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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暗夜吻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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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1: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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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氣死她了!她到底是哪輩子燒錯香了?怎麼美天下側楣的事像是追著她跑似的?連續四年被大學聯考遺棄已經夠狼狽的了,現在竟又教她「衰」得被這自大傲慢的臭小子給纏上!第一次照面,他跋扈地踹了她屁股一腳也就算了,天殺的,他還霸道地掠奪了她的「處女之吻」!第二次……他竟當眾宣佈她是他的女人?喔呵呵呵,這世間到底還有沒有天理?是沒什麼天理,不過……為什麼她的心竟也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引著,真是沒天理!





01、愛情是這樣的相遇?         02、海韻        03、相對的瞬間         04、那一夜的潮騷
05、像這樣的日子         06、驚愛        07、有一天,我會……         08、唱一首情歌好嗎?
09、你還愛我嗎?         10、我是那樣的愛你        11、最初思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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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2:52 |只看該作者
01、愛情是這樣的相遇?

  又落榜了!
  這一天,大學聯考第四度落榜這一天,全天下最不幸的女人杜小夜,說什麼也不相信地死瞪著那張貼了一整牆的告示榜,死不相信她居然又落榜了!
  「我不相信!怎麼會這樣……」她發出便秘一樣的叫聲,只覺得頭發昏、手腳發冷、雙眼發暗;隨即膝蓋一軟,腦袋垂放,雙手撐直趴在地上,像狗一樣頹喪地癱跪在街道中央。
  喔呵呵呵……第四度遭受這無情的打擊,悲極神經生錯亂,她從喉嚨裡低吼出一聲狼啤般的可怕笑聲。
  為了這一天,她離鄉背井,一個人來到這陌生混亂的大都市,每天夾在宛如逃難的人群中衝鋒陷陣,夜夜頂著瞌睡蟲寒窗苦讀;為了這一天,她不但茹素吃齋,祈禱敲鐘,而且按時上教堂外加利佛拜拜;為了這一天,她摒棄一切媳樂,不抽煙、不喝酒、不跳舞、不上PUB、不夜遊,也不看電影!甚至不交男朋友,為的全是這一天——
  結果,一切的「犧牲」全都白費了!
  啊——天——
  怎麼會這樣?她居然又落榜了!
  她簡直活不下去,不想再做人了——
  「喂!」在她悲痛萬分之際,一個傲慢無禮的聲音從她屁股後傳來,聽起來很年輕,不會超過二十歲,存心找碴似的,很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自怨自艾與自憐自哀。
  她像一頭中傷復又遭挑釁的野獸,七竅生煙,陰沉地甩過頭去;雙眉壓低,斜眼睥視屁股後那尊不可一世的銅雕像。很不幸的,眼神轉得太橫太斜的關係,隱形眼鏡很不合作地掉落到地上。
  「我的眼鏡!」她慘叫一聲,顧不得屁股後那個傲慢神氣無禮的傢伙,屁股翹得老高,在地上爬來爬去,一雙手跟著四處摸來摸去。
  那是她縮衣節食,好不容易,花了五千兩百塊才配得的,不過才戴了一星期,就這樣去了——上帝未免對她太不公平了,讓她連連遭受無情痛苦的打擊!
  她在地上四處摸索,尋寶一樣地專心仔細。那鏡片是超高透氧的,一副要五千兩百塊耶……
  「喂」傲慢無禮的聲音忍無可忍地又響起來,口氣非常不耐煩。「你還要跟狗一樣地在那裡爬多久?你擋住我的路了!」
  像爬蟲一樣匍匐在地的杜小夜,腦袋轟然一響.四肢頓時麻痺。她停止爬尋,平視前方,看到了一雙又長又直的腳。那滿口的不耐煩正從她頭頂傳來。
  她慢慢仰起頭,看到一張自大但很有個性的臉。那張臉感覺很年輕,劍眉、星目,加上高挺驕傲的鼻粱,性格又帥氣——大抵是這樣。她是個大近視,外加嚴重的散光和亂視,沒了眼鏡,根本像在霧裡看花。只是這傢伙輪廓實在太突出,她又跟他離得近,所以才能多少看清一些地的長相。
  她四肢趴地仰頭的姿勢,看起來真就像一隻溫馴的狗討好地匍匐在主人的跟前,只差一條搖擺的尾巴。那雙劍眉卻緊皺著不放,極度不耐煩地瞪著她,擺明地嫌她礙路,表情充滿嫌惡。
  什麼嘛!這傢伙!嫌她礙眼,馬路這麼寬,他不會挑邊旁的路走?擺什麼大少爺的臉色!
  「馬路這麼寬,嫌我擋路,你不會挑旁邊走?你沒看到我正在找我的眼鏡嗎?」她現在已經不可理喻了,末梢神經失控,一丁點的挑釁,都足以挑起她滿腔憤怒的顫抖。
  「你到底讓不讓?」那傢伙脾氣顯然不大好,修養也挺差的,當街吼了起來。
  「喔呵呵呵……」杜小夜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又發出便秘一樣的可怕笑聲。
  為什麼天下每個人都要欺負她?上帝欺負她,神明欺負她,聯招會也欺負她——現在連這個神氣的臭小子也要欺負她!這世間還有什麼天理?
  「你到底讓——不——讓啊!醜八怪!」那臭小子一臉忍到極點的便秘狀,眉毛皺得幾乎打結。他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逼出口,說到「讓」時,再也受不了似的火山大爆發,狠狠咆哮出來;長腿一踢,狠狠端了杜小夜的屁股一腳,將她踢翻到一旁。
  這一腿著實出乎杜小夜意料之外。她沒想到這個傲慢無禮的臭小子。居然如此沒修養。她正想破口大罵,眼睛一亮,在灰沙細石中發現了她追摸不著的五千兩百塊——應該說,發現了她一副五千兩百塊錢的隱形眼鏡。
  她顧不得一身狼狽和通通,興奮地將鏡片小心地夾進裝滿生理食鹽水的鏡籃裡,高興得眼淚鼻涕流個不停。
  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這才感到屁股還在發疼,感覺像裂成了三瓣。那個該死的臭小子——
  「喂!你等等!別跑——」她推開看熱鬧的人群,屁股東歪西扭地追趕那個傲慢的傢伙。
  那傢伙根本不睬她的叫喊,人高腿長,步伐又大又從容。杜小夜拼了老命才追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他的後腰褲帶,喘氣說:
  「等等!你這傢伙……別想逃!」
  她根本沒去想這樣抓住男人的褲腰帶有多不雅觀,更沒想到這種舉動會引起旁人什麼揣想或曖昧的誤會。她只是怕他跑了,非緊拽住他不可。
  那小子回過頭來,眼色陰沉,印堂晦暗。
  「又是你!」他一副目中無人的不耐煩模樣。『你抓住我的褲子做什麼?難道你想……」
  「呸!呸呸呸呸呸!」杜小夜連呸了好幾聲,「呸」掉數公噸的口水,把那傢伙話裡意淫的味道「呸」清掉。「你踢了人不道歉一聲就想跑嗎?還好我今天穿的是牛仔褲,夠厚,禁得起踢……」她扭頭看看自己的屁股,惜疼地撫摸幾下。脾氣又上來,又雙八字眉嘎叫說:「你怎麼可以那樣隨便踢人?你知不知道我屁股差點就裂成三瓣了?很痛的你知不知道?年紀輕輕就這麼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真不知道現在的高中生腦袋都在想什麼?書也不知都念到哪裡去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醜八怪——」那傢伙本來就已經很不耐煩,聽她這麼嘀咕,眼色更陰更沉,挑釁地斜睬著她。
  「你……你你……你——」杜小夜氣得口吃,卻回不出話。
  這麼靠近這傢伙,她才總算看清他的長相。這傢伙真的長得好,輪廓立體、五官分明不說,而且身高腿長,一身古銅色的肌膚,每一寸都繃緊發亮,結實又有彈性。神采跋扈張揚,充滿性格和魅力,不僅有著年輕男孩特有的意氣狂放,同時散發出成熟男性誘人的性感。
  她幾乎看得有些情迷意亂,不敢相信還這麼年輕的男孩,竟然能夠長得這麼有「味道」。仔細看,他的臉孔不完全是東方的;那立體的輪廓,怎麼看也不似東方臉譜的平坦呆板。但他的「味道」,又處處充滿東方調,比起拉丁味的浪漫熱情多點冷酷,較之歐羅巴風的宜人優雅又少些慇勤和藹。
  這樣的「美男子」,是有資格「目中無人」、「出言不遜」的,是以她回不出話。怎麼回?對方那麼高、那麼性格、那麼帥氣、那麼性感、那麼魅人、那麼有味道——
  不過……她也不矮啊!
  總算找到一點足以堪慰的地方,她挺起胸,鼓足氣勢,一鼓作氣僻哩叭啦說;
  「你別以為你長得比別人好看一點就了不起!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別腦袋全是一堆草包!像你這種自以為英俊流灑、目中無人的——」
  「你這個醜女人,到底想幹什麼?」那傢伙不耐煩她的叨絮不停,眉毛又開始打結。「還不放開我?你想害我起疹子啊!」
  又罵她醜了,杜小夜忍住氣,堅決地不肯放手,死抓住他的褲腰,由後到前;一手怕抓不緊,乾脆兩隻手全抓上,與他面對面決戰,堅持不肯妥協。
  這像什麼話?這姿勢曖昧又不成體統,一旁的人只見她雙手抓緊男孩的褲腰,慾求不滿似有所企圖要求,理所當然地想入非非。可她根本沒想到那麼多,氣過頭了。
  「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傲慢的傢伙不耐煩歸不耐煩,對旁人的指指點點和竊笑,倒顯得處變不驚,不放在心上。
  「你別想逃!」社小夜抬起頭。這傢伙長得還真高,她都快一七○了,挺胸平視還只能看到他的嘴巴;跟他說話,非仰頭不可。」你那樣莫名其妙亂踢我一腳,不說聲抱歉就想走人,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難道沒有人教你什麼是禮義廉恥嗎?看你長得人模人樣,沒想到個性卻這麼差勁,像什麼話嘛,你不道歉也行,除非——」
  「除非怎樣?」
  「當然是讓我踢回一腳!以牙還牙,你懂不懂?」
  傲慢神氣的小子,黑黑的眼珠凝成了兩粒黑珍珠,又硬又冰,冷得可以凍死人。
  「你說什麼?醜八怪?」他用最傲慢的態度表示輕蔑。
  杜小夜連連被悶棍打傷,啞巴吃黃連,偏偏又想不出什麼話能反擊,鼓著腮幫乾瞪眼,口吃了半天,才0依0依啊啊,沒什麼氣勢說:
  「你怎麼可以罵人醜八怪?你知不知道這是很失禮又傷人的事?別以為自己長得好看一點就可以這麼目中無人!告訴你,真正的男人在意的才不是這層皮,像你這樣自以為英俊瀟灑就沾沾自喜,根本還是個毛小子罷了!」
  「是嗎?」那傢伙倔傲地脫著她,冷不防伸手摸她的胸部,旁若無人地批評說:「你這樣也算是女人嗎?聲音粗又沙啞,又沒胸部;該凸的地方不凸,該凹的地方不凹,簡直就像塊木板,而且…」他甩手到她身後,捏捏她屁股兩把。「屁股又扁又小,沒有一點肉,長得又高,卻只有線條沒有弧度——你說,你這樣也算是女人嗎?」
  「你怎麼可以隨便摸——」杜小夜被他突然、大膽的動作嚇倒,震遲了兩步,氣急敗壞將手護在胸前,漲紅臉瞪著他。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那小子叉著手,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還真不知什麼禮義廉恥四維八德。
  所以她討厭長得好看的男人,傲慢自大又自以為是,而且目中無人,跟一隻「起番」的公雞差不多。就像這傢伙,不僅脾氣不好、性格不好、耐性不好,嘴巴更是討人厭!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
  「算了!不跟你計較了」她放棄再跟他糾纏。
  「怎麼,不踢我的屁股了」那小子卻反而擋住路,存心捉弄似地歪著邪氣的笑容望著她。那是撒旦式招牌的笑法,看起來天真無邪,骨子裡一肚子壞水。
  他這時看起來心情好像很好,劍眉舒展,眼目充滿了晶亮的光彩,就是歪嘴斜眉的笑容讓人看了發毛,不知他肚子裡打的什麼鬼主意。
  「踢你的屁……只是痛了我自己的腳,我懶得跟你這種小子一般見識!」杜小夜作勢地甩個頭,說到「屁股」兩字時,不知怎地心虛地壓低了聲音。
  這小子給人的感覺、說話的口吻,又年輕卻又成熟又世故,但她敢打包票,他鐵定不會超過二十歲。跟個這麼年輕的小傢伙鬧脾氣實在沒什麼意思,而且無聊,她還是自認倒霉算了。
  可她忘了,她自己才不過二十一歲。
  那小子不笑了。在杜小夜說他不過只是個「毛小子」時,他瞳孔縮了一縮。他用銳利、令人窒息的眼光看她一會,然後突然開口問:
  「你多高?」
  他幹嘛突然問這個?杜小夜懷疑地看著他。
  「一百六十八公分半。幹嘛?」
  「不錯,跟我挺配的。多重?」
  他到底想做什麼?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沉不住氣,蹙眉詰問。
  「你別管,回答我的話。」
  「我為什麼要回……呃……答……」她大聲地想抗議,在他懾人的緊迫下囁嚅無聲,沒出息地投降說:「四十八公斤又七百公克。」
  「體重是很理想,就是向少了一點,該凸的地方不凸……」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胸部,像對著一盤豬肉似的挑三撿四。隨即又問:「年紀呢?多大了」什麼嘛!這種口吻,像在盤問犯人似的。她為什麼要回答他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又被他無緣無故地踢了屁股一腳,為什麼要像人犯一樣乖乖地接受審問?她有拒絕回答的權利。
  「你管我多大,反正就是比你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子大。」她很不客氣地反擊回去。她現在唯一的「武器」,大概就是比他」蒼老」這一點吧!
  他眉毛又再打結了,死瞪著她,硬逼她回答。一秒、兩秒、五秒……在那種霸道粗魯又暴躁的目光環視下,杜小夜垂低了頭,不得不妥協。
  「二十一歲。」沒辦法,她瞪不過他。
  「二十一歲?你有這麼大了?」驚訝的聲音,似乎是出乎意料又不相信。
  「不然你以為我還跟你一樣?天天背著書包上學做乖寶寶?」
  她蓄了一肩鬆鬆卷卷的波浪頭,高中生有那麼摩登嗎?真正的男人不會錯估女人的魅力層次的,這小子未免太遜了。
  「聽你說話的語氣、方式,差不多!就是一副沒長大的中學生模樣!脾氣差了點,動作也挺粗魯的,一點也沒有成熟女人的嫵媚和風韻。」
  「是嗎?你年紀不大,倒還挺會說大話的。你懂什麼是成熟女人的嫵媚風韻嗎?」杜小夜沒好氣地回敬一句。
  那傢伙沒有接受她的挑釁,接著剛才的問題,又問:
  「身高一六九,體重四十九,聽起來很迷人,身段不錯。那三圍呢?胸圍多少?還有臀圍、腰圍?」
  「為什麼我連這個問題也要回答」杜小夜紅著臉往後跌了幾步。素昧平生,哪有人那麼荒唐問一個女孩子這種唐突的問題?
  「你不說我也看得出來——」那小子一派蠻不在乎,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毫不保留的眼光,當她赤身裸體般。嗯……胸圍三十三,穿A罩杯;腰二十三寸;屁股嘛,看樣子應該有三十四寸。」
  老天!杜小夜窘得沒處躲藏。那小子完全說中了!
  「我不想再聽你胡說八道了,再見——不!最好是不要再遇見了」她向後轉了一百八十度,逃之夭夭。
  「等等!你還沒說你叫什麼名字?」小子動作很快,從容不迫地擋住她。
  「要不要連我的生辰八字、血型、興趣也一併都向你報告?」
  杜小夜有些氣惱,這個傢伙不僅目中無人,而且還是個自大狂,簡直莫名其妙。她連番落第,心情已經很黑很烏很鬱悒了,偏偏又遇上這麼一個荒謬、神經、又傲慢自大的傢伙。真不知是前世造的孽,還是這輩子缺的德!
  「不必那麼麻煩,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他居然很紳土地對她揖個禮。「看來我好像惹得你很不高興。承蒙你不追究,這樣吧!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就破例一次好了——」
  「了」字一出口.他隨即伸手抓住杜小夜的褲腰,將她拉到身前,跟著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擁住她肩膀,將她整個人帶到自己懷中,激烈又突然地堵住她的唇。
  杜小夜眼睛睜得大大的,來不及震驚。她感到他柔軟富彈性的嘴唇強而有力地親觸她的嘴唇,霸道地想將她整個吞沒,跋扈而且張揚,完全跟他的人一樣。
  「這樣就算扯平了——」他總算放開她,大模大樣說:「我的吻很寶貴的,這就算我踢你屁股那一腳的賠禮好了!拜了!」
  他揮個手,完全不把一旁看熱鬧的人群放在眼裡。
  太荒謬了!杜小夜呆呆站著,開始感到震驚和僵硬。
  她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被一個毛頭小子侵犯!她最寶貴的處女之吻,就那麼受了污染!她幻想一千次、一萬次的處女之吻……
  「對了!」那任性的傢伙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吊兒啷當地說:「忘了告訴你,我叫織田操。記住了?不必太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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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4:20 |只看該作者
02、海韻

  八月的某一天,黃金般的週末,蔚藍的晴空如洗,天氣好得讓人心花怒放,縱酒高吭。海風很涼,海水熱情地召喚,浪花陣陣翻騰,適合衝浪的波度。
  沙灘綿延一片,白金色的沙粒,從這頭到那頭,展放成一條如光的大道。夕陽的金暉,點點閃閃,輝映出做能的波濤;背側的西天,迄通著一整片橘金的霞彩,逐地浸染另一片海港的長空。
  「動作快一點!待會太陽就下山了!真是的,人怎麼會那麼多……喂!那邊的先生小姐,拜託你們讓一讓,擋到模特兒的鏡頭了——」戴頂白色遮陽帽的外景導演揮著八爪章魚手,不斷嘀咕叫嚷。
  杜小夜被太陽曬得暗暗發昏歎氣。
  人怎麼會不多?什麼日子不好挑,什麼場地不好選,偏偏挑個盛夏八月天,又是週末黃金假期,乾巴巴地跑到海邊出外景,人當然多嘍!
  「小夜,那邊那頂白色的帽子拿給我,還有絲巾——」綁著一條長馬尾的馮妙儀,手忙腳亂地叱喝杜小夜一聲。她正在為一個男模特兒做最後的整體搭配。
  「哦!」杜小夜應聲領旨,跟著跑來跑去,忙得團團轉。
  這種生活簡直疲於奔命,忙起來連個喘息的時間也沒有,一下工整個人都癱了,累得像條狗似的。但落第生沒有抱怨訴苦的自由,要吃飯就得工作。
  「小夜——」又一聲呼喚。
  「來了!」
  快快快!太陽很快就下山了。搶時間、搶鏡頭——每個人腦海都不停閃過導演催命的吆喝,卯起勁來工作。情況最淒慘的當屬杜小夜。沒辦法公司只派了兩個人跟著出外景,工作又多又雜,造型師自己都忙得不可開交,她這個「助理」自然也跟著疲於奔命。
  「妙儀姐,這雙黑色涼鞋給哪個模特兒穿的?」杜小夜邊喘氣邊大聲回頭喊叫。
  馮妙儀匆匆回頭看一眼。「站在你後面那個金髮高個兒!」
  「金髮高個兒……」杜小夜喃喃重複一次,回頭找到人,管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脫掉那個金髮老外的鞋子,幫他穿上涼鞋。
  那無數女人看了都會興奮地尖叫的結實性感的大腿肌和小腿肚,她摸在手裡卻沒有一點感覺。她被太陽曬得整個頭都昏了,累得只想大睡一覺。
  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燦爛時髦的行業。每天都和不同的俊男、帥哥、美女周旋在一塊,工作的對象又是明星又是名人又是模特兒的,羨慕死一卡車的平凡小老百姓。
  當初她也是那麼想的,這種工作既拉風又時髦,又可以滿足虛榮的好奇心;「下海」了才知道,什麼光鮮,時髦。亮麗,都是不明就裡的人才會以為的幻想,真正的情況簡直就像活在地獄,忙起來連條狗都不如。
  「小夜,麻煩你過來幫我抓住這條領帶,別讓它垂下來。」馮妙儀手、腳、嘴巴並用,企圖將模特兒領下中規中矩垂吊的領帶,固定成俏皮的倒「卜」字形,想做出風吹的效果,又怕感覺太死板,弄了半天,忙得滿頭冒汗。
  「這樣可以嗎?」杜小夜懸空抓著領帶。她也一樣一頭汗水,淺綠的襯衫濕透成翠色。
  她看著馮妙儀熟練地將領帶甩過模特兒的肩膀,吐出嘴巴含著的別針,巧妙地別住衣裳。如此重複了幾次,才總算做出她滿意的效果。
  「小馮,可以了嗎?」導演在催魂了。「快!時間不夠了」「馬上好」馮妙儀匆匆回了一聲。對杜小夜說:「小夜,把那罐定型液遞給我。」
  杜小夜火速把定型液遞給馮妙儀,只見地利落地朝模特兒的額發噴了幾下,以手指當梳子,把模特兒裡落的劉海往上梳張,立刻增添了幾分飛揚的氣字。
  「妙儀姐,你真的很行!」杜小夜不禁佩服地讚歎一聲。
  馮妙儀是「卡布奇」服裝公司的造型設計師,主要為「卡布奇」的一些大主顧提供出席各種宴會的造型設計;或者應客戶的要求,特別為其設計搭配各種服飾的造型。平常也和影藝圈有所交流來往,接受各傳播公司或廣告公司的指定,為其旗下的「商品」做造型設計包裝。
  她在這一行混了快八年,半年前才總算熬出頭。杜小夜和她對門鄰居了一年半,一年前分租下她那層公寓和她當室友,感情像姊妹一樣好。
  杜小夜第四次落第後,無顏再見江東父老,馮妙儀就介紹她到「卡布奇」。公司安排杜小夜當馮妙儀的助手,讓她跟著馮妙儀學習。
  「呼!總算行了」固定好最後一個環節,馮妙儀總算鬆口氣,抬起胳臂擦掉額頭的汗水,對導演喊一聲:「導演,可以了!」
  工作人員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前置作業早已準備得差不多,導演略為清場,拍攝工作就可以開始進行。
  「呼!總算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馮妙儀又重重吐口氣,取了兩瓶飲料,遞一瓶給杜小夜。拍攝工作一開始,暫時就沒她們的事了,可以略為偷閒。
  「啊!總算完了!我都快被曬暈了!」杜小夜一口氣咕嚕灌下半瓶飲料,帶點劫後倖存和同情的眼光,看著陽光下忙成一堆的工作人員。
  這就是工作,也是生活。
  「卡布奇」公司在某家有線電視台買下一個小時的時段,自行製作播出有關流行舞台資訊的節目,以便促銷推介它旗下自創和代理的品牌服飾,以及其周邊產品。
  節目規劃成三個橋段。一是介紹巴黎、倫敦、紐約。米蘭等歐美流行重鎮新一季的流行采風,順勢介紹各知名品牌與設計師個人的風格走向;再來則由中外籍模特兒共同演出的服裝秀,全數采外景拍攝;最後的橋段采MTV 的拍攝手法,編撰出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搭配上纏綿動人的情歌,藉以創造「卡布奇」品牌服飾的傳奇。
  此次他們就是為節目的拍攝工作來這海邊的,預計待上一個星期。好死不死遇上了週末黃金假期、加上又是暑期盛夏,戲水的人潮多得數不清人頭;雖然他們選了一處離戲水區有段距離的沙灘,圍觀的人群還是不減,使得拍攝工作延宕許多。
  「我真搞不懂,什麼地方不好選.幹嘛選個人比沙多的海邊來自討苦吃?」杜小夜仰頭深下剩下的半瓶飲料,意猶未盡地揩抹嘴角水清。
  這裡是東北角頗負盛名的海濱度假休閒區,沙質細軟柔白,地形及浪質甚佳,很多俱樂部或協會舉行的活動都會選擇這裡做為據點,所以各種海上運動非常盛行。每年一到夏天,就有成千上萬的遊客擁向這裡,除了戲水游泳,舉凡帆船、衝浪、滑水、潛水或水上摩托車等活動,都各有玩家引領風騷。
  由於沙灘和休息區之間,為海水浸穿流過,形成了一處「內河」與沙洲,是以在當中建造了一座彩虹似的拱橋,步過了拱橋,才能下得到海灘。
  「內河」區禁止游泳,一些帆船運動初學者,便假那裡做為學習訓練的基地。遠處點點帆影,真個兒襯輝出「夏天」和「青春」兩個鮮明的意象。
  「夏天嘛!應應時景。我們的節目就是要反映『流行』。」馮妙儀喝口飲料,無所謂地聳聳肩。
  拍了幾個景後,導演喊「卡」。馮妙儀忙著上前替模特兒整飾補妝,杜小夜當然也沒得閒。正在忙的時候,一旁的攝影助理小扁灌了半杯水後,說:
  「小夜,聽說你又落榜了,恭喜恭喜啊!」
  什麼話!杜小夜對他翻個白眼。
  因為馮妙儀的關係,這些工作人員在杜小夜到「卡布奇」工作之前就與她認識了,時常會開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亂設忌諱。
  「小扁,你別嘔她,省得又惹她哀聲歎氣。」馮妙儀瞪了小扁一眼,算是警告。
  打從落第那一天起,杜小夜每天抱著枕唏噓歎息,搞得馮妙儀沒有一天覺好睡,足足被疲勞轟炸了半個月。現在好不容易總算大苦小難都過去.她可不希望又有什麼不妙的事發生。
  「別這麼說,這是值得『慶賀』的事——」燈光師陳明湊過來嘻笑說:「想當年我也是這麼『風光』過來。這樣吧!小夜,晚上收工後,大伙好好喝一杯,算是慶祝你的『落第大典』。」
  「拜託!你們這些人,別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杜小夜扮個痛苦的鬼臉。
  「人生啊!就是要苦中作樂——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找阿鳴他們。」陳明還是笑嘻嘻的。
  導演又開始吆喝,工作人員各就各位。
  杜小夜跟著馮妙儀退到一旁,眼光隨意地朝四處眺望,被不遠處一群人吸引去注意力。
  那群人有中有外,有男有女,有東方有西方;髮色有金、有黑、有紅、有黃。他們離開一般戲水的人潮,自成一圈歡聲喧鬧著,談笑中夾雜著各式語言,英語。日語。法語,以及國語,南腔北調,亂成一氣。不過,大抵還都是用英語喧嘩交談。
  那些人不管男女,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曬了一身古銅色的肌膚,但是,色度和絢麗程度因人而異。每個人模樣都很年輕,大概都不會超過二十歲——起碼,一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女孩們身穿各式鮮艷耀眼的泳裝;男孩們,或夾或放,幾乎人手一塊衝浪板。
  他們全都面對海浪,不斷尖聲叫喊著,像是在加油又像是在鼓噪,甚至屈指吹口哨;嘴裡全叫嚷著一個相同的單字,聽起來像某個人的名字,發音卻有點奇怪,聽不出是國語或是英語,只聽得「歐達」、「歐達」的叫聲起落個不停。
  波濤裡,正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駕浪歸來;那些人叫喊的對象顯然就是浪濤中那個人了。只見他左腳斜向在前、右腳橫向在後,以「正踩」的姿勢站立在藍色的衝浪板中央,膝部半彎曲,雙手張開,隨著波浪的起落,身體時而下蹲,時而伸直,以移動重心、轉彎、順滑而穩定平衡。
  「真大膽啊,那個人……」杜小夜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脫口而出。
  一般人選用衝浪板大都采漆明亮耀眼的顏色,這樣如果有什麼萬一,目標明顯比較安全;另一方面,也可在駕乘時,告知或認見同好,盡快避開讓道,以免造成危險。
  但那個人顯然對自己的技術太有自信了,居然用藍色的衝浪板,穿著黑色的背心,黑色的平口褲。簡直太猖狂了!
