那麼傻,在別人的地盤上,什麼情況都還沒摸清楚,就急著撂狠話。逞英雄也不急於一時,反正所有事情都是到最後才會見真章,輸贏要等到最後才能論定。
  「麻煩?我從來不惹麻煩的。」她瞪大眼睛,一臉無辜的模樣,一手撫著胸口。
  冷奇偉冷笑幾聲,濃眉挑高,黑眸裡滿是不相信。「不惹麻煩?小柳兒,不用在我面前裝無辜,別人或許會被你騙過去,相信你那張無辜漂亮的臉蛋,但是別把那招用在我身上,我有過好幾年的切身經驗。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清楚,你從會走路那天起,就從來沒有停止過製造麻煩的豐功偉業。」
  柳清秋不悅的瞪了他一眼。「不論如何,你也用不著在別人面前拆我的台吧?」
  她轉頭對那黑膚美女友善的一笑,卻只是得到冷冷的一瞥,對方的回應不但不怎麼熱絡,似乎還在那匆匆一瞥的眼神裡加入了些許厭惡,讓她有些愕然。雖然語言不通,但是笑容所代表的含意不會改變,她不明白對方怎麼一開始就對她有敵意。
  柳清秋天生長得一副討人喜歡的臉蛋,又有幾分聰明伶俐,從來不曾遇過這種對待,片刻間也有些呆愣。冷奇偉再怎麼對她的造訪不悅,也不會在旁人面前中傷她,那麼這個黑膚女郎為何會對她存有莫名的敵意呢?
  一旁的瀚海依舊微笑著,高大的身子遮住了些許由樹葉縫隙間灑下的陽光。「他不用拆你的台,光是看你一上岸就打斷婚禮的氣勢,我們就知道姑娘你不是簡單的人物。」
  柳清秋發出呻吟聲。「你就一定要提起那件事嗎?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忘掉的。」
  「很抱歉,我們同胞的記憶力比你稍微好上那麼一點,他們對於剛剛發生的事情都還餘悸猶存。」
  「該餘悸猶存的人是我吧!」她挑起秀眉,對這個開朗風趣的蠻子有著好感。
  「小柳兒,不要抬槓了,我還有事情要忙。」冷奇偉看著她,俊朗的臉上儘是嚴肅的表情。
  「那好啊,我可以幫你的忙。」她一臉興奮,主動提議要幫忙。
  她早就好奇他究竟待在這個荒島上忙些什麼,怎麼有辦法一待就是好幾年,雖然有點自我放逐的味道,但是他總不像是那種能夠漫無目的過日子的人。她亟欲參與,想要在他的豐功偉業裡插上一腳。
  「想都別想。」冷奇偉拒絕得斬釘截鐵。
  他在島上待了將近十年,剛開始還是以族長友人的身份居住在此,但是日子久了,跟島上居民也熟抬起來,居民對他始終抱持著敬重而疏遠的態度。
  這些居民十分保守,禁不起小柳兒闖禍性格的破壞。他們對她的第一印象不佳,要不是瀚海出面解圍,讓那些族人以為她是他的未婚妻,她現在不是被新郎抓進木屋「享用」,就是被嫉妒的新娘砍成好幾段。
  總而言之,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讓小柳兒離他的研究愈遠愈好。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她的決心。
  柳清秋若有所思的眨眨眼睛。「喔,是嗎?說不定事後你會後悔現在的決定。別拒絕得這麼快,再考慮一下吧!」她滿臉笑容的說。
  冷奇偉瞪了她一眼。「你在威脅我?」
  「我不敢。」她回答得極快,臉不紅、氣不喘的為自己辯駁。「不過把我綁在你身邊,限定在你可見的範圍內,總比放我漫山遍野的去闖禍得好,畢竟你對我十分不放心,老是擔心我粗手粗腳的又闖出什麼禍來,不是嗎?」
  潮海在一旁悶笑,寬厚的肩膀不停的聳動著,像是怕自己一笑出來,冷奇偉就會結實的賞他~拳。
  柳清秋分神給了他一記白眼,對他的愉快很是不以為然,畢竟那種笑容裡嘲弄與看好戲的成分比較多。「笑夠了沒?」她齡牙例嘴的問,像是一頭被觸怒的小野魚
  「不能笑嗎?在我們島上露出笑容不犯法,難道在台灣不是這樣嗎?」瀚海心情很好的與她要嘴皮。
  冷奇偉冷眼看了看,轉身往村落裡聚會用的木屋走去,只丟下一句話,「兩位慢聊。」
  柳清秋眼睛一亮,看見冷奇偉有所行動,她的動作也不慢,馬上跳上前去拖住他的手臂。「我們要去哪裡?」她充滿希望的問。
  「我必須去開會,還要去解釋你剛剛打斷婚禮的行為,求長老們不要在第一時間把你扔出島去。」他沉著一張臉說道,果不其然看見柳清秋緩慢的把手鬆開。
  「喔。」她小聲的說,臉上難得有了一點點罪惡感。「不能帶我去嗎?」她仍舊滿心期待。
  「除非你想念剛剛那個熱情求婚的新郎。」瀚海幸災樂禍的說道,咧著嘴微笑,十分愉快地看著她困窘的表情。
  柳清秋略微顫抖了一下,識時務的鬆開雙手。
  「怎麼,不跟著去了嗎?」冷奇偉諷刺的問道,沒有想到這個小女人的勇氣僅止於此。看來,她不但長高了些,也略通了人情世故,不再像以往那樣,只會仗著滿腔的盲目勇氣,一古腦兒的往前衝。
  她尷尬的一笑。「還是下次吧!」
  「也知道要害怕了?」
  「我學得很快。」她扮了個鬼臉。
  瀚海笑得險些岔了氣,黝黑的臉龐湧現紅潮,對這對男女的對話感到有趣極了。他認識冷奇偉許久,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而這個小女人一上了岸,就把這個一向沒有什麼情緒的男人刺激得幾乎失控。
  「桔梗。」瀚海叫喚著,嘴角仍帶著笑意。
  黑膚美女往前站一步,臉上仍舊罩著寒霜,正眼也不瞧柳清秋一眼。
  柳清秋有些吃驚,怎麼一個荒島上的女孩竟有著中文名字?難道這島上有不少人都學習過中文?這麼說來就更奇怪了,她不明白自己是哪裡招惹了這位桔梗,怎麼也不曾說上一字半句的,這女孩就不給她好臉色看?
  「你先陪著她四處晃晃,在這段時間內,她的安全就交給你了。」瀚海說道,跟著冷奇偉往聚會木屋走去。
  原地就只留下柳清秋跟桔梗大眼瞪小眼,四周的小孩們逐漸靠攏,好奇的看著她們,其中幾個嘴裡還含著柳清秋剛剛送出去的糖果。
  「你會中文?」柳清秋主動開口問道。
  她不是消極的人,不會坐視旁人對她存有敵意。自小就有著熱絡活潑的性格,就算是語言不通的異國人,她也有本事能夠交上朋友;再說,她也必須跟這位桔梗打好關係,問清楚冷奇偉這些年來在島上的情形。
  已經分開得太久太久了,他的一切言行舉止,如今是陌生多於熟悉,再見時的歡欣裡有著更多的慌亂,好怕他已經變成一個她無法影響的人,好怕他已經關上心門,將她推拒在外。
  桔梗冷淡的看著她,黑眸上下的打量著。「不要把我們當成笨蛋。」
  「我沒有,我只是很驚訝,你跟瀚海都會中文,畢竟這有些不尋常,這裡離台灣太過遙遠,而這附近海域寬廣,零星的島嶼上所使用的土話估計超過七百種,而通用的官方語言是英文。我沒有料到,這個島上除了奇偉之外,還有人會中文。」柳清秋努力微笑著,接過一個小孩子遞給她的淡黃色果實。「這是什麼?」她好奇的問道。
  「麵包果。」桔梗愛理不理的回答。
  柳清秋把果實在手裡拋弄著,眼睛沒有離開過眼前的黑膚美女。她偏著頭,眼眸清亮澄澈,抿起唇帶著些許若有所思的意味。「你很不喜歡我,是吧?」
  這次連回答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冷冷的界音。
  柳清秋不死心,臉上的笑容不變。「不告訴我為什麼嗎?或許我可以改進,畢竟我們之後還要相處一陣子,大家友善些,日子不是會過得比較愉快嗎?」
  桔梗轉過頭來,美麗的臉上有冉冉升起的怒氣與妒意,她緊咬著牙,黑眸閃爍得像是深夜海上的星星。「不用跟我扯那麼多,我知道你懷著什麼鬼胎,當我看見你看著他的眼神時,我就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她激烈的搖著頭,微卷的頭髮晃動著。「我不會讓你如願的,你不要想待在這裡,我會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你踢出去。」
  說完話,桔梗甩頭離開,修長曼妙的身子包裹在獸皮製成的簡單服飾下,充滿活力的步伐自有渾然天成的美麗。
  柳清秋細長的秀眉緊皺。「我就這麼討人厭嗎?怎麼一個威脅說要扁我,另一個又威脅要踢我?」她自言自語著,學著當地小孩,將麵包果放進嘴裡咬了一口,果實苦澀的味道讓她不自覺的做出鬼臉。
  桔梗的話在她心裡迴盪著,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臉,像是想探看自己究竟在表情裡透露了多少此行的企圖。或許她的「目標」還渾然不知,而身為女人的直覺,卻讓桔梗一眼就看穿她的目的。
  「喂!你不是應該負責我的安全,帶我四處去晃晃嗎?」柳清秋不死。心的喊著。
  她沒有那麼容易被打敗,更沒有那麼容易就放棄。柳家的女孩各有各的性格,而血液唯一相同的遺傳因子,就是旁人看來無可救藥的固執;她們一旦看定了目標,就會心無旁騖的勇往直前,任誰也阻止不了。
  桔梗連頭都沒有回,高聲喊道:「你只要待在村子裡,別四處走動就沒事了。族長交代過,你是島上的貴客,村子裡沒有人會怠慢你的,用不著專找我一個人伺候。」
  她對於族長瀚海的命令滿心不悅,這個外來的年輕女人美麗而開朗,那張笑臉讓人想起燦爛的陽光,活潑的性格與謎般黑亮的眼眸讓人移不開視線。更重要的是,柳清秋代表著那與這化外島國完全迥異的世界,她的貿然闖入,讓桔梗有些自慚形穢。
  桔梗看看自己粗布獸皮的裝扮,心裡的情緒更加複雜了。
  她心裡傾慕的那個人,是否會比較著迷於柳清秋?畢竟這個有著開朗微笑的女子來自於他所成長的世界,他們之間有著她所沒有的共通點。在他們眼裡,或許她只是一個未開化的蠻女。
  她的心感到一陣刺痛,更加深了對柳清秋的排斥。
  「但是,還有別的人會中文嗎?」柳清秋高喊著,揮動手上的麵包果。
  桔梗轉過頭來瞪她。「島上除了冷博士,只有我跟族長會中文。不過族長要開會,沒時間陪你這位貴客,而我則是沒那個心情陪你到處晃。」她咬咬牙,把話從牙縫裡擠出來。「我討厭你。」
  柳清秋挑起眉毛。被一個漂亮女孩討厭並不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情,她很訝異自己的友誼之手被推回來,看來她是小看了冷奇偉的魅力,桔梗的敵意,無異是因為著穿了她對於冷奇偉的覬覦。
  看來,她要應付的不只是個存在已久的鬼魂,還有一個脾氣激烈的黑膚美女。
  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放棄了讓桔梗陪她四處探險的計劃,彎下腰把布鞋上的蝴蝶結綁得更緊些。「那麼,我只好自己找休閒活動來打發時間了。」
  她需要一些時間理清自己的想法,好在再度面對冷奇偉時,能夠確實的表達出她這些年來的想法。她必須讓他知道,她是真的經過長久思考之後才決定的,她要留下來。他不能夠送走她。
  「隨你要去哪果,別來煩我就好了。」桔梗粗魯的說,轉過頭不去看柳清秋。
  柳清秋聳聳肩,一手拿著麵包果,跟著一群小孩子比手畫腳的離開村子。
  桔梗憤恨的將木柴往火堆裡扔。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至少在島上沒有比她更美麗的姑娘,但是當柳清秋一上岸,她就開始慌亂了,那女人身上有她希冀一生也得不到的特質。
  不管族長瀚海怎麼命令她,她此刻就是不想見到柳清秋,更別提待在她身邊充當導遊。比較是殘酷的,而在比較之後,發現自己永遠不如人,這樣的認知更是痛苦錐心。桔梗無法服從命令,盡職待在柳清秋的身旁,她已經被心裡的嫉妒與悲哀淹沒。
  她並不擔心柳清秋的安危,畢竟一個年紀跟她差不多的女人,會有能耐闖出多大的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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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幾天之後,柳清秋幾乎毀掉了冷奇偉在島上近兩年的研究,還差點淹死自己。
  這些天來她心裡清楚自己的處境不太樂觀,冷奇偉故意漠視地的存在,他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麼,就將她獨自一個人放在小木屋裡,每晚孤孤單單的與木屋裡的蚊子培養感情。
  而族長瀚海所指派的導遊,那個黑膚美女桔梗,更是對她視若無睹,連著好幾天不曾出現,存。已躲避她。
  即使環境險惡,柳清秋還是能夠自得其樂,跟著村子裡的小孩在島上四處溜躂。她每天跟著小孩子們來到海邊,嘴裡還咬著孩子們給她的麵包果,雖然語言不通,但是比手畫腳的倒也十分有樂趣,綠野間滿是他們的笑聲,人們各自說著各自的語言,只是用最原始的笑聲溝通。
  一個陽光照得人眼睛幾乎睜不開的炎熱下午,小孩子們帶她來到海邊,爬上粗陋的堤岸,眼前是一片海灣的景色,高聳的山壁在此處圍成一處天然的港灣,兩旁的懸崖高達數百公尺。柳清秋把脖子仰得酸疼了,瞇著眼睛窺視山壁頂端透來的陽光。
  眼前渾然天成的自然景色再度讓她驚歎,山壁上爬滿了籐蔓,將岩石妝點得碧綠多彩,高聳的岩石擁抱著股藍的海水,陽光照射進港灣,讓那深幽的、透明的海水像是一塊巨大的藍水晶。
  海灣被分隔成無數個小格,上面橫鋪著木板,有點像台灣海岸隨處可見的養殖地。她被孩子們領著,在木板上跑跳,跟著他們在木板上彎腰,將手探進冰涼的海水裡。
  「這裡養些什麼?」她不抱任何希望的問,像是在自言自語。
  小孩子們回應她幾個大大的笑容,雪白的牙齒在黑黑的小臉上閃爍著。
  「不要只是笑啊!這不能解決我的疑惑。」她無奈的說。冰涼的水在指尖滑動的感覺很舒服,她索性坐在木板上,連鞋子也脫了。「看來我要是想在這裡待久一些,不是要先學會你們這種嘰嘰咕咕的語言,就是要教會你們中文,免得時間一久,我的臉也笑得僵住了。」
  孩子們聽不懂她的話,也跟著她坐在木板上,晃動著腳打起水仗來。水花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潑得眾人一身濕,不過陽光很溫暖,一下子就干了,只在身上留下點點鹽粒。
  一個小女孩耳際的紅色花朵掉進水裡,她彎腰想要撈取,無奈她年紀實在太小,手不但撈不到,撥動的水波還讓花兒愈漂愈遠。她有些急了,小小的身子更往前探去,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女孩卜通一聲掉進海水裡。
  柳清秋眼明手快,一看見女孩掉進水裡,想也不想的縱身一躍,優雅的滑進水裡,修長的手腳幾下輕撥就來到女孩身邊,她這才發現,港灣裡的海水雖然有陽光照射,但是水裡卻意外的冰冷,才一下水她就感到肌肉有些僵硬。
  為了避免意外發生,柳清秋很快的抓住女孩,打算在第一時間將孩子救回岸上。但是她一接觸到女孩,對方就像是八爪章魚一般緊緊的攀附著她,力氣大得不像是個孩子,她怎麼也掙脫不開。
  女孩細瘦的手臂意外的有力,勒緊了柳清秋的頸子,讓她根本喘不過氣來。身邊有幾個男孩游近,想要解救她的窘境,卻沒有辦法分開交纏的兩個人,只能徒勞無功的看著兩人往海水深處沉去。
  柳清秋憋著一口氣,努力的抬起頭,在逐漸發黑的視線裡,看見藍天與搖晃的海面離自己愈來愈遠,海水冷得刺骨,而她的四肢則愈來愈沉重,像是裡面灌了水泥。
  她直覺的抱緊懷裡的女孩,感覺兩人的身軀一直下沉。透明的海水裡加入了許多不明的黑色細繩,在海底錯綜複雜的交織成一片詭異的圖案,許多大如圓盤的東西在她身邊晃動,當身體碰觸到那些東西時,皮膚還會被它銳利的外表劃出一道口子。
  血液在海水裡飄蕩,很快的被稀釋,消失不見了。
  有某種東西纏住了柳清秋的腳踝,她低頭一看,驚恐的看見無數的黑色細繩糾纏著她的腳,隨著海水晃蕩搖動,像是最可怕的召喚。
  黑色的細繩十分固執,像是死去的哀怨女子的長髮,不願意在幽冥裡孤單,想著要找到陪葬的人……
  會是她嗎?會是那個女人嗎?難道她還不肯放棄冷奇偉嗎?當她都已經死去,身軀被埋莽在台灣某個公墓裡,她的靈魂還在這個小島上遊蕩,一旦看見有女人妄想接近冷奇偉,就出面阻止?
