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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玉] [擁抱的語言][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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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4: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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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的滋味

凌玉

  在兩年之前就已經決定要寫這個故事,是因為一幅畫,也是因為一首歌。在寫這個故事時,房內的音響始終播放著這首歌,而那幅畫也被我裝框裱好,安置在計算機的上方,房間裡燃著迷迭香的香燈。
  情境是很夠,侃侃凌玉冬季時的懶病又犯了,應該寫稿子的年假裡,我很努力的醉生夢死,窩在棉被裡睡得不知如今是民國幾年。
  捻花惹草的第二折,想寫的是「成長」,這是凌玉一直偏愛的題材,而這次想寫的是女人的成長。
  認識了一位大眼女子,生得一張欺騙世人的娃娃臉,卻已經結婚數年,我寫稿寫得累了,常常跟她閒聊。曾經聊到關於婚姻的話題,她說過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在跟他結婚後,我也有所成長。」不是被迫於改變,而是成長。我想,她是值得羨慕的。
  美好愛情的終點,似乎就是一個被眾人祝福的婚姻,但是在婚禮之後呢?現實的生活是愛情的試煉,戀愛時的甜美總會消褪。必須承認,婚姻雖然不是愛情的墳墓,但是許多女人仍舊為了婚姻而失去許多。如果只是埋怨著,那麼生命通常就此停頓,真正能夠自我成長,或是在丈夫幫助下成長的,能有多少人?
  在《擁抱的語言》開稿時,一切並不順利。不曾寫過驕縱如鳳浣紗的女主角,讓我寫得很辛苦。但是女人的轉變與成長最具迷人,我想著當她獨自一人的那段時間,自我摸索著,嘗盡世態炎涼,最後再見到柯焰時,已是一個成熟而內斂的女子,不知不覺間,開始喜歡上浣紗。
  第二本所談到的花草是迷迭香,花語是記憶。關於迷迭香的種種,我會在「凌呆呆摸摸茶」裡介紹。
  對了,想在故事裡傳達一些訊息,抽煙是件不好的事,很傷身的,讀者寶寶們可千萬不要抽煙。
  至於再度於故事中出現的楚依人,以及那位神秘的原先生,是整個「捻花惹草系列」中的主軸,請讀者寶寶們耐心等待,關於他們的故事,凌玉是不會太過拖欠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截稿日總是災難連連,而且不單是自己在掙扎叫苦,就連四周的朋友都無一倖免,幾乎都會被我拖下水。
  每次完稿時,都是累到雙眼發昏、雙手發軟,通常這個時候狀況特別多。一遇上緊急狀況,打印機鐵定出問題,跟它好說歹說就是印不出半個字,連累了身邊的朋友們必須隨時待命,大清早就被我挖起床,睜著惺忪睡眼替我印出十萬多字的稿子,再冒著颼颼寒風站在火車站前等著,交給衝出火車站的凌玉。
  菁已經到某公司上班,卻還是逃不過我的魔掌,在打印機罷工時,必須冒著危險,偷偷拿我的稿子在公司印,再飛車送到我家。有時候還必須蹺班,載著我到出版社交稿子。
  至於她家裡那台印表機,早就到我家來出差了,很抱歉,遇上緊急時候,有兩台印表機也沒用,大概是計算機連續使用過久,不論怎麼試,就是印不出稿子,屏幕上始終有著那個讓人怵目驚心的紅色大叉叉。
  某次凌玉寫得昏頭,菁正好出差,順道晃到亂得有如戰場似的屋子裡,接我去吃早餐,也順道送我去搭車。
  抱著熱燙燙的稿子,坐在麥當勞裡咬著蛋堡,還沒閒聊上幾句,誰知眼尖的菁竟看見拖車緩緩的接近。她丟下手裡的咖啡,快速的奔下樓去,以最快的速度跑向警察伯伯,可憐的凌玉則是含淚拋下只咬了一口的蘋果派,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面跑。
  跑得幾乎斷氣,警察伯伯還是很酷的開了一張違規停車的罰單。跟菁一同捧著罰單,站在寒風中的凌玉突然清楚的感受到,何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嗚,警察伯伯,你太沒同情心了,看見累得像是熊貓的凌玉,你還捨得開罰單?
  另外,幾位知名不具的好友,在此鞠躬向你們道謝,謝謝你們在凌玉趕稿的非常時期,接受我不理智的騷擾。不論是被我逼著找數據,或是印稿子、充當司機的,我一律跪地鞠躬感謝。
  至於最近認識的Chris,謝謝你幾次的協助,雖然凌玉給你的見面禮是一張怵目驚心的紅單,但是在我們眼裡,你還是最好的司機。認識你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凌玉每次想到可以從你身上壓搾出的油水,就會在棉被裡偷笑老半天。嘿嘿!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了。
  這本《擁抱的語言》,寫在農曆年後不久,在寫序時,街上還有著美輪美奐的花燈。
  讓我想起幾年前還是學生時,曾經跟琬茹去參加過台北燈會,那人潮洶湧的情景至今讓我印象深刻,從此以後的元宵節,我只敢躲在家裡點用奶粉罐敲成的小燈籠,再也沒有膽子去跟人擠著看花燈。
  新年新希望,來許個願望吧!嗯,希望今年可以多玩一些地方,多寫一些稿子,另外,希望可以不要拖稿,每本稿子都按時交稿。啊!袁姊,你怎麼笑得在地上滾呢?
  至於「捻花惹草第三折」,則是被讀者寶寶們催討很久的,關於東方傾國的故事,書名是《傾國之吻》。對啦,沒錯,是東方傾國跟「那個人」的故事,我知道我已經拖了很久很久了,但是你們看,我這不就乖乖寫了嗎?讀者寶寶饒命啊,不要威脅我了。
  有話要跟我說的請寫信到(禾馬),原諒我最近偷懶,積下不少信債(回頭看看桌上的信件,開始流冷汗了);另外讀者寶寶們也可以寫電子郵件到:
  liey@007Sl9.hinet.net,實在因為生活已經離不開計算機,所以回復電子郵件的速度會比一般信件快些。
  開春新氣象,希望大家都過得好,春季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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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4: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希臘、安德羅斯島。
  人的記憶能夠存在多久?
  鳳浣紗踏上海島邊緣的碎石小徑,心中存著這個疑問。她緩慢的走著,海風吹拂著黑亮如緞的長髮,穿著淡紫色毛料套裝的修長身段,是海風中最美的一抹剪影。
  有些事情一旦記住了就再難忘懷,彷彿心中被烙印般,不去思量,卻又偏偏難忘。
  例如,對於那個男人的記憶始終在她腦海裡,難以磨滅。
  她恨他,卻更恨自己竟然忘不掉他。這些日子來,她不停告訴自己,會想起他是因為必須不斷重溫著對他的恨。
  她的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的陷入柔軟的掌心,而她渾然不覺得疼。她的心被其它的思緒佔據,不斷的想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一綹發飛散在美麗的面容前,白皙的肌膚襯得那雙盈亮的剪水雙瞳更加深邃。
  海風裡飄散著迷迭香的氣味,誘引著人們墜入回憶中。這個島上種植著許多迷迭香,青翠的綠意瀰漫了整個海島,在有著深深寒意的隆冬時節,迷迭香依舊茂盛,在枝頭綻放淡紫色的花朵。
  她順著小徑緩慢的走向海邊,心中思潮起伏著。激烈的恨意亟欲得到宣洩,在苦忍了六年後,知道能夠馬上見到那個讓她恨得如此深切的男人時,她的情緒萬分激動著。
  六年了,漫長得不可思議的六年,如今想來都難以相信,她竟能夠撐過這艱困的六年。仔細想想或許有些諷刺,她是靠著對他的恨,才有辦法撐過那段時日裡的艱苦。
  她是多麼恨他呵。這六年來日夜的詛咒著,懇求上蒼能給他最殘酷的懲罰。她期待著,不只一次夢見與他重逢,渴望親自撕抓他那英俊得有如惡魔的臉龐,然後在他面前冷笑嘲諷。
  愛琴海的蔚藍水色出現在小徑的盡頭,她的呼吸加速,緊握的手也有些顫抖。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些顫抖是因為太過於期待,她幻想著報復的甜美,從六年前起她就期待著這一天。
  小徑的盡頭是一處芬芳的迷迭香園圃,新鮮的茂盛香草有著濃烈的香氣。一名棕髮的希臘女郎採擷著迷迭香,身旁是松木打造的木椅,一名高大的男人面向著海洋坐在木椅上頭,略長的黑髮因為海風而凌亂,寬闊挺直的雙眉暗示著他堅毅強硬的性格,雖然只是看見背影,卻有著逼人的氣勢。
  浣紗停下腳步,無法再繼續向前。只是看著背影,她就認出他的身份。
  多麼美好的景象,男人坐在木椅上,而他美麗的希臘情人則在一旁伺候著。
  浣紗緊咬著唇,視線由棕髮女郎移到面海的男人,她的心中有如在經歷最激烈的波濤,各種情緒交雜著,深切的恨意掩蓋了一切,但是在恨意之下,隱藏著不曾遺忘的記憶。
  棕髮女郎就是他的新歡嗎?他所鍾情的原來是溫柔可愛的女子。各種奇異的猜想閃過腦中,浣紗緩慢的走上前去,雙腿卻沉重得不聽使喚,幾乎就要軟弱得無法行走。冬季的海風,迎面襲來有如針刺,而她竟不覺得疼。
  棕髮女郎發現她,有些詫異的半張著唇,美麗的面容上有著疑問。「小姐,有什麼事嗎?這是私人宅院,你不能進來的。」她低下頭,看見木椅上的男人身軀僵硬了。
  浣紗緩慢的彎唇微笑,心情激動到了極點,臉上的表情反而顯得平靜。「沒關係的,我跟這位先生是舊識,他一定認得我。」她靜靜的說道,看見他寬闊的肩膀猛地一震。
  「柯焰,你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
  木椅上的男人雙手緊握住椅子的邊緣,卻始終沒有回頭,僵硬的雙肩洩漏了他的情緒。
  浣紗的笑容加入一些諷刺,她舉步往前走去。「你沒有想到會再見到我嗎?我花了六年的時間,不斷追查你的下落,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雖然我的不請自來,或許打擾了你與小情人的相聚時光,但是千里故人來,總是難得的,你甚至不願意站起身來歡迎我?」
  她邊走邊說,愈來愈靠近坐在木椅上的高大男人。她的臉上有著微笑,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此刻的激動。
  是憤怒、是埋怨、或是深濃的恨意?她的心中五味雜陳,紛亂難理。臉上的平靜僅是一張面具,遮蓋了心裡的激動,顫抖的身軀繃得緊緊的,不願意讓他看出分毫。
  柯焰沒有移動,仍舊挺直了背脊,放在木椅邊緣的手卻在輕微顫抖著。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記憶中的他始終是冷靜自製的,深邃的黑眸裡有著惡魔般的篤定,游刃有餘的掌控一切,從來不曾有過慌亂的模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中。
  這樣冷靜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因為她的出現而顫抖?
  「小姐,不行的,你不行……」棕髮女郎驚慌的想阻止浣紗的前進。
  「喜娜,你進屋子裡去。」低沉的聲音響起,柯焰緩緩的揮揮手,示意棕髮女郎離開。
  喜娜不敢違抗,只能緩慢的離開,在離去時仍舊不停的張望著,臉上充滿著擔憂的神情。跟在柯焰身邊那麼久,她不曾看過柯焰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這段日子以來,他始終像是冷硬的石像般漠然,情緒甚少有起伏。他唯一的情緒,就是憤怒。
  是什麼樣的女人,竟有能力破壞柯焰如萬年寒冰般死寂的冷靜,激出他憤怒以外的情緒?喜娜詫異著,猜測眼前突然出現的東方美女,一定對柯焰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你擔心我傷害她嗎?怕我會像潑婦一般,撲上前責打她?」浣紗好奇的問,已經走到他的身邊。她聞到某種奇特的味道,類似於草藥的氣味,融合在她曾經十分熟悉的男性氣息中。「請放心,六年是一段很長的歲月,在這段日子裡我至少學會了控制情緒。」說完,她勉強擠出微笑。
  柯焰緩慢站起身來,海風仍舊吹拂著他的發,以及他身上的白色襯衫,保暖的陳舊外套被遺忘在椅子上。
  「是的,六年是一段很長的日子。」他的笑聲尖刻而苦澀,飽含著太多的痛苦。
  六年,多麼漫長的歲月,長久得可以讓一個人徹底心死。但是對於一段深刻的感情來說,六年卻又太短暫,當她出現時,他的心激動著,無法遏止的想要碰觸她,擁抱她。
  當她出現時,他才真正明白,這些日子來始終不曾忘記她。
  「你為什麼要來?」他沙啞的問,仍舊面向大海,聲音裡有著深濃的痛苦。
  浣紗走到他身邊,沒有看向他。她必須凝聚勇氣,才能夠看向他那雙黑眸,驕傲的自尊讓她不願意被他看穿那些藏於心中紛亂的情緒。
  「還需要問為什麼嗎?你在六年前拋棄我,下堂妻總有詢問為什麼被棄的權利吧。」
  她的嘴角帶著諷刺的笑說道。
  她本以為再見到他,她會尖叫、會咒罵,甚至撲上去給他一頓拳打腳踢,發洩積壓了六年的怒氣以及憤怒。但是很奇怪的,此刻她的心情反而變得冷靜了,只想要見到他,問清楚一些原由。
  她的手覆蓋在胸上,那兒殘留些許隱隱的疼痛,類似細微的針戳刺著心裡最脆弱的一處,她無法制止那種疼痛。從他離去的那一日起,那種疼痛始終存在著。
  「你不該來的。」他歎息著,黝黑的手緊握成拳。他聞到她身上的氣息,那是這些日子來,他所魂牽夢繫的。午夜夢迴,他甚至會以為她來到他的身邊,然後醒來時,他會因為極度的失望而憤怒與狂亂。
  只是他情願讓她恨,也不願意她看見他是如此的醜惡與不堪。
  「為什麼?你不想見我?」浣紗問道,轉過頭去看向他。在看入他的雙眼時,她的笑意徒然凝結。
  當視線接觸到他面容的那一瞬間,她只感到全身冰冷,所有的憤怒與恨意在此刻全然凍結,只能震驚的看著他,她的血液冷得像是冬季的海水,彷彿天地在轉瞬間崩解。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柯焰,一股劇烈的顫抖由體內竄出,她顫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
  什麼恨意,什麼埋怨,在這一刻全都遺忘,她只能看著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你看到了,你知道為什麼了。」感受到她異樣的沉默,他彎唇露出諷刺的微笑,低沉的聲音裡帶著絕望。「你還期待我歡迎你嗎?你期待一個瞎子能給你什麼歡迎?」
  他低頭逼近她,忍不住深深的呼吸她身上的氣息。
  柯焰靠著這些年來訓練出的敏銳直覺,尋找到她的身軀,雙手準確的扣住她纖細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上的僵硬。他的心中疼痛著,知道她正因為他的逼近而顫抖。他看不見她的反應,但是卻能夠感覺到她的顫抖。
  他擠出一抹冷笑,用激烈的心痛來殺害心中殘留的一絲希望。
  浣紗無法開口,她瞪大了雙眸,只能呆愣的看著柯焰。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柯焰,但是他低沉的聲音,以及高大的體格,她是如此的熟悉。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熟悉彼此的身體,不可能會認錯。
  她記憶中那張宛如惡魔般英俊的面容依舊,逼近她的那雙黑眸雖然仍舊明亮,但是空洞而毫無焦距,只是面對她,卻不是看著她。他的臉上有著一些舊傷殘留的白痕,沒有減低他的俊美,卻增添了某種陰暗危險的特質,讓人望而生畏。
  她的視線平視著他的胸口,白色襯衫的鈕扣半開著,袒露黝黑結實的胸膛,上面佈滿醜陋傷疤,那些傷痕猶如蛇般,在他黝黑的肌膚上蜿蜒,而後消失在衣服之下。
  這麼多年來,她努力恨著他,以為他與情人一起躲在某處逍遙度日,但是再見到他時,事實竟不是如她所想像的。他身上的舊傷,暗示著某個她沒有參與的悲劇。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這個問題在她心中啃噬著。
  「看著我,你還期待什麼嗎?」他低吼著,愈加逼近她的臉龐。「你害怕嗎?這是一張足以嚇退任何人的臉,你難道不怕嗎?這是一個瑕疵品,你能夠忍受嗎?」
  他冷笑著,感覺內心在一點一滴的死去。天曉得他的心有多痛,再見到她時,他瘋狂得想毀去心中最後的一點光芒。
  或許看不見也是好的,他無法承受她眼中恐懼而厭惡的光芒,那比殺了他更加難受。
  在她眼裡所看見的是如何的景況?一個慘不忍睹的男人?她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還是厭惡?
  浣紗的手顫抖著,遲疑的往上伸去,想要撫摸他臉上的疤痕。她無法分辨此刻心中激烈的疼痛是為了什麼。
  她不是恨他入骨嗎?為什麼在看見他的傷時,竟會如此心痛?
  「你的眼睛……」她說不出話來,身子在顫抖著。天啊!他當初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承受了什麼樣的傷害?
  「瞎了。」柯焰語氣粗魯的說,凶暴的將她推開。「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低吼著,挺起背脊,維持著殘餘的驕傲,憑著記憶往住宅的方向走去,穩定的步伐讓人絕對想不到他的眼睛已經失去視力。
  他不要見她,他不要再想起那些已經失去的一切。
  浣紗被推倒在迷迭香叢中,只能呆愣的看著他離去的高大背影。她無法確定眼前的男人跟六年前的柯焰是同一個人,記憶中冷靜的他,如今竟像是一頭暴躁的野獸,有些銳利的爪與牙,隨時準備傷害膽敢接近他的人。
  一陣海風吹起,滿園的迷迭香搖晃著,屬於記憶的香氣在蔓延。她在記憶裡搜尋著關於他的一切,六年了,她不曾遺忘分毫。
  關於他的記憶,始終烙得那麼深,她無法否認曾經深深的愛過柯焰。
  迷迭香的氣味,勾起了她的回憶……
  六年前、台北。
  巍峨的高樓在陽光下閃爍著光亮,淡藍色的玻璃折射陽光,將高樓籠罩在藍色的光暈之中。整棟大樓屬於鳳氏企業,在高樓林立的城市中,這棟大樓的美麗獨樹一格。
  關於鳳氏的傳奇,也在台灣商界中流傳著。經營衣料紡織業的企業,曾經在七0年代大放光芒,但是隨著台灣商業型態的轉變,許多大型紡織企業紛紛倒閉,碩果僅存的只剩下鳳氏。如今的負責人鳳傲磊有著獨到的眼光與商業頭腦,在紡織業衰退時,擴張了鳳氏其它領域的觸角,當其它同業關門大吉時,鳳氏反而更加茁壯。
  銀色的蓮花跑車以極高的速度駛人高樓前方的彎道,旁若無人的直驅門口,在挑高的玻璃帷幕前技術精湛的險險停住,因為緊急煞車,地上甚至有著焦黑的煞車痕。
  幾個正在門前送客的經理被逼近的跑車嚇出一身冷汗,呆愣的貼在玻璃上。正準備破口大罵,卻在看見踏出跑車的駕駛時,咒罵的話全吞回肚子裡去,只能張口結舌的看著。
  跑車的門被打開,神色冷傲的年輕女子下了車,烏黑的發貼著白皙的臉龐,髮梢略微觸肩,五官精緻而美麗,盈亮的黑眸襯著白皙的肌膚,讓人印象深刻。姣好的身段包裹在黑色皮衣之下,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她的美麗就足以讓人驚歎,而那種獨特的氣質,更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的眼光落在玻璃帷幕前眾多經理級的男人身上,對於嚇壞眾人的舉動竟然沒有半分歉意。她以優雅的步伐往鳳氏的大門走去,隨手將鑰匙一拋。
  銀色的鑰匙在空中畫出一個半圓,落在一位經理的手中。男人接著鑰匙,有些不知所措。
  「停車。」她淡淡的命令,旁若無人的走入鳳氏大樓,那神態宛如巡視領土的女王。
  黑色的修長身影,不論走到何處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她是誰?」半晌之後,一個剛從國外調回台灣的經理膛目結舌的問。到底是何方神聖,竟以那麼輕率的態度命令經理級主管停車,而看看眾位經理,還一臉唯唯諾諾、不敢拒絕的模樣。
  「你就算不曾見過她,也應該聽過她的名字。她是總裁心愛的女兒,整個鳳氏裡最惹人傳說的女人,鳳浣紗。」接到鑰匙的經理微笑著,很高興能夠得到這件差事。能替鳳浣紗服務,就代表著能夠多親近她一些,或許還能得到她的注意。
  她有著驚人的家世背景,而更讓人又妒又羨的,是她同時擁有才智與美麗,這樣的女人簡直是男人的夢想。若是能夠得到她的青睞,就等於同時擁有了美女與財富。
  從她成年開始,男人們就費心的想接近她,高傲如她卻從不看在眼裡。男人們往往碰了一鼻子灰,卻仍舊不死心的前仆後繼。幾年過去了,浣紗變得更加美麗,卻仍舊沒有男人能夠得到她的芳心。眾人在猜測著,不停的議論著。
  到底誰是那個幸運的男人,能夠得到她的眷顧?
          ☆          ☆          ☆
  浣紗走入頂樓的會議室,旁若無人的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她的出現打斷進行中的會議,正在解說圖表的男人徒然住口,呆愣的看著她,被她的美貌與氣勢迷惑。直到旁邊的助理碰了他幾下,他才尷尬的繼續解說著,視線卻始終繞著浣紗打轉。
  她徽微一笑,如同所有的美女,很是享受男人傾慕的眼光。她走入會議室,對眾人的行禮視而不見,筆直的走向會議桌的首位,對著父親甜甜一笑。
  「浣紗,你一定要打斷我們的會議嗎?」鳳傲磊無可奈何的看著女兒。他已經跟浣紗說過數次,不要在會議進行時進入會議室,她的出現總會令會議癱瘓。男人看見她,就像是蜜蜂看見了蜜,連眼睛都移不開。
  「我只是太想見到你,去國外玩了一趟,我好想你。」浣紗微笑著,低頭親吻父親的臉頰。「再說,你該知道,我從小就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乖女孩。」說完,清脆的笑聲迴盪在會議室內。
  鳳仿磊的目光裡有著寵溺,伸手揉揉女兒的頭。他可以對旁人冷漠無情,卻無法對浣紗板起臉孔說教,他太寵愛她,這個女兒過於聰明而美麗,從小被當成公主嬌養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融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多年的寵溺,卻養出她過於嬌蠻的性格,讓他有些頭疼。
  角落裡的李韜步站起身來,有禮的對著浣紗打招呼。「鳳小姐。」他因為浣紗的出現有些臉紅。
  她點點頭,當是聽見了他的問候。說來李韜步還是她的青梅竹馬,他父親是鳳氏的元老,跟在鳳傲磊身邊多年,連兒子也進了鳳氏效命。李韜步的年紀比浣紗略大,個性溫文儒雅,總是喜歡在她身邊打轉。但是性格太過軟弱的男人,根本壓制不了浣紗,她注意到他的傾慕,卻選擇了忽略。
  浣紗對著父親微笑,隨意的推開桌上的文件。「爸,我剛下飛機,好想念台灣的小吃,你陪我一起去逛逛。」她拉著父親,絲毫不理會正在台上解說的男人。
  眾人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大部分的人已經習慣了她的行稱,從她幼年開始,這種情形就不斷發生,她時常闖入鳳氏,在一群主管面前帶走父親,不理會事態有多麼緊急,她要父親把她擺在第一位。
  父親的寵溺,讓她習慣了想要什麼,就能夠得到什麼,她是標準的天之驕女,世界彷彿是繞著她在轉動的。
  只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在她試圖拉起鳳傲磊時,一道冰冷的視線緊盯著她,不同於其它人的眼神,那人的目光裡有著冷熱交雜的激烈光彩。冷淡的,是他眼裡的不贊成,彷彿鄙夷著她的驕縱行徑,而熱烈的,則是一抹難以理解的熾熱。
  「小姐,這個會議很重要。」李韜步鼓起勇氣說道。
  「你們就這麼任由她胡鬧,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句會議很重要,就奢求她會自動自發的離去?」角落裡響起低沉的男音,口氣裡有著調侃。
  浣紗詫異的轉過頭去,盈亮的眸子迎向那人的視線。像是在挑釁般,她傲然的偏著頭,回視著那人的視線。
  「胡鬧?你指的是我嗎?」她看著那個男人,眼裡的詫異光彩更甚。
  她很確定不曾見過他。那是一個讓人見過一次,就會終生難忘的男人。
  他的身軀高大,銳利的黑眸望著她,飽含著某種熱烈的光芒,挺直的鼻樑下,是極為性感的男性薄唇,噙著一絲笑,筆直的看入她眼裡,男性的臉龐有著惡魔般的俊美。
  在發現她的視線時,那抹笑容變得饒富興味,甚至毫不尊重的打量著她修長窈窕的身段。
  男人看來似乎未滿三十,但是有著成熟的特質,穩重而內斂。西裝革履的裝扮沒有讓他看來文明些,反而加強了他的侵略氣質,雖然衣衫整齊,但是他的四周瀰漫著危險的氛圍,審視她的眼光,像是在審視獵物的野狼。
  一陣沒來由的顫抖竄過浣紗的身軀,她不容許自己退縮,在他放肆的視線下轉開眼睛,但是緊握在身側的手早因緊張而汗濕。這對她來說可是全新的經驗,她習慣了唯我獨尊,從來不曾見過什麼男人竟有著讓她緊張的魔力。
  男人的微笑加深,笑容裡加入了讓人氣憤的放肆。「請鳳小姐到一旁等著,會議必須繼續進行。」他緩慢的說道,銳利的視線沒有錯過她臉上的表情。
  會議室中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緊張的看著對峙的兩人。鳳傲磊則是露出神秘的笑容,來回看著兩個年輕人。
  浣紗的反應是立即的,她憤怒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你說什麼?」她緊繃著嗓子詢問。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她的行為,而他竟膽敢命令她離開?
  男人仍舊舒適的坐在皮椅中,態度從容的回視著她。「需要我再說一次嗎?原來你不只行為像是個孩子,連聽覺都有問題,像是幼兒園裡的學生,需要老師一字一句的指示嗎?」他欣賞著她氣得發白的臉龐,眼光裡流露出純男性的欣賞,話語卻依然諷刺。
  「要我再說幾次都行。鳳小姐,現在是會議進行的時候,請你退到一旁去,就算是想要纏著父親撒嬌,也請先看清楚場合。」
  「你……」浣紗氣得說不出話來,緊咬著牙瞪視著他。
  「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他火上加油的問道,禮貌的態度只是更加激怒浣紗。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坐在他旁邊的李韜步擔憂的警告著,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柯焰,別這麼對鳳小姐說話。」
  柯焰黝黑的指輕敲著桌上的文件,視線始終緊盯著浣紗。在見到她之前,他就已經聽過太多關於她的傳說,那些人傳說著她的美麗與驕傲,以及種種刁蠻的行徑。他會答應鳳傲磊的邀請,來到鳳氏工作,其實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會會鳳浣紗,親眼瞧瞧那個被眾人傳說多年的美麗女子,是不是真有讓人癲狂的魔力。
  「如果是鳳家的小姐,就更該知道會議的進行對公司有多麼重要,不應該貿然的闖入,打斷了會議的進行外,竟還想帶走參與會議的成員。」柯焰不留情的說,一見面就在浣紗面前撂下戰帖。
  「閣下又是誰?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浣紗瞪視著眼前的男人,幾乎想上前撕下他臉上那抹篤定的笑容。她不是會被輕易激怒的人,但是他的幾句話,竟然就惹出她空前的怒火。
  「柯焰。」他報上姓名,仍舊坐在皮椅上,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就像是她不值得他起身。「我只是被延聘來的小職員。不過雖然身為小職員,但是我還有一點基本常識,知道正在進行的會議絕不許有人打擾。」
  「你是在諷刺我連基本常識都沒有?」浣紗瞇起眼睛,聲音帶著假意的溫柔。熟悉她性格的人都知道,當她聲音轉為柔和,其實正是她狂怒的時候。
  「你聽得出來?我還以為幼稚如你,應該聽不出我話裡的含意。」柯焰像是逗弄獵物的獵人,以激怒她為樂。
  她緊握著雙拳,氣得咬牙切齒。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她說話,她早就習慣了眾人的服從,何時受過如此尖銳的諷刺?男人們對她總是言聽計從,而眼前這個柯焰,竟然不怕死的激怒她。
  「浣紗,柯焰說得沒錯,犯錯的是你,你不該打斷會議。」鳳傲磊突然開口,嘴角仍舊帶著笑容,愉快的看著柯焰。
  浣紗驚訝的半張著嘴,回頭看著父親。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多年來寵她疼她的父親,這次竟然不幫著她,反而向著外人,去幫助那個柯焰,當著眾人面前指責她的不是。
  「但是……」她試著想扳回劣勢,話語到了嘴邊,卻被父親揮手打斷。
  「別來打擾會議,你先到我辦公室裡等著,會議結束後我會去找你。」鳳傲磊說完,點頭示意台上的男人可以繼續解說。他的視線落在文件上,完全忽視寶貝女兒的怨懟。
  他必須費盡自制力,才能忍住大笑的衝動。他能夠感覺到浣紗的怒意,更知道女兒會遷怒於柯焰。
  浣紗憤怒的跺腳,恨恨的瞪了柯焰一眼,在失去父親的支持時,她就已經輸了與柯焰對峙的第一局。她傲然的轉過身,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驕傲走入另一扇木門,在關上門時,她用盡全力甩上無辜的門板,用以發洩心中的怒氣。
  門被轟然關上,因為過度用力,在關上後還微微顫抖著。
  會議室中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幾個人因為浣紗的離開,鬆懈的癱軟身子,坐在皮椅裡擦著冷汗。
  鳳傲磊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的視線落在柯焰身上。在掌上明珠被冒犯後,竟然沒有半分的怒氣,眼中反倒盛滿了欣賞。在商界多年,他的眼光從來不曾出錯過,當初會極力延攬柯焰進入鳳氏,除了欣賞柯焰的才能外,他還有其它的打算。只是,連他也沒有料到,兩個年輕人初見面的情況竟會如此精采。
  「你是第一個敢如此跟她說話的人。」鳳傲磊說道,沒有錯過柯焰緊盯著那扇木門的熾熱眼光。
  柯焰緩慢的露出微笑,把這些話當成讚美。「我的榮幸。」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木門,懷念著她窈窕的身影。果真如傳說中所言,鳳浣紗有著令人驚歎的美貌,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他仍舊記得她精緻的臉龐,以及她被激怒時,盈亮的眼裡盛滿憤怒的火焰,美麗得不可思議。
  在指責她行徑的同時,他其實有著幾分惡作劇的心態,試著想要激怒她,說出一句又一句的諷刺,想看看她憤怒時會是什麼模樣。他沒有想到,在高傲的外表下,鳳浣紗其實十分單純,只是幾句話就讓她氣得雙眼噴火。想起她離去的憤怒模樣,他嘴角的微笑緩緩加深。
  會議繼續進行著,而柯焰的心卻已經飄蕩到木門之後。他沒有發覺,整個會議期間,鳳傲磊始終看著他,目光裡有著深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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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浣紗在總裁辦公室中焦躁的繞著圈子,像是一頭被困住的野獸,只能來回的走著。
  極度的憤怒讓她無法冷靜,她挫敗的發出呻吟,腦子裡充斥著柯焰那張惹人憤怒的笑容。
  「我要殺了他。」她喃喃自語著,想不透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他。
  只是初見面的人,就算是他用言語激怒她,她最多置之不理罷了,驕傲的性格讓她甚至不願意紆尊降貴的與人爭吵,更別說是當著眾人的面前,與一個男人唇槍舌劍。更可怕的是,她竟然還輸了一局,在兩人的爭吵中敗下陣來,被父親驅趕到總裁辦公室內。
  她的腦海不斷浮現柯焰的面容,他讓人憤怒的言語,以及調侃的表情,還有那雙黑眸中激烈的光芒。
  那張惡魔般俊美的臉龐,佔據了她的心思,先前因為長途飛行引起的疲倦,在此刻被她遺忘。她坐在父親專用的皮椅上,順手拿起煙盒裡的特製香煙把玩著,將煙放在鼻間,用熟悉的氣味安撫心裡的翻騰情緒。
  皮革製成的煙盒,邊緣鑲嵌著一圈細緻雕琢的白銀,超群的手工與設計,暗示著使用者驚人的財富。采自南美洲的煙草,被滾在暗色的特製紙張內,透出濃烈的香氣。這是鳳傲磊最心愛的煙盒。
  鳳傲磊是個商人,生意場上煙酒的應酬是免不了的,所抽的煙都是特製的頂級煙草,有著特殊的氣味。浣紗從小就習慣了父親身上的煙草味,她不抽煙,但是因為父親的關係,她對煙草並不反感。
  在她思考的時候,門被打開,熟悉的腳步聲踏入辦公室。她轉過身去,滿腔的抱怨正待宣洩,但是當視線接觸到跟在父親身後的那個男人時,她張口結舌的愣在原地。
  柯焰跟在鳳傲磊的身後。氣定神閒的走入辦公室,神態自若的模樣,像是在巡視自家采邑的領主。他的眼光筆直的看著浣紗,瞧見她驚訝的模樣時,嘴角挑起一抹微笑。
  難道剛剛在會議室裡滅了她的威風還不夠,他竟敢踏入總裁辦公室?道裡可是鳳氏的重地。就連李韜步都不曾進來此處,怎麼一個小職員反而大搖大擺的走入?
