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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 [屬於風的女子][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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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48: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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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屬於風的女子,天生具有流浪的靈魂。
  卡門蕭是屬於風的女子,這個屬性根植在她的命運裡,從她呱呱墜地那刻起就開始,成了她的靈魂的刻記。她是墮落和象徵,被驅逐離伊甸園的妖精,張著艷紫,黑的羽翼,成為風的吉普賽,命帶著流浪的基因。
  「卡門,你真是要離開這裡嗎?你走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太陽高高昇起,金色的光斜斜地照進蠢動的巷子裡,參差的影子,擋住了位在最裡頭一幢破舊的矮屋;長年泡在暗坑中,門窗和牆壁上,四處是斑剝脫落的痕跡。
  臉龐被淚水糊得一塊塊髒褐的鄉下女孩,站在矮屋裡唯一的傢具硬木床旁,隔著床,極是依依不捨地望著垂頭收拾衣物的卡門蕭
  卡門蕭抬起頭,沒有表情的臉,看不出困頓或無奈,倒顯得有幾絲冷淡與無動於衷。
  「沒辦法啊,小惠。」她垂頭繼續收拾衣物。「阿婆死了,我什麼都沒有,又沒有錢,那個死魚眼不肯再把這破房子給我住,我不能不走。」
  東遷西移、流浪奔波的日子她早過慣了。她本來就沒有家,從小就習慣拎著一隻包袱跟著阿婆東西南北的流浪,從這裡搬到那裡;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偶爾實在運氣不濟的時候,睡在橋墩直,或者在地下道打地鋪、餐風露宿什麼的,都不算是什麼不平常的事。
  對於她來說,生活就是一連串的浪蕩,與風為伴。「卡門」這個名字,代表了流浪的吉普賽的味道,昭彰在她血液裡竄流的那生受詛咒而不定的基因。
  從她被驅逐離伊甸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成了隨落的妖精,成為風的吉普賽;帶著流浪的靈魂,交替在現實與感情的世界中流浪。
  「那你可以住在我家,這樣你就不用離開這裡了。」小惠眼中露出一絲希望,擦了擦眼淚,快聲說:「你等等!我去跟我爸媽說去——」
  「別傻了,小惠。」卡門蕭叫住她:「你養父母當我是個災難,不時罵我是個掃把星,怎麼可能收留我?再說,你在那個家的地位比我好不到哪裡去,根本就是打小被他們抱來當傭人的。人微言輕,他們根本不會理你的請求。」
  卡門蕭句句透澈現實的冷漠,不顯得任何一絲同情或唏噓——同情她自己或小惠的不幸與遭遇。
  她一向不跟現實挑戰,省著力氣為跟前的生活打算。在她的字典裡,沒有「未來」、「明天」、「希望」這些字眼;她是沒有夢想的,因為那跟「明天」和「未來」一樣不切實際,而且虛無渺茫。
  從以前——當她還是個小女孩,她就是這樣了。
  阿婆姓蕭,丟下她不要母親也姓蕭。但人家喊她的「卡門蕭」,卻不是因為她母姓的「蕭」,而是她那不詳是誰、黑白黃棕混血,且帶有吉普賽血統的國際浪兒的異族父親,洋姓諧音如「蕭」的「蕭」。
  這個名字,就此如同她血統的標記,以驗證她命運的「不幸」與「屬性」,造成她冷然心與洞悉現實的性情,和著一身飄忽的身姿。
  她的皮膚比一般人白,鼻樑比一般人高,輪廓比一般人深,眼瞳也比一般人清湛,並且透著幾些海洋的藍;可以很輕易地看出,她和一般人的不一樣。
  但她和「卡門」歌劇裡的「卡門」是不一樣的。卡門歌劇裡的「卡門」,任性、奔放而野蕩,是火是紅是一團燃燒的火焰;但她不是。她是藍色的卡門,是冰冷是燃燒的灰燼;她是風的卡門,天生具有流浪的靈魂。
  美麗熱情大膽妖嬈的「卡門」,如火焰般的炙紅。而「卡門蕭」卻紅到生艷,艷極生冷,散發出無邪的氣質與滄桑的氣質,艷麗而不帶風霜。很難在同一張臉上,看到這兩種極端悖離的表情,但卡門蕭卻同時有著這樣的神情。
  她是沒有年齡的。是少女、是女人,也是艷婦;既熱情又冷淡,同時顯得疏離又大方。她狂野不受拘束,如風一樣的抓不住;潛情裡又渴望擺脫流浪的羽翼,抖落飄忽的身姿。
  她更不是純粹的「好女孩」,既洞悉現實世情,又能無動於衷地不帶同情、自私自我,無所謂仁義道德,但寡情冷然的個性下,又隱隱地暗藏了一絲軟弱。
  她應該非常青春的,透著海洋藍的雙瞳卻缺管爛漫的天真。然而她沒有年齡的臉容,又找不到世故俗麗的痕跡,雖然偶爾帶有滄桑的神情,偏偏又散發出無邪之氣。
  這就是卡門蕭。才十多歲的女孩,卻同時涵擁了少女、女人心臟艷婦的氣質。可以無邪,散發出清純;又能給人艷麗冶媚的感覺,在這兩種氣質中,又兼容了知性與感性的交融的味道。
  「卡門……」小惠抓著卡門蕭的手,哭著不肯放開。
  「小惠……」卡門蕭冷靜地抽因手,口氣冷淡得像在談論別人的事,和自己一點也不相干似的。「我也不想離開啊!但沒辦法——阿婆死了,什麼都沒了,這個死魚一直趕我走,我不離開這裡是不行的。」
  「可是,你走了,我該怎麼辦?」小惠簡直無所適從,張著淚眼,哽咽地問道。
  自從卡門蕭跟著阿婆來這個偏僻的鄉下,小惠心裡就把卡門蕭當作是最好的朋友;卡門蕭是她唯一的朋友,她有什麼心事或委屈都向她傾吐。不過,這好像都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卡門蕭從來不會主動對她表示過任何感情——但是,她也不會拒絕她的接近。
  村裡的人都對卡門蕭竊竊私語,說她是個「妖精」、「掃把星」。卡門蕭的確和別人不太一樣,她不是那種別人對她好,她就會對別人好的女孩。她不大說「謝謝」、「對不起」這些尋常人掛在嘴邊當口頭禪的禮貌用詞;她甚至不太理別人,對別人也沒有什麼同情心。看到小孩子跌倒在哭,她可以當作沒看見,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對別人的悲傷也視若無睹。對她想要的東西,她會不擇手段據為已有;一旦沒有利用價值了,也立刻甩在一旁,棄之不理。她會當面給人難堪,可以不為任何理由打擊別人的信心,或者因為嫉妒、厭惡而破壞別人的事情。
  總之,她沒有好女孩應有的善良、和樂、仁慈、禮貌、懂禮數、心胸寬大、活潑可愛和喜歡幫助人等美德,她對別人的煩惱痛苦、喜怒哀樂都無動於衷,心目中永遠只有自己。
  儘管如此,小惠還是喜歡卡門蕭,把她當作是唯一的好朋友,下意識依賴著她。從知道卡門蕭要離開村子,她的眼淚就沒有幹過,心裡感到不住的恐慌。
  「卡門,你不要走!你走了,我該怎麼辦?」她哽咽著,再次重複內心的不安。「我也不知道。」卡門蕭仍然低著頭收拾行李,對小惠的難過愛莫能助。
  事實上,那根本也不關她的事。都這種時候了,她哪有心情為小惠擔心煩惱,現在她只能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做打算;太過於心軟和溫情,只會拖累她自己罷了!