  柳清秋恐懼的心裡浮現怒氣,她用力的踢蹬著,無數的黑色細繩被她愈扯愈遠,許多原本繫在木板上的繩子被扯斷,紛紛掉落下來,繩子連同上面的附著物一同跌落海底,激起些微的細沙。
  她不會放任一個鬼魂纏住冷奇偉,死亡是永久而徹底的棄權,活著的人有權利追尋幸福。林靜管沒有權利阻止她。
  你已經死了!你棄權了!關於他的一切你無權再過問,我不會讓他花費一生為你哀悼。
  柳清秋在心裡嘶吼著,在狂怒中卻也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愈來愈不清楚,她的胸腔因為缺氧而疼痛,就像是有一把火炬在其中燃燒一樣。
  她會輸嗎?這一場戰爭還沒有開打,難道她就這麼輸得不明不白?冷奇偉連她的心意都還不知曉。他會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來嗎?他會知道她心裡那理了好久好久的感情嗎?
  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身軀緩慢的被海水滲透,一寸寸的感覺冰冷……
  胸口有著熾熱的溫度,那顆用紅線串起的瑩白石子浮出襯衫,在深幽的海底散發出光亮與熱度,悄然的保護幾乎陷入昏迷的柳清秋。
  海水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波動,引發激烈的海流,她先是感覺水流震動了她的長髮,接著是一雙堅實的臂膀抱住了她的身軀,熾熱的男性薄唇貼上她的,將一口寶貴的空氣送入她口中。
  柳清秋猛然睜開眼睛,冷奇偉那張嚴峻的臉龐出現在她眼前,眉宇間隱含著她最熟悉的憤怒,他彎下腰去,用隨身的銳利匕首割斷纏繞住她腳踝的繩子,接著緊緊抱住她,迅速的往海面游去。
  當竄出海面時,柳清秋猛烈的哈咳著。
  冷奇偉奮力的拉開攀附在她身上的小女孩,頭也不回的將女孩放在木板上,濕淋淋的半裸身軀利落的跳上木板,隨即替小女孩急救。
  她還能感覺到腳踝上那疼痛的壓力,就像是那強力的拉扯還在,有一雙手固執的握緊了她,要將她留在海底,不准她接近冷奇偉。她浸泡在海水裡,視線~直緊盯著木板上的人群。人牆的中心,就是專心急救小女孩的冷奇偉。她感覺到寒冷,也感覺到懼怕,一陣顫抖像是從靈魂中竄出,無法遏止的撼動她的四肢百骸。
  終於,小女孩吐出幾口海水,開始貪婪的呼吸,還沒有睜開眼睛就先賣力的哭泣,一位少婦連忙抱起自己的女兒,驚魂未定的在木板上哭成一團。
  柳清秋笨拙的爬上木板,癱在一旁喘氣,沒有力氣接近那群人。她的衣服破了好幾道口子,皮膚被不明物體劃破的傷口,因為海水的鹽分而隱隱作痛。
  一個矮胖的男人抓著一大堆黑色的醜陋貝殼揮舞著接近她,嘰嘰喳喳的在她身旁吼叫著,像是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男人平板的五官狂怒的皺成一團,許多貝殼被拋到她身邊,撞擊在木板上,貝殼碎成無數片,尖銳的碎片濺起,木板上遺留了一團團噁心的灰綠色粘糊。
  「不要喊了,我又聽不懂。」柳清秋無力的看著那個男人,有些驚奇的發現對方竟然也是黃種人,仔細一聽還能聽出幾句口文的咒罵。
  陽光照射在她身上,她卻仍舊在發抖。腳踩上的傷痕正滲著血絲,看起來觸目驚心,她彎下腰仔細的看著,輕輕的用手觸碰,身子因為一陣疼痛而瑟縮。
  「姑娘,你惹的禍可不小啊!」瀚海走到她身邊,一臉嚴肅的蹲下身來。
  柳清秋挑起彎彎的眉毛,看向身旁這個五官俊朗的年輕族長。「我不覺得自己惹了什麼禍。」
  她能感覺海水從她的髮際流洩,滴滴答答的滴落木板,之後帶著她的體溫,又滴回那湛藍的海洋裡,讓她的體溫緩慢流失。她舉起手捧住自己的臉頰,感覺到觸手處一片冰涼,甚至連嘴唇都有些麻木了。
  瀚海看著這個濕淋淋的小女人,警覺的發現柳清秋原本粉紅色的唇,如今已經凍成青紫色。她正因為剛剛幾乎溺斃的事件而嚴重失溫,需要接受完善的照顧。
  「把小孩們帶來這個危險的地方,還讓那女孩幾乎溺死,這難道不是闖禍嗎?」他的語氣雖然委婉,但是話語裡指責的意味依!日濃厚。
  「不要把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柳清秋懶得解釋,她現在只想要換上乾爽的衣服,再喝些溫暖的東西,她已經冷得幾乎要昏厥了。
  她荒謬的懷疑是否會在這個熱帶島嶼上凍死,雖然艷陽高照,但是她只感覺到寒冷,還有傷口上那一陣又一陣的疼痛,陽光暖和不了她的身子,低下頭竟然還發現指甲已經變得蒼白。
  「你為什麼一定要闖禍呢?村裡的人還惦記著你幾大前在婚禮上的鬧場,除了小孩子,沒有人願意接近你。」瀚海嚴肅的搖著頭。「現在又發生這種事情,我看連小孩子都會被禁止與你接觸。」
  島上的女人對柳清秋有著莫名的敵意,或許是桔梗有意無意的離間,讓女人們抱持著疏遠的態度,而男人們則是被警告,不准接近這個美麗而太有威脅性的異國小女人。總之,柳清秋在島上晃蕩數日,除了小孩之外,居民們全都遠遠的躲開她。
  而現在,看小女孩的母親一臉深惡痛絕的模樣,柳清秋心裡清楚,她此後大概連那些小玩伴都要失去了。
  「找只是想救那個女孩。再者,我並沒有讓那女孩玩水,是她掉進水裡,而我想要救她……」她的聲音逐漸減弱,最後只是緊咬著泛青的下唇,不想再解釋了。
  「桔梗應該告訴過你,這個海灣是個禁區,連村人都很少接近這裡。」瀚海伸手摸摸她的皮膚,發現她的肌膚十分冰涼。
  柳清秋只是搖搖頭,連頭都懶得抬起來了。桔梗曾幾何時告訴過她什麼?那女孩躲她躲得跟什麼似的,像是她身上有外島帶來的傳染病。桔梗說過討厭她,不會讓她如願……
  而那個幽靈呢?她在海裡感受到的那種恐懼,是不是幽靈對她的警告?
  她突然覺得好絕望,彷彿全身所有的氣力都被抽光,只剩下骨架支撐著單薄的身子。
  日本男人仍舊在一旁又吼又叫,甚至抓住柳清秋的肩膀猛力搖晃著,她微微抬起眼睛,茫然的看著眼前這個憤怒的男人,感覺到肩膀被抓得好疼。
  潮海撥開那人的手,低沉的跟對方說著什麼,像是試圖安撫日本人的怒氣。
  柳清秋再也受不了,頹然向後倒去。她好冷好冷,冷得好想要睡上一覺,但是身體裡還儲存了太多不知名的恐懼,她找不到地方抒發那些恐懼,只能無助的感覺那些衝擊在體內來回的碾壓,折磨著她的靈魂。
  本以為會在木板上躺平,沒想到卻倒進一個溫暖的胸膛裡,她歎了一口氣,直覺的往溫暖的地方靠過去,希冀能夠分享到更多的溫度。
  「小柳兒,不要睡著了,我還沒跟你算帳。」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像是在警告她。
  「睡一下就好,我好……好冷……」她口齒不清的說,滿足的靠在他懷裡。轉了個身,她的雙手在他的頸後交握,呼吸著他身上淡淡的魔香味,滿足的歎了一口氣。
  冷奇偉無奈的看著懷裡情懶的小女人,緊皺的眉頭逐漸鬆開。他原本是憤怒的,這個小女人不但不安分的待在小木屋裡,竟然還膽敢到處闖禍,險些把自己的一條小命也玩掉。
  看見她被繩索緊緊纏住,在海底動彈不得時,他的心跳幾乎停止了。他躍進海灣裡,努力的搜尋,無奈海灣的底部可見度極低,他原本以為自己必須放棄,直到他看見海灣深處一團奇異的白色光芒…
  他早該知道的,就算她變得美麗而女性化,性格裡那愛闖禍的因子還是不會改變,她從小就被人形容成會呼吸的惡夢,而長大之後當然也不可能變成什麼文靜淑女。是他太過大意,竟然一廂情願的相信她會乖乖待到他將她送回台灣。
  他在她的黑眸裡看見了某種固執的情緒,那種眼神奇異的讓他感到恐慌,讓他不自覺的想要避開她。這些天來他都待在研究場所,是因為整個研究已經接近尾聲,更是因為他不願意見到她。
  她美麗而有活力,開朗而活潑,與他這些年來沉悶如同隱士的生活截然不同,只是看著她,一些情緒就會在胸懷中醞釀,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長久居住於黑暗中的靈魂,在初看到陽光的那一瞬間,也會有著欲逃的衝動吧!
  「奇偉,她需要照料,別只是急著怪罪她。」瀚海不放心的叮囑。
  「我自有分寸。」冷奇偉沉穩的回答,抱起懷裡柔軟的身子,往岸上走去。
  「我怕你的分寸拿捏得不夠好,會傷到這個女孩。」瀚海站在原處,黑眸裡有著思索的光芒。「再說,這一切或許不是她的錯。」
  「不要為她脫罪,眼前已經證據確鑿了,不是嗎?」他反問一句,聲音卻因為怕驚擾到她而壓低。
  「我還有一些懷疑。」瀚海的眼睛掃射到人群中的桔梗,對方一接觸到他的視線,馬上畏懼的躲回人群之後。
  「你的懷疑不關我的事,我會以自己的方法,解決我跟她的事情。」冷奇偉淡淡的說,更加抱緊懷裡的女孩。她的眼睛緊閉,濃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像是兩把小扇子,遮蓋了那雙總是若有所思的美麗眼眸。
  他看見了她身上那件被貝殼割得殘破的舊襯衫,接著將視線轉移到她胸前那顆如今看來黯淡無奇的小石子上。他有些迷惑的瞇起眼睛,在海岸上停住了腳步,許久之後才又往木屋邁步前進。
  柳清秋在夢裡被追逐著,她想要張開嘴,卻發覺自己無法呼吸,某種東西摀住她的口鼻,斷絕她呼吸的能力。
  她的腳踝好疼,那女人長髮般的黑色細繩不停纏繞,像是有生命存在,糾纏著她不肯放棄,要把她往海底的最深處拉去。她先是又踢又蹬,卻發現那些長髮逐漸裹住她的身子,淹沒了她的身軀,接著纏繞上她脆弱的頸項……
  她好恐懼,也好不甘心。她什麼都還沒有說啊!冷奇偉還不知道她的心意,難道她千里迢迢的跑來,什麼都還沒有表白,就這樣輕易的被打敗了嗎?
  終於,憤怒的情緒凌駕了恐懼,她激烈的叫了一聲,之後猛力的揮動四肢,想擺脫夢中那些糾纏不清的幽靈。
  「這張床不太牢靠,要是再讓你這麼搖下去,等會兒把床搖垮了,今晚你就等著睡地上吧!」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迴盪,像是近在颶尺,打破了她的夢境,驚擾了她夢裡的追逐。
  柳清秋睜開眼睛,有些不清楚狀況的猛眨眼。映入眼簾的是覆蓋屋頂的翠綠色芭蕉葉,還有蓋住她口量的一大塊毛茸茸的獸出。就是這塊獸皮讓她喘不討氣來的,她有些氣憤的將獸皮推開,卻發現自己像是一顆粽子,結結實實的被包裹在數不清的皮革與獸皮之間。
  她還是有些冷,包裹在皮革下的身軀仍舊穿著濕淋淋的衣裳,粘在皮膚上很不舒服,讓她不由得聳聳肩,想讓衣料跟皮膚分開些。而略微乾燥的地方,海水已經結晶成細小的鹽粒,碾壓在受過傷的皮膚上更是一種酷刑。
  冷奇偉端來一碗熱呼呼的淡黃色液體,坐在床沿遞給她。他已經穿上襯衫與短褲,看起來乾爽而潔淨。
  她無限渴望的看著那碗熱湯,卻仍舊懷疑的不肯伸手接過。「這是什麼東西?」她問道,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再發抖了。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漠的說,把木碗放到她唇邊,堅持要她喝下。
  「你不告訴我這是什麼鬼東西,我就不喝。」她咬緊唇,轉過頭去。
  雖然她真的很想要喝一碗熱騰騰的湯,但是她心裡清楚,現在不是身在台灣,而是待在一個化外之境,大曉得冷奇偉會端什麼東西給她喝,說不定那碗湯的原料是蝶除尾巴、編幅翅膀一類恐怖的東西。
  「我又不會害你。」他難得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覺得她狐疑的表情很可愛,像是一隻多疑的貓兒。
  柳清秋終於轉過頭來,小心翼翼的接過那碗熱湯,低頭嘗試性的嗅了嗅,意外的聞到酒精的氣味。
  「這是蛋酒,日本人拿來給感冒的人喝的,有保暖的作用。快些喝了,要是在這裡感冒就麻煩了。」他說著,眉頭又皺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瞰她。「你不感冒就已經夠麻煩了,我可沒有時間照顧一個病訴訴的女人。」
  「我不需要你照顧。」她倔強的回嘴,終於乖乖的喝一口蛋酒,因為略微腥膻的味道而皺著臉。
  「還說不需要,才來島上沒幾天,你就把自己搞得幾乎喪命。」他的聲音低沉內平穩,像是沒有情緒的波動。
  柳清秋沒有膽子抬頭,只是專注的盯著手裡的木碗,看著蛋酒上蒸發出白色的水蒸氣。她知道他並不是冷靜下來了;她太過瞭解他,當他的聲音如此平穩的時候,往往代表她的麻煩大了。
  「我只是想要救那個女孩。」她虛弱的說道,希望用可憐兮兮的模樣博取同情。
  「你學游泳這麼多年,難道忘記要救溺水的人不能從正面去拉她?溺水的人力氣會超乎平常,正面去接觸,往往會造成救援者也被纏住而一同溺斃的慘劇。」他就事論事的說,一邊好整以暇的捲起襯衫的袖子。「再說,要不是你帶那些孩子去禁區玩水,女孩也不會溺水。」
  「不是我帶他們去的。」她不耐煩的申辯,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把錯推在她身上。
  「犯錯可以原諒,不過說謊就是懦夫的行為了。」他嚴峻的臉龐沒有什麼表情,目光筆直的看進她那雙閃爍的黑眸裡。
  柳清秋氣憤的猛捶床鋪,驕傲的抬起頭來。「你應該比別人清楚,我從不說謊的。」
  沒錯,對於小柳兒的驕傲,他仍舊記憶深刻。她寧願在犯錯之後被大人懲罰,也不願意撤小謊來避開災禍。但是,那是從前的事情,他怎麼知道這些年來她是否依然如此?