  「你在說誰啊!什麼大膽——」馮妙儀轉過頭來好奇問道。
  「哪!」杜小夜朝波濤那個方向抬抬下巴示意著。「就是那個人!好像挺神氣的……」
  這時海面湧來一波大浪,那人一個背側急轉回到「波卷」上,再一個前側轉彎進人「波管」。白浪滔天,他宛如踩在浪頭上;左腳五個趾頭鉤於衝浪板板頭緣上,采單腳板頭駕乘,以「之」字形滑降加速。但見他整個人被滔天白浪所包圍,像凌波飛行,又像海神出浪,眩目耀亮。
  「哇!」杜小夜忍不住又叫出來。她並不懂衝浪,對這種駕浪的活動一無所知;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看得出來,那個人的技術實在非常高段,簡直出神入化。
  難怪他那麼猖狂,敢用藍色的衝浪板。
  海灘上那群人看到波濤中那人那麼神的技術,全都樂瘋了,「歐達」、「歐達」地鼓噪個不停,又興奮又崇拜。他們瘋狂的舉止,引來別人的側目,本來就很顯眼的一群人,顯得更加惹人注目。
  馮妙儀朝那群人注視一會,突然詫異地叫出聲說:
  「咦?那不是……原來是他!」
  「你認識那個人嗎?妙儀姐——」杜小夜頗感意外,順著馮妙儀的視線,再次將眼光調往那方向。
  那個人夾著衝浪板,正從碎浪裡走向沙灘,身影看起來很帥。由於隔了一小段距離,無法將他的長相看得仔細,只聽得那群人對他「歐達」、「歐達」地喊個沒完沒了。
  「也不算認識,只是知道而已。」馮妙儀回過臉來。「去年底曾在公司的年宴上遠遠看過他一次,當時還引起騷動呢!」
  「咦?」杜小夜好奇又不解。
  像「卡布奇」這種國際性的大公司,每年在年底時都會舉行盛大的宴會,邀請全公司的員工參加,算是慶祝與獎勵。在這樣的宴會上,公司一些小職員平時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都得以親眼目睹;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和他們攀談幾句,給他們留下一些印象。杜小夜好奇不解的是,那個衝浪小子和「卡布奇」有什麼關係嗎?
  「那個叫什麼『歐達』的,和公司有關嗎?」她好奇問。
  「什麼歐達?」馮妙儀一臉莫名其妙。
  「就是那個人啊!」杜小夜指指那個衝浪小子。「我聽那些人一直喊著什麼』歐達』、『歐達』的,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原來你說的是——」馮妙儀恍然大悟。「那些人是在喊『ODA』,不是『歐達』。」
  「『ODA』?英語嗎?」
  杜小夜微微皺鼻。剛剛她聽了半天,一直聽不出那是哪國語言;猜了老半天,也還是猜不出所以然。『ODA』,日語『織田』的羅馬拼音。這是他的姓。」
  原來是日本語!難怪她一頭霧水。
  「他是日本人?」杜小夜問。
  「不完全是。」馮妙儀搖頭。「織田操的父親是日本人沒錯,但他母親是中英混血兒。」
  織田操?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杜小夜皺眉尋思,往那穿黑背心的小子又投上好幾眼。那背影看起來很帥,似曾在哪裡見過的感覺……
  啊……
  她叫了一聲,睜大眼睛,嘴巴開張得合不攏。
  是他……那個莫名其妙端她屁股一腳的傲慢神氣的臭小子!
  「妙儀姐,你說他叫什麼?」
  「織田操啊!怎麼了?」
  對!就是這個名字沒錯!那天那臭小子臨去時說的就是這個名字。她怎麼給忘了!
  「沒什麼。」她搖頭說:「你怎麼認識他的?」
  原來是混血兒,難怪輪廓能長得那麼好。她就覺得奇怪,那小子怎麼能長得一身迷亂人的丰采味道。
  「我說過了,也不算是認識,只是看過一次,知道他這個人而已。」馮妙儀一副高攀不起的神態。「人家可是有錢的大少爺,可不像我們這種平凡的小老百姓!」
  「大少爺?」
  「是啊!織田操的洋舅是『卡布奇』的大老闆。他父親在日本擁有龐大的事業,比起來,『卡布奇』只算是個小意思而已。他雖然是小老婆生的,可卻是織田唯一的兒子寶貝得很,比大老婆生的那兩個女兒還受寵信,處處被當作繼承人對待。看在大老婆眼裡當然不是滋味,卻又不能不承認他的地位。偏偏織田操從小就很有個性,對他父親那個大老婆一點也不客氣,也不肯待在日本,他父親只好將他送回到這裡。」
  小老婆的兒子?那跋扈飛揚、傲慢無禮的小子,會是小老婆生的孩子?杜小夜覺得有些意外。
  「不過,這些我也都是聽說的。」馮妙儀繼續又說道:「聽說他在這裡上日僑小學,連跳兩級念完本地的美國學校,然後赴美留學,二十歲不到就拿下名校的學位。去年年底他出現在公司的年宴上時,還引起了大家一陣騷動。有錢公子哥兒嘛,女孩子總是比較好奇。」
  難怪他那麼猖狂,氣焰那麼高漲!杜小夜暗暗咋舌。
  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嘛,所以態度就跟平常人不一樣。任性、自私、驕傲又自大,而且又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脾氣也不好,性格更差——總之,那個人除了輪廓長得好,沒有一項優點。不過,嗯,衝浪技術例外。
  夕陽漸沒了,天際沉澱著橘紅和暗紫色的彩霞;餘暉的溫度慢慢變涼,天色將暗未暗。
  導演大聲喊了一聲「卡」,總算可以收工休息。
  陳明趁空,笑嘻嘻地跑過來說:
  「小夜,我跟阿鳴他們說了,大家都要去參加你的『「落第大典』,為你恭賀慶祝。晚上大伙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
  「不成!我不去!」杜小夜忙不迭地搖頭。
  「你不去怎麼行?主角不在,那我們還慶祝什麼?」小扁突然打陳明身後冒出來。
  「要喝酒你們自己去,別拖著小夜下水。她不行的!」馮妙儀瞪了他們倆人一眼說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簡直就像個清教徒,比和尚還守清規,禁忌一大堆,甭說是喝酒了,她連咖啡都不沾!」
  「什麼?」陳明誇張地吹聲口哨,對杜小夜搖頭嘖嘖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堅持那堆尼姑庵的戒規!你這樣不行的,小夜。像你這樣,不喝酒、不抽煙、不喝茶、不喝咖啡,不交男朋友,不過夜生活,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他上前一步,押弄地摟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旁壓低聲音說:「你這樣,還當什麼人呢?白白糟蹋了青春!」
  「我當『聖人』總行吧?』杜小夜白他一眼,拎抹布似的將他的手從肩上移開。
  前頭有人在吆喝陳明和小扁,他轉頭應了一聲,匆匆交代說:
  「總之,你一定要來!就這麼說定了!」
  「你要一起去嗎?」馮妙儀看看那兩人的背影,問了一聲。
  「當然不去。」杜小夜想都沒想就脫口回答。
  「其實,呃,小夜,那種『惡補』的生活既然已經結束了,你應該改變一下你的生活,心情稍微放輕鬆……」
  其實馮妙儀挺贊成陳明的說法,她也覺得社小夜的「戒規」荒謬得離譜。大概就是因為不懂得適度放鬆自己,才會連續四年都落第。
  「我才沒那麼『規矩』呢!」杜小夜笑說;「以前立誓下毒咒,這個不吃那個不喝,清心寡慾的,全是為了求上榜,現在都落第了,還守那些規矩做什麼?我只是不想跟他們窮攪和。陳明一喝酒就發酒瘋,我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你這麼說倒提醒我,那小子酒品的確很差勁。」
  「你儘管跟他們一起去,沒關係,不必管我。」
  兩個人邊說邊笑,沒在意後側方有人靠近。海灘上來來往往的人本來就很多,錯身就過去了。
  「喂!」那人卻停在杜小夜身後,氣焰挺盛的。「要聊天到別的地方聊,別擋住我的路了!」
  這個傲慢的聲音……杜小夜迅速地回頭——
  「啊?」兩個人同時叫出來。一邊是冤家路窄,一方是倒霉透了的表情。
  「又是你!」織田操眉毛毫不客氣地打結。
  「這才是我要說的呢!」杜小夜也不客氣地皺鼻。
  剛剛被陳明和小扁那麼一攪和打岔,她一時忘了這件事,偏偏織田操哪個對象不好惹,又犯到她身上來。
  織田操身後那群「聯合國」靠近來,七嘴八舌的,對杜小夜感到好奇。他們以為她是織田操的什麼人。
  幾個人東問一句、西扯一句,織田操也不回答,反問說:「你們看呢?我跟她像是什麼關係?」
  馮妙儀將杜小夜稍稍拉到一旁,低聲問:
  「小夜,你認識他?剛才怎麼不說?」
  「當然不認識。」杜小夜連忙否認撇清。「上回我不是跟你說過,被一個傲慢的傢伙莫名其妙地踹屁股一腳嗎?就是這臭小子。」
  她只瞞了被織田操「侵犯」去處女之吻的事。她是純情的人;純情的人,對感情的觀感潛意識中都帶有潔癖。莫名其妙地被個男的「侵犯失身」,污染了她純純的「節操」,這種事她怎麼能對別人啟齒!
  「喂」織田操手夾著衝浪板,朝杜小夜抬抬下巴。「你怎麼來這裡?來追我的嗎?」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氣。
  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狂妄自大的人了!杜小夜沒好氣說:「對啊!沒錯。」
  但她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織田操下意識地皺眉,甩掉髮梢的水珠。
  「你不是追我來的,那你來幹嘛?」問得理直氣壯。
  「我問你,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她反問。
  「你不會看啊!」
  織田操蠻不講理地瞪著她,滿臉他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驕氣。瞪著瞪著,他極其突然的,根本是想到就做,毫不在乎一旁那麼多人的眼光,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往大海跑去。
  「既然你來了,就讓你看看我衝浪,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女人。」他邊跑邊說,一點也不擔心這種曖昧的話會引起什麼誤會。
  「誰是你的女人了!」杜小夜毫無防備,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引著。聽到這麼荒唐的話,瞬時紅臉,急著想甩開他。
  「你不必害臊,反正這都是事實。再說,當我的女人也沒什麼不好,我年輕又帥氣,又有力氣保護你。」
  愈說愈離譜了。杜小夜扭動著手,掙扎想逃走。
  「放開我!」她叫說:「你能不能別這樣抓著我?我才不是你的什麼女人,你這樣莫名其妙牽扯抓拉著我看你衝浪,別人會怎麼想?還不放開我廠「聽著!」織田操停住跑步,回頭認真說:「我也不是見到人就會拉她手的,那要看我高不高興。還有,我不隨便讓別人看我衝浪的,更不會隨便為別人衝浪。」
  「那——那群『聯合國』呢?你不是讓他們看你衝浪了?他們不是人嗎?」她下意識地挑剔。
  「他們是自己跟來的,不是我『要』他們來的。我從不主動讓別人看我衝浪。」織田操表情更加認真,直視著她。
  這些話像在宣示什麼,弦外之音惹人揣想。那意思像在說——她,杜小夜,是特別的。
  「織田!」
  「操!」
  那群「聯合國」七嘴八舌地追上來,各以各的方式叫著織田操;沒有人有不滿或埋怨,似乎都很習慣織田操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
  「操,你真的要讓她看你衝浪?」一個紅髮女孩問,帶一點嫉妒和羨慕。
  「真的。」簡潔而有力乾脆地回答,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也不多加囉嗦,不止顯得認真,而且堅定。
  「她是誰?是『特別』的嗎?」高挑的金髮美女用英語問道。
  織田操懶懶地瞟問話的金髮女孩一眼。杜小夜不安地縮手想脫走,織田操卻緊握著不放。他沒看她,由掌中傳出的訊息卻表明他絕不妥協、不放棄的決心。
  一夥人全看著他,等著他回答。他揚揚眉,氣焰張揚地說:
  「她是我的女人,當然是特別的。」說的也是英語,但即使程度不太好的杜小夜,也從頭到尾徹底地聽懂。
  幾個大男生誇張地鬼叫起來,彼此胡亂拍肩揍拳或吹口哨。杜小夜卻一臉窘迫,這個傲慢的混血小子太隨便亂來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誰是你的女人!」她下意識地又皺眉。
  她並不是對這一切感到反感或厭惡,其實她根本沒想到那麼多,只是本能地覺得困窘,這實在是太荒唐突然了。
  「小夜!」馮妙儀被丟在原處,此時適時對她招手。收工了,工作人員都準備離開海灘了。
  「我得走了!請你放開我。」她試著推開織田操的手臂。
  織田操似乎被她不斷試圖掙脫的舉動搞煩了,劍眉微蹙,丟下衝浪板,當著眾人,毫無顧忌地,反手摟住她的腰。
  「才剛見面,你怎麼可以那麼快就走?再陪我一會。」
  「你怎麼可以——」那些聯合國的大男生又鼓噪起來。杜小夜心慌情急,偏偏又拿織田操無可奈何。
  「小夜——」遠處「卡布奇」那夥人收工了,在尋她。是陳明的聲音。
  馮妙儀跑過來叫她,看到這情況,愣了一下,狐疑地望著他們。那之間的氣氛,著實太曖昧。
  「放開我!我是來這裡工作的,不是來玩的!」杜小夜紅通著臉,用力推開織田操。她怕馮妙儀誤會,又不知該怎麼解釋,擔心會愈描愈黑。
  剛剛織田操突然莫名其妙地拉住她跑開,她不及回頭喊馮妙儀,本來兩人好好地談著話,全被織田操攪得一團亂。
  織田操上前一步,靠近杜小夜,抬眼看看遠處收工離開的「卡布奇」工作人員,再回過目光,對馮妙儀說:
  「喂,你是她的同伴?你們是來這裡工作的?」
  他的態度自大無禮,馮妙儀卻毫不介意,習慣了這種態度似的點頭,過於慇勤地回答說:
  「是的。我們是為流行資訊節目的外景拍攝工作來的。我叫馮妙儀,是『卡布奇』公司造型設計師,小夜是我的助理。」
  聽到「卡布奇」三個字,織田操眼睛眨也不眨,還是那種任性傲慢的張揚態度。表情一如平常,完全將它當作不具任何意義的符號。
  「那你們現在收工了吧?」他指著遠處離去的工作人員。
  「嗯。今天的拍攝工作已經結束。」
  「收工後就是個人的休息時間對不對?那麼,她可以不回去嘍!」似促狹又認真地拽住杜小夜。
  杜小夜反射地跳開,卻被他牢牢地拽住著。她有些惱怒地瞪著織田操,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作弄她?
  「妙儀姐!」她不希望馮妙儀誤會,認為她太隨便,一勾搭就上手。「這傢伙莫名其妙……跟他說什麼都沒用,自以為是——」
  馮妙儀像平常一樣對她微微一笑,卻無意替她解圍。說:
  「反正已經收工了,你如果想待在海灘玩水也沒關係,我會告訴陳明他們,你有事不能去了。」
  「不是的!我……那個……這小子——」杜小夜急得語無倫次,偏偏就是無法將織田操甩開。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馮妙儀擺個手。她不清楚織田操和杜小夜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看織田操的態度,杜小夜勢必和他有段糾纏逃不了。她一向不管別人感情的事,總是置身事外。
  不過,對於杜小夜這「不尋常」的「際遇」,她也不知道該替她高興還是替她歎息。織田操不是她們所能幻想的對象,麻雀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不是在讀童話。
  「你們也都該走了,別再來打擾我們。」織田操用命令的口吻,對那群「聯合國」斜了斜眉。
  「OK!我們先回別墅了。明天一起揚帆出海,記得留點精力,可別今晚一下子都用光了!」一個傢伙擠眉弄眼,表情曖昧,一語雙關。一堆人哄然大笑,知趣地離開。
  「混帳!」織田操對著那傢伙的背影罵句粗話。拾起衝浪板,回身對杜小夜說:「來吧!」
  他算定了她跑不掉了,很放心地自顧前行。杜小夜猶豫片刻,想趁機溜走又莫名其妙地抬不起腳步。
  「喂!」她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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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5:26 |只看該作者
 織田操回頭,看她還站在原處,橫眉叉腰說:
  「你在幹什麼?還不過來!」
  「我為什麼要過去,看你衝浪?」杜小夜高聲喊回去。
  這根本是沒道理的事。她連他是誰都不算清楚,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就這麼跟著他過去,豈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雖然,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非常莫名其妙。
  但那並不表示,就可以如此莫名其妙下去,她必須抵抗拒絕他莫名其妙的牽制和強迫。
  「為什麼?」織田操往回走,眉毛打結,似乎搞不懂她竟會如此多此一問。「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懂了吧?」
  「誰是你——」杜小夜反射動作地皺眉反駁,織田操比她動作更快,伸手摀住她的嘴巴,一副受夠了的表情。
  「你再回嘴,我就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他蠻不講理地瞪著她。「我說是就是,你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你別胡說!你根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可以那樣亂扯關係!我才不是你的——」
  「該死!」
  織田操不耐煩地詛咒一聲,丟開衝浪板,雙手按住杜小夜,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將她整個人覆沒。
  她在他懷裡掙扎,始終掙扎不掉他密麻如織的狂吻與熱焰。
  遠處,浪花一陣一陣。






03、相對的瞬間

  穿著黑白對比設計。刻意製造出乳溝性感線條的連身式泳裝的模特兒,以及一身金黑加上橄欖綠等大膽配色,充滿神秘與原始氣息的比基尼女郎,三三兩兩地躺在海灘上,架著遮陽傘和時髦的太陽眼鏡,不時朝身上塗抹防曬乳液,旁若無人地霸據整個海灘的焦點,製造出誘人的風情,奪目又眩人。
  灘上戲水的人潮,或多或少會對她們投上好奇的一眼,但更多的人被沙灘上方那些身材均勻。一身古銅色肌膚、陽剛性感的中外男模特兒,以及一群個個身材高大,看起來驕傲自大的「聯合國」大男生所吸引。
  一下子出現那麼多的帥哥酷男,個個又英俊挺拔。帥氣逼人,實在是很眩惑人的風景。沙灘上戲水的人潮抵抗不了那迷人的誘惑,逐漸聚攏過來;就連原是視線焦點的模特兒比基尼女郎們,也放棄搔首弄姿,朝圈子擠過來。
  杜小夜避站在那些男模特兒的影子後面。未時未、申時初,陽光毒得不得了,她沒興趣在沙灘上當烤鴨,一直想離開,偏偏被馮妙儀緊拽著,不管怎麼扭、怎麼動,就是脫不了身。
  「妙儀姐,你別緊拽著我好嗎?天氣這麼熱,我可不想一直呆在這裡,被太陽曬昏頭。」整個沙灘上,就只找得出她一個人,穿得一身薄袖長襯衫和七分長褲,全副武裝地將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你別急著走,嫌熱就去把衣服換下來,跟著大家一起去泡泡水,順便欣賞一場賞心悅目的球賽。你啊,就是不懂放鬆自己,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到海灘來,將自己包得這麼密不透風的!」
  馮妙儀當稀有動物一樣地看著杜小夜,邊說邊搖頭。
  在這種藍天和可人的太陽底下,能拒絕海的呼喚和誘惑的,實在還真找不出幾個,偏偏杜小夜就是其中一個。連那麼多的帥哥俊男,在她面前展露一身古銅色的陽剛和性感,整個沙灘上的女人都沸騰了,她也無動於衷。
  「我是來工作的,又不是來玩水的。」杜小夜用哀求的目光,請求馮妙儀高抬貴手。
  馮妙儀裝作沒看見。說:「話是沒錯,可現在又不是在工作,難得有這種機會,應該盡情地、好好地玩一玩。」
  這幾天,拍攝的工作意外地順利,這天的工作更是提早大半天收工,導演慷慨放大夥兒半天假,那些模特兒和工作人員便迫不及待地換上泳裝,一徑往海裡猖狂,一掃連日來的疲頓和壓力。
  結果,碰上織田操和那群聯合國的衝浪小子。那幾個外籍男模特兒,看得技癢,不知怎地就和織田操等人攀搭上,與他們玩成一團。後來,不知是誰先提議的,換個新鮮玩意,一堆人全部杵到沙灘上來,玩起沙灘排球。
  主隊的中外籍男模特兒,形容不一,有穿緊身三角褲,有著連身式泳衣,布料與色澤也各自不同,但顯現出的陽剛味道與性感倒是一致。客隊的聯合國大軍,以織田操為首,每個人都是一式的背心和平口褲,個個神情傲岸、氣勢奪目,有正規軍的端整丰采,卻如傭兵的剽悍懾人。
  每個人毫無例外的,架著一副線條冷酷的護目墨鏡。
  網子已經架好了,主客兩方的殺手個個摩拳擦掌,準備開打。圍觀的人群愈來愈多,陽光則不變的毒辣和炙熱。
  「嘿!小馮!」陳明穿過那群花枝招展的比基尼女郎,朝她們嘻笑地招手。
  四周早已被圍觀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後到的人根本沒有站腳的地方。她們仗著特殊的身份與關係,得以避開擁擠的人群,站在場地另一邊內圍的地方觀賞比賽。那是他們這些比賽雙方的「關係人」才能進人的「特區」,一般觀眾是不能擅自闖過來的。先前那群泳裝、比基尼女郎就散圍在她們附近。
  「你來一定又沒什麼好事!」馮妙儀很不捧場地回陳明的嘻笑,一副沒好氣的臉色。
  「怎麼會!我向來是有『好康A』的就不吝相報!」陳明還是那副嘻皮笑臉,他擠擠眉,神秘兮兮他說:「怎麼樣?要不要參一腳?一比五十,包你不吃虧。」
  「一比五十?輸了誰賠?」馮妙儀瞪眼問。
  「安啦!有人負責就是了!我以人格保證,該你的一定跑不了!怎麼樣?要不要軋一份?」陳明拍胸脯保證,然後湊低瞼說:「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告訴你一個內線消息好了,有一半以上的人賭我們贏。」
  「你們在說什麼啊?」杜小夜聽得一頭露水。
  陳明眼珠子轉了轉,腦筋動到她身上說:
  「對了,小夜,你要不要也算一份,下個注?」
  「什麼?」
  「下注啊!賭賭看這場球賽哪一邊贏球。一比五十哦!
  你只要出個五百塊,賭贏的話,就有二萬五的進帳!怎麼樣?很划算吧!要不要參加一份?」
  陳明餡笑逢迎,企圖鼓動杜小夜。杜小夜張嘴呆了半天,總算弄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們居然開場做莊,以這場球賽的勝負為本,設局讓人下注賭錢。
  「你不要理他!」馮妙儀拉開杜小夜。「他們根本就在亂來!什麼一比五十……」她朝陳明皺眉。「就算有一半的人輸了注賠本,那剩下的一半呢?以每個人下注一仟元來算,一比五十就得賠五萬,你們拿什麼賠啊?」
  「有人會負責的嘛!這點你不必擔心——
  「我當然不會擔心!你們啊,想撈錢也不能太離譜,無本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這樣亂來,怎麼算都只有賠錢的分,根本行不通!」
  陳明被馮妙儀數落得灰頭土臉,絲毫沒有回嘴的分,到最後只有縮縮脖子,老實地承認。說:
  「得了!我老實說好了——一比五十什麼的,全是我自個兒誇大其辭,想逗逗你們的,其實是一比五啦,真的!
  再騙你,我就——」他用食指往脖子一畫,表示此話不假。
  「怎麼樣?你們兩個也算一份吧?」
  馮妙儀翻翻白眼,不理他。圍觀的群眾傳出一陣騷動,兩組人馬已準備就緒,各就各位,隨時要開打了。
  「要開始比賽了!」陳明望一眼場內,催促馮妙儀和杜小夜說:「比賽一開始,就不再接受下注了。這麼難得的機會,賺錢的大好時機,你們兩個忍心就這樣白白放過嗎?