  對於卡門蕭冷淡的態度,小惠有點難過,但又不是完全那麼失望。她很習慣卡門蕭這種自私的個性與態度;何況,她這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不怪她的冷淡。卡門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又怎麼能顧得了她!?
  「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卡門?」小惠抽噎著,淚眼模糊地望著卡門蕭,好像不這樣看著她,她就會倏地不留痕跡地消失掉。
  「我也不知道。」卡門蕭呆了一會。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其實就算想了也沒有用,她沒親沒戚又沒錢,除了走一步算一步,還能怎麼樣?
  在法律上,她還不算是個「獨立自主」的「大人」,必須受監督照護。但她並不需要什麼監護人,她相信她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
  「只有走一小算一步了。」她甩甩頭,把一些悵惘的情緒甩掉,繼續收拾行李。
  「卡門……」小惠忍不住又哭泣起來。卡門蕭這種事不關已的冷漠態度,讓她覺得反而淒涼。
  阿婆死的時候她也是這種木然的態度;木然的表情,就像荒野的野生動物以無情的方式表現有情,表現出一種深層的悲哀。但在她臉上,卻抹不出任何的淚跡。
  但就是因為阿婆死的時候,卡門蕭一滴淚也沒掉,引起鄰居街坊的非議,紛紛指責她不不是;說她不仁不義、沒心沒肝,深海的冷血動物,沒血沒淚、忘恩負義……
  兩年半前,阿婆帶著她來到這個偏僻的鄉下,結束流浪的日子,她不以為意,後來才知道,這地方是阿婆半個故鄉,也是她出生的原鄉。
  所以,村裡的人,是知道她的「過去」的。
  不過,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的「過去」,只消幾句話就交代守完了——一個被拋棄、帶著邪惡血統的女孩,跟著拾破爛的阿婆四處為家;天生洽談室要墮落沉淪。
  「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等會你養父母找不到人,又有你一頓好受的。」卡門蕭不耐煩小惠的哭哭啼啼,找個借口趕她離開。
  沒有什麼丟不下的。阿婆死了,她又成為孤伶伶的一個人,和這個偏僻的村子再也沒有任何關係。
  「卡門……」小惠只是哭,不肯離開。
  卡門蕭乾脆不理她,自顧收拾東西。
  破爛的房子裡,別無長物,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幾件隨身的衣服塞滿破舊的旅行袋就差不多了。她慢慢收拾著,一邊思索著下一步該做何打算。
  首先當然是離開這個村子。她打算到大都市去,那種地方比較容易打發日子。然後是找一個地方過今天晚上,地下道或公園什麼的都無所謂;然後明天的事,明天再作打算。反正,餓不死的。
  小惠一直淚眼婆娑地看著卡門蕭收拾衣物行李,看著看著,忽然想到什麼事,眼神露出了一絲曙光,抬手抹掉眼淚,結巴地說:「卡門,你……你帶我……我走……走,我要跟……跟……跟你一起……離……離開……」
  卡門蕭沒有反應,不知是否聽到她的話。
  小惠繞過床尾,走到卡門蕭身旁,鼓起勇氣再要求了一次;聲音顫顫的,沒有把握的微弱。
  「卡門,我要跟你一起離開這裡——」表情可憐又軟弱。
  卡門蕭沒有停下動作,頭也不回,一口回絕說:
  「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跟我一起走,我也不會帶你走。」
  「為什麼?」小惠著急不解。一急,又噘了起來:「你不讓我跟著你,那我該怎麼辦?」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辦法。」卡門蕭把行李袋拴緊,打個結,踢開原本放著衣服的舊水果箱,看也不看小惠。「你跟著我,會成為我的麻煩和負擔,我根本顧不了你,而且,你在這裡好好的,幹嘛跟著我離開?再說,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怎麼帶著你?」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拜託你帶我一起走,卡門,不要丟下我!」小惠可憐兮兮地哀求。
  「不行。」卡門蕭不為所動地搖頭。飛鳥各投林,她只能為自己打算,顧不了其它。「你好好待在你養父母家,只要乖乖聽話,有吃有住又不用受風吹雨打——」
  小惠哀泣的哭聲打斷卡門蕭的話。
  卡門蕭顯得有些煩躁地略略皺眉說:
  「你不要光是想依賴別人,期待別人的幫助;更別以為只要哭泣流淚,別人就會同情你。真那麼想離開,不願再待在你養父母家,就該自己想辦法。除了你自己,沒有人能幫助你,為你做打算。」
  對於「求生存」這回事,卡門蕭遵循著野生世界的法則。物競天擇,不能對自己負責、獨立堅強的,洽談室要失敗。她冷血地看著小惠,甚至有點討厭她的軟弱。
  三歲的時候,她母親丟下她突然消失不見;被拋棄的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村裡沒有人願意收養她,因為她身上流著骯髒的血液——不知父親是哪一國人的野雜種。然後她遇到了阿婆,阿婆就像平素拾的破爛一樣,將她撿了回去。
  阿婆以拾荒為生,由外地輾轉到村子外落腳,靠著撿此破爛度日子,生活極是不穩定。她帶著卡門蕭離開村子,由這個村子撿拾到另一個村子,三餐極少能飽肚,經常有一頓沒一頓的,餐風露宿,然而卻認命知足,極少為生活歎息。
  在這樣的不幸下,卡門蕭的個性反而分外張揚。她不會像那些天真的人一樣,老是睜著一隻無邪的眼睛看世界——那樣看起來,簡直蠢透了!在卻生的世界裡,「婦人」不過是種無聊的動物。她任由「本性」發展,而以「本性」孽滋出的各種現實或自私的姿態,在暗光裡發亮。