  分離這麼多年,他已經錯過了她生命裡太多轉變,如今再度見面,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他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但是離開這麼多年,或許你也有所改變了。」他無情的說道,將兩手的袖子都捲上手臂。
  「該死的!不要質疑我的誠實,更不要在我身上加諸那些罪名。我的確是魯莽,沒有掂清楚自己有幾兩重就下水去救人,但是我的過錯僅止於此。我不知道那裡是什麼見鬼的禁區,也不知道小孩子們不能到那裡去,我更沒有放任孩子們去玩水,是那女孩自己掉下去的。」她吼叫著,克制自己想要把手中的木碗砸向他的臉龐的衝動。
  「總會有人告訴你,那裡是你不能涉足的地方。」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在心裡已經定了她的罪。
  他知道她總是惹禍,從她會走路開始,一連串有意無意的禍事就層出不窮,他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在內心深處有些許的遺憾,怎麼當初那個勇敢而固執的小女孩,竟也學會用謊言來為自己的罪行開脫?
  她終於忍不住了,猛力的將手裡的木碗扔向他。沒有喝完的蛋酒灑了一地,在地上冒著煙。
  冷奇偉手腳利落的閃開,黑眸裡閃過怒氣,卻仍舊按兵不動的看著她,兩人僵持著,用眼神激戰,沒有人願意轉開視線。
  「我告訴你,就是沒有人告訴我哪裡該去或者是哪裡不該去。你該死的忽視了我好幾天,像是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一住進這裡,你就消失得沒個影子,躲我像是躲瘟疫。而那些女人則是陰陽怪氣的,只會躲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會接近我的只有那些孩子,而我壓根兒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她揮舞著雙手,氣憤難當,原本因為失溫而蒼白的臉,如今被怒火烤得嫣紅。
  「瀚海將桔梗指派給你了,她會告訴你一切。」他說道。
  柳清秋沒有說話,固執的咬著下唇。她沒有暗地說人不是的習慣,就算對方先不仁於她,這樣背地裡告狀仍舊有違她的信念。
  可惜這樣的堅持,卻被冷奇偉當成了默認。
  「你讓我很生氣。」他緩慢的說,伸手握住她纖細的肩膀。
  「我早就說過,漠視我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喃喃的說,看著他的手掌與自己的肌膚接觸,莫名的感覺到一陣顫抖。
  他的嘴角扭曲的揚起。「這個代價付得刻骨銘心。你在水裡胡亂的又踢又蹬,幾乎毀掉了我兩年來的研究成果,那些養殖得差不多的黑蝶貝全被你糟蹋了,我的研究夥伴差點要親手將你大卸八塊。」
  她瞪大雙眼,有些木可思議。「那些烏漆抹黑的貝殼就是你待在這島上隱居了好幾年的成果?我還以為你的研究至少是更有趣一點的東西,不然怎麼能在這島上一待就是好幾年。」她的語氣有些惋惜。
  「我的研究不合大小姐您的胃口,還真是抱歉。」他諷刺的說道,緩慢的將她拉近自己身邊。
  「那些黑蝶貝是做什麼用的?新品種的貝殼嗎?裝飾用還是食用?」她好奇的問,回想起木板上那些發綠色的粘糊,心中努力祈禱那不是食物的一種。
  「先別提那些。」
  「為什麼?」她終於警覺的抬起頭來,小臉上滿是懷疑的看著冷奇偉。
  「我們還有帳沒算。」他緩慢的勾起一進嘴角微笑,那個笑容讓柳清秋頭皮發麻。
  「不,你不可能還想那樣對我。」她虛弱的搖頭,恐懼的發現自己的肩膀已經牢牢的被他緊握,完全掙脫不開。
  「是嗎?」他的笑容依舊,兩眼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她。
  她恐懼的事情還是來了。他竟然還想要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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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7: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柳清秋愣了幾秒鐘,隨後開始放聲尖叫。
  她努力的想掙開他的掌握,蠕動的往後退去,在空間有限的木床上掙扎著,把皮革與獸皮踢得到處都是。
  「做錯事就要接受懲罰。」他堅決的說道,大手一伸,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把她提到眼前。
  她像是被激怒的小貓,不顧一切的又抓又咬,想要脫離他的掌握。
  「我沒有做錯事,不要血口噴火!」她喊叫著,因為激烈掙扎而不停喘著氣。
  他從小就不會放過教訓她的機會,當她闖禍闖過頭了,總會被伺候上一頓好打,雖然只是意思意思的懲罰一下,讓她不會再犯,他所用的勁道也能打得她淚眼汪汪。
  不過話說回來,從前是從前,十歲不到的小女孩還能任由他打,現在她都已經長大成人了,再隨便任他抓起來打屁股以示懲罰,那她的臉要往哪裡擺?
  「說謊是要罪加一等的。」他微笑著,厚實的男性手掌輕而易舉的制伏柳清秋活蝦般不停彈跳的身於。
  忙著鉗制與掙扎的兩個人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身軀此刻正親密的緊貼在一起。木床原本就窄小,兩個人的動作又大,要不觸碰到對方是不可能的事情。高大的男性身軀壓制著嬌小的她,而人的身體緊密的靠在一起,連四肢都是交纏的。
  「我沒有。」她口齒不清的辯駁,難以知曉自己是因為恐懼或是憤怒而詞窮。
  「繼續維持你的論調,只要你高興就好。但是,我的小柳兒,處罰還是必須繼續。」他毫不留情的將她拉上膝頭,不理會她激烈的咒罵與尖叫。
  「該死的王八羔子,放我下來,你不能夠這樣對我,你不能……」她尖叫著,驚慌的發現自己的臉朝下,如今視線所及只能看見近在颶尺的地板。
  她繼續咒罵著,為了自保還企圖咬他的大腿,發現自己的攻擊被輕易的避開後,她回不擇言的咒罵得更起勁了。她用上自己在台灣所學到的一切詞彙,有些用詞她甚至還不知道其中的含意。像她這種年紀的年輕人是富有創造力的,尤其對子罵人的用詞,往往能讓國文老師聽了口吐白沫。
  「看來我不在台灣的這些年,你可是學到不少。」冷奇偉挑起濃眉,口氣輕鬆得像是在談論天氣。
  「我很能夠自立自強。」她諷刺的回答,企圖趁他分神說話時滾下他的膝頭,沒想到纖細的腰仍舊被牢牢的緊握住,她只能賣力的揮動雙手與雙腳。
  柳清秋能感覺到自己的胸脯此刻正壓著他的膝頭,持續的壓力傳來一陣陣的刺痛,沮喪與疼痛幾乎讓她掉眼淚。
  「那很好,繼續堅強下去。」他輕鬆的說著。
  她聽出他話語裡的含意,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她吞嚥著唾液,想要抬起頭來跟他說道理。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看清楚點,我已經長大……啊……該死的!」她大聲的叫著,感覺臀部正因為他的重擊而火辣辣的疼痛著,疼痛與屈辱讓她眼中迅速聚集了淚水,她咬著粉紅色的唇,不讓淚水湧出眼眶。「放開我,那不是我的錯!你不能夠打我。」
  又是幾下重擊,柳清秋激烈的甩著頭,努力想踢中他的脛骨讓他鬆手,她懷疑自己大概會有好幾天沒辦法好好的坐下來了。
  「你不應該讓那小女孩幾乎溺死,更不該讓自己陷入險境,我不想要為你的安全負責,所以要找死請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再去實行。我還想要繼續待在這個島上,你的行為卻全力斷我的後路,替我惹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他的手打在她柔軟渾圓的臀部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住手!」她徒勞無功的喊著。
  「犯了錯就該受罰,小柳兒,你還是一點都沒有長大,幾年不見卻仍舊是個孩子,一個總是惹禍的孩子。」
  「我不是個孩子!」她激烈的說道,彷彿他的話刺中了她心裡的傷口。「不要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孩子,你老早以前就離開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怎麼能夠這麼輕易斷定一切,否定了她的成長?在他離開的這些年,她從沒有忘記他,那身影在心裡寸寸刻劃,她成長時的。已版刻滿了他的溫柔。
  她總是在他空蕩蕩的房間裡,看著他所遺留下來的東西,偷走他的衣服,珍惜的穿在身上,想像著是他正在擁抱她,一邊嫉妒而傷心的恨自己為什麼不珍惜與他相處的那些點滴。雖然在那時他已經心有所屬,但是他畢竟陪伴她度過童年,給了她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她是這麼的重視他,甚至願意守著一個荒謬而幾乎不可能的等待,記憶著他的一切而成長,為了他,懷抱著私密心事的女孩逐漸蛻變成小女人。她知道他的痛苦,知道他需要時間遺忘痛苦,也給了他時間去平撫傷痛,同時更給了自己時間去成長。
  然而,當她排除萬難,自信滿滿的來到他面前,他竟然還只是將她視為一個可以隨便抓來懲罰、只會給他增添麻煩的小孩。
  當所有人都以為她還是個女孩時,那早熟的心已經認定了某人,即使外在的面貌如此開朗愉悅,而內心深處,那個屬於女人的心思卻綿密而略顯憂傷寂寞。從沒有人知曉她的內心,連這個擁有她的心好久好久的男人也一樣,他們從來就只當她是個孩子。
  「那麼,我該知道些什麼?」他無情的問著。
  「你應該知道我是為你而來的,你應該知道我的想法與心……」她的聲音愈來愈小,某種情緒讓她的胸口緊繃,難以順暢呼吸,該然欲泣的衝動使得她的喉頭暗啞。
  他揚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濃眉緊緊的打結。看著她趴在他腿上微微顫抖的身軀,他在這一刻才發現,趴在自己腿上的,不是當初那個靈巧如精靈、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她已經是個徹底的女人,柔軟的身段修長而美麗,渾圓的胸緊壓著他的膝頭,烏黑的發掙脫髮帶,散亂頰畔——
  冷奇偉咬著牙,強迫自己把手放下。他將她推落膝頭,看著她緩慢的抬起臉來,有些蒼白的面容上,那雙深幽的眼睛裡盈滿淚水。
  那雙眼睛裡沒有稚氣,更與她平日開朗的模樣截然不同,讓他記起在過去許多時候,她總是會以這樣若有所思的眼光看他,像是在仔細思考著什麼,或是想要牢牢記下些什麼。
  「不要胡說八道。」他不當一回事的說道,卻發現自己無法移開視線,那雙眼睛裡的深深傷痛迷惑了他,讓他莫名的感到歉疚。
  「我沒有。」柳清秋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是看著他,心裡不禁思量著,自己將這個秘密深埋了多久?「你以為我千里迢迢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來挨你的打嗎?要不是因為太過想念你,我怎麼會不顧一切的跑來?女人會為了一個男人不遠千里的跑來,這個理由再明顯不過了。你以為我留書離家,跑來這荒島上找你,為的是什麼?」她能夠聽見胸中激烈的心跳聲。
  她的手腳因為緊張而冰冷,腦袋卻意外的冷靜。她已經等待這個機會太久了,許久以前就知道,總有這麼一天,她必須把一切都告訴他,讓這個還封閉在自己世界裡的男人知道,始終有一雙眼睛、一顆心,牢牢的。長久的繫在他身上。
  他緊抿著唇,黑眸裡包含著怒氣與不願相信,把她的言語當成想要逃避懲罰的謊言。他站起身來,高大的身軀俯視著坐在地上的柳清秋,陰影籠罩了臉上的表情,視線梭巡了幾次後,他邁開步伐往外走去。
  柳清秋的心幾乎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死去,她的胸口激烈的疼痛著,那種心痛似曾相識,像是在許久之前她也曾經歷過。她直覺的伸手握住胸前那顆雪白的石子,莫名的感到那顆石子正散發微溫。
  石子上繫著的紅線不曾斷過,然而只有上天知道,她與他之間的那條紅線是否已經被截斷,更或許他們之間壓根兒就沒有紅線牽絆……
  「你還沒有恢復嗎?我不敢奢求你忘掉她,但是她已經死了那麼久,你不應該永遠為她哀悼下去,更不應該為了她捨棄一切……」胸口的疼痛讓她口不擇言,她緊握著石子的指尖嵌進掌心柔軟的肌膚,輕微的疼痛比不上她心裡的難受。
  冷奇偉陡然間轉過身來,激烈的緊抓住她的衣襟,黑眸裡燃燒著狂野的怒氣,像是想要將她碎屍萬段。
  她沒辦法說完所有的話,一口氣突然梗在胸口,讓她無法呼吸。
  「不准提,我不准你提到她。」他的聲音危險而溫柔,像是死神的呢哺,噴出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
  「懦夫。」她喘息的說,因為缺氧而臉色蒼白。
  「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掐死你。」他露出狼一般的微笑,可怕的威脅裡沒有任何虛張聲勢的味道,沒有一個人會懷疑他的決心。
  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與膽量提到那個禁忌的名字,五年前他已經親手埋葬了她,將她遠遠的送回台灣,從此之後封閉了自己的心。他不許任何人提到那個名字,就連小柳兒也不許!
  「惱羞成怒了嗎?」柳清秋不怕死的繼續說,強迫自己漠視恐懼,不願意移開視線。她的身子正在顫抖著,要不是因為他一直緊抓著她,她現在大概已經癱軟在地上了。
  她是刻意激怒他的,想要用言語穿透他冰封的外殼。能從他身上引出怒火也是好的,至少能證明他還有感情,她實在不願意再看見他面無表情的臉龐,那樣嚴峻冷酷的表情就像是暗示著他已經對這個世界全然絕望。
  是否因為當初的承諾已經不可能實現,他拒絕了外界的一切,執意為最初的心愛而哀悼一生一世?
  她不會允許他這樣對待自己!