  「誰允許你進來的?」浣紗終於找到聲音,她激動的詢問著。不知什麼原因,她的傲然與冷靜,在看見他時總會突然失效,變得易怒而神經質。
  柯焰舒適的坐在沙發上,臉上仍舊帶著微笑,他偏過頭去,看著鳳傲磊。「令千金顯然並不歡迎我。」
  「她被寵壞了。」鳳傲磊淡笑著,從浣紗的手中接過香煙,並拿起煙盒遞給柯焰。
  這可是他珍藏的煙草,還不曾跟旁人分享過,要不是特別看重柯焰,他還捨不得拿出來。
  「她任性慣了,習慣所有人都對她言聽計從,我這些年來頭疼極了,煩惱著該找什麼人來照顧她。女兒家終究是要出嫁的,我不能寵她一輩子。」他若有所指的說道。
  浣紗看著父親將打火機丟給柯焰時,心裡閃過某種奇異的預感。那個打火機是父親的珍寶,連她都碰不得,此刻竟然反常的肯與柯焰分享。
  「所有人的寵愛把她慣壞了,她驕縱得像是個孩子。」柯焰優閒的點煙,一縷煙霧從他的薄唇中吐出,繚繞在他俊美的臉龐之前,將那雙深邃的黑眸籠罩在煙霧之後。透過層層煙霧,他的視線鎖住她,熱烈的光芒不曾減少。
  「我的個性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斷。」浣紗憤怒的喊道,轉過頭去詢問父親:「為什麼讓他進來這裡?我討厭這個無禮的男人,根本不想再見到他。」她對著父親抱怨。
  「浣紗,柯焰是我屬意的人,我特地從其它公司將他挖角過來,將對他委以重任,你該好好的學習與他相處。」鳳傲磊說道,視線並沒有與女兒接觸。
  其實在看見柯焰的第一眼,鳳傲磊幾乎就已經作出了重大的決定,只有剛強如柯焰,才有能力在接掌鳳氏的同時,也照顧到浣紗。李韜步雖然心思縝密,但是太過軟弱,只會被浣紗牽著鼻子走。浣紗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能夠寵愛她,卻也必須能夠管住她。
  他的眼光不曾出過錯,兩個同樣驕傲的年輕人,站起一起像是一幅畫,互相敵視的火花,其實暗示著強烈的相互吸引。他所行的如意算盤,似乎很有成功的希望。
  「與他相處?我甚至受不了與他共處一室。」浣紗猛搖頭,雙手橫抱在胸前,做出防衛姿態,從眼神到態度都充分表現出對柯焰的敵意。
  「多練習幾次,你就會習慣了。」鳳傲磊淡淡的說。隨手將煙盒拋給沙發上的柯焰,然後悠然的走出辦公室,留下兩個年輕人獨處。
  浣紗驚訝的看著父親,難以相信父親竟然將她留給這個討人厭的男人。她不明白,原本處處寵她的父親,為何在柯焰面前就變了個樣。困惑轉變成為怒氣,她將一切遷怒到柯焰身上。
  柯焰仍舊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黝黑修長的指夾著煙,放置在交疊的腿上,那神態十分優閒,銳利的黑眸始終盯著她,上下打量著她的身段。從氣得嫣紅的臉頰,到形狀優美的胸、纖細的腰、修長的雙腿,他沒有遺漏分毫。
  他修長的指在煙盒上輕緩的滑動,無限輕柔的觸摸著,彷彿指下所碰觸的不是煙盒,而是心愛女人的肌膚。在輕觸煙盒的同時,他的視線不曾離開過她。
  浣紗的身軀因為他的視線而竄過一陣顫抖,她有些忍無可忍,難以承受他的眼神,以及他所帶來的緊張感。她跨步走上前去,急促的想奪走他手中的煙盒。
  「放下,你沒有資格碰這個煙盒。」她奮力的想從他手中奪回煙盒,但是用盡了全力,卻仍舊無法將煙盒從他手中取回。他的力量太過強大,只是用幾根指頭捏著煙盒,就讓她累得不停喘氣。
  「沒有資格?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一個小小的煙盒,竟會讓鳳小姐扯到資格問題。」柯焰輕笑幾聲,濃眉往上挑著,似乎對她的用詞很感興趣。
  因為爭奪煙盒,兩人的身軀靠得很近,他的眼光更加放肆,打量著她窈窕的身段,熾熱的眼光像是火炬般,足以引起燎原大火。他能夠聞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像是一朵已然盛開的花朵,誘引著他前來採擷。
  「給我放手!」浣紗咬牙切齒的說道,並用力搖晃著煙盒。
  在他的眼光下,她沒有理由的開始慌亂,連身體都在顫抖了,心中有著女人的直覺,要她快些離開,就像看見獵人的小動物,知道逃離才是保命的唯一方法。但是她又太好強,不願意輕易認輸,先前在會議室裡已經輸了一局,她可不想嘗到連敗的羞辱。
  「你父親把這個送給我了。」柯焰若有所指的說,夾著煙的手往前伸去,磨挲著她垂落在眉上的柔軟髮絲。他所指的並不是煙盒,而是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子。
  知道她不會鬆手,他稍微一用勁,就將她更往懷中拉來,他緩慢的將煙霧吐到她氣到發白的俏臉上。
  煙盒只是個小東西,甚至連鳳傲磊願意交給他掌管的鳳氏,此刻看來都是微不足道的,他的興趣全繞在浣紗身上打轉。鳳家的掌上明珠,才是最吸引他的。他清楚的知道鳳傲磊所打的主意,而他欣然接下煙盒時,其實也代表著他對浣紗有著強烈的興趣。
  「你這個厚顏無恥的人。」浣紗咒罵著,不願意再與他爭奪。他觸碰她黑髮的指,給她的身體帶來奇怪的影響,她甩甩頭,想讓黑髮掙脫他的箝制。她的心中慌亂著,在他的眼光下,她有些侷促不安。
  兩人靠得很近,浣紗可以聞到熟悉的煙草味,混合陌生的男性氣息。他優閒的抽著煙,吐出的煙霧包裹住兩人,形成一個過於親密的小天地。她敏銳的感受到他的視線,在他薄唇上的微笑太過男性化,她的身軀略微顫抖著,終於放棄的鬆開手。
  柯焰修長的指翻弄著手中的煙盒,像在炫耀著他的戰利品。「我的臉皮要是不夠厚,怎麼耐得住你的牙尖嘴利?你太習慣與紳士相處,也太任性,只有無賴才能夠制得住你。那些男人用禮貌對待你,卻被你吃得死死的,因為你任性得像是個孩子,對你禮貌等於是對牛談琴。」他優閒的說道,拿起煙深吸一口,煙的前端有著暗紅色的火光。
  浣紗怎麼吞得下這口氣?過多的憤怒讓她失去理智,瞬間怒氣掌握了她的思想與行動。她激動的揚起手,想也不想的朝那張俊美的臉龐打下去,結實的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徹辦公室,有好半晌,兩個人都微微的愣住了。
  在打了他之後,浣紗像是陡然間清醒。她緊張的退了幾步,瞪視著沙發上的柯焰。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會如此的瘋狂,只因為對方的幾句話,就失控的動手打人。
  她雖然任性,但是所受的良好教育,讓她在行為舉止方面都是標準的名媛淑女,優雅而不失分寸,這麼粗魯的舉止倒是第一次。
  柯焰緩慢的瞇起眼睛,高大的身軀離開沙發,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浣紗。他眼裡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思索的光芒,深邃的眼裡有著更多的神秘。他沒有憤怒,只是專注的看著浣紗。
  他摸著被打得發紅的臉頰,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沒有軟化他的五官,反而增添了一絲邪魅,讓人看了心生膽怯。
  「我不打女人。」他淡淡的說,像是在陳述一件事情。
  浣紗沒有因為他的聲明而感到安心,反而因為感受到危機而顫抖著,她很清楚危險沒有過去,他眼裡的光芒太過詭異,像是某種野獸的目光,暗示著她必須為剛剛的行為付出代價。雖然才見到他沒有幾小時,但她就是清楚的知道,他不是會善罷甘休的人。
  柯焰走近幾步,浣紗嚇得連連後退。他仍舊瞇著眼,嘴角掛著笑容,聲音平滑而危險,讓人聯想到包裹在天鵝絨裡的銳利刀劍。「我不打女人,但是對付任性的孩子,我很贊成給予一些懲罰。」他微笑的說,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揚起厚實的掌,賞給浣紗一巴掌。
  「啪」地一聲,浣紗來不及躲,被他打得偏過頭去。她捂著臉,震驚得連呼吸都停止了。
  他雖然沒有用盡全力,只是輕微的給她一些教訓,卻已經打得她臉頰火燒似的發疼,嬌嫩的肌膚因為他的巴掌,很快的浮現紅痕。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竟然敢打她!
  「你竟敢打我?!」浣紗捧著臉,不可思議的吼叫著,她的眼裡蓄滿了淚水。那些淚水並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挨打後的難堪,她從來不曾受過這種對待,心裡難受得想要尖叫。
  「彼此彼此。」他淡淡的微笑著,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淚水。「當你對某人動手時,也要有受到同樣對待的準備,不要以為你可以恣意妄為,世上沒有一個人會毫無怨言的承受你的任性無禮。我不打女人,但是你卻任性得像是個孩子。」
  他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流連在先前責打過的細緻肌膚上,他的舉止帶著過分的親暱。當手指觸碰到她時,柯焰簡直想要歎息,她的肌膚嬌柔,宛如春花嬌嫩的花瓣。
  浣紗氣憤得只能不停喘息,臉上還在疼著,而他的觸碰帶來更敏銳的知覺,讓她幾乎難以呼吸。聽見他一再指責她任性,笑著說她只是個孩子,她心裡更加氣憤。
  「該死的,我已經是個女人了!」她喊叫著,亟欲向他宣告自己的成熟,無法忍受他只是將她當成孩子般看待。
  只是她沒有想到,這句話就像是點燃了某種引倍,他的神色一變。
  柯焰臉上優閒的微笑褪去,取而代之是審視的眼光,俊美如惡魔的五官,增添了某種危險的氣氛。他將手中的煙在煙灰缸中按熄,抬起頭看著她,從初見她時就存在的激烈光彩,在此刻更加的熾熱。
  「對待女人,就該有其它的方法。」他徐緩的說道,突然迅速的伸出手,將她拉入懷抱中,讓她嬌小的身軀抵在寬闊的胸膛上。
  浣紗還來不及反應,他灼熱的唇就已經封住了她的。她瞪大了眼睛,在他的攻擊下發出模糊的悶哼聲。
  「不……」她的輕呼與抗議,被他悉數吞入口中。
  他的舌灼熱如火,頂開她的唇,長驅直入的探入她的口中,趁著她驚呼的瞬間,糾纏住她口中的丁香小舌,吸吮著她的甜蜜。她的身軀顫抖著,掄起粉拳敲擊著他厚實的肩膀,卻怎麼也掙脫不開他的箝制。
  她的身軀被他牢牢的箝制在懷中,連腳尖都離了地,此刻才知曉他有多麼高大強健,她的掙扎逐漸軟弱,神智因為他野蠻需索的吻而迷離。
  一陣她從未經歷過的激情如潮水般,從他的身上湧來,沖刷著她纖細的感官。他的存在感如此的強烈,硬是闖入她的世界裡,放肆的攻城掠地,屬於他的氣味,包裹了她的。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待她,在責怪她、打了她之後,竟然又掠奪了她的吻。男人們一向對她俯首稱臣,只敢遠遠的看著她,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在情慾方面,她是完全生嫩的。
  柯焰一手捧起她的圓臀,抵住他為她而疼痛堅硬的慾望,享受著她不可思議的柔軟與甜美。另一手則在她胸前掬了滿掌的渾圓,在揉弄著她的肌膚時,感受到她不知所措的顫抖。他發出低沉的吼聲,加深了掠奪的吻。
  浣紗發出細微的呻吟,雙手緊扣著他的肩膀,承受著他的吻。
  兩人的身軀緊貼著,她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一切。在西裝下結實賁起的男性體格,還有抵住她柔軟身軀的堅硬慾望,這些陌生的衝擊讓她慌亂,卻無法逃避。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無法拒絕他放肆的行徑,竟還迎向他的熱吻。當她試著以他誘引的方式回吻時,他發出男性的低吼聲,那聲音以及他高大身軀的顫抖迷住了她。
  兩人先前的敵視火花,在此刻轉變成為激情的火焰,令人無法思考,只能奪取對方的給予。
  這簡直是瘋狂的,但是她無法制止。她先前的敵意,是否為了想抵禦他對她的影響?
  浣紗隱約的知道,因為他的出現,她的生命將會變得不同了。
  她聞到他口中的煙味,正在糾纏著她的舌,將煙草的味道探入她的嘴裡。他身上的男性氣息,混和在某種古龍水的氣味中,充斥著她的所有感官,在她心中烙下深深的痕跡。
  煙草的氣味,繚繞了她的身軀,無形的煙霧宛如某種掌握,隨著他的出現,深深的探入她的生命。
  陽光落在兩人身上,這個吻綿長得不可思議。一直躲在門外偷聽的鳳傲磊露出微笑,滿意的哼著小曲,慢慢的走下樓去。他開始在腦子裡思索著,當浣紗出閣時,他必須辦多少的嫁妝,或是擺多少桌的酒席。
          ☆          ☆          ☆
  鳳傲磊的眼光沒有出錯,浣紗與柯焰之間的感情進展得很快,他們不斷的爭吵,卻也發現無法離開對方。
  柯焰不同於其它男人,浣紗的美貌與驕傲迷住了他,讓他迷戀,但是他不允許她的任性,更不會讓她為所欲為,兩人之間的相處不像是情人,倒有幾分像是敵人。他接下鳳傲磊的工作,給予浣紗最徹底的寵愛,但是他絕不允許她的無禮。
  在這段時間裡,浣紗所受到的指責比過去二十年來的總和還要多,有時候她會好氣好氣他,憤怒得想要砸碎眼前所能看到的東西,唯一能夠阻止她的,是她明白,要是柯焰知道她的行為,絕對會給予她處罰。想到他的處罰,往往是以熱吻做結,她的臉頰不禁燙紅著。
  平靜的情緒早就消失無蹤,自從遇見他,她就飽嘗了狂喜與狂怒。唯一無法否認的,是她深深的愛上他。
  他們在爭吵與熱戀中,按照鳳傲磊的期望,進了禮堂。優秀的柯焰是商界裡受人矚目的菁英,他成為鳳氏的駙馬爺,奪得鳳浣紗的芳心,是商界裡的大事,他們的婚禮被眾人傳誦了許久。
  男人羨慕著柯焰的好運氣,同時得到美女以及終生享用不盡的財富;女人則是嫉妒浣紗,能夠嫁給優秀而俊美的柯焰。
  在浣紗成婚之後,鳳傲磊彷彿鬆懈了多年來加壓在肩上的重擔,他的身子陡然轉壞,健康一天不如一天,理所當然的將鳳氏的經營交給了柯焰。浣紗雖然念過幾年企業管理,但是從小就被嬌養慣了,沒有能力背起經營鳳氏的工作。他當初會選擇柯焰,其實也是為了女兒著想。
  他太疼浣紗,捨不得她過一天苦日子,他的年紀已大,總會擔心著女兒的將來。而將她交給柯焰後,他很放心。他看得出來,柯焰有著旁人莫及的優秀,更可貴的是兩個年輕人深愛著對方,柯焰的冷靜可以包容浣紗的任性,如果沒有意外,浣紗將終生受到無微不至的疼愛。他與柯焰,連手為浣紗建築了一座安適的象牙塔,將她保護在其中,擋去了外界的風雨,不讓她接觸到外界的人情冷暖。
  象牙塔如果沒有頹傾,那麼她的一生就是如此了,有著最寵她的父親,以及一個疼愛她的丈夫。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將平穩的度過一生。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如果。
          ☆          ☆          ☆
  座落在郊區的富麗堂皇的宅邸,是他們的新居。夜幕低垂,銀色的跑車宛如暗夜中的流星,以高速駛入門庭,在雕花門前停住。浣紗拿下墨鏡,順手抱起駕駛座旁的幾個袋子,將車門踢上,修長的身影愉快的走入宅邸裡。
  「柯焰。」她愉快的喊著,環顧大廳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先生人在書房裡。」女僕連忙迎上前來說道,在圍裙上擦拭著雙手。「先生已經用過飯了,在書房裡看一些文件。小姐想要用餐嗎?我再去把菜熱一熱。」
  「不用了。」浣紗隨意說道,腳步沒有停,筆直的往書房走去。
  她順著階梯走上二樓,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書房厚重的大門。「柯焰?」她呼喚著,看見坐在皮椅上看文件的丈夫時,燦爛的笑容點亮了她的臉龐。
  她原本以為會厭惡婚姻帶來的束縛,但是很神奇的,她竟然享受起婚姻生活。或許是因為柯焰並不像一般的丈夫,會限制她的行動,他必須忙於鳳氏的工作,而她還是能夠享受著自由。
  柯焰的確是最好的丈夫,他接過父親的擔子,驕寵著她。自由的白晝,以及熱情的夜晚,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她只覺得甜蜜,不覺得被束縛。
  她仍舊過著與婚前沒有什麼差別的生活,唯一不同的是,疼她、寵她的人,現在除了父親,又如了一個柯焰。
  房間裡充斥著煙霧,還有煙草氣味,柯焰在閱讀文件時有抽煙的習慣。他修長的指間夾著點燃的煙,緩慢的從文件上移開視線,看著走入書房的浣紗。
  「整天都沒有看見你,上哪裡去了?」他淡淡的詢問,瞧見她手中數包袋子,順手將煙按熄。
  浣紗給他一個甜美的微笑,將袋子放在木桌上,開始拆開那些包裝精美的袋子。
  「我去買了些東西。看看我替你買了什麼,有襯衫、外套,還有一些毛衣,我們不是準備冬天時到歐洲去玩一趟嗎?毛衣正好給你保暖御寒用。」她拿出一件件衣裳,繞過辦公桌,靠近柯焰,想在他的身上比試。
  只是才走上前沒幾步,他就握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懷中一帶,她驚呼一聲,嬌小的身子別無選擇的跌入他的懷抱裡。
  柯焰捏著她的下顎,熱烈的吻上她的唇,飢渴的需索她口中的甜蜜,黝黑的掌探入她的發以及衣衫內,探索著已經十分熟悉的嬌軀。直到她喘息不已,他才緩慢的鬆開兩人膠合的唇。
  「我推開一切應酬,急著趕回來見你,而你倒比我還忙,直到天色都黑了才回家。你這個妻子也做得太不盡責了。」他輕咬著她的唇,作為輕微的懲罰,男性的大掌在她衣衫下遊走著,竊取她的輕喘。
  「我是替你去買東西啊!」她輕笑幾聲,按住他的手,抓著衣裳連忙逃離他的懷抱,知道要是與他糾纏下去,大概就會在皮椅上纏綿。新婚期間,他的熱情是激烈的,她不用詢問,就能猜出他白晝匆忙返家的原因。
  那些激情的記憶,令浣紗不由自主的臉紅,她連忙清清喉嚨,抖開手中的毛衣,想要找些安全話題來聊。要是再被僕人發現,柯焰跟她在書房裡纏綿,縱然他滿不在乎,但她的臉面要在哪裡擺?