  不過,她並沒有固定的姿態,她只是與眾不同。在她體內,有一種邪惡,依存於本性,為了求生存而本能地顯生。每個野生動物,都有著像這樣一種純淨的邪惡。
  「卡門……我求你,不要丟下我……」小亙哭泣聲中,軟弱地傳達出被拋棄的無助。
  「你不要裝得一副被拋棄的可憐樣,我不會同情你的。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打算,你求我也沒有用,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讓你跟著我,聽懂了沒有?」
  說這話同時,卡門蕭背對著小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清瘦的背影呈現出強烈的疏離與冷漠感,週身彷彿罩了一層薄膜,懸浮著透明的氣流,就像街頭流浪兒,散發著拒絕生人接近的氣息,一層一層裡擴成禁帶的氛圍。
  「卡門蕭這種背對人的舉止和離界出距離的氣息,她並不陌生;那是她一種下意識的習慣。當她在拒絕人接近,或有任何不願面對的事情時,她習慣在說話的同時,轉過身背對著對方,拉張出距離感——甚或者,掩飾內心某種衝突秘密或不安。
  而這種姿勢,彷彿就是卡門蕭和這個世界交談的方式。小惠一邊抽噎一邊擦淚,心裡明白她再說什麼出沒有用,卡門蕭還是會丟下她不管,自己一走了之——是的,一向是這樣的!卡門蕭一向是這樣的……
  「好了!你趕快回去吧!什麼都不要再說了——」卡門蕭總算轉過身來看著小惠。視線隨即越過她的身影,漫眺向矮窗外那永遠也照不進破屋裡來的溫暖的金色的陽光。
  她微微仰了頭,抿緊了嘴。明日會吹明日的風,但她要抓的,是眼前這一刻燦爛。
  小惠走近前跟著仰頭,嘴巴微張正想再開口時,「吱呀」一聲,破門被人推開。被子蟲蛀得差不多的門扉,委屈地撞偎上牆壁,發出腐朽空洞的回聲。
  兩人側頭過去。進來一個青椒臉、眼睛微凸,像金魚眼的中年男人;腆著一個啤酒肚,蒜肉鼻泛滿油光,臉上還假著笑,贅肉橫布,擠成一條一條。他身後跟著一個氣質迥異的智慧型男人,提著一隻深咖啡色的真皮公事包,架著一副金邊眼鏡,西裝筆挺,精明內斂,看起來像幕僚或玩弄權術那類的菁英人才;卻又有一股豪門世家的派頭,顧盼自得。
  「唉——卡門,你還沒走啊!正好,有個倪律師找你。我帶他過來了。」凸著一雙金魚眼的中年男子贅著一臉假笑,朝卡門努努嘴,回頭對戴金邊眼鏡的律師說:「哪,倪律師,那個就是卡門蕭。是你要找的人吧?」
  律師?卡門面無表情地望著金魚眼和他身後的陌生人。
  「咳!」金魚眼做態地士咳一聲,諂笑又說:「怎麼樣?倪律師?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沒錯。」幹練精明的律師點了點頭,走向卡門蕭。
  那中年男人肉臉上擠成一條一條的贅肉蠕動了一下,污濁的眼珠射出貪婪的光。他將小惠拉到一旁,斜吊著眼,極不安定地溜轉;雙眸的眼白多過瞳仁的面積,而且蒙垢著一層灰濁的髒氳,竟像一雙死魚的眼。
  他壓低了嗓子,試探什麼似的問小惠說:
  「小惠,你跟卡門一向是最要好的——呃——」他回頭偷睨卡門蕭和那律師上眼,將小惠再拉往角落一些,幹著嗓子說:「呃,卡門她……她有沒有告訴過你——她是不是有一些很有錢的親戚?」
  小惠茫然地搖頭。反問說:「余叔,那個人是誰?他找卡門要做什麼?」她覺得有種不安的感覺。
  「我哪知道!」得不到預期的回答,姓余的悻悻地翻個白眼。他本來還以為會不會是卡門蕭某個有錢的親戚派來的律師——就像電視裡的那樣,非常戲劇化的,某個有錢的老頭,晚年時渴望天倫,而派人尋找離家失散多年的女兒或兒子遺留下的骨肉——他或許可以趁此撈點好處。但想想又不太可能,卡門沒父沒母,真要有什麼親戚,早十多年前母親丟下她不要時,就該有人來認了,更別說她那雜毛父親到底是哪一國人都沒人搞得清楚。而且,據他所知,卡門蕭的母親沒有兄弟姐妹,父母又死得早,他們這一系根本沒什麼像樣的親戚;除了撿破爛的阿婆,卡門蕭根本沒有任何親人。
  他悻悻地聳聳鼻子,丟下小惠,回過身注意那律師和卡門蕭的動靜。多肉的贅臉忙不迭地又擠起一條一條的假笑,涎著笑臉挨了過去。
  律師不理他,對他視若無睹,銳利的眼神集中焦距審視著卡門蕭。
  「卡門蕭小姐?」他仔細地打量卡門蕭。沒錯,眼前站的正是她公事包裡那張照片上的女孩。
  「我不認識你。」卡門蕭答非所問,分外的冷靜。
  她知道有某些事要發生了,心裡早快速轉過好幾圈心電,表面上卻仍不為所動。
  「我姓倪,是『唐門』的法律顧問。」那律師放下手提包,取出照片說:「這個人是你,沒錯吧?」
  卡門蕭沉默地接過照片。照片中的女孩面對著鏡頭;但並未看著鏡頭;從神情看來,那照片是躲在暗處偷折的,照片中的人並不知情。
  但那的確是沒錯。卡門蕭下意識地蹙蹙眉頭。照片中她穿著一件碎花的短袖洋裝;她記得那是夏天初,阿婆從人家舊衣物回收堆裡撿回來給她的,她第一次穿那種色彩那麼鮮艷的花色洋裝。沒多久,阿婆就生病了……
  她以同樣的沉默把照片遞還給那律師,對他的疑問,不置可否。反問說:
  「你說你是『唐門』的法律顧問?『唐門』——那是不是什麼組織或機構?你們找我要做什麼?告訴你,我是絕不會答應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她冷漠地瞪著律師,充滿敵意。
  她根本不需要監督照護;沒有了阿婆,她一個人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再說,她已經大到不需要靠孤兒院那種地方來遮風避雨。
  「我想你誤會了。」律師微微一笑,收回照片。「『唐門』並不是什麼收容所或照育孤兒的機構。它在商界是頗見規模的企業集團,相關的企業有百貨、飯店和建設公司等。我是受唐夫人的委託尋找你,帶你回『唐門』。」
  「卡門……」小惠不安地叫著卡門蕭。這個人原來是來帶走卡門蕭的,難怪她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
  那姓余的更是不相信地凸著一雙蒙著灰垢的污濁死魚眼。難道,卡門蕭真有什麼有錢的親戚不成?!