  他凶狠的看著她,卻只是在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上看到堅決與固執,柳清秋的臉色仍舊蒼白,但是勇氣卻不曾消褪,那漢清澈卻難以看穿的眼眸總是盯著他,勾起他心裡某些情緒的波動。
  萬分不情願的,他幾年來第一次對自己承認,柳清秋的眼神讓他感到恐懼。那就像是一個承諾,或是一個誓言,從她的眼神裡就可以看出她決定要顛覆他的平靜,為他平靜的生活與內心帶來一場風暴。
  冷奇偉強迫自己鬆開她,粗魯的將她拋在木床上。他轉過身去,感覺太多情緒在體內迴盪,暴戾的衝動掌握了他,那些怒氣是為了掩飾自己埋得太深的痛苦。
  「懦夫,想逃嗎?」她沒有珍惜老天給她的好運,執意要挑破他覆蓋在傷口上的保護層。
  再次撕裂傷口是痛苦的事情,但是不強迫他正視那不曾痊癒的傷口,他就會一再的忽略下去,用自己所有的生命去哀悼那個女人的死亡。她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十分殘忍,但是總不能讓他一再逃避啊!他的逃避將會毀掉她這些年的等待與思念。
  「不要逼我。」他危險的低語,惡魔般的黑眸緊盯著她。那雙黝黑如午夜天空的眸子裡有著冰冷,以及很深的痛苦。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內心裡那個痛苦而脆弱的角落,人們畏懼於他的冷酷與無情,都躲得遠遠的,他將自己的生命全部奉獻給研究工作,以及幾乎永無止盡的哀悼。
  「我不逼你的話,你就會永遠把自己封在那又冰又冷的世界裡。你把自己弄得沒有感情也沒有反應,甚至也選擇遺忘那些過去,將我們這些親人與台灣的點滴都拋卻了。」她的聲音降得好低,手裡的石子散發著溫度,熨燙著她冰冷的身子,給她持續的勇氣。「你太殘忍了,連我都不願意關心,你難道就不能替我想想,我會多麼傷心?」
  「那是我選擇的生活,與你無關。」他冷酷的說道,只是看著她。
  「見鬼的才踉我無關。你的決定讓關心你的人痛苦,這樣不公平啊!你封閉了自己的心,然後將我們置於何地,將我置於何地?」她激烈的搖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固執的不讓淚水氾濫。「你連續好幾天對我不聞不問,把我當成隱形人,又在我落水之後莫名的指責我,說我只是個會闖禍的孩子。該死的,你又何必救我,讓我死了豈不一了百了?」
  「不要胡說。」他重複著先前說過的話。
  看見她掉淚,某種情緒在他胸中糾結醞釀了,像是一條沉默很久的心弦,被她的淚水撩撥牽動,不捨的感受悄然竄出他冷漠的心房,幾乎逼得他想要上前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情形轉變得太過荒謬,他還有些措手不及啊!女孩成了小女人,還貿然闖進他心中旁人不敢涉足的禁地,激烈而固執的奪取他所有的注意,甚至莽撞的想撕裂他的傷口。
  但是,面對她的眼淚,還有某種珍貴而稀少的期待,他全然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能感覺內心一陣痛楚與不捨。痛苦是為了死去的那個女郎,不捨則是為了眼前的她。
  「你還只是當我胡說八道嗎?就像你一直把我當成孩子一樣,你從來不把我當一回事。」她的臉色蒼白,更顯得那雙眼睛清澈而深幽。
  「你玩得過火了。」他低沉的說道。
  「如果這是一場遊戲的話,或許我會輕鬆許多。」她若有所指的說道,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感覺臉頰冰涼而潮濕,原本沾粘在肌膚上的鹽粒又融化了,讓她臉上的傷痕刺痛著。
  「我懷抱著這個秘密成長,原本以為只是年幼時的幼稚傾慕,但當我看著你跟她在一起,我總是好痛苦、好嫉妒,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夠快些長大,就算不能讓你愛上我,總希望在你眼裡看見一些驚艷。」她狂亂的低語,雙手緊抓著皮革,跪坐在木床上,凌亂的黑髮襯托著那張精緻的臉蛋。
  冷奇偉瞪視她許久,男性的薄唇始終嚴厲的抿著,像是他也在克制自己的某些反應,生怕說出什麼無法預測的話語。他的心數年來第一次混亂了,被這個小女人撥弄那一池春水,把平靜的。已湖攪動得水波翻翻。
  連死水都會有微瀾,而他卻在五年前就替自己判了刑,執意以冷酷來哀悼那個在他懷裡死去的女子。
  他粗暴的轉過身,猛然往外走去,撞翻了一旁的矮凳與木桌,上面的文件到處飛散,海風從門縫竄入,將文件吹得滿屋子飛揚旋轉。他高大的身子往門外走去,不願意繼續停留。
  就在他握住門把的那一刻,一雙女性的手臂環上他的腰,修長如青蔥的十指牢牢的在他小腹上交握,固執的不肯鬆開,柔軟的身軀也緊貼著他的背,兩人的身軀依附著,體溫透過薄薄的襯衫,熨燙兩人的身子。
  「不要逃避,除非你真的想讓我絕望。」她的聲音透過他寬厚的胸膛,震動了他的心。
  那柔和的女性嗓音在他身體裡迴盪,長久以來乾涸的心靈注入了屬於陽光、屬於春天的溫柔。
  「我沒有逃避什麼,只是不想再討論這個荒謬的問題。」他直覺的反駁,伸手想撥開柳清秋的擁抱。
  過重的手勁弄疼了她,她忍著痛不願意放手。她心裡十分清楚,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換點,就這一次如此接近他的心與他的傷口,要是不現在將一切都告訴他,她注定要失去這十多年來的期待。
  「你根本沒有跟我討論什麼,你只是不停的抗拒我。」她能夠感覺自己的手指幾乎要被折斷,他不顧一切的想要擺脫她,甚至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紅印子,可以預見,明天她手上絕對會有瘀傷。
  「如果她還活著,那麼我只會遠遠的看著你,只要你幸福,或許我可以在其他的人身上找尋到我的愛情,但是五年前她死去了,她退讓了,那時我就知道,這輩子我不會放棄你。你的離去給我希望,我是愛著你而成長的,如今更不能不愛你、不能不爭取。」她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個禁忌的名字。「你必須承認,林靜營已經死了,你不能永遠為她哀悼,不能為了她封閉自己的心……啊!」
  劇烈的疼痛讓柳清秋驚呼出聲,有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的手指被折斷了。她像是被火燙傷般,快速的收回自己的手,抬起頭來,筆直的看進他的眼睛裡。
  那就像是看見了惡魔的眼睛,她在他眼裡看見了地獄之火。
  「我警告過你,不准提她的名字!」他狂吼著,提起她的身軀激烈的搖晃,像是想要把她全身的骨頭都搖散。
  傷口被無情的撕開了,霎時痛楚四處瀰漫,他無力抗拒,只能無奈的承受那幾乎使他盲目的心痛。或許在過了那麼多年之後,歉疚的情緒會更多於心痛。
  「你總是要面對的。」被搖得昏頭轉向的她努力的說道,她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在打顫。
  怎麼面對?他想起那些過去,一切再度回憶起來,仍舊難解情何以堪。
  在當初付出了純淨的感情,原本以為這樣已經是一生了,他學生時期就與林靜營相戀,甚至在畢業後執意選擇冷門的研究科目作為此生的目標,她也溫柔的願意跟隨,不顧家人的反對,跟著他來到這個小島上。
  真的,他原本以為這就是他的一生,如此平淡而充實,有著相愛的人在身邊,所以他認真的許諾了,認真的去愛了。老天卻對他開了個殘酷的玩笑,在他以為自己擁有一切時,林靜萱得到荒島上不知名的疾病,很快的香消玉殞。
  冷奇偉將林靜萱火化後的骨灰帶回台灣,沉默的接受所有人的責難,之後再度離開台灣。他整整墮落了一年,在菲律賓各個海港邊流連,每天徘徊在低俗的酒吧裡,企圖用烈酒醉死自己。
  最後是瀚海找到了他,兩個男人大打了一架之後,瀚海勸回了他,讓他再度回到島上,繼續那些未完的研究。他想到一點:靜萱也曾經對這個研究付出心血,他沒有權力讓這個研究斷絕,她為了他而來到這個島上,因為他而死去,最起碼他還能為她完成一些事情。
  但是,心卻封閉了,不願意再輕易開啟。日子一久,就連嘴角都忘了要牽動,他的心被冰封,連笑的方法都不復記憶。
  「你什麼都不懂!不要來煩我,更不要拿那些話來戲弄我。該死的,小柳兒,我沒有心情對你手下留情,不要逼出我的怒氣,否則後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他警告著,拉起她的身子,直到兩人的視線能夠平行對視。
  她無法克制的顫抖著,在他的眼睛裡看見激烈燃燒的火焰。如此激烈的情緒是比先前那冷冰冰的態度好得多,但是如同火焰燃燒需要燃料,他的怒火也在需索著犧牲品。而絲毫毋需懷疑的,引起那把火炬的人必須成為上貢的祭品。
  玩火的人,早就注定了自焚的命運。引發了那把火炬,她是不是會被燙傷?是不是會被焚燒得體無完膚,之後被他輕率的拋開?
  在冒險時,是無法得知後果的,以她勇於嘗試的性格,再危險的冒險,她也會毫不猶豫的迎接挑戰,更何況這個冒險關係著她這一生最久遠的期待與等待。
  「我都懂,我都知道,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痛苦。」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平放在他的胸前。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如此親呢的舉動,兩個人都知道,邁出了這一步,他們之間的關係從此不再單純了。「我不再是小女孩了。看著我,仔細的看著我,我是為了你而來的。」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女孩,對你我而言,這是最簡單也最安全的關係,不要逼迫我改變這個關係,我已經不在乎台灣的那些過去,更不需要負責些什麼。你一旦要求我不以看待小孩的眼光看你,原本安全的關係崩解,那麼就等於將你自己推火險境。」他威脅的說,眼睜裡有更深沉的騷動翻滾。
  「安全不適用於我,我們家裡幾個姊妹都比較適合危險的地方。」她強迫自己注視他,微顫的粉紅色唇瓣扯出一個笑容。
  他的眼眸一黯,陡然間激烈的將她拉近,狂暴的吻住了她柔潤的唇。
  那是一個狂亂而野蠻的吻,不帶一絲憐惜,激烈無比的情緒像是狂浪颶風般席捲著她所有的感官,她被驚駭的成分居多,只能任由他吻著她。他的牙齒惡狠狠的扭曲她的唇,甚至弄破了一個口子,伴隨著些許血腥的氣味,他入侵了她口中天鵝絨般的甜蜜,不顧一切的強取豪奪,糾纏著她的神魂,霸道的要求她的奉獻。
  她知道他是以這樣的傷害掩飾地心裡的衝擊,但是這一切與她憧憬的相差太遠,與其說是熱情,不如說是蠻橫的攻擊,她的身軀被他緊密的擁抱,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品嚐著她。像是一個餓得太久又不知展足的餓漢,狂暴的吻著她,直到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來。他也被驚駭了,他似乎感受到一種魔力從她的體內源源不絕的湧出,安撫了最深的傷痛,燃起了他心中的火焰,更勾起了某種難以餵飽的飢渴。
  他無法相信,就這麼一個接觸,她竟然有辦法引出他幾乎被遺忘的需索,而且那陣衝動來勢洶洶,就像是她的闖入一般,讓他不知該如何應付。是因為他遺忘了太久,生存也必須動用到感情,還是他也對這個小女人有所鍾情?
  兩人膠著的唇好不容易分開,柳清秋感覺到自己被吻破的唇正隱隱發疼,而他沒有說一句抱歉,只是目光灼灼的看著她,像是從不曾見過她般。
  許久之後,冷奇偉鬆開她,任由她的身子軟倒在地板上。
  「我若是把你當成女人看待,這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情。」他彎下腰來,像是在評審著獵物的價值。「快些逃吧!小柳兒,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我將會傷害你,讓你痛苦難過,但是不要妄想從我這裡得到感情,我沒有心能夠給你。」他陰狠的微笑著,企圖嚇跑她。
  「要賭一賭嗎?」她昂然抬起頭來,不讓他看出剛剛那個吻對她有多麼大的衝擊。
  他靜默的看著她幾分鐘,那段時間漫長得像是幾個世紀。最後那張嚴峻的臉龐出現一絲詭異的微笑,燃燒著火炬的視線掃過她的身子,他終於轉過身去,順利的走出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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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把一切攤開來談之後,柳清秋開始有恃無恐了,她毫不畏懼冷奇偉對她的威脅,執意貫徹自己的表白。
  已經等待得太久了,好不容易能夠一訴衷腸,她怎麼會由得他以冷酷或是傷害她來逃避?她天性固執,認清目標之後就不會遲疑什麼。
  當感情已經付出了那麼長久,她不會讓自己的愛情落空。
  柳清秋開始厚著臉皮跟在他身邊,執意像是一隻煩人的蚊子,始終在他身邊嗡嗡的環繞著。她跟著他在島上到處跑,還追到他做研究的工作場所。
  「有沒有我能夠幫忙的?」她興高采烈的問,在冷奇偉工作的海濱小屋裡東摸西摸。
  之前在海灣見到的那個日本人也待在屋子裡,看見她四處冒險找有趣事,連忙把資料收起來,之後連忙走出木屋,害怕會遭到這個小災星的魔手。
  柳清秋露出友善的笑容,卻只得到對方一個不悅的表情,她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在冷奇偉身邊拉了張椅子坐好。
  也不能怪這位日本籍的田中先生不懂禮貌,實在是前不久她在海灣的莽撞行為造成太大的破壞,差點毀掉他們快要完成的研究。田中是冷奇偉的研究夥伴,對於工作有著更可怕的狂熱,埋首資料後,就可以像是一尊雕像般,長時間不吃不喝不睡。
  「你給我安靜點。」冷奇偉惡狠狠的說,檢視著被柳清秋從海灣裡拉扯上岸的黑蝶貝。
  黑蝶貝是南洋當地的特產,能夠孕育出珍貴的黑色珍珠,因為幾乎不可能以人工培育,所以黑珍珠的價格一直居高不下。這個群島間有著「摩奈」的傳說,許久以來總有研究論文指出,這個傳說與高品質的珍珠有關,冷奇偉幾年來的研究,就是想要利用人工養殖的黑蝶貝培育出最完美的黑珍珠。
  柳清秋扯上岸的黑蝶貝大多還沒有成熟,當初放進貝殼中的小石子還沒有成為渾圓的珍珠。撥開烏黑醜陋的外殼之後,冷奇偉拿著鉗子小心翼翼的捏起灰綠色的貝肉,觀察著貝肉旁的石子。
  冷奇偉歎了一口氣,放棄的把石子抖落桌上。
  「這是什麼?」她好奇的問,伸手去拿桌上看來黑黑的、卻泛著奇異光澤、花生米大小的石子。
  黑色的石子有著詭譎的光芒,像是覆蓋了一層難以言喻的物質,使得石子變得不平凡了。原先不規則形狀的石子,長久被貝殼分泌的物質層層包裹,外表慢慢變得渾圓,成為一顆美麗而稀有的黑色珍珠。
  「黑珍珠?」她驚歎的問,不太明白這麼醜陋的貝殼怎麼能產生這些珍珠。
  柳清秋記得大姊柳瑗有一對這樣的耳環。鮮少戴首飾的柳瑗因為工作的關係,只買了一對高雅的黑珍珠耳環戴著。柳清秋曾經拿那對耳環來玩賞過,兩顆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黑珍珠,價格就高得令人咋舌。
  看著手裡這顆更大。更美的黑珍珠,她不由得猜想其價值會有多高。
  「這些全是不良品。」冷奇偉淡淡的說,將桌上所有未完成的黑珍珠推到桌下。
  柳清秋驚呼一聲,連忙彎下腰去撿拾。一彎下腰來,看見滿地的黑色珍珠,她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天,這叫作不良品?你這種行為會遭到天譴的。」她忙著把滿地的黑珍珠撿起來。
  地上的黑珍珠多得撿不完,最後柳清秋只能放棄,選擇了十多顆喜歡的,兜在襯衫的下擺裡,仔細的收看。
  「這些黑蝶貝應該繼續養殖個半年左右,才能夠培育出完美的成品,但是因為你的破壞,這些東西全都成了半成品。」他低頭看著跪坐在地板上的柳清秋,心裡有種複雜難解的感覺。
  再次想起那個激烈的吻,他感到無比的後悔。雖然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但是他也不應該跨越那條線,他長久以來習慣了冷淡平靜,卻在她幾次的撩撥下就失去冷靜。
  在狂怒之中,他記起了林靜萱,卻更將柳清秋的模樣記入腦海裡。原先小女孩稚嫩的模樣被抹去了,他如今只能想起這個小女人的柔軟,那芬芳馥郁的粉紅色唇瓣,以及那緊緊依附著他的身軀。
  一切已經不能再恢復到當初簡單的關係,當身體與靈魂都已經認知到小柳兒已經是個完全的女人時,他就知道自己長久以來的平靜有危險了。而當她更大膽的說出那些戀慕之詞,他心中某些被建築得堅硬而巨大的城牆開始崩潰了。
  他從來不能拒絕那雙清澈的眼眸,從她小時候,他就會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一些若有所思,直到多年之後,他才從她嘴裡知道,那些若有所思其實是深深的傾慕與痛苦。
  誰料想得到,在那小女孩的靈魂裡,已經有著小女人的思想。
  柳清秋沒有發現他內心的掙扎,她被手裡的黑珍珠迷住了,只忙著發問,「黑蝶貝怎麼能夠培育這些黑珍珠?貝類自己會製造出珍珠嗎?」她坐到他腿邊,睜大眼睛問著。
  「貝殼內有一種特殊的物質稱為珠母層,若是有沙粒或是石子一類的硬物跑進貝殼裡,珠母層會分泌出珍珠質,將沙粒層層包裹,經年累月後,沙粒就會成為珍珠。珍珠的顏色有許多種,其中以玫瑰色的印度珍珠,以及這種黑蝶貝的黑珍珠最為珍貴。」
  「我見過玫瑰色的珍珠,也見過黑色的,不過,這類品質的東西從來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無價珠寶,而你竟然輕鬆的說這只是不良品。」柳清秋不可思議的說,把玩著手裡的黑色珍珠,像是個剛得到美麗彈珠的小孩,愛不釋手。
  「印度珍珠幾年前已經能夠運用人工養殖大量生產,數量的增加使得價格降低,但是黑珍珠的養殖行動卻一再出現阻礙,連對於珍珠養殖最有心得的日本業界都放棄了。黑蝶貝是一種固執的品種,幾十年來的人工養殖全部宣告失敗。」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談論起自己這些年的研究,有些渾然忘我了。
  「而你的研究則是想要挑戰這項不可能,以人工方式培育出黑珍珠?」她偏著頭看他,彷彿在他臉上看見無法形容的光彩。
  那是沉醉在夢想中的人才會出現的神采。她在那一瞬間感到有些目眩神迷,這麼一個認真而固執的男人,擁有旁人沒有的魁力,更加深了她的迷戀。
  要說她長遠的感情是一種最可笑的幼稚也行,但是多年之後再度與他相見,愈是接觸他,她就愈清楚,自己已經泥足深陷,原本的傾慕加上新的愛戀,她此生的感情是不是早就注定在他懷裡?