  「看,這件毛衣的料子不錯,可以搭配先前買給你的大衣,還有這件背心……」她拿出今天採買的成果,成功的轉移柯焰的注意力。
  看見她抱起那些堆得像小山似的衣服,他的濃眉緊皺著,「衣櫃裡已經堆滿了不曾穿過的衣服,你不要用自己買衣服的習慣來替我選購。你該學著節省些,節省不必要的開支。」他莫可奈何的看著小妻子。
  他的成長環境只是小康,習慣了平實的生活方式,看見浣紗這種揮霍無度的購買行為,他有些難以理解,購買行為像是能夠帶給她快樂。
  只要是女人,似乎都有著購物狂,而浣紗的家境富裕,從小就是刷卡不手軟,往往買進了許多不必要的物品。
  浣紗有些不悅的蹙著眉頭,「我費心替你挑選衣裳,你不喜歡嗎?」她走向他,重新依偎入他懷裡,並將聲調放軟的說:「我花了好多時間,在店裡尋找著適合你的衣裳,走得腳都酸了,以為你會很高興的。」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垂下長長的睫毛掩飾眼中的笑意。
  跟他結婚,成為他的妻子後,她逐漸學乖了,知道跟他硬碰硬是沒有用的,她開始懂得何謂以柔克剛,知道繞著圈子,收斂起一些壞脾氣,還是能夠得到她所想要的。他無法拒絕她的溫柔。
  「浣紗。」柯焰歎息著,用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我不是指責你,只是要你注意些,買了我不穿的衣裳,只是浪費。」
  「嗯。」她發出模糊的鼻音,算是響應。「我只想要幫你打點服裝,鳳家可是做衣料生意的,我不幫你打點好服裝,外頭的人還以為我虧待了你。」
  浣紗纖細的指探入他的衣衫,在內裡的口袋中拿出煙盒,熟練的打開煙盒,挑出特製的香煙,用水蔥兒般的指夾著,放進他的薄唇間,然後在桌上摸索到打火機,替他點煙。
  柯焰吸著煙,緩慢的吐出煙霧,擁抱著心愛的妻子。
  她則是依靠著他的胸膛,呼吸著他身上的男性氣息,混合了煙草味後的特殊氣味。
  她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從初見面起,這個氣味就繚繞著她。她最喜歡這樣,在他看文件時賴在他身邊,替他點根煙,靠在他的胸膛上,聞著他的氣味,靜靜的不說半句話。
  被煙霧包裹的感覺,就像是他的擁抱,給予她平靜的安全感。
  浣紗緩慢的展開手裡的背心,如所有妻子般,盡職的為丈夫量身,拿起新衣在他身上比試著。他高大的身軀生來就是衣架子,不論穿什麼都有著攝人的氣勢。
  身為他的妻子,她有著嚴重的虛榮,知道其它的女人在垂涎著他,而他的眼裡卻只有她。這樣的認知總會讓她竊喜許久。
  突然,她看見背心的口袋有些破損,細緻的縫線有些脫落時,她不禁蹙起彎彎的眉。
  「這件衣服壞了。」她不悅的說,將背心拋擲在地上。纖細的指按下電話,她命令道:「這裡有一件背心壞了,安排個人去換件完好的。記住,我要同樣的尺碼跟顏色,不能有半點不同。」她交代著,重新靠回他胸膛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
  「只是縫線脫落,重新縫上就行了。」柯焰放下手中的文件,低頭看向那件被她隨意拋棄的背心。她拋下背心的模樣,彷彿那是件沒有價值的破布,而非貴得嚇人的名牌服飾。
  「不,」浣紗抬起頭來,迎視著他的眼睛,雙手捧著他的臉龐。她的唇上帶著笑容,但表情卻是無比的堅決。「那是瑕疵品,我不會要一個瑕疵品,我無法忍受。我只要最好、最棒,最完整無缺的。」她堅定的說。
  毫無理由的,一陣寒冷徒然竄過柯焰的血液,他緩慢的瞇起眼睛,知道該指責她的任性,但是在此刻他竟無法開口。在擁抱她的瞬間,他似乎感受到某種來自未來的威脅,他的腦海裡不停迴盪著她所說的話。
  這句話像是一個宣告,或是一項太過清晰的警告,他聽了只覺得意外的刺耳。
  就算是多麼貴重的東西,只要稍微有了瑕疵,她就會無情的丟棄。是的,浣紗是一個美麗的女人,她聰明而富有,早已經習慣了什麼東西都要最好的,她無法忍受瑕疵品。
  或者應該說,瑕疵品根本無法與她匹配。
  柯焰突然感到深深的不安,只能更加用力的擁抱著她。
  是不是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隱約的感受到,命運即將降臨的無情捉弄?否則怎麼能夠解釋,他會對她的那句話,記得那麼深刻,深刻得與血脈難分,在離開她的那些歲月裡,不停的用那句話來自我傷害。
  浣紗並沒有發覺到丈夫的情緒有異,她只是擁抱著他,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以及那濃烈的煙草味。她感到如此的平靜,幾乎要以為能夠依靠在他懷裡過一輩子。
  煙霧繚繞著,那氣味瀰漫了整間書房,包裹了擁抱中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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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如今想來,鳳傲磊的死去,只是整件事情的開端。在他死後,浣紗的象牙塔崩塌了一角,外界的風雨襲擊著她自以為平靜的世界。
  在她結婚後幾個月,鳳傲磊住進了醫院,或許是看見女兒有柯焰守護後,他長年的重擔徒然鬆懈,原本只是因為些微不適而入院觀察,誰知身體的毛病卻突然變得嚴重,連醫生都檢查不出病因。經過兩個月的折騰,他沒有再走出醫院。
  鳳傲磊的過世是商界的大事,喪禮辦得備極哀榮,浣紗穿著黑衣,精緻的臉龐是蒼白的,她沒有哭泣,挺著細瘦的肩撐過冗長的喪禮。在漫長的喪禮過程中,她站在靈堂上,靜默的給予每個前來弔唁的人們回禮。
  喪禮的種種是繁忙的,柯焰打理好一切,然後疲倦的回到住處。天色已經轉暗,夕陽在絢爛後變為深深的琉璃色,因為眾人都到喪禮上幫忙,整座宅邸是沉靜的,連燈都尚未點亮。
  他揉揉酸疼的頸項,視線投向樓上。他不擔心喪禮上的種種,有了事前的安排,以及李韜步在場坐鎮,喪禮不至於會出什麼差錯。他比較擔心的是浣紗。
  自從鳳傲磊去世後,浣紗不曾流過半滴淚水,她只是沉默著,像是個毫無生氣的玻璃娃娃,細瘦的身子像是一陣風來就會將她吹走,原先的傲氣全然消失,連那雙美麗的眼睛都是黯淡的。除非是他逼著她進餐,否則她根本滴水不沾,他十分擔憂她是否撐得住。他知道浣紗父女間的感情極深,鳳傲磊的去世一定讓她傷心至極。
  在喪禮上他終於看不下去,要她先回家休息。她沒有抗議,安靜的點頭後,服從的回家。
  浣紗的模樣讓他擔憂得心如火焚,服從這個字眼從來跟她扯不上關係,看見她靜默的遵從他的命令,他反而擔心她是否在心中藏著過多悲傷。如果她瘋狂的哭泣,或許他會比較放心些,她如此克制,其實更瀕臨於崩潰的邊緣。
  「浣紗。」他呼喚著,伸手到牆上試著打開電燈。但是試了幾次,屋子還是一片黑暗,所有的電燈都毫無動靜。黑暗像是一片網,籠罩了整間宅子。
  柯焰猜想是停電了,他迅速奔上三樓,在角落處拿起備用的手電筒,打開主臥室的房門。
  「浣紗,你在哪裡?回答我。」他的視線依循著手電筒的光束,掠過臥室中央的床鋪,卻不見她的身影。
  他皺起濃眉,正想到其它房間尋找,床旁某個嬌小的黑影有了細微的動作,引起他的注意。他舉步走入黑暗的臥室,手電筒的光束是夜裡唯一的光亮,他把光束朝床旁照去。
  浣紗坐在地毯上,手裡緊握著從床上拖拉下地的薄毯,臉色蒼白如紙,甚至連唇都是沒有血色的。她的眼裡盛滿了恐懼,當光束直射她的臉龐時,她沒有絲毫反應,宛如一座毫無知覺的雕像。
  「浣紗!」柯焰急忙衝上前去,急切的觸碰她,他的手試著拉開薄毯,而她卻死命的拉住,怎麼也不願意放開,用力到連指關節都泛白,像是溺水的人緊握著唯一的浮木。
  她靜默的坐在地毯上,睜大的眼眸視而不見的瞪視著前方。雪白的肌膚襯托著她身上的黑色喪服,看來十分詭異。
  「你怎麼了?你弄傷自己了嗎?告訴我,你哪裡疼?」柯焰焦急的詢問著,試圖在她身上找到傷口。他懷疑她弄傷了自己,只有大量的失血,才會導致如此徹底的蒼白。
  她沒有反應,眼睛似乎睜得更大些,在他靠近時緩慢的往後退去,緊貼著後方的牆壁。她向來高雅時髦的裝扮,在此刻變得凌亂,散亂的發披在肩上,讓她看來像是個孩子。
  「浣紗,看著我,是我。」他激烈的搖晃著她纖細的肩膀,要將她搖出那茫然的狀態。她的反應太過反常,那蒼白死寂的模樣,幾乎要讓他焦急得五內俱焚。
  浣紗的視線逐漸有了焦點,極為緩慢的將目光調回他的臉龐。她看了他許久,嘗試性的伸出手覆蓋著他的臉,像是在試著認出他。幾秒鐘之後,淚水宛如斷線的珍珠般,徒然從她的眼中溢出,滾滾滑落雙頰。她投入他的懷抱中,緊緊的擁抱著他,像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般開始哭泣。
  「柯焰。」她喚著他的名字,聲音是沙啞的。因為許久不曾開口,突然開口說話,讓她的喉間疼痛著。
  他輕撫著她的頭,感受她體內傳來的震動,明白她心中的傷痛。他的妻子或許任性,但在情感方面卻是最脆弱的,當父親過世時,她因為過於痛苦,甚至不知該怎麼表達出心中的悲痛。
  柯焰擁抱著她,讓她盡情的哭泣,宣洩積壓多天的痛苦。四周還是一片黑暗,他試著將她放回床上,想要去找尋可以照明的器具。
  「浣紗,讓我去找能夠照明的東西,好嗎?」看她哭得如此傷心,他又開始擔心她會哭壞身子。
  浣紗不願意鬆手,還是緊抱著他,在他懷中搖搖頭,雙手攀附著他厚實的背,把他當成唯一的依靠。
  柯焰別無選擇,只能抱起妻子,在書櫃上找到幾個原本用來點燃香燈的小蠟燭,用打火機點燃。小小的蠟燭散發出微弱的光亮,成為臥室中的光源,微弱的光照亮了臥室一角,淡黃色的火光讓四周變得柔和。
  他將燭火放置在床頭櫃上,抱著浣紗躺入柔軟的床鋪。他的手在已經熟悉的嬌軀上遊走著,查探她是否安然無恙,等到確定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看見她仍舊在哭泣,他緩慢的歎息著。「我不知道該不該勸你別哭,比起你先前面無表情的模樣,或許哭泣是比較好的。」他的手輕撫著她的發,再滑過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嬌靨。
  勾起她尖得惹人心憐的下顎,他看進她的雙眼中,不禁因她眼裡的深濃恐懼而皺眉。
  「你在害怕什麼?」他不解的詢問。
  浣紗的哭泣逐漸轉弱,平復為些微的啜泣,她倚靠在他的胸膛上,傾聽著他的心跳,讓他的氣味包裹著她,她的心才逐漸平靜。她並不是孤獨的,縱然失去了父親,她還有柯焰。她更往他懷裡靠去,雙手環繞著他的腰,彷彿這一生都不願與他分開。
  「黑暗,我怕黑,很怕很怕。」她緩慢的說道,在哭泣之後情緒變得較為穩定。「我回到家後沒有看見半個人,黑暗充斥著四周,我沒有辦法呼吸。在我小時候,只要一停電,爸爸就會趕到我身邊,替我擋去黑暗帶來的恐懼。」她深呼吸著,因為想起父親而難過。
  「為什麼怕黑?」他詢問著,熾熱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仔細的磨挲著,不帶任何的情慾,只是想安撫她的恐懼。
  「在我小時候,爸爸忙於工作,總是把我交給保母。我貪玩,躲在衣櫃裡等著,以為保母會來找我。我等了好久好久,沒有一個人發現我不見了,當我覺得無趣想推開衣櫃門時,衣櫃的門不知被誰從外面鎖起來。我在衣櫃裡又哭又喊,哭到嗓子都沒有聲音了,還是沒有人發現。」回想起幼年時的恐懼,浣紗更往他的懷裡靠去,深深的呼吸著,想讓內心平靜些。
  柯焰沒有說話,只是緊緊的擁抱她,給予她支持。其實在他內心裡,除了憐惜外,也有著深濃的眷戀。他回想起數年前父母雙亡的情況,他冷靜的度過那一切,直到今日看見浣紗因為父親的過世而崩潰時,他的心感受到久遠前的傷痛。
  傷痛無法自行痊癒,只會被忽視或是被深深的埋藏,但那些悲哀像是一根細小的針,緩慢而恆久的戳刺著內心。在與浣紗結婚後,他的冷靜與自製緩慢的流失,她的任性與率直喚醒了他心中的情感。
  他們都因為彼此而改變,深深戀著對方,怎麼也不願分離。
  浣紗靜靜的訴說著,輕柔的嗓音在昏黃的臥室中迴盪。淡淡的燭火,照出一方親密的天地。在他的懷抱裡,她可以無懼的回想過去的恐懼。
  「那裡好黑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甚至連呼吸都困難了。當爸爸回家後找到我時,我已經在衣櫃中昏厥過去。」她因為再度想起父親而熱淚盈眶。
  或許是因為沒有母親的關係,在驕縱任性的外表下,浣紗果真如柯焰所說的,只是一個脆弱的孩子。幼年時的記憶,讓她害怕一個人獨處,更害怕一個人面對黑暗,在黑暗的環境裡,她會恐懼到無法呼吸。
  只是父親的死去,讓她習慣虛張聲勢的心防崩潰,那些驕傲與任性都流散,她只是一個沒有親人的孤女。在先前的黑暗裡,她深深的恐懼著,溫暖的春夜裡竟然覺得寒冷刺骨,在黑暗之中她難以呼吸,只能封閉起內心,感受著可怕的恐懼。
  直到柯焰回來,為她帶來了光亮,照亮四周深濃的黑夜。這是她的丈夫,會與她終生為伴的男人,她不用恐懼會孤獨。
  「答應我,別再把我獨自一人留在黑暗中。」浣紗懇求著,再也沒有平日的驕傲,此刻她只是一個柔弱無依的女子。
  旁人談論著她的驕傲,訴說著她的任性,但是誰又看出她心裡的脆弱?只有柯焰是不同的,他不會縱容她,反而指責她的任性,他看出她其實只是一個急於得到注意力的孩子。他包容了她孩子的一面,也給予她女人那一面深深的愛情。
  柯焰聞言,心裡有著深深的憐惜,明白驕傲如她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輕易洩漏此時的脆弱。他的手捧起她的臉龐,像是捧著最珍貴而易碎的瓷器。「別哭,也別害怕,我會陪著你的。就算有黑暗,我也會為你點燈前來。」他真誠的許下承諾,願意用生命來遵從這個誓言,保護著懷裡的妻子。
  她是他最深愛的人,他怎麼捨得讓她恐懼,怎麼捨得讓她獨自面對黑暗?
  「永遠嗎?」她小聲的問,緊緊擁抱著他,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她的心因為他的承諾而稍稍平靜。
  「永遠。」柯焰保證著,修長的指劃過她精緻的眉與眼,「相信我,浣紗。我不輕易許諾,如果許諾了就一定會做到。」他許諾著,筆直的看進她盈亮的雙眸裡。
  燭火搖曳著,成堆的蠟淚滾落,在床頭櫃上盈成一堆,微弱的亮光照耀著床上相擁的兩人。他們在床上緊緊擁抱著彼此,宛如上天安排好的兩個半圓,在對方的懷抱裡才能夠完整無缺。
  浣紗依靠在他懷中歎息著,傾聽著他的心跳。不知為什麼,她信任了他,但在聽著他的諾言時,她竟隱約的感覺到某種不安。此刻的幸福彷彿岌岌可危,她總覺得有危險在一旁窺探,隨時準備摧毀她的生活。
  危機在四周潛伏著,旁人嫉妒著他們的美好。而那些危機,將徹底摧毀她的象牙塔,讓她見識到現實中最殘酷的一面。
          ☆          ☆          ☆
  在鳳傲磊去世後,鳳氏的管理階層曾經有過些微的動盪。但是柯焰的經營能力有目共睹,而李韜步也盡全力在一旁協助,好不容易才讓動盪的局面穩定下來。
  一切似乎已經上了軌道,但是浣紗心中就是有奇異的不安,那像是一根隱藏在心中的針,怎麼都難以拔除。她感覺出不對勁,但是卻無法指出是何處出了問題。
  因為工作的繁忙,兩人見面的時間逐漸減少,柯焰有時索性睡在公司內,沒有回家。
  他承諾要陪伴她度過黑暗,但諷刺的是,在他承諾之後,他能夠陪伴她的時間反而逐漸減少。
  浣紗獨自躺在冰冷的床上,因為沒有他的陪伴而感到寂寞。在百無聊賴下,她有時會走到書房,試著閱讀他所留下的那些關於經營公司的文件。
  她在心中蹙眉,幾次前往公司想探望柯焰,卻被李韜步溫和的拒絕。柯焰似乎很忙很忙,忙到無法撥出時間來見她這個妻子一面。她無法理解,就算是在鳳氏創立初期,父親四處奔波的時候,也不曾如此的冷落家庭過。
  關於柯焰的流言,從公司裡逐漸蔓延到她的四周,雖然眾人刻意隱瞞她,但是那些流言耳語有著強大的傳染力,能悄然無聲的流竄進她的耳中。即使李韜步不願告訴她,但是從他欲言又止的為難表情中,她已經猜出幾分。
  那些流言纏繞著柯焰,以及他一位貼身的女秘書,眾人在議論紛紛著,說他之所以娶浣紗,只是一項手段,在鳳傲磊死去後,他的原形畢露,開始冷落浣紗,沾惹其它女人。
  她不願意相信那些,但是三人成虎,眾人說得言之鑿鑿,流言宛如銳利的刀劍,一字一句都刺著她的心。而她又見不到他,在思念的煎熬下,她已經不能夠冷靜的判斷。
  一日的傍晚,柯焰由公司回到家中,俊朗的五官因為連日的忙碌而略顯憔悴,他的黑眸中有著疲倦,但腳步卻沒有絲毫的停滯,他迅速走入書房。
  這些天來鳳氏的事情多得反常,各地的合作廠商都出了問題,他費盡力氣,好不容易安撫了北部的廠商,而南部的廠商聽說又準備解約,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南下,親自去瞭解事情。
  他隱約覺得不對勁,似乎在他上任之後,鳳氏內部就有人特意搗亂,動搖著外部廠商對他的信心,造成不少客戶的流失。縱然他有著靈活的手腕,以及過人的能力,但是暗箭總是難防的,這些日子來,光是安撫廠商,就已讓他焦頭爛額。
  到底是誰有這個能力,竟然能在暗地裡翻雲覆雨,操縱著動搖鳳氏的能力?柯焰持續的調查,卻發現對方十分狡猾,不曾留下任何證據。
  「文件呢?」他詢問著僕人,推門走入書房,看見浣紗坐在皮椅上翻閱著文件。他褪下外套,隨手扔在衣架上。
  「小姐不准我整理。她說您不一定會回家裡,所以文件就不用收拾了。」僕人恭敬的回答,瞄見浣紗微慍的表情,連忙退出書房。在鳳家工作的人都知道,浣紗的脾氣並不好,要是惹怒了她,大概就只能等著領遣散費。
  浣紗緩慢的放下手中的文件,盈亮的眸子裡有著激烈的怒氣。她無法接受被冷落,而他竟然冷落了她那麼久。
  「你總算回來了,那麼久不曾回家,還記得路怎麼走嗎?」她諷刺的問。
  如果她知道他近來的工作情形,或許就能夠多體諒一些,但是關於他的消息全都被阻絕,她只聽見他在女人堆中流連的種種。她的心因為長久不曾見到他而焦慮著,而關於那個女秘書的傳聞,更讓她難以成眠,任性的一面在此刻又抬頭,現在的她像是怒張著尖刺的刺蝟。
  柯焰用手爬過略顯凌亂的黑髮,銳利的黑眼掃向怒氣騰騰的妻子。「浣紗,我沒有時間陪你胡鬧,更沒有時間聽你的諷刺。南部的廠商有問題,我急著南下一趟,把文件給我。」說完,他收起桌上的文件,放人隨身的皮箱中。
  浣紗氣極了,憤怒於他的忽視。「我已經快半個月沒有見到你了,你究竟在忙些什麼?」她坐在皮椅中,目光緊緊跟隨著他。
  天曉得她有多麼想他,沒有他的陪伴,她只覺得整間屋子大得可怕,她好想撲進他懷裡,跟他討一些時間,要他給予她一些注意。
  但是倨強的脾氣讓她克制著,硬是坐在皮椅上瞪視著他,不願意輕易流洩出心中的強烈思念。她也知道他忙,但是他怎麼能夠忙碌到棄她不顧?先前在黑暗裡給她的許諾,難道在白晝裡就失去信用了?還有那個女秘書呢?那些人說的是真的嗎?他先前對她的承諾與愛戀,都是為了得到鳳氏而演出的戲碼?
  那些不安在壓迫著她的心,讓她慌亂恐懼,而他卻不能給予她任何的安慰,這讓她沮喪得想要尖叫。
  「我在忙公司的事情。」柯焰輕描淡寫的回答,視線甚至沒有與她接觸。
  他只想要盡快的離開,不願意再看著她,他知道自制力有限,若是再與她共處一室,他只怕會拋下那些該死的公事,衝動的抱起她,回到那張已經讓他想念得太久的柔軟床上。
  但是心裡的責任感讓他無法停下腳步,鳳氏是鳳傲磊交給他的,他必須盡力保護。
  浣紗不能接受他的答案,看見他漫不經心的回答時,她憤怒得緊握雙拳。「就算你再忙,也不可能沒有時間見我,將我一次次的拒絕在門外。」她終於忍無可忍的朝他揮出拳頭,企圖打掉他臉上冷淡的表情。
  她還跟著廚娘學做飯,學著做他最喜歡的菜色,在嘗試的期間還笨拙的燙傷了手,卻還小心翼翼的捧著做好的飯盒到公司,想見他一面。當李韜步說出他忙於公事,不願意見她時,她氣憤的將飯盒砸進垃圾桶中。在她將飯盒砸入垃圾桶中時,耳邊還聽見員工們歎息的聲音,像是在嘲弄原是大小姐的她,如今已經成為棄婦。
  她也試著想要相信他,但是他沒有給她機會。
  「我沒有拒絕你,我只是沒有時間回來看你。浣紗,你必須體諒我。」柯焰緊握住她揮來的手,逼近她氣憤難當的臉龐,銳利的黑眸裡有著激烈的怒氣。連日來的忙碌讓他的體力透支,精神早已瀕於失控,而浣紗的吵鬧,更是讓他陷入狂怒的情緒中。
  「體諒?我一次一次的到公司去,想見你一面,卻被你拒於門外,你還要我怎麼體諒你?」她氣憤到極點,反而覺得委屈了,不爭氣的淚水凝聚在眼眶中,讓她的視線變得朦朧。她好氣自己,為什麼不能理直氣壯的咒罵他,直到此刻還想趴在他的懷裡哭泣。
  他瞇起眼睛,怒火稍稍褪去,眼中有著些許困惑。「沒有人通知我,你曾經到公司來過。」他被困在成堆的文件中,根本無法脫身,全靠李韜步幫忙聯絡外界的一切。
  「或許是因為你忙著跟其它女人廝混,所以他們不好意思通報,免得我的出現會壞了你的興致。」浣紗口不擇言的喊著,嫉妒已經焚燒了她的理智,讓她無法冷靜思考。
  「浣紗!」他吼叫著她的名字,為那些荒謬的話語憤怒著。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這麼久不曾回來,終日與其他女人廝混著,難道不會喊錯名字嗎?」她另一隻手扯住他的衣衫,想要逼他放手。眼裡的淚水愈聚愈多,眼看就要決堤,她怎麼也不願意讓他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
  他思索著她話裡的含意,因為她的指控而憤怒,但是當看見她手上包裹著紗布時,關懷的情緒稍稍包裹了怒火。
  「你的手怎麼了?為什麼受傷?」他罔顧她的掙扎,將她的手腕拿到眼前細細看著,瞧見在沒有紗布覆蓋的地方,還有著些許紅腫。「燙傷?你是怎麼弄傷自己的?」
  「不關你的事。」浣紗急切的抽回手,不願意說出自己為了他學做菜的事情。如今想到先前為他的付出,她只覺得愚蠢。
  柯焰被她的反應刺激得憤怒,瞇起眼睛用力摔下她的手腕。「好,不關我的事。」
  他拿起皮箱,跨步往門外走去,暗暗決定在回來後,要好好的跟浣紗談談。但不是現在,此時兩人都太不理智,任何衝口而出的言語都足以深深傷害對方。
  浣紗被他推倒在地上,瞧見他準備離去,她的心疼痛得有如刀在割著。「你要去哪裡?」
  柯焰冷笑一聲,繼續朝外走去。「你不是數落我因為情人而疏忽你嗎?我現在急著要去找她,急著要跟她雙宿雙飛去了。」他惡狠狠的說道,用力的關上門。
  浣紗拿起桌上的紙鎮,用力的朝門上摔去。紙鎮撞擊上厚重的門扉,霎時破碎成千萬片,就如同她的心,再也難以彌補。
  「該死的你,我不許你再回來。」她嘶吼著,然後將臉埋在手掌中,宣洩著積壓多時的淚水。
  或許冥冥中有什麼人,聽見了她的嘶吼,而將那些違心之論信以為真了。如果可以選擇,她真的想收回那些話語,在那最痛苦的爭吵中,其實掩蓋著對他的深情。他是她最初的愛戀,擁有她最純粹的情感……
  但是,他的確沒有再回來。
          ☆          ☆          ☆
  爭吵過後浣紗把自己鎖在書房中好幾天,不許任何人進入書房半步,她像是一隻受了傷的動物,必須躲藏起來舔吮著傷口,直到傷口痊癒後才有力量走出房間。但是她沒有時間可以療傷,更嚴重的傷害隨即到來,接連而來的重大打擊幾乎讓她崩潰。
  李韜步忐忑的帶著消息前來,遲疑的敲著門。「小姐,我有急事必須要向你報告。」
  「我不見任何人。」房內傳來冷冷的聲音。
  「但是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是關於柯先生的事。小姐,他失蹤了。」李韜步說出重大消息,在門前低垂著頭。
  門被徒然打開,臉色蒼白如紙的浣紗站在那兒,盈亮的眼裡有著焦慮,還有著某種深切的絕望。
  「他失蹤了?」她緩慢的重複著李韜步的話,像是不太能理解這些話。
  「是的,柯先生說要到南部去處理廠商的事情,但是廠商怎麼都等不到他的出現。我們試著要找他,甚至動用到警方的關係,但是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行蹤。另外……」
  李韜步一臉為難,猶豫的看著浣紗,眼神中甚至有著憐憫。
  「說下去。」她說道,冰涼的手輕覆在胸前,想給自己一些安撫。心裡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吶喊,要她快些離開,要她別去聽李韜步接著要宣佈的話,但是她動不了。像是被釘在原地般,她聽進李韜步所說的一字一句。
  「我們發現公司的公款有大量的虧空,是何先生以經營者的名字調動的,但是公款的去向不明,就連柯先生的秘書也在同一時間失蹤了,警方發現她跟柯先生有過接觸。」
  李韜步仔細的說道,看見浣紗的身軀略微晃了晃,眼看就要倒下。他急忙伸出手,想要扶助她。
  但是浣紗的手握住門扉,並沒有倒下,無言的拒絕他的幫助。她的臉色是蒼白的,眼睛裡的絕望與痛苦逐漸轉變成某種死寂的平靜。生來驕傲的性格,讓她不願意被擊倒,再怎麼說她也是鳳傲磊的女兒,任何人都無法打敗她。就算是那個得到她最初、最深切愛戀的男人也無法打敗她。
  「小姐,現在公司亂成一團,必須要有人出面維持,否則鳳氏會有危險的。」李韜步急切的說,將伸出的雙手收回。
  「我知道,你先去處理,我隨後就到。」她平靜的說完,然後再度將門關上。
  走入書房,她只覺得極度的寒冷,那是一種因為絕望而起的寒冷,冷得她幾乎要昏厥。她極為緩慢的走到書桌前,將屬於柯焰的文件緩慢的收集,然後轉身到書櫃旁,拿下一本又一本柯焰心愛的書籍。
  每個動作都是緩慢的,像是內心已經破碎,無法禁得起太大的動作,只要外人稍微一碰,她就會灰飛煙滅。隱約的,她像是聽見他的承諾,一句又一句。
  別哭,也別害怕,我會陪著你的。就算有黑暗,我也會為你點燈前來。
  她看見衣架上的外套,凝視了片刻後才將外套取下。以熟悉的動作,她在外套的內裡口袋內找到打火機以及煙盒,曾經以這樣的動作,她為他點煙,然後靜靜的靠在他胸前,以為這樣就是她的一生。
  將外套放置在文件堆上,她舉起幾張文件紙,用打火機點燃,等待火焰舔吮過紙張,燃燒出火炬時,才將燃燒的紙張丟進那堆文件上。火焰像是迫不及待的野獸,貪婪的吞噬著男用外套,以及那些屬於柯焰的文件,將屬於他的物品燃燒殆盡。
  火光映著她的臉龐,精緻的五官上沒有任何表情。哀莫大於心死,當心已經死去時,疼痛或許能夠稍微平靜些,那些疼痛會從最當初撕心裂肺的疼,轉變成一種隱隱的疼,像是一根針,穿透了脆弱的心。
  浣紗打開煙盒,將裡面的煙全都倒進火焰中,再將煙盒拋向火焰之中。她的雙手緊緊握在胸前,想減低一些從內心傳來的刺痛。她記得他的承諾。
  永遠嗎?
  永遠。
  他答應過永遠不會將她獨自留在黑暗中。
  「騙人的,騙人的,全都是騙人的……」她喃喃低語,雙眼緊盯著那堆劇烈燃燒的火焰。
  香煙燃燒著,釋放出特殊的濃烈香氣,那陣煙霧包裹著她,像是他的懷抱,將她重重的鎖住。她呼吸著那氣味,頹然倒在地上,只能瞪視著火中的煙盒。火焰舔吮著煙盒邊緣的白銀,逐漸將白銀熏得褐黑,連皮革都因為高溫而逐漸變形。
  她愣愣的看著。突然間撲入火中搶救那個煙盒。當火焰舔過她細緻的纖指時,她渾然不覺得疼,只是堅決而急切的要救回那個煙盒。被火焰包裹過的煙盒,有著炙人的溫度,而她卻將其緊握在手中,抵靠在胸前,那個最接近心臟的位子。
  跌坐在地上時,她能夠感受到淚水滑落雙頰,然後逐漸被火焰的溫度蒸發。煙草燃燒後的煙霧包裹著她,在她身上流連著。她瞪視著火堆,在心中暗暗發誓,這將是她最後一次哭泣。
  然後,漫長的六年過去了,她不曾得到柯焰的任何消息。
  只是她從不曾忘懷過他,不斷不斷的告訴自己,她對他有著深切的恨。她痛恨那個說盡謊言,然後一走了之的男人,而費盡心思的尋找他,當然是為了找回那筆巨款。她不是對他仍舊有著眷戀,絕對不是!
  回憶的風,從那個紛亂的海島,一路吹到這個海島。不論是在台灣,或是在如今的安德羅斯,隱藏在激烈的恨意之後,是否有著纏綿的溫柔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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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7: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隆冬的安德羅斯島,仍舊有著迷迭香的氣味,纏繞在空氣之中,怎麼都難以散去,像是一個太過深刻的擁抱,會牢牢的烙印在記憶之中,即使不願意去回憶,在午夜夢迴裡卻又會來糾纏。
  不思量,自難忘。
  浣紗拍去淡紫色毛衣上沾染到的迷迭香,心中思潮起伏不定。在見到他之後,那些記憶猶如潮水,洶湧的襲來,衝擊著她好不容易才築成的堤防,險險就要在心中氾濫成災。
  她不願意去回憶,只要回憶起那些甜蜜過往一次,就會想起他的遺棄一次,她的心就會再疼上一次。誰能那麼勇敢,禁得起一再的心痛?她在旁人面前自製冷靜,其實內心裡只是個受過傷的女人罷了。
  順著來時路,浣紗緩慢的往回走,在經過懸崖邊的石屋時,略略停下腳步。她試著凝聚勇氣,好進去再跟他質問一些不曾解開的疑點,但是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卻仍舊沒有辦法舉步。
  視線眺向先前經過的小鎮,她轉向小鎮走去。情緒翻滾得太劇烈,怎麼也冷靜不下來,她必須先轉移注意力,否則理智真的會崩潰。經過崎嶇的小徑,以及兩旁的濃密綠樹,她逐漸接近城鎮。
  小鎮是愛琴海畔漁村的典型,房子依著山勢而建築,有著白色的牆以及淡藍色的屋瓦,步道上鋪滿了石板,綿延了整個小鎮,步道高低起伏,有著驚人的斜坡,而兩旁則是翠綠色的迷迭香,這是一個盛產迷迭香的小鎮。小孩在步道上踢皮球,在皮球滾下長長的斜坡時,高興的尖叫著;婦女們舉著木杓在閒話家常,而男人則是在門簷下刨著木頭。
  安樂閒適的景況,在浣紗的到來後,有了些許改變。原本輕鬆的人們,在看見從懸崖石屋方向走來的浣紗時,臉上徒然浮現戒備的神色,婦女連忙呼喚自家孩童,將孩子抱進屋子裡。
  浣紗有些詫異,伸手摸著仍舊因為先前的震驚而冰涼的臉。她知道東方人的黑髮黑眼,以及細緻的五官,在歐洲很容易引來側目,但倒是很少會遇上如此不友善的小鎮,看著她的眼神像是看著地獄中前來的惡鬼。
  她沿著石板步道走著,逐漸走到鎮民較多的地方,道路兩旁都是店舖,販賣著水果或是曬乾的香料,而步道上也有一些小販,這裡似乎是小鎮的市集。但是只要她走到一處,那一處的喧囂就會徒然沉靜,人們之間的談話變成細細的耳語,目光全盯著她。
  一顆球滾到她的腳邊,穿著毛線衣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跑來,看見球滾到她腳邊時,不敢上前來拿球,瞪大了眼睛期望的遠遠看著,不敢走上前來。
  浣紗友善的露出微笑,略提起毛料裙,以熟練的動作將皮球踢回小男孩眼前。男孩看來大約五六歲左右,淡金色的頭髮,燦爛的藍眸,看來很是可愛。
  男孩驚喜的抱起球,正準備對浣紗露出微笑。嘴唇還沒有扯開,一旁的媽媽已經驚呼連連的奔來,一把抱起茫然的小男孩,就往屋子裡沖,彷彿怕再慢一步,小男孩就會被妖魔鬼怪吞噬。
  浣紗有些尷尬的收起笑容,對鎮民們的不友善態度蹙眉。她向前走了幾步,來到一間小小的雜貨鋪,透過門前的玻璃,看著店內陳列的一些香煙。她隔著玻璃輕敲,遞出幾個銅板。
  外面販賣的煙,自然比不上鳳家兩代男主人慣用的特製古巴煙草,但是她急於找些什麼事情來轉移注意力。雖然多年不曾再碰過煙,更不曾碰過外面販賣的煙,她違背了心中長久來的戒律,用有些顫抖的手接過煙,又買了盒火柴,以笨拙的動作撕開包裝紙,拿出煙點燃。
  纖細的指仍是顫抖的,拿著煙緩慢的靠近溫潤的唇。她呼吸著煙草燃燒後的氣味,想起已經有多年不曾碰過煙,最初時被煙引誘,也是因為貪戀著煙草燃燒時的氣味,只是點得久了,她不自覺的染上煙癮。好不容易戒除了對煙的依賴,卻在見到他之後,竟又受不了誘惑的點燃煙。他對她的影響,比她願意承認的還深。
  手中的煙還未觸碰唇瓣,輕柔的女性嗓音就在浣紗身後響起,帶著些微的笑意,以及更多的無奈。
  「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幫你戒除煙癮,而只是來到安德羅斯島一趟,你就輕易破戒了?」
  長髮的東方女子放下手中裝滿香料的提袋,似笑非笑的看著浣紗,烏亮的長髮綁成了單邊髮辮,依偎在美得驚人的容顏旁,最後垂落在以簡單的冬季運動套裝包裹的身軀上。
  浣紗驚慌的將手中的煙揉進包裝紙裡,狼狽的回頭,在認出對方時,她臉上陡然浮現困窘的紅暈,像是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
  「楚老師?」她完全沒有想到,竟會在此處遇見楚依人。
  楚依人微笑著,溫和的眸子裡有著欣喜,因為見到浣紗而喜悅。
  「跟你說過很多次了,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別稱什麼老師不老師,太生疏了。」
  她打量著浣紗,在看見浣紗試圖藏在身後的煙時,挑起彎彎的眉。「你竟然又碰煙了?我還以為你深切的知道香煙對身體的戕害,在經過長時間的治療後,再世不會碰煙了。」
  「抱歉,我的情緒不穩定,一時鬆懈就險些破成了。」浣紗羞窘的微笑。見到多年不見的好友,雖然是值得高興,但是做壞事當場被抓到的滋味可不好受。
  「到我那裡去,我請你喝杯迷迭香,我想迷迭香平撫心情的效用會比煙好上許多。」
  楚依人看著浣紗手中的煙,並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只是繼續微笑著。「再說,我想這類煙草你應該也無法習慣,你只碰一種特製的煙草,不是嗎?」溫潤的紅唇,勾起一個瞭然於心的微笑。
  楚依人是個傳奇人物,對植物有著驚人的使用能力,傳說中她能輕易的使用花草,讓人生也讓人死。幾年前浣紗忙於鳳氏的經營,連身子都因為疲累而纏上疾病,在巧合下遇上亟欲找尋藏身之所的楚依人。
  當時浣紗已經染上煙癮,她提供了楚依人隱蔽的容身處,也在楚依人的治療下,戒除了煙癮。就如楚依人所說的,她是不該再碰煙的,煙對人體的傷害有多大,她親眼目睹過。那些傷害不是降臨在她身上,而是在對她最重要的人身上,這對她來說,更是讓她痛苦。
  在一段時間的治療後,有著不凡背景的楚依人再度被追緝,她別無選擇的離開台灣,從此音訊杳然。沒有想到,在遙遠的希臘島嶼上,兩人竟又見面。
  「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些年來你都居住在這裡嗎?」浣紗詢問著,將手中的煙遠遠的丟開。
  「我會在這裡出現也只是個巧合。迷迭香盛產在地中海沿岸,這裡的夏季陽光和煦,很適合迷迭香的生長,吸引我在此處住下。這個島嶼上特殊的冷泉,也讓我感興趣,試著在溫暖的地方,較低的溫度,培育新品種的香草。再者,我有一位病人也在此處靜養,我不久前到達,就居住在這裡照顧他,如果形跡不暴露,或許會住上一段日子。」楚依人淡淡一笑,在溫和的微笑下其實埋藏著深深的無奈。
  她是一個被追緝的人,無法在一處停留太久,只能不斷的逃著,妄想能夠逃出她所恐懼的勢力。但是對方的勢力如此龐大,有著她難以想像的能力,多年來仍舊苦苦糾纏著,始終不願意放過她。她心裡清楚,如今的逃亡只是在延遲著最後見面的時刻,她無法再逃多久。
  「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再回到台灣,我願意提供幫助。」浣紗握住楚依人的手,給予堅定的支持。她只隱約知道楚依人被人追蹤著,但是卻不清楚是什麼樣的人,竟會有如此可怕的耐心,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非要將楚依人帶回身邊不可。
  「我能夠應付的。」楚依人仍舊微笑著,提起地上沉重的迷迭香,緩慢的走上前,一路上檢規著店舖裡所販賣的香料。
  店家主人在看見楚依人時,原本僵硬的臉龐上都露出微笑。小鎮對外來者有著強烈的敵意,尤其是來自於懸崖石屋的人,都在居民的黑名單之上,但是楚依人卻不同。
  起初居民們也是強烈的排拒她,但是她卻教導居民以新方法種植迷迭香,產量與品質都優於過去,還培育出新品種的香料,讓居民們收益徒然增加數倍,對於這位財神爺,居民們的態度自然和善許多。
  「等會兒跟我回去,我準備一些好菜招待你,這些年來我四處漂泊,還學會不少人間美味。」楚依人說道,伸手拿起店舖中乾燥的緋紅竺葵。放置在鼻端聞嗅著,之後再滿意的放下。「不用跟我客氣,我那位病人雖然脾氣不好,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你們是舊識,他不會拒絕讓我招待你的。」她若有所指的說。
  浣紗正在學著以指尖捏起些許香料,而楚依人的那些話卻讓她如遭雷擊,震驚得鬆開手,原本在指尖的香料徒然流洩,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香氣。
  「我的舊識?你的病人是誰?」她無法相信的蹙起眉頭,手也不自覺的顫抖著。只要提到他,她多年來訓練出的自製就變得不堪一擊。
  「那個居住在懸崖石屋裡的男人。」楚依人神態自若的回答,深邃的眼迎向浣紗的,帶著幾分笑意,更帶著幾分的思量。
  兩人的周圍有不少人圍觀著,東方女子在此處本就少見,更何況兩人都美麗得讓人一見難忘。小鎮雖然排拒外來者,但是對浣紗的美麗也留下深刻的印象。許多人好奇的張望著,不明白這位突然到訪的東方美人,為何會因為楚依人的話語,而有著激烈的反應。
  浣紗的臉色變得蒼白,不敢置信的搖著頭,「你不該知道我認識他的,你在台灣的那段日子裡,我不曾提過關於他的任何事情。你只待在我的住處,而在那裡不會有任何人敢提起他。」
  「的確,在台灣時我是不知道你跟他之間的事,但是卻直覺的知道,你們之間有著聯繫。」楚依人接過店家主人贈送的番紅花,以希臘語跟對方道謝。
  「我不明白。」浣紗的手輕覆在胸前,感受那裡激烈的心跳。
  楚依人幫她治療時,柯焰已經離開一年有餘,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麼聯繫?她將鳳家裡所有屬於柯焰的東西摧毀殆盡,不留下任何痕跡,為何楚依人還能那麼篤定?