  快!機會稍縱即逝!不下注的話,你一定會後悔——」
  陳明一字一句配合著群眾騷動的節奏,聲聲催促,讓人心跳不由得加快,頻頻按捺不住。馮妙儀先就敵不過那種催迫人的氣氛,瞟了陳明一眼,押了三千元賭聯合國傭兵隊勝球。
  「小馮,你怎麼胳臂往外頭彎,賭外人贏球?」陳明不是很在意地隨口笑問一句。
  截至目前為止,多數的人都押主隊勝球。因為那些模特兒個個看起來陽剛雄壯,平均身高也高了聯合國傭兵隊一寸有餘。馮妙儀反倒眼光獨具,看好傭兵隊的實力。
  「算了!那些模特兒能打嗎?別人不清楚,你還當我什麼都不知道?」馮妙儀撇嘴道。
  陳明笑了笑,沒說話,轉而糾纏杜小夜。杜小夜拗不過他煩人的能耐,掏了五百塊押主隊勝。
  其實,她心裡是另一種想法。自古英雄出少年,單憑織田操那股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氣勢,就足以鎮壓住全場。當然,主隊的實力也不可小覷,但她以為,那些模特兒看來,總有那麼點外強中乾的嫌疑。不過,基於某種原因,她還是押了主隊。
  陳明收了賭金,嘻笑兩聲自顧去了。場中比賽已經開始,由客隊先攻。兩三次來回以後,主隊勉力救起聯合國傭兵一記來勢洶洶的攻擊,舉球準備反擊;剽悍的傭兵不給對手任何可趁的機會,在網前凌空躍起,狠狠將對方的攻擊反殺回去,先馳得點。
  「傭兵」們所展現驚人的彈力,引起了周圍群眾陣陣的喧嘩,歎為觀止。在沙地上玩排球,最大的難度就在於此。
  選手的爆發力和跳躍力會受到場地的牽制,無法像在一般地面上彈跳自如,聯合國傭兵們個個卻剽悍至此,無法不教人又歎又佩服。
  客隊一路領先,幾乎完全封鎖住主隊的攻擊,而後以十五比四懸殊的比數痛挫主隊,結束第一局的比賽。然後雙方互換場地,準備第二回開打。
  圍觀的群眾情緒都很高昂,加上太陽的熱力,整個海灘的氣氛幾乎滾沸。那些泳裝和比基尼女郎,忙著往身上塗抹防曬油之餘,也不忘慇勤地為兩方男士送水、遞毛巾擦汗。
  唯獨可憐的杜小夜,她差不多被熱辣的陽光毒昏了。
  她趁著馮妙儀心思被滾沸的氣氛吸去之時,悄悄扳開她的手,偷偷躲到後方陰涼的地方,管不得一地灰沙,歪坐在台階上。
  海風迎面撲向她,陣陣帶著海味的清涼。身體清涼心就跟著沁涼,她懶懶地打個哈欠,換個舒服的姿勢,東歪西斜地半躺在台階上,眼睛時睜時瞇地望著海灘。只見一片白花花、金晃晃的熱浪襲人眼瞳。耳畔的聲音時大時小,忽遠忽近,不時喧嘩一陣,沉寂片刻,又突地冒出幾聲吆喝鼓噪,擾亂安穩的神經。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覺得像沉澱在海水底下,感覺變得很不真實。
  周圍的人呢?她抬頭看看四處,慢慢地站起來……
  「喂!」冷不防一聲傲慢無禮自她身後響起。「你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點讓開!擋到我的路了!」
  她還來不及回頭,那人長腿一弓,朝她屁股重重踹了一腳,她頓時失去重心,慌張地俯仰一陣後,嘩啦地滾下台階,頭下腳上地倒栽在地上。
  她歪著脖子往上倒望去,只見台階上方一個狂妄的人影背光站立著,雙手交叉在胸前,頭抬得高高的,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模樣……
  「喂!」她跟前突然又響起一聲目中無人、自大的吆喝。
  她嚇了一跳,心頭大驚,身子跟著猛然一顫,張開了眼睛——
  「喂!你睡昏了啊?我叫了你好幾聲,你沒聽見嗎?」
  傲慢無禮的態度,驕傲自大的口吻——織田操眉毛打結,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臉蠻橫霸道地正瞪著她。
  杜小夜茫然地看著他,又低頭看看自己,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剛剛發生的一切是在作夢。她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海風吹得十分舒爽清涼……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織田操看她還是那樣歪躺在台階上,一臉茫然的模樣,不禁有氣。
  「什麼?」杜小夜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動了動身體,坐起來,想起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球賽呢?」說著,引頸朝沙灘張望。
  圍觀的人群早散了;陽光也斜落了一些,空氣中不再夾雜著滾沸的氣息。
  「比賽早就結束了!」織田操粗聲地咕嚷一句,逼到她身邊說:「我問你,你是不是一直躲在這裡,沒下去為我加油?我一直在找你,都看不到你的人影,結果——哼!」
  他重重哼了一聲,表示不滿。她好歹也算是他的女人,在他為她努力想贏球的時候,她不但不為他加油,居然還躲到一旁睡覺,教他怎麼不抓狂!
  「你找我做什麼?」杜小夜反問。她又沒義務替他加油,再說,天氣那麼熱,她又對那球賽不感興趣。
  「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女人,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你不要胡說!我才不是你的什麼女人!」
  又來了!織田操一副煩死了的表情。
  「住嘴!」他霸道的性格畢露,蠻橫說:「你要我說幾次才會明白?我說你是我的女人,你就是!」
  這個人實在教人無法正常地跟他對話。杜小夜吐了口氣,起身走開。再待在他身旁,她覺得自己也會變得很奇怪。
  「你做什麼?」織田操伸手抓住她。
  「回去啊!你那群『聯合國』朋友呢?」
  「哪!」織田操努努下巴,朝前方海灘比了比。她隨他的視線移動,除了那群「聯合國」和模特兒,且看到在一旁玩得不亦樂乎的工作人員。
  「你那些工作夥伴玩得挺高興的樣子,你怎麼也不去好好玩玩,那麼早回旅館做什麼?」
  「嗯——早點四旅館可以早些休息,明天還有一整天的工作。」杜小夜試著抽回手,沒成功,反而被抓得更緊。
  她低著頭,覺得有些難為情,奇怪得心跳不停。
  在他面前,她總覺得失去許多的立場,覺得自己變得很無能,而且時而會心慌無法自持。他明明——呃,應該年紀比她小,可是就是一臉猖狂的模樣;面對他,她會失去自主,自然地軟弱在他的傲慢跋扈與驕傲任性下。
  實在說,織田操不是讓人不喜歡接近的傢伙,雖然他性格不好、脾氣也不好,可卻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只是,他的個性超乎常理,她在地面前,就像小雞面對老鷹,老是被耍得團團轉。
  尤其荒謬的是,他才見過她沒幾次,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就莫名其妙、一廂情願他說她是他織田操的「女人」。天下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明天的工作,明天再說,現在別去管那些——」織田操硬拉著她步下海灘。「既然來了海邊,好歹也得泡一下海水,曬一些太陽,才說得過去!」
  一碰到陽光,杜小夜整個人又開始昏了。她用力抵住腳跟,半屈著身體,死不肯跟織田操前進;織田操拉她不動,乾脆用拖的,像拖條蠻牛一樣,硬將她拖著走。
  「小夜!」馮妙儀看見杜小夜,揮著手跑過來。她穿著花色的連身泳裝.身體全濕了,仔細看.還沾著一些細白的沙粒。「你跑到哪裡去了?剛剛一直找不到你——」』她看了織田操一眼。
  「我……呃……」杜小夜趕緊收起狼狽的姿勢,支吾兩句。
  織田操放開她,哼了一聲,開口說:
  「她能到哪裡去?還不是躲到陰涼的地方睡覺去了!」
  「原來!我以為你怎麼突然不見了!」馮妙儀恍然大悟般的接口。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好像和織田操已經處得非常熟捻。
  「我……哈……」杜小夜尷尬地傻笑兩聲。
  「球賽一結束,阿操就跑來問我你在哪裡,我才發現你不見了。海灘玩水的人那麼多,我找了半天,都沒看到你,原來你躲起來睡覺了!」馮妙儀又說道,對著杜小夜笑了一下,又對織田操嘻嘻笑一聲。
  「對不起啊!我……」杜小夜不好意思地道歉。她當時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喘口氣,也沒想到會那樣睡著了。
  「小夜——」
  一波未平,一波又來。陳明和小扁那對難兄難弟用鴨子走路的姿態,朝他們跑過來。
  「嘿,小夜,你到哪裡去了?我找了你半天——」陳明抹抹臉,甩掉頭上的水珠,一身海騷味。
  「對啊!我們找了你半天,你到哪裡去了?」小扁像回聲筒,重複又問一次。
  這兩人找她一定不會有好事,杜小夜毫不忌諱地露出懷疑戒備的表情,很不給面子他說:
  「找我做什麼?該不會又有什麼麻煩吧?」
  「喂喂喂!這是什麼話?我跟小扁是這種人嗎?」陳明干哀數聲,拽過小扁的肩膀,一臉清白無欺的誠懇相。
  「不是麻煩,那到底有什麼事?」杜小夜還是不怎麼相信陳明的說辭。陳明有不良的「前科」紀錄,前幾天他不就沒事找事地嚷嚷著參加她什麼「落第大典」——那種丟臉的事,經他那麼一宣傳,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四次落榜了。
  陳明嘻笑兩聲,不以為意說:
  「我是要告訴你賭注的事。你忘了?你押了五百塊賭我們贏球——結果我們的模特兒隊被打得落花流水,簡直慘不忍睹。你的賭注沒了!倒是小馮,押對寶,贏了一大筆。」
  「賭注?」織田操眉頭皺成一團,轉臉逼向杜小夜。「你出錢下注,卻居然賭我輸球?」
  他眉頭愈皺愈緊,打了好幾層結;愈結心情就愈不好杜小夜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岔開話題,胡謅亂說一通:
  「天氣很熱啊,是不是?這種天氣最累了,要在大太陽底下工作,又要東跑西跳,曬得一頭昏,又不得好好休息唉!真是的!天氣怎麼會這麼熱——」
  陳明和小扁面面相覷,滿臉莫名其妙。他們轉頭看馮妙儀,馮妙儀聳聳肩,也不知所以然。沒有人聽得懂杜小夜在說什麼,也搞不清楚她幹嘛突然說些言不及義的東西。
  織田操的臉色卻愈來愈難看。他橫眉豎目,身體一直威脅地逼向杜小夜,將她愈逼越矮。
  杜小夜不斷往後退,哈哈兩聲傻笑,想緩阻織田操的怒氣。她幾乎可以想像,他對著她大聲咆哮的那種蠻橫粗魯的模樣,差不多可以比諸兩座火山的爆發。
  「對了!我還有事要辦——我先回去了!」總算她的腦袋還管用,慌忙中編出個理由。
  還是溜之大吉。她不等他們有任何反應,拔腿就跑;
  陳明頓了三秒,才在她身後哇哇大叫說:
  「小夜,我還有話要跟你說!晚上——那個——」
  杜小夜根本聽不清楚他在叫什麼。她不敢回頭,也不敢停下來,怕織田操會追趕她。織田操愣了兩秒,果然立刻拔腿狠命地追趕。他怎麼可能讓她就這麼溜掉,非逼她給他一個合理的交代不可!
  「你別想跑!」他很快就追上她,縱身飛撲,將她撲倒在沙地上,滾成一團。
  「放開我!」杜小夜亂扯亂踢,全身粘滿沙粒,嘴巴也吃進不少沙。她怕沙子跑進眼睛,閉上雙眼,使勁地掙扎企圖掙脫織田操。
  織田操在氣頭上,出手一點也不留情。兩人扯來拉去,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小孩。織田操轉身扶起小孩,杜小夜趁機爬起來快速溜走。
  「喂——」織田操氣得跺腳,狠狠踢翻一旁的沙堆。
  「小夜怎麼了?你幹嘛追她?」陳明他們追上來問道。
  織田操橫他一眼,重重呼了一聲,極無禮又沒修養地掉頭走開。他心情惡劣得很,沒空理旁人的囉嗦。
  陳明無所謂地聳肩,對這種愛理不睬的傲慢態度早已見怪不怪。他在這個圈子混那麼久了,再難伺候的人都見過,撞牆碰壁的經驗多得比這灘上的沙子還多。
  「碰壁了?活該!誰教你愛多嘴。」馮妙儀冷冷諷刺陳明,也跟著掉頭走開,火氣似乎也不小。
  「她這又是在生什麼氣?」陳明莫名其妙地看著馮妙儀的背影,轉臉去問小扁。
  小扁比他更莫名其妙,聳肩說:
  「女人嘛,誰知道!」
  說的也是。女人實在是很麻煩的東西。大部分的女人,生就一張大嘴巴,喜歡問東問酉,道長說短;偏偏跟她們講話時,又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她們。心情嘛,是暗時多雲仍陣雨,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要她們辦個事,還要看她們心情好不好。效率不彰,怪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怪生理期不諧調;生理期不諧調,怪壓力太大;壓力太大,怪工作繁忙……總之,永遠有藉口對她的失敗粉飾推諉。
  兩個人閒扯一陣,得到這麼一個不算結論的結論,滿足一下平時極受壓抑的大男人心態。事實上,這是他們閒制時的好玩,大家心裡都明白,這是個靠實力的世界,少有人會無聊任性到以心情為做事的指標。
  不過,話說回來,女人實在——真的是很麻煩的東西!
  像杜小夜,話還沒說完就突然跑了;馮妙儀更是莫名其妙,沒頭沒腦地也不知在跟誰生什麼氣。女人啊……實在是……
  孔老頭實在有先見之明,說得好——這世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想和女人說什麼「肝膽相照」——省省吧!
  那不啻是叫她挖坑讓你跳。
  女人,就像伊甸園裡的那條蛇,本身就是帶毒的誘惑。
  女人的友情,更是一個自私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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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6:00 |只看該作者
04、那一夜的潮騷

  太陽已經偏西,圓澄澄得像一顆橘子球;湛藍的天邊橫塗著一抹一抹朱紫橙黃的顏色,構圖如似一幅極艷的油彩畫。整個黃昏,紅得野艷,催著夕暮華麗的降臨。
  海灘神秘瑰艷的夜,正要開張。
  咚咚咚——織田操一間一間敲著旅館的房門,搜尋著杜小夜。劍眉橫豎,霸氣十足。
  「杜小夜,你在哪裡?出來!」他毫不避諱、不管什麼叫丟臉地縱聲喊叫。
  「這小子怎麼了?吃錯什麼藥了?」正要去找杜小夜的陳明,隨手拉了個人問。
  那人聳聳肩。夏天一到了,總有人會莫名其妙地發癲。
  陳明跟著無聊地聳個肩,吹著口哨走開。他敲開杜小夜的房門時,她已經洗完澡,換了衣服,摘掉隱形眼鏡。
  看清楚是他,鬆了口氣。陳明戲諺地賊笑說。
  「小夜,你很紅哦!那小子到處敲別人的房門在找你。」
  馮妙儀正從浴室出來。杜小夜轉頭瞪陳明一眼,警告他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吞口口水粗聲說:「有屁快放!」
  陳明笑得賊兮兮的,被杜小夜狠狠又瞪一眼,才收住笑,正經說:「導演請吃飯,不給面子的明天就別混了。就這樣,二十分鐘後在樓下大門口集合,別遲到!」
  「等等!」杜小夜叫住他,面露難色。「能不能不去啊?」
  「當然不成!你不想混了!?你想想,大夥兒一起吃飯喝酒多熱鬧!少了你一個人,那不是很掃興?再說是導演請客,算起來這頓飯錢你又有點『貢獻』,更是非到不可了!」
  「可是…」
  「別再可是了!明天再一天,這裡工作就告結束,今天晚上就當是喝『殺青酒』,不醉不歸啊」陳明一開口,把死的都說成活的,把喝酒也說成是工作的一部分和義務。
  「妙儀姐……」杜小夜轉向馮妙儀。
  「別擔心!既然是導演請大家吃飯,不去白不去。」馮沙儀撥撥濕頭髮,對著鏡子整理鬢旁的髮絲。
  「那就這樣了!記得,二十分鐘後樓下大門口集合。」
  陳明再囑咐一聲。
  唉!真麻煩!杜小夜重重往床上橫躺下去,對著天花板吁歎一聲。她不是擔心,只是怕麻煩。
  一大群人,不管到哪裡、做什麼,都是一件大麻煩。
  她才剛剛把隱形眼鏡摘掉,也是一件大麻煩。還有,他們一定不肯老老實實在附近隨便找間小吃店應付了事,非得勞師動眾進城不可,千里迢迢,那又是一件大麻煩。
  但儘管有那麼多「麻煩」,二十分鐘後,她還是乖乖地跟著馮妙儀到樓下大門口和其他人碰頭。十幾個人分乘兩輛廂型車,沿著濱海公路,浩浩蕩蕩地開進城,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那個以海產和小吃著名的港口城市。
  一夥人興高采烈地殺到廟口的夜市小攤,一個個宛如識途老馬,又像擅長聞香的大狗,不需要人引導,本能地就跟著食物的味道走繞。
  兩旁的攤子,燈火通明,從賣魷魚羹、天婦羅的,到海鮮大總匯,應有盡有;攤子後的店面裡頭,也是吃喝芽的不盡,無奇不有。
  他們一攤逛過一攤。導演等人,直接挑家海鮮店,自去吃喝。杜小夜好奇,不忙著跟去,拉著馮妙儀在各家梭巡,一攤吃過一攤,覺得新鮮、刺激、好玩又有趣。
  只不過,才吃到第四攤,她就掛了,肚子脹得受不了。
  「真沒用!才吃這麼點東西,你就癱了?」馮妙儀搖頭看她。她們才不過吃了一碗天婦羅、一盤炒米粉、一份蚵仔煎,以及一碗魷魚羹而已。
  後面還有好幾十「X丫」可口美味的小吃,還有導演請客的海鮮大餐,難得可以吃個過癮,就這樣「掛」了,未免太暴殄天物。
  「大概是開水喝太多了吧,才覺得胃脹。」杜小夜摸摸肚子。在來的途中,她整整喝了一瓶礦泉水。
  小扁出來找人,在幾個攤外就猛衝著杜小夜招手,杜小夜沒戴眼鏡看不清,沒有理他。
  「幹嘛不理人?」他重重拍了杜小夜肩膀一掌。「走了!
  大家都在海產店慶功了,就差你們兩個。」
  他邊說,手腳跟著一起動,將杜小夜拖離小吃攤,又朝馮妙儀努努下巴,示意她一起走。
  海產店裡,十幾個人分坐了兩桌,划拳拼酒的喊聲不絕於耳。他們才剛進店,陳明眼尖,立刻端了滿滿兩大杯啤酒來灌人;好不容易坐定,那些傢伙又一個一個笑嘻嘻地擠到跟前乾杯,滿嘴酒臭地嚷嚷著什麼不醉不歸。
  杜小夜在劫難逃,什麼海鮮的影兒都沒瞧見一塊,倒先灌了一肚子的酒。反正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桌間的氣氛又和樂融融,她乾脆豁出去,醉死了就算了。
  回海邊的途中,她不停地覺得想吐,幾次嘔到喉頭了,全拚命地忍住。沒有人有餘暇照顧她,幾乎每個人都喝得差不多,兩眼朦朧,一臉醺然。
  車到海邊,半醉的人挽著醉得一塌糊塗的,踉踉蹌蹌地下車回投宿的國民旅杜;其餘醉得差不多的互相勾肩搭背,大聲唱歌,腳步東歪西扭地走回旅館。
  「你還好吧?」馮妙儀下了車,回頭等著還坐在車中殿後的杜小夜,好心地問候她一聲。
  杜小夜慢慢地挪著身子下車,慢慢舉起手表示沒事,這會兒她實在說不出話,一開口准吐得稀哩嘩啦。
  她怕馮妙儀等得不耐煩,站了一會,勉強開口說:
  「我沒事,你先走吧,不必等我。我想在這裡耽一會,再慢慢走回旅館。」
  「也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也要早點回旅館,別耽太久;夜都深了,明天還要一大早起來工作。」馮妙儀關上車門,再叮嚀一聲,就逕自先走了。
  杜小夜彎著腰,靜靜站了一會。
  已經午夜了,四周很暗,放眼望去,只有幾盞微弱的燈光。遠遠可以聽到海濤的聲音,呼吸間充滿海潮的味道。
  她慢慢地舉步,動作十分遲緩,像企鵝走路一樣,搖擺地朝旅館移去。他們投宿的國民旅社在海灘後上方,靠近公路,離海灘有小段距離;旅館下方是盥洗區,再下去是休息區,再走一小段路跨過拱橋才能下到海灘。露營區則在另一邊人口的左近地帶。
  側耳傾聽,似乎可以聽到由營區隨風飄送來的歌唱,但她沒那種閒情逸致,全身上下只察覺胃的存在,只感到胃部絞脹難耐,不斷想嘔吐出來。
  她拖著腳步,走一步停一步,最後實在忍不住了——
  她衝到一旁電線桿旁,只手扶著電線桿,彎下腰,唏哩嘩啦吐得一塌糊塗,直到把胃裡的東西差不多都吐空了,才覺得好過一些,虛脫地癱靠在電線桿上。
  慢慢的,她精神回魂了一些,開始覺得有點不對,伸手往後摸索。她以為她抱的是根柱子、電線桿什麼的,但伸手碰到的地方,卻溫溫、軟軟的,有點彈性,像人的身體……
  她愕然地抬起頭——光線昏暗,她又沒戴眼鏡,人眼一片黑濛濛,但浮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人的臉沒錯。
  「你這傢伙——」那種喉嚨打結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心情很不好。她大大駭了一跳,駭醒了,脫口叫出來說:
  「織田操?」
  「哼!」織田操非常不滿地粗聲說:「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裡,你居然沒看到,還把我當成電線桿,簡直太混蛋了。」
  「這裡這麼暗,我又沒戴眼鏡,胃又難受得要命,一直想吐,哪注意到那麼多!」杜小夜委屈地解釋。
  「儘管如此,你也不能把我當電線桿!」織田操蠻不講理,霸道說:「看看你,渾身酒臭,你沒事喝那麼多酒做什麼?」
  「沒辦法啊,大家都喝——晤——」
  話來不及說完,杜小夜連忙掩著嘴衝到一旁,又吐得一塌糊塗,粘了一身酸臭的殘液和味道。
  「不要在這裡嘔吐,髒死了!」織田操極不客氣地批評她。
  這是他的劣根性,只要有誰惹他生氣,他就毫不在乎地用話刺激對方;更何況,這個怒氣,他從傍晚憋到現在。
  他將她拎到盥洗台,監視她沖洗乾淨,見她用衣服擦臉,又存心找碴地用輕蔑的語氣說:
  「不要用衣服擦臉,那看起來很蠢!你不帶手帕的嗎?
  連這種東西都不帶,還算什麼女人!」
  帶不帶手帕,跟是不是女人有什麼關係?杜小夜識趣地不跟他頂嘴,提著衣服的下擺,吶吶說:
  「不能用衣服擦,那該怎麼辦?我又沒有帶那個……手帕……」
  她知道織田操是藉題遷怒,他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再惹他,乖乖聽他的話。
  「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織田操不耐煩地大聲吼叫,心浮氣躁。
  他有理由這麼生氣的。這混蛋傢伙,拿他賭錢下注,居然賭他輸球!而且他要她解釋的時候,她居然躲他,還回了他渾身的沙;而後他等了她一夜,她沒看到他也就算了,教人忍無可忍的是,她竟然當他是一柱電線桿!簡直——簡直——
  「混蛋!」他愈想愈氣愈懊惱,衝著她的臉破口大罵。
  正偷偷用袖子擦臉的杜小夜,被他突然沒頭沒腦罵了一臉,不由得偏過臉龐,閉緊雙眼。
  「跟我來!」他氣消了一些,拉著她往海灘走去。
  「喂!這麼晚了!你拉我到海灘去做什麼……」呼喝的叫聲,一下子就被迎面的風吞噬掉。
  「少廢話,跟我走就是!」
  「可是…」
  「你再囉嗦,我就縫住你的嘴!」
  織田操粗聲粗氣地咆哮威脅。夜色太黑,杜小夜看不清他的臉,但她可以想見,此刻他臉上那種難看的表情,兩道劍眉一定又在打結。
  他走得又急又快,她跟不上他的腳步,一路被拖著小跑,時時被自己的腳絆到。下到海灘,腳下的沙粒松暖又柔軟,她一時沒有留意,被織田操拖著的腳步深深一踩,陷進沙堆裡,趴倒在沙灘上。
  「你怎麼這麼蠢,連路都不會走!」織田操不但不扶她還在一旁風言涼語拐彎地罵她。
  但看她狼狽的樣子,他的心情似乎又變好了一些。他憋了一晚上一肚子的悶氣,可不許她這個混蛋傢伙心情太快活。總之,他心情不好,他也不許她太快樂。
  「快點起來!拖拖拉拉的做什麼?我可沒那閒功夫在這裡等你這個笨蛋!」他還是口不擇言地胡亂罵她,不過,口氣不再那麼粗蠻了,也少了很多火藥味。
  杜小夜訕訕地爬起來。她不敢回嘴,一回嘴就完蛋了,又要惹織田操生氣,最後倒霉的還是她。
  他們的關係實在非常莫名其妙。從他莫名其妙地踢她屁股一腳,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話片面宣佈她是他的」女人」,一切就變得愈來愈莫名其妙。他理所當然地「主宰」她,以她的「男朋友」自居;她理所當然地被他牽絆著,愈來愈難以否認,然後,他們的關係就愈來愈「理所當然」和莫名其妙。
  而他對她的任何態度——不管是蠻橫、無禮、傲慢,或者粗聲惡氣和自以為是,似乎都顯得那麼天經地義、理直氣壯。偏偏她又無法抵制他,被他的蠻橫霸道克得死死的。
  「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我明天還要工作……」織田操拉著她,一直往海灘外走去。潮聲愈來愈近,她口氣愈顯得猶豫和遲疑不進。
  夜早深沉,整個海灘暗得如此際的海潮,廣漠而沒有燈光。星斗稀疏,天地共一色的沉靜,白日的喧囂人語隨著熱氣的蒸發早已滅寂,除了海水的潮騷,整個海灘只剩下偶爾的風吹細響。
  夜,沉澱到色彩的最底層;黑暗讓此刻的世界神秘顫動地宛如渾沌初開。
  「喂!你到底要做什麼?」織田操一直不說話,只是拉著她一徑往海水處接近,她不禁提高聲音,壓抑不住幾分急躁與不安。
  「你不會看嗎?當然是游泳!」
  織田操回頭皺她一眼,眉毛果然還在打結。他脫掉背心,抓住她的手腕拉她下水,她驚叫一聲,拚命抵抗,死不肯就範,固執得像頭牛立在原地,惹得織田操蠻性大發,硬是要將她抱下水。
  四周沒有借力可供她攀憑,織田操力氣又大,她像條牛一樣,被他用力地一直拖到水邊。
  「不要!我不要下去!我不會游泳啊!」她害怕得失聲大叫起來。
  「什麼?」織田操愣了一下,回頭不相信地望著她。
  「我怕水,不會游泳,這樣行不行?」她漲紅臉,心有餘悸,甩開他的手,往海灘上方退了好幾步,離海水遠一些,才安心下來。
  織田操回頭又看看她,又轉頭看看海面,再回頭看她——他簡直不敢相信,她這麼大的人了,居然不會游泳,而且還害怕接近水!想想他十歲就挑戰遍各種海上活動,舉凡滑水、衝浪、潛水,亦或帆船、風浪板,無一不精,就連獨木舟也難不倒他,而這混蛋傢伙,居然——居然——是個對水有恐懼症的運動大白癡!