  「我們幾乎成功了,近幾年來黑蝶貝已經能夠接受人工植入的珍珠核,但是養殖出來的珍珠卻始終離完美有著一段距離。」他伸著懶腰,在她好奇的眼光下忘情的說著,發現自己許久不曾如此輕鬆了。「這個島上還有著關於『摩奈』的傳說,黑蝶貝不只能孕育黑珍珠,變種後孕育出的白色珍珠更是罕見。傳說世上最美的一顆珍珠就是誕生在這個島上,被稱為『月之淚』,那是一顆淚滴形的完美白色珍珠。島上傳說每次月圓,當月兒流淚時,就能變種出最完美的珍珠。」他解釋著,又拿了幾顆黑珍珠交給柳清秋。
  「那我要白色的珍珠。」她得寸進尺的要求,兩眼發亮。
  冷奇偉勾起一邊嘴角微笑。「那只是一個傳說,理論上來說,黑蝶貝根本不可能孕育出白色珍珠,況且沒有人能夠證實那顆『月之淚』真的出產自這個島嶼。不過,黑蝶貝能培育出完美的黑珍珠,倒是毋庸置疑的。根據傳說來研究,我們失敗了許多次,才發現黑蝶貝十分懼光,一切養殖活動只能在夜晚進行,在成長的時候更不能直接接觸陽光。不過研究了這麼多年,根本沒見過白色的珍珠產生。」
  柳清秋聽到這裡不由得吐吐舌頭,一臉畏懼的表情。「所以當我把那些還沒有養殖完全的黑蝶貝拉出海灣時,那位田中先生才一臉想要把我當場殺掉的表情。」
  「不只是他,連我都想要殺掉你。你毀掉了培育最成功的那部分,接下來我們必須花費更多的心血去培育其他的部分。」他低頭看著她,在那張小臉上看到些許歉意。
  「那不是我的錯,我只是想要救小孩子。」她固執的說。
  「你還想要說謊?若是事情真如你所說的,你是因為想救孩子而溺水,孩子們可能毫不吭聲,而桔梗可能不出來為你辯護嗎?」他緊皺著眉頭,對於她的堅持謊言而感到不悅。
  「桔梗?」柳清秋喃喃的念著這個名字,之後聳聳肩膀。「那女孩子跟我犯沖,她巴不得我繼續闖禍,之後讓你們忍無可忍的把我踢出島去。」
  「她沒有理由這麼做。」他沉下臉。
  「為什麼沒有?她愛慕你,更看出我對你的情意,所以她根本容不下我。」柳清秋咬咬牙,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來迎視他的目光,那雙黑眸裡的懷疑與不信任讓她的心好痛。
  冷奇偉看了她幾秒鐘,黑腔裡的不悅更加深濃,嚴峻的五官儘是責備。「這個謊言就太過蹩腳了,小柳兒……」
  「我沒有說謊。」她驕傲的抬起頭。「她暗戀你,所以視我這個外來者為眼中釘。」為了自己的清白,如今也顧不得什麼不在人背後道長短的信念了。
  再說,一切總是要開誠佈公的,她不希望冷奇偉在不明桔梗的心思時,受枯梗的言語左右,也不願意受到莫名的委屈,背負莫須有的罪名。說她自私也好,但是她就是受不了他那責難的眼神,還一再將她視為愚蠢的罪犯。
  「小柳兒,」他沉默許久之後,緩慢的開口呼喚她。「桔梗暗戀的人是瀚海,並不是我,她沒有理由要把你趕出島去。」
  柳清秋的小嘴微張,一時片刻無法接受冷奇偉的說詞。「但是她說……」回憶不起任何桔梗傾心於冷奇偉的直接證據,她一下子詞窮了,不曉得該如何替自己辯護。
  她直覺的緊握住胸前雪白的石子,想要給自己一點鼓勵。真是糟糕,到底是誰搞錯了情敵、吃錯了醋?讓她現在在冷奇偉面前無話可說,所有的情勢都對她不利。在他眼裡,她鐵定成了一個謊話連篇的笨女人。
  「我等著你的下文。」他挑起眉毛,等著她的解釋。
  柳清秋瞪了他一眼,站起來伸伸懶腰,把手裡的珍珠全都小心的放進口袋裡。修長的身子像是一頭靈巧美麗的貓兒,優雅的伸展著,寬大的襯衫包裹住柔軟的身段,看起來有種散漫的美麗。
  「我被設計、被吃得死死的了,為了許你們如願的把我視為愛說謊的女人,我乾脆完全放棄掙扎,隨你們交相指責了。」她不愉快的咬著粉紅色的唇,鬆開握住雪白石子的柔荑
  「還有話說?」他對於她狡辯的功力佩服至極。視線不由自主的在她身上流連,手臂與懷抱似乎有些騷動,回憶起她那柔軟溫暖的身子臣服在他懷抱裡的模樣,他還記得那個激烈的吻……
  冷奇偉嚴厲的命令自己停止那些遐想,卻仍舊收不回自己的視線。
  柳清秋渾然不知的在木屋內走動,赤裸的玉足舞蹈般跨步,沒有一絲聲響。「當然有話可說,我只是不想說,不然到時候真相大白了,可有人要背負不小的罪惡感,到時我會捨不得的。」她半惡作劇的說,暗示他當初抓著她痛扁的情形。
  他只是哼了一聲,把注意力轉回黑蝶貝上。「別來煩我,我沒有時間照顧你。」
  「你不照顧我,難道不擔心我又把自己弄得幾乎溺死?」想到海灣裡的那些黑繩,她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她直覺的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絲繩,那些黑繩纏繞上她的腳踝也不是偶然,在海底的那一刻,她真的感覺到某種詭異的力量。
  林靜萱還在島上徘徊嗎?她仍舊看著冷奇偉的一舉一動,所以急切的想要殺掉這個膽敢奪取他愛情的小女人?
  在這個沒有文明的蠻荒小島上,幽靈的威脅更顯得可怕。柳清秋忍不住抱住自己,像是想給自己一些溫暖。
  冷奇偉重重的把貝殼丟在桌上,不悅的看著她,對於她的威脅感到憤怒卻又無可奈何。「我真該掐死你,或者放你淹死在海灣裡,這樣我絕對會輕鬆很多。」
  「你才捨不得。」柳清秋不相信的說,自然而然的走上前去,放任身軀賴在他的懷抱裡。
  她能夠感覺到他的肌肉全然緊繃,他正在抗拒她的接觸,卻沒有猛然推開她,制止她的行動。她心裡有些竊喜,清楚這是一個進步,至少他沒有推拒她的親暱。
  她好懷念這樣的擁抱,更希冀這樣的擁抱不同於以往那種對於小孩的親密,她要求的是他以男人對待女人的方式擁抱她,要求他的感情、他的心……
  溫暖的陽光要融化寒冰,需要的也是無盡的似水柔情,她不知道這樣的包容會有多漫長,但是只要他願意敞開心靈,那麼他們還是會有未來。最怕他不願意接受她的試探,最怕他不顧一切的抗拒她,然後將她推拒到心門的千里之外。
  「不要玩火,被火灼傷可不是好玩的。」他的手掌刺癢著,違背意志的想要去觸碰她的身子。
  她靠著他的胸膛,感覺到臉頰下的肌肉因為說話而震動,他的聲音渾厚而低沉,像是上好的醇酒,讓她有些飄飄然。「玩火是飛蛾最企求的事情,你不能要求一隻飛蛾違背本能,遠遠的躲開光與熱。而你,對我也是一種本能,我已經熟悉愛戀你的感情太久了,不要叫我放棄。女人的真心只有一個,給了就給了,沒有後悔的餘地。我早就將一顆真心繫在你身上了。」
  「這太過荒謬了。」他抬起她的臉,筆直的看進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卻只看見無盡的認真。
  「荒謬的是,一個小女孩很久之前就許諾了一生嗎?」
  「我也曾經許諾我的一生。」他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感覺自己的心狠狠的糾結,像是有人猛然間在他胸口插上一把利刃。
  柳清秋緊閉眼睛片刻,之後才睜開眼睛。「但那已經過去了,我並不質疑你過去所許諾過的,也不懷疑你當初的誠懇,但那並不是你今生的歸依,她已經死去,而你仍舊活著,若是今生都為了她而哀悼,那麼你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差別?」她為了他的固執而心痛。
  除了些許的嫉妒,她還有更多的心疼。他竟然如此固執,執意為了那個死去的愛情而封閉自己,難道就不願意看見她奉上的真心真意,而要執著於已經失去了的嗎?
  她知道死人的地位是最不可能動搖的,她也沒有妄想抹去林靜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些是他的過去,在她愛上他時,他心裡就已經有林靜萱的影子,她沒有資格要求他忘記什麼。
  只求他願意把心給她,給她一個機會,可以讓他學著愛上她。
  「我只會傷害你,沒有任何的東西能給你。小柳兒,我已經沒有心了。」他緩慢的說,只是看著她清澈的眼睛時,感覺胸口因為不明原因而緊縮。
  早已經埋葬了一切,如今她再來需索,他卻沒有任何感情可以付出了。他是喜歡眼前這個美麗的小女人沒錯,但是面對她的一往情深,喜歡是不夠的,她值得更深刻美好的東西。
  而且,他心裡還有另一個影子,歉疚糾纏著那個影子,蠶食他的感情,日積月累後成為心頭的魔鬼,斷絕他之後所有的幸福,甚至剝奪他歡笑的能力。
  「你還有心,但是埋得很深,深到你不願意去探索。」她仰起頭來,伸展柔軟的身子,攀附著他,像是小時候賴在他身邊的模樣,只是此刻的接觸已不再單純,每一個輕觸間都有著情慾的火花。
  她悄悄吻著他,小心翼翼的將花瓣般柔軟的唇印上他,品嚐到地皮膚上鹹鹹的味道,那是海風吹拂後殘留的鹽粒。她心裡雖然堅決,卻也有著害怕,要是今生的付出都是枉然,她的心會疼到如何一個地步?她真的能夠得到他的心嗎?
  尖銳的石子在經過貝殼數年的包裹後能成為美麗的珍珠,而他的心在經過她的探詢之後,可願意再次歡笑?
  兩個人深深的擁吻之中,還有著許多的不確定。
  月兒從烏雲的邊緣探出臉,照拂著黑暗的海面,把柔軟的沙灘照耀得晶瑩美麗。在月光下,細沙散發著雪白的光亮,海浪留下些許瑰麗貝殼,潮濕的貝殼反映著月色。
  柳清秋獨自坐在沙灘附近的樹林裡,面前燃燒著熊熊的火堆。火光在她臉上交織成一幅詭異的圖案,而她只是靜靜坐著,專心的等待銅鍋裡的清水煮開。
  自從那次意外後,她時常作惡夢,夢見海底那些黑繩再度纏繞上她,那些黑繩成為一個女人的發,成為一個女人的手指,威脅著要置她於死地,讓她再也不能接近冷奇偉。
  有時,冷奇偉也會出現在她夢裡。夢裡他始終走在她前頭,任憑她怎麼呼喊叫喚,就是不願意回過頭來。她只能無助的看著他愈走愈遠,終至完全看不見,黑暗的夢境裡只留下她獨自哭泣。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
  他趕路不歇,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不願,漸行漸遠,完全不顧她的落淚傷心。在那些夢境裡,她忍不住懷疑,比起那些能夠永久懷念的死別,他與她沒有交集的生離,是不是更加教人難以忍受?分開了那麼久,他們失去了太多,那些沒有他音訊的日子多麼難熬。黯然銷魂者,唯離別而已,難道他就能夠走得那麼漫不經心?
  任由她倚門而立的期待捲簾西風捎來他些許消息,與窗台前的黃花互比消瘦,數過一年年的雁兒,猜測兩人相遇的那一日……
  他在乎她嗎?