  「你說的唐夫人到底是誰?她為什麼要委託你找我?我跟她又不認識,她找我做什麼?」一連串的問題,困惑著卡門蕭。
  「唐夫人是『唐門』董事長介木先生的夫人。至於她為什麼尋找你,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接受她的委託辦事,並不是理由或原因,如果你有人什麼疑問,我想還是直接去詢問唐夫人或許比較好。」
  「不!卡門不會跟你走的!」小惠喊叫著跑過來,緊拽著卡門蕭,生怕被律師帶走。
  「小惠!」卡門蕭掙動一下,想擺脫小惠的糾纏。
  「卡門,你不會跟他走吧?我不要你離開這裡!拜託你,不要丟下我!」
  小惠固執地不入手,渴求地望著卡門蕭;她不要一個人被留在這裡,更不想回她養父母那個冰冷的家。
  「你放手,小惠。」卡門蕭不心軟地撥開小惠的渴求。「就算沒有這個人,我也得離開這裡。阿婆死了,我又沒有錢,你想那個死魚眼會讓我再繼續住下去嗎?」
  她當面毫不客氣地諷刺姓余的,當他不存在。
  「咳!」金魚眼瞼色難看到了極點,漲得像一副灌小的豬肝。「卡門,你可別忘了,你還拖欠我三個月的房租。我可憐你無依無靠的,才不向你催討,還幫你處理乞丐婆的後事,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可別說些含血噴人的話!」
  卡門蕭狠狠瞪他一眼,甩過頭,一副縣長不屑的神態。
  「你——」金魚眼豬肝臉一陣紫青,轉向律師尖聲說:「倪律師,你可是聽到了,你看她是什麼態度?我好心沒好報!錢收不回來也就算了,還白我晦氣,沒事惹了一身麻煩,這年頭,好人實在做不得……」
  「蕭小姐欠你多少錢呢?余先生?你看這些夠不夠?」律師取出一疊鈔票,堵住了金魚眼的喋喋不休。金魚眼見錢眼開,話都來不及開口,忙不住地點頭,急著把錢接過來。那麼厚的一疊,少說也有好幾萬,他用手指舔舔口水,一張一張地數著。
  律師看著,溫和有禮地說:
  「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有些事想和蕭小姐細談,能不能麻煩你先離開?」
  「啊!?當然不——我馬上走!馬上走!」見了錢,金魚眼的態度馬上不一樣,卑躬屈膝,十足的奴才相。
  他很快地把錢塞入口袋,小心地呵護鼓起的袋口,然後摸摸蒜頭鼻,假笑了一聲,也不再囉嗦,很合作地走掉。
  等他走遠了,律師才又轉向卡門蕭說:
  「蕭小姐,剛剛我已經講清楚了,我的委託人——也就是唐夫人,委託我來找你,並且將你帶回唐公館。據我的瞭解,唐夫人的意思並不是只想見你,而是打算將你接回去——」他看見硬慶上擱著的旅行背袋,帶著說服的口吻又說:「反正你也打算離開這裡的不是嗎?不如就跟著我走吧!我的車子就在巷子口——」
  卡門蕭低著眉,顯得猶豫不決。濃眉下不定的眼神,藏著濃烈戒慎疑實的表情,充滿野生動物的氣息,對任何企圖接近的生人戒務懷疑,保持著不信任的距離。
  她不是不相信這個自稱是什麼「唐門」法律顧問律師的話,而是不明白為什麼!什麼都不明白,就這樣貿然地跟著他走的話,對她來說太冒險。
  「你不必猶豫,蕭小姐。」律師看出她的猶豫,鼓勵地對她說:「老實說,這種際遇千載難逢,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幸運。」
  幸運?律師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麼,語帶弦外之音。卡門蕭本能反應地偏頭看他一眼。
  律師回她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笑容中帶著職業性的狡猾。
  他的工作是完成唐夫人的委託,將卡門蕭帶回「唐門」,所以他必須利用一切手段,盡其所能地說服、唆使,甚或者利誘卡門蕭跟他走。
  「如果,我跟你去見那什麼唐夫人,我能有什麼好處?」卡門蕭清楚他的意圖,直視著他,乾脆挑明問道。
  「再怎麼樣,總會比你目前的情況好太多。」律師不再笑了,正色地望著卡門蕭。
  「是嗎?」卡門蕭眨了眨眼,笑了,露出艷而勾引人的笑容,純潔中帶點邪氣,沒有多少多餘累贅的表情。
  這個笑容太突然,律師突兀地心顫了一下。
  他很快地恢復冷靜,態度沉著,不動聲色。
  以他對女人的經驗,他並不認為卡門蕭剛剛那個笑容是在引誘他或具有什麼其它企圖。那只是純粹一個笑,也許還帶有些諷刺或某些其它的情緒,他並不清楚。
  「我相信你是人聰明的女孩,卡門小姐。」這一剎那,他實在搞不清楚卡門蕭心裡究竟是怎麼想。他對她,突然沒有了把握。「你好好考慮,我在車上等你。」他往外超支,沒幾步又回頭說:「但不要讓我等太久,卡門小姐——我等你!」
  後面一句話,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卡站蕭。
  這時他有點後悔。他先前也許不該用「利誘」的手段,說服卡門蕭跟他離開。職業的使然,加上家教的背景,他從小一向只有「贏」的觀念——成者為王,只求取勝利,而並不期望自己成為什麼正直的君子。但這時,他突然不那麼強烈求勝,突然不想完成唐夫人的委託將卡門蕭帶回「唐門」——
  卡門蕭那個純潔邪氣的笑容,在他眼前久久纏繞。他抓不住她的心思,猜不透她心裡怎麼想。雖然他並不擔心她會怎麼看他,但他著實後悔——不該對她說那些暗示的話,以利誘說服她。
  說不出為什麼,他就是覺得不應該。不是說「利誘」的手段不對或不好,而是——他就是覺得後悔。他想,他用錯了手段。
  也許是因為卡門蕭坦然挑明地反問他「她有什麼好處」的那句話,讓他覺得不對;也許,是因為她那個笑;也許……太多也許了!也許,那都不是原因或理由,他只是突然不想將卡門蕭帶回「唐門」而已。
  他想將她藏起來,不想將她帶回「唐門」;因為「唐門」有那三兄弟。他不希望讓他們看到了她。
  一旦讓卡門蕭到了「唐門」,「唐門」那三兄弟對他而言,是極大的威脅。他真的覺得有點後悔了。
  他在門口停了一會,點了一根煙,緩和複雜矛盾的情緒,慢慢走到陽光下。
  「唉,卡門,你決定要跟那個人走嗎?去那個什麼『唐門』的地方?」律師離開屋子後,小惠垮著臉,垂頭喪氣的。
  她知道,以卡門蕭的個性,不定期一不會白白庭這麼好的機會的。她始終不明白她真正的心思,不懂她心裡究竟在盤算些什麼;她只知道,她要丟下她離開。
  「當然。」卡門蕭毫不掩飾她的意圖,流露著難以捉摸的表情。這樣莽撞做了決定,又什麼都不瞭解,雖然冒險了點,但聽那律師那麼講,唐家應該很有錢——既然是有錢人家,大概就差不到哪裡去。