  他不禁大大地搖頭,朝她逼近兩步。
  「你想幹什麼?」她立刻豎起身上的刺,戒慎防備,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不理她的嚷嚷,一直逼到她跟前才停下來。
  「難怪這整個禮拜,你總是將自己包得像個肉粽,從沒見你沾過一滴海水。」他總算恍然大悟,過去一個星期她為何總是離海水遠遠的,絕不受任何蔚藍的誘惑。
  「你一直在監視我?」她大吃一驚,退開一步,隨即甩甩頭。
  這其實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打從在海邊再相遇,每天收了工,他就理直氣壯地逼她看他衝浪,看得她頭昏腦脹,他當然也看透她的習慣。她懷疑,他是不是打算什麼都不做、整個夏天就耗在海邊,和那群聯合國小子比賽誰能衝破最大的浪。
  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就是這樣,整天游手好閒,不事生產。她看他每天除了游泳、衝浪、潛水和玩帆船,就沒做過什麼有建樹的事情。
  風聲呼呼的,熱帶海洋吹來熱情的迴響。織田操突然靠近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光古怪,而且有點壞。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杜小夜防賊一樣,對他帶著懷疑。雖然她是大近視,但還不至於離譜到將織田操眼中的古怪看成含情脈脈。她敢打賭,他一定又在想什麼用花樣了。
  她暗忖著偷偷溜開,才剛起念,織田操驀地猛然抱住她,將她壓倒在沙灘上。她沒料到會是這樣,嚇駭一跳,本能地抵抗掙扎,兩人扭成一團,在沙灘上翻滾。
  「放開我!你想幹什麼……神經病!」她邊掙扎邊詛咒。
  對她的叫罵,織田操充耳不聞,很快就將她制服,將她壓在他身子底下。
  「我一直想試試看,這樣將女人壓倒在身體下會是怎樣的感覺——」他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因羞赧憤怒而漲紅的臉。
  「神經病!」她又啐了他一聲。羞惱說:「你怎麼可以隨便將別人壓在身體下!你懂不懂什麼叫禮貌和尊重!?」
  「我只管我想做的事。」織田操蠻不講理地回答。
  不管什麼事,只要他想做的,他一定不擇手段達到目的。他才不管她答不答應,總是強迫她屈服。
  「你——」杜小夜又羞又氣,又惱又怒,偏偏就是拿他沒辦法。他天生是她的剋星。她氣惱說:「你知不知道你很重,會將人壓扁的,還不快起來!」
  事情一開始,本來就很莫名其妙,所以現在不管發生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她也不會那麼大驚小怪、反應過度了。
  不過,害羞是正常的,氣惱也是必要的,她不可能將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當成是正常的事,陪著織田操一起發神經。
  「這感覺滿舒服的,我再耽一會。」織田操索性將臉湊到她臉旁。「你如果再多長一點肉就好了,感覺更舒服,但我看你大概只有身高在發育。」
  「要你管——莫名其妙!」杜小夜困難地掙出手想推開他。「就算我只有身高在發育,總比你乳臭未乾來得好。怎麼說,你都不會比我大,充其量不過是個毛頭小子!」
  「男人的成熟度是不必和年齡成正比的——」織田操想證明什麼似的提高聲調。但他還是沉不住氣地問說:「就算你比我大也大不了多少。你幾月生的?」
  「你又是什麼時候生的?」杜小夜反問。
  織田操瞪著她看一會,才很不甘心地說出來。居然和她同月同日生,她足足比他大了一歲。
  「哈!我會走路的時候,你還在你媽的懷裡吃奶呢!小弟弟——」她得意萬分地嘲弄他。在他面前,第一次能將姿態擺得那麼高,心情痛快極了。
  織田操兩道濃濃的劍眉又打結了,對她的「得意忘形」顯得十分氣惱,惱羞成怒,瞪著眼,語帶蠻橫地威脅她說:
  「有什麼好得意的?你再笑,我就將你的嘴巴堵起來他可不認為她比他大個幾個月——就算大他一歲好了——就能成什麼氣候。偏偏她一副得意裝大的模樣,教他看了就有氣。如果她以為「年齡」可以當做壓制他的籌碼,那她就大錯特錯!他從來不吃那一套,更別說她只不過比他大不了幾個月——呃,大不了一歲——罷了。
  「你何必惱羞成怒,我只是說出事實罷了。」杜小夜嘟囔著小聲抗議,但顯得氣壯理直。
  織田操那麼蠻橫霸道,也唯有這點「事實」才能稍微壓抑下他的氣焰——雖然這實在是很無聊又沒什麼意義的舉動,而且不見得能產生什麼作用,然而,聊勝於無,免得她總是被他「欺負」。
  「事實就是事實。」她猶不知死活地撩撥這個禁忌的話題,繼續說:「我就說嘛,你的個性那麼差,脾氣也不好,絲毫看不見成熟男人應有的風度,原來是年紀還小的緣——」
  「你這混蛋——」織田操的臉色愈變愈難看,狠狠堵住杜小夜喋喋不休的嘴。
  他的「威脅」,並不只是裝腔作勢、說說而已。他說得出做得出,從來不打折扣,連給對方有緩衝或後悔的機會也不留。他的作風是絕對的,而且蠻橫;當然,規矩和道理,是他自己訂的。
  偏偏卻遇上一個不知好歹的杜小夜。不管存心或無心,有意或故意,她總是惹得他火冒三丈,怒髮衝冠。多半時候,她好像很可憐,總是被他欺負;但天曉得,他被她氣得只差沒吐血。
  杜小夜的嘴被他狠狠堵住,錯愕地睜大眼睛瞪著他。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做——唉,不!她早該料到會有這種後果——不對!不對!不應該會這樣,不應該發生這種事……
  唉!她的腦子完全混沌了,思緒變得亂七八糟——
  「你怎麼可以隨便亂來!」織田操的嘴唇一離開她的嘴,她立刻惱恨說:「你連我是誰都不清楚,憑著自己高興,就隨便侵犯別人,不僅野蠻.又不道德!」
  她真的生氣,氣他也氣自己。她氣他隨意「侵犯」她;
  氣自己下意識裡把它當作「理所當然」的事、她更氣——明明他比她小,但他對她的態度卻像個主宰,立場顛倒。在他面前,她成了一個「小人」,只要惹他不高興,就沒完沒了。
  「你是我的女人,我親你怎麼能說是『隨便』?」織田操面無愧色,不把杜小夜的氣惱當回事,漫不在乎地回答她的話說:「你叫杜小夜,身高一六八公分半,體重四十八公斤七,三圍33、23、34,今年二十一歲。家居南部鄉下,父母務農,你排行老大,下頭有一個讀中三的妹妹。高中畢業後,你北上賃居,連續四年落第,無顏見江東父老,不敢回鄉,經由馮妙儀介紹,在『卡布奇』擔任助理的工作。生活習慣枯燥,不抽煙。不喝酒、不喝咖啡、不過夜生活——當然,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說到這裡,他歪嘴笑了一下,貼著她的臉,眼睛對著她的眼睛,說:「怎麼樣,你的『底細』,我清楚得很。我怎麼可能連我的女人是誰都搞不清楚,就隨便摟隨便抱?我說過,我的吻很寶貴的!」
  「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杜小夜吶吶的。她的底細,他的確是知道得夠多了。
  「自然有人會告訴我。你應該也聽過許多我的事才對吧?」
  「大概知道一些。」
  「那就扯平了。」織田操挑了挑眉。既不問她知道一些什麼,也不提他自己的事。與她兩眼對著,看了一會,微微偏過臉龐,再一次吻住她的唇。
  又來了!他總是這樣,只憑自己高興就隨意侵犯她。
  但——她慢慢伸出手,摟住他的頭頸……
  「不行!」她突然又睜大眼睛,抗拒說:「我們這樣子……這麼曖昧……如果讓別人撞見,我就完蛋.別想嫁人了!你快走開,別再跟我糾纏不清!」
  「不要!我覺得這樣很舒服。」織田操毫不考慮就拒絕,又一次將唇貼上她的唇。
  這一切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但又發生得那麼理所當然——她心跳著遲疑又矛盾,想排斥卻又出於本能地伸出手摟住他的脖子……
  他的吻像海浪,一波又一波,時而激烈時而柔緩,帶著鹼澀的味道。她覺得有些羞慚,沒想到自己居然那麼「淫蕩」,在半夜裡露天赤地之下,毫無遮攔地和一個認識不深的男人親熱地親吻擁抱,而且還恣意地享受、陶醉在他的吻帶來的那醉人的滋味和充滿誘惑的感覺裡頭。
  她只覺得她的思緒比先前更混沌了……
  四下遂歸諸靜寂,只有海潮不斷湧起一陣一陣的騷蕩,企圖掀覆一場潮浪,回到最初的洪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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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8:22 |只看該作者
05、像這樣的日子

  結束海邊的工作後,日於又擺盪回尋常的軌道;儘管空間和場景掉換,「忙碌」依然是杜小夜生活的寫照。
  忙、忙、忙,成了她生活唯一的方向。
  「杜小夜?跑到哪裡去了?這份樣品急著送到「風采』雜誌社——」戴著眼鏡的設計師,左顧右盼找不到人,急得哇哇大叫。
  「杜小夜?我叫她送成品給客戶,大概快回來了。」另一邊埋頭苦思的設計師聽到叫嚷,抬頭招呼了一聲。
  設計室一片混亂。設計師各據一方山頭苦幹窮忙,整個景象亂成一片,雜亂之間偏偏又各不相干,各自自成一格。
  這些年輕的設計師是「卡布奇」不可或缺的命脈,他們個個才華洋溢,潛力十足,對流行有獨到的見解與詮釋,加上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每每能創造出獨特的設計,引領風騷,進而開創出所謂的「卡布奇傳奇」。
  早先馮妙儀也是其中之一,滿懷熱血和夢想,期待有朝一日能擠人世界設計舞台之林,成立自己的品牌。後來她中途「變節」,改走造型設計,一開始為「卡布奇」的散戶做整體造型設計,慢慢地才熬出一點小名堂。原先,她是希望能為電影或電視連續劇做人物的服裝造型設計,也比較容易出名,但這機會根本不可得,她乾脆放棄設計服裝而專做造型設計,總算有了一絲小小的名氣。
  說起來,這是杜小夜帶給她的「啟示」。和杜小夜鄰居多年,她看她連年落第而猶不知覺悟,美夢頓時驚醒,狠下心放棄成為世界設計名師的夢想,才總算熬出另一片天,有了今天這等小小的局面和成就。
  不過,她要的不只是這樣。在這個回子,她這點「名氣」根本還算是個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不足以沾沾自喜。
  天外有天,她要爬上最上頭的那一層——
  「小夜?」她匆匆地進門,看不到杜小夜,詢問一旁的設計師說:「成玲,你有看到小夜嗎?」
  「不知道。」對方忙得沒時間抬頭。
  「杜小夜呢?回來了沒有?我要她幫我拿的布料樣品取回來了沒有?」門口刮進另一道混亂的氣流。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找杜小夜,搞得雞飛狗跳。
  「怎麼搞的?都去了那麼久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跟她交代過了,那很急的,我急著要用,偏偏耽擱到現在還不回來!」連串的急躁,抱怨不滿。
  既然是急著要用,為啥不自己跑一趟,而要假手他人?
  馮妙儀不以為然地看了抱怨的設計師一眼,嘴裡卻沒有說什麼,默不作聲,沉默地聽著那些對杜小夜不滿的埋怨。
  沒多久,杜小夜一身汗淋淋地衝進來,眉眼、髮梢、臉龐——幾乎全身的毛細孔都散發出窒人的熱氣。時近正午,外頭火傘高漲,熱浪襲人,接近攝氏三十八度的高溫,將整個大地燒成酷熱的地獄。
  「怎麼現在才回來?我等得都快急死了!」先前抱怨個不停的設計師,一看見杜小夜回來,立刻衝上前去,一邊抱怨,一邊檢視要杜小夜取回來的布料樣品,連給她喘息的時間都不留。
  「杜小夜,你回來得正好!」那戴眼鏡的設計師很快地搶到前頭。說:「麻煩你再跑一趟,這份樣品急著送到『風采』雜誌社,他們催了好幾次了,你現在趕快送去。」
  「啊!可是……」杜小夜張口結舌,來不及反應。
  從進門到現在,她連喘口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只聽得這些女人一聲聲不停地叫著趕趕趕,就又被人催著往外推趕。她從早上忙到現在,在外頭跑了一上午,絲毫沒有歇腿的空檔,累得半死,天氣又那麼熱,直想好好躺一會,但這些設計師卻催命似的,連連地吆喝差使叫喚。
  她們所謂的「急件」、「很趕」,其實都還沒有「緊急」到需要那樣對她催命的地步,但每個人的神情、語氣都那麼誇張,故意為難似的,讓她一趟一趟地疲於奔命。
  她不由得轉頭望了馮妙儀一眼。都已經正午了,她希望能好好休息一會。馮妙儀回視她一眼,開口說:
  「都已經中午了,現在叫小夜把樣品送過去,對方正值午休時間,不好找到人。再說,小夜在外頭跑了一上午,又已經中午,該讓她好好休息一會……」馮妙儀語氣頓了一會,尋思該怎麼說才不會得罪人。「這樣吧!反正我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我負責幫你把樣品送到雜誌社好了。我保證!絕不會耽誤時間的。」
  這樣,既可以贏得杜小夜的感激,又不會得罪人。
  「妙儀姐,這怎麼可以——」杜小夜急得紅熱臉。
  她並沒有要馮妙儀代勞的意思,她只是希望稍微休息一會,將送樣品的工作延到休息後再做。
  「沒關係,反正我正好有事要出去。」馮妙儀微笑地取過樣品。她轉向那設計師,展露同樣的笑臉。
  「呃……小馮,我想……嗯……我,下午再送過去應該也沒關係……」那設計師囁嚅說道,忘了她先前急得跳腳的誇張。
  「沒關係,我順道送過去,只是舉手之勞。」馮妙儀笑著擺個手,表示不介意。
  她是過來人,在社會打滾許久了,深諸做人的道理。
  她知道這些設計師對杜小夜多少懷有些欺負新人的心態,反正也不是太過分,她只當做無關緊要。而且,她們那些情緒不是不可理解的,杜小夜「錯」在認識織田操,和他之間莫名其妙的「關係」。
  女人都是善妒的。也不知這些人是怎麼聽說到杜小夜和織田操的事,妒濤暗湧,對杜小夜懷著莫名其妙的敵意,有意無意地排擠她,故意為難她。這是天性,和才華多寡無關。
  但杜小夜對此一無所知,渾然不覺。她沒想到一件事的成因並不像它表面形成的那麼單純,還有背處些許複雜的因素。她只是敏感得覺得有些不太對,卻分析不出所以然,認命而盡職地被吆喝著東奔西跑。
  這時她見馮妙儀仗義要為她跑一趟,急得漲紅臉,一把搶回樣品,過意不去地歉然說:
  「我馬上送去。妙儀姐,謝謝你,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這是她的工作,她不能讓馮妙儀犧牲休息的時間幫她跑腿。再說,這點苦都受不了,那還能成什麼大器——雖然,實在說,她並不怎麼期望成為大器。
  「唉!」出了大廈,毒辣的陽光和悶熱的高溫一齊襲來,她重重歎了一聲,同時也鬆了一口氣。
  說不出為什麼,自從自海邊回來以後,她一直有種窒息的感覺,感到無以名之的倦怠。
  雖然她名為「助理」,但其實不過是個跑腿、處理雜務的「長工」,想到將來的漫漫長路,她常感到迷茫和怔仲。
  當初她沒想太多就進了「卡布奇」,但她既不是科班出身,甚至連自己是否對服裝感興趣都不清楚,如何燃燒熱情追求理想,她甚至懷疑,她能否熬過這盛夏的熱浪還是個大問題!對她來說,理想和夢,實在太奢侈了。
  「唉!」她又重重地歎出一口氣。
  大概藝術家和文學家出世以前,都會有像這樣高尚的煩惱,理想和夢的迷惘;漫漫迷茫的前方,遙迢的長路當然,她是高估了自己,她連個像樣的才華也沒有,也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麼,沒有任何目標。
  「唉!」她發出第三聲沉重的歎息,像個老頭似的垂下雙肩,駝著背,拖著千斤重的腳步,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落魄得很惹眼。
  她就那樣低著頭,走兩步歎一聲。經過一家五星級飯店時,和大門走出來的一個男人擦身而過。
  那人輕輕「咦」了一聲,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很快追上前叫住她。
  「等等!嘿!那位小——」很不標準的中文,帶著濃厚的外國腔調。
  杜小夜茫茫地抬起頭,眼前站著一個身材中等的男人;
  東方臉,卻洋溢著優雅的歐洲風,氣質顯得與亞陸的男人非常不同。他穿著剪裁合宜高雅的服裝,留著齊肩長髮,有一臉陽光般明朗溫暖的笑容。
  「你叫我?」杜小夜呆呆地望著他。
  「是的。我——嗯——那個——」那人努力地想表達自己的意思,但他的中文實在不行。而顯得辭不達意。
  杜小夜仍然一臉茫茫呆呆地駝著背站著,搞不清對方究竟想幹什麼。看看對方有口難言、雞同鴨講的模樣,她想了想,茅塞頓開,翻翻白眼,搖頭說:
  「要問路的話,不要找我。我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
  她掉頭就走。那人根本聽不懂她那一串嘰哩叭啦的是在說什麼,見她搖頭走開,急得哇哇叫個不停,追著她叫說:
  「喂!喂!你等等——」
  「我跟你說了啊,不要找我,要問路找別人問去!」她不耐煩地瞪眼皺鼻。
  「NO!NO!我——」那人忙得搖頭搖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上頭二大串蝌蚪文,只有唯一的四個漢字她看得懂:松本耀司。
  「松本耀司?你是日本人?」她抬頭問。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松本耀司聽不懂她在問什麼,但看她的神態,「耀司」又和日文的「YOHJI」發音相近,他知道她大概是問那是否是他的名字,他微笑地點頭,指著自己,又指指名片說:
  「我,Matsumoto yohji。」又加了句中文說:「你好——」然後又指指自己。「我,中文,不好。你會說English 嗎?」破碎的中文句子中,莫名其妙地忽然夾了句英語。
  「一點點。」杜小夜用破破的英語回答,怕他不懂,拇指和食指上下對疊比個表示「一點點」的手勢。再加了句說:「我不會說日文一一Japanese,I don』t spesk ,Get it?」
  松本耀司滿面笑容地點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聽懂了在小夜破得可以的英語。他用不算太流利的英語,夾雜很不標準的中文,拼湊著,和杜小夜溝通說:「Well,我是一個fahion designer,There will be a 『Pret—a—Porter 』inoctober I wonder if you are interested in being a fashion model 。你的氣質很好,適合——那個身材——Style—well just what I』m looking for 。How about finding a place and sitting for a cup of coffee……我們談一談——」
  這些話說得支離破碎,杜小夜有聽沒有懂,只含糊地聽出最後那句荒腔走調的中文「談一談」,皺鼻說:
  「我又不認識你,跟你有什麼好談的?」
  話是用中文說的。她只要一煩或急躁,就無法好好地思考,反射地將心裡的想法脫口而出。
  松本耀司聽不懂她的話,但憑她臉上那種不耐煩的表情,就大概猜出來她沒弄懂他的意思。他急著又比手劃腳解釋,雞同鴨講了半天,還是有說沒有通。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啦!哪,這個還你,別再煩我了。要問路找別人問去!」杜小夜把名片塞還給松本耀司。
  她心情又煩又躁,沒耐性靜下心好好聽松本耀司說話。而她英語本來就挺破的,這會兒又不肯仔細用心聽松本耀司說話,結果一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松本耀司不肯放棄,追著她好說歹說,糾纏不休。和杜小夜在飯店門口擦身而過,他漫不經意地對她投去一眼;
  即對她一見驚艷,立刻被吸引住。他認為她極具神秘的氣息,不夠豐滿的骨架和自然率性的氣質,就能直比絢麗高雅的風情。尤其她不需要什麼人工的裝飾,上帝精心地對她彩繪幾筆簡單利落的線條,便完全勾勒出女性迷人和完美的風貌。
  他一直在尋找賦有這種特質的模特兒,以期能完全將他作品的風格展演得淋漓盡致,成為流行舞台上驚艷的焦點。優秀、超級的模特兒,本身就是一顆燦亮的明星,能使得設計師的作品和理念得到充分的注目,兩相耀映,相得益彰。他有預感,杜小夜絕對能成為這樣的超級明星模特兒,因為她本身就是一款驚艷。
  他希望說服她成為他的專屬模特兒,只要對她再假以訓練琢磨,他有信心明年三月間在巴黎舉行的「高級成衣秀」,「YOHUJI」設計,絕對會成為舞台的話題和焦點。
  偏偏他和杜小夜雞同鴨講,一直難以溝通。他原以為,她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該知道他是誰,瞭解他的意圖;這是全世界少女夢寐以求的機會,但她顯然不瞭解是怎麼回事。
  「Wait!」他拉住她的,不讓她走開。「Listen to me!Please!I——」他頓了一下,急著思索中文說:「我——嗯,希望——你,模特兒——」
  語調荒腔走板,杜小夜來不及弄懂,身畔極突然地蹦出一聲傲慢的男音,不高興地責備質問她說;
  「喂!你才跟我分開幾天,怎麼就跟別的男人在一起,還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像什麼話?」
  光聽聲音,就知道是那個傲慢自大和自以為是的織田操了。杜小夜暗暗皺眉。又禁不住一絲欣喜的心跳,心情複雜地回頭過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以為他還在海邊抱著衝浪板當他的衝浪小子,或者淹死在海裡頭了。
  「我不在這裡要去哪裡?」織田操衝她瞪一眼。不懷好意地瞪著松本耀司說:「喂!你是誰?沒事跟我的女人拉拉扯扯的做什麼?」講話完全不看場合,還是那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姿態。杜小夜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窘得沒處躲藏。
  「你不要再胡說八道!這裡人那麼多……」她紅著臉,窘迫不安地在意周圍好奇異樣的眼光。
  她並不是時時那麼在乎別人的眼光,可只要織田操一出現,她就不能不提心吊膽。他太不按牌理出牌了,總有許多惹人側目的言行舉止,加上他本身原就是引人注視的焦點,不論是有意或無意,好奇或欽慕,總有許多討厭的眼光糾纏著他們不去。她不喜歡那種感覺,討厭那種被打擾的不愉快感,好像被人們窺了隱私般,很不舒服。
  織田操雙手交叉在胸前,繃著瞼,眉毛打結地瞪著她。
  「人多又怎麼樣?」聲音又陰又沉,火山爆發前的前兆。
  「你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做什麼?我才不管他人多不多,我偏要大聲說——你是我的——」他大聲叫出來。
  「不要鬧了——」杜小夜急得摀住他的嘴。
  他握住她的手,得寸進尺逼問她說:「那你說,你還說不說我胡說八道?你是不是屬於我的?」
  杜小夜嗔他一眼,沒作聲。
  不說話,就表示默認了。織田操這才露出滿足得意的笑容。這算是杜小夜第一次「非正式」地承認與他的「關係」。
  「對不起——」一直被忽視的松本耀司終於找到機會開口。他搞不清楚他們兩人的關係,但看樣子,應該是很親密的朋友。
  「你怎麼還在這裡啊!」織田操很不客氣地對他翻白眼。
  不高興被打擾。「去去去!少來煩我們!」
  「那個……」松本耀司忙將名片遞給織田操,用破碎且不標準的中文拼湊著說:「我——設計師……希望這位小姐——我的模特兒——」
  幾句話說得破破碎碎.沒有一句是完整的;語調又嚴重走板,讓人聽不出到底在說什麼。不過,好歹勉強地把重要的意思表達出來了。
  織田操看了名片一眼,似乎有點訝異地抬眼挑視松本耀司,沉吟不言。然後極突然地把名片塞回給松本耀司叭啦地用日語說得又急又快:
  「你最好趁早死心,別妄想動她的腦筋。她是我的女人,我絕不許她出去拋頭露面。懂了沒有?」
  說罷,拉著杜小夜,轉身就大步走開。松本耀司沒料到織田操出口會是那麼流利暢快的日語,愣了一會,才大夢初醒似的叫喊著追人。但他愈是追趕,織因操拉著杜小夜愈是走得飛快,存心甩脫他。
  「怎麼回事?你剛剛跟那個日本人說了什麼?」杜小夜黨得納悶不解,口氣不禁顯得一絲疑怠。織田操拉著她,走得又快又急,她根本跟不上他的腳步,頻頻絆倒。織田饅總是這樣,霸道獨斷,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從來不先問問她的意見。
  她不喜歡他這樣主宰她,卻又對他無可奈何。他跋扈慣了,總是以自我為中心,她一開始既沒有反抗,兩人的關係模式就這麼確立下來。
  「那傢伙對你有企圖,我要他離你遠一點。」確定甩開松本耀司後,織田操才放開她。
  「你又在胡說了。」杜小夜料知他必定隨口胡謅,埋怨一句,也就不再深究。轉個話題問道:「你還沒說,你怎麼會在這裡的,你那群聯合國傭兵部隊呢?」織田操聳聳肩,算是回答,態度顯得相當不在意。
  「你不高興看到我嗎?」他反問。
  「天氣這麼熱、我沒心情跟你胡扯。」杜小夜瞪他一眼,扯開話題。「我還有事,先走了——」
  「等等」織田操高大的身形往前一擋,堵住她的去路.不高興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陪陪我,就打算這樣丟下我?」
  「我哪有那種閒情逸致和美國時間,你沒看我趕著把這件樣品送到雜誌社?」
  「你說現在?正午時間?」織田操眉毛挑得老高,似乎不怎麼相信。「什麼重要工作,需要這麼急著拚命,連休息時間也不能好好休息?」
  「沒辦法嘍!設計師急著把樣品送到雜誌社,雜誌社那邊催了好幾次了。」換杜小夜聳肩了。
  「你說只要把東西送去就可以了?」
  「嗯。所以我得趕快——」
  「那簡單!」織田操順手截走紙袋,想都不想,自作主張說:「找個人把東西送過去不就結了?」
  「你別亂來!」杜小夜大吃一驚,急忙把紙袋搶回去揣在胸前,戒慎提防說:「你這樣亂來,把樣品弄丟了的話,那該怎麼辦?」她對他揮揮手,像趕狗一樣,噓聲說「你快走開,別打擾我工作!」.「你趕我走?我大老遠地跑來,你沒盛大歡迎也就算了,居然敢趕我走?」織田操那兩道劍眉斜插人天,逼得杜小夜後退了好幾步,蹙眉皺眼。
  千不該、萬不該,又惹織田操生氣了。她有點後悔和懊惱,又不知該怎麼收拾「殘局」。織田操脾氣一來,就是有通天的本領也擋不住。她等著他怒吼咆哮,不料,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微感意外地望向他。
  「你一定非親自把東西送去不可,是不是?」他叉著腰,怒眉斜翹,冷冷地瞪著她。
  她知道她要是點頭,鐵定又會惹他瞪眼跳腳,有些遲疑,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將心一狠,很勇敢地點了頭。
  「那好——」他重重地哼一聲,賭氣地抓住她的手,不發一語地往前橫衝直撞,一半報復,一半洩怒。
  她不敢再造次,安分地跟著他。她就算再魯鈍,也知這再去惹一頭正在氣頭上的獅子,是件很危險的事。還是明哲保身的好,保不了身,最趕碼也不會被利爪撕得粉碎。
  到了雜誌社,由於尚值午休的時間,氣氛顯得安寧靜謐。織田操重重將紙袋摔在近門的辦公桌上,大聲喊破整個辦公室的寧靜。
  「送樣品來了!哪個人過來簽收?」所有的怒氣,全發洩在那一聲叫喊中。
  大概他的氣勢太懾人了,雜誌杜的人震驚大過不滿,很快地點收下樣品,而意外沒有人出聲抱怨或抗議。
  「好了!這下子你應該沒事了吧?」出了雜誌社,織田操頂著毒辣的陽光,直視著杜小夜,遍身像罩了一層金光。
  「可是……喔……我——嗯,那個工作……」杜小夜囁嚅半天,就是不敢說她還要回去工作,但不說又不行,低著頭。磨蹭了半天,用蚊子一樣細的聲音老老實實地招認說:「我必須回公司去。現在是上班時間,不能四處亂跑,在有很多工作等著我做——」
  「你——」
  織田操怒髮衝冠,氣得說不出話。不管有什麼天大的事,他都要杜小夜以他為主做考量。他要她不管有什麼事,都以他為中心,凡事都先考慮到他,而把一切擺在一旁;
  他要她心裡只有他,任何事都以他為優先;他更要她將他當作最重要、最重視的唯一主角,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先想到他。
  他要她把他放在第一位。
  偏偏杜小夜總會做出許多惹他發火的舉動,不將他放在心上似的——像這時候,她竟想丟下他回公司。
  「過來!」他將她拉到電話亭,問也沒問就隨手按通電話,當著她的面,對著話筒說:「告訴設計部門隨便一個人,說杜小夜下午有事請假,不回公司了——」
  「你怎麼可以自作主張——」
  杜小夜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織田操側身擋住她,立即將話筒掛斷。
  「你——」她急得口齒不清,張著嘴「啊」了半天,一雙手不知如何是好地停在半空中,被定住似的杵在那裡。
  織田操這樣隨便亂來,會害她丟掉工作的——呃,也許不會那麼嚴重,但——唉!就是那樣,他太隨便了,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
  「現在再也沒有藉口了吧?」織田操抬手倚著電話亭的門框,滿面得意笑容地脫著她。看她愈是愁眉苦臉和懊惱,就笑得愈開心痛快。
  「來吧!」他拉著她往回走,腳步輕快,時而側頭回看她,劍眉舒展,心情快活得不得了。
  他喜歡看她苦惱的樣子,作弄她讓他覺得有種無與倫比的暢快感。這都要怪她自己不好,誰教她要惹他生氣,不把他放在第一位,順著他的心意。
  「你要帶我去哪裡?」杜小夜卻很不高興,語聲裡諸多埋怨。她和織田操互切成奇怪的交集,一個要對方凡事以為他優先考慮,一個卻任對方總是任性主宰。
  織田操淨是笑而不答,拉著杜小夜一直往回走,直到原先他們遇見的那家飯店附近才放手。
  「哪,上來吧!」他跨上一輛流線拉風機車,傾了傾頭,示意杜小夜跨上後座。
  杜小夜直皺眉搖頭。盛夏辣熱天,頂著午後正毒的陽光,瘋子才有興趣騎著輛毫無遮蔽的機車,無頭蒼蠅似的在穢氣沖天的街道中四處亂轉。這樣就算不死,也老得快,皺紋也生得快。
  「天氣又悶又熱的,我不要……」她搖搖頭,轉身走開說:「我要回公司去了。你自己愛去哪兒就——」
  話沒完,後褲腰帶就被織田操的大手拎住。他怒眉相叉,本來已經轉好的心情,又被攪得一團烏煙瘴氣。
  「混蛋!你給我回來!」他當街咆哮,硬生生將杜小夜抓回車旁,強逼著她跨上機車。
  不等她坐穩,他立刻發動引擎,呼嘯上路。杜小夜身體猛一震盪,險些跌下車子。心臟頓時跳到胸口,發悸又發麻,雙手反射地緊緊抱住他的腰,整個人撲靠在他的後背。只聽身邊風聲呼呼響,不及細想太多。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快停下來!」驚魂了好一會,她才勉強地開口質問。
  織田操不理她的質問,將車騎得飛快,避開擁擠的車道,一路穿梭飛馳,約莫在酷日下烤了個半小時後,終於出了市區,躍上省道。
  「你到底想做什麼?」杜小夜一路尖叫,喉嚨都叫啞了。
  織田操對她的叫喊,仍是充耳不聞,不斷催著引擎,加快速度,髮絲隨風張揚,完全像一座爆發中的火山。
  進入省道,天候就明顯起了變化。原本烈日當中;夏陽的熱力籠罩地表每處角落;這時,由四處飄來大塊大塊的灰雲,將烈陽隱沒,天光變陰且暗,遠處隱隱有隆隆的閃雷聲。
  「停車!停車!」杜小夜拚命大叫,雙手卻還是死緊地抱著織田操,不敢稍離。
  她的叫聲全教風聲給吞了去。織田操絲毫沒有稍停的意思,反而更加催快速度。流線的車身,在疾風中奔馳,宛如一挺御風的火輪。
  不一會,也彷彿有一百年、一千年那麼久,御風奔馳的X──RAY奔出了省道,切人海公路。車子在寬敞平坦的公路上盡釋枷鎖般地狂奔躍動,加上車流量少,更是如蛟龍升天,狂野地盡性奔放,千里迢遙,任其獨行縱放。
  斗大的雷雨,也由是打落向人間。轟轟的雷聲,像是為這場狂熟的盛宴伴奏一般,激得X——RAY狂舞起來。
  織田操似乎著了魔一樣,將X──RAY瓤到速度的最極限,時而蛇行,在滂沱大雨中,舞動出一場速度的狂歡。
  杜小夜卻嚇得頻頻尖叫。她不斷高聲叫喊,驚駭不已。
  大雨不斷打在她身上,加上持續掃過耳際宛如鬼哭的風響,到最後,她已分不清究竟是冷得發抖,還是怕得起顫。
  她緊緊地抱著織田操,緊緊僕靠在他身上。這種近乎瘋狂的極速感,讓她心戰膽寒,無力再生埋怨或倔強,只是本能地緊攀著織田操。
  而愈下愈大,織田操就愈騎愈快。雷聲轟隆的,這時如果不巧落下一道雷打在他們身上;或者一不小心車輪打滑什麼的,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織田操,你快停車!我要下車!」杜小夜忍不住胡思亂想,恐慌地高聲大叫。
  「你害怕嗎?」織田操居然回過頭去,任性地縱聲說:
  「沒什麼好怕的!有我在,你什麼都別擔心,只要抱緊我就行了」「你瘋了!這樣太危險了,快停下來!」
  這樣的高速!加上大雨的淋打,讓杜小夜忍不住泛起戰慄。織田操不懂得憐香借玉,任性又幼稚,竟自以為是說:
  「我說過沒什麼好怕的!你不相信我嗎?如果真要發生什麼事,那也罷,我們兩人正好做對同命鴛鴦,死得浪漫又瑰壯。」
  什麼同命鴛鴦!這種任性的話只有他才說得出來。杜小夜默默不語,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多費口,拿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她轉個問題。
  「你自己看!」
  她勉強抬頭探了一眼。車子在濱海公路上飛馳,往海的盡處一路飛奔而去。該不會是——
  雨勢漸漸疲緩,織田操也放慢了速度。不一會,雨停了,太陽重新探出臉,X——RAY也終於停下一路奔馳的腳步。
  杜小夜慢慢地抬起頭,四處望了一眼。果然——他帶她到了前次的海灘。
  太陽已經偏西。他們在烈日下和大雨中飛馳了數個小時。沙灘上幾無人跡,只有寥寥幾個孤只單影。
  「你強迫我到這裡來做什麼?」杜小夜沉著臉,半顆心尚處在方才極速的驚魂中,仍存餘悸。
  她倔著性子不肯隨織田操到海灘,織田操也不肯出言懇求,半拖半拉,憑著蠻力強將她拖下海灘。
  他知道她心裡有氣,但年少氣盛,就是不肯說聲抱歉的話。雖然他剛才的舉動是過分了些,但她也不想想,他那麼做都是為了誰!為了見她,他不惜頂著酷熱,騎了好幾個鐘頭電機車人城,又冒著滂沱的大雨,毫不休息.才爭得兩人獨處的時間!她卻毫不明白,還怪他太瘋太狂,對他生氣!