  莫非,在她沒有注意的細微處,還留著他的烙痕?
  「因為氣味。我在你們身上聞到同樣的煙草味,而那種煙草的產量極為稀少,且氣味特殊,若非訂購根本買不到。」楚依人將番紅花交給浣紗,示意她跟上來。
  浣紗像是受到牽引,別無選擇的跟著她往小徑上走去。她記得這條路,是到達懸崖石屋的唯一道路,前不久她才經由這條路走去,在海邊看見了他。
  「那煙草是古巴一間廠商特別製造的,長期供應給鳳家。」她緩慢的說道,鼻間彷彿又聞到那陣熟悉的煙草味。鳳家的兩代男主人,甚至包括她在內,都曾經是那些煙草的俘虜。
  「所以我的猜測十分正確,不是嗎?」楚依人彎唇微笑。
  她們在小徑上走著,陽光穿過濃密的樹林,灑落在兩人身上,在冬季裡,就連陽光也略微寒冷。在樹林的深處,有著水光的反射,隱約還可以聽見潺潺的流水聲,懸崖旁的冷泉源頭,不分四季的流出約攝氏四度的冰冷泉水,環繞整個島嶼,提供居民各種用途。
  林木看來很具濃密,小徑的兩旁都像是甚少人跡的出境。
  楚依人娓娓訴說著幾年前的過往,她猜出這兩個人之間的牽連,卻沒有想過兩人之間真正的關係。「當初我遇見柯焰在先,而遇見你在後,雖然懷疑你們有關係,但是身為醫者也不好多說。如今又在這個島上見到你,推敲起來答案不是很明顯嗎?你是為他而來的。」
  「你遇見他在先?」浣紗瞪大雙眸,焦慮的握住楚依人的手,番紅花摔落地面,乾燥的花瓣從紙中散落,在小徑中散成漫天的花雨。
  「那你應該知道他身上的傷痕,以及他的失明是因為什麼而起的。他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受傷?當初傷得重不重?」源源不絕的問題從她口中傾洩,她被心中的焦急驅趕著,無法克制的詢問。
  她無法不問,關於他的一切,始終左右著她的情緒,從六年前就是如此。她不是恨他嗎?為何還會如此焦急的關懷他?
  楚依人意味深長的看了浣紗一眼。「他出了一場可怕的車禍,車子失控撞上安全島,之後爆炸燃燒,路人們奮勇救出他,但是他已經傷得太重。我最初見到他,是受人之托,將他從死亡邊緣救回來。」
  「他的身體現在無恙嗎?」浣紗顫抖的詢問著,無法想像當初他是受了多大的傷害。
  她還記得,在他的黝黑肌膚上蜿蜒的疤痕,看來怵目驚心。
  楚依人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浣紗,半晌後略略朝前方不遠處的石屋偏頭。
  「我想這個問題你該直接問他,畢竟他是我遇過的病人中,脾氣最暴躁激烈的,配合度極低。或許你問出的答案,會比我這個醫者還多幾分真實性。」
  「我不久前在海邊見到他了,他氣憤得幾乎要將我推下懸崖,很顯然並不歡迎我的出現。」浣紗輕咬著唇,在離石屋不遠處停下腳步。
  從他的反應裡,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排拒,她的出現似乎讓他狂怒不已。柯焰是不願意她看見他滿身的傷痕,以及此刻的狼狽模樣嗎?還是為了先前的遺棄,沒有顏面見她?
  楚依人的微笑裡帶著謎團,彷彿看穿了某些旁人尚未看穿的秘密。「你千里迢迢的前來,一定有問題要好好的跟他談談,何不就趁著用餐時間,讓我為你做些好菜,你也好跟他敘敘舊。」她提議著,而後不容反駁的握住浣紗的手,筆直的往石屋走去。
  浣紗沒有反抗,只是懷著忐忑的心,走入那間石屋。在打開木門時,屬於記憶深層的氣味迎面而來,她像是墜入過往的歲月裡,某種水霧悄悄的瀰漫眼前,她狠狠的眨動雙眼,將水霧逼去。她已經不再是六年前脆弱的小女人,這些年來她學會了堅強。
  只是,她怎麼也無法明白,為何幾年來的堅強,會在接近他時,徒然潰敗流散。她應該是恨著他的,但為何在想起他時,心裡就有隱約的疼痛?
  冰冷刺骨的海風吹拂著石屋四周的迷迭香,淡淡的香氣,屬於記憶,也屬於那些未被實踐的諾言。
  石屋看起來建築年代久遠,在主屋裡還有信道,可以到達一旁的幾處小屋內。小屋有著不同的用處,例如儲藏與烹飪等,其中一棟小屋,引人冷泉成為一池冰冷的泉水,供給屋內的人沐浴,卻也為石屋引入冰冷的寒氣。
  主屋內的陳設很簡單,原木的桌椅都被固定在牆邊,走道比一般的家庭略大些,看得出是為了失明的柯焰特別安排過。不知是否是光線的緣故,陰暗的石屋內感覺比外面還要寒冷,厚重的窗簾覆蓋在窗欞上,遮蔽了陽光,看來幽暗而詭異。
  浣紗緩慢的走進石屋,手覆蓋在冰冷的牆上,有些詫異的觀察著。她一直以為柯焰用著從公司竊得的巨款,過著優渥富裕的生活,畢竟那是一筆驚人的款項,而柯焰並不是會虧待自己的人。
  但是眼前所見的與她想像中相去甚遠,他如今所居住的環境,根本無法與鳳家相比。
  她的心微微地抽痛了,埋藏得許久的痛苦又再啃噬。難道為了離開她,他寧可過這樣簡陋的生活?
  「不是很豪華,不過還算過得去。在我剛到這裡時,屋子裡的東西更簡陋,陳舊而佈滿塵埃,只有喜娜一個人在照顧柯焰,而她又嬌弱膽小,一遇上柯焰發脾氣時,就站在旁邊手足無措的哭泣。」楚依人解釋著,率先走入起居室。
  還沒有接近起居室,就可以聽見柯焰憤怒的吼叫聲。那低沉的吼聲帶著強烈的怒氣,還有深深的無奈,聲音充斥在整間石屋內,像是某只被困住的猛獸,只能在牢籠中發出垂死前的哀鳴。
  「該死的,滾出去這裡!」巨大的吼叫聲中,夾雜著女性驚慌的低泣聲。
  起居室內也是一片陰暗,厚重的窗簾遮蔽了光線,讓原木的傢具隱藏在黑暗中,大量的煙霧瀰漫在室內,連空氣都渾濁不堪。
  楚依人歎了一口氣,很熟練的走到窗前,拉開厚重的窗簾,而後將窗子推開,好讓新鮮空氣能夠流入室內。
  柯焰坐在木椅上,黑髮凌亂著,黝黑的面容上有著激烈的怒氣。他的手中夾著點燃的煙,不時將煙舉到簿唇邊,呼出大量的煙霧。在煙霧籠罩下的臉龐,像是地獄裡的惡魔,看來有著讓人膽怯的威嚴。
  喜娜則是縮在牆角,離柯焰遠遠的,她被罵得淚流滿面。
  「我跟你說過,不要抽煙,尼古丁會消耗你體內的維他命c,讓你的皮膚過於乾燥,這會減緩傷痕復原的情況。」楚依人說道,迅速走上前去,拿起柯焰面前的煙,毫不留情的丟到窗外。
  喜娜以崇拜的眼神看著她,像是看見膽敢與獅子搶奪食物的勇士。
  「喜娜,我說過不要再把煙拿給他的,以後別再犯了。」楚依人叮囑著,拿出手帕給年輕女郎擦乾臉頰上的淚痕。
  「但是柯先生很堅持,他很生氣,所以我……」喜娜委屈的扭著手帕。她也不想違背楚依人的交代,但是柯焰的脾氣暴躁得讓她害怕,她不敢不遵從。
  柯焰的手幾乎在同時往前伸去,想搶回得之不易的煙,雖然他這些年來訓練出的知覺,有著驚人的敏銳度,但是沒有了視力協助,動作自然慢了半拍,當黝黑的掌覆蓋上桌面時,煙早被楚依人扔到窗外去了。
  他憤怒得青筋微露,雙手緊緊的握拳,像是期待要握住楚依人的頸項。「把煙拿給我,你無權干涉我,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我得肺癌也不關你的事。」他用手爬過凌亂的黑髮,在憤怒的情緒下其實掩蓋著絕望。「該死的,我不需要恢復,根本沒有那個需要,就算是恢復了又如何?那不能改變什麼。」他暴躁的吼叫著,聲音迴盪在石屋內。
  「我當然有權干涉你,我是你的醫生,還曾經花費很長的時間,把你從死亡邊緣救回來。我可不願意看見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自暴自棄的抽著煙,只求盡速死去。」楚依人回頭看了浣紗一眼,「你說,我怎麼會認不出來呢?你們遇到事情所做的反應如此相似,只是比較起來,你理智多了。」
  喜娜因為看見浣紗而驚呼。她緊張的看向柯焰,害怕他的脾氣會再度被點燃。就是因為在海邊見到浣紗,所以柯焰回來後突然變得憤怒,強迫她拿出藏起來的煙,然後坐在陰暗的起居室裡沉默的抽著煙。
  柯焰的身體變得緊繃,像是蓄勢待發的弓弦,任何輕微的觸碰都會激發他激烈的反應。被憤怒淹沒的心,因為楚依人的話而狠狠的震動著,他期待著卻也恐懼著,深怕那個跟隨楚依人回來的,會是他思念得太久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不出聲,他也能感受到她站在那兒,在他失明後,其它感官變得極度敏銳,他不依賴雙眼,血液裡另一種直覺反而覺醒了,他的行動敏捷,甚至看不出是眼盲的人。
  而屬於她的氣味,就是他記憶裡一再重溫的美好,他不斷的想起她,用那些記憶來折磨自己。
  他險些衝動的走上前去,想觸摸她的臉龐,感受她嬌嫩的肌膚,以及光滑如緞的髮絲。關於她的記憶,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中,他想起她溫潤的唇,以及欺霜賽雪的肌膚,美好的身段與他一同翻騰在鳳家主臥室的寬大床鋪上,他的黝黑膚色,襯著她雪白的肌膚……
  想到先前她在懸崖邊緣見到他時,纖細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下僵硬。他的動作倏地靜止,無法再靠近她。
  她是否對他的模樣感到恐懼,或是厭惡?他沒有勇氣去求證,知道她的答案仍能輕易的摧毀他的理智。
  「滾出去!這間屋子不歡迎客人。」他粗魯的吼著,抗拒著用手遮住臉孔的衝動。
  那些傷痕仍在,除了蜿蜒在黝黑的肌膚上,也戕害了他的心。
  浣紗有些詫異的看著憤怒的他,幾乎認不出那張因怒火而扭曲的臉龐,是屬於柯焰的。記憶裡的他始終冷靜,就算是動怒,也能夠控制情緒,維持著優雅與禮貌的態度,輕易的反擊對方。但是眼前的他,暴躁而無禮,粗魯得讓人皺眉。
  「柯先生,不論你歡不歡迎,我都必須留下。我花費六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找尋到你,可不會輕易就被你的幾聲咆哮嚇退。」浣紗緩慢的開口,用疏遠的口吻說道,視線沒有離開他的身軀。再度看見他身軀上的傷痕時,她的心其實在顫抖著,冷靜的面具險些要崩潰。
  明明是恨著他的,她又何必在乎他經歷過哪些可怕的災禍?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難道那些恨竟如此微不足道,他身上的傷就足以抵償他對她所做的傷害嗎?她怎能輕易遺忘他的欺騙?
  「回台灣去,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不需要再忍受你。」柯焰的語氣尖銳,只求快生將她趕出屋外。他承受不了這樣的痛苦,感受她站在那兒,猜測著她的反應,拚命的克制著上前擁抱她的衝動。蒼天可鑒,這樣的折磨簡直會要了他的命。
  浣紗淡淡一笑,笑容裡有幾分的哀傷。「原來在六年前,你只是在『忍受』著我,也難怪在我父親去世後,你會迫不及待的逃開。」他的用詞輕易的傷害她,而傷害已經太深,她的痛楚有些麻木。她將雙手輕覆在胸前,想用這個動作給自己一些勇氣。
  她不再是幼稚的小女人了,他的言語可以傷害她,卻不能打敗她。這些年來獨立撐起鳳氏,她經歷過太多的風浪,但是那些事件的衝擊,都比不上他給她的傷害。
  柯焰的身體僵硬住,薄唇衝動的張開,因為聽見她話語裡不經意流露的悲哀而自責著。真相凝聚在舌尖,幾乎就想要衝口而出。他是多麼想要告訴她,但是埋藏得太深遠的自卑,讓他將那些話語再度吞回吐中。
  「我不想跟你討論那些陳年往事,請你馬上離開。」他對著空氣揮動雙手,激烈的想嚇退她,失明的黑眸裡充斥著懊惱。或許讓她恐懼也是好的,至少她會恨著他,不會厭惡或是憐憫他。
  浣紗緩慢的搖頭,遠遠的看著他。「我不會輕易離開的,我還有事情必須問清楚。」
  她的眼神裡有著堅定,站在原地仰望著他。「柯焰,你無法嚇退我的。」她靜靜的宣佈。
  他雙拳緊握著,寬闊的胸膛因為喘息而起伏。他憤怒著,卻又無能為力,她的出現讓他措手不及,原本沉靜的心徒然變得波濤洶湧,腦海中不斷浮現過往的景象。
  楚依人始終站在一旁,安靜的整理著乾燥的迷迭香,將香料捆紮成束。當屋內的氣氛僵硬凝滯時,她優閒的抬起頭來,語調輕快的說:「站著談話多累啊,你們到餐桌旁等著,今天我剛采收了這一季的迷迭香,還買了新鮮的羊肉,我去廚房準備,你們就邊用餐邊敘舊吧!」她的眼裡閃動著溫和的笑意,輪流看著情緒緊繃的兩人。
  「我很樂意。」浣紗禮貌的回答,順著楚依人的指示,率先往餐廳走去。
  柯焰知道情況已經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此時的浣紗似乎與昔日不同。雖然不能親眼看見,但是他感受得到,她不再幼稚任性,也不會被情緒左右,即使面對他的尖銳言詞,也始終堅定而平靜。
  六年的光陰,雖然不夠讓他徹底死心,卻已經足夠讓任性的浣紗學會如何獨自面對一切。
  「隨便你們!」他粗魯的說道,往前揮動著手,皺起眉頭喊著:「喜娜,過來扶我。」
  喜娜詫異的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在柯焰又吼了幾句後才連忙上前,笨拙的攙扶著柯焰。這項命令十分的反常,讓她在反應時略顯遲鈍了些。
  柯焰雖然已經失明,但是自尊心極強,別說想攙扶他,他根本不讓旁人觸碰,寧願在摔跌中摸熟屋內的擺設,靠自己的記憶在屋內行走。他的直覺在失明後變得敏銳,甚至在屋外他都能行走自如,完全不需要協助,行為舉止與其他人無異。他甚至可以自行點煙,雖然在嘗試的時候,差點燒掉半間屋子,但他還是憑著驚人的毅力辦到了。
  喜娜想不透,似乎從那個東方美女出現後,柯焰的理智就全消失了。她忐忑的攙扶著他,深怕做錯了什麼事情,再度引發他的憤怒。
  「喜娜。」如雷嗚般的低沉聲音在她頭上響起,她嚇得全身緊繃著。
  「有什麼吩咐嗎?」她太過害怕,幾乎要想哭泣。
  「告訴我,她現在是什麼模樣。」男性的嗓音裡,有著深深的渴望,急切的想知道一切。他懊惱著無法親眼看見浣紗,只能透過喜娜的眼,探望她如今的容貌。
  喜娜看著前方的浣紗,忠實的陳述道:「她很漂亮,甚至跟楚小姐一樣漂亮,我本來以為,楚小姐是最漂亮的東方女人。」想到柯焰根本沒有親眼看過楚依人的長相,喜娜連忙說得更加詳細。「她的肌膚潔白,五官很漂亮,眼睛盈亮清澈,穿著淡紫色的毛料衣裙,看來成熟而美麗,但是在笑的時候看來有些哀傷。」
  柯焰專注的傾聽著,像是在沙漠中旅行得太久的旅人,而浣紗的點滴就是甘霖,能夠給他的心一些滋潤。
  「她的頭髮呢?」他還記得,她留著及肩的短髮,有著幾分俏麗。
  「是很長的頭髮,覆蓋著她的背,剛剛在海邊我看到海風吹過她的長髮,看來好漂亮。」喜娜羨慕的說。是不是東方女人都會有一種神秘的氣質?那種氣質增添了她們的魅力,令人幾乎移不開視線。
  「長髮?」柯焰喃喃的說,無法想像浣紗留著長髮的模樣。他曾經聽她提過,長髮太過麻煩,她懶得去整理,更不會留著累贅的長髮。
  同樣的,他也無法想像,喜娜口中所說的,那個成熟美麗卻帶著哀傷笑容的女子,跟六年前任性而脾氣火爆的小女人是同一個人。在他離開的這段歲月裡,她似乎改變了許多。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他們都不同於往昔了,唯一不變的,只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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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8: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柯焰在暗褐色木椅上坐下,喜娜則是轉身將四周的窗簾拉開,略顯遲疑後才推開窗子。隆冬的海風吹進石屋,帶著迷迭香的氣味,寒冷卻也芬芳,環繞在石屋之中,沖淡了先前嗆人的煙味。
  原木的桌椅看來有些斑駁,桌上擺著新鮮的香草,為陰鬱的屋內增添一絲溫暖的氣氛。只是任何溫柔的情緒,都與眼前怒氣騰騰的柯焰顯得格格不入。
  浣紗看著他,仔細看著喜娜在一旁乖巧的伺候著。某種疼痛的情緒揪住了她的胸口,無法分辨究竟是心疼還是嫉妒。那麼驕傲的男人,竟然必須由旁人照顧,他是不是格外的疼愛喜娜,才將她留在身邊?他跟她在一起多久了?
  喜娜年輕而美麗,但是顯得膽怯畏縮,不時因為柯焰的吼聲而顫抖著。浣紗略微蹙起眉頭,無法明白他為什麼會對情人如此的兇惡。
  她的雙手放置在原木桌上,輕觸著喜娜拿出來的餐具,以及覆蓋在桌上的棉布。棉布的品質並不好,在觸手時讓肌膚有不舒服的觸感,她再一次看出,他過的生活並不是十分富裕。
  「你所過的生活,與我想像相去甚遠。」浣紗淡淡的說,仔細觀察著柯焰的表情。
  當再見後的情緒趨於平靜,她認真的思索起許多問題,而她所觀察到的,與這些年來的猜測有著相當大的差距。
  「那不關你的事。」柯焰僵硬著身子,防衛性的回答。微微側過臉,他喊道:「喜娜,酒呢?把酒拿來。」
  聽見呼喚的喜娜連忙從廚房裡奔出來,手中拿的卻不是酒杯,而是一壺熱騰騰的熱茶。她把櫥櫃裡的陶制茶具拿出來,先替浣紗擺上,然後忐忑的走到柯焰身邊,在他面前放置慣用的茶杯。
  「楚小姐說,你們先前想用煙來平復情緒,那只會傷身卻沒有任何幫助,倒不如喝些迷迭香茶。另外,她不許你喝酒。」喜娜倒著茶,手有些顫抖,知道柯焰會因為不能喝酒而憤怒。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柯焰皺起濃眉,轉頭面對浣紗的方向。「你抽煙?」他的語氣裡有著詢問與不贊同。
  浣紗端起茶杯,輕啜著陶杯中溫暖的茶湯,聞嗅著新鮮香草的氣息,淡橙色的茶湯在杯中蕩漾,形成柔和的光影,映照著她細緻的容顏。她略微彎唇,看著皺眉的他。
  「那不關你的事,不是嗎?」她用他先前的用詞反擊。
  失明的黑眸裡閃過一絲憤怒的光芒,他的薄唇是緊繃的,黝黑的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然灌了一大口。不知道楚依人所說迷迭香對平撫情緒有幫助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不過他的確很需要什麼東西來幫助他維持鎮定。
  他始終記得,在鳳家的書房裡,她依偎在他的胸膛上,以熟練而緩慢的姿勢為他點煙,在煙霧之後,她的面容嬌美得不可思議。那樣的動作裡,有著夫妻之間的親暱,縱然沒有言語,卻能夠感到彼此的心,在那時是緊緊契合的。這些日子來,他不曾忘記,他那個美麗而任性的小妻子。
  在他離開的這些年,她是否為其它男人做過同樣的事?他曾經聽過關於她的事情,每一件傳言都讓他痛苦得幾乎想死去。他無法擁有她,而看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懷中,則是對他最殘忍的懲罰。沒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渴望,以及他的痛苦。
  「你以前雖然不排斥煙味,但也不抽煙。」他的嗓音緊繃著。
  「人總會改變的。」浣紗淡淡的說道,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他的面容。知道他看不見,她反而能夠放大膽子的看著他。歲月對他並不仁慈,那些傷痕留下的白痕,讓他看來更加危險,以往的優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某種自衛的尖銳,抗拒著所有人的接近。
  柯焰瞇起眼睛,雖然已經失去視力,但是那表情仍舊具有無限的威嚴。他生來就有攝人的氣質,就是那種特質,讓鳳傲磊願意將鳳氏與浣紗都交到他手中。
  「這幾年來,你似乎改變了許多,六年前的你任性而容易被激怒。」他感受出她的改變,縱然看不見她現在的模樣,但是從她的對話以及反應,他清晰的感受到眼前的浣紗比起過去冷靜得多了。
  浣紗溫潤的唇,彎成一個有些自嘲的微笑。「人總會成長,而我所遭受的事情逼著我必須成長,否則就只有被打敗的份。你不能接受我的成長嗎?畢竟是你帶給我的磨練,逼得我不得不成長。」她的視線平視著他,雖然知道他已經失明,但是那雙黑眸仍舊炯炯有神,像是能看透她的心。「如今容易被激怒的人,反而是你。」
  楚依人端著托盤,腳步輕快的走來,修長的身段在行走時,有著一股淡淡的香氣,說不出是什麼種類的花草香,卻讓人聞嗅後心情奇異的變得平靜了。
  「很好,你們總算能平靜的交談,而不是互相吼叫,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她從托盤上拿起海鮮沙拉,分別放置在兩人面前。「這道菜裡有著山蘿蔔與鼠尾草,至於醬汁則是摻了法國龍艾的美乃滋。」她對喜娜使個眼色,年輕女郎如釋重負,飛快的逃進廚房裡。
  浣紗拾起刀叉,緩慢的將沙拉送進口中。楚依人的廚藝精湛,善於使用各類香草,所做出的菜餚十分美味,但是如今在情緒緊張的狀況下,浣紗卻有些食不知味。
  「這不是什麼開始,該說是一個了結。我只是想跟柯先生問清楚一些陳年往事罷了。」她拿起棉布擦拭著唇瓣。
  「有什麼事情就快問,問完請馬上離開。」柯焰粗魯的說,像是急於將客人趕出屋子的主人。
  他緊握著手中的叉子,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冷靜,憑著敏銳的知覺,準確的尋到桌子上的陶盤。這些年來他已經熟悉了黑暗,就算失去視力,他也不願意過於依賴旁人,不停的訓練自己,試著要過得正常些。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柯先生,我想請你歸還六年前從鳳氏盜走的那筆款項。」
  浣紗以冷淡的口吻說道,就算是眼前的珍饈美餚也無法引起她的胃口,她的情緒緊繃著。
  「什麼款項?」柯焰皺起眉頭,疑惑的偏著頭,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
  「請別再裝傻了,我指的是當初你離開鳳氏前,以經營者的名義取走的巨款。你拿了那筆錢,與那位秘書小姐雙宿雙飛,卻讓鳳氏經歷了重大的財務危機,如果不是李韜步幫著我撐過那段日子,鳳氏大概早因為你的破壞而毀去。」想到那段艱苦的日子,浣紗的變拳緊握著,克制著不要撲上前緊握他的衣襟,激烈的詢問他怎麼能夠如此冷血?
  柯焰緩慢的靠向椅背上,緊抿著男性的薄唇,如惡魔般俊美的容貌有些扭曲。他聽進她的指責,心裡有著疼痛,卻知道根本無法說出真相。
  「是李韜步告訴你的?我竊取公款,又跟著秘書私奔?」他幾乎要忘記這件事情,浣紗此時所說的一切,是他六年前曾經聽李韜步提過的。
  李韜步語重心長的說,為了讓浣紗斷念,他們必須這麼告訴她,只有讓她恨著他,她才不會前來尋找。但是他們低估了她的決心與毅力,那些計謀反而使得她費盡心思要找到他,不願意善罷甘休。
  只是……柯焰皺起眉頭,他只記得李韜步說起要告訴浣紗,他跟著秘書私奔,卻從未聽過什麼巨款的事情。
  「是的。」浣紗捏緊手中的棉布,積壓許久的情緒幾乎要潰堤。「是他親自到我面前,告訴我你已經帶著金錢與美人逃走,是他幫著我,在那段時間裡處理一切,在你離開後,毫無怨言的幫助我。」
  「你跟他的關係非比尋常?」他的聲音緊繃,像是在極力壓抑著。
  「你在乎嗎?或者我該問,你有資格在乎嗎?」浣紗冷冷的反問。
  「很顯然的,他與我不同,他的忠誠與我的背叛,相較之下優劣如此明顯。」柯焰突然仰頭大笑,渾厚的笑聲震動著陰暗的石屋,但是笑聲裡卻沒有任何歡愉,反而充滿了苦澀。
  李韜步在這段期間內,給予他妥善的照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他的恩人。但是當他聽見浣紗提及李韜步對她十分重要時,他嫉妒得幾乎發狂。
  他怎麼有辦法忍受?只是想像浣紗躺在其它男人的懷裡,他就被憤怒的火焰燃燒著,連理智都消失無蹤。
  浣紗緊盯著他,在此刻惱怒得想扼住他強壯的頸項。他的笑聲傳入她耳裡,竟意外的刺耳,在憤怒之下,她彷彿感受到他隱藏得很深的悲哀。她不願意細想那些,責怪自己的婦人之仁,是他遺棄了她,他會有什麼悲哀?