  她決定冒這個險。
  反正她現在身無分文,也沒地方去,與其餐風露宿、夜寐在街頭馬路,不如去碰碰運氣;再說,不管情況再怎麼糟,總不會比這一刻走投無路來得更糟!真不行的話,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她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你快回去吧!不要再纏著我。」她將背袋甩丟上肩膀,踹開擋路的破紙箱,丟下小惠大步走出屋子。
  古往今來,感情即是麻煩的開端,撇不清的話,倒楣與不幸的往往是自己。她不要跟任何人有「共生」的關係——依賴,或被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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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0:20 |只看該作者
  她瞇起眼,抬頭望望頂頭的陽光,瞬間整個瞳眸一片金晃晃,擴暈成彩色的昏眩,將眼前的世界網織成幻象般的斑斕,疑似不在人間。
  就在那昏眩背後,陽光照射未到的角落陰影中,她清晰地看到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視著她的身影。他的眼有著野生動物般無情冷酷的森銳的狂氣,如黑豹,屬於掠奪者的光芒,冷峻得能穿透她的心房,麻痺她的神經而將她吞噬。
  「是誰……」卡門蕭喃喃自語,下意識想逃避斑斕五彩的光炫中射來的冷峻目光。
  那是對讓人心慌意亂的冰冷眼神,冷靜、無情,感覺不出是否有敵意,但也沒有友善的暖意。它像一池深邃的黑潭,彷彿隨時能將人吞程式,發出幽黯冷森的光,讓人起戰慄。
  卡門蕭甩了甩頭,閉緊眼睛再張開,突然看到一頭黑豹猛然撲向她的跟前。她驚嚇得退卻一步,只一眨眼,那頭黑豹卻突然消失不見——陰影中的那名穿著黑色風衣的男子也不見了蹤影。
  怎麼回事?剛剛發生的那一切——那名黑色風衣男子、讓人起戰慄的目光,以及那頭黑豹——那一切都是幻象嗎?
  她再度閉上眼睛。暈眩的感覺消失了,她不再覺得搖搖晃晃;眼瞼下也不再有一片金星斑斕的游絲般的燦光。
  她張開眼,眼下又是現實的人間。剛剛那一切,她所看到的、所感覺的,虛妄的全都是幻象——因為直視太陽光引起的昏眩而才產生的幻象。
  只是,那個感覺那麼真實,那麼清晰,讓她印象那麼深刻。直到現在,她還感覺得到身體不由自主泛起的那戰慄,以及那對冷酷無情如黑豹般的目光。
  她描繪不出那名不知是虛幻或真實的男子的輪廓,只記得那對黑潭似的森冷幽深的目光,無情冷漠,帶著野生動物吞噬人的光芒。
  是幻象吧?她狠狠瞪著那個陰影的角落。
  什麼都沒有。只有陽光悄悄在挪移。
  她緩緩吐了一口氣,舒張胸前劇烈的起伏。她不該有這種非理性的幻覺,讓自己陷入浮蕩的情緒中。這是一個意外,她不該張望頂頭那對她來說太燦爛的陽光——
  她甩甩頭,甩掉殘餘的昏眩感。抬頭挺胸,筆直地往前看。她只能往前走了,已經沒有回頭的後路。
  巷子口停了一輛嶄新的奔馳,在陽光的照射下反耀出銀色的激光,十分惑眼。那律師背靠著前座的車門,雙手交叉在胸前,金邊眼鏡換成了帥氣的墨綠太陽眼鏡,氣定神閒地望著巷子。
  這時候他的姿態、這神氣,看起來根本不像名企業的法律顧問,而彷彿換了一副身份和面貌,盈斥一種貴族的氣質——那種不必為生活求事生產的志得意滿。
  看見卡門蕭出現,他傾向站直,拿下墨鏡,等著卡門蕭走近。
  卡門蕭筆直走到他面前,抬頭望著他,沒有說話。側逆著光線的臉龐,被光線侵蝕激照得宛像是曝光過度,使得她原就白皙的臉龐,逆光下竟像透明一樣。
  那律師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久久,他才轉身打開車門,側了側頭,示意她上車。
  有什麼在一點一點地蠶食他。這曝光過度似的光線,將眼前整個世界侵蝕成透明的空間,變身為讓人著迷的情愫,讓人溺身其中卻無法自拔。
  卡門蕭一如剛才,筆直地看著前方,沉默不語產姿態在微暗的光線下,側露出難以形容著墨的神韻,不屬於任何年紀的表情。律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揣測不出她所思為何。
  車廂中流動著一股無形的暗流,漲漫著爬蟲類的吐息。卡門蕭側過頭去,皺眉說:
  「你幹嘛一直盯著我看?現在才發現找錯人嗎?」
  「不,沒有。」律師的聲音意外的低沉,眼神蘊藏了一股野性的壓迫力。「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是嗎?你真的確定沒錯?你的委託人委託你尋找的那個人的確是我?」
  「沒錯,的確是你。你正是我要的人。」律師盯著卡門蕭,一字一字地重複說了一遍,態度顯得異常的冷肅,有股霸氣。
  卡門蕭聳肩,不再表示什麼。律師的態度雖然有些奇怪,但她並不以為意,那並不是干她的情緒。
  律師不情願地收回目光,慢慢發動引擎。
  沒錯,卡門蕭正是他要找的人。他很清楚他在說什麼,也很清楚他要做什麼,更清楚他是用什麼心態說那句話——
  她,卡門蕭,應該成為他的。
  女人如水,這是他信奉的原則。美麗的女人要像洛水,冰肌玉膚、目神柳態;既要有氣質,又要有身材,風情萬種、儀態萬千,能顯散出惹人心神蕩漾的嬌媚。
  而卡門蕭完全打翻了他的邏輯、她和他認知的美女極端不一樣。當然,他認為她是吸引人的,但和優雅高貴、華麗端莊完全談不上。一般的美女大都符合他信奉的原則標準,卡門蕭卻自有一股教人難以著墨神態和韻味,無法界定美不美。但在她臉上那兩種極度悖離的表情,迷惑了他的感官——
  沒錯。他要這樣的「不一樣」。
  她正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章

  「進來吧!」律師推開門,側過身子招呼卡門蕭。
  卡門蕭略為遲疑,抬頭撞上律師等待的眼光,不及再細想,抓起背袋走進去。
  沒想到路途會這麼遠。奔馳車載著她離開偏僻的村子後,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總算到達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大都市。但夜幕都降了,連他們身上都彷彿罩上了一層黑色的薄紗。