  真是可惡!他這麼對她,只差沒將心剖了,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不能將他擺在第一位,偏偏要惹他冒火?
  「你在這裡好好看著,看我衝浪的樣子!」他脫掉上衣,甩丟向她,夾起衝浪板,朝浪裡跑去。
  「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看你衝浪,我才不要——我要回去!」杜小夜對著海縱聲高喊,恨恨地將織田操的上衣丟向空中。
  織田操回頭對她揮了揮手,轉身縱人波中,臥在衝浪板上划水出海。
  「我說我要回去了——鬼才要等在這裡看你衝浪!」杜小夜再次對著海面用力喊叫,隨即掉頭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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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 07:29:47 |只看該作者
  波浪中的織田操專心一意地划水出海,等待適當的時機起程。風中隱約傳來的呼聲卻讓他分了心.他回頭看望,見杜小夜正背對著他離開。
  他急躁起來,前方來了一個巨大的波浪,他勉強回頭,一邊划行一邊配合波浪來臨的速度等候起程的時機。波形很陡,向右崩潰,他起程後離「波卷」太遠,無法得到高速駕乘,便做背側急轉,但因心有旁騖,一個急轉失敗而不慎落水。
  這時杜小夜正巧猶豫地回頭,海面上不見操的身影,只見藍色的衝浪板在遠處的波浪中隨波浮晃著。她心臟狂跳起來,頓時驚慌失措,朝海處沒命地狂奔起來,擔心憂慮得狂叫個不停。
  「織田操!你沒事吧!快起來!」
  她四面看不到他的身影,聲音害怕發起抖來。
  「回答我!織田操——」她幾近嘶吼咆哮,不顧一切奔進海裡。「快回答我!織田操——」
  她幾乎要哭出來了,深怕就此再也看不見織田操。就在此時織田操從海裡冒了出來。
  「織田操!」她心頭一寬,竟然哭了起來。
  織田操看見她還在海灘,並沒有走掉,心頭也是一寬。
  由於他沒有使用腳索,落水後,板子被浪沖得很遠,他顧著波滾,好半天才衝出水面。出了水面後,他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杜小夜是不是還在;看見她後,他才寬心地游出海追回衝浪板。
  「我以為你走了,急得不得了!還好,你沒走!」他劃上岸,丟下衝浪板,滿臉釋然歡欣地摟住杜小夜。觸到她的淚水,又驚見她下半身浸在潮水中,訝異並困惑說:「你不是很怕水嗎?怎麼下來了?」他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第一次對她輕聲柔語,低頭抱歉說:「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惹你。你別再哭了!」
  杜小夜滿面淚痕,聽得他這樣溫柔細語,「哇」一聲,撲到他身上,又哭又笑,糾纏住他說:
  「我以為你……以為再也看不見你了!你以後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我不要你拿自己的生命賭氣!」
  「你在擔心我?」織田操又驚又喜,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到社小夜抽噎不語,臉上的淚痕交橫縱錯,都在說明了她的心事。方才一剎那,海面上不見織田操的身影,她內心田受到的衝擊與恐懼竟是那麼強烈。她萬萬設想到,織田操在她心裡,不知不覺中已佔據了那麼重的地位。
  「你真的在為我擔心?」織因操顫著聲重複又問,問得小心翼翼,不像平常那樣慣常自大的妄自以為。
  他不敢相信,老是愛惹他生氣的杜小夜,竟然會為了他憂慮擔心,而不顧一切奔到水邊。有嚴重懼水症的她,會因害怕他「消失」,而擔心得哭了。
  「你以後再也不要做這種危險的事了!」杜小夜沒有正面回答,只是緊緊纏著他,動作和態度充滿了柔情深意。
  「傻瓜!我不會有事的。」織田操充滿疼伶地輕罵一聲,心滿意足地摟緊著她。
  他從小就追波逐浪,深諸水性。十初歲時就儼然是一名衝浪高手,在多項業餘的衝浪賽中大放異采。這點小小的浪,他是沒放在眼裡的。他見識過比這更高更大的浪.都能飛越衝破,踩在浪頭上,駕浪而行。
  「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要你冒險。剛剛我還以為——」
  想起先前的事,杜小夜仍心有餘悸。她甩甩頭,不敢再幻想。
  「這怎麼能說是冒險?」織田操不以為然,耐著性子解釋。「衝浪是一種充滿挑戰性的活動,不僅考驗你的體力和耐力,對你的意志和毅力也有相當大的幫助。它更是結合智慧與精神的高技術活動,既可以鍛煉體魄,又能增進心智。而且,踩在浪頭上那種意興狂放的滋味,不是其它活動所能比擬的。不信的話,你試試看,我保證,駕浪而行的滋味和感覺,你只要經歷一次,就一定會上癮的。」
  他為她衝浪,讓她看他衝浪,就是他對愛的表現。所有他說不出口的情意,就經由他衝破巨浪踩在浪頭上時的那姿態凝成言語而傳遞給她,因為那是他為她開放的身姿,只為她。
  他轉向海面,眼神落得很遠。隨著他那帶著飄忽、憧憬的目光,杜小夜也將視線落在遠遠的海上。
  她完全無條件相信織田操所說的話,相信他說的那種狂放上癮的滋味,因為她看到了他踩在浪頭上的那姿態,看到了他眸中那天清地闊遙遠的眼神。
  天光漸淡漸暗,流金般的波光慢慢斂去瀲灩的蕩漾。
  天際仍殘有霞光,但稍一不注意,黑柔的絨便陡然悄降,暗暗撤罩在大地上。雲淡風輕,點點星辰,綴燦出一空美麗的夜晚,笑映著情人瞳底的情潮波光。
  「小夜——」織田操含情脈脈,低喚著杜小夜。」杜小夜感覺一些羞澀。織田操從來沒有叫過她名字,這聲低喚,叫得讓她心慌。
  夜太美太靜的緣故,使人微配沉醉,彷彿飲了酒。她感覺有種不尋常的事要發生;這夜,緩緩吐露著迷醉惑人的氣息。
  「你不生我的氣了?」織田操依然放低著嗓音,似乎怕驚擾到夜的寧謐。
  「不生氣了。」杜小夜輕輕搖頭,低著臉。
  「也不惱了?」
  依然是輕顫的搖頭。
  她沒想過,他們那樣開端的相遇,會引起她內心如此強烈震撼的迴響。她一直沒有思量太多,也沒敢想得太深刻,這一刻,卻管不住心頭澎湃的海潮。
  「那就好。」織田操聲音仍是低低地傳來。「過兩天我有平要回日本一趟,暫時不能與你見面。你要每天想我,不能把我給忘了,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話聲突然停止,四周頓時侵滿波浪沙沙細響,像是靦腆的心跳。
  杜小夜微覺奇怪地抬頭。織田操正怔怔地望著她,帶著些許癡迷,黑亮如星的眼眸宛若深不可測的黑洞,充滿了磁力,緊緊地將她吸引進去。」
  海上生明月。銀白的波濤,悄悄、柔柔、懶懶地輝耀著兩情相悅。沙上並列一對凝目相視的身影,柔情逸結,盡在不言中。如波浪飛揚的髮絲,時而輕拂在深情款款的對影上,天長地久,纏綿成一氣。
  悄悄地,那高大的影子緩緩俯下臉。他的動作是那麼輕,那麼柔,帶著微配,帶著沉醉……
  緩緩地、慢慢地,他臉終於落下,兩唇相抵,互訴著那古老、被遺忘了的誓言。
  兩個身影重疊相靠,依偎在浪潮築的鵲橋上。四下但聽得靜夜最古老的迴響,重複著混飩初開的情唱。
  只有夜空中的笑語是那麼輕、那麼細、那麼淡和神秘,躲躲閃閃小心地遮蔽。
  似乎是怕,驚碎了海上的月光。








06、驚愛

  一早進公司,杜小夜就覺得氣氛有些不一樣,尤其是設計部門的,個個眼梢帶笑,關不住心中的雀躍和期待,遠在一百公尺之外,就可以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的不尋常的、混和著騷動與不安的氣息。
  「早!」她對左右的設計師道聲招呼,走到自己空無長物的桌位上,悄悄打個哈欠。稍早她就聽說,公司製作的那個報導流行資訊的節目。主持和服裝造型的人選。要直接由內部裡找人。主持人選倒也還罷了,但這「服裝造型」的部分,想當然耳,一定是從設計部門挑人。這是個出頭露臉的大好機會,一旦哪個設計師被挑上,就等於鍍了一層金身,名氣和聲勢都隨之上漲。
  想想,設計圈也和一般娛樂圈沒什麼兩樣,設計師的名氣要經過傳播媒體的吹捧,才能為一般人所認同接受,甚至摩頂崇拜,而成為所謂的知名設計師。
  消息傳出後,設計師們都暗暗較勁,極力爭取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和一切不相干的杜小夜,樂得輕鬆偷閒,避得遠一些,免得受到這股暗潮的波及。
  她還沒學到什麼皮毛,比較不出這些設計師中,訛優誰秀,誰的設計能力與創意較為突出。不過,就她聽到的一些耳語,似乎有很多人看好馮妙儀。
  服裝設計和造型,基本上還是很不相同。「服裝設計」。「設計」本身就是獨立的要角;但作造型,服裝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整體和形象的搭配,才是重要的關鍵。馮妙儀兼擅彼此,機會比別人也許多一些。
  說「也許」,是因為在社會上做事,往往不是想當然如此就會如此,事情的發展,總是會出乎人意料,不按牌理出牌。這不是實力和才能就可以決定一切的世界。
  如果馮妙儀能得到機會,也許就能一步登天了,是以杜小夜也暗暗為她期待,雖然她不認為那有什麼好。為節目主持作整體形象塑造,樹立新造型,那是很沉重的負擔。壓力也很大,光是想就讓她覺得頭皮發麻,吃不下飯。想成名還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代價會讓她失眠胃痙攣。所以,她想來想去,還是不認為這眾設計部門爭破頭的差事有什麼好。
  大概這就是她聯考之所以四度落榜的原因——太沒志氣,又沒出息,加上頹廢懶散的價值觀,注定做什麼都失敗。
  輕鬆地過了一個早上後,近午時分,設計部經理踏進他的辦公室,連帶的也將杜小夜叫進去。眾人疑惑地看著杜小夜,她自己更是覺得奇怪,帶著不安的情緒和其他人冷淡敵意的眼光,隨著設計部經理進入他的辦公室。
  「把門帶上。」設計部經理丟下手提箱,吩咐道。
  杜小夜依育將門帶上,心裡揣測著。
  她到「卡布奇」工作大概半個月有餘,成天被嗆喝著東奔西跑,像樣的官兒從沒瞧見過一個,現在莫名其妙地被部門經理叫進辦公室,心裡不由得七上八下。她懷疑,是不是她這個早上過得太混了,好死不死就那麼被逮到?
  「你就是杜小夜?」設計部經理目光如隼,不錯失任何一個細節地仔細盯著她瞧,大有將她剝下一層皮仔細研究的模樣。
  杜小夜惶惶地點頭。她不是害怕,就是有一股緊張的情緒揮卻不掉。感覺好像在看懸疑緊張又刺激的恐怖片,不知道劇情會怎麼發展,一顆心隨時懸在胸口旁。差別只在於,她是劇中人罷了。
  設計部經理像隼一樣銳利的眼光絲毫沒有放鬆,依舊緊緊地盯著她瞧,面無表情,輪廓冷酷得有點如豹的線條。
  「彭海倫,知道她吧?」他突然間,隨手拿起一個卷宗。
  「聽過。」杜小夜微楞了一下。彭海倫是「卡布奇」的專屬模特兒,新近才在模特兒圈崛起,身材比例傲人,肢體語言豐富,是很被各方看好的一顆新星。聽說她是在狄斯可舞廳裡,被「卡布奇」的公關人員發現的,經過「卡布奇」的雕塑塑造,很短時間內就成為「卡布奇」旗下的首席模特兒。
  「公司決定,在X頻道製作的、結合知性與感性的流行新知節目,由彭海倫來擔任主持的工作。至於主持人的服裝和整體造型設計,就交由你負責。」
  「我?」杜小夜驚跳起來,懷疑她是不是聽錯了。開什麼玩笑,這種高壓力、高難度的差事,怎麼輪也不該輪到她!這些人八成吃錯藥了,沒事尋她開心,看笑話!