  但是,他的臉龐除了危險的暴戾,還有某種渴望,不停的轉向她的方向,失明的黑眸裡有著焦急的光亮,像是急切的想靠近她一些,彷彿對她仍有著深切的情感。
  她無法明白,更不願意去相信眼前所見到的。如果他對她還有感情,為何當初會無情的離去?
  「住口!」見他仍舊笑著,她惱怒的喊道,不願再聽見那種可怕的笑聲。那不像是人類的笑聲,倒像是野獸在受傷後發出的咆哮。
  柯焰徒然停住大笑的舉動,因為握緊著拳頭,指尖已經刺入掌心,而他卻渾然不覺,任由少量的血液流淌在手心。比起他心中的疼痛,這點疼算得了什麼?他所失去的,是這一生最重要,卻又再也擁有不了的。
  多麼想再一次將她擁入懷中,即使看不見她的容貌,只要呼吸著她的芬芳,感受著她的存在,就足夠抵償他這段時間的折磨。
  「我的笑聲惹惱了你嗎?或許你的改變並不如自己所想的徹底,我還是能夠激怒你的,不是嗎?」他的聲調裡有無意透露出的親暱,讓她想起久遠前,他曾用男性的嗓音,在她耳旁訴說著情話。
  浣紗緊咬著唇,不願意輕易的軟弱。她原以為已經遺忘了過往,但是見到他之後,那些記憶又來糾纏,她忍不住懷疑,來找他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請不要岔開話題,我來這裡只是想請你償還那些錢。」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只有她才知道,那只是借口,柯焰當初帶走的款項雖然可觀,但是不值得她花費時間,千里迢迢的前來追討。
  她只是想找到他,問清楚他過去的誓言,是不是只是欺騙她的謊言?她是不是在青春芳華時愛上了一個騙子?是不是將最純粹的情感,給了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她是不是將那些謊言當成諾言?
  不論怎麼著否認,她曾經愛過他,愛得那麼深切。
  柯焰不理會她的問話,像是存心漠視。「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李韜步不可能跟浣紗說出他的藏身處,而她卻有辦法找到他,他對她的能力感到詫異。
  「我花了六年的時間,一步步的追查,最後透過一位朋友的幫助,才得到你的行蹤。她的家世背景特殊,擁有縝密的情報網,尋人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諷刺的彎起唇,心裡被嫉妒狠狠啃噬著。他知道浣紗十分美麗,男人們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開口,他們會心悅誠服的奉獻一切,問題只在於,男人們會對她索取什麼報償。
  「很高興聽見你長袖善舞,能得到各方資源,那人想必已經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才會熱情的幫你尋人。」柯焰咬著牙,將聲音從牙縫中擠出。「或者我該說你善於交際,才能得到眾人的協助?」他的話語裡有著最傷人的暗示。
  浣紗聽出他話裡的諷刺,知道他誤會了,但看著他嫉妒的表情,她惡意的不糾正他的誤會。她沒有告訴他,那個提供給她幫助的,實際上是一個企業家的女兒。
  「我想,那不關你的事。柯先生,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你早已不是我的丈夫,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交友狀況。」她四兩撥千金的不正面回答,看見他憤怒得臉色鐵青時,她沒有任何恐懼,反而有著小勝一局的成就感。
  「你……」他憤怒卻無話可說,緊握的拳重重的敲擊上原木桌,發出驚人的巨響,桌上的碗盤杯子掉落地面,全被摔得粉碎。
  「別只是談我,來聊聊你的情形,好嗎?」她不願意處於被動狀態,讓他探問出更多她不願意透露的。心裡有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被她細細的隱藏,絕對不能讓他知曉,否則兩人間的關係將會更加糾結難斷。
  她的心思飄蕩到台灣,突然急切的想返家。這是第一次長時間的分別,她為了柯焰,竟拋下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有什麼好談的?一個滿身傷痕、面目可憎的瞎子,居住在這間屋子裡,連鎮上的人都不敢與我接觸,他們在傳說著,說我是可怕的魔鬼。」柯焰自嘲的冷笑,下意識的用手重重的撫過臉龐。
  「你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還是能夠吸引女人爭相要成為你的床伴。」浣紗誠實的說道,審視著他的臉。雖然有那些白色的疤痕,但是無損於他的俊美。如今的他,沒有了過往那種誘惑人的優雅,反而增添了危險的吸引,一種更原始的魅力。
  「該死的,收回那些安慰的話,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惱怒的吼道,瘋狂的用憤怒來掩飾已經傷痕纍纍的自尊。
  他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可怕,總會有人不斷的提醒,他的容貌早已在那場意外裡毀去。他將她的話語當成違心之論,以為她在可憐他。
  「我不是在安慰你。」浣紗沒有被嚇著,平靜的回答。「你的脾氣變得太壞了,是不是因為這樣的脾氣,所以那位秘書小姐拋下你了?」她好奇的詢問著,其實在心中不只一次想看看,那個能讓柯焰拋棄鳳家的女人,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楚依人再度走出廚房,視線在兩人間移動,在看見滿地摔碎的陶片時,她只是略微挑起彎彎的眉。
  「用餐不愉快嗎?」她帶著笑詢問,把手中剛剛烹調好的小羊排放下,對兩人的唇槍舌劍不以為意。「羊肉很新鮮,我只是簡單的灑鹽烤過,再用迷迭香調味。」
  沒有人理會她,而喜娜則是躲在角落,緊張的看著。
  「她已經死了,在我居住此處的第二年就死了。」柯焰壓抑的說道,回答浣紗提出的問題,全身的肌肉緊繃著,黑眸裡有著熾熱燃燒的怒火。
  「而喜娜是你的新任情人?」浣紗的視線移動到角落,看著柔順可人的喜娜,以為他所喜愛的,是這類的溫柔女子。
  「你嫉妒嗎?」他挑起濃眉。
  「何必呢?我反而替你高興,畢竟我們兩個人都有不錯的異性緣,很能夠怡然自得。」浣紗故意說出惹人誤會的話,滿意的看見他的臉色再度因為氣憤而扭曲。
  他怒極反笑,但那笑容看來格外的猙獰。「我的確不該在乎你要跟哪個男人在一起,為了鳳氏,你甚至可以出賣自己,你大概願意跟任何對鳳氏有幫助的男人上床。」他尖銳的諷刺著,口不擇言的說。明知道她不是那種女人,驕傲如她不會如此低賤的出賣自己,但是他無法控制,在保護心中傷痛的此刻,只能用傷害她作為反擊。
  浣紗被徹底激怒,理智早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咬著唇冷笑著,說出天大的謊言。
  「是的,你終於知道,你也只是被我利用的男人之一。在這六年內,為了鳳氏,我跟無數的男人上床……」她說著子虛烏有的事情,知道能夠傷害他。
  柯焰憤怒的大吼一聲,狂怒的重擊桌面,還沒有動過的主菜摔到地上去了。
  他無法想像那種情景,他的心有如被利刃穿透,緩緩流出鮮血,因為嫉妒,他幾乎想要親手扼死那些碰過她的男人。
  但是他有權利嗎?當初是他拋下她,他有什麼權利指責她的不貞?他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為什麼要如此激動?你嫉妒?」浣紗明知故問,將叉子上那塊浸滿迷迭香氣味的羊肉送入口中,緩慢而仔細的咀嚼著,然後抬頭對楚依人微笑。「你的手藝還是那麼好,這頓餐點十分可口。」
  楚依人淡然一笑,「謝謝你,知道還有人願意分神品嚐我做的菜,而不是拿它洩憤,這讓我十分安慰。」她的話語裡有幾分的調侃。
  「你不要來湊熱鬧。」柯焰警告著。
  楚依人沒有理會他,繼續對著浣紗說話。「你願意留下來多久?我學會了不少好菜,難得碰上一個懂得品嚐的,我總算有大顯身手的機會了。」
  「她馬上就要走了!」柯焰憤怒的說,徒然從木椅上站起身子,高大的身軀猶如巨大的神祇,給予旁人無限的壓迫感。「喜娜,送客!」
  浣紗也站起身來,「柯先生,我是以私人名義前來跟你索取款項,如果你不合作的話,我將訴諸法律行動。」
  「我不管你要採取什麼行動,現在就馬上給我離開。」他丟下擦拭用的棉布,轉身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他無法思考,只想要快些將她趕出去,脆弱的自製已經所剩無幾,他不曉得還能忍耐多久。只要她離開,說不定從此就無法再見了,如果她再度前來,他將遠遠的逃離,逃到她再也無法找到的地方去。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有多麼痛苦,而她的出現,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他不願意再想起。曾經失去的是多麼的珍貴。
  冬季的海風帶著刺骨的寒冷,浣紗站在風中,對著冰凍的雙手呵氣。因為海上的風暴逐漸接近,她先前所雇載她從海港前來的司機早就不耐久候,拿了她的訂金後遛得不見人影。
  楚依人帶著她離開石屋,走出樹林,來到小鎮上,熱心的幫她張羅交通工具。
  而柯焰則是緊繃著臉站在一旁,心不甘情不願的等待著。他急於想將浣紗趕離此地,根本不願意再跟她有接觸,但是楚依人卻不放過他,說是要讓他運動運動,逼著他走出石屋。他斷然拒絕,而楚依人卻帶著微笑告訴他,他要是不跟著出門,接下來一個月裡,三餐就只供應豌豆清湯,他雖然憤怒,卻也只能遵從,咬著牙跟著來到小鎮。
  他們站立在某間小酒館前,遮雨棚遮去了隆冬的陽光,兩人站得十分接近,卻沒有碰觸彼此。小酒館位於小鎮上最大斜坡的中段,陡斜的斜坡與一條寬闊的海岸公路連接,而道路旁則是陡峭的懸崖。
  柯焰如今正在強烈的後悔著,就算是被楚依人用飢餓折磨,也比不上站在浣紗身邊,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卻不能擁抱她來得痛苦。
  而浣紗不知道他的掙扎,只是趁著機會,靜默的看著他的臉。此時幾乎要慶幸他是看不見的,她的視線無法移開,只能專注的看著他,急切而貪婪的,像是想記住他的模樣。
  他們背後的小酒館中,似乎正在舉行激烈的牌局,笑聲不斷從門內傳出,正在打牌的男人們沉迷賭桌上。而酒館外的小鎮居民們,因為柯焰的出現市緊張著,圍在一旁議論紛紛,對著他指指點點,眼神裡有著深深的恐懼,以及濃烈的敵意。
  一部老舊的貨車停在斜坡頂的雜貨店旁,駕駛員解下繩索,忙著卸貨,同時與站得老遠的婦女們,共同議論著關於柯焰的種種。小孩們則是在貨車旁踢著足球,渾然不覺大人們的緊張情緒。
  「這個小鎮的居民似乎都不太友善。」浣紗說道,一陣寒風吹過,讓她冷得顫抖。
  她只穿著毛料衣裙,而精緻的毛料無法抵禦寒風,她不自覺的往柯焰身邊移近一些,本能的靠近他散發熾熱體溫的高大身軀。
  「他們期待著能夠殺了我。」屬於她的氣味似乎又濃了些,他的鼻端聞到熟悉的髮香。那是被他珍藏在記憶深處的氣味,還記得他的指,曾經穿過她的發……
  浣紗詫異的瞪大眼,「你做了什麼嗎?誘拐這裡的良家婦女?」
  他的唇彎成一個諷刺的笑,「他們懷疑我誘拐婦女,然後殺了她們,剜出她們的雙目。」
  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再看看眼前情緒緊繃的男人們。「但是你的眼睛……」
  「他們懷疑我雙目失明是假的,所以不斷的試探我,期待著我會露出馬腳。」他的薄唇扭曲著,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聽見她淺促的呼吸。
  「也難怪他們會懷疑,你的行為舉止跟常人無異,的確不像是失明的人。」浣紗的目光筆直的看進他的眼裡,幾乎忍不住想舉起手,輕撫過那雙雖然看不見,卻仍舊炯炯有神的黑眸。
  他苦澀的輕笑,「全拜楚依人的訓練所賜,從我失明起,她教導我培養其它的知覺,感受溫度、氣味,或是最細微的聲響,這些都足以代替雙眼。例如你的氣息,可以讓我準確的找尋到你。」但是這不夠,他多麼想看見她,而不僅止於聽見她的聲音。
  「即使你的舉止與一般失明者不同,他們也沒有理由懷疑你是兇手。」她的手心刺癢著,悄然舉起手,懸宕在他黝黑的掌上方,萬分期待卻也遲疑著,不敢碰觸他。他感受得到嗎?他能看出她隱藏在心中的希冀嗎?
  「從我搬到此處的第一年開始,年年都有婦女慘遭殺害,屍首被棄置在樹林中。小鎮上流傳著,說作案的人是一個高大的東方男人,他們很自然的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柯焰緩慢的說。
  雖然居住在石屋中,但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小鎮居民對他的敵意,每年案件發生後,警方一定會到他的住處關切,將他帶到警局中囚禁,直到找不到證據,才憤恨的放他離開。
  「你不會殺人。」浣紗衝動的說,心中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吼叫著,訴說著她沒有看穿的盲點。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麼最重要的事?
  「這麼篤定?別忘了我曾經欺騙過你,你會去相信一個曾經欺騙過你的男人嗎?」
  柯焰的手往前伸,以驚人的準確緊握她的衣衫,徒然將她拉入懷裡,逼近她的臉龐,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讓我告訴你,那個跟著我來到這裡的女秘書,就是第二年的犧牲者。這個消息有沒有讓你害怕?我是一個醜陋的男人,說不定連心都扭曲了,成為一個嗜血的惡魔。」
  「你不是會殘害無辜的人。」浣紗掙扎著,想要避開跟他的接觸。但是他的力量仍是強大的,她無法拒絕,只能別無選擇的被拉近他的胸膛。當兩人的身軀緊緊相貼時,她的心閃過巨大的衝擊。
  淡淡的煙草味融合在熟悉的氣息裡,環繞在她的四周,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身軀,曾經擁抱著她,給予她激情或是安慰,在黑暗裡低語著會永遠守護她。
  她突然間有著欲淚的衝動,在他面前始終是脆弱的,那些冷靜的言詞,無法彌補她心中的顫抖。
  「不要相信我,我不值得相信。」他低吼著,那聲音裡帶著痛苦與絕望。
  她的心被撼動了,他話語裡的哀傷,沉重得讓她難以承受。她當然知道他不能夠相信,但是為什麼在看著他時,她的心會如此的疼痛?水霧瀰漫在眼前,她看不清他的容貌,恍惚中彷彿回到了六年前。
  柯焰黝黑的手順著她的衣衫,緩慢的撫過她的頸項,探索那兒的細緻肌膚,感受她的輕顫。在她驚慌得想退開時,他反而伸手將她拉近,另一手堅定的環繞著她的腰,不許她退開。
  「不要動,別走,就這麼一次,我只求片刻,讓我感覺你。」他的語氣懇求,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渴望,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多年來的殘缺被填補,他已經幻想此刻太久太久了。
  浣紗無法動彈,只能仰望著他的臉龐,接受他的觸摸。那專注的模樣,以及輕柔的撫觸,溫柔得讓她想落淚。他不是狠心的欺騙與遺棄她嗎?為何在今日又會有那麼深刻的溫柔?倘若他真的對她還有一些情意,那時為何又要如此絕情?
  她的呼吸急促著,抗拒著投入他懷裡哭泣的衝動。光陰在此時沒有意義,她只能想起,他的懷抱是她最依戀的港灣,她只想被他擁抱在懷裡,忘卻那些傷害以及過往。理智在此刻消失無蹤,她甚至不在乎再被重重傷害,為了他,寧可付出靈魂。
  「為什麼?為什麼當初要那麼殘忍的對待我?」浣紗顫抖的詢問著,淚水滑落臉龐,再也克制不住,任由傷痛的情緒蔓延。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別問,我求你。」他沙啞的說,只能痛苦的搖頭,無法說出真相。這一生不曾懇求過什麼人,他提出懇求,是因為有著難言之隱。
  柯焰的手緩慢地撫上她的臉龐,小心翼翼的態度像是在對待最珍貴的瓷器,他的表情專注,輕柔的觸摸著她的肌膚,滑過敏感的頸項,劃過她五官的輪廓,描繪著她的眉與眼,用觸感來溫習她的容貌,緊繃的表情在此刻變得溫柔,那是一種溫柔得接近心痛的表情,流露出最赤裸的情感。
  黝黑的掌穿過她柔細的長髮,探索著黑髮的長度,緩慢的下移到她的臀際,接著再以同樣緩慢的速度,撫回她的頸項。「你留起長髮了,六年前你對長髮厭惡極了。我無法想像你長髮的模樣。」他喃喃說道,溫熱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肌膚。
  「在台灣,我忙著處理公司的事情,疏於打理外表,不知不覺頭髮就留長了。」浣紗輕顫著,因為他的靠近而不知所措。心跳得好快,她幾乎無法呼吸,即使在如今,他還是能輕易的影響她的反應。
  「你在發抖。」他的手輕撫著她的肌膚,失去視力的黑眸裡閃過一絲痛苦。「是因為我的醜陋嚇著你了?」
  浣紗激烈的搖頭否認,而喉間卻彷彿塞著棉花,說不出半句話。當她看見他露出悲哀而絕望的微笑時,明瞭他並不相信她的回答。
  他仍在撫摸著她,用觸覺來感受她的改變。他好想看看她,幾乎願意用剩餘的生命,向上天祈求,給予他一分或是一秒的視力也好,讓他能親眼看看她如今的模樣。
  「我沒有資格,但是卻又忍不住。我不斷猜測著,你到底有哪些不同了,那些猜測幾乎要殺死我。願上天懲罰我,我不該見你,更不該碰你,但是我無法克制。」柯焰歎息著,向來穩定的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當初那場意外,毀去了他留在她身邊的資格,他知道她無法忍受慘不忍睹的他。他始終記得她曾說過的話語,他一再的被提醒,他是殘破不全的,是一個瑕疵品。
  我不會要一個瑕疵品,我無法忍受。我只要最好、最棒,最完整無缺的。
  是的,浣紗絕對無法容忍瑕疵品,就算再重要的東西,一旦有了瑕疵,也會被她無情捨棄。他怎麼能夠要求她守著一個滿是傷痕,又失去視力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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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39:25 |只看該作者
  他自慚形穢,躲藏在這個小島上,沒有一天忘懷過她。因為失明以及過分想念她,還有那宛如毒蟲般蠶食他內心的思念,讓他變得暴躁而尖銳,像是一頭憤怒的野獸。
  當她出現,他脆弱的心彷彿受到煎熬,用瘋狂尖銳的言語傷害她,只想要嚇退她,將她遠遠的推開,他的心太脆弱,承受不了輕微的撩撥。
  他還記得曾經對她許下的承諾,而他並沒有遵從。他是個違背誓言的男人,而她的出現,殘忍的提醒他,他無法遵守的那個諾言。
  但是,激烈的情緒衝破理智,他無法再忍耐。當她已在他懷中,他怎麼能夠拒絕多年來所希冀的美好?他的手環繞著她的嬌小身軀,感受著她的軟玉溫香,用她的溫軟填補這些年來空虛冰冷的心。就算是短暫的片刻,就算是要被她恨得再深也好,他失去理智的想奪取些什麼,好在將來如行屍走肉般的孤獨歲月裡細細溫習。
  柯焰低下頭,熾熱的唇在她細緻的臉龐上移動著,舔吮過每寸已經懷念得太久的肌膚,吻干她的淚水,之後準確的吻上她嬌嫩的唇,吞沒她略微驚慌的呼喚。
  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糾纏著她的甜蜜。多年來殘缺的心,終於得到完滿的溫柔,他聽見她的唇在被封緘前所低喚的,是他的名字。






第六章

  他的氣息充斥著她的所有感官,如此強烈而霸道,如同六年前的每一次激情,他給予全部,同樣也要求她毫無保留的響應。
  浣紗無法思考,雙手攀附上他寬闊的肩,承受著他熱烈的吻。心中已經空寂了那麼久,此刻才真正知道,她一直在等待著他,那些激烈的恨意,其實只是掩蓋著難耐的思念。
  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如果由愛生恨,熱烈的恨著一個人,不能雲淡風清的忘懷他,是否代表對他仍舊餘情未了?怨恨若來自於愛戀,那麼要恨也得講緣分,若是緣分未斷,縱使相隔千山萬水、重重險阻,總還是會遇上的。
  她與他的緣分,不曾斷絕過,那陣記憶的風,從台灣而來,混合著她所熟悉的氣息。
  那些屬於他的氣息,飄散吹拂著她的生命,來到這個海島上,將流散的緣分再細細的牽連上。
  他們的吻熱烈得不可思議,糾纏著對方的舌,像是要探索對方分別已久的靈魂,是否還烙印著當初的情感。深切而綿長,同時想起最初相見時的熾熱情緒。
  他的霸道與她的任性,在六年的歲月裡流散了,在今日相對時,只剩殘存的記憶,以及不曾消褪的深情,在一次次的針鋒相對後,終於徒然迸發。
  柯焰旁若無人的吻著懷裡的浣紗,靈活的手圈繞著她的腰,悄然往上移動,覆蓋著她胸前敏感的渾圓,她美好的身段,是他多年來魂牽夢繫的。他吞下她顫抖的細微呻吟,熾熱的唇宛如烙印,遊走在她精緻的臉龐,以及敏感的雪白頸項。
  她的記憶被喚醒,逐漸以他教導的方式,給予他反應。她不再能控制自己,宛如一朵花,只會在他的碰觸下綻放。只有他熟悉她的身子,探索過無人知悉的隱蔽,竊取她的顫抖,以及不可告人的歡愉。
  「浣紗,我好想你。」他的唇抵著她喉間柔軟的肌膚,低喚著她的名字,簡單的句子裡流洩最赤裸的情感。
  他的內心與身體都因為她而疼痛著,從離開她的那一天起,疼痛就與日俱增,緩慢的累積,將他往崩潰的邊緣逼去。他無法忘記她,更無法封閉起濃烈的情感,他今生的深情早已給了她,只有她是他的妻。
  他輕吮著她的肌膚,專注的模樣,像是死刑犯在細細享用著死亡前的盛宴。高大的身軀顫抖著,珍惜的觸碰她,即使上天在此時收回他的性命,他也毫無怨悔。
  他擁抱著她,卻想起當初一切的起因。
  六年前他在與浣紗爭吵後,盛怒的前往台灣南部,車子卻發生可怕的意外。當他從生死邊緣醒來時,可怕的疼痛瀰漫了他全身。因為雙目失明,他無法看見,只能從李韜步嘴裡,聽見他變得有多麼醜陋。
  是的,李韜步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他甚至設計了這一切。是他最先趕到醫院,在柯焰昏迷的期間決定掩蓋消息,找來楚依人治療垂死的柯焰。是他製造了當初那場經營者帶著秘書私奔的假象,企圖斷了浣紗的念頭,讓她恨著他,就此忘了他。
  柯焰當然也不願意如此,要他離開浣紗,對他而言幾乎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但是李韜步的話說服了他。
  「你以為,要是當浣紗瞧見你如今的模樣時,她能夠接受嗎?身為你的妻子,她享受著其它女人垂涎你的虛榮。她已經習慣了最完美的,無法容許不美好的存在。你現在像是個破碎後再縫合的布偶,全身都是疤痕,甚至還失去了視力,你以為她能夠接受嗎?說來,你看不見自己的容貌也是好的,現在這張臉可怕得會讓人作噩夢,你會嚇壞她的。」李韜步語重心長的說。
  從激烈的口吻裡,柯焰可以聽出,在李韜步眼裡,他如今的模樣是多麼的可怕。
  他曾經怒吼過,也曾經撐著尚未恢復的身子,瘋狂的揪緊李韜步的衣領,激烈的搖晃著,逼著對方去告訴浣紗真相。
  但是李韜步一次又一次的說服,一次又一次的告知,讓他尚未恢復的身心軟弱了,在冷靜之後,他因為無法親眼目睹,而變得極端自卑。他的手在夜裡摸索著身上的疤痕,扯掉帶血的紗布,在空蕩蕩的醫院裡發出野獸般的悲鳴。
  他記得浣紗所說的話。她只要最好的,她無法容忍瑕疵品。而那些話成為戕害他內心的利刃,撕裂了他殘存的希望。他不願意嚇著她,更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此時的醜態,而讓她深深的恨著他,是讓她遠離他的最好辦法。
  李韜步安排他居住在安德羅斯島,定期送來鳳家的煙草,以及鳳家的消息,關於浣紗的消息總是會讓他心痛。他不斷的聽見她的名字跟其它的企業家,或是青年才俊一起被提起。聽得久了,因為痛苦太深,心也麻木了,他逐漸相信他是被遺忘的人,浣紗已經徹底忘了他。
  在絕望的日子裡,他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千里迢迢的前來。就算是真的來向他索取那筆去向不明的金錢也好,至少他再度見到她了,那對他而言,已經是上蒼給予他的最大恩賜。
  他的手輕捧著她的臉龐,用唇吻過每一寸的肌膚,貪戀著她的芬芳。他能夠感受到她的顫抖,心痛的懷疑是他的醜陋嚇壞她,但是他太過迷戀,自私得無法放開她。
  倏地,一聲驚慌的尖叫劃破小鎮的寧靜,擁吻的兩人像是被從美夢中震醒,在彼此的懷裡僵硬。
  浣紗在聽見尖叫聲時,直覺的靠向他高大的身軀。當危險發生,她下意識的選擇依賴他,信任他會帶給她安全。
  她循聲轉過頭去,因為看見的景況而瞪大雙眸。
  原本停在斜坡頂的那部老舊貨車,或許是因為年久失修,所以手煞車徒然鬆脫。小孩們原本在四周踢著足球,其中一個小男孩踩著地上散落的繩索,而繩索的另一端則牢牢的繫在貨車上,當貨車徒然滑下斜坡時,繩索無情的纏繞住小男孩細瘦的腳踝,將他往下拖去。
  驚慌失措的母親在後面追趕,一邊尖叫著,喊著旁人前來援救。但是貨車下滑的速度太快,眾人根本沒有時間可以靠近,只能驚駭的看著小男孩哭叫,在石板步道上拖行著,筆直的衝向斜坡底的懸崖。
  貨車以驚人的速度經過小酒館,男人們束手無策,只能大聲喊叫著。小男孩因為被拖行的疼痛而哭叫著,怎麼也掙扎不了繩索的束縛。
  柯焰與浣紗站在避雨棚下,貨車飛快的經過他們身旁,他直覺的擁緊她,想將她帶離危險。但是浣紗在看見那名小男孩時,震驚的倒吸一口氣,認出對方是當初在她面前踢著足球玩的孩子。
  母性的本能在她體內爆發,她慌亂的推開柯焰,不顧一切的往前撲去,直覺的想保護小男孩。她奮力的撲向前,剛好抱住小男孩的身軀,用身體保護已經全身是傷的小男孩,但是車子繼續往斜坡底部滑去,因為重力加速度的關係,車速變得更快,她的身子在崎嶇不平的步道上摩擦著,撞擊著步道上的石子。
  兩個人的身子在步道上糾纏著,浣紗抱著小男孩,在地上滾了幾滾,讓她的身子成為男孩的屏障。但是在滾動的時候,意外撞擊上路旁的石柱,她發出一聲悶哼,承受著劇烈的疼痛。激烈的撞擊所帶來的疼痛,幾乎像是一把刀子,砍斷她的背脊般。
  她咬住牙,沒有發出呻吟,一手護住懷裡哭泣顫抖的小男孩,一邊試著要解開小男孩腳踝上的繩索。但是身上不停傳來的疼痛,無情的削弱她的力氣,而繩索捆得太緊,幾乎已經成為一個死結,根本無法用單手解開。
  「噓,別哭。」浣紗低聲安慰著,仍舊不死心的試著想解開繩索。她的衣衫早因為施行而破損不堪,而雙手更是佈滿傷痕與血跡,沾了血的手濕滑,更無法解開繩索。她的心頭蒙著巨大的陰影,卻堅決不放開手。
  她聽見眾人的喊叫聲,更聽見那些叫聲中,有著她熟悉的聲音,焦急的呼喚著她的名字,連聲音都充滿關懷的情緒。她勉強抬起頭,卻看見他向來淡漠的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慌亂。
  「浣紗,你在做什麼?回答我!」柯焰焦急的喊著。
  他只感覺浣紗在驚呼一聲後,徒然掙脫他的懷抱,他憑著直覺伸出手,動作雖然迅速,但是仍舊沒有抱住她。她的長髮拂過他的手,他敏感的察覺到發生了重大的危險。
  在旁人斷續的吼叫聲中,聽出目前的情況,那簡直讓他膽戰心驚得幾乎發狂。
  柯焰厭惡著自己的無助,在黑暗中緊握雙拳,雖然焦急卻束手無策,深深的自責幾乎要殺死他。他竟然不能保護所愛的人,他依憑著聽覺,追在被拖行的浣紗之後,心裡又是自責,又是不解。他無法理解,為什麼浣紗要奮不顧身,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仍舊哭著,緊緊的抱著浣紗,驚慌的瞪大眼睛。她剛毫不放棄,與繩索奮戰著,絲毫不理會繩索在摩擦時,狠狠的劃破她細緻的掌心,執意要救下小男孩。
  「浣紗,放手!」柯焰追在後頭吼叫著,因為聞到血的氣味而極度慌亂,他直覺的知道那是浣紗的血。想到她嬌嫩的肌膚,因為摩擦而劃破,流出鮮血的景況,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不!我不能放手,不能看著他掉下去。」浣紗斷然拒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小男孩隨著貨車,被拖下懸崖去。