  她站在客廳中,目光四處游移,打量周圍的一切。整個房子的佈置極為現代化。客廳中一套高級的的沙發組,襯著大理石巾的光潔地板;幾何線條造型的茶几桌組,擺置在特地挑高的地板上,自成一個舒適優雅的空間。透過光潔的玻璃牆,從媾可以眺望整個都市的景致。另外在一旁,有個弧形設計的灑吧間,側對著那一大片落地的玻璃牆,視野所及,包括了大片無限似的天空,朝迎升陽暮送落日,織繪出一個彩色的天堂。
  「就是這裡嗎?委託你找我的那什麼唐家?怎麼都沒有人?」卡門蕭回頭問。
  這地方有十幾層高,俯近都是一些高級的公寓大廈,地段昂貴,不是等閒人住得起。
  卡門蕭覺得有些奇怪。這地方住的看起來都是些有錢人,但和她的想像有點不一樣——
  「這裡並不是唐家。」律師看出她的疑惑,沒多說什麼。
  他丟下公事包,脫掉西裝外套,鬆了鬆領帶,走到酒巴前斟了一杯酒,才回頭算是解釋說:
  「這裡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你是說,這是你的家?」卡門蕭有些意外,轉身又四處看看,像在尋找什麼。
  「別找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律師會意,將杯裡的酒一口飲盡。說道:「嚴格地說,這裡只是我鬆懈精神休息的地方,我不常到這裡。我另有住處。」
  「哦。」卡門蕭似懂非懂,都不多問。
  她不多問,一來是因為她沒興趣知道別人的事;二來這件事和她的利益不相關,她不需要去多事。她對人一向是這樣的態度,這是她的優點,也是缺點。
  她側頭看看窗外的夜色,想想說:「你帶我來到這裡做什麼?」臉兒微爺,頭髮輕輕一甩,偏露出納悶的神色。
  律師丟下空了的酒杯,示意她跟著他進去。他帶她到裡邊一間臥室,推開門把開燈說道:
  「累了吧?今晚你就先住在這裡,明天我帶你去唐家。」
  「住在這裡?」卡門蕭不經意皺眉。她實在不喜歡事情這樣拖拖拉拉。「為什麼?為什麼要等到明天?」
  「因為——」律師倏然轉身面對著她,雙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使力說:「第一,天已經黑了,時間也不早了,這時候去打擾人家,不是太妥當的事。第二,開了一天車,我委累了,我想你也累了,我們都需要好好的休息,養足精神。第三——」他停頓了一下,卡門蕭反射地抬頭。兩人面面相對,靠得很近,近得使她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第三,他想先跟她單獨在一起。
  她沒有臉紅。
  「好吧!我就聽你的。」卡門蕭點頭說:「早一天晚一天也沒有什麼差別,對我來說都一樣,反正,只要不露宿街頭就好了。我本來還以為今晚得睡地下道或公園,結果出現了你——」她反身跑向軟柔的大床,爺身一躺,伸開雙手拍床被。
  「我第一次睡這麼軟的慶,的確舒服多了。」
  「你覺得舒服,那就好。」律師倚著門,微帶笑意地看著她。「我就在隔壁房間,你有什麼事就喊我一聲。要梳洗的話,浴室在走道的右側。」他等了一會,確定卡門蕭聽到他的話,才帶上門離開。
  卡門蕭靜靜躺了一會,突然跳起來,赤足跑到窗戶邊,拉開窗簾。整個幽暗燦爛的世界都在她的底下。
  她默默注視著夜下光景璀璨的世界,而後緩緩轉身回視房間裡的一切。目光所及,儘是華麗高貴。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這個世界,和她那個貧寒窮陋的世界多不一樣啊!
  她慢慢踱開步子,繞了整個房間一圈,嘴角微微勾起,泛出難以捉摸的笑容。她應該俯首感謝上帝的,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給她一個天使。如果事情進行順利的話,她就可以擺脫她窮迫的過去,進入這個華麗快樂的世界。
  她拉上窗簾,關掉燈,靜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處,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柔和包圍著的慵懶感,整個房間沉浸著一股溫暖的情調。
  她從沒有經驗過這種慵懶感,這跟她慣常的生活是不協調的;就連房間內舒適乾燥的溫暖感覺,也是她感到陌生的。
  溫暖柔軟的大床……她瞪著它,慢慢躺了上去。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她沒有懷疑她所經歷的;雖然房間如此溫暖舒適,她也覺得很疲累,但她的思考並沒有麻痺。
  不過,她不願意多想;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煩惱。而天曉得,還會不會有明天。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好像靜止,空氣的流動變得緩慢下來,真空似的寂靜。卡門蕭頹然地張開眼睛。她一直輾轉反側,處在半寐半醒的模糊中,沒有真正的入睡,只有昏沉的感覺。
  她乾脆擁被坐起來,漫視著黑暗,睡意更消。
  「算了!」她放棄入夢的打算,起身走出房間。
  客廳裡沒光,玻璃牆的窗簾全都拉上。她摸索著走到廳間,好一會才適應黑暗。
  「怎麼了?睡不著?」黑暗中驀然響起低沉的聲音。
  律師坐在沙發上,手裡端了一杯酒,跟前的桌上則擺著一瓶白蘭地遞給她,自己又倒了一杯。如此像答又未答地回了她的問題。
  卡門蕭背抵著沙發,放鬆身體坐著,頭一偏,笑了起來。她有天生的自然卷,未經整理而顯得有些凌亂;散亂的髮絲野氣地隨意遮掩,撩亂出幾分邪所與神秘。
  「笑什麼?」律師問道。伸出手撥開她額前的髮絲,手指沿著髮鬢落在她臉龐,停了一會兒才移開。
  「沒什麼。」卡門蕭啜了一口白蘭地,將腳踝縮到沙發上。重又問道:「一直沒睡嗎?你不是很累了,想好好地休息?」
  「你呢?為什麼睡不著?」律師不答,反問她輾轉難眠的原因。明亮的眼神彷彿能將人透視,足以讓人無所遁形。
  「我只是起來喝杯水。」卡門蕭輕聲擋了回去。這算是理由。她不會傻到把心緒坦白出來。
  她把白蘭地一口喝光。酒氣芳香,又甜又苦的滋味那麼容易將人麻醉。這是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嘗到這種令人麻醉的滋味。
  律師又替她倒了一杯酒,她搖頭,兩手抱住膝蓋,下巴抵著手臂,說:
  「律師先生,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那個什麼唐夫人的,為什麼要找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究竟跟我有什麼關係?」
  律師不說話,沉默地喝著酒。夜暗裡,卡門蕭無法看清他的表情,揣測不出任何訊息。
  等不到回答,她也不心急,沉住氣,耐心地等到著。端起桌上那杯白蘭地,一口一口地啜著。
  「你不會喝酒,就別這樣猛喝,會醉的。」律師突然側身靠近她,取走她的酒杯;就著她喝過的地方,將杯內剩餘的酒一仰而盡。
  這突然的舉動,讓卡門蕭嚇了一跳。她喝過的酒杯,沾了她唾液的酒液,他怎麼……
  「這件事我也不是委清楚。」律師的話,隨即吸引去她的注意。「唐夫人只告訴我,她有個關係疏遠的親戚,拜託她照顧她的孫女。她給了我一張照片和地址,委託我找到照片中的人,將她帶回瘦家,如此佈局。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親戚,她是指阿婆嗎?」
  「大概吧!不然還有誰?如果不是她拜託唐夫人,唐夫人怎麼可能會有你們的消息!?」
  「這麼說,阿婆是那個什麼唐夫人的遠房親戚嘍!?她生病了好久,擔心她若有什麼不測,剩下我一個人。所以拜託唐夫人照顧我——」卡門蕭喃喃自語,試圖解構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不對啊!阿婆怎麼會有這麼有錢的親戚!?一定弄錯了!」
  「不會錯的。」律師搖頭說:「這不是小事,唐夫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收容一個沒有關係的人;而且,雖說是親戚,她也不會輕易地答應對方這種請求。所以,你阿婆和唐夫人之間,一定有某些特殊的關係。聽說唐夫人父母早逝,年輕時也吃了一些苦,可能你阿婆曾經壽命過她或照顧過她什麼吧,對唐夫人有些恩惠,她才會答應你阿婆的請求照顧你。畢竟你是阿婆唯一的孫女……」
  卡門蕭微微動了一下,心虛地避開律師投來的眼光。脫口說道:
  「不,她弄錯了,我不是——」
  她猛然住口,把話吞回去。
  不——她不能說,不能讓他們知道她不是阿婆的孫女——她微微又動了一下。無聲一笑,擋住律師詢問的眼神。
  就讓他們以為她是阿婆的孫女好了,她不須要太多話。以後就算他們發現她不是阿婆的孫女,也不能對她怎麼樣;因為那是他們自己沒弄清楚,主動來找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找上門要求收容的。他們不能誣賴她冒充。
  反正過一天是一天,有好機會她就不能放手讓它溜走。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律師先生。」她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來說:「我該去睡了,你也早點歇息吧——」
  「等等!」律師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由下望著她;隔著夜色的紗幕,吐息著幾絲凝重詭譎的氣氛。
  卡門蕭凝視著他,並不害怕。刀子心裡知道這黑紗中有些微妙的情緒在滋生,並且逐漸凝固,包圍著她;這是她與生俱有的本能,她知道這暗夜中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誰吧?」律師的聲音更低沉了。「我是倪日昇,『唐門』企業的法律顧問。『揚升』法律事務所的合夥律師。此外,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我是『立日』倪家的繼——「
  他驀然住口,只是一逕地盯著卡門蕭。她讓他讀不懂;從她臉上那種既若滄桑又顯得沒有邪氣的兩相悖離的表情,他搜索不出任何騷亂的痕跡。
  「好,我知道了,律師先生。晚安。「卡門蕭似笑非笑。
  她的警戒心像野貓,但對倪日昇,她沒有防備的必要。相反地,那反而是她的籌碼,讓她攀住他。
  她安靜地等他鬆手。
  倪晶升卻加重抓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將她往前帶,似乎想將她拉進懷抱。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不發一語地放開了手。
  卡門蕭沒有立即走開,反而靠近他,拿起他喝過的酒,就著他喝過的地方把剩餘的酒喝掉。然後傾身靠向他,朱唇微貼著他的臉龐,輕聲在他耳邊說道:
  「晚安,律師先生。希望你有個好夢。」
  倪晶升慢慢轉過臉來,眼神被濃暗的黑紗所包圍。卡門蕭對著他的眼微微一笑,悄無聲息地滑開,嘴角漾著一抹狡猾的勾紋。
  律師,聽起來挺不錯的,收入應該也很豐富,日子大概可以過得很舒服——
  如果唐家那邊情況不順的話,至少還有個倪日昇……
  她丟下一個餌,就等著魚上鉤。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倪日昇已經穿戴整齊在客廳中等著她。
  她草草梳洗完畢,換了一件紫色的短洋裝,式樣簡單大方,不下名家的設計,是阿婆省吃儉用買來送她的生日禮物,是她唯一一件最好的衣服。她一直沒有機會穿,因為在她們日常的生活不須要穿那麼好的衣裳,她不想弄髒它,遭蹋阿婆辛苦賺的血汗錢。
  只有一次,阿婆的病已經很重了,希望她穿上此洋裝讓她瞧一瞧。紫色洋裝襯映出她眸底海洋的藍意,散發著無以名狀的魅力。阿婆一直看著好,欣慰地點頭,說她像一顆清湛的藍鑽石,發出不可思議的光輝,令人不可抗拒,也無法忽視。
  想來阿婆早就對她做了安排,而事先未雨綢繆。她不讓她到唐家後,顯得太寒傖,所以不顧生活的拮据,省吃儉用買了這件紫色洋裝給她——想到此,卡門蕭不禁有些黯然。
  阿婆是她內心深處唯一軟弱的角落,不過她不會讓人碰觸。阿婆死了,她已經天涯孤獨,太過慈悲軟弱會無法生存。當一個可憐蟲,並不是什麼好事;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那種無能的可憐蟲注定要被淘汰滅種。
  她對著鏡子挺了挺胸,抓起背袋快步走出房間。
  聽見腳步聲,倪日昇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迎向她;他眼神激出某種光彩,流露出讚賞的表情。