  「沒錯,是你。」設計部經理仍然面無表情。
  「我?」杜小夜又一次膽跳,搖手說:「不可能的,你一定弄錯了。怎麼可能是我!」
  「沒錯!這上面交代得很清楚,是你,杜小夜——」設計部經理輕輕丟下卷宗,交盤著手盯著她。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把——」
  「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是上頭交代下來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設計部經理蹙著眉,打斷杜小夜的問話,語氣微微透著不耐。
  他始終面元表情,目光如隼,看透什麼似的盯得杜小夜渾身不舒服。那銳利,帶著猜疑的眼神,更加令人覺得不舒坦。他是有理由如此懷疑的。杜小夜坦然地揭示自己的才能不足說:
  「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才來公司不久,既沒有任何經驗,也談不上什麼設計的才能,實在不足以擔當如此的大任。老實說,這件工作,我根本做不來。」
  「我知道。但上頭既然這麼交代,誰也無法再改變。事實上,我曾經建議其他的人選,卻不被接受,上頭堅持由你負責這項工作。也許,你真有什麼才能也說不定?」後面一句話,語氣帶有一絲嘲諷,顯然他也不認為杜小夜真有什麼潛力或才能。杜小夜還算不太笨,聽出他話裡的諷刺,微微窘紅著臉,說:
  「我很感謝公司的厚愛,給我這個難得的機會,但這實在不是我能力所能勝任的,恐怕會辜負公司對我的期望。設計部有很多相當優秀的人才,比如馮妙儀小姐,以她的才能.一定可以勝任這——」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再說了。」經理舉個手勢,打斷她的話。「這一點,公司比你還清楚。既然上頭選定了你,你就好好工作,全力以赴。」
  「可是,我什麼都不懂,又沒有經驗,也沒有特別的才華——」杜小夜躊躇著,充滿了不安。
  「聽著廣那經理大聲打斷她的忐忑不安。「你有多少經驗、多少才能,我想公司應該很清楚。但既然公司肯冒險,將這分差事交由你讓你放手去做,表示公司對你有信心,你為什麼不盡力試試,真的不行的話再想辦法。」
  「可是……」遲疑的口氣還是充滿著不安。
  「你應該對自己有信心。也許,你真的擁有什麼才華也說不定,只是尚未發揮出來。」同樣一句話,但這一次,設計部經理的態度誠懇,語氣也中肯,大有鼓勵杜小夜的意味。
  杜小夜受到鼓勵,側頭想想,怯怯地點頭說:「那我就試試看。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神態還是很心虛。
  「很好。」設計部經理點個頭,把厚厚的一大冊疊資料遞給她說:「這些資料你先拿去看看,作參考。這幾天你盡量四處多聽多看,考慮好該怎麼做,心裡先有個概念,下星期一早上會同彭海倫和相關的工作人員,再開會討論決定主持整體形象塑造的方向風格。」
  「開會?」杜小夜禁不住脫口而出,對這個沉重的動名詞感到無以名之的陌生與畏懼。事情都還沒開始動手做,但光是聽到這兩個字,他就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壓力沉沉地壓在兩肩。
  「在這之前,我要你先瞭解彭海倫個人的一些個性特質,根據她的外型和特質,設計出最適合她的造型。」設計部經理理所當然地要求,看到杜小夜半張著嘴,緊張傻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你別緊張,這還不是定案,只是讓你練習的作業而已,在做形象設計之前,設計師必須對她的模特兒的風格與特質,有足夠的認識與瞭解。這樣才能將模特兒的丰采和特質完全發揮出來,才能做出成功的設計。」
  杜小夜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比較起來,不管服裝或整體造型設計,沒有預設對象的思考是較為奔放的,可以天馬行空、任自翱翔。
  「你只要記得,『造型設計』是一種話的、有生命力、充滿動感的藝術創作就行了。每一個完成的造型設計都是一項藝術品,都充滿了獨一無二的特質。」
  所有牽扯到美與心靈的活動,都是一種藝術的結晶。杜小夜如是懵懵懂懂的,心情充滿緊張和不安,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又覺得擔憂害怕,又滿是躍躍欲試的情懷。
  她步履虛浮地踏出經理辦公室,每跨一步就有一種踩空的不真實感,她的心憎還是不安定的,急著找人分享和分擔她的興奮與緊張不安。她四處尋找馮妙儀,迫不及待想告訴她這個消息。
  「妙儀姐!」馮妙儀似乎有什麼心事,在座位上發呆。她的叫聲驚擾了她。杜小夜沒察覺,只顧著自己的情緒,一股腦兒宣洩說:「妙儀姐,怎麼辦?你要教我!公司指派我為彭海倫做造型設計,可是我什麼都不懂,也沒有經驗——」
  馮妙儀像是突然挨了一棍,直著身子,瞪著杜小夜,音調都變了,又硬又陰,說:「你說什麼?」然後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微微扯動嘴角,掩飾什麼般的撥攏頭髮,緩衝僵硬的氣氛。
  「到底是什麼事?你饅慢說,別急。」語氣又回復原本的柔軟和善。遲鈍的杜小夜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對勁,仍然自陷在自構的煩惱中,滿心興奮的不安。
  「剛剛經理告訴我,公司製作的那個流行新知的節目,決定由彭海倫主持,要我替彭海倫做造型設計,下星期一就要開會討論決定。」她說:「吶,你看,經理還給了我一大疊資料,要我作參考,妙儀姐,怎麼辦?我什麼都不會,一定會把事情搞砸的!」
  她仰起頭,滿懷憂慮地望著馮妙儀,明顯地流露出心虛和期待,毫不掩飾她對馮妙儀的信任依賴。馮妙儀卻避開她的目光,扯扯嘴角想笑,笑容僵硬尷尬,表情很不自然。她側背著杜小夜,臉色被光影偏割得有些陰沉,說:「怎麼會!你不要胡思亂想。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許多人想爭取還得不到呢!恭喜你了,小夜!!」
  「謝謝。」杜小夜笑了一下,心虛又靦腆。老實地承認說:「其實我根本不行,什麼都不懂,一定會把事情搞砸的。我實在搞不懂,公司為什麼會選我,有那麼多有才華的人——」
  「你又來了!」馮妙儀微微瞪眼,扯扯嘴角,形態有些勉強說:「對自己要有信心。這是個很難得的機會,很多人求都求不來。你運氣好,被公司看上,應該好好努力才對。再說,公司不會無緣無故地把一件重要的工作交給毫無經驗和才華的人,既然挑中你,表示你的能力是被肯定的。別擔心。」
  「真的?我真有那種潛力?」問得很疑惑,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那能力。「妙儀姐,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就慘了。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當然!我不幫你,誰幫你?」馮妙儀一口答應,讓杜小夜心安了不少。她瞇著眼對杜小夜笑了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不經意地問道:「對了,經理有沒有說為什麼會選定你——」
  活沒完,杜小夜就搖頭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說是上頭決定的。」
  「上頭?」馮妙儀低頭咀嚼這兩字的涵意,臉色突變,乍然陰暗起來,神情變得深沉。她背對社小夜,斜著眼,微微偏著頭問說。
  「小夜,你最近有跟織田操見面嗎?」
  「嗯。前兩天見過面。」
  「那……他有沒有跟你提起什麼?」
  「沒有啊!妙儀姐,你怎麼突然問這個?」社小夜被問得述糊,槁不憧馮妙儀究竟想知道什麼。
  「他真的什麼都沒提起嗎嚴馮妙儀眼神稍有閃爍,試探地問:「比如說,公司的事……?」她態度很含蓄,邊問邊觀察杜小夜的表情和反應。杜小夜輕鎖著眉,依然不憧馮妙儀的意圖。
  「公司什麼事?他跟公司有什麼關係?」她沒將事情想得太深,只顧及到表層浮面的現象。對她來說,織田操和「卡布奇」根本是兩碼子事,扯不上什麼關係,所以一直不明白馮妙儀含蓄的弦外之音。
  馮妙儀變了變臉,以為杜小夜在裝傻。「你真的不明白?那就算了!」
  大家都知道,織田操的娘舅就是「卡布奇」的大老闆。只要織田操一句話,什麼樣的機會不可得?攀上了織田操,就等于飛上了高枝,麻雀便可變鳳凰。何況,以杜小夜的經驗和能力,根本還不到獨當一面的時候,上頭卻不顧一切,將設計部人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給了杜小夜,很明顯地一定是織田操的關係——社小夜靠了織田操的關係,所以輕而易舉地就得到出頭的機會。本來,馮妙儀根本不看好仕小夜和織田操的「關係」。她以為那只是一場遊戲,並不認為織田操會認真,畢竟,他和杜小夜的背景相差太懸殊,再說,麻雀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還記得很清楚,去年年宴上,對那些藉機接近他的女孩,他那種做慢冷淡又不理不睬的不耐煩模樣。
  所以,她以為以織田操那種驕慢的大少爺個性,對杜小夜不會太認真,沒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讓她嫉妒眼紅的地步——沒有道理!杜小夜根本沒有任何「條件」讓織田操對她「認真」。不管外貌、姿色、才華或個性;她都沒有讓人一見傾城的魅力,偏偏不按牌理的織田操那樣不按牌理地迷惑上她。
  「妙儀姐,你怎麼了?」馮妙儀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杜小夜不明所以,感到有些奇怪。
  「沒什麼!」馮妙儀伸手攏攏頭髮,半遮住臉龐。
  「那……妙儀姐,這個……」
  杜小夜努努嘴,指指手上的資料,意思很明顯,希望馮妙儀幫忙和指教。馮妙儀卻回身背對著她,不置可否說:「再說吧!我現在很忙。」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杜小夜老實地窘紅臉,不好意思地退開。
  她太沉溺於自己的擔憂了,而沒考慮到人家也有忙不完的事情要做。她不能太依賴馮妙儀,以免造成她的負擔。這時候,能幫她的只有她自己了。
  她走回座位,和一位圓臉的設計師擦身而過。不等她點頭示意,對方重重地哼一聲,很不屑地把頭甩開。她愣了一下,這才感覺到四周盈溢強襲而來的妒恨和敵意的眼光。
  她覺得有些訕汕的。大概是剛才她太興奮和得意忘形了,這才惹得人不高興。她回頭看著馮妙儀,見她在忙,悄悄吁口氣,收拾好東西離開公司。
  設計部經理要她多聽,多看,多觀蔡,所以於下星期開會之前,在時間上,她都是很自由的,她不算太敏感,但與其留在公司裡面對那些明顯的不友善氣氛,還不如到街頭逛逛。
  她抱著經理交給她的大疊資料,毫無目的地逛覽街頭櫥窗,目心地欣賞櫥窗內模特兒的整體設計或服飾宣傳海報裡男女模特兒的設計造型。一條街逛下來,就看得她眼花繚亂。
  她停下腳步,靠著櫥窗就地偷懶,眼光和迎面走來的男人不巧地遇上。說「迎面」,其實有點不正確。她半個身體靠在櫥窗上,斜著半身面向街道:而那男人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隔道是一家五墾級飯店。是她先不知矜持地盯著人家看,對方才面無表情地冷著臉回看她一眼。
  那是個身材高挺,氣質冷峻得近乎冷血的男人。光用「英俊」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他散發出的魅力——那男人,冷得優雅,線條立體得俊美,丰采照人,舉手投足自然地流露出不凡的氣質和知性品味。每一個顧盼,都在昭示著,他屬於上流的身段,他本身就是一種水準。不過,杜小夜是被他簡單的穿著打扮吸引住。簡單的黑襯衫、黑長褲。黑色真皮覆面皮靴,沒有任何贅飾,僅那樣幾筆簡單的線條,就完全將他貴族般的氣質勾勒出來。艷熱天裡,他那樣一身黑,非但讓人完全感覺不出熱和汗,反而覺得他冷得優雅迷人。這是杜小夜被吸引的原因,她簡直迷惑了。沒想到男人穿那樣一身黑會是那麼好看迷人;更沒想到,「無色彩」本身,會是那樣一款惑人的造型設計。
  她由下到上,再從上而下,毫不知掩飾地盯著那男人瞧,眼光赤棵大膽,忠實地洩露出她對他的迷惑。那男人的身材和體魄絕對是完美的。即使看慣了模特兒姣美誘人的裸體,面對那男人的高挺,杜小夜還是情不自禁地打由心底發出深深的讚歎。尤其他看似不經心的打扮,卻完全將他優雅冷峻的氣質烘托出來,每一寸絲縷都展現出了不同於眾的造型設計。不!應該說,他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造型,一款完美的設計。
  她逛了一下午的櫥窗,逛昏了眼,卻始終尋不到真正驚心的丰采。那男人卻讓她亮眼,不止驚心動魄,而且感到震撼。原來,「無色彩」本身就是最動人的色彩:「無設計的設計」就是最完美的設計。
  她估量那男人大概不會是太平凡的男子。尋常男子,即使有他那般的身高,也沒有他那種貴族的氣質;即使品味不俗,也該是仿照流行雜誌雕砌出來的光彩,全然不若他自然投射出的魅力,能教人感到震撼。
  這樣一個男人實在教人眩惑。他有明墾的氣質,有惑人的魅力,又有著強烈吸引人的知性丰采,天生該就是明星的料,眾人觸目的焦點。但他和織田操一樣,渾身散發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勢和異質感,明顯地和她看慣了的那些明星模特兒有所差異。
  她也說不出具體的差別在哪裡——也許,是氣質上的根本差異——她真的不知為什麼,就是覺得那種差異相當明顯,一眼就能分辨出。
  她原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她所見過,魅力最引人的男人,可這男子,一點都不比織田操遜色,甚至比隨便一件背心和破牛仔褲裹身、傲慢任性的織田操更有種令人屏息的魄力感。
  總之,媚俗一點的形容,那實在是個英俊優雅、才質皆備、出類拔萃的男人。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是想對我說什麼?」那男人筆直地停在她面前,流利的國語隱隱帶著異國的腔調。他臉上不帶笑,礦石黑的眼眸透露出疏離的氣息,冷漠得恰到好處。
  這個「突然」出乎杜小夜意外。她沒想到對方會停步下來,怔了一下,腦子裡突然莫名其妙蹦出個荒謬的想法,不加思考就脫口而出說:
  「我在想,你長得很高,跟我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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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5-2 07:32:39 |只看該作者
 男人沒有回活,保持相同的冷漠看著杜小夜。她的態度並不輕佻,表情有些不知所以,顯然不是很意識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自主神經支配了大腦的思考回路。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他依然沒帶笑。
  杜小夜拍拍腦袋,懊惱自己愚蠢的反應。她並不是那個意思,但那一剎那,天曉得她腦袋瓜裡為什麼會突然莫名其妙蹦出那個荒謬的想法。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窘得口吃,丟臉丟到家,只覺得愈解釋愈糟糕,又不能不說清楚。「我是說,我知道我說了什麼,但……那個,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這個……那個——唉!」
  說到最後,她重重吐一口氣,索性放棄。她的口齒本來就不太伶俐。重複來反覆去就是那幾句;也所以她跟織田操之間始終她講她的,他依然主張他的宣言。而這時,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她乾脆歎氣放棄。
  她輕輕打了自己一耳光,暗罵自己的笨拙。
  「你不必介意,我並沒有放在心上。」那男人態度依然冷淡,微微一個身姿,舉止十分斯文優雅。「再說,你說的也沒錯,以你的身材高度,的確跟我相近,並肩站在一起也不會顯得太突兀。東方女孩較少有像你這樣的高度。」
  「其實我也不算很高,只是別人長得比較嬌小。」杜小夜微微仰頭,那男人高出她四分之三個頭。」倒是你,我很少看到像你這麼高挺的男人。」
  「所以,你才一直盯著我看了?」
  「也不是。我是被你簡單的穿著打扮吸引了。你的輪廓立體俊美、氣質又突出,一身簡單,看似不經心的打扮。烘托出更耀人的光彩,說真的,非常吸引人。我懷疑你是不是明星,但,又不是……我看得出來,你的氣質是屬於另外一種層次的——」
  怎麼說?她實在無法貼切地形容。東方男人少有輪廓能長得像他那麼立體出色的,但他又是絕對的「東方」,比諸西方人刀雕似的高鼻深目,更有一分冷漠與俊雅。加上貴族冷的氣質,舉手投足皆是印象中明星的風範。可是……怎麼說——他那種異質感,該說是,是一種,「優生」的氣質。不同於明星的華麗……
  那男人礦石冷和黑的眼眸,極快地閃逝過一絲光芒。他沒說話,略帶思索地望著微蹩著眉的杜小夜。他當然知道他的外表突出引人——帶有日本皇族血統,名門南條家嫡系長男的他,南條俊之,不論走到那裡,永遠是視覺的焦點。他早聽慣了別人對他的稱讚,但都僅迷於他的家世、才幹或品貌;而這女孩卻不把人人注意他的那些焦點當作是最重要的,偏離了他一向的經驗。
  「對不起,我話大多了。」見他那樣若有所恩的表憎,杜小夜乍覺自己的隨便唐突。她真的是大多話了,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就嘰哩呱啦他說些不經大腦的活。不過……」她忍不住又多嘴說:「我本來以為織田操已經算是我見過最炫耀人的男子了,但上天造人,卻各有各的丰采艷麗。」
  織田操?
  甫條俊之神情微動了一下,礦石黑而深的冷眼眸第一次經心地將杜小夜的身影印在裡頭。高挑而顯露骨感的身材,波浪的發起伏襯著的明亮立體的五官;一身廉價的衣料抹布似的披罩著,隨性中自然地流露著獨特出眾的氣質——她散發的不是那種巧致複雜料細的美,還更粗略一些,完全是個性化的,僅是幾筆簡單的勾勒就創繪出的完美,沒有人工雕鑿的痕跡。
  「你,叫什麼名字?」他上前靠近她一步,注視著她。
  「杜……小夜……」突然地探問叫杜小夜心驚跳了一下,略帶遲疑的回答。
  南條俊之的注視具有一種無形的魄力,讓人禁不住的屏息。他的冷漠英俊與魅力自然也是令人動魄的,但杜小夜心裡驚跳並不是因為如此,而是一霎時突生的一種說不出的直覺感,與模模糊糊地不該有且令她心神恍惚的異常感,使她遲疑起來。意識起她和他的陌生地帶。
  那究竟是種什麼感覺?她無法具體明白地形容。她是直覺反應,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杜小夜……」南條俊之低聲咀嚼一遍,像似默記了在心頭。礦石黑而冷的眼眸,再深靜地望她一眼,不發一語地走開。杜小夜彷彿被牽引似的回身,怔忡地看著他的背影沒人五星級飯店的大門。好一會,她才如夢初醒,心驚地對自己扮個鬼臉。如果被織田操知道,她跟個色女似的,失常地對個陌生男人失魂怔忡,一定又沒完沒了。她並不是「見色起意」,而實在是那男人太……怎麼說?他激發了她心中所有的想像,所有美的構想。
  這麼說,讓織田操知道,一定又會跳腳;他總要她將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不准她的心有別人分享。然而,這跟「第幾位」無關,方纔那陌生男人真如完美的幻像,激發她所有的想像。她深深吸口氣,重重吐出來,這不過是萍水相遇,恰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留爪印,鴻飛便不復計東西。
  她和織田操的邂逅,原也是這樣的萍水相運,卻不料後來會在海邊再相遇,而生出了那麼多的糾葛。命運是奇怪的,每一顆星光芒的照耀下,自有一個命運的星座,輝映著開天闢地以前,就發生在奧林帕斯的那些愛情的神話。她無心再在街上流連,匆匆回了家。整個腦海,卻一直為南條俊之的影像所支配,為他那身無色彩、無設計的完美設計所迷陷。
  她整個腦海翻覆如波動,激發出無數的想像,一款款美麗的設計,從浪花中逐個地結晶成形。她找出彭海倫的照片和發表會的錄影帶以及她一些個人的細瑣資料,又奔回房裡翻出一本大開的素描簿。鏡頭中的彭海倫,巧笑情兮,一頭烏黑的長髮,紮成印第安女郎似的一條粗黑髮辮甩在胸前,隨著背景的音樂,極富節奏感和韻律地擺扭著肢體,在一群稍嫌缺乏表情和傲作的模特兒當中,顯得青春活潑又有朝氣,非常突出及搶眼。
  資料顯示,彭海倫才二十出頭,比她還小上幾個月;AB型、天蠍星座的性格;熱情、積極大方,擁有明星般神秘的色彩。尤其她有一雙黑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添加了一分夢幻的色彩。杜小夜對照鏡頭中和資料裡的彭海倫,一邊迅速地將腦海中呈現的設計描繪下來。她試著將彭海倫的髮辮打散。讓它披瀉下來;著繪上淡紫灰的長袖圓領針織上衣和墨黑色迷你荷葉楷擺的絲絨短裙;修長筆直的腿則貼穿著與短裙同色黑的絲襪。
  整款設計簡單又利落,僅有幾筆的勾勒,卻既能表現出年輕活潑的氣息,又且不失神秘夢幻的色彩。一款美麗的設計,就那般生動地躍然在紙上。杜小夜滿意得左看右瞧,如釋重負,「勉強可以交差了。」
  「啊!差點忘了!」她突地跳起來,想起經理交代的開會的事,急忙在設計圖旁的空白處記下開會的時間。剛寫完最後一個字,傳來開門的聲響,她連忙關掉錄影機,回頭迎說。
  「妙儀姐,你回來了?」把素描簿丟攤在桌上,迫不及待地跑到門口,喜孜孜他說:「妙儀姐,我跟你說,我今天遇——」
  「有什麼事待會再說吧!」馮妙儀低頭側背著她,聲音裡有種強掩的不耐煩。「我忙了一天了,覺得很累,想先沖個澡——對不起!」伴著道歉的尾音,才抬頭微笑一下。這笑容看似包容,反而叫杜小夜覺得訕訕的,責怪自己太浮躁沉不住氣。
  「對不起,妙儀姐,我太急躁了。」她嚥回了滿腔的歡喜興奮,帶著傻傻的笑待在客廳。馮妙儀回房換下衣服,再出來經過客廳到浴室,始終沒有正眼瞧杜小夜。杜小夜呆呆地捧著素描簿,等著把今天的一切「奇遇」和「成就」告訴馮妙儀。電話鈴聲響起來。她放下簿本,上前想接,心頭突然閃過一種預感,頓了頓腳步,跑回房間接聽分機。
  「小夜,洗髮——」馮妙儀包著濕漉漉的頭髮拉開浴室門出來。客廳中沒人。她又叫了一聲,朝社小夜的房間走去。
  電話聲又次乍然響起,她嚇了一跳,回身想接,先有人接線了。她回頭朝杜小夜的房間看一眼,腳下迴旋,變個方向。
  「算了,自己找好了。」她自言自語,移動腳步。
  電視機下櫃裡還有兩三瓶預囤的洗髮精和沐浴乳,她隨手取了一瓶,拉上櫃門,不在意地斜過身去,被桌上攤著的薄本吸引去注意。紊描簿上,那幾筆線條簡單俐落的勾勒,像帶著尖刺的利鈞,緊緊地鉤刺迸她的心臟;淺紫灰和墨黑色的搭配描繪,則幻化成沉重的魔影,撲罩住她的雙眼。
  她臉色愈沉愈暗,隱隱起了陰森;眼珠慢慢地凝結。結凍成蛇肚般的死灰。就那樣,身體僵直地瞪著那幀設計圖站了許久,直到燃火的眼光變成一條蛇。
  她慢慢地,轉頭看著杜小夜的房間,傾聽裡頭的動靜。停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轉回頭,臉上浮起一抹妖魔的笑容,瞪著設計圖的眼光,再次變成一條帶毒的蛇。







07、有一天,我會……

  夜幕初降的東京上空,澄紫灰的天邊猶殘滯著一片溫黃的天光;大樓帷幕玻璃映耀著天體的瀲灩,反映出夕顏流麗的回照。流雲閒閒一脈,帶點鴿青灰的慵懶,隨意飄飛,在帷幕鏡裡流連。
  屬於夜的繁華正要開始。天邊那一點點紅、一點點藍、一點點澄紫和朱黃的霞光,正象徵著屬於東京人夜後的燦爛。
  銀座中央通道上,一輛黑色豪華的大轎車悄悄無息地滑過,深墨色的窗門緊鎖,無視天光的多艷和這夜迷人瑰麗的風華,往赤阪的方向奔馳而去。
  「可以告訴我有什麼事了吧?大老遠把我找回來,該不會只為了吃頓飯吧?」車過四丁目,穿過晴海街,霓虹閃爍中的三愛大樓,不下天光般的耀眼奪目。車窗邊,側著半邊臉,輪廓立體如雕刻的織田操,轉過頭來問,一口標準流利的東京腔。
  「如果沒事,你就不肯回來了是嗎?」應話的男人有著傳統日本男子少見的高大挺拔的身材,即使坐著,也可輕易感受出。而且輪廓深,挺鼻深目,眉宇間流露出的驕慢與傲岸的神情,與織田操十分相似。不過,他的態度顯得更嚴謹肅穆,渾身充斥著成功企業家特有的莊嚴威勢的氣質,讓人不敢輕易造次。
  那便是織田操的父親,橫跨日本財經界,企業網遍及運輸、電器,汽機車工業,以及製造、保險、銀行業等的「神田集團」的首腦織田信次。
  坐在他身旁,另一窗邊的則是織田操的母親,薇安卡布奇。從她婉約細緻的五官,可以看出中國婦女特有的柔靜纖巧;而泛著金黃色澤的褐髮,以及白玉般的膚色;卻點明奔放在她血液中的西方血脈。
  「我問過你威爾舅舅了——」織田信次沉肅著臉,口氣是做父親的慣有的高壓嚴厲。「你在那裡每天無所事事,就只知沉連在海邊,嬉游無度。」
  「威爾舅舅真的這麼說嗎?」織田操毫不以為然地看著他父親。
  他知道他那個唯一的舅舅絕下會這樣說的,多半是他父親自行扭曲演繹他舅舅的本意。事實上,他之所以會著迷上衝浪,他舅舅絕對是始作俑者——是他帶領他一腳踏入這迷人的水上世界的。
  織田信次瞪起眼,哼了一聲,語氣仍沒有放鬆,說:
  「我問你,你究竟打算怎麼樣?去年畢業後,你把哈佛大學給你的MBA 入學許可延期,一聲不響地跑到歐洲,若不是你威爾舅舅通知我,我還不知道這回事。遊蕩了一年,你也該滿足了吧?你卻告訴你威爾舅舅、你不打算復學?」
  「我是這樣告訴他的,沒錯。」織田操微蹙著雙眉。和他父親一式的帶點傲岸的眉眼,明白地攤露著毫不畏怯的狂狷。很明顯地,織田操遺傳了父系的身體挺拔和驕慢倔傲,外形與氣宇,在重疊著父親的影子。
  他猜大概是為了這事,他父親才不斷催促他回來。皺眉問道。
  「就為了這件事,大老遠地催我回來?」
  織田信次繃緊著臉,又重重哼了一聲。
  「操,別用這種態度對你父親說話。」織田操母親柔聲地勸阻。她既有中國女子的溫柔婉約,又兼具了大和女子的柔美順服,而沒有白人女子咄咄逼人的氣息。
  因為這緣故,當年織田信次才會對她一見傾心,不計一切地將她留在身邊。
  織田操略為收斂他的桀驁不馴,不再與他父親頂撞。這個家他只聽他母親的話;他愛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委屈或傷害。至於他和他父親之間的關係,從早以前就是如此了。他父親一如舊時代傳統的日本男子,個性嚴肅固執。充滿威勢,以他自我的價值觀主宰著一切;而他在某種程度上實如他父親的翻版,傲慢自大,又任性自以為是,而且桀驁不馴,而和他父親時時有所衝突。
  這種種繁複的因素摻雜一起,使得他和他父親的關係既緊張又微妙。他肖似他父親的容貌、個性,以及優異的天賦才學,使得他深得寵信;但他的桀驁不馴,卻亦使得父子關係不時陷入緊張的局面。
  就像現在。他時而挑戰他父親權威的態度與舉動,讓他父親既怒又氣,並且頭痛萬分。
  「我叫你回來,是要你給我好好地說清楚;不許你再跟著你威爾舅舅胡來!」織田信次沉下聲音,伴以嚴肅的表情,加強他此話的權威性。
  在他眼中,即使貴為國際知名品牌服飾「卡布奇」掌門的威爾卡布奇,依舊不脫一身頑劣的吊兒啷蕩的氣息;不管對方做什麼,都逕自斥之為「胡來」。
  這偏見的成因,在於崇尚自由的威爾卡布奇,與崇尚秩序的他,本質大為衝突,他始終不欣賞威爾,更討厭他那種脫序的、個人主義思想瀰漫的個性。一直認為織田操的桀驁不馴,有泰半是威爾的放縱與鼓勵所形成。
  甚至,他懷疑這次織田操不打算復學,是受威爾的慫恿所致。他一直不喜歡織田操跟威爾太接近,偏偏織田操特別喜愛跟著這個洋舅;跟威爾,比跟他這個父親還親近。
  「這件事跟威爾舅舅無關。這大半個夏天,我都沒見過他呢!我只是偶然跟他提起我的打算而已。」織田操壓低姿態解釋,語氣盡量放得平緩,避免和他父親起衝突。
  織田信次轉過臉來,狠狠。嚴肅地瞪他一眼,但也沒說什麼,看樣子似乎不想在這個時候深究這個問題。
  車窗外,高樓大廈不斷飛逝。夜幕低垂了,窗外天光隱去所有的明亮,大樓霓虹燈影彼此爭艷奪麗,連構成一個瑰奇流燦的世界。這是東京的夜,由銀座到赤阪,流瀉著一式的奢靡璀璨。
  織田操伸個懶腰,將雙手盤疊在腦後,有些無聊地朝著窗外虛幻一般華麗的風景看看。
  赤阪的夜生活,昂貴。熱鬧,標榜著高品味,與銀座一樣的艷光耀燦。這裡有最高級的料理,一流的夜總會,以及昂貴的酒吧與餐館;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誘惑,讓人流連忘返。
  不過,他卻覺得有些無聊。
  來赤阪或銀座的人,多半是口袋飽滿的企業主管、官員或有錢人,上了點年紀,沉湎於老舊的情調,死氣沉沉。當然,奢華自是奢華。但與其在這種地方浪費精神,他寧可到!新宿的「皮特」酒館或者六本木的「藍調」,聽聽爵士樂演奏——更或者,到六本木的狄斯可舞廳,放任肢體地消磨一個晚上。