  這是她最想要問的問題,卻最沒有勇氣問出口。
  柳清秋歎了一口氣,把泡麵放進銅鍋裡,然後漫不經心的撕開料理包,把調味料盡數倒進鍋子裡,霎時食物香氣瀰漫了荒島的月夜。
  她原本與冷奇偉~同睡在小木屋裡,卻在半夜裡被惡夢驚醒。她在黑暗裡聽見冷奇偉沉穩的呼吸聲,知道他因為白天辛苦的研究,此刻依舊熟睡著。沒有吵醒他,她躡手躡腳的拿了泡麵和鍋子就走出小木屋。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不需要任何照明設備也可以輕易的看到島上的一切。她找了個看來安全的地方,用上童軍課時學來的技巧生了一團火,打算在月光下煮消夜。
  冷奇偉原本是不住在木屋裡,始終躲在研究用的海濱小屋中,跟田中擠在一塊兒。這幾天柳清秋老是往那裡跑,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打轉,一有機會就不停的對他進行「開導」,纏得他煩不勝煩,最後是對她沒有好印象的田中發火抗議,冷奇偉才不得不搬回小木屋。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幾天下來竟沒有什麼香艷激情的場面,冷奇偉仍舊酷著一張臉,在某些時候視她為無物。他另外搬了張木板,在木屋的另一端自顧自的夢周公去,完全不理會柳清秋。她則是每晚都努力的想要跟他睡前談心,卻在始終得不到回應後,自言自語得累了,不安穩的進入夢鄉。
  就這麼相安無事的過了好幾夜,眼看著他要把她踢出海島的日子愈來愈近了,兩人之間卻沒有分毫進展,柳清秋心已裡也開始焦躁不安。
  他願意接受她的碰觸,也願意承認她是個女人,甚至有時會給她一個激烈得快要難以呼吸的熱吻,但是,他就是拒絕給她侵入他內心的機會,就是將她排拒在心門外,讓她氣餒極了。
  香氣四溢的泡麵看起來十分可口,柳清秋一臉饞相的拿出木匙攪動銅鍋裡的食物。最近老是吃島上的烤野豬或是烤魚,如今格外想念台灣的各種小吃,就連在台灣十分普通的泡麵,此刻都顯得珍貴。
  她把面撈到木碗裡,沉默的吃著,整個人籠罩在香氣中。
  香氣飄散得遠了,吸引了一群不速之客,柳清秋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沒有注意到逐漸走近的腳步聲。
  一個身影從樹林深處緩慢的接近,遲疑了許久,看著柳清秋津津有味的吃著銅鍋裡的食物,最後終於忍不住走到她身後。
  陰影遮蓋了些許月光,柳清秋不經意的看了一眼,卻發現四周不知何時多了許多晃動的人影,她一口麵條霎時梗在喉嚨裡,因為驚訝而無法吞嚥。
  一隻手拍上她的肩膀,腳步聲也變得清晰了,十多個影子從陰影裡出現,緩慢的接近柳清秋,~張張年輕而姣好的面容展露在月光下,都帶著些許好奇與疑問。
  「你在吃什麼?」被推派出來發問的桔梗不情願的開口,雖然她也十分想知道這個外地來的闖禍精究竟在煮些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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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8: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突如其來的驚駭讓柳清秋喘不過氣來,麵條有效的制止她的呼吸,她連咳了好幾聲,卻又被湯裡的胡椒嗆著,一時之間咳得滿臉通紅,原本雪白細緻的臉龐紅得像是一顆成熟的著茄。
  她趴在地上猛咳了一會兒,過了好幾分鐘才能正常說話與呼吸,手裡的木碗已經打翻了,泡麵灑得一地都是,讓她好生懊悔。
  「我的天,你們走路就不能發出一點聲音嗎?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十多個年輕的黑膚女子。
  「生平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桔梗滿不在乎的說,跟其他的同伴一樣,眼睛直盯著銅鍋裡的泡麵,一臉好奇。
  柳清秋哼了~聲,「偏偏小女子我心裡有鬼,禁不起您的驚嚇。」
  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島上的幽靈,恐懼淹沒了她,讓她幾乎昏過去。她是沒做過虧心事,但是與某個幽靈卻有些許過節,想到深海底的黑繩,以及時常感到的詭異氣氛,她心裡始終有著疙瘩。
  「壞人總是怕鬼。」桔梗簡單的說,率先坐在火堆旁,又丟了幾根木頭進去,把火焰弄得更加旺盛。
  火花在夜色裡四處迸射,大量的火星於被激起,悄然的往深幽漆黑的夜空飄去。
  柳清秋聳聳肩,埋頭繼續吃著泡麵。「有時候壞人比鬼更可怕,所以你的論調不成立。」她喝了一口熱湯,平撫一下剛剛幾乎被嚇得移位的三魂七魄。
  十多個膚色黝黑的女孩也在火堆旁坐下,紛紛把髮辮解開來,對著溫暖的火光把仍在滴著水的潮濕長髮梳理柔順。柳清秋這才發現所有的女孩子身上都是濕淋淋的,像是剛剛泡過水一般。
  「晚上集體跑出來洗澡嗎?」她不感興趣的問了一句,看見眾人的眼光都緊盯著火堆上的銅鍋。她進食的動作稍微停頓了一下,幾秒鐘之後才露出微笑。「跟我一起吃些宵夜好不好?一個人吃怪無趣的。」她友善的提出邀請。
  經過桔梗的翻譯,女孩子們發出歡呼聲,紛紛動手想去撈銅鍋裡的泡麵,柳清秋連忙把手上的木碗與筷子遞出去,看著眾人手忙腳亂的使用筷子。
  「今晚是滿月,基於『摩奈』的傳說,所有的女孩都到山泉那邊去洗澡。」桔梗慢吞吞的說。
  柳清秋挑起眉毛,繼續等待下文。
  「每次月圓,月亮流出的眼淚會凝結成最美的白色珍珠,而只有勇敢的女人才有資格得到那顆珍珠。島上未婚的女孩都會在月圓時聚集在山泉邊,尋找傳說中月亮的眼淚,據說得到珍珠的人將會得到最美的愛情。我們洗完山泉,原本要回村子裡去,卻聞到很奇怪的香味,大家一時好奇就決定過來看看。」桔梗簡單的說完,忍不住吞吞口水。
  柳清秋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傳說,不過倒是從桔梗嘴裡才聽到那種變種的白色珍珠竟然與浪漫的愛情扯上關係。內心裡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像是在暗示什麼。她甩甩頭,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
  「泡麵還有很多,為什麼不跟著一起吃?」柳清秋問道,看出她的遲疑。
  「你的友善不能改變什麼,我還是不喜歡你。」桔梗固執的說,低垂下頭,咬著唇。「尤其是你害我被責罵之後,我更討厭你。」在月光下,桔梗的眼睛裡有著挫敗的淚水。
  「一切狀況都照著你的計劃發展,為什麼你反倒會被責罵?現在所有的人都認為過錯在我,連奇偉都不願意相信我,不論我跟他說什麼,他就是認為我在說謊。」柳清秋歎了一口氣,不明白桔梗掉淚的理由。
  「但是他還是看穿了一切,他知道是因為我沒有告訴你海灣那裡危險,所以你才會跟著一群小孩跑到那裡去;他也知道你是為了救小孩才會跳進海灣裡去的。村人們相信我的說法,以為小孩子們是想要替你脫罪,而他卻選擇相信你。」桔梗嫉妒的說,曲起雙腿把面頰放在膝蓋上,悲傷的看著火焰。
  「等等,我有些混亂。」柳清秋舉高雙手,一臉的疑惑。「你現在說的是誰?奇偉壓根兒不相信我,每次我試著跟他解釋,他就一臉的不耐煩。」
  「奇偉?誰跟你談冷博士?我說的是族長。」桔梗責怪的看著柳清秋,深幽的眼眸裡有跳躍的火光,就像是無處可訴說的熱情。
  柳清秋對著星空翻翻白眼,放棄似的往後倒去,頹然躺在柔軟的沙地上,不在乎細沙會弄髒她的頭髮與衣衫。「桔梗,你搞鋁對象了,我並沒有要跟你爭瀚海,我的目標是奇偉。」
  桔梗睜大眼睛,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真的嗎?你沒有欺騙我?
  「欺騙不是我擅長的事情。」柳清秋若有所指的說道,筆直地看進她的眼睛裡。
  桔梗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神態有些羞赧,潮濕的發烘托著那張五官深刻的臉龐,在月色下看來更充滿了青春的氣息。「對於那些事情我願意道歉,我被嫉妒沖昏頭了,滿腦子只想要把你快些趕出去,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但是你這些醋也吃得太沒有道理。」柳清秋緩慢的說,沒有責備的意思,神態十分輕鬆。她把腿伸得長長的,在沙地上舒服的躺著,看著深藍色的夜空懸掛著瑩白的月兒,攀然間想起自己胸前的小石子竟與月兒的瑩白有幾分神似。
  「暗戀中的女人是沒有什麼道理可以講的。」桔梗歎了一口氣,也學著她躺在沙灘上。「族長年紀很小的時候就被傳教士帶離島上,送到文明世界去接受教育,他完成學業後卻選擇回到島上來,放棄外界的物質享受。」
  「難怪他的中文說得那麼好,那身的氣勢與一般人也有幾分不同。你的中文是跟他學的?」柳清秋問道,總算能在腦子裡把事情整理出幾分脈絡。
  「不,我的中文啟蒙老師是靜萱姊,她剛來到島上時我還是個小孩,就跟著她學中文,之後她去世,島上人們的中文學習也就斷了,我則是因為族長而繼續學習的。」桔梗握住一把細沙,然後鬆開手掌,任由細沙在指尖流逝。
  聽到那個敏感的名字,柳清秋的身體不由得僵硬了。她還記得那個素雅的女子,每次看見林靜萱,她總是依偎在奇偉的身邊,彷彿小鳥依人。曾經在某一個午後,她從高高的蓮霧樹上,窺見了那個素雅女子與奇偉擁吻的鏡頭……
  桔梗的臉紅了紅。「從他回到島上時,我就喜歡上他,卻又害怕自己跟他有那麼大的差距,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她轉頭看看柳清秋,表情說不上是嫉妒或是難過。「所以當你一出現我就慌了,你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代表著他所成長的環境,跟你比較起來,我是一點勝算也沒有。」
  那麼,跟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比較起來,她又有幾分的勝算呢?
  柳清秋的心著然感到一陣疼痛,眼睛緊緊的閉上,像是要抗拒某些從內心深處傳來的痛苦。「不要去計較愛情有幾分勝算,不論如何總是要上前去試一試,總要上前去爭取一番。」她緊握雙拳,像是在宣誓。「我不會放棄的。」
  桔梗看著她,眼睛裡首度流露出欽佩的神采。「這麼說來,你比我勇敢許多。我從來不敢告訴他什麼,從他回到島上那一天起我就愛上了他,幾年來始終在他身邊打轉,而他卻從不多看我一眼,只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直到我完成成年禮了,他仍舊看不出我的心。」她悲哀的低語。
  柳清鞦韆笑幾聲。「我們有滿多相似的地方。」
  「是嗎?」桔梗好奇的靠近柳清秋,想要多探問一些消息。她實在難以想像,這麼一個時髦美麗的嬌小女人,跟她這個蠻子會有什麼相似點。
  柳清秋張開嘴準備說話,卻聽見身旁傳來一聲尖叫,接著是木碗掉落的聲響。她歎了一口氣,不在乎的撐起身子來。「我就說吧!人嚇人會嚇死人,又有人被泡麵的香味引來了,是吧?大家一起分著吃一吃就是了,拜託不要互相嚇人,心臟不好的人會昏倒幄!」她微笑的警告著,撐起身子後卻陡然閉上嘴,臉上的笑容全然僵住了。
  一支自動步槍筆直的指著她的臉,在女孩們的匹周圍著一堆看起來凶神惡煞似的男人,每一個人身上都穿著迷彩裝,手握武器,彷彿是從地獄最深處逃竄出來的魔鬼。
  男人們動手抓住女孩,拿出繩索把她們綁住,用膠帶封住女孩們的嘴,不讓她們發出叫聲,以免引來其他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柳清秋直覺的感覺到事情不對勁,猛然想起冷奇偉曾經跟她提過,這附近的海域時常有人口販子會抓人。
  一個男人企圖綁住柳清秋,她利落的閃開,伸出長腿絆倒對方。
  「媽的,這裡怎麼會有黃種人?這島上不都是黑女人嗎?」對方咒罵出一串中文,不死心的從地上跳起來,往柳清秋撲過去。
  柳清秋叫喊一聲,往後退了幾步,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團團圍住。她靠著靈活的手腳,勉強撂倒幾個背著笨重武器的男人,自己身上卻也多了許多擦傷瘀痕。
  其他的女孩沒有她這般利落的身手,全都乖乖的束手就擒,連想要逃走的桔梗都被捆起來,像是待宰的小豬般徒勞無功的發出悶哼。
  柳清秋的額頭冒出冷汗,心裡清楚自己這一次是在劫難逃,面對這麼多大男人,她再刁鑽靈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說她也放不下這些女孩獨自逃走。
  「把她捆起來,上頭有提到這個女人,她是這一次的交換條件,那個出賣村人的傢伙還等著嘗嘗她的味道。」其中一個男人面無表情的說道,伸出手毫不憐惜的往柳清秋的頸項劈去。
  閃躲不過,她猛然被擊個正著,那一記手刀劈得她眼前亂冒金星,險些昏過去。劇痛讓她的身子全然乏力,只能軟綿綿的癱倒在沙地上。
  帶頭的那個人粗魯的拉起她,捏著她的下巴,利用月光端詳,幾秒鐘之後發出滿意而刺耳的笑聲。「果然是個難得的上等貨色,絕對可以賣到不錯的價錢。這樣的女人給那個蠻子嘗倒是糟蹋了,不如我們幾個先享用。」
  「這次不行,船上還有人等著驗貨,現在碰了她,等一下怎麼交代?要嘗這女人也必須等到驗過貨之後。」
  「要是上頭看上她,我們豈不落空了?」一個男人悻悻然的說道,一雙手已經往柳清秋身上摸去。
  陡然間,一支槍管抵住那個男人的腦袋。「一切必須聽從上面的指示,你要是敢動這些貨物一根汗毛,我就讓你腦袋開花。」另一個男人冷酷的說道。
  幾個男人掃興的退了開來,目光卻始終在柳清秋的身上打轉,每一道視線裡都帶著色慾的侵犯。因為這些男人從頭到尾都是用中文交談,她每一句都聽得一清二楚。恐懼壓迫著她的心,讓她連呼吸都十分困難。過多的絕望讓她只能想到一個名字,不顧一切的在心裡呼喊著那個男人,祈求他的出現。
  但是,沉默的求救沒有喚醒沉睡中的人們,整件事情發生得太快,她甚至來不及想到任何能夠留下的線索。
  她因為恐懼而感到冰冷,四肢也使不上勁,只能任憑對方把她捆起來,連同其他的女孩們一起被男人們扛在背上。男人們彷彿是深夜裡的鬼魅,無聲的往沙灘上走去,現場只留下凌亂的腳印與整鍋被打翻的泡麵。
  這艘灰色的船艦簡直大得不可思議,飄蕩在滿月的月色之下,像是一個巨大的灰色城堡,讓人不禁懷疑裡面是不是居住著惡魔。
  柳清秋跟十多個女孩一同被安置在一間舒適的房間裡,嘴上的膠帶被撕開了,身上卻仍舊綁著繩索,不讓她們輕舉妄動。
  他們是搭乘小船離開島上的,在月光下經過平靜的海域,沉默而迅速的將女孩們運送到船艦上。柳清秋曾經分神注意過海面,發現某一處的海水激烈的翻騰,還有成群的背鰭在海面游動著,那裡的海水呈現出殷紅,被尖牙撕裂的肉塊在海浪中翻滾,還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看來這些人利用鯊魚嗜血的習性,在那裡丟了一些帶血的肉塊或是剛宰殺的動物,讓那些鯊魚夫爭食。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安然渡過四周的海域,到島上放肆的抓人。