  「該死的,放手!再不放手連你都會被拖下懸崖的。」柯焰嘶吼著,想起喜娜曾經描述過的小鎮地形,一顆心彷彿被插入銳利的利刃,狠狠的扭轉著,無力承受失去她的恐懼。
  上天難道真的如此殘忍,讓他在見到她後,卻又狠心的在他面前奪走她,要他承受無法拯救她的自責?他詛咒著自己的失明,痛恨著無法伸出援手。
  「只要繩索解開,我就能夠救下他。」浣紗沾滿鮮血的手仍舊握住繩索不放,在危急的時刻裡竟不覺得疼痛。
  「你解不開的。浣紗,放手!」柯焰大吼著,因為擔憂而憤怒著。他惱怒著她為何如此固執,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竟願意犧牲,輕易賭上性命。
  居民們試著接近貨車,但是車速實在太快,男人們無法靠近,只能追在後頭喊叫,絕望的看著貨車衝下斜坡。
  在眾人大聲喊叫卻束手無策的時刻,一把銳利而華麗的匕首不知從何處而來,陡然劃過聯繫著貨車的繩索,將繩索牢牢的釘入步道的石板上。
  銳利的刀鋒泛著殷殷的藍光,在暴風雨前的奇異陽光下更顯犀利,刀刃上有著繁複的花紋,而刀柄則裝飾著各色寶石,是最美麗也最致命的武器。因為巨大的力量,匕首在截斷繩索後,刀柄輕微的晃動著。
  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終於免去被拖下懸崖的惡運,拖行許久的身子在斜坡上停住。
  貨車則是以可怕的速度,撞擊上斜坡底部的海岸公路,在幾個連續翻滾後,掉下陡峭的懸崖,被滔滔的海浪吞噬。
  浣紗的雙手還握著繩索,一瞬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老舊的繩索上沾滿了她的血。她只知道原本的劇烈顛簸停止了,她的雙手緩慢的鬆開,擁抱著懷裡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母親最先回過神來,哭叫的往前撲來,從浣紗的懷裡搶過小男孩,緊緊抱著歷劫歸來的孩子,臉上佈滿淚痕。小男孩半晌後才有反應,先是哽咽著,緊抱住母親,接著才陡然放聲大哭,像是要哭出剛剛的所有驚嚇。
  居民們被眼前戲劇化的發展震撼,無法理解這個東方女人為何會不顧危險的挺身相救,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柯焰的反應。他們原本以為柯焰是個冷血而詭異的男人,但是當那個東方女人遭到危險時,他臉上的表情焦慮狂亂,如同每一個為心愛女人驚慌失措的男人。
  浣紗愣愣的看著哭泣的小男孩,緩慢的在斜坡上坐起身子。她看向斜坡底部,發現貨車已經掉落懸崖,直到此刻恐懼才席捲她,她不由自主的激烈顫抖著,身上開始感受到疼痛,傷口遍佈全身,因為在地上拖行,被泥沙沾染,此刻疼得有如火燒。
  此刻的她狼狽至極,原本高雅的淡紫色毛料衣衫,早因為拖行而破爛不堪,一身嬌細的肌膚也有著多處擦傷,最疼的是鮮血淋漓的雙手以及背部。她用顫抖的手按住背部,知道是剛剛撞擊上石柱,讓背部受了傷害。劇烈的疼痛讓她臉色發白,幾乎難以忍受。
  高大的身軀所形成的陰影籠罩了她,灼熱的喘息吹拂著她的後頸。「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要為一個不相識的小孩賠上性命?」柯焰憤怒的質問,從後面陡然緊抱住她,力氣之大簡直要弄疼她了。
  他必須如此的用力,才能證實她仍舊安好的在他懷中,先前的危機太過深刻,讓他在此刻仍是心有餘悸,失去她的恐懼緊揪著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浣紗因為他的緊抱而喘息,他結實的胸膛緊貼著她,壓迫著她背部的疼痛,讓她發出低低的呻吟。
  柯焰慌忙轉過她的身子,黝黑的掌在她身上遊走著,每觸碰到一處傷口,他的眉頭就緊皺著,黑眸變得黯淡。
  「你受傷了嗎?很重嗎?我聞到血的氣味,傷口深不深?你疼嗎?」他焦急的詢問著。
  「我沒事的。」浣紗虛弱的看著他,因為他的怒氣而不敢實話實說。她的手覆蓋在他的掌上,用他的力量支撐著自己。她太疼也太累,先前累積的恐懼在此刻迸發,她無法克制全身的顫抖。
  「你在說謊。」他粗魯的說道,仍舊探索著她的全身,在握住她雙手時,聽見她疼痛的抽氣聲。「你的手早因為受傷而流血,兩你竟還想要解開繩索?」他不可思議的問道,無法相信她竟會做出這種事情。
  他記憶中的浣紗,因為受盡驕寵,變得任性而無法體諒旁人。她絕不會紆尊降貴,更不會為了一個小男孩而奮不顧身。她應該是注重亮麗的容貌,只願意偶爾略施小惠,不可能為了拯救他人而弄得一身破爛,滿是鮮血與傷痕。
  他無法理解,更無法確定,此刻緊靠在他懷裡,就是他那個任性驕縱的妻子。她的言語,以及她的溫柔,還有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過去那個鳳浣紗所會做的。如今的她勇敢而堅決,甚至為了一個孩子,可以甘冒生命危險的上前營救。
  「如果我不試著解開繩索,他會掉下懸崖的。」浣紗靠在他的胸膛上,不顧雙手的疼痛,緊緊的回擁著他,她要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才能確定自己仍是活著的。
  她的目光沒有離開哭泣的小男孩,輕咬著下唇。她將小男孩看成另一個孩子,母性的本能讓她無法坐視不管,在她能夠思考前,她已經往前撲去,忍著劇烈的疼痛想救下他。
  「你到底是著了什麼魔?一個孩子不值得你賭上性命的。」柯焰吼叫著,激烈搖晃著她纖細的肩膀,想要搖醒她的理智。更想要懲罰她,竟如此的驚嚇他,讓他承受最可怕的恐懼。
  「我只是不希望他的母親傷心。」浣紗避重就輕的回答,劇烈的疼痛席捲她的全身,被拖行許久的疲累,以及如今的鬆懈,讓她難以承受。她的眼前徒然變得黑暗,軟弱的跌入他的懷裡。
  「浣紗!」柯焰驚慌的喊著,搖晃著她的身軀,驚駭的感覺她的身子軟弱得宛如柳條。他的手不斷的觸摸到鮮血,而她的肌膚十分冰涼,像是最細緻的瓷器,他焦慮的顫抖著。
  眾人在他們身旁圍了一圈,不曉得該怎麼辦。有人叫了救護車,在等待的時候想要上前去為昏厥的浣紗進行急救,但是柯焰始終緊抱著她,根本不願意鬆手。
  「楚依人,你在哪裡?」他大聲喊叫著,在聞見楚依人身上的特殊香氣逐漸接近時,懸宕的心才略略安穩些。「她要不要緊?傷得重不重?你能救治她嗎?」他焦慮的詢問著,怎麼也不願意放開懷裡的浣紗。
  楚依人目睹了整件事情,氣喘吁吁的追上前來,強迫自己冷靜些,知道浣紗需要她的救助。
  「你應該信任我的能力,再重的傷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她簡單的說道,在聽見柯焰尖銳的抽氣聲時,詫異的抬起頭來,瞧見他蒼白的臉色。
  「她真的傷得很重?」他的聲音緊繃著,全身宛如墜入冷泉深處般冰冷。
  「不,別擔心,這些只是擦傷,只會讓她疼上幾天。比較嚴重的是她的雙手,以及背部的撞傷。先帶她回石屋裡,我必須好好的檢查她,希望剛剛的撞擊不至於留下內傷。」楚依人打開隨身的腰包,取出金縷梅的蒸餾液,簡單的替浣紗止血,再拿出棉布,滴上熏衣草的精油,放置在她背後的撞傷上。她簡單的檢查過一遍,知道浣紗的傷並不礙事。
  「她真的不要緊?你那些花花草草真的能夠救她嗎?我聞到血的氣味,也摸到她身上的傷口,她要不要緊?能不能恢復?」柯焰焦急的詢問,小心翼翼的抱起懷裡昏迷不醒的浣紗。
  楚依人歎了一口氣,收起隨身的腰包。「你要是不信任我,我可以要喜娜再去找一個外科醫師來,詳細的為她檢查。」她知道如今跟柯焰說什麼都沒用,他已經為浣紗的安危擔憂得失去理智,根本忘記他那一身的重傷,就是靠她的花花草草救回來的。
  柯焰面色凝重的點點頭,沒有理會男孩的母親在一旁不停道謝。他抱著浣紗,筆直的朝石屋走去,滿心擔憂著她的安危,只想著要快些讓她接受治療。他的心如此疼痛著,她身上的傷,等於是劃在他的心上,讓他戰慄著。
  曾以為這一生不會再在乎什麼,但是當她再度出現,他的平靜就如春水上的薄冰,禁不起任何輕觸,徒然的崩解流散。他的心始終惦念著她,他迷戀於過去那個任性卻美麗的她,而如今她的勇敢與堅決,則深深的撼動了他的心。他是否在六年後,受她愛得更深了?
  「浣紗。」他輕喚著她的名,將她放在胸前,那個最靠近心臟的位子。
  楚依人目送著遠去的柯焰,一邊叮囑著居民們傳喚醫生前來。她拿出手帕擦拭著手上的血跡,視線回到步道上血跡斑斑的繩索,遂漸上移到那把截斷繩索的匕首。
  當那把銳利而華麗的匕首映入眼中時,她因為震驚而僵硬,有半晌的時間只能瞪視著那把匕首,身軀宛如死寂的雕像,無法移動分毫。
  極為緩慢的,她伸出手輕觸匕首,顫抖的觸碰刀柄上細緻的花紋,摸索到某一個圖案時,恐懼的神情徒然鬆懈,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期待。她焦急的舉目四望,知道匕首的主人就在附近。
  她認得這把匕首,更認得匕首的主人,知道是他在一旁出手,簡單的用一把匕首,就拯救了兩條人命。她知道他的為人,在某些時候,那雙黑眸雖然冷酷而絕情,但絕不會讓她傷心,他會因為她在乎,而去拯救旁人。
  心在激烈跳動著,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柔軟的掌心,幾乎要開口呼喚他的名字,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
  但是巨大的恐懼在同時籠罩了楚依人,她硬是壓抑住呼喚的衝動,用手抵住唇,不讓自己失聲喚出他的名字。她是那麼的想見他,卻又不能見他,知道隨著他而來的,會是可怕的邪惡,而為了她,他將承受最巨大的威脅。
  她無法看著他落入險境,別無選擇的,她只能慌亂的逃離,逃過一處又一處。偏偏那邪惡的力量不肯鬆手,執意要將她捆綁回去,她無法在一處停留太久,更無法走到他的身邊。
  她可以操控著別人的生死,卻可悲的無法跟所愛的人相守。有時候真的懷疑,上蒼給予她這些能力,到底是祝福還是詛咒?
  拋下那把匕首,楚依人迅速的走回石屋,心中隱約的知道,在安德羅斯停留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已經有人找尋到她的蹤跡,她必須再度展開逃亡。
  不論追趕她的,是她最愛,或是最恐懼的人,她都只有逃走一途。
          ☆          ☆          ☆
  在小酒館內的牌桌邊,一個高大的男人靜默的看著楚依人遠去的背影。他看著她靠近那把匕首,神色由恐懼轉為期待,接著再轉變為堅決,之後毫不留戀的離去,男人的黑眸也隨之變得黯淡。
  他的容貌看來不像是歐洲人,但是身形卻與一般的歐洲男人相仿,烏黑的發與深邃的黑眸,以及一身的黑衣,在酒館內特別顯眼。他的嘴裡咬著煙,手中握著一副牌,始終坐在牌桌旁,俊朗的外表吸引了不少女性的眼光。
  居民們已經逐漸習慣他的存在,這些天來始終看見這個男人握著牌坐在牌桌上,漫不經心的打著牌,視線總會飄向窗外,牢牢的盯住一個窈窕的背影。
  眾人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看來像是個職業賭徒,卻不斷的輸錢,幾天下來所輸的金額簡直令人咋舌。但他只是淡然的笑笑,毫不在乎的繼續賭下去,像是有一生的時間,以及全世界的財富可以繼續耗在這張牌桌上。
  有人在懷疑著,一個人的運氣怎麼可能會壞到這種程度,從來都拿不到一副好牌,每天都是慘輸的。
  是他的運氣太差,還是他能夠控制牌,使得到手的牌都是驚人的壞牌?但是又有什麼人會笨到讓自己每天都輸得一敗塗地?
  男人始終維持淡淡的笑意,他的目的不是金錢,這只是他打發時間的消遣。他的手上有著握牌所形成的厚繭,顯示他是長期握牌的人。他是個職業賭徒,但就算贏得全世界,他的心中也會有著遺憾。
  他始終追尋著她,卻不明白她為何不願意走入他懷中,難道他剛剛在她眼裡看到的欣喜與期待,都是虛假的?他不明白她的恐懼,卻不願意逼迫她,只是追尋著她,在一旁守候著。
  旁人的生死與他無關,他會出手相救,只是知道若有人死亡,他最在乎的那個女人,將會傷心難過。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他所在乎的,只有她。
  「原,怎麼了?」坐在對面的牌友,喜孜孜的數著一疊鈔票,分神關心一下眼前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肥羊。
  「我出去走走。」他再度點燃手邊的劣等香煙,俊朗的五官被包裹在煙霧後方,看來更加神秘。
  罔顧牌友們的喧鬧,他緩慢的站起身來,放下手中的牌走出小酒館,筆直的走向匕首,之後將嵌入石板的匕首輕易拔起,放入腰際的特製皮套中。這把匕首是他從不離身的武器,幾乎等於是他身份的宣告,而她也輕易的認出了他。
  他的視線始終追隨著遠去的那個女子,一聲低喃溢出他的口中,被風吹得很遠,而那聲低喃裡,有著深深的愛戀,以及迷迭香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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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4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隆冬的風仍舊吹拂著安德羅斯,海面上的風暴席捲了島嶼,暴烈的風雨讓天空變得陰暗,暗色的雲朵遮蔽陽光,使得四周宛如黑夜,眼前的景色顯得詭異莫名。
  在懸崖旁的石屋中,柏特醫生慎重的檢查著昏迷中的浣紗,之後緩慢的放下聽診器。
  柯焰在一旁焦慮的走動著,終於忍耐不住的上前詢問:「她要不要緊?是不是需要送到醫院去?」自從那場驚心動魄的拖行後,浣紗始終是昏迷的,偶爾發出的低低呻吟,刺痛著他的心。
  「她的傷並不重,只是一些細微的擦傷,唯一比較嚴重的是被繩索磨傷的雙手,以及撞擊上石柱的背部。雖然沒有傷到內臟,但是淤青與疼痛是免不了的。」柏特將裝滿醫療用品的大皮箱關上。
  「但是她一直沒有清醒。」柯焰坐到床畔,用手指探索著她平穩的呼吸,心中被擔心折磨著。
  「請別擔心,那或許是某些心理因素使然,絕對不是那些傷造成她的昏迷。她的傷口被處理得很好,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前來的。」柏特看著窗外陰暗的天色。他從不曾在這麼糟的天候下出診,但是提出要求的人,有著特殊的身份,他無法拒絕。
  楚依人站在門口,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很抱歉還讓你跑這一趟,實在是這位先生無法信任我的能力,堅持再找一個真正的醫生來進行治療。」她將一盅熏衣草精油放進柯焰手裡。「這些是治療傷口用的,可以為她止去疼痛,你若是擔心她,就幫她抹上。」
  她領著柏特離開,悄然關上臥室的門。
  窗外風雨逐漸增強,寒風呼嘯而過,讓窗欞顫抖了。滔天的海浪在懸崖下洶湧著,形成驚人的景觀,在壯觀之外還有著某種駭然。
  柏特隨著楚依人來到起居室,花白的頭髮在燈光下閃動著,滿是皺紋的臉上有著慈祥的笑。「有楚小姐在這裡,還輪得到我做什麼事情?柯先生對楚小姐太沒信心了,完全忘了你還救過他一條命。」
  他曾經在六年前,親眼見識過楚依人的驚人能力。那時李韜步從台灣帶著傷勢嚴重的柯焰來到島上,任何醫生看過柯焰的傷後,都只能搖頭歎息。正巧楚依人到此處購買迷迭香,接下了治療的工作。在眾多名醫的驚歎中,她在短期內救回柯焰,之後就突然失蹤,只留下眾人的詫異。
  是在許久之後,他才知道楚依人的身份極為特殊,她的能力不是一般醫者能夠衡量的。
  「大概是因為當時我只是救活他,卻沒有治癒他,他自然對我的能力有所懷疑。」
  楚依人坐在椅上,雙眼裡有著審視的光彩,柔和的燈光映照著她美麗的五官,讓人移不開視線。「我將治療方法教給那位一同從台灣來的女秘書,但是那位女秘書似乎沒有照我的吩咐去做,而且她在第二年就遭到毒手了。」整件事情裡有太多巧合,讓她不得不懷疑,這些前因後果裡其實有著人為的因素。
  是誰會那麼殘忍,冷酷的擺弄這一對戀人,硬生生的將他們拆散,讓兩人各自痛苦著?楚依人的心裡浮現一個名字,她蹙起彎彎的眉,只是懷疑著,暫時沒有妄下斷論。
  「是的,從柯焰來到這裡後,謀殺案不斷發生,居民們總是抗拒外來者的,而他的脾氣又古怪,大家總覺得他有問題。表面上是盲人,但是行為舉止偏又不像是個失明的人。」柏特歎了一口氣。這些年要不是有他作證,證明柯焰真的是盲人,居民們將會更懷疑柯焰。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於兇手是東方男人的傳言,在小鎮上不經而走,弄得鎮上人心惶惶,但是卻又沒有人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柯焰就是兇手。
  楚依人靜靜的思索著,片刻後她抬起頭來,直視著柏特,知道這位年老的醫生不會欺騙她。「我想請問,這些年來李韜步會定期來安德羅斯嗎?」
  「是的,每年會來兩次,都會到我那裡關心柯焰的進展。他要我別告訴柯焰,關於他病情的一切,說柯焰的情緒不穩定,聽不下那些。」柏特詳細回答著。
  「那麼,你能告訴我,關於柯焰的雙眼,治癒的可能性有多高嗎?我從喜娜,以及柯焰那裡得到的消息,跟我的觀察不符。」楚依人若有所思的說道,雙手交握著,水蔥兒般的十指纖細美麗,而掌心上卻有著些許硬繭,是她長期整理花草留下的痕跡。
  「柯焰的雙眼並非無法治癒,他的身體強健,這些年來浸泡著冷泉,也受到良好的照顧,如果他願意接受手術的話,治癒的可能性很高。我幾吹向李先生提起,他卻說柯焰堅持不肯動手術。病人若是堅持,身為醫生的我也不好多說。」柏特瞇起雙眼,看著一臉沉思的楚依人。「楚小姐,有什麼不對嗎?」見多識廣的老人警覺的問。
  風勢陡然間增強了,柏特只來得及看見楚依人的雙眼,在燈光下閃爍著若有所思的光芒,之後四周突然變得一片黑暗。強烈的暴風雨破壞了島上的供電系統,讓島嶼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楚依人淡淡一笑,熟練的走到櫥櫃旁,拿出有著香氣的蠟燭點上。「沒有什麼事,我只是隨口問問。謝謝你幫我解答一些疑惑,也謝謝你肯在風雨裡特地走這一趟。天色晚了,風雨愈來愈大,今晚就請住下,等風雨過去了,再回鎮上。」
  「謝謝你的好意,我的家人還在等著我,風雨再大我也必須回去,免得那些孫兒擔心。往後要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請楚小姐吩咐就是,只要是你的請求,就算我已經跨進棺材裡了,都會拚著命前來的。」柏特恭敬的說。身為名醫,他甚少對任何人臣服,但是眼前年輕的東方女子,有著太過驚人的能力,讓他不得不服。
  「那我請喜娜提燈送你回去,若是風雨太大,請你收留她一晚,別讓她冒著風雨回來了。」楚依人禮貌的微笑,送老人與喜娜出門。
  在陰暗的天色裡,樹林裡幽暗得嚇人,狂風搖晃著樹的枝桿,像是躲藏了許多不知名的鬼魅,大量的風雨席捲四周,強烈巨大的聲響宛如鬼哭神號,讓人心裡徒然升起驚慌的情緒。
  楚依人目送著兩人的身影,同時也敏感的知覺到樹林的深處,有一雙黑眸熱烈的望著她,那雙眼睛裡,有著深深的渴望以及情感。她的身軀因為感受到他的視線而顫抖著,她凝望著某一處,而後迅速將木門掩上。
  她知道他在那兒,站在激烈的暴風雨中,任憑風吹雨打也不肯離去,堅定的望著她,而她卻無法出去見他,知道如此的行動會給他帶來可怕的危機。她聽見了他的呼喚,卻必須克制著不給予任何響應。
  她的身子緊貼著門,在微弱的燭光中緩慢而軟弱的滑落地面,將冰冷的臉龐埋進雙手中。她痛苦的懷疑,這樣的折磨是否會持續一生一世。
          ☆          ☆          ☆
  徹底的黑暗包圍了浣紗,讓她驚慌而難以呼吸。她試著張開嘴求救,但是略略一動身子,就感到疼痛。不論生理或是心理,都是疼痛的。
  就像是有著無數根細小的針,毫不留情的紮在她的肌膚上,也扎進了她的心,造成某種恆久而難以拔除的疼痛。她在昏迷間輾轉著,發出低低的呻吟,雙手緊握成拳,卻因為掌心的傷口而痛徹心肺。
  為什麼會疼?她困惑著,在黑暗中彷彿看見一盆火。一盆在六年前燃燒於鳳家書房內的人。
  是了,是火灼傷了她的手。她憤怒著他的離開與欺騙,將屬於他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但是在冷靜的表面下,她的心又太過軟弱,無法堅決的將他摒除在心房之外,在將煙盒丟入火中後,竟又衝動不捨的上前搶救。
  火燒疼了她的手,而她則護著那個煙盒,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只是不願意父親的遺物遭到火焚。火焰燃燒著煙草,她在熟悉的氣息中迷惘,在他離去後,眷戀著曾經在他身上聞嗅到的氣味。
  這六年來,她時常流連於書房中,沉靜不語的獨自坐在皮椅上,點燃了煙,看著煙霧在房中繚繞,包裹著她的身軀,宛如一個空虛的擁抱。她染上煙癮,似乎只有在點燃煙時,才能驅趕四周的孤單,她用這種方法紆解不願承認的思念。
  在內心深處,其實有著太多關於他的記憶,如同揮之不去的煙味,縈繞在心頭。
  記憶中那盆火徒然熄滅,連夢境都變為黑暗時,浣紗驚慌的睜開眼睛,卻看不見任何的光線。她壓抑著恐懼的情緒,強迫自己不能因為慌亂而尖叫,她緊咬著唇,猜想大概是停電了,獨自在黑暗裡承受著巨大的恐懼。
  她的雙手緊握著身上的羊毛毯,克制著驚慌的情緒。她還是怕黑,但是六年來已經學會壓抑恐懼,不在黑暗裡驚慌失措,因為知道再也沒有人會前來幫助她,她別無選擇的只能堅強。
  當窗外的風雨增強時,她的心激烈跳動著,童年時的陰影又籠罩了她,她幾乎無法呼吸。
  細微的聲響由遠而近,腳步聲沉穩堅定,然後木門緩慢的被推開,一盞溫和的燭火,照亮了房間,趕走一室的黑暗。浣紗在光線裡徒然鬆懈身子,感激的轉過頭去,卻看見捧著燭火的柯焰。
  他看不見燈火,卻謹慎的護住手中搖曳的小小燭火,將蠟燭放置在床畔的木桌上,那專注的模樣,彷彿在做著今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浣紗的心深深被撼動,某種奇異的硬塊梗住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在詫異的情緒裡,還有著埋藏得很深的溫柔,心中有著溫暖的液體流轉,像是收到一份最珍貴的禮物。
  他竟然還記得她是怕黑的,在黑暗裡捧著燭火前來,為她驅逐那些黑暗。他仍舊記得那一晚的誓言,在分離了許久後,仍舊牢牢記著她的一切,嘴上雖然說著傷人的言語,卻以行動實踐那些記憶,慎重的舉動裡,帶著絕望的溫柔。
  她緊咬著唇,克制不要哭出聲來,在他的手輕柔地撫上她的臉前,盡快將粉頰上漫流的淚水擦掉。
  柯焰撫摸到她眼角的濕潤,以為是她在昏迷中,因為疼痛而不自覺的流淚。他皺起眉頭,準確的摸索到桌上那盅熏衣草精油,用雙手浸潤精油,而後細細的撫過她的身軀,照拂過每一處的傷口,在她的肌膚上滑動。
  疼痛緩緩褪去了,屬於他的氣味瀰漫在鼻端,浣紗能夠感受他的手,漫遊過她的身軀,神奇的撫去疼痛,因為他的碰觸,那些疼痛逐漸消失,帶來些許的涼意,卻又在同時點燃無數細小的火炬。
  因為先前的拖行,讓她身上的衣衫破爛不堪,而為了檢視傷口,做消毒急救的工作,她的衣衫早已被褪下,宛如一堆破布般棄置在牆角,如今的她除了手上的紗布外,根本是全然赤裸的,身上只蓋著一條溫暖的羊毛毯。
  她沒有開口,更沒有任何動作,逐漸想起昏厥前的一切。
  當他的手滑過她的肌膚時,她清晰的感受到他掌心的熱力,溫熱了熏衣草精油,也溫熱了她的身子。她的臉徒然變得嫣紅,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不在他的撫觸下歎息與顫抖。
  只有他的觸碰,才能挑起她最私密的情慾,除了他之外,她不曾渴望過任何男人。
  她始終記得,在鳳家臥室的柔軟床鋪上,他在溫暖枕席間,教導著她激情的種種,將她由女孩變成女人;只屬於他的女人。
  在他離去的六年裡,她體內的女人宛如沉睡般,芳心不曾被觸動,彷彿在等待著他,堅決不讓任何男人進駐一步。如今想來,她是不是一直在等待著他?
  浣紗不動聲色,只是瞪大雙眼望著他,觀察他的表情,任由他的手滑過她的身軀。
  羊毛毯被褪到腰上,她柔軟的身軀在柔和的燭火下,因為浸潤過精油,有著動人的光澤。
  他的容貌與過去不同了,舊傷白痕增添了他危險的氣質,卻無損於他惡魔般俊美的外表,但是此時他憂慮的表情讓她困惑。她見過這種表情,在父親過世後,他擔憂的在黑暗中擁抱她,許諾著永遠的誓言時,就是這種表情。
  他不是貪慕鳳家的財產,欺騙與遺棄她嗎?為什麼無人看見的時候,又會有這種表情,像是為今生最重要的人憂慮著,彷彿他深深的擔憂著;彷彿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引著他的心。
  柯焰的手緩慢地撫上她胸前的瑩白渾圓,靜靜的停駐在她的胸上,之後徒然開口。
  「你醒了。」他的氣息因為觸碰她而不穩。
  「你怎麼知道?」浣紗聽出他口氣中的篤定,有些詫異,不知道是什麼舉動洩漏了她的清醒。
  或許是因為知悉他的失明,也或許是因為她在潛意識裡,仍舊將他當成了丈夫,在他面前裸身,並不會讓她太過尷尬。只是他的碰觸,不斷的勾起她久遠前的記憶,想起兩人在柔軟的枕席間分享的一切……
  他黝黑的掌在她胸上平張,覆蓋住那兒細緻的肌膚。「你的心跳變快了。」他緊繃著嗓子說道,緩慢的低下頭來,抵住她的額頭,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浣紗,你幾乎要嚇死我了。」他喘息著,因為她的醒來而如釋重負。
  就連六年前發生意外,全身血肉模糊,孤獨的與死神搏鬥的時候,他也沒有那麼無助過。聽著她被拖行的聲音,以及發現她受傷昏迷時,他痛恨極了自己的眼盲,只能看著她陷入危險,卻沒有任何力量保護她。
  「我以為你是不會恐懼的。」她小聲的說,能夠感覺在說話的時候,口唇都磨挲著他的肌膚,如此親暱的靠近彼此,就像是人世間任何一對平凡的夫妻般。
  他的唇扭曲成一個類似笑的表情,看來沒有笑意,卻有著濃濃的苦澀。「人總是會變的。」
  柯焰的手輕撫著她的唇,向來穩定的手有些發顫,而後輕柔的吻著她,沒有任何激烈的情慾,只是想要確定她仍是安好的,沒有被死神殘忍的奪去,仍是安然的在他懷中。
  「或許這六年來我們都改變了許多。」浣紗溫馴的任他吻著,貪戀此刻難得的平靜,纏滿紗布的手緊握著他的衣襟,感受他的身軀壓著她的肌膚,有著溫暖而真實的感受。
  「是那些改變讓你奮不顧身的衝去救下那個孩子?你難道就沒有想到,那些舉動很可能會害死你自己。」他詢問著,語氣中有著深深的不悅。他真不知道該責備她愚蠢,或是稱讚她的勇敢,她的行為讓他深深的被震撼了。
  「我只是想教那個孩子。」她簡單的說,知道絕對不能夠透露更多。她清楚的知道,柯焰有多麼聰明,任何事情都欺瞞不了他,若是再談論下去,她一定會洩漏那個秘密。
  她正在苦苦思索著,要如何才能解釋先前失常的舉止,又不會讓柯焰起疑。而他的手則不安分的往羊毛毯下探去,滑向她柔軟平坦的小腹。
  「你的傷還疼嗎?」他的聲音沙啞,在關懷之外還有著更親暱的意味。熾熱的唇緩慢的滑向她的頸項,吸吮那兒的敏感肌膚,竊取她驚慌的喘息。
  浣紗猛然制住他往下遊走的手,不敢讓他觸碰到她的腹部,知道若是讓他繼續撫過她的身軀,絕對會發現她亟欲隱藏的一切,她還沒有準備好。不曉得該如何告訴他,更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
  他太過熟悉她的身體,知悉她的每一寸肌膚,能輕易的發現那處六年前不曾存在的疤痕。她拉住毛毯,飛快的逃離他的懷抱,翻身躲向牆角。
  「我沒事了。」她吞吞吐吐的說,因為緊張而口齒不清。
  她縮在牆角,看見他的表情由原先的渴望,逐漸轉為陰霾,她在心中暗暗呻吟,知道剛剛逃離他懷抱,想要隱藏秘密的舉止,已經被他解讀成別的意思。
  柯焰緩慢的站起身來,緊抿著薄唇,先前的輕憐蜜愛,在此時轉變為尖刻。「嚇著你了嗎?想到要與一個滿身是傷,看來可怕到極點的人做愛,這讓你感覺噁心嗎?」他冷笑著,掩飾心中受到的傷害。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浣紗辯駁著,衝動的上前抓住他的衣衫,制止他的離去。
  她的心早因為他的舉止而解凍,溫暖的燭火融去她心中某些盲點,她還沒有看見真相,只知道絕不能放開他。
  如果他記得那日的誓言,還牢牢遵守著,那麼她怎麼能夠懷疑他的愛情?