  車子在一家高級料理前停駐。司機下車為織田信次開門,織田操不等人服務,自己先行從另一邊下車,回身關上車門,對著料理幽幽流瀉出的溫黃燈光,宣覺地皺眉說:
  「沒事來這種地方做什麼?只是吃頓飯,何必勞師動眾,大老遠跑來這裡?」
  「不許胡說!」織田信次瞪個眼,低聲喝斥。
  織田操還待回嘴,他母親跟在他父親身後,對他輕輕搖頭。他只好勉強把話吞回去,皺著眉挑剔地望四週一眼。
  大門兩旁種滿了青樹,枝葉扶疏,但林木不語,顯得幽森安靜,加上裡頭無言靜默流瀉出的近似昏黃的燈光。尚未踏進,就讓人感受到一種幽靜與恬適的氣息。
  門前不遠,擺著一方調色簡單、只有黑白兩色的立體招牌。四隻腳站立著,上書幾個草字:霞·家。
  「歡迎光臨!織田先生、夫人,織田少爺廠穿著傳統和服的媽媽桑,親自等在門口迎接;雙手垂疊在身前,幾近九十度的鞠躬為禮。
  「辛苦你了。」織田信次點個頭。
  媽媽桑略為側身,朝裡頭請迎,欠身說:
  「這邊請。南條先生家已經先到了,現在在『蘭室』等候。各位請跟我來。」
  「南條?」跟在最後的織田操,陡然停下來。心裡起了疑竇,問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南條他們也在這裡。而且還在等著我們?」
  他看著他父親,又將目光移向他母親。他母親先看看丈夫,見丈夫沒有表示,才柔聲對他說:
  「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南條家和我們一向有來往,彼此在事業上也有合作的關係,家世背景也都相當,碰巧南條家的小姐,年紀跟你差不多,大家見個面,做個朋友,聯絡兩家的感情。」
  「要跟他們聯絡感情是你們的事,幹嘛把我扯上?」織田操氣憤不過,怒聲說:「我要交朋友,自己不會找?不需要你們這麼大費周章替我找對象!」
  他第一次這麼粗聲地對他母親咆哮,雖然他知道這一切十成是他父親的主意。
  「住口!你這是什麼態度!」織田信次氣得臉色發青。從小到大,只要他決定的事,織田操從沒有好好順從過。
  「對不起,媽。是我不對,我不該大聲咆哮。」織田操稍為冷靜,壓下了怒氣,向母親道歉。
  他是氣昏頭了,才會口不擇言。本來他就不是太沉得住氣的人,對他父親這樣莫名其妙的安排,一想就按捺不住衝動。他的反應是直接的,因此怒氣不免牽連到他母親身上。
  「操,你別生氣,父親這樣做,是為你著想。」薇安卡布奇仍一本柔順地勸著織田操。
  「媽,你不懂。」織田操輕輕蹙眉說:「我根本不需要父親為我『著想』。你知道的,我一向最討厭他為我作的任何『安排』。」
  他明白他父親在打什麼主意。千里迢迢催促他回來,大費周章地安排這一切,原來都是為了與南條的「相親宴」。
  「聽我的安排有什麼不好?我所作的一切還不是都為了你好?像你這樣離經叛道,我看一定都是被威爾那傢伙帶壞的,以後不許你再跟他來往!」織田信次鎖眉皺額,憤怒的表情和織田操如出一轍。
  織田操上小學時,因為看不慣大娘的跋扈,小小年紀就不客氣地頂撞,絕不肯妥協讓步,對他母親每每的委曲求全,更是覺得憤慨不已,為其打抱不平。
  他不肯待在日本,屢屢要「帶著」他母親離開,織田信次不得已只好將他送回台灣,交由他曾外祖母照顧。但沒多久,他曾外祖母病故,他又執意不肯回日本,他母親便留下來照顧他,織田信次也跟著大半時間都留在台灣。
  一直到織田操日僑小學畢業,進入美國學校時,威爾卡布奇在此成立「卡布奇」遠東分公司,便順理成章地成為織田操在台的監護人。這以後,織田操就跟著威爾卡布奇,僅在新年暑假的時候才回日本,如是過了四年。
  在美國學校連跳兩級念完高校的課業後,織田操申請到美國多所名校的大學入學許可。他父親示意要他選擇東部的長春籐盟校,他偏偏選了西岸的柏克萊加大,原因只因為加州有美麗的海灘,氣候又宜人,他可以從事他喜愛的衝浪活動。
  好不容易等他大學畢業,多所名校,諸如哈佛、史丹福等大學的企管研究所爭相對他招手,他如他父親所願地選擇了哈佛,卻突然莫名其妙地延期入學,獨個兒一聲不響地跑到歐洲。過了大半月期,才掛個電話告訴他舅舅。連他父親都沒通知。然後,過了一年,又突然說他不打算復學。
  這一切,織田信次都把它算在威爾卡布奇的帳上:認為織田操之所以會如此叛逆。桀驁不馴,都是受了威爾帶有毒素的思想影響。認為威爾灌輸織田操那些什麼批判。獨立思考,以及創造的想法,都是反叛的思想。它違逆了東方傳統「長幼有序」的中心思想,挑戰父權的權威,從而慫恿叛逆的毒素,破壞了紀律與法統。
  「這跟威爾舅舅毫無關係、而是我討厭你以自己的意思為我作的任何安排!」面對織田信次的憤怒,織田操毫無畏色,他的確受了他舅舅很大的影響——面對自己認為不合理的事情,極力爭辯,而不是一味順服。
  「操,別跟你父親爭辯。」薇安卡布奇拉拉兒子的衣袖,柔語相求。
  「媽,我不是有意跟父親爭辯,但父親這麼做,根本就不尊重我、我沒有辦法接受。」
  「你不接受也得接受。」織田信次沉著臉,態度非常強硬。「以前種種,我都任著你胡來,過去也就算了。但這一次,你一定得聽我的安排,不許有任何意見,我說什麼你都必須接受。」
  「這太不合理了,我不接受這樣的威脅。」
  「你是我兒子,我是織田家的主人,由不得你做主。」
  「不管如何,我都不會答應如此荒謬的事!」織田操丟下話,轉身走開。
  「站住!」織田信次低吼出聲。「誰允許你走的?給我回來。我絕不許你反抗我的安排。」
  父子倆鎖目相向,劍拔弩張,火爆的氣氛一觸即發。
  媽媽桑始終半低著臉,垂疊著雙手,拉開點距離地站在一旁。非常識時務又懂進退地啞不作聲,分寸拿捏得非常好。
  「操。」織田操母親說:「聽你父親的話,別違逆他的意思。你是織田家的子孫,必須聽從你父親的教誨。」
  「媽,這——」
  「就算是為了媽吧!為了媽委屈一次,接受父親的安排.和南條小姐見個面。如果你一定要離開,媽也無可說;但你要知道,你這樣做是非常失禮的,人家會說我們織田家不禮數,沒有教導好兒子。」
  織田操進退維谷,左右為難。他討厭這種相親方式,更討厭他父親為結合兩家財勢而安排的這種政策婚姻。但如果他現在真的一走了之,他父母的立場一定會非常艱難。南條家並不是一般的人家。
  他打定主意,走到他父親面前,說:
  「我會乖乖地聽你安排的,爸,但是,只限於今晚!希望你別抱大大的期待,以免失望愈大。還有,我希望你知道,我這麼做,都是為了母親。」
  「你——」
  「婀娜達!」織田信次怒火又起,薇安卡布奇喊阻他。阻止父子間可能又起的衝突。
  三人沉默地隨著媽媽桑繞過假山和水他的庭園,來到「蘭室」的廊外。等候的片刻,薇安卡布奇悄聲地叮嚀織田操說:
  「操,等會進去,你一定要有禮貌,不要對方小姐失禮。」
  「我知道。媽,我會有分寸的,你不必擔心。」
  媽媽桑跪在地板上;雙手五指併攏,平貼在大腿上。上半身挺直,對著門裡輕聲說:
  「織田先生、夫人以及少爺到了。」
  停了一會,她才拉開紙門,傾了傾身,請織田信次等人進到和室。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織田信次開口道。
  和室內五個人面對著門坐著。居中的是相親宴的女主角,南條本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南條美穗;兩旁坐著的是她的父母——南條家康夫婦,以及她的哥哥南條俊之和奶媽道子。
  南條美穗一頭秀髮梳挽成髻,上頭插著花朵和珍珠編綴成的髮飾;穿著純手工織繡的錦緞和服。娥眉淡掃,顧盼生姿,乳凝般的肌膚吹彈可破,無一不流露著大家閨秀端莊高雅、華貴溫婉的氣質。
  「初次見面,我是織田操。」織田操隨著父母跪坐在桌前,雙腿叉開四十五度,兩手平放在大腿上,恭謹地點頭向對方出聲招呼。
  南條美穗頷首回禮。帶著仕女慣有的嬌羞,眼觀鼻、鼻觀心,黑自分明晶瑩的水瞳輕易不敢流轉,始終半垂著眼,望著桌前的某個定點,長長的睫毛簾幕似的柔蓋著。
  無可置疑地,南條美穗不管從哪個角度挑剔,都是無懈可擊的美媛。氣質溫婉高貴不說,舉止端莊從容,雖有點帶羞,也絲毫不損大家閨秀的風範,反而增添一種嬌美:而巧美精緻的五官,配上濃纖合度的體態,更自有一股引人的嬌媚與丰采。
  「不愧是織田兄的兒子,果然長得一表人才,氣宇不凡。」南條家康仔細端詳織田操,甚感滿意地點頭。
  「哪裡,您過獎了。」織田操態度恭謹地回道。
  一旁,南條俊之不發一語地盯著織田操,礦石黑的眼眸,冷而澄清,深不可測。較之織田操,更有一股令人屏息的冷漠魅力。
  「俊之。」南條家康轉頭對南條俊之,尋求認同似的褒揚織田操說:「你看操君不僅長得一表人才,而且英氣逼人、氣宇不凡。更難得的是,他還天資過人,年紀輕輕的,就已經擁有名校的學位,品貌、學識和才幹具備。」
  「父親說的是,織田君的確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就如此優秀、才識兼備,實不多見。」南條俊之同意他父親的看法,礦石黑而冷的眼眸中,卻沒有流露出他父親期待的認同。
  雖然,他並不排斥政策婚姻,卻認為妹妹美穗的年紀尚輕,不必急於結婚,是以並不怎麼贊成這次的相親。更何況,對像又是素來傳聞桀驁不馴的織田操,讓他更是覺得不妥。
  「呵呵……」織田信次半有得意,銳利的眼神仍卻毫無輕忽地審視著南條俊之說:「俊之君不必太過謙虛,比起小犬,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誰不知道南條集團的俊之少爺。冷靜、聰明,而且才識卓越,能力過人。不僅如此,俊之君相貌堂堂,風度高雅,氣度恢宏,又是名門南條家的繼承人,人氣頂旺,環顧周圍,再也找不出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哪裡。怕父太瞧得起俊之了。」南條俊之低頭傾身三十度答禮。冷漠的臉龐上,始終沒有笑痕。
  他的「冷」.在企業界和社交圈中素來有名的。很少人看過他的笑容,就連他的父母家人,也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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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5-2 07:36:23 |只看該作者
 「我是實話實說。不僅俊之君的優秀與才幹為人所樂於頌道;美穗小姐的品貌才華也是遠近馳名。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織日信次滿臉悅色,巧妙地將話題引到南條美穗身上。
  不論家世。學歷、才華,或品性、容貌等各項條件,南條美穗都無懈可擊,稱得上是上上之選。他和妻子交換個眼神,心裡對這樁婚事感到很滿意。
  南條家康夫婦也對織田操詢問一些問題,織田操有問必答,卻不主動開口。南條美穗更是嬌羞含蓄,始終低垂著眼.讓粉嫩的細頸柔低成一個姣美的弧度。
  如此,兩方的家長,對彼此卻甚感滿意。南條家康頻頻帶著欣賞的眼光,笑看著織田操;織田信次也對南條一雙兒女讚不絕口,心裡都轉著相同的心思。
  南條家的歷史悠久,可上溯到鐮倉時代,並且帶有皇族的血統,歷來一直是世家名門;而「南條集團」旗下擁有的銀行、商事、礦業、化學、重工業等,在財界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此,財勢,加上家世地位,自非一般等閒人家。
  而織田家系,撇開「神田集團」不說,單就家世雖不若南條那樣顯赫,但也足以相匹配。織田本家在神奈川川崎一帶,一直是當地的大地主,家源也可上溯到戰國時代,稱得上是世族。直到現在,川崎一帶的土地,絕大部分都是屬於織田的。
  如果能結合兩家的財勢,必定更能鞏固兩家在財經界的地位。織田信次與南條家康本著自身的利益,而有此結盟的共識,遂安排了這次的相親。
  織田操當然知道他父親打的是什麼主意。南條美穗雖然的確高雅美麗,但他絕不接受這種政策婚姻。他的對象,他要自己找;他要那個他在西太平洋天空下遇到的女孩,杜小夜。
  他冷冷看著他父親和南條家康交談甚歡,不意接觸到南條俊之深冷的眼光。他挑釁似的回視他一眼,劍眉斜揚,一派漠不在乎。
  他並不認識南條俊之,只是聽他兩個異母姐妹織田惠子和麗子提過。南條俊之大他七八歲左右,東大出身,又從劍橋三一學院取得學位回國,精通五種語言,各方面能力都很強,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
  尤其他長相英俊、丰采奪目,色不迷人人自迷;貴族冷的氣質,更顯出一股冷漠的魄力,令人屏息。
  他必須承認,南條俊之的確是上品男人中的上品。但這與他無關。不過,如果他知道南條俊之與杜小夜遇見過。大概就不會僅是回他一眼挑釁似的眼光罷了。
  酒盡宴罷,冗長的相親會總算結束。織田信次意猶未盡地與南條家康交換個會心的眼神,如果沒有意外,結盟的事就成功了一半,只等著好消息。
  而後,織田家先行離去。南條家康噙著笑轉頭問女兒說:
  「你覺得怎麼樣?美穗?」
  南條美穗微微羞紅著臉,含羞不語,沒有說出口的話,盡皆明白表示在藏喜帶笑的表情中。
  「我不贊成。」南條俊之出乎意料地出言反對。
  餘下的人,表情愕然地望著他,每個人都覺得困惑,不明白他為什麼反對。論家世、論人品、論才學,織田操都是沒得挑剔的好人選;更何況,南條美穗也表示芳心默許。
「為什麼?」南條家康問,代替了其他所有人的疑問。
  「各方面條件來看,織田君的確都很出色,是個不可多得的人選。」南條俊之說,「不過,美穗的條件也非常優越,而且她年紀尚輕,實在不必急著這麼快就決定終身。」
  「美穗都二十歲了,怎麼說年紀還尚輕?像織田操這種難得的人選,如果我們不盡早決定,很快就會有競爭者出現。再說,美穗本身也有意:而且,這件婚事對兩家都有益。」
  「可是,美穗尚在就學中——」「「這不是問題,可以讓他們訂婚,等時機適當了再結婚。」
  「我想,還是不宜太貿然。我們先別急著回應,看對方怎麼說,再做決定。」
  南條家康和妻子對望一眼,側頭思量,拿不定主意。
  「老爺。」南條美穗的奶媽道子說:「少爺的話也有道理。憑南條家的財勢地位,誰不急著攀結?
  我們先別忙著決定,等對方先回了消息,再把我們的意思告知他們,這樣才不會失了身份。」
  「晤……」南條家康沉吟一會,覺得也有道理,探詢南條美穗的意思,問道,「美穗,你覺得俊之和奶媽說的話如何?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南條美穗抬眼看看父母和哥哥、奶媽,隨即低下頭,輕聲說:「就照父親的意思辦,我沒意見。」
  「好。那就照俊之的意思做。」南條家康下了決定。
  南條俊之的顧慮反對,自有他的考量。從織田操挑釁。冷淡又漠不在乎的眼神看來,不盡會如是聽從他父親的安排。那是不受轡鞍羈絆的野馬的眼神,除非是他自己的意願,否則沒有人能馴服得了。
  他的多慮並不是杞人憂天。離開「霞·家」後,織田操就對他父親種種對南條的稱讚充耳不聞,甚至相應不理,實在被擾煩了,才冷冷地應答一句。
  他以他自己叛逆的方式,徹底抵制他父親的牽制。
  「你到底打算怎麼樣?這麼好的對象,有什麼好挑剔不滿的?」一下車,織田操就將父母甩在身後,逕自走向屋內。織田信次被他的態度激怒,生氣地拉高聲調。
  客廳中坐著織田信次的夫人織田百合和兩個女兒。看見她們,織田操下意識地皺眉,掉頭往樓上走去。
  「站住!織田信次怒不可仰,擺出父親的威嚴。「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
  「我早就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織田操慢慢地,用平淡而無起伏的聲調把話說完,才轉過身來面對他父親。
  織田百合一向討厭織田操,見機不可失,立即插嘴說:
  「薇安,你這兒子是怎麼教的?怎麼用這種無禮的態度頂撞父親,完全目無尊長?」
  「對不起,操的態度大無禮粗率了。」薇安卡布奇替兒子道歉,委曲求全,帶著責求的眼神看著織田操說:「操,快向父親道歉!」
  織田操厭惡地瞪織田百合一眼.毫不客氣地回說:
  「Madam ,母親是用愛的教育管教我,當然比不上你管教寵物那樣來得聽話馴服。」說著,意有別指地將眼光掠過兩個異母姐妹。
  他總是用英語Madan1這口語稱呼織田百合,帶點輕視的意味。
  織田百合本來意在羞辱織田操,卻反而自討沒趣。織田惠子不甘示弱,為其母壯勢說:
  「你大過分了,織田操。媽媽說的沒錯,你不僅目無尊長,而且傲慢惡劣。像你這種任性、目中無人的態度,最令人討厭了。」
  「都給我住口!」織田信次橫眉豎眼,警告他們不得再開口。他轉向織田操,用高壓、不准反抗的命令口吻說:「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和南條這樁婚事,就這麼決定。這是命令,不管你願不願意,身為織田家的一分子,都必須絕對地服從,你必須接受這項安排。這兩天,我就派人正式向南條家提出交往的請求,以結婚為前提,我要你跟美穗小姐盡快訂婚,然後出國完成哈佛的學業。」
  「我拒絕。」織田操毫不考慮地拒絕。
  織田信次的權威被挑戰與觸犯,怒氣更熾,臉色鐵青沉肅,幾乎一觸即發,隨時有暴喝的可能。
  「由不得你拒絕。這件事關係到織田家和南條的結盟,無論如何,你都必須接受。」
  「我絕不接受這種政策婚姻廠織田操態度很堅定,毫不妥協。「我的對象我要自己找——」
  「自己找?」織田惠子存心挑撥,唯恐天下不亂似的,說道:「像美穗小姐那麼漂亮、條件那麼優秀的女孩你都不滿意了,上哪兒去找比美穗小姐更完美的女孩?」
  織田操不理她,坦直地看著他父親,明白說:
  「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叫杜小夜。」
  這無疑是爆炸性的消息,不僅突然,且教人措手不及。織田百合母女三人竊竊私語,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連織田操母親也覺得有些訝異,吃驚地看著兒子。
  織田信次錯愕一陣,滿佈權威的濃眉隨即緊皺起來。
  「杜小夜?」他的聲音像逼緊的發條,緊繃繃的,對這脫出他掌握而突然冒出的人,很明顯地有著先入為主的排斥。「這女孩是誰?是怎樣的女孩?你跟她有什麼關係?你打算娶這個女孩嗎?」
  婚嫁的事,織田操倒沒想過。他只是單純地喜歡杜小夜,對將來的事並沒有大多的打算。
  「我沒想那麼多,只是喜歡她。」他老實地回答說:「她是個很單純可愛的女孩,家世很平凡,條件也很平凡。我在台灣認識她的,跟她是好朋友。」
  「這麼說,她是個外國人了?」織田百合看了薇安卡布奇一眼,裝腔作勢,語帶雙關地藉題發揮說:「你撇開帶有皇族血統的名門高貴的小姐不要,而迷戀那種不知什麼來歷的異族女孩?」
  「Madam !」都什麼時候,她還在說那些風涼話。織田操狠狠不客氣地瞪著織田百合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小夜是個單純可愛的女孩。她的家世雖然很平凡,可也不是什麼『不知什麼來歷』的神秘女孩。」
  織田百合被織田操的話堵得一時語塞,乾脆轉向織田信次,挑撥說:
  「婀娜達,你是一家之主,這件事你可得好好地處理。織田家貴為名門世族,怎麼能讓個異族女孩迷惑住織田家的繼承人,破壞織田家的名聲和高貴的血族。」
  「Madam ,你別忘了,我身上也有一半異族的血統。」織田操挑釁地揚了揚眉。
  織田信次沉著臉,充滿銳利威勢。他的眼神帶著一股懾人的銳氣,逆掃織田百合一眼,警告她說。
  「你別多嘴。」掉頭一轉,威嚴氣勢仍然未減,也一樣是帶著命令的口吻。「操,如果只是朋友,那我就不反對你跟那個女孩來往。不過,你必須接受我的安排,跟南條美穗結婚。」
  織田信次的想法是,只要織田操答應和南條美穗結婚。達成兩家結盟,他不反對織田操和杜小夜來往,甚至如果織田操有那個意願,他也可答應讓杜小夜進入織田家——就是說,織田操的結婚對象,必須第一優先考慮南條美穗;以南條為正。這是最重要的原則,織田家繼承人的對象,必須是名門血統的閨秀:其餘的,便算做是逢場作戲,他不會去干涉。
  「我不答應!怎麼可以讓流著異族骯髒血統的女孩進入織田家!」織田百合抵死不從。有一次屈辱的委屈就讓她痛恨到現在,她絕不再忍受第二次,絕不肯再忍氣吞聲。「我相信,織田家族的各長老,也不會答應這件事。」
  「這件事由我決定,不許你再多話。」織田信次又次沉下臉,自露出無上的權威,一句一字滿帶著不容許挑戰反抗的魄力。
  織田百合當下噤聲,滿腔的怒氣憤而投向一直默默不語的薇安卡布奇。卡布奇一貫地逆來順受,不與爭辯,如始地委曲求全。
  就因為她這種柔順溫柔的個性益加顯得她的巧美動人與楚楚可憐,使得織田信次當年不顧所有族人的反對,也不管在重視家世的織田家眼中她帶有瑕疵的身世,毅然將她帶回日本,堅持要她進入織田家門。
  薇安卡布奇的母親是個遺腹子,十八歲時遇到一個英籍的有婦之夫卡布奇,並與之相戀,未婚生下了薇安。卡布奇不知此事,離開薇安的母親回國,薇安母親以為被拋棄,受不了這打擊,自殺身亡而留下薇安。由於薇安母親是家中獨生女,其父親又已早逝,她自殺後,撫養薇安的重擔落在薇安外祖母身上,生活過得相當清苦。卡布奇輾轉知道薇安的事,便負起養育薇安的責任,一直從英國匯錢給薇安外祖母撫養薇安。一直到薇安十五歲,卡布奇的妻子病歿,卡布奇才將薇安接到英國,正式收養薇安。
  卡布奇另有一個長薇安六歲,同父異母的兒子威爾。其時威爾已從倫敦的藝術學校畢業,憑其優秀的才華,打入巴黎的時裝界。他對卡布奇一直不甚諒解,對薇安也始終沒有衷心接納。
  由於得不到兒子的諒解,卡布奇一直鬱鬱寡歡,過了四年,便即病故。就在這時。薇安遇到了織田信次,重蹈她母親的覆轍,懷了織田操。她自動離開織田信次,也沒有通知威爾,默默回到外祖母身旁。
  織田信次遍尋她不著,便找上威爾,然後追到了台灣。他知道薇安懷了他的孩子,不管所有人的反對,堅持要帶她回日本。威爾卻不答應,要薇安隨他回英國,因為她和她的孩子都是卡布奇的子孫。
  因為父親的死,讓威爾重新思考他和薇安的關係,而解開了心結。織田信次是有婦之夫,薇安如果跟他回日本,絲毫沒有保障,他不允許卡布奇家的人受到這種待遇。
  但薇安說服了他,最後他答應讓她跟織田信次回日本。
  織田家族全力反對薇安,織田信次卻不顧家族的反對,就是要她。他已接受家族安排的政策婚姻,娶了出身奈良世家的條原百台,這次他要照自己的意思,說什麼也不退步。
  織田信次霸氣的個性,使得家族大老不得已遲了一步,接受了薇安。但在講究輩分地位的織田家,薇安始終還是沒有任何名分。對這一切,她甘之如飴,織田百合卻一直視她為眼中釘,如芒刺在背,不拔不快。她總是極力地忍耐,逆來順受,才總算相安無事。
  因此,織田信次認為,婚姻和愛情並不相衝突。而織田操從小看慣了織田百合的跋扈和母親的委曲求全,又受到威爾的影響,對政策性的婚姻卻很不以為然。他認為。婚姻是愛情某種形式的承諾,而不是利益相結的手段。
  「操,你聽好——」織田信次說:「你可以隨你的意思,跟那個女孩來往,我不會干涉。但是,你的結婚對像必須是南條美穗,這一點無論如何都必須認清楚。」
  「我說過,我不會接受這種政策性婚姻。我也不會跟南條美穗訂婚,或者聽從家族的任何安排。」
  織田操遺傳織田信次的霸氣剛強,一點也不畏怯妥協。
  「我也說過了,你不接受也得接受!」
  「不!我自己的婚姻,我要自己選擇;就像我自己的人生,我也要自己掌握。我決定不回哈佛復學了——」,「那怎麼行,你不回哈佛唸書,你想做什麼?」
  「我要當一名職業衝浪手——」
  「住口!」織田信次暴喝一聲,臉上因怒氣而潮紅。你怎麼會有這種荒誕的想法?立刻給我回房間哪兒都不准去,我會盡快安排你跟南條的婚事!」
  「你沒有權利這樣做!我下會接受的——」
  「你——」織田信次一再被激怒,滿臉鐵青地揚起手。卻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這一巴掌如果這樣打下去,以織田操剛野又桀驁不馴的個性,只怕他們父子關係就這麼完了。
  「我絕不許你胡來!」織田信次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牙逼出來,慢慢的放下手。
  織田操臉色未曾稍改,還是那種堅定不肯妥協的神態。與他父親直視相對,隔一會,他才轉身上樓,走了幾步在樓階上停下,扶著扶手,回頭半帶點諷刺說:
  「爸,如果你真的非跟南條家結這門親不可,為何不把目標鎖向南條俊之?你也看到了,南條俊之不僅品貌突出,能力和才幹也是有目共睹。放著這麼優秀的人才不結親,豈不是太可惜了!我相信對象是南條俊之的話,惠子和麗子一定都會很樂意的。」
  而後,微微扯撇嘴角,旋身上樓。
  他絕對不妥協。他要他自己選擇的。他要杜小夜,他要當一名職業衝浪手;有一天,他全會去實現。








08、唱一首情歌好嗎?

  鈴聲響的時候,早已過了九點,陽光曬透了整個房間,床上的杜小夜還擁著被睡得爛死。鈴聲固執地響個不停,她翻個身,突然像觸電般驚起,伸手抓起鬧鐘貼到鼻子前一一一九點二十分。
  「九點二十!」她叫了一聲,丟下鬧鐘,踢開被子跳下床,火速換掉衣服。
  鈴聲還在響,她一邊穿著牛仔褲,一邊跳到床邊想把鬧鐘按停,這才發現響的根本不是鬧鐘,而是電話。
  「喂?」她伸手亂抓,褲子也沒穿好,給褲管絆倒,抓起話筒後,線路已經斷了。
  「什麼嘛?」她悻悻地甩下話筒,胡亂紮好腰帶,衝進浴室。
  昨晚她熬夜修改設計圖,時間拖到了很晚,怕誤了今天早上的開會,還特地設定好起床時間,怎曉得她居然忘了鬆開鬧鐘的按鍵。可是,她明明記得……算了!算了!她一邊刷牙一邊搖頭晃腦不去多想,濺得鏡子和洗臉台上四處是牙膏泡沫。
  反正十點半才開會,現在趕到公司還來得及,還有一些緩衝時間可以休息準備。
  她隨便沖把臉,沾濕了便算數,抓條毛巾草草抹乾後,橫衝直撞回房,把所有的資料和設計圖的素描本一股腦兒地塞進袋子裡。想想不放心,拿出素描本又看了一遍,確定開會時間是十點半沒錯。
  當時她怕忘記開會時間,隨手把它記在設計圖上空白的地方。她記得那天經理告訴她的時間好像是十點,可是……印象很模糊。算了,大概是她搞混了。
  趕到公司時,十點過了一刻。
  「早!」她帶著笑臉,和悅地跟座旁的人打招呼。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很不屑地把頭轉開。許多人看到她,表情也都帶著明顯的輕蔑和不滿。連一些助理,看她的眼光也寫滿了冷淡排斥。
  「有關係的果然就是不一樣!」角落里長得一張圓臉。矮胖的設計師首先發難,話中帶刺說,「像我們這種沒關沒系的,什麼才華、經驗,壓根兒此不上人家一座礦山的『潛力』。虧我們還在那裡作些白日夢,讓人醒著看笑話!」、「甭酸了!人家有本事交個大老闆外甥的男朋友,一句話就飛上了天,你只能怪自己沒那個本事!」
  「算了!我看我們也不必再這麼努力的絞盡腦汁畫什麼設計圖,找個大老闆外甥的男友才是真的!」
  那些人冷嘲熱諷,句句衝著杜小夜。她愣了一下,感到錯愕且莫名其妙。
  其實最近這些天,每次她一到公司,就感覺到別人明顯對她的冷淡與排斥,也時而有人會說些尖酸刻薄難聽的話,她為了避免麻煩,總是匆匆地躲開,沒有想得太深太露骨。反正清者自清;再說,這件事是公司找上她的,又不是她不知高低、死皮賴臉去搶來的。
  但她們卻莫名其妙扯上織田操——這跟織田操有什麼關係?
  她覺得她不能再沉默下去,鼓起勇氣吶吶地反駁說:
  「我知道我的能力和經驗比不上你們,資歷又最淺,所以你們不高興我搶走你們的機會,這點我能理解。但這跟織田操有什麼關係?你們為什麼要那麼說?」
  「怎麼?心虛了?我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如果不是靠織田操的關係,你以為憑你的能力和條件,公司會把如此重大的工作交給你?你真的以為公司認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潛力』?別笑死人了!還不是你要織田操幫你說話,大老闆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不得不答應!」
  「胡說!我沒有——」
  杜小夜口齒本來就不太伶俐,面對這些咄咄逼人的指責,只能搖頭無力地否認。她知道織田操與「卡布奇」的關係,但她從來沒有跟他提起工作的事,壓根兒就沒有過那種攀龍附鳳的想法。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一句一句地否認,只是換來更冷淡不屑的嘲諷與冷言冷語,無辜地成為眾矢之的。
  眾口爍金,不由得她分辯,她下意識地尋求支持,找尋馮妙儀。
  「小夜!」馮妙儀從外頭匆匆走進來,氣急敗壞地朝她說:「你怎麼現在才來?快點!大家都在等你!你沒忘了開會的事吧?準時十點開會,你已經遲到了,還不快去!」
  「十點?不是十點半嗎?」杜小夜猛然驚起,把才纔的不愉快與委屈丟在-邊。
  「還在說什麼傻話!動作快點。快到十二樓會議室!」
  馮妙儀邊催邊推著她出去,一邊幫著把資料胡亂塞給她。
  杜小夜抱著滿手的資料,被馮妙儀一直催促著往外推,更加手忙腳亂,腳下不小心絆到什麼,險險把資料掉得滿地。
  「小心點!」馮妙儀趕緊扶著她。
  她哈哈地傻笑一聲,表示沒事,勉強騰出手,對馮妙儀擺了擺。轉身出去的時候。聽見有人說:
  「小馮,你對她那麼好做什麼?當心被她反咬一口,玩陰地擠悼你。你最好小心點,別傻傻的,免得到時連……」
  隨胞們說去!杜小夜忍住回頭的衝動,抱著資料往十二樓快步趕去。她明明記得是十點半開會,怎麼……真糟糕!