  幽暗的房間裡傳來女孩子們的啜泣聲。柳清秋強迫自己冷靜,在腦子裡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過一遍。
  她們沒有來得及留下什麼線索,村人大概要到天亮之後才會發現她們已經被人擄走,到那時候這艘艦艇必定已經駛離小島,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航行,她們就算是想逃也沒地方去。沒有選擇的,柳清秋知道她們必須選擇自救,不然一旦被這些人口販子賣了,之後的下場不堪設想。
  「喂,你還醒著嗎?」她小聲的詢問桔梗。
  「當然醒著,剛剛一個傢伙踢了我的頭,我到現在還感覺耳朵嗡嗡作響。」桔梗疼得故牙咧嘴,沒好氣的說。
  「很好。」柳清秋哺哺自語,蠕動著身子試圖更加接近桔梗,趴在她身上壓低聲音繼續說:「去跟你的姊妹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她的『卡卡』捐獻出來?」她朝一個哭鬧不休的女孩努努嘴。
  「你要『卡卡』做什麼?」桔梗不明白的問。
  「我想要救她們出去啦!就信我這麼一次,我不想要坐以待斃,任由那些人口販子宰割。」她的眼眸裡閃動著堅定的光芒,還有些許對於冒險的興奮。
  桔梗沒有多加遲疑,經過同伴同意後,努力的用牙齒咬開對方胸前的「卡卡」,伸長了脖子遞給柳清秋。
  柳清秋咬著貝殼,揚起頭奮力一甩,貝殼霎時在地板上碎成好幾個破片。她彎下腰勉強咬住一個破片,用尖銳的破裂面去切割桔梗手上的繩子。其他的女孩紛紛起而傚法,經過一番努力,大夥兒手上的繩子很快全都斷裂掉落。
  那些人口販子抓慣了這些群島上的原住民,從來沒遇上什麼困難或是反抗,離開了島嶼的女孩通常被嚇得六神無主,只會嗚咽嚼泣,根本沒有能力反抗,更別提試圖逃離監禁了。所以捆綁女孩們的繩索通常十分普通,不消努力幾下就能夠割斷。
  這一點倒是人口販子的失策,他們沒有料到,台灣來的闖禍精可不比島上的淳樸女孩。柳清秋不是會乖乖認命的女人。柳家的女人都有著驚人的勇氣與行動力,一旦被惹怒,就會變得十分危險。
  柳清秋摸摸手上被繩索磨出的傷痕,咬著粉紅色的下唇,若有所思的看著房間四周。這個房間大概是特別挑選過的,用來監禁抓來的女人們,所以牆上並沒有窗戶,要離開房間只能從正門出去。
  女孩們全部安靜的看著她,眼神裡充滿著信賴,渴望著這個外地來的女人能夠把她們安全的救回島上。
  「你們會游泳嗎?」柳清秋問道,一面努力回想剛才前來時的路線。
  「我們游得像魚一樣好。」桔梗說道,緊張的往前踏一步。
  在附近的一些島嶼上,時常有人口販子肆虐,被人口販子抓走的女孩從來沒有回來過,沒有人有勇氣去思考那些女孩的下場。她們的島上因為有天然的海灣保護,畏懼於四周不定時出現的鯊魚群,加上島上的防衛措施做得好,從來不曾發生過人被擄走的情況。沒有人料得到,在這麼一個夜晚裡,這些膽大包天的人口販子竟就這麼上岸來抓人。
  而且更讓桔梗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根據那些男人的對話聽來,像是島上有人為了某種原因而效命於人口販子,把避開鯊魚以及到何處抓人的方式告訴這些人。
  柳清秋緩慢的走到門邊,觀察了一下之後對桔梗勾勾手指頭,示意她拿起椅子躲在門後。「等門開了之後就用力的打下去,千萬不要留情,最好把那個人當成你的仇人或情敵。」她叮囑著。
  桔梗點頭表示瞭解,卻仍舊忍不住問道:「但是,要怎麼做門外的傢伙才會進來?」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柳清秋深吸一口氣,之後開始大聲的尖叫呼救,「這不是我的錯,不要殺我,天啊!這些蠻女要殺死我了,救命啊!」
  她唱作俱佳的大喊著,一邊踢打旁邊的桌椅製造噪音,聲音裡帶著完美的顫抖,甚至還激動的用力敲打著門。其他人都看得呆住了,不明白她何以突然這麼激動,像是一下子變得瘋狂般。
  「搞什麼鬼?!」門外的守衛一邊大聲的詢問,一邊緊張的開門入內。門一本「開就看見淚眼汪汪的柳清秋往前衝,像是受驚的鳥兒般衝進他的懷裡。還沒來得及享受美人的擁抱,猛然之間劇烈的疼痛在他腦後爆炸,椅子重重的砸在他頭上,甚至還因為過度用力而碎成許多木片。守衛暈腔了一會兒,細小的眼睛往上翻出魚肚白,終於毫無反抗能力的昏倒在地。
  柳清秋將昏倒的守衛拖進房裡,再急忙將門關上。
  「我真慶幸自己不需要跟你搶同一個男人,憑你揍人的力道,我想天下沒有幾個女人有勇氣跟你競爭。」她半開玩笑地說。
  「你在台灣常做這種事情況桔梗的手還在發抖,臉色也有些蒼白。
  「這是頭一遭。為什麼這麼問?」她一邊說話一邊把守衛的皮帶解下來,綁住他的腳與手腕,讓他像煮熟的蝦子般彎曲著,之後再撕下他的襯衫,牢牢的塞住他的嘴巴。
  「因為我看你好像很熟練似的。」桔梗小聲的說,探頭想要到門外去,卻被柳清秋攔下來。
  她從守衛身上拿了一柄鋒利的短刀,隨意的插在腰間,之後再度撕下襯衫的布料,將鬆散的披肩長髮綁成利落的馬尾。她拿起掉落在一旁的自動步槍與幾個彈匣,交給一旁的桔梗。
  「我出去安排一下,大概半小時後就回來。那些把我們抓回來的男人可能正在酣睡,暫時不會發現我們的行動,你們待在這裡,盡量保持安靜,利用這把槍自保,我會早些回來的。」柳清秋交代著,像是兔子般敏感的豎起耳朵。
  「你要去哪裡?」桔梗緊張的問,不禁懷疑這個女人的勇氣是從何而來的。一般女人碰上這種情形,早就哭成了淚人兒,而柳清秋竟然還能冷靜的思考對策,策劃著要怎麼讓大夥兒逃出去。
  這麼勇敢的一個女人,才能夠從遙遠的台灣來到這裡,只為了那個始終冷酷。鮮少有笑容的冷博士。比起桔梗自己,柳清秋無疑勇敢許多,這個小女人身上有著陽光的特質,像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看定了目標就勇往直前,沒有人能夠阻撓她的行動。
  男人會很輕易的愛上這樣的女人吧!桔梗在心裡猜想著。
  「我去廚房安排一下。我們要回島上就必須通過那片海域,鯊魚群會造成阻礙,我去找些帶血的肉塊,在下水之前丟給那些鯊魚,大概還能擋上一些時候。」柳清秋詳細的說,讓所有人的心情能夠稍微平靜下來。
  她打開房門,小心的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人才踏出腳步。
  「小柳兒。」桔鯁直覺的學著冷博士叫出她的小名。
  「嗯?」柳清秋轉過頭來,彎而細長的柳眉在精緻的臉龐上挑得老高,一臉疑問。
  桔梗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說道:「小心一點。」
  柳清秋大膽的微笑著,給了她一個鬼臉。「放心吧!那些惹到本姑娘的人才需要小心。」她輕聲說道,很快的往外走去,纖細的身影消失在深濃的黑夜裡。
  桔梗只能在心裡祈禱柳清秋平安無事,不然她們之後的命運將會是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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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 06:38: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風在她耳旁呼嘯而過,帶著一絲肅殺的緊張氛圍,她走了幾步後還是把腰間的短刀抽出來,緊緊的握在手上。
  在房間裡時柳清秋努力的維持冷靜,其實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的手緊張得不停發抖,有那麼一刻,她幾乎以為自己的腳會無法支撐她的重量。她並不是不害怕,只是比起其他的女孩,她掩飾得很好。
  她知道大家都很恐懼,但總必須有一個人出來行動,不然所有人都會被當成貨品拍賣,甚至在拍賣之前就會被那些人口販子蹂躪凌辱。想到這裡,她強迫自己堅強起來,咬著牙繼續摸索著。
  一個哼唱小調的男人,背著槍走過甲板。柳清秋嬌小的身子躲藏在陰影裡,大氣都不敢吐一口,直到對方消失在甲板那頭,她才慢慢的走出陰影。她站在走道上,除了海風的鹹味外,還能夠聞到一股很濃的血腥味。握著刀子,她小心翼翼的往血腥味濃厚的地方走去。
  一些塑膠桶被放置在靠近船艙的樓梯附近,上面覆蓋著厚重的木板。柳清秋確定四周沒有人之後,奮力的推開木板,深吸一口氣凝聚勇氣,之後把手探人塑膠桶裡。一陣腥風襲來,她幾乎忍不住要作嘔,手指觸摸到的東西冰涼而濕粘,她不禁胡亂的猜想這些桶子裡到底裝著什麼動物的屍體。
  閉上眼睛,她一咬牙把桶子裡的肉塊拉出來,大量鮮紅色的血漬像雨一般灑落在她身上。柳清秋倒退幾步,終於順利的把極大的肉塊拖到甲板上。被開膛破肚的豬只在月光下散發慘白的顏色,而屍體上的鮮血則是紅得刺目,眼前的情景有點像是低成本的恐怖片,她猜想自己此刻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柳清秋把豬只踢進海水裡,幾分鐘之後就聽見大批鯊魚群聚過來奮力大吹豬肉的聲響,海水不停的翻滾,血水在那些鯊魚白森森的牙齒間湧現。她頭皮發麻的看了一會兒,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塑膠桶全都推到甲板邊,將豬只全數倒進海裡。
  她在心裡祈禱著這樣一來,當她們游回去時,或許還能夠爭取一些時間,要是夠幸運的話,這些鯊魚吃飽後就不會來煩她們了。
  柳清秋喘息著退離甲板,一個轉身卻撞上幾個高大的男人。她驚駭的抬起頭,當看見那一個個面目猙獰可怕的男人時,整顆心陡然往下沉。她握緊手上的短刀,把它當成是自己唯一的護身符。
  「哎喲喲,來看看,這裡有一隻帶著短刀的小貓咪呢!」在沙灘上提議要「享用」她的那個男人笑道,蓄滿鬍子的臉上,一雙眼睛裡閃動著淫邪的光亮,使人看了不寒而慄。
  「小貓咪怎麼沒有待在屋子裡?是寂寞了,想要出來找我們玩嗎?」另一個男人也笑著,不懷好意的看著柳清秋。
  「大概是因為孤枕難眠吧?還是換了房間睡會不習慣?沒關係,哥哥們可以陪陪你。」其中一個男人嘴裡不乾不淨的說著,伸手要摸柳清秋的手臂,烏黑的手上還沾著食物的油脂。
  在黑暗中,短刀的光芒一閃,柳清秋直覺的出手,手中的短刀以極快的速度揮動,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伸出手的男人手腕上已經被劃了一道口子,大量的鮮血噴灑而出,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見鬼了,這個娘兒們還會用刀廠男人們緊張起來,收起嬉笑的臉,開始認真對付柳清秋。
  「不要過來。」她緊握著刀,清澈的眼眸在夜裡閃動著,不像是溫馴的貓兒,倒像是一種更危險的野生動物。
  很是奇怪,她發現自己遇上這種危急的場面,腦子竟然意外的冷靜,還能夠分析對方的行動,決定自己是要防守或是攻擊。或許是從小就手腳利落,因為喜好打抱不平而四處惹禍,訓練出她超乎一般女人的膽識與身手,雖然不曾遇過這種生死攸關的關頭,但是總也不會像一般女人遇到這類情形就哭得手腳發軟。
  她有著不平凡的勇氣和過於常人的固執,不然也不會有那種決心等待了他數年,更不會有勇氣執意與他內心的那個幽靈抗爭,意圖奪取他的心。
  一想到冷奇偉,柳清秋手上的刀子提得更緊了。她不能死在這裡,更不能死在這些男人手上,她還沒有親耳聽見他的許諾,還沒有得到他的真心,要是此刻不明不白的就此喪命,她會死不瞑目的。
  手腕間的大動脈被切斷,那個男人哀號了幾聲,終於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厥在地上,鮮紅的血仍不停的湧出,染紅了整個甲板。其他的男人們緊盯著柳清秋,像是一群等待品嚐美食的惡狼,正在尋找她鬆懈的時刻,準備上前將她撕裂吞噬。
  「把刀子放下,不然等會兒有你受的。」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說道,語氣裡充滿著威脅。他的腳步緩慢移動著,企圖繞到柳清秋背後,將這個狂野的小女人壓制住。
  柳清秋一眼洞悉對方的想法,連忙用背抵住身後的塑膠桶。恐懼凝結成冷汗,從她的額頭滴落,沾濕了額前的劉海。劉海刺進眼睛裡,她有一瞬間的分神。
  霎那間,男人們一起行動,其中一個抬腳踢飛她手中的短刀,其他的則往她身上撲來,把她撞倒在甲板上。柳清秋只覺得身體突然聞感到難以形容的劇痛,像是手腕被打斷般,一下子肌肉骨骼都沒有知覺了,更多的拳頭落在她身上,她只能勉強抱住頭,把身體蜷曲成一團。
  她被打得暈頭轉向,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男人把她推倒,居高臨下的俯瞰著她,嘴角露出冷冷的笑容。
  「媽的,臭娘兒們,竟然還會用刀子,看老子們不玩死你。」男人陰狠的說道,腳踩住她的頭髮與襯衫。
  柳清秋喘息幾下,眼神裡的倔強沒有減少分毫。她並不是不害怕,只是自尊不容評她低頭承認,恐懼得過了頭,怒火反而燃燒得更加狂野,使她的戰鬥力更加旺盛。她看著對方,粉紅色的唇彎成一個狡詐的微笑。
  「我會先殺掉你。」她緩慢的、宣誓似的說道,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危險,讓其他人有些呆愣了。
  男人們猜想不透,原本只是一個看來弱不禁風的女人,怎麼跟幾個大男人格鬥起來,非但沒有膽怯,竟還變得如此棘手,那個模樣寬有幾分神似一個專門與人口販賣集團敵對,令人聞名喪膽的傳奇性女特務。
  柳清秋的聲音在月夜裡傳開,對方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的手肘擋住甲板,修長的腿奮力往上抬踢,使得她的身體彎曲成弓形。用盡力氣的腿不偏不倚的踢中踩著她的男人,男人顛簸了幾步,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喊叫,整個人已經往甲板外摔去。
  男人掉進海水中,他臉上的表情萬分驚恐,大量的鯊魚群一擁而上,剛開始還能聽見那人淒厲嚇人的尖叫聲。半分鐘不到,那人的身軀消失在鯊魚之間,海水變得更加殷紅,水面只殘留一些屍塊與布料碎片。
  「要命了。」男人們倒吸一口氣,原本淫邪的表情收斂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能錯認的殺意。
  柳清秋硬撐著還在疼痛的身體,勉強靠著牆壁站起身來。她還疼得頭昏眼花,肋骨似乎斷了,此刻正熱辣辣的疼痛著,她暗暗祈禱傷勢不會影響她的動作。
  「別玩她了,這個女人碰不得。就跟上頭說她自己溜出來,不小心掉進海裡被鯊魚啃光就行了。」一個瘦高的男人拔出腰間的槍,冷酷的說道,隨意的瞄準柳清秋。「你是要自己下去,還是要我殺了你之後再把你推下去?我尊敬你是個身手不錯的女人,讓你自己挑一個吧!」他緩慢的說道,那聲音低沉得像是死神的喪鐘。
  天,難道她就真的會死在這裡嗎?