  她的心彷彿被撕裂,想要信任他的深情,卻又不斷想起李韜步所說的,他帶著巨款和美麗的女秘書私奔的種種。
  極為衝動的,浣紗用盡力氣環抱住他強壯的腰,從身後擁抱住他,雙手在他堅實的小腹肌肉上交疊,不在乎身上的傷口仍疼著。也不在乎此時的赤裸,她怎麼也不願意放開他,擔憂著要是鬆開手,他就會再度離去。
  「浣紗,放手,我不想玷污了你的眼睛。」柯焰咬緊牙關道,握住她纏滿紗布的手,卻無法狠心的撥開,知道那會帶給她劇烈的疼痛。看見她受傷,簡直比一刀刺入他心臟更難受,他又怎麼捨得弄疼她。
  「不是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拒絕你,更不是怕你。」她焦急的解釋著,冷靜的面具早就破碎成千萬片,此時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女人,因為心愛的男人而慌亂著。
  「我顫抖,是因為害怕你仍具有影響我的能力,而那影響大得超過我所願意承認。我以為六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齒,能夠輕易的甩開你,但是我沒有辦法,你還是掌握了我的一切。」她緊抱著他,感覺他高大的身軀從緊繃逐漸變得鬆懈。
  「別用話語討我歡心,你不需要這麼做。」他沒有回頭,只是任由她抱著。就算是她此刻所說的是謊言也好,至少她的言語,填補了他心中的痛苦。
  浣紗溫潤的唇彎成一個顫抖卻美麗的笑容,她更加緊抱他,有著熏衣草香氣的身軀,緊貼著他寬闊的背。「你知道我不說討人歡心的話。柯焰,六年的時間很長,足以讓我改變,讓我從任性虛假變得誠實。」她的手撫上他的胸膛,要他轉過身來,包裹著紗布的手,捧著他的臉龐。
  柯焰直覺的避開,甩開頭不願意讓她正視他已經毀損的容貌。「不要看,會嚇著你的,這張臉太過恐怖,會讓你作噩夢。」
  但是她不願意放開手,堅持要捧住他的臉,不讓他閃躲。手上的傷很疼,因為他掙扎的動作,傷口甚至滲出鮮血,濡濕了紗布,但是她仍舊堅持,不理會那些疼痛。
  「為什麼要避開?難道你還不願意相信我?我說的是實話,並不是討你歡心的謊言。你的容貌並不可怕,或許有些殘留的白痕,但是沒有毀損你的俊美。」浣紗衝動的將顫抖的唇吻上他的,給予他一些保證。
  柯焰僵硬如木石,感受著她輕柔的吻,陰霾的心看見一絲光亮,他幾乎想擁著她,傾訴出多年來的痛苦,但是殘餘的理智卻讓他狠狠的推開她,咬著牙轉過身去。
  「浣紗,別給我希望,這對我而言太殘忍。」他高大的身軀顫抖著,雙手緊握成拳,克制著不要去觸碰她。讓她留下來絕對是不智之舉,他的冷漠無法抵禦地分毫,幾乎想告訴她一切,但是若真的說出真相,又能挽回什麼?
  「殘忍的是你,當初你拋下我,沒有任何的解釋。而當我找尋到你,你的一切卻又讓我無法恨你。告訴我真相,告訴我當初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別說那些謊言,說你與我結婚只是為了錢財,如果那是你的初衷,你根本不該記得我的恐懼,在黑暗中還為我捧來燭火。」她極力克制心中翻滾的情緒,水霧瀰漫在眼前,她用力眨去,不願意在此刻落淚。
  「該死的,浣紗,不要逼我。」他低吼一聲,粗魯的說道,語氣裡揉合了絕望與焦急。比起先前的針鋒相對,他更無力承受這些,她的詢問,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真相,也更接近他的痛處。
  「那麼就告訴我,不要再隱瞞。」她急切的說,緊握著他的衣衫,摒住氣息等待著。
  柯焰陡然回頭,神情兇惡的握住她的肩膀,猛烈的搖晃她,用粗暴的舉動紆解心中深深的疼痛。她怎麼能如此逼他?他的痛苦太過深切,禁不起她的試探,積壓過久的情緒宛如爆發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抬。
  「你要聽真相嗎?真的要聽嗎?那麼我告訴你。沒有私奔,沒有什麼該死的情人,我從不曾背叛過你,不曾愛過其它女人。六年前我趕到南部,車子發生車禍,在醒來後身軀已經支離破碎,成為一個醜陋的瞎子,那些疤痕佈滿了全身。」他逼近她的臉龐,對著她嘶吼出深埋已久的秘密。
  浣紗的肩被他握得好疼,但是那些疼痛比不上她心中的痛苦。她努力聽著他吼叫的話語,試圖聽出昔日的過往。
  「為什麼不通知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出了事?反而要散佈虛假的消息,說你與情人私奔。你為什麼要拋下我?」她喊出心中深埋了六年的深痛疑惑。
  他的唇扭曲著,失去視力的眼裡有著絕望。他也想過要通知她,在與死神交手後,他瘋狂得想見到她,但是李韜步的分析制止了他。
  「通知你之後呢?要你到醫院裡,陪伴一個血肉模糊、雙眼失明的丈夫?然後讓你厭倦、讓你怨恨?我不願意我們之間的愛情變成一種痛苦的責任。浣紗,你受不了那些的。」柯焰心痛的說,撫著她冰涼的臉龐。他太瞭解她,他任性而美麗的小妻子,所要的是一個能夠永遠守護她的男人,一個優秀而完美的男人。
  他頑強的男性自尊在作祟,寧可讓她恨他,詛咒他的背叛,也不願讓她看見如今的慘不忍睹。所以他接受了安排,遠遠的離開台灣,躲避到這個小島上。六年的歲月流逝,她仍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一環,他從不曾停止想念她。
  「你怎麼能夠擅自決定這一切?你想過我的感受嗎?為什麼不能夠相信我,讓我留在你的身邊?」她憤怒而心痛的喊著,無法接受他的自私,因為懷疑她愛他的程度,竟然狠心的給予她一個天大的謊言。
  原來,當她憤恨的燒燬屬於他的一切時,他正在生死的邊緣掙扎,承受著可怕的痛苦,由得楚依人一塊塊的縫補拼起。他寧可獨自面對那些,也不願意讓她分擔。在他的眼裡,她竟是如此膚淺。
  柯焰緩慢的搖頭,激動的情緒在最緊繃的時刻卻逐漸的緩和,成為一種深深的悲哀。
  他的嘴角輕輕勾起,笑容十分苦澀。
  「浣紗,記得嗎?那是你曾經說過的。你不會要一個瑕疵品,你無法忍受。」他拉起她的雙手,強迫她放置在他胸膛間的傷痕上。「看看這些傷痕,看看它們有多麼醜陋。我已經是一個瑕疵品了,一個再也無法恢復完美的瑕疵品。」像是她的手心有著灼燙的火焰,他徒然將她推開,轉身朝外走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浣紗驚駭的站在原地,身軀激烈的顫抖著,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克制不住的滑下,在燭火的映照下美麗而哀傷。她必須用手摀住嘴,才能制止即將溢出口的哭泣。縱然已經變得堅強,但是在此刻,她心痛得無法控制淚水,只能任由溫熱的淚水漫流著。
  「柯焰。」她顫抖的呼喚著他的名字,卻無法喚回他,就如同她無法喚回已然逝去的六年歲月。
  他竟然牢牢的記住她的無心言論,將那些字句烙印在心中。在她深深怨恨咒罵他的這六年來,他究竟獨自承受著多少痛苦?
  窗外的風雨更加激烈,搖晃著這間懸崖邊緣的石屋,屋內的燭火搖曳著,擁抱著兩顆飽受折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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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40: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風雨故人來。在狂風暴雨裡夾雜著激烈急切的敲門聲,讓整棟石屋都震動了。
  楚依人端著燭火,緩慢的走到門前,臉上仍是淡漠溫和的表情,在聽見敲門聲變得愈來愈急促時,輕輕的蹙起眉頭。石屋本來就甚少有客人前來,何況是這種狂風暴雨的天氣,她心中隱約浮現不祥的預感,想起一個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她徐緩的打開門,看見眼前渾身狼狽的李韜步。她的表情沒有改變,溫和的眼裡閃爍著某種沉思的光芒。
  「你怎麼會在這裡?」李韜步詫異的看著楚依人,完全沒想到她會出現。顧不得全身濕透,已經冷得臉色發青,他飛快的走入石屋,轉頭四處張望著。
  「我是醫者,回到這裡關心從前的病人,這不是值得吃驚的事情吧?」楚依人靜靜的微笑,看著被暴風雨摧殘得十分狼狽的李韜步,卻站在原處沒有去取毛巾。
  李韜步回頭看著她,向來平靜的雙眼裡,如今竟有著半瘋狂的神色,溫文儒雅的表象,被憤怒與焦急的情緒掩蓋。他往楚依人走近一步,之後站在原處不動,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在哪裡?」他焦急的詢問著。
  「跟柯焰在一起。」楚依人微笑著回答,略微偏頭看向臥室。
  李韜步的臉色全變了,在燭火下看來猙獰可怕,宛如地獄中潛伏許久的惡鬼,在聽見垂涎已久的餌食逃脫時,有著驚天動地的憤恨。
  情況比他所想的還要糟上數倍,他在台灣聽見浣紗得到柯焰的下落,飛來希臘時,他的心直往下沉去。
  眼看一切都將屬於他了,難道會在此刻功虧一簣嗎?上天注定要嘲笑他,讓他無法得到最想得到的?
  他千里迢迢的追來,卻意外的看見楚依人也在石屋內。他的視線轉向臥室,眼裡閃動著因為絕望而衍生的瘋狂。「你來到這裡多久了?為什麼沒有通知我?」
  「我治療病人,還需要報備嗎?你長期以來悉心安排柯焰的一切,關懷他的痊癒情形,當然也是希望他能被治癒,不是嗎?」楚依人嘴角的笑容消失,美麗的容顏在燭光下,竟有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她平日裡的溫和,包裹著令人折服的氣質,往往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真正的能力,能夠親眼證實那些傳說得有如神話的能力。
  「他的一切都是我在安排,我有權利知道他的近況。」他看著楚依人,充滿威脅的上前一步,目光裡流露出某種嗜血的情緒。
  「是有權利知道,還是有權利干涉?」楚依人意有所指的說,伸手再點燃一盞油燈,讓整間石屋變得更加明亮。
  她抬頭看著窗外的風狂雨急,原先深藏在眼裡的疑惑,在此刻已經得到證實。「風雨這麼大,你一定是萬分焦急,才會冒著生命危險前來。只是你所擔心的是誰?柯焰,還是浣紗?」
  李韜步瞪視著她,徒然轉身要往臥房走去。他沒有時間理會楚依人,急著要見到浣紗。他比預計的時間晚了許久才到達,而浣紗已經跟柯焰有了接觸,他的私心還能隱瞞多久?
  臥房的房被打開,浣紗站在門前,背後有著柔和的燭火,那模樣美得讓人難以呼吸。
  她站在那裡,靜默的看著李韜步,臉色雪白得有如完美的瓷器。眼前的情形,有如六年前在鳳家裡,他甫來告知她噩耗的情景。一切沒有什麼改變,她雖然接受他的幫助,但是卻從來不會走入他的懷中,兩人之間始終有著巨大的鴻溝。
  「你騙了我。」浣紗淡淡的說道,聲調裡沒有半點起伏。在經歷了重大的震撼後,心反而變得平靜了,她痛苦與不解,只能坐在燭光中思索著,回憶起那些被截斷的細節。
  「鳳小姐,我不明白。」李韜步仍在做垂死的掙扎,勉強擠出笑臉,扮演著無辜的角色。即使與她一同成長,始終跟隨在她身邊協助,他還是無法直呼她的名字,始終必須用疏遠的稱謂呼喚她。
  浣紗咬咬唇,憤怒的火焰在眼裡點燃,她握緊雙拳,往前走近幾步。「你一直都知道真相,知道他發生車禍,知道他選擇躲避我,知道他編派出謊言。你甚至還協助他,前來告訴我那些謊言,明知道我信任著你,會聽信你所說的一切。」
  「鳳小姐,我別無選擇,柯焰已經變成那種模樣,你不可能會接納他的,與其讓你長久的痛苦,不如將他遠遠的隔離。我以為只要讓你恨他,時間一久,你就會忘懷他。」
  李韜步解釋著,伸出雙手懇求。
  「你們決定了一切,在當初就認定了我的反應,以為這樣就能保護我嗎?」她的手覆蓋在胸上,壓制著那裡的疼痛,用力的將眼前的水霧眨回去,強迫自己不可以再流淚。
  「你們問過我的感受嗎?這六年來你始終在我身邊,看著我用恨意掩蓋一切,持續的自欺欺人,卻冷酷的不跟我說出真相,眼睜睜看著我焦頭爛額的尋找柯焰。」
  「如果可以選擇,我甚至不會讓你來見他。」李韜步的唇扭曲著,溫文儒雅的表情在此刻讓人看了格外不舒服。
  重新抬起頭,他鎮定的看著浣紗,企圖力挽狂瀾。「我瞭解你,知道你無法接受殘破的柯焰,他已經不能幫助你了,對鳳氏沒有任何的助益,又是個可怕的瑕疵品,怎麼能夠配得上你?」
  「住口!」浣紗厲聲喊道,她的神情憤怒,身子因為發怒而顫抖著。她無法聽著任何詆毀柯焰的言詞,就算是長期幫助她的李韜步,也沒有資格污辱他。
  她隱約猜出,是李韜步安排了一切,將受重傷的柯焰安排於此。照理說來,會如此細心的關照著,他應該是十分關心柯焰,為何他的言語裡,卻充滿對柯焰的詆毀?
  李韜步仍不死心,他往前幾步,鼓起勇氣握著浣紗的手,眼眸裡有著焦急與瘋狂的光芒,用盡力氣緊握著浣紗包裹紗布的雙手,絲毫不知道用力的雙手為滿手是傷的她帶來強烈的疼痛。他緊握著,像是只能得到這些接觸,過度用力的握著,不讓她有逃開的機會,即使她痛呼出聲,他也充耳不聞。
  「聽我說,我很瞭解你,你不能接受他的,他已經受了傷,甚至失去視力。而你向來只要最好的,在你身邊的一切都是完美無瑕的,怎麼能夠忍受一個殘廢的男人做你的丈夫?」李韜步急切的說道。他已經因為焦躁而失去冷靜,不顧一切的只想留住她,根本沒有發覺,此刻反常的舉動已經嚇著了她。
  「所以你幫著他,安排他與女秘書藏身在這個島上,甚至還心思縝密的虧空一筆款項,將一切佈置得天衣無縫,也讓我在那段日子裡,為了財務上的危機而四處奔波,沒有時間疑心整件陰謀。」浣紗極力想掙脫對方的箝制,但是受傷的雙手始終被緊握著,她疼得頻頻抽氣,卻怎麼也甩脫不了。
  她不曾見過李韜步有如此激動的反應,面對這個從懂事以來就熟悉的人,她頭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李韜步的心思細密得讓她不可思議,在得知前因後果後,她只能咒罵自己的愚昧。
  「浣紗,你聽我說。」他頭一次脫口喚出她的名字,雙手更加用力,甚至沾染上她的鮮血,他也渾然不覺。「你無法接受他的,你看過他了,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瞎子,根本無法對你有任何幫助,你們也早就離婚了,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他急急的說著,拉著浣紗就打算往門外走去。「跟我回台灣,你沒有必要留在這裡。」
  「不,我不會離開的,我前來這裡,就是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當我知道一切的內幕,怎麼還能夠若無其事的離開?」浣紗奮力掙脫,罔顧手上的疼痛,直覺的不想碰觸到李韜步。心裡有著巨大的聲音在反覆嘶吼著,告知她尚未看清的可怕陰謀。
  「你還需要知道什麼?就算是知道他沒有背叛,知道他是因為自慚形穢而離開你,也不能改變他已經慘不忍睹的事實。」李韜步看著浣紗,心中愈來愈冰冷。他所預感的並沒有錯,當他們相見,一切都將被毀,他這些年來的努力終將成為泡影。
  「事實不能被改變,但是人卻可以。」浣紗站在原地,靜默的看著李韜步,詫異他怎麼能夠將她的性格誤會得如此深,還口口聲聲喊著,說自己是最瞭解她的人。「我無法責怪你們,六年前那個任性而幼稚的我,或許真的會拋下滿身傷痕的柯焰;但是如今我已非昔日的鳳浣紗,有太多的事情逼著我成長。你真的還以為現在的我,仍會膚淺的在乎他的容貌,驚嚇的逃回台灣嗎?」
  「但是他配不上你啊!」李韜步絕望的說,在燭火中激烈的搖著頭。他想不通,為什麼在看見失明的柯焰後,浣紗仍舊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花了六年的時間,幫助浣紗經營岌岌可危的鳳氏,滿心以為能夠成為她的支柱,讓她徹底的依賴他,最後甚至愛上他。但是她的成長超過他所預期的,鳳家優秀的血液在危機降臨時顯露無遺,他始終無法控制她,只能跟隨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堅強,蛻變成他完全無法掌握的女人。
  曾以為在柯焰離開後,她會一蹶不振,他就可以提供胸懷,安慰著受到傷害的她,進而得到她的一切。但是她卻異常冷靜,擔起經營者的重擔,果決與犀利的判斷,比先前任性高傲的性格更難掌控。
  處心積慮了許久,就算沒有柯焰在一旁礙手礙腳,他竟然還是得不到她,她始終只將他當成助手,而一顆心卻總在千里之外,容不得他上前半步。他還是得不到她。
  浣紗悄然歎息,不明白為何李韜步會固執到這種地步,當她成長後,四周的人卻仍有著盲點。
  「我要的不是一個足以與我匹配的人,我要的只有他。」她緩慢的說道,誠實的面對心中長久以來的認定。
  「不!你只是被迷惑了,被罪惡感沖昏頭了,你不可能會選擇一個滿身是傷、容貌醜陋得像鬼怪的瞎子。」李韜步失去理智,撲上前來握住浣紗的雙肩,激烈的搖晃著她,像是想將她搖醒。
  一隻纖細白皙的手陡然伸來,在他右手的某處輕按,他只覺得劇烈的酸麻感傅遍整條手臂,讓右手變得虛軟無力,他別無選擇的鬆開箝制,皺著眉頭扶著仍舊酸軟的手。
  楚依人微笑著收回手,扶著浣紗往後退開幾步。「對不起,我必須提醒你一下,我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到達,很順利的實行先前中斷的治療,在芬芳療法以及冷泉的幫助下,成效很可觀。或許你可以親眼看看,柯焰的容貌已經與六年前無異。」她仔細觀察著李韜步蒼白的臉,毫不放鬆的說:「我想,李先生一定會很高興聽見這個消息的,不是嗎?」
  李韜步沒有說話,雙眼裡燃燒著可怕的火焰,徒然逼近幾步,那表情在燭火下十分可怕。但是轉瞬之間,那表情突然消失了,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先前情緒失控的種種,他仍是個溫文儒雅的男人。
  「我當然很高興聽到柯先生痊癒的消息。」他的聲音溫和悅耳,用最匪夷所思的自制,硬是將激動如狂潮的憤怒壓回心中。他此刻的模樣是浣紗所熟悉的,那個隨時恭敬有禮的男人,不計一切的協助鳳氏。
  浣紗輕蹙起眉頭,半晌後才能恢復平靜。她因為紛亂的種種而焦躁著,李韜步的言語一再激起她的憤怒,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恨著柯焰的。
  「但是鳳氏的事情繁瑣,你不能丟下公司不管,得快些回去才行。你要是擔心柯焰,我可以慢慢的勸他,讓他回台灣,你則不要再逗留,馬上跟我回去。」李韜步語氣溫和的勸誘。
  「馬上?何必那麼急切?風暴要再一陣才能離開安德羅斯,目前也沒有任何交通工具能趕回去,就暫時留在這裡吧。」楚依人提議道,轉身走進廚房,去準備在寒夜裡能保暖的熱茶。
  浣紗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看著李韜步,被心中的奇異想法困擾著。大概是因為她突然離開台灣,又揭露了他悉心安排好的計畫,才會逼得他失去理智,像是半瘋狂般說出詆毀柯焰的話語。他那麼照顧柯焰,怎麼可能會是恨著柯焰的?
  浣紗在心裡嘲笑自己荒謬的想像,但是當她看進李韜步的黑眸裡時,一陣不安偏又籠罩著她,如此深刻的恐懼,像是有著危機潛藏在四周,像極了當初柯焰離開她時,那種壓在心中的沉重不安。
  她一直以為,李韜步的溫和眼神,只有著恭敬與禮貌,但是在此刻,她竟看出在表面的恭敬之下,其實有著更為深層的情緒。那些情緒埋藏得很深,已經醞釀了許久許久。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掠過一陣顫抖,室內吹起詭異的冷風,讓人冷到骨髓俱凍。她懷疑是因為今晚的停電,引發她心裡的恐懼,否則怎麼會突然怕起這個已經認識了二十多年的人?
  「等天氣放晴再說吧。」她歎了一口氣,懷疑自己因為受傷與種種震撼而太過疲累。
  李韜步咬緊牙,低下頭來,沒有再說話。當楚依人從廚房內走出時,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眼神複雜難解。
  楚依人微笑著,沒有被輕易嚇退。「浣紗先前才受了傷,實在禁不起長途跋涉的。不如就在這裡把傷養好,免得帶了一身傷回台灣,會讓宇傑擔心的。」
  「是的,在你離開後,宇傑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你該知道,他無法離開你的。」李韜步努力的說服浣紗。他的聲量略微提高,像是想讓其它人聽見。
  語音似乎還在石屋中迴盪,另一頭的房門陡然被打開,柯焰站在門前,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彷彿在措手不及的時刻裡,毫無防備的挨了一刀。他的臉龐轉向浣紗的方向,眼裡有著嫉妒與狂亂的神色。
  「原來,台灣還有人在等待著你回去。」柯焰的唇因為諷刺而扭曲了。雖然在先前的針鋒相對中,浣紗透露這六年裡曾經有過其它男人,但是在真正知道她的生命裡有其它男人時,他的理智在瞬間崩毀。
  楚依人詫異的瞪大眼睛,聽出柯焰話語裡的誤會。她轉過頭去,看著臉色蒼白的浣紗。「你還沒告訴他嗎?我以為你已經知道真相,也該告訴他關於宇傑的事情了。」
  浣紗搖搖頭,看出他眼裡的絕望,那狂亂的神色讓她的心疼痛著。她現在後悔極了,責備自己不該逞口舌之快,故意給他那些錯誤印象,落得如今無法解釋的場面。
  「我還沒有機會告訴他。」她虛弱的說,無法想像他會憤怒到什麼程度。
  「柯焰,我可以解釋的。」她試著走向前去,握住他的衣袖,卻被憤怒的他無情的撥開。她的心在一瞬間冰冷,因為被誤解而驚慌失措。
  他的嘴角有著笑容,失明的雙眼卻陰鷙而可怕,深埋著某種自我毀滅的絕望。「你不需要解釋,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我沒有權利來縛你。」他仍舊笑著,那笑容卻十分森冷。
  浣紗的心疼痛得像是在一點一滴的死去,她的心太亂,急著想要抹去他的絕望,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起。先前的種種謊言,在如今成為一張細密的網,牢牢的困住她,讓她陷入作繭自縛的困境中。她當初只想著要傷害他,卻沒有想到會如此的成功,那些謊言的傷害。幾乎讓她不忍卒睹。
  她先前是不能告訴他,想要緊守著自己唯一的寶物,不願讓他分享。但是在知悉真相後,反而是不敢告訴他,知道他會責怪她的隱瞞。
  「事情不是像你所想的。」她軟弱的說道,被他眼裡的絕望驚駭。
  柯焰無法言語,只能站在她面前,無法看到她,他用所有的知覺感受著她的存在。
  他有一瞬間竟然是恨著她的,恨她為什麼要來,在給予他希望後,再度將他推入絕望的深淵裡。
  「你不該來的。」他僵硬的說,強迫自己轉身離去。心死了就死了,禁不起一再的翻動,他根本不該抱持著希望,他已是殘破的瑕疵品,無法與那個在台灣等待著她的男人相比。
  浣紗不停的搖頭,卻說不出半句話。前因後果太過複雜,而柯焰的情緒又太過激動,她根本無從解釋起。看見他轉身往內室走去,她心急如焚的想上前,卻被李韜步伸手攔下。
  「你跟上去也沒用,他此刻聽不進任何解釋的。你別急,讓我去跟他說清楚。」他簡單的交代,深深的看進浣紗的眼裡,眼光裡有著深切的渴望,彷彿在看著一件已經垂涎許久,卻一直無緣得到的珍寶。半晌之後他的眼神一暗,轉身跟隨柯焰,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走道之中。
  浣紗顫抖的站在燭火之中,不停的想說服自己,一切都會安好的。當柯焰瞭解那個誤會,他們就將脫離這個長達六年的噩夢。
  但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心頭始終有著陰霾,久久無法散去,就像是某個在暗地裡窺伺的危機,隨時等待吞噬他們的幸福,非要將他們拖進無邊的黑暗中,才肯甘心做罷。
  窗外的風雨仍舊激烈著,而黑暗裡的魔爪仍舊不肯鬆手。這一次它不會滿足於讓他們飽嘗生離的痛苦,更要讓他們承受死別的疼痛,執意永遠破壞他們之間的聯繫。
          ☆          ☆          ☆
  幽暗的起居室裡一片黑暗,柯焰緩慢的走進其中,對滿室的黑暗無動於衷。不論黑暗與否,對他都不重要,反正他的雙眼已盲,習慣了生命綿長得有如永恆的黑暗。
  他坐在熟悉的木椅上,心中被痛苦與絕望啃噬著。他是曾經猜測過。浣紗的身旁會有其他男人,但是當親耳聽見時,他嫉妒得想要殺人,幾乎痛恨起自己為何要在那場車禍中殘存下來,承受著無法守護她,必須看見她投入另一個男人懷裡的痛苦。
  李韜步跟在他身後,在無人看見時,他的日光銳利而危險,有如最危險的蛇蠍,讓人心生恐懼。這是旁人無從得知的一面,只有在最私密的時刻才會展露出來,眾人只看見他的溫文儒雅,沒有人看出包藏在有禮外表下的他,其實居心叵測。
  「把她帶回去。」柯焰感受出他的到來,粗魯的命令道。他所承受的已經超過太多,各種情緒在心中流竄,掙脫了理智的束縛,讓他簡直想要做從本能,將她牢牢的鎖在身旁,不許她離去。
  「我十分盡力的想嘗試,但是她根本不願意。」李韜步緩慢的說道,熟練的走到櫥櫃旁,拿出一瓶前次來訪時帶來的酒,取出兩個杯子,專注而仔細的將美酒傾入酒杯裡。
  「或許是因為罪惡感,她不願意丟下你,堅持要留下來,甚至不顧那個在台灣等待她的男人。」他狀似不經意的說,沒有錯過柯焰徒然緊繃的身軀。
  「她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多久了?」他強迫自己鎮定,繃著嗓子問道,雙拳緊握著。
  「大概有五年了。她對待他不同於其它男人,對其他人她只是逢場作戲,而對他則是特別的,她甚至讓他住進鳳家的宅邸。」他緩慢的端起酒杯,遞給盛怒中的柯焰,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微笑出現在他唇邊。
  「這些年來你不曾告訴我這些。」柯焰毫不考慮的一飲而盡,企圖用酒精來換取一些冷靜。酒精燒灼著他的食道,一如李韜步的話語,一字一句的燒灼著他的心。
  這些年來,他只是不斷的從李韜步那裡聽到,浣紗在眾多青年才俊問周旋,卻不曾知悉她已經有了固定的伴侶,還將那個男人帶回鳳家宅邸。她是不是也領著那個男人走人鳳家的臥室?讓那個男人睡在她柔軟的身軀旁?