  -進會議室,十幾雙眼睛就盯著她,正對著她的彭海倫,明顯地表露著不耐煩。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欠身道歉。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說:「交代你十點開會,你怎麼遲到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你—個人遲到,就影響到了其他人的工作。連這點基本概念都沒有,怎麼能做好事情?」
  「對不起,以後我絕不會再遲到!」她一徑兒道歉,不做辯駁。
  「這次就算了,以後不准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快到位置上坐好,馬上要開會了。」
  杜小夜匆匆就座,正好面對著彭海倫。彭海倫穿著最新流行的以環保為素材的輕便休閒裝,披肩的長髮紮成一條油辮,整個感覺和她在錄影帶上看到的很不一樣,多帶著幾分傲慢與驕氣。
  會議由設計部經理主持,他簡單地說明討論的目的事項後,由企劃部說明節目的性質、風格走向,與它訴求的對象,而後討論主持人整體的形象塑造。
  過程中,杜小夜一直呆呆的,根本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如坐針氈,深深覺得自己闖進了不該進來的地方。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突然叫她說:「你有什麼看法——對了,我要你為彭小姐設汁的造型,完成了沒有?」
  「啊?」杜小夜愣醒了,連忙把設計圖連同素描本原封不動地遞給設計部經理。
  設計部經理看了一眼,臉色微沉,抿著嘴不說話,將它傳遞給座上其他人。其他人看了,臉色也都怪怪的,繃著臉不說話。
  「杜小夜,你這個設計構思從哪裡來的?」經理問。
  杜小夜本來就對自己沒什麼信心,見大家的臉色都那麼奇怪,硬著頭皮忐忑不安地解釋說:
  「我從錄影帶上看見彭小姐非常青春活潑又有朝氣,而且帶有一股神秘的色彩,便試著表達出她年輕活潑的氣息與相對的成熟嫵媚——」
  「色彩太灰。太黯淡了,顯不出亮麗感。」彭海倫看見設計圖,插嘴抱怨。
  「那是因為——嗯,我想,彭小姐本身就很搶眼,所以用紫灰的設計表現神秘夢幻的氣息——」
  沒有人回應她的話,氣氛顯得沉重又嚴肅,形成—股怪異的沉默。良久,才有人打破詭異的氣氛,提出質疑說:
  「可是,這分設計圖,和幾天前設計部馮妙儀提出的,除了裙邊的綴飾與色彩略有出入外,幾乎一模一樣。杜小姐,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但你這份設計有抄襲馮小姐的作品之嫌。」
  「抄襲?」杜小夜猛一陣呆,好一會才弄清楚它的涵義,頓時臉紅耳赤,慌亂笨拙地搖手說:「我沒有抄襲妙儀姐的作品。真的,我沒有!這一定是巧合。我是遇到那個外國人才想到這個構想——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你——」
  她嘴笨口拙,愈急愈是語無倫次,不知所云。每個人都沉默地看著她,沒有人相信她。
  「經理,請你聽我說!我真的沒有——」
  「好了!」設計部經理擺手阻止,宣佈說:「今天的會議暫時就光到此結束。有關的問題下次再討論,散會。」
  腳步聲雜杳,一個一個離開會議室。杜小夜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離開,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發誓,她真的沒有抄襲——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說:「我明白你急於求好和表現的心情,但我不希望你操之過急。我知道這分工作超出你的能力範圍和負擔之外,讓你覺得壓力沉重,以至於產生一些不當的舉動。你回去好好再想想,公司把這件工作交給你,希望看到的是你自己的實力——」
  「明白地說,就是要你別再竊取別人的創意了!」彭海倫語帶輕視地說道。
  「真是的,浪費了一上午的時間,結果白忙一場。」
  即使沒有抬頭,杜小夜也可感覺到掛在彭誨倫嘴角旁那一抹帶著驕氣的不屑,以及鄙夷的眼光。她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浙遠去,高跟鞋卡卡的聲響像根根的尖刺,一根一根地把羞辱刺進她心頭。
  呆了不知多久,她才頹懶地拖著腳步離開會議室。
  消息已經傳開,設計部的人一見她進來,刻簿惡毒的話立刻傾巢而出,對她不是冷嘲便是熱諷。
  「杜小夜,你不是很有才華潛力嗎?幹嘛抄襲別人的作品?你利用小馮對你的關心,不要臉地偷取她的刨意,當作是自己的構想,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我真替你覺得丟臉!」個子矮小、一張圓臉的設計師,一直就對杜小夜存有偏見,說話毫不留情。
  「我沒有!」杜小夜軟弱地否認,急切地抓住馮妙儀道:「妙儀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又無力反擊周旁的冷言冷語,深感無助,乞求相信地緊攀著馮妙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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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5-2 07:37:10 |只看該作者
 馮妙儀立即避開她乞求的眼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圍在她身後的人說:
  「我當然相信你,小夜。這一定只是巧合。我相信你不會做那種事的。」
  「謝謝你,妙儀姐。」杜小夜慢慢收回乞求的目光,垂黯的眼眸裡隱藏著無言的難過失望。
  馮妙儀雖然嘴巴說相信她,但迴避的態度卻下意識地表露出對她的懷疑。也許她誤解了她的意思,然而此刻的她脆弱又敏感多疑,即使是不經意,也會加深她對自我的否定以及受誤解的悲憤委屈。
  「小夜——」闖妙儀還待安慰她。
  矮胖的設計師尖銳刺耳難聽的話,提得高高的,蓋過馮妙儀的聲音說:
  「小馮,你不必一直幫她說話安慰她。自己沒有真本事,淨是靠關係走後門,還妄想一步登天,抄襲別人的作品當作是自己的刨意。被人揭穿了,還一副受了委屈的無辜模樣,好像別人都是冤枉她的。天下就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她不覺得丟臉,我都替她覺得丟臉!」
  「我沒有!」杜小夜憤懣地大聲否認,面對著眾人輕蔑、咄咄逼人的眼光,強逼著自己不許哭出來,抓起袋子大步地離開。
  出了公司大樓,她才開始哭出來,哭得喚哩嘩啦,忘了是在大街上。路過的人無不對她好奇地打量一眼,她勉強收住淚,低著頭匆匆地走著,只想快快地逃開這裡,完全不看來路和方向。
  她那樣橫衝直撞,不時撞到人或碰到牆;在過馬路搶紅燈時,更迎面撞上對面的路人。
  那人閃得快,只肩膀被杜小夜橫撞到。杜小夜連頭都沒抬,似乎也不感覺到痛,頹喪消沉,沒有丁點活力和生氣。
  「咦?」那人停下腳步攔住她,驚喜說:「是你!我一直找你!你還記得我嗎——」
  掩不住驚喜的聲音裡,充滿濃厚的異國腔調;咬字不清不楚,非常不標準的中文。
  杜小夜無精打采地抬頭看那人—眼。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那人留著齊肩的長髮,身材不是很高,東方臉,卻有著異於亞陸男人的優雅氣質。
  「你不記得了?我是松本耀司,我們遇過一次。」松本耀司微笑地用不標準的中文說道。
  「松本耀司……」杜小夜習慣地皺眉,想了一會,恍然大悟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日本人——」隨即收住表情,揮揮手說:「又迷路了?我說過了,要問路找別人去,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不是!不是!」松本耀司急了,雙手猛搖說:「我不是——Well——我希望——你——我們——Model——」
  「你在說什麼?」對松本耀司不知所云的破碎中丈,杜小夜顯得很不耐煩。
  她現在心情很不好,自虐又自我否定。另一方面卻又變得很具攻擊性。沒有耐性對別人溫言柔語。
  「我——」松本耀司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意思,說了半天還是只有乾瞪眼的份。急著把杜小夜拉到一旁,怕她不耐煩掉頭走掉。
  他的中文不太行,一些簡單平常的句子,雖然勉強可以應付,說得卻不是很流利標準。遇上有什麼事情想表達時,更是只能拼湊著,用些破碎的句子表達心中的想法;甚至夾雜著英文,搞得對方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又不認識你,不要煩我!」杜小夜極不耐煩,粗魯地甩開他。
  這輩子所有的屈辱,她在今天都嘗透了。人生的不幸,想想最大也不過如此。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默默地療傷,這個人為什麼這樣不知好歹地糾纏著她?
  她狠狠瞪了松本耀司一眼,掉頭大步走開。
  「等等——」松本耀司不放棄,緊緊追上她。
  他看得出來她心情不太好,遂不再造次,只是靜靜跟在她後頭,她走到哪,就跟到哪,一步都不放鬆。
  其實,以松本耀司世界級頂尖設計師的身份地位,多的是出色、優秀的模特兒爭相為其效勞,但他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張,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惜拉下身段纏著杜小夜遊說,而捨歐美伸展台上眾多耀眼亮目的模特兒。
  不過,這分執著和堅持當中,包含了他個人主觀的感情因素,為世界知名的服裝設計師,他早看盡世界各種形態的美女,對於種種驚人的美艷,早已不覺得激動或驚艷。但看見杜小夜時,他卻沒來由地被吸引。以專業的眼光來看,杜小夜其實有很多可挑剔的地方,然而她偏偏就是那樣沒道理地吸引住他。即使是落魄,也落魄得很惹眠。
  而且,她身上沒有矯揉造作的氣息和驕慢的氣焰,更沒有人工的俗麗。蹙額皺眉間自然流露出諧調的風情。雖然不是最完美的,卻絕對是獨樹一格的。
  這是一種性格氣質的吸引。他從未如此死皮賴臉、不借身段地糾纏過一個女孩。原本松本耀司以為只要他表明了他的身份,對流行資訊稍有關心的人便應該知道他的身份,偏偏遇上了個孤陋寡聞的杜小夜,把大多數女孩視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當作是麻煩。
  如果杜小夜知道他是東方第一位打入巴黎時裝界,並且貴為世界級的頂尖知名服裝設計師,對他的糾纏,一定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還會有更多的莫名其妙——沒有一個自恃身份的人,會拉下身段對—個陌生的人窮追不捨。
  但世上就是有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你煩不煩啊?到底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松本耀司像影子一樣,緊跟著杜小夜,杜小夜煩鬱的心情得不到排解,再也忍不住,回頭對他大聲咆哮。
  但一吼完,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很差勁,遇到挫折不順,就隨便對別人發脾氣,將心中無處消解的屈辱感對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發洩。
  「對不起!我——嗯,對不起。」她替自己覺得難堪,也對松本耀司過意不去。
  「沒有關係。」松本耀司笑笑的,表示無所謂。
  為了彌補對松本耀司的愧疚感,杜小夜壓住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
  「你到底有什麼事,說吧!沒關係,你慢慢說,我可以懂你的意思。」
  松本耀司喜出望外.一高興更說不清楚,比個手勢表示先找個地方坐著再談。
  「好吧!」杜小夜歎一口氣,隨他到他下榻的飯店二樓咖啡廳,在臨窗的位子坐定。
  反正她那樣跑出公司,也不打算回「卡布奇」工作了,暫時算是無業遊民,沒有任何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松本耀司重新遞給她一張名片,慢慢地、用不標準的中文,開門見山把腦中早想好的事情簡單扼要說:
  「我是個時裝設計師,希望你能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
  「你說什麼?」杜小夜微微吃驚,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說,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松本耀司以為她沒聽懂,又重複一次。
  「別開玩笑了!你根本就不認識我,竟然要我當你的模特兒?大荒謬了!再說,我連台步都不會走。」
  杜小夜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話的速度很快,松本耀司根本聽不懂,但看她搖頭又皺眉,怕她掉頭又走,緊張地抓住她的手,急著用英文叫說:
  「Listen to me,please。」
  「我在聽,你不必緊張。」杜小夜不覺地又皺眉,抽回手,刻意把說話的速度放得很慢,好讓松本耀司明白。「松本先生,我連你是誰都不清楚,怎麼可能答應你的要求。再說,我連台步也不會走,長得又不夠高,怎麼能當模特兒?」而且,最重要的,她身材也不好,站出去只怕丟人現眼。
  「這不是問題。」松本耀司說:「你有天賦的特質——」頓了一下,思索適當的辭彙。「你的氣質很獨特,很吸引人——我的意思是說,很符合我要的形象——」又停了一下,比手劃腳說:「總之,希望你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
  短短幾句話,松本耀司說得非常吃力,但總算把意思表達得非賞清楚。杜小夜仍然不自覺地鎖著眉,她作夢也沒想到,這種奇幻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她迷感地看著松本耀司。
  「我,中文,說得不好,說不會懂——」松本耀司微笑地望著她,破碎奇怪的用辭表示他無法流利地解釋清楚。
  對她的疑問,以誠懇的眼神回復,說:「請相信我。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但我會再來找你——告訴訴我,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你。」
  「找我?不!不必了——」杜小夜本能地搖頭。
  松本耀司當然不死心,毫不放鬆說:
  「請別拒絕絕我,成全我的請求。」
  事情實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杜小夜本能且固執地搖頭。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松本耀司只好退一步。
  杜小夜猶豫了一下,才回說:「我叫杜小夜。」
  「那麼,小夜小姐,過一個星期我會再來,我還會住在這家飯店,請你務必來,就這麼說定——」
  「說定什麼?」冷不防一隻手重重地拍在桌面,震得桌上的瓷杯跳了一跳,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對那聲傲慢的質問表示挑釁。
  那是傲慢的織田操。他將松本耀司和杜小夜的面對距離畫成了兩半,傾身威脅地逼向松本耀司,劍眉斜挑,冷眸帶殺,充滿著狂野的銳氣和挑釁。
  「松本先生!」他很不客氣地瞪著松本耀司,用日語說:
  「小夜是屬於我的,你最好別妄想打她的主意——」
  「織田操,你到底跟松本先生在說什麼?」杜小夜見織田操態度近乎粗蠻又不友善,怕他口不擇言,生氣亂說話,將他拉開到一旁。
  「我才要問你呢!你說,你跟他說定了什麼?」織田操轉而逼問她,態度蠻橫,臭著臉非常不高興。
  又開始了!杜小夜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說:
  「沒有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會來這裡?」
  「別想騙我!我剛剛明明聽到——」
  「織田先生。」松本耀司起身說:「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請小夜小姐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
  這些話他用日語對織田操說的,避免杜小夜覺得尷尬。
  織田操的反應就像有人要跟他搶他心愛的寶貝,很沒風度地大聲說:
  「我不答應!你最好打消那個念頭!」隨即匆匆地拉開杜小夜,似乎生怕她從他身旁溜走。
  「小夜小姐!」松木耀司追喊說:「請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織田操腳步更急,不敢稍停,一直將杜小夜拉開到一條街外,才興師問罪說:
  「你到底跟他說定了什麼?實在不能對你絲毫掉以輕心!我才離開幾天,你就勾引了別人!」
  「你在胡說什麼?」對織田操幼稚無聊的醋話,杜小夜置之不理。
  織田操不肯罷休,從杜小夜由「卡布奇」出來,他就跟著她,但為了甩開跟他回台北的同父異母姐妹織田惠子和麗子,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擺脫她們的糾纏不休。
  他拒絕接受他父親安排的政策婚姻,一走了之;兩個異母姐妹奉命追來監視他,搞得他不勝其煩。他預料他父親絕不會善罷甘休,倒也不在乎,偏偏惱人的又遇上一個對杜小夜虎視眈眈的松本耀司。
  「快說!你到底跟那傢伙說定了什麼?」他固執地盤問。
  「我跟你說了,沒有。」杜小夜無奈地說道:「松本先生希望我成為他的專屬模特兒——」
  「我不答應!」織田操蠻橫地先行禁止。
  他知道松本耀司是日本著名的服裝設計師,更是東方少數幾個打入巴黎時裝界,享譽國際的世界頂尖設計師。
  松本耀司既然看上了杜小夜,勢必會將她帶離他的身邊。
  他無法忍受這種分離,更不要杜小夜拋頭露面。他要她完全屬於他,完全將她獨佔。
  「我絕對不答應!」他再一次蠻橫地宣告。
  杜小夜習慣了他的任性蠻橫,不置可否。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事情處理完了?」她隨口提道。
  「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所以很快就解決了。」
  織田操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沒有告訴她,他父親安排他相親的事。
  他並不是有意隱瞞,只是認為沒有提的必要。反正他已經拒絕了,下定決心說什麼也不會接受,心裡就不當它是一回事,也就不認為有提它的必要。
  「我聽說那件事了!」他轉個話題,提起杜小夜的羞辱。「怎麼會那樣?你別難過,我相信你,我會跟威爾舅舅解釋的——」
  「你要跟你舅舅解釋什麼?又不關你的事!」杜小夜突然大聲反彈,激動又羞憤。織田操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一定是有人通知他,那麼那些人繪聲繪影對她的諷刺就不全是無的放矢?
  「小夜,你怎麼了?」
  「我問你——」她瞪著他。「你是不是對你舅舅說了什麼?所以——所以你舅舅——公司,才突然地指定我負責這次的造型工作?」
  「嗯。」織田操老實地承認。「我要威爾舅舅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發揮你的潛力和才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只是缺乏經驗,對自己沒有信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杜小夜激動得大喊起來。公司那些人對她冷嘲熱諷的屈辱感又湧現出來。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幫你——」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杜小夜含怒地瞪視著織田操,甩開他的手。那些人口口聲聲污蔑她靠織田操的關係,她以為清者自清,沒想到他們對她的不齒都成了真。
  「你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她大聲地又對織田操吼出來。
  「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幫助你!」織田操再忍不住了,大聲咆哮出來。他這麼做都是為了她,她竟然那麼不知好歹。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你這麼做,我完全沒有了立場——」
  「我為自己喜歡的女孩做點事,有什麼不對?你何必那麼激動?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
  「你還不懂嗎?人家都說我靠你的關係一步登天!本來我還以為——還以為——」激動的聲音轉化為哽咽。
  「就算是靠我的關係,那又怎樣?」織田操猛抓住她的雙手,俯逼向她:「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難道我們的關係還抵不過別人的閒言閒語?」
  他真的覺得不可理解,便愈發覺得生氣憤怒。他認為他和杜小夜的關係不同,他幫助她、她依賴他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他相信她有那個潛力和才能。
  但他卻不瞭解杜小夜的感受,受人冷嘲熱諷與排斥的滋味並不好受;她的自尊因他的緣故而受到了傷害。
  「你……放手!」杜小夜猙紮著想掙脫他,忍了許久的情緒驀然爆開,哭了出來。
  織田操一向傲慢任性,她總是由著他的蠻橫,從來沒有與他起過什麼衝突;但這次的情形不一樣,他不瞭解,她並不想靠他的關係的心情。
  如果她真的有那個能力,那也就算了;偏偏她就是對自己的能力沒信心,又扯上織田操的「關係」,別人的冷嘲熱諷她實在無法不在意。
  「我不會放手的!」她愈是掙扎,織田操抓得愈緊:「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難道你真的覺得靠我的關係得到機會就那麼可恥?」
  他愈說愈激動,動作愈加粗蠻。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沉罩下來,籠蓋住他們在黑暗角落的爭執;光暈中的車水馬龍,將他們隔開在迷離外的黝暗。冷眼旁觀他們愛情中第一道斑駁的裂痕。
  「對!我就是覺得可恥!」杜小夜被逼急了,加上腕部的疼痛,失去冷靜而口不擇言。
  「你——」
  織田操披激得額暴青筋,臉色鐵青,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極力壓抑著高竄的怒氣,眼神粗野凶暴,簇簇的怒火熊熊地燃燒。
  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挫折,唯有愛情給予他這樣的折磨。杜小夜這句話,深深傷害了他的傲慢與驕傲。他一直以為,他愛她,他為她做任何事都是理所當然;而她也愛他,依賴他,靠他的關係又怎樣?但她卻不明白他的心,這比什麼都教他痛心。
  「織田君。」夜迷離,帶來了另一個迷離。
  織田操應聲回頭,臉色倏地下沉,皺眉說:
  「是你,南條.你怎麼也來了?」
  一身灰黑的南條俊之幾乎被融在夜色中,只看得清貴族冷俊冷漠的輪廓。黑暗中,他礦石黑的冷眸閃映著奇異的明亮,發出令人屏息的光芒。
  他對杜小夜點個頭,很輕微,卻逃不過織田操敏銳多疑的眼神。織田操毫不掩飾地用敵視的口吻質問南條俊之說:
  「你來這裡做什麼?如果是為了那件事,我已經拒絕了——你們南條家對此若有什麼不滿直接找織田家理論去,少來惹我。」眼神且露出疑問,質問南條剛才對杜小夜的那個舉動。
  南條俊之淡淡掃他一眼,眼光停留在杜小夜身上。
  「舍妹和織田君的婚事,我已經不打算干涉。我來這裡,是為了見小夜小姐。上回我來,曾與小夜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對她印象非常深刻。這一次,我是特地來找她的。」
  婚事?杜小夜先聽到這件事,心頭微痛不解地看著織田操;待聽到南條俊之餘下那些話,驚訝地轉望了他一眼,腦海一時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思考。
  織田操意外和吃驚更甚,且摻雜了嫉妒、不滿的情緒。
  「這是怎麼回事?小夜,你跟南條俊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杜小夜茫然地說,一片糊塗。
  「南條俊之,你說清楚,你跟小夜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們怎麼認識的?」織田操轉而對南條俊之怒目相向。
  「這是我跟她的事,沒有對你解釋的必要。」南條俊之冷冷地回視他。
  織田操又怒又妒,堆了滿腔的猜疑,急著逼問杜小夜。
  「小夜,你快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杜小夜張口結舌,呆呆地看著南條俊之。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小夜?」織田操得不到回答,更加妒恨,又怒又急,抓住杜小夜的雙手,固執地索求她對他愛的保證。
  南條俊之上前攔開他,將杜小夜擁護在懷裡。冷冷地說:「織田君,你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對一個女子這麼粗暴?」
  這舉動讓織田操嫉妒得更加失去理智,口不擇言說:
  「南條俊之,你滾開——」他伸手想抓回杜小夜,南條俊之擁緊著杜小夜不放,用身體護著她。
  杜小夜輕輕掙脫南條俊之的懷抱,移退幾步;織田操立刻又抓住她雙手。
  「織田君,你快放開小夜小姐——」
  「你住口!」織田操擋開南條俊之。強烈的嫉妒和猜忌,使他無法冷靜下來,逼著杜小夜做選擇。「小夜,你說,你要我,還是要這個男人?」
  「你在胡扯什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對織田操近乎失常的無理取鬧,杜小夜根本有理說不清。她心中籠罩著另一團沉重的烏雲,心痛又煩躁。那「婚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織田操卻被妒嫉蒙蔽了理智,先前的爭執已使他們之間發生了裂痕;杜小夜這時的態度又如此猶疑不定,使他不由得不自以為是杜小夜和南條之間真的有什麼。
  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杜小夜愛他,只消說一句她要的是他;但她卻那樣迴避,他無法不懷疑。他哪曉得杜小夜心中壓著那團沉重的烏雲,一直在等著他的解釋。
  「小夜——」他不死心地又逼她。
  「夠了!我什麼都不要!請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杜小夜被逼得眼淚再次潰堤,管不住說出任性的話。
  織田操震住了,臉色變得極度的晦澀難看;自尊心放不下,妒怒交加,頭也不回地掉頭走開。
  杜小夜在夜暗中靜立了一會,讓淚風乾,讓激擾不定的心情慢慢地沉澱下來。
  這一夜過去,也許所有的爭執、不快和煩擾也都會過去。現下的她。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等這糟糕的一夜過去。
  「你沒事吧?」南條俊之驀然開口,近在她身側。
  她嚇了一跳,帶點驚慌。她以為他也離開了,沒想到他一直待在她身旁。
  「你怎麼……」她脫口要問,隨即改口說:「南條先生,我想請問,你剛剛說織田操和令妹的婚事……」
  問到最後,竟覺得有些艱難。南條俊之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一會,才回道:
  「我以為你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是由家父和織田先生安排的,舍妹美穗與織田君相親,兩家對這柱婚事很滿意。南條家和織田家都是大族,結合兩家的財勢對彼此都有助益,所以這件事可以說一開始就決定了。」
  「什麼……」杜小夜心頭猛被挖了處坑洞,喃喃退後一步。
  織田操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件事?為什麼要瞞著她?
  「小夜小姐。」南條俊之察言觀色,上前一步說:「你和織田君交往很久了?織田君已對你有了承諾了?」
  「不,我跟他只是朋友。」
  儘管方纔那一場爭執可以看出她與織田操感情匪淺,杜小夜還是矢口否認。再說,織田操根本也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她跟織田操的關係,殘酷又脆弱得可能在一夕之間完全瓦解,什麼都不是。
  「那就好,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人。」
  什麼?杜小夜心悸一下,猛然抬頭,以為她聽錯了。
  夜近子寐,光線由稍遠處的街燈弱照而來,兩人的影子在牆上形錯重疊。南條俊之微微俯低下臉,影子吻著她的影子。
  這舉動讓她驀然臉紅,迴避接觸他冷裡微熱、令人屏息的眼眸,不發一語急著想走開。
  「你別躲開,我是認真的。」南條俊之攔手擋住她,橫臂將她摟入懷裡。猛然親吻住她。
  這突然叫杜小夜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本能地掙扎,更勾起南條俊之侵略的意識情緒,強而富有彈性的嘴唇,狂肆地掠鎖住她的唇,霸道地專制她心跳的起伏,彷彿為他剛才的話做註腳,清楚地讓她感覺到某種宣誓和慾望。
  「放開我!」她勉強地躲開他的唇,卻逃不開他的擁抱。
  雙臂被他夾緊,陷在他的狂肆中。
  這實在太莫名其妙了!為什麼她淨都遇到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事?織田操已經夠莫名其妙了,這南條俊之更加不可理解和莫名其妙!
  也不過第二次遇見,她跟他講的話加起來還不超過十句,他竟然就說「要她成為他的人」,而且還過分地這麼對她——太莫名其妙了!
  南條俊之無視她的氣怒羞憤,礦石黑閃亮的冷眸緊盯著她,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焰熱。
  「我從來沒有遇過值得我擁抱的女人,你卻讓我動心了。」
  「莫名其——」杜小夜本能地退縮,輕蹙著眉,來不及閃躲,漫天的狂肆再度將她吞沒。
  有一刻,她以為她要窒息了,唇間熱燙侵佔的觸感屢屢將她帶回現實。她睜大著眼,如初始的不知所措,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謬。
  那熱燙的觸感是真實的;身體的貼觸感也是真實的,她清楚地感覺到南條俊之心跳的起伏,像是在宣誓,跳動著情愫和愛慾。
  太荒謬了!一切實在太荒謬了!
  但是那炙燙的跳動,在她心海波蕩,耳語著一首原始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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