  柳清秋的身體忍不住顫抖,在槍口下再多的勇氣也是枉然,她知道自己此刻壓根兒不可能逃過的。
  「你要是敢動她一下,會下海陪那些鯊魚玩躲貓貓的人就是你。」柳清秋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讓她霎時緊張得停止呼吸。
  兩個高大的身影像鬼艘一般無聲無息的欺近,人口販子們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時,轉眼間已經被撂倒一半。其中一個男人連忙想要呼救,一隻強健的胳臂突然扼住他的脖子,再猛力的一夾,那人雙眼一翻,絲毫不能反抗的昏了過去。
  一柄獵刀破空飛來,輕而易舉的削斷持槍者的手腕,大量的鮮血往外狂噴。半分鐘之前還在放狠話的男人,如今抱著斷臂在地上打滾,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哀號不已。
  「你沒事吧?」冷奇偉走出陰影,不知是因為游泳或是剛剛的戰鬥,赤裸的上身可見一層薄薄的水氣。
  柳清秋這才發現自己的腿正劇烈的發抖,像一攤泥巴,幾乎無法支撐她的身體。她站在原地,感覺釋然的淚水湧進眼眶,身體正因為劫後逢生的解脫而幾乎癱軟。
  她衝進他的懷抱裡,像是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他一般,用盡所有的力氣擁抱著這個男人。「我嚇死了。我正在吃麵,桔梗來了,村子裡的女孩們也來了,但是這些男人也來了。他們用刀子,又用槍,把我們捆了就走。我想要留下線索,但是根本沒有時間跟機會……」她叨叨絮絮的說著,有些語無倫次,連呼吸都忘了,像是想用說話忘卻恐懼。
  「噓,噓,沒事了。」冷奇偉擁抱著懷裡不停顫抖的嬌軀,輕聲安慰著。
  看到那個男人拿槍指著柳清秋的那一刻,他幾乎激動得想馬上衝上前去扼斷對方的脖子。要不是怕嚇著了柳清秋,他手裡的獵刀原本不是要瞄準那人的手腕,而是準備削斷他的脖子c
  直到這個幾乎失去她的時刻,他才能對自己承認,他是如此的重視這個莽撞勇敢的小女人。他沒有辦法想像自己往後的生命裡,要是再也不能見到她開朗的笑容,聽見那坦率的言詞,會是如何荒寂。
  或許這一次的有驚無險也有著某種益處,至少他終於能夠看清,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陽光已經照射進他的生命,怎麼能夠再回到那黑暗冰冷的世界裡,獨自一人品嚐痛楚與哀悼?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我溜出來時,你睡得好熟。」她癱在他的懷抱裡,貪婪的呼吸著他的氣息,把臉埋在他的裸胸上。
  「原本是睡得很熟沒錯,但是卻被泡麵的香味弄醒。台灣的泡麵,那種香氣隔了老遠都聞得到。」他拍拍柳清秋的頭,檢視著她僅用殘破衣衫遮蓋的身子,直到確定她身上的那些血漬不是她的之後,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落了地。
  「也虧得奇偉聞到泡麵的香味被餓醒,找到火堆後才發現地上亂成一團,外海也有不明的船艦停留。簡單的推想,很容易就知道你們被擄走了。他立刻來找我。」瀚海往前站出~步,黑夜的陰影讓這個原本看來俊朗的男人多了一絲可怕的殺氣。
  平日的瀚海輕鬆而慵懶,甚至有著一點漫不經心,柳清秋直覺的可以感受到他內斂的力量。然而,直到這一刻,她真正見識到瀚海血液裡野蠻的那一面,眼前這個男人是個荒島蠻族的族長,正為了自己的族人而充滿怒氣。
  「有沒有受傷?」冷奇偉問道,順手接過瀚海遞來的手槍與獵刀。
  柳清秋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肋骨,考慮了幾秒之後才搖頭。她不希望冷奇偉擔心,更不希望他必須在危急的時候分神來照顧她。她自認身手不差,在台灣惹事打架所訓練出來的身手,可不是簡單就能撂倒的。
  「我沒事。」她簡單的說,彎腰撿起剛剛被踢落的短刀。
  「真的嗎?」他抬起她的下巴,仔細審視她的面容。
  「那為什麼你的臉色這麼蒼白?」
  柳清秋聳聳肩,喘了一口氣,陡然發現自己的肋骨更疼了。她慢慢的把氣吐出來,試圖漠視那種火辣辣的疼痛。「大概是因為害怕吧!」她繼續擁抱著他,依戀的聽著他的心跳。
  「我剛剛只有一個念頭:我絕對不能死!千里迢迢的跑來,都還沒有告訴你『我愛你』呢!我怎麼能死?」
  冷奇偉有一瞬間詞窮了,只能看著懷抱裡的小女人。他的心像是在融化,有某種東西闖進了原本堅硬冰冷的世界,讓他的內心流淌出甜蜜溫暖的不明液體。她毫無矯飾的言語是最珍貴的禮物,也是最神奇的魔法,在這種生死交關的時刻,更顯出她率真勇敢的性格。
  這麼一個率真的小女人,毫無保留的奉獻今生的愛情,他還能苛求些什麼?
  但是,他先前的承諾呢?縱使林靜營已經死去,但是他先前的承諾束縛住了自己,他仍舊記得過去的愛情。如今再對這個小女人動心,又怎麼對得起前塵?
  過多的自我折磨,竟然成為他心內的魔鬼,讓他不敢貿然接受柳清秋的付出。
  」喔!」她發出心疼的呻吟,低頭看著自己又髒又破的襯衫。
  「怎麼了?」冷奇偉低頭看見她緊握著殘破的襯衫。
  柳清秋苦著一張臉抬起頭來。「我的襯衫破了。這件襯衫我穿了快十年了,是從你房裡偷出來的。」她說著,因為哀悼襯衫而賴在他懷抱裡想得到一點安慰。
  瀚海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對著夜空翻白眼。「我拜託你們,要談情說愛也等到安全了再來吧!現在先逃出去要緊。」他轉頭看著柳清秋,心裡對這個小女人的勇氣感到佩服。「其他的人被關在哪裡?」
  柳清秋戀戀不捨的離開冷奇偉的懷抱。這一身又是豬血又是人血的,談情說愛起來可是一點都浪漫不起來。「在甲板盡頭的一個房間裡,她們都很安全。」
  「那你不乖乖待在房間裡,出來到處聞什麼?」冷奇偉不悅的問,平靜的語氣裡隱含著擔心。
  「總要有人出來打理一切,不能所有人都像小綿羊般躲在角落發抖吧?」她抬起下巴,無限驕傲的說道。
  「你可以乖乖的等我來救你。」他不贊同的說道,餘悸猶存的想起看見她暴露在槍口下時,自己的心狠狠的一震。
  她總是這樣,從小就如此,憑著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四處闖渦惹事。她的種種冒險,從前是動搖他的情緒,現在卻是影響他的心。
  「那太慢了。再說我怎麼知道你能夠及時發現我們的失蹤?我不是那種呆呆等著別人來拯救的女人。」她簡單的說,領著兩個男人往關住女孩們的房間走去。
  冷奇偉只能對她猛搖頭。他的確知道她勇敢的性格,也是因為那勇敢的性格,她才會有勇氣不辭千里而來,積極的爭取他原先以為已經死去的心靈。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他驀然想起這句話。柳清秋就像是詩裡那個固執的女子,不畏懼路途的遙遠與未知的未來,帶著有些莽撞的勇氣前來迎接他。
  遠遊的男人,最最希冀的,是否就是這樣溫柔的迎接?
  三個人走過黑暗的甲板,還可以聽到後方逐漸傳來騷動。幾分鐘之後,驚慌的喊叫聲在船艦上此起彼落。
  「看來他們已經發現你們潛上船來了。」柳清秋哺哺說道,伸手打開房間的門,閃身走了進去。
  「撂倒了一群人,弄得那麼驚天動地,要不被發現也挺困難的。」瀚海也跟著走進房間,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桔梗已經發出一聲驚呼,往他懷抱裡撲了過來。
  「族長,你們怎麼上船來的?」她欣喜的喊著,沒有想到柳清秋會帶回這兩個救兵。
  「游泳上來的。」潮海回答,面對桔梗突如其來的熱情,他一雙手不曉得該放哪裡。
  柳清秋露出明白的笑容,沒有打擾擁抱的兩個人,兀自彎腰查看先前被打昏的守衛。守衛已經醒過來,正在徒勞無功的掙扎著,被皮帶束縛住的手與腳全都纏在一塊兒,看上去十分可笑,而他的嘴裡緊塞著襯衫破布,只能不停的發出悶哼聲,眼角還有眼淚。看樣子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房間裡的女孩們都在欺負這個階下囚洩憤。
  「這裡還躺著一個?!」冷奇偉來到她身後,驚訝的喊著。
  「這麼緊張做什麼?他老早就被我綁起來了。」她轉身面對冷奇偉,不明白他究竟在吃驚些什麼。
  冷奇偉只能瞪著她,面對她迷惑的表情,他有再多的責備也開不了口。想到柳清秋與這些男人搏鬥,他就恐懼得冷汗直流,真不曉得是該說她勇敢,還是該說她不知死活。面對手持武器的大男人,她竟然還有辦法制伏對方,搶了守衛的短刀出門去滿船亂晃。
  「回去後提醒我千萬要拿條繩子把你綁在身邊。」他哺哺的說,警覺的傾聽門外的騷動。
  「就算沒有繩子,我也會一直賴在你身邊的。」柳清秋露出微笑。
  「回去再討論。」他避重就輕的說,轉頭嚴肅的對瀚海說道:「最好快點下船回去,免得那些人口販子全圍上來,到時候要突圍就困難了。」
  冷奇偉打開木門,領著所有人往放置小船的地方走去。「你先下去。」他對柳清秋說道。
  柳清秋桃高秀眉,哼了幾聲。「想都別想。讓那些女孩先回去,我要等著跟你搭同一艘船。」她擺出一個沒得商量的手勢,幫助那些女孩—一坐進小船裡。
  船上的騷動愈來愈近,女孩們緊張的跳進小船,十多個女孩坐滿了兩艘附在船艦旁的小船,之後賣力的往島上劃去。船艦上只剩下四個人尚未脫離險境。
  「有男人幫忙到底比較方便些,你們還能夠打昏顧船的守衛,搶到小船。我原本還想要讓女孩們自己游回去。」她說著先前的計劃,一邊幫忙桔梗解開另一艘小船的纜繩,讓小船能夠順利放在海面。
  「游回去?難道跟那些鯊魚一起跳水上芭蕾?」瀚海不以為然的問道,首先跳上小船,握住船槳就定位。「快點下來,我們必須離開他們的射擊範圍。」
  柳清秋把短刀往腰間的皮帶一插,準備往小船裡跳。
  激烈的槍聲劃破夜晚的寧靜,他們四個人全都僵住了。大量的腳步聲規律的傳來,愈來愈接近,轉眼間十多個荷槍實彈的男人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強力的探照燈被打開,讓柳清秋不由得眨著眼睛。
  「快跳!」瀚海喊叫著。
  「你給我下去!」冷奇偉用身體護住柳清秋,對身後的她咆哮著,他握著自動步槍獨自與眼前的敵人對抗。眼前的情況太過危急,連他都沒有把握能夠全身而退,更何況是身邊還帶著這麼一個小女人,如今也只能走一個算一個了。
  他不想為她的安全負責,只是為了一個更自私的理由:他不希望她受到傷害。
  柳清秋猛烈的搖頭,閃動的眼眸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小野獸。「我不會丟下你的,要走就一起走。」她伸出手,把桔梗推入小船。
  桔梗揮動的雙手不小心勾住柳清秋頸間的紅線,過度的拉扯使得紅線斷裂,旁白的小石子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圓,似天邊明月的輪廓,終於掉進深幽的大海,激起些許浪花。
  柳清秋驚呼一聲,趴在甲板旁,心疼的低語,「天啊,我的姻緣石」眼光在海面搜尋著,卻只能看見藍得接近黑暗的海水,瑩白的小石子已經被深海裡的精靈奪去。
  「小柳兒,現在就跳下來。」瀚海在船上吼著。
  「來不及了。」柳清秋搖頭拿出短刀,揮手砍斷纜繩,之後冷靜的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與冷奇偉並肩作戰。危急之間,也顧不得心疼那顆戴在她胸前十年有餘的小石子了。
  「為什麼不跟著跳下船去?對於人口販子而言,桔梗與那些女孩都是他們珍貴的貨物,為了保護貨物的安全與完整,他們不會貿然射擊的,反而留在這裡才危險。」冷奇偉低聲罵著她,不敢相信她竟這麼不把安全放在眼裡,放棄能夠成功逃脫的機會,選擇留下來陪伴他。
  「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已經與你分開了十年,我們已經浪費了十年,我不要承受更多的失去。」她身上沾滿了血跡,衣衫因為前不久的打鬥而殘破,應該狼狽的模樣,卻散發著無比堅決的勇氣,那張瓷器般精緻的臉龐散發著令人目眩的魅力。
  「提醒我回去之後再跟你好好算帳。」冷奇偉轉過頭來,專注於眼前的情勢。
  「只要回得去,我隨你整治。」柳清秋聳聳肩,不當一回事的說道。
  空氣中飄散著緊張的氣氛,這些槍手明顯的與剛剛那幾個不同,每一個人眼中都有著難以忽略的殺氣,以及驚人的冷酷,像是毫不考慮就能夠取人性命。持槍的手沒有一絲放鬆,筆直的瞄準甲板旁這一對男女。
  一個人影打開艙房的門,緩慢的踱來,連腳步都有些畏縮,像是怕被人認出來。
  柳清秋瞇起眼睛,意外的覺得那個身影有些眼熟,卻說不上來是在哪裡看過。
  那人走到燈光下,黝黑的臉孔上細小的眼睛閃爍不定,裸胸前還掛著一塊「卡卡」。
  「啊,是那個新郎。」柳清秋低喊了一聲,分神觀察冷奇偉的表情。
  「看來已經找出這些人口販子來島上擄人的原因了」冷奇偉沉著臉說道,黑眸裡燃燒著怒火。
  黝黑的瘦小男人像是不敢接觸冷奇偉的眼光,只是指著柳清秋,轉頭對其中一個持槍者哇啦哇啦的喊叫著。
  冷奇偉的臉色因為對方的談話內容而更加陰沉。
  「什麼叫交換條件?」他用中文問那個持槍者。
  對方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冷奇偉會說中文。他瞄了冷奇偉幾眼,終於認出這個只穿著皮褲、裸著上半身與赤腳的健壯男人並不是島上的蠻族。「他答應跟我們合作,除了答應給他的這些破貝殼外,他還要求在這個黃種女人被拍賣之前享用她。」他據實回答。
  冷奇偉憤怒得幾乎失控。雖然知道從柳清秋來到島上的那一天起,這名新郎就始終垂涎她,但是他沒有料到,這個喪心病狂的男人會因為色慾薰心而出賣島上的人,引來人口販子擄走島上的女孩們。
  那名畏縮的男人終於鼓起勇氣,緩慢的走上前來。大概也是看兩人受制手槍下,沒有辦法輕舉妄動,所以大膽的上前來,想要將柳清秋拉到身邊。
  他太過小看這個女人的憤怒。
  聽見自己被當成附加條件,柳清秋的憤怒幾乎與冷奇偉相去不遠。她冷漠的看著那個男人,想也不想的翻轉手腕,揮出手中的短刀,鋒利的刀尖劃破他的皮膚,就像劃破一張薄紙般輕易。對方的手臂馬上出現一道深而長的傷口,血液開始往外冒。
  槍手們沒有想到柳清秋還敢反抗,在她行動的一瞬間,手上的槍也同時上膛。霎時整個甲板上滿是槍枝上膛的聲響,兩個人眼看就要被射穿成蜂窩。
  「住手。」低沉的男性噪音從船艙中傳來,好整以暇的語調像是他正在觀賞一齣戲。
  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出船艙,探照燈的光亮使得他的身影更加黑暗難測,連他的容貌都隱藏在黑暗中,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晰。只是,那種不言而喻的氣勢令人自然折服。他漫不經心的走上前來,步伐優雅而穩健,讓人聯想到內斂而危險的豹子。
  只是一個輕鬆的彈指,眾槍手紛紛將槍枝垂下。那男人沉默了半晌,目光在兩人身上遊走,仔細的打量柳清秋許久,之後才緩緩的輕笑幾聲,像是看見了什麼有趣的情景。
  「天使的妹妹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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