  「我不敢告訴你,是怕你傷心。」李韜步的話總保留著最後的真相。告知柯焰一切並不是他的本意,他不要柯焰知悉真相,不願意看見柯焰欣喜的模樣。他就是要柯焰誤解,被嫉妒的火燒灼得五內俱焚,然後帶著那個誤解下地獄去。
  柯焰緊緊閉上雙眼,黝黑的膚色在此刻竟透著某種可怕的蒼白,像是人類在大量失血後,才會有的蒼白膚色。他的雙拳緊握著,喉間湧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吼叫,那吼聲淒厲而驚人,彷彿是受了重傷的野獸,在垂死前的吼叫。
  他的心疼痛著,卻無法責怪她。他怎麼有資格?是他先選擇離開她的,早在當初就該預想到如今的結果,只是他儒弱得不願去細想。
  「我曾經以為她會選擇你。」柯焰說出埋在心中多年的猜測。這麼多年來,李韜步每前來一次,他就必須經歷痛苦與期待的煎熬。他期待著聽見浣紗的消息,卻在同時深深嫉妒著李韜步,嫉妒對方竟能守在浣紗身邊。
  李韜步的臉色揪然一變,眼中的光芒變得更加嚇人。「她沒有選擇我,從來沒有。我始終守在她身邊,從她幼年的時候,直到她長大成人,她從來不曾看過我一眼。後來你出現了,她很快的投入你的懷裡。在你離開後,我費盡心力的幫助她,卻仍舊換不到她的青睞。」他激動的顫抖著,半晌後才緩慢的平靜下來,他看向柯焰,雙眼被嫉妒的火燒得發紅。
  極為緩慢的,李韜步再度舉起酒瓶,將美酒倒入酒杯。他伸手到口袋裡拿出預藏好的液體,將液體加入酒杯中,然後輕搖著酒杯,滿意而期待看著液體消溶在酒裡。
  他的嫉妒就將告一段落了,所有擋在他面前的阻礙,他都要一一剷平,最後的贏家只能有一人,他終究會得到想要的。
  柯焰接過酒杯,再度舉杯就口。當酒一入口,他敏感的察覺酒的氣味不對,有某種氣味摻入酒中,雖然改變極為細微,但是卻瞞不過他多年來訓練出的敏銳知覺。只是他知道得太慢,雖然只是吞下一小口,酒液還是流入他的喉嚨。
  他迅速的丟開酒杯,摀住胸膛,在轉眼間已經感到極度的昏眩。「酒裡有東西。」
  他的聲音變得粗啞,徒然站起身來,卻只感到腳步虛浮,根本無法站立。
  「那只是幫助你安睡的藥,能夠讓你永遠的睡去。別擔心,我不會直接殺死你,那會污了我的手。」李韜步輕柔的說道,迅速上前扶起柯焰癱軟的高大身軀,然後往冷泉室的方向拖去。
  他記得這間石屋裡有著冷泉,攝氏四度的低溫泉水,雖然可以強身與治癒傷痕,但是因為溫度過低,即使在平日裡浸泡,也必須在短時間內起身,免得身體有失溫之虞。
  用那處冷泉解決柯焰的性命,似乎是最好的主意,完全不會弄髒他的手。
  柯焰試圖掙扎,但是藥性已經在體內發作,他的神智逐漸昏迷,只能隱約的聽見李韜步帶著濃濃恨意的低語,不停不停的訴說著。一個進行許久的周密陰謀,在此刻緩慢的顯露真相,拼補起眾多怎麼也想不透的盲點。
  「我本來不想殺你,我要留著你一條命,等到她嫁給我之後,再帶著她來到你面前,看看你會有什麼樣的表情。我不斷期待著,甚至願意靜心等待。六年的時間裡,即使沒有你的存在,她竟然還是對我不理不睬,在我為她付出那麼多之後,她還是選擇了你。她選擇了你啊!難道我比不上一個目盲且滿身疤痕的男人嗎?是你阻礙在我的面前,如果沒有你的存在,她就會死心,願意到我的懷裡了。」他叨叨的說著,費力的將柯焰拖到冷泉室,毫不留情的冷笑著,將半昏迷的柯焰推入冰冷的泉水中。
  在墜入冰冷的泉水中時,柯焰隱約聽見李韜步滿意的笑聲,以及陰狠的低語。他從來都不知道,人類的聲音可以包含那麼深重的邪惡。
  「你永遠得不到她的。」李韜步微笑著,終於露出猙獰的面孔,在親眼目睹柯焰沉入水中後,他轉身向外走去。他的計畫還沒有結束,這一次,他要徹底的讓浣紗斷念!
  柯焰無法開口,在藥效的作用下,高大的身軀沉入冰冷透骨的冷泉中。最後的意識裡,只殘留著對她的不捨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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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6:41:1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冰冷的風在石屋內流轉,讓半殘的燭火搖晃著,光影在石屋的牆上,形成詭異的圖案,彷彿躲在角落靜靜窺探的鬼怪們。
  浣紗不安的踱步,在聽見柯焰的吼叫聲時,身子竄過一陣顫抖,雙手摀住耳朵。她無法聽進那些吼叫,叫聲裡充滿了絕望,一如他不時對她流露的飢渴表情般,急於想將她擁入懷中,偏又必須苦苦壓抑。
  如今她正在承受著真切的後悔,想起先前到來時,對他的那些責怪,以及激烈的恨意,她懊悔的將臉埋進雙手,深深的歎息著。她或許真的成長了,但是牙尖嘴利的功夫也沒有荒廢,那些字句徹底的傷害他。
  她如何能夠恨他?即使這些年來幾乎是以恨他的意念作為動力,才能夠撐過那些難關,其實說穿了,恨他只是一個用來想他的借口,她從來就忘不了他。
  心中有著深深的疼痛,惋惜著已經逝去的六年光陰,倘若不是她過去的幼稚,他也不會在受傷後布下精細的計謀,情願讓她恨著他,也不願讓她瞧見他狼狽的模樣。
  她在燭火中輕蹙起眉頭,在情緒冷靜後,逐漸看清某些疑惑。柯焰離去當天,與她的激烈爭吵還歷歷在目,那日他匆忙出門,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的行程。楚依人曾經提過,車禍時車子爆炸起火,而她也親眼看過柯焰身上的疤痕,足以想見那場車禍的激烈程度。
  在柯焰出車禍後,應該有人在第一時間內通知鳳家,為何消息沒有到達她的耳中,反而是由李韜步出面處理一切?
  李韜步參與鳳氏高層的決定,是這六年來由她所授權的,在六年之前,他雖然是元老之子,卻無緣進入管理階層。在柯焰出車禍當時,李韜步根本不可能代表鳳氏出面處理車禍的一切。
  再者,重傷的柯焰在加護病房中急救著,怎麼能夠作出封鎖消息的決定,安排好欺騙她的種種,再帶走一筆巨款,加重柯焰為錢而離開鳳氏的不良形象?莫非當初作出決定、計畫一切的人並非柯焰,而是李韜步?
  所有的事件,在六年後的如今看來,竟然一件件都與李韜步脫不了關係。浣紗咬著唇,愈是抽絲剝繭,就愈感覺到隱藏在背後的黑暗呼之欲出,她原本只看見李韜步的溫文儒雅,現在卻看見了他城府極深的一面。
  怎麼能夠忍受這樣的安排?她與柯焰的相守與分離,竟然不是取決於自己的手中,要由得一個自稱十分瞭解她的男人來插手。
  她在這六年來全心信任著李韜步,如今想來卻全身冰冷。慢慢的看清,他的每一步都是精心安排的棋步,緩慢卻堅決的朝她而來,看似關心,其實居心叵測的操弄了她的生命。
  浣紗站起身來,冷汗直流的環顧四周,石屋的設備簡陋,看來更顯寒冷。她陡然想起了那筆下落不明的巨款,表面上是柯焰帶走的,但是在她的質問下,他的表情有幾分詫異,像是毫不知情。
  那麼,是誰吞下了那筆款項?是那名女秘書嗎?
  想到女秘書在第二年就慘遭毒手,浣紗的身子不禁輕顫。是從柯焰到達這個島嶼後,傳說中的東方男人才開始展開虐殺的行動,不利於柯焰的傳言在小鎮上流傳著。她不相信柯焰會殺人,卻清晰的感受到,是某人在暗地裡進行著最邪惡的陰謀,存心要嫁禍給柯焰,讓他痛苦而孤獨的生活在石屋裡,忍受著小鎮居民的敵意。
  到底會是誰竟如此的殘忍?
  深深的不安催促她站起身來,端著燭火在黑暗的信道中摸索著。對於柯焰的關心讓她幾乎忘了對黑暗的恐懼,突然間什麼也無法思考,就只能想著要快些見到他。
  「柯焰?」她呼喚著,一手覆著胸,因為寒冷的風而顫抖著。
  寒風在石屋內流轉,侵襲著微弱的燭火。浣紗走進起居室,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地上有摔碎的酒杯,玻璃碎片散落,暗紅色的液體灑落在地板上,在昏暗中看來竟像是鮮血,烈酒的氣息瀰漫四周。
  沒有看見他,她的心徒然驚慌起來,暗紅色的酒痕在地上蜿蜒,往充斥著冰寒氣息的冷泉室而去。她的腳步不自覺的加快,罔顧四周的黑暗,只靠著微弱的火光,就走入冷泉室。
  她仍是恐懼黑暗的,但是失去他的驚慌重重的壓在她心上,讓她無法思考。她的心是那麼的不安,像極了六年前預感會失去他的那一日。
  幽暗的冷泉室,因為流轉的冷泉,所以溫度極低,才一走入就覺得冰寒刺骨。當燭火接近水邊時,泉水的波浪投射燭光,映照在石牆上,無言的悠悠蕩漾著。詭異的氣氛環繞著,如同潛伏在某處的邪惡,在黑暗中森森冷笑。
  浣紗被心中的焦急催促著,放眼在冷泉室中尋找著,卻見不到任何蹤影。偌大的冷泉室中空無一人,別說是柯焰,就連李韜步都不見人影,整室的黑暗彷彿伺機而動,準備在燭火燃盡時,享用著她的恐懼。
  她皺著眉頭正想退出冷泉室,但是視線卻捕捉到冷泉中一個載浮載沉的影子。她舉高手中的蠟燭,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甚至還以為是過度的想像,造成了一時的幻覺。
  但是當燭火穿透冷冽的泉水,讓冷泉之內的一切都清晰可辨時,那個影子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清晰。浣紗忐忑的靠近幾步,等看清楚冷泉中的高大身軀時,激烈的顫抖陡然從靈魂竄出,讓她抖得幾乎握不住蠟燭。
  淹沒在冷泉之底的,竟然是柯焰!他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著,一看就知道是昏迷的。
  浣紗顫抖的放下蠟燭,罔顧冰冷得刺骨的泉水,毫不考慮的探入水中,堅決的深吸一口氣,潛入寒冷的冷泉中。她完全無法思考,唯一所能想到的,只是她絕對不能失去他。
  水池並不深,只是很冷很冷,冷得她一下水就四肢僵硬,幾乎無法活動。她忍著氣,在水裡從背後抱住他,用盡力氣將他高大的身軀往岸上拖去。
  柯焰低垂著頭,黑髮覆蓋在蒼白的面容上,連肌膚都像是泉水那般冰冷,沉重的身軀沒有半點生氣。在冰冷的泉水中浸泡得太久,連體溫都流失了,冷泉雖然可以治傷健體,但是最忌諱毫無準備就貿然下水,況且他是在昏迷中被推入水中,那冰冷的泉水幾乎要了他的命。
  浣紗咬著牙,用盡力氣將他拉上岸,不知所措的跪坐在他身邊。她伸手覆蓋在他冰冷的臉龐上,發現他雖然仍有呼吸,但是隨著體溫的流失,他的心跳愈來愈弱。
  她的身子是潮濕的,因為冷泉的溫度冰冷,但是她渾然不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柯焰的身上。慌亂的腦海中還有一些理智,她試著摩擦他的肌膚,企圖給他一些溫暖,但是因為涉水救他,連她自己的體溫也慢慢流失,指尖甚至凍成淡淡的青色,看來怵目驚心。
  「不,你不可以這樣,不可以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時,就這樣離開我。」她的臉色蒼白,冰冷的水滴沿著髮梢滑落,濡濕了地板。她的手放在他胸前,只感覺寬闊的胸膛下,那心跳愈來愈弱,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遠離她。
  「醒來,別走,你還沒有聽進我的解釋,你還不知道那些。」浣紗開始捶打著他的胸,亂烘烘的腦子裡試圖想起曾經學習過,為溺水的人急救的方法,但是她的手不停的顫抖,根本使不上力氣。
  某種溫暖的液體從眼眶滑出,滴落在他的胸膛上,稍微溫暖了她冰冷的雙頰,她不停的發抖,雙手毫無章法的捶打著,止不住漫流的淚水,雙手的疼痛比不上她心裡的恐慌,害怕他會在她眼前死去。
  上蒼真會如此殘忍,給予他們生離與死別,硬是要拆散他們?
  「柯焰!」她喃喃低語著,雙手仍捶著他沒有反應的身軀,理智早就流散。
  她怎麼能夠失去他?她怎麼能夠再忍受一次那椎心刺骨的疼痛?
  「柯焰。」她仍舊喚著他,無意識的開始尖叫著他的名字,淚水落得好急,怎麼都止不住,她不停的捶打他,執意要喚回他。
  過去六年裡,她日夜不停的詛咒他,用激烈的恨意掩蓋了苦澀的愛戀,難道上蒼看不見她的內心,執意將那些詛咒當真,要將他狠狠的從她身邊奪走?
  在柯焰與死神如此靠近的此刻,她全然的崩潰,瘋狂的尖叫著,甚至願意付出一切,只求他能活下來。
  浣紗的尖叫聲引來楚依人,她端著另一盞燭火來到冷泉室,謹慎的環顧四周,在看見池畔的兩人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被下藥了。藥劑只是讓他昏迷,並沒有要置他於死地。或許,那人是想淹死他。」她在審視後說道。先前聽見李韜步離去的聲音,還在猜想著對方或許已經願意罷手,但是她太過疏忽了人性的邪惡。那人花了六年的時間佈置一切,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放手?
  「浣紗,冷靜些。」楚依人迅速檢視著陷入昏迷的柯焰。他在冷泉中浸泡過久,體溫已經流失,雖然還有呼吸,但是心跳愈來愈慢,要是再不急救,柯焰很快的就會一睡不起。
  她手腳俐落的從隨身腰包中拿出桑姜木的口服劑,抬起柯焰的頭。逼著他吞服,讓植物能幫助他回溫出汗。至於這一身的濕衣裳則必須脫掉,再用上一些保暖的措施,再這麼穿著濕衣服,體溫是不可能恢復的。
  抬起頭來,楚依人看見臉色蒼白的浣紗,她也是全身濕透,雙眼裡充滿著絕望的光芒,長長的濕發有幾綹黏在白皙得沒有血色的臉蛋上。她的身子在顫抖,雙手緊捉著柯焰的衣衫,像是想用這種方法挽留他,不讓他被死神拖入黑暗的深淵。
  浣紗沒有辦法思考,只能緊盯著他的臉,眼睜睜看著生命從他體內一點一滴的流失。
  「浣紗!醒醒,現在不是呆愣的時候,你還想救他嗎?」楚依人拍拍浣紗的臉,知道眼前失溫的人不只柯焰,因為貿然下水,在這種溫度下全身濕透,要是再不弄乾身子,就算沒有生命危險,恐怕也會得到肺炎。
  「他不能死的,他不能……」浣紗喃喃說道,再也沒有平日的冷靜。
  「如果想救他,你就必須振作。來,幫助我,將他拉回臥室裡,他不能一直躺在這裡。」楚依人說道,語氣平穩而讓人信賴。這一生已經有過太多次與死神交手的經驗,她曾經救過柯焰一次,就能夠再救他第二次,不會讓任何人拆散這對命運乖舛的戀人。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不能與心愛之人相守的痛苦。
  浣紗終於被喚醒,她撐起顫抖不休的雙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用力咬著指關節,用尖銳的疼痛讓自己不再顫抖。她還不能夠倒下,她必須救他,若是再這麼慌亂下去,一定無法幫助柯焰。
  兩個女人費盡力氣,將柯焰拖回臥室中,氣喘吁吁的將他拉上床鋪。
  楚依人點起燭火,再次測量他的溫度與脈搏。「將他身上的濕衣裳全脫下來,連你的衣服也是,身體必須保持乾燥溫暖才行。」她從熱水壺中倒出熱水,濕潤了一條毛巾,用來包裹柯焰的頭部。「頭部的保溫很重要,記得不斷更換毛巾,直到他醒來。」
  看見浣紗仍舊站在一旁顫抖,楚依人皺起眉頭,又催促了幾聲,才看見她緩慢的伸手開始解扣子。
  「分享體溫是最好的袪寒方法,先幫他把身子擦乾,再替他摩擦肌膚,務必要到他醒來時才可以停止,知道嗎?」楚依人仔細交代著,心中思索著接下來該怎麼做。她到其它房間裡拿來毛毯,覆蓋在床上。「我去燒些開水,再找些袪寒的藥草,熬些藥茶來。另外,除非是我來敲門,否則不要將門打開。」她仔細叮囑著,快步離開臥室,將門緊密的關上。
  浣紗解了幾顆扣子,看見臉色仍舊蒼白的柯焰時,暫時停下脫衣的動作,先來處理他的濕衣裳。她困難的將他身上的襯衫,以及長褲褪去,讓他的身軀完全赤裸,之後拿起一旁的毛毯,將他的身體擦乾。
  在燭火柔和的光線下,她看見他赤裸的身軀。他強健高大的身軀是她所熟悉的,但是與記憶中不同的是,他身上佈滿了蜿蜒的疤痕,深深淺淺的傷痕,撕裂了他的肌膚,破壞了原本黝黑平滑的肌膚。
  浣紗用手摀住嘴,克制著不要哭出來,淚水卻如斷了線的珍珠,不爭氣的滑落。她早知道他傷得很重,但若不是親眼看見,她根本難以想像,那場車禍究竟帶給他什麼樣的傷害。蜿蜒的疤痕有如惡魔的烙印,不難想見當初是多麼嚴重的傷。天哪!他到底是經歷了什麼?
  她的手顫抖的撫過他的肌膚,心中疼痛著。她緊咬著唇,知道時間寶貴,不容許她再傷心難過。她迅速的擦乾他,然後褪下身上的衣服,掀起溫暖的毛毯,包裹著兩人的身軀,在毛毯之下緊緊的擁抱著他,如同六年前的每一個夜晚,他們所分享過的最親密而美好的擁抱。
  他的身子還是很冰冷,冷得像是堅硬的冰塊,在接觸到他時,她忍不住顫抖。為了幫助他,她咬著牙忍耐不退開,雙手在他高大的身軀上活動,摩擦著他的肌膚,給予他一些溫暖。
  「醒來,別離開我。柯焰,你不能再度丟下我。」她呼喚著,溫潤的唇印上他蒼白的臉龐,喜悅的發現他已略有血色。
  浣紗沒有放棄努力,雙手覆蓋在他胸膛上,緊靠著他的心臟,感受他的心跳逐漸變得平穩。她磨擦著他的身軀,因為毛毯的幫助,以及兩人體溫的相互增溫,兩人的身子逐漸變得溫暖。
  柯焰開始激烈的顫抖,發出痛苦的呻吟,急促的喘息著,像是從最深層的噩夢中被拉出,本能的抱緊懷中溫暖柔軟的身軀,將臉埋入她的頸項內,牢牢的抱住她,從她身上奪取溫暖。
  浣紗被他抱得喘不過氣來,他的力量太過強大,雙臂緊緊的環繞住她的身子,貪戀她身上的溫暖,黝黑的掌覆蓋在她的胸上,以及平坦的小腹上。
  「柯焰,睜開眼睛看著我。」浣紗勉強伸出雙手,棒起他的臉龐,逼迫他睜開眼睛,簡單的動作卻讓她喘息不已。
  他們的身軀緊貼著,他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胸前的渾圓,甚至帶來些許疼痛,強健的大腿纏住她的,硬是擠入她的雙腿之間,男性肌膚從冰冷逐漸變得溫暖。
  她喘息著,企圖與他稍微拉開一些距離,但是他因為求生的本能,不肯放棄溫暖,根本不容許她退開,反而更加緊密的環抱她,像是要將她揉進他的懷裡。
  柯焰從冰冷的地獄裡被拖出,全身上下都是刺痛的,冰凍的肌膚在溫暖的環境裡逐漸紆解,每一寸都像是被細針在戳刺著。他張開嘴喘息著,依賴著溫暖而柔軟的身軀,怎麼也不願意放手。
  一雙溫暖的手輕撫過他的身軀,驅逐了寒意,給予他美好的溫暖,似乎在同時也驅逐了疼痛。他的神智昏亂著,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場車禍,當時的疼痛,宛如全身都被撕裂,他在痛苦中瘋狂得只想見到她。
  他似乎聽見細微的呻吟聲,彷彿喘不過氣來的奮力呼吸著,他聽出那聲音裡的熟悉,也聞嗅到記憶中最甜美的芬芳,柯焰緩慢的張開眼睛,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半晌之後他才想起,自己的雙眼是失去視力的。
  「浣紗?」他低喚著,無法置信的詢問,一時無法理解她為何會在他的懷裡,而且還是赤身裸體的。在認知到這項事實時,週身的寒冷似乎迅速退去,他將臉埋進她頸項裡,歎息般呼喚著她的名字,當冰冷的臉貼上她的肌膚時,感受到她的顫抖。
  浣紗的顫抖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在他醒來後,突然意識到兩人此刻的赤裸。並不是不曾與他赤裸相擁過,他們曾是夫妻,熟悉著彼此的身子,但是已經分隔了六年,時間的隔閡在此刻變得尷尬,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他,只能直覺的繼續摩擦著他的肌膚。
  「沒事了,你還活著,並沒有被死神奪走。」她的唇貼著他的額,輕顫的低語著,雙手攀附著他的肩膀,接觸到賁起的結實肌肉,感受到他的力量。
  「有你的陪伴,連死神都無法帶走我。」他的聲音瘖啞,沒有放開她的打算。先前的種種,在清醒後逐漸湧入腦中,他皺起眉頭,回憶起李韜步憤恨的言語。
  「或許找喜姍來陪伴你,效果會更好。」她酸溜溜的說。
  柯焰緩慢的勾起嘴角,「浣紗,喜娜只是來照顧我的起居,我不曾沾惹過她。你想想,她才剛成年呢!」
  浣紗的臉是燙紅的,縱然知道他看不見,但是兩人的身軀之間幾乎沒有平分空隙,他能夠用觸覺感受到她的一切。
  「你夠暖和了嗎?」她低低詢問,感覺到他全身的肌肉從鬆弛而逐漸緊繃。
  「夠了。」他發出困擾的呻吟,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渴望她的疼痛。「老天,夠暖和了,你要是再這麼摸著我,我會起火焚燒的。」他抵著她柔嫩的肌膚,清晰的感受到她的顫抖。
  浣紗瞪大眼睛,雙手無意識的平放在他的胸膛上,順著他身上蜿蜒的疤痕,緩慢的撫去。她的動作有些遲疑,思索著是否該推開他,逃離這處太過熾熱的小天地。他已經清醒,身體也夠暖和了,她似乎沒有必要再與他裸體相擁。
  柯焰的臉龐徒然扭曲,在感覺到浣紗觸碰著那些傷痕時,他迅速的伸出手,握住她遊走的手,制止她的探索。
  「住手!」他粗魯的說道,先前曖昧的氛圍徒然消失無蹤。
  「還會疼嗎?」她問出最愚蠢的問題,但是看見他的表情因為她的觸碰而扭曲時,她的心中閃過深深的不捨。
  「不會。我只是不想讓你碰見、看見這些。這些醜陋與不堪,是我最不願意讓你看見的,我已經是個瑕疵品,沒有資格留住你。」他痛苦的說道,雙眼裡有著深深的絕望。
  柯焰握住她的手腕,明知道該推開她,但是卻又眷戀著她柔軟溫暖的身子,無法違抗心中幾乎瘋狂的渴望。天曉得這六年來,他已經幻想過多少次,幻想著能夠再度將她擁入懷中。
  疼痛的情緒瀰漫了她的心,讓她有一瞬間無法開口。知道他是多麼驕傲的男人,要他承認自己的殘缺,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要是可以,她多麼情願當初不曾說過那句無心之言,否則兩人也不必受那麼多苦。
  她怎麼能夠懷疑他是否愛著她?為了她,他記住了她曾說過的一字一句,即使她那時幼稚而任性,他仍舊因為愛她,不願意嚇著她,不願意讓她守著一個眼盲的丈夫,選擇走出她的生命。
  女人如何能夠得到一個重視她,更甚於重視自己的男人?她怎麼能夠懷疑他的愛情?
  淚水瀰漫在眼中,在遇見他之後,她似乎時常落淚。浣紗掙脫他的掌,雙手覆蓋上他臉龐上的舊傷白痕,感受到他緊繃防衛的態度。
  「不,你不是瑕疵品,你並不醜陋。」她知道他想閃躲,但是她用盡力氣捧住他的臉龐,不讓他躲開。心中隱約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她不能放開他,任由他被心中自卑的魔鬼啃噬著,她深愛著他,無法看他如此的自我折磨。
  「浣紗,別安慰我。」柯焰痛苦的低吼,試圖推開她,但是她仍舊捧著他的臉。記起她手上仍有傷痕,他無法狠心將她推離。
  「這不是安慰。」她搖著頭,長髮覆蓋在兩人的身上,因為她的動作而滑過他的胸膛,換來他猛然的吸氣。「你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記得我喊著不要瑕疵品,但是你為什麼不能瞭解,你跟那些物品不同,你是我的丈夫啊!我怎麼可能會選擇丟下你?」
  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的肌膚上,讓他受到深深的震撼,他的手緩慢撫上她的臉頰,感受那些眼淚源源不絕的從她眼中溢出。
  「該死的,別哭了。」他粗魯的說道,動作卻輕柔無比,雙臂將她擁入懷裡。他無法看見她哭泣,那些眼淚可以扼殺他殘存的理智。
  「你太過自私了,以為用謊言就能將我遠遠推開,但是你想過我的痛苦嗎?」她趴伏在他的胸上,終於讓積壓許久的淚水在此刻流洩。她被逼著堅強成長,其實心中多麼想要軟弱,想要再見到他。
  「我又何嘗不痛苦?浣紗,這六年來我像是活在地獄中般,只能絕望的想著你。」
  柯焰傾訴著,絕望的抱緊她,難以相信竟還有能夠擁她入懷的一日。
  浣紗的手在他身上遊走,先前的羞怯與尷尬,因為無法看著他繼續自我折磨而有了改變。她的觸摸逐漸改變,不再只是單純的摩擦著他的肌膚,更與取暖無關。
  她的動作是笨拙的,逐漸想起六年前他所教導的一切,探索著身下陌生又熟悉的強健身軀。
  「浣紗。」柯焰警告的喚著她的名字,聲音裡有著苦苦自製的情緒,汗滴凝聚在他額上。若是她想用這種方法增高他的體溫,那麼她是完全成功了,他的體內像是有一把火炬正在燃燒著,長年的渴望幾乎要衝破理智的藩籬。
  「你並不醜陋,依舊俊美得有如魔鬼,掌握著我的視線。」她的臉燒紅著,卻逼著自己說出心中埋藏已久,那些會讓她羞赧的真實想法。她的手接觸到他的敏感處,聽見他倒抽一口氣。「你仍舊讓我渴望著你。」她鼓起勇氣說道。
  「浣紗,你不必為我……」柯焰仍在掙扎著,卻無法推開緊靠在身上的美麗女子。
  他的手忐忑的滑上她的肌膚,因為那美好的觸感而歎息著,天曉得他有多麼渴望她。
  「不是為你,而是為了我。」浣紗用上他曾經教導過她的所有方法,捨棄了羞怯的情緒,用盡辦法挑逗著他。「已經六年了,你還要讓我等多久?別拒絕我,只要愛我。」
  她在他唇畔低語著,輕咬著他的唇,將芬芳的氣息吹拂進他的口中。她的唇緩慢往下移去,吻過他身上的疤痕,疤痕並不美麗,但是無損於他在她心中的重要。
  他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在她的觸摸下,感受激烈的情慾。雖然她成功的挑起他的渴望,但是在昏亂的情慾裡,他仍能感覺出她的笨拙,以及羞怯的試探。
  她被他的氣味包圍,些許的煙草氣息融合在男性的麝香中,始終在她心中縈繞不去,糾纏著她的神魂。
  「我也忘不掉你,縱然燒燬掉關於你的任何東西,我卻依戀著你的氣味。」她的指貼著他喉嚨凹處的脈搏,兩人心跳是同時的,那震動傳達到她最私密處。
  她的吻變得斷斷續續,因為緊張而喘息著,雙手到達他的小腹後,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曉得該如何繼續。
  而柯焰接管了一切,輕易的翻過身,將她柔軟的身子壓在身下,縱然不能看見她美麗的模樣,他仍舊能夠感受到她的顫抖。
  「浣紗……」他低喃著她的名字,彷彿那是今生唯一能說出口的話語。
  他熾熱的唇吻上她顫抖嬌軀,沿著頸項來到胸前的瑩白渾圓,吻住柔軟的尖端吸吮,直到那兒綻放粉紅色的蓓蕾。
  浣紗緊閉著眼,無助的拱起身子,卻只是更將一切呈現在他的眼前,如同最心甘情願的祭品,毫無保留的奉獻。她無法制止他,那麼多空白的歲月需要填補,在她最不可告人的夢境裡,她也曾經渴望過他。
  火熱的指探進她的花瓣,在最敏感處探索著她的反應。她緊咬著唇,將臉埋在他強壯的頸項旁,已經太久了,她半驚慌的適應著。如今的一切都太過刺激,她幾乎無法承受。
  他的指先是試探,接著大膽的佔有,滑進只有他曾經佔有過的隱秘柔軟中,溫柔的挑弄她,換取她激烈的戰慄。
  浣紗喘息著,緊抓著他的肩。長期以來的守身,讓她無法接納他的試探,就連最輕柔的動作,都讓她敏感得接近疼痛。她低低的呻吟著,長長的黑髮因為掙扎,覆蓋了兩人。
  柯焰的手滑過她的身軀,重新熟悉她的一切。他的唇抵著她頸項間柔軟敏感的肌膚,悄悄低語著最溫柔的話語,而後大膽的分開她顫抖的修長雙腿。
  等待許久的堅挺進佔她的柔軟,如同回到最親暱的懷抱中。她被強烈的節奏驚駭,慌亂的喘息著。太過長久的寂寞,讓她幾乎無法接納他,剛開始的律動帶來些許痛楚,她低低的呻吟,宛如處子般在他身下翻騰掙扎。兩人同時想起了久遠前的初次。
  他的唇落在她的頰上,吻去她因為些許疼痛而溢出的淚水,在憐惜的情緒裡,還有著些許不解。他的手落在他們之間,愛撫她最敏感的核心,讓她能夠接納他。
  過多的狂喜爆發,讓她心醉神迷的軟化,終於能夠跟上他的節奏,與他纏綿共舞。
  如同被上天分隔的兩個半圓,他們只適合彼此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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