  「早!」他的神情告訴她,他被她吸引了。
  「早!」卡門蕭嘴角微噙著笑。阿婆的未雨綢繆也許是對的。這件衣服讓她盾起來不會顯得太寒酸,而且能襯托出她神秘的氣質,吸引人的目光注意。
  「不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很美?」倪日昇不掩飾他對她的欣賞,打量著她。
  「沒有。」卡門蕭正色地回答,收起嘴角的笑意。略略打量他。
  倪日昇換了一套西裝,內著銀灰色的襯衫,搭配一條深灰色的領帶,剪裁和設計極富現代感。光從衣著,就表現出他知性的魅力與感性的吸引力。
  這樣的穿著,讓他原先附著的一種幕僚和權勢型菁英的幹練精明的氣質消殆無遺,倒像一個電影明星似的,浮出相對的魅力。
  卡門蕭稍退一步,學他的口吻問道:
  「不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她發覺他是個很講究的人,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講求品味,要求質感,甚至過於精緻。
  倪日昇也學她收斂起微笑,正色回道:
  「有,而且很多。」
  這本在她的意料中;卡門蕭笑了笑,不說話了。
  不說話是她的手段;這個時候,廢話不須要太多。
  「我已經準備妥當,如果你也準備好了,我們就可以走了。」倪日昇也不再多活。卡門蕭的反應始終讓他摸不清;他不做沒把握的事。
  「我沒有什麼需要準備的。走吧!」卡門蕭提起背袋晃了晃。那是她所有的行李。
  倪日昇接過她的背袋,替她提著。他打開門,極自然地攬著她的腰進電梯、坐進車子的時候,輕輕擁她、扶著她坐進車內,又為她拂開綣亂的髮絲,淡淡又深深地注視她;還為她繫妥安全帶,體貼地對她微笑。
  魚開始在吃餌了嗎?卡門蕭靜默地望著前方,目不斜視。她知道倪日昇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她,時而感到一股熱線似的注視,但她沒有回望,這不是說話的時候。
  奔馳車穩健地奔馳,感覺不出絲毫顛簸。它往郊區駛去,穿過一石牆圍砌的園地,進入一處私人的宅邸,停在車庫前的曠地。
  屋裡頭有人聞聲迎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婦人,年紀約莫四五十歲左右,皮膚微暗,表情明顯帶著一些刻板嚴肅。
  倪日昇扶著卡門蕭下車,對她比個手勢,要她跟著他。
  「詹嫂,夫人在嗎?」管家帶他們進入客廳,倪日昇隨口似的問道。他的語氣和態度,顯得和這家非常熟悉,超出了委託人與律師的關係。
  「在。夫人在樓上休息。倪少爺,請在客廳稍坐一會,我馬上去請夫人下來。
  管家詹嫂竟稱倪日昇「少爺」,態度必恭必敬,謹守下人的禮數。
  「那就麻煩你了,詹嫂。請你告訴夫人,我將蕭小姐帶來了,——這件事,你應該聽說了吧?」
  卡門蕭聽見倪日昇提到自己,不禁崩緊神經,朝詹嫂望去。對方也正將視線掃向她,面無表情地打量她,迥異於對倪日昇的恭敬。
  她發現,這個叫詹嫂的管家,有一雙鷹一樣的細小、銳利而挑剔的眼神,而且帶著審視,喜怒不形於色。
  詹嫂收回視線,表情平板,說話的語調也沒有起伏。「請坐,卡門小姐。我現在馬上去請夫人出來。」
  卡門蕭點個頭表示回禮。直覺告訴她,這個叫詹嫂的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物。
  尤其倪日昇對的態度,顯得有些過度的客氣;看樣子她雖然只是個管家,在唐家的地位卻似乎不低。
  前景似乎不如想像的樂觀。卡門蕭悄悄吐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背後有股奇怪的感覺,有人在窺視——
  她轉過身,四處察看,抬頭疑惑地瞪著樓梯口。
  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
  倪日昇會意似的對她咧嘴一笑。「輕鬆一些,別緊張。來,過來這裡坐。」
  卡門蕭也解嘲地對自己一笑。她大概神經崩得太緊了,才會產生過敏的錯覺。但——她正想走過去,背後像是有一股無形的暗流朝向她流動。
  又來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人躲在樓上的某個角落,偷偷地,不讓人察覺地在窺視著她。
  她驀然再轉身,抬頭搜尋,樓上有個人一閃而逝。
  「怎麼了?卡門?」倪日昇從沙發上站起來,關心地詢問;很自然地喚著她的名字——親近地靠向她。
  「沒什麼。大概是我太緊張了,神經過敏。」卡門蕭找個理由搪塞,不打算說出來。
  那不是她神經過敏,的確有人躲在樓上偷窺。但此刻她對唐家的情形完全不瞭解,不宜輕舉妄動。
  「所以我說輕鬆一些,不必給自己壓力。」
  倪日昇稍稍將她拉到身前,意味深長地望著她。
  現在將她送到了唐家,完成了唐夫人的委託;過後,他就可以開始行動了。雖然他搶先唐門三兄弟一步,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唐門三兄弟,最小的唐藕西應該不是問題;老大唐荷西已經快訂婚了,也不是問題;棘手的是那個唐蓮西——那個大眾情人、花花公子的唐蓮西……
  「倪少爺,夫人來了。」詹嫂出來報信。
  卡門蕭和倪日昇都站了起來。
  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女人,穿著大紅色的套裝,襯托白皙的皮膚更具有透明感;神情略帶點冷艷,眼尾處略為勾起的小山眉將皎美的雞蛋臉修妝得更有立體感。
  仔細看,在她的眉眼間,竟隱約有著和卡門蕭相似的神韻。
  卡門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個唐夫人未免太年輕了,出乎她的想像。她原本以為,她會見到一個五十歲上下,皺紋都跑出來的富家中年太太。
  「夫人!」倪日昇欠身打個招呼。
  「請坐,別客氣。」唐夫人優雅地回個笑臉。
  她看來不超過三十歲。但以她的成熟美艷,以及妖嬈的身段,卡門蕭暗暗裡算了算,保守的估計,唐夫人的年紀起碼應該也有三十五、六歲之間。只是,她實在保養得當,使她看起來有成熟女人的美艷,卻沒有那種程度的老氣。
  「夫人。」倪日昇說:「這位就是蕭卡門小姐,您委託我尋找的女孩。我總算不負所托,將她帶回來。」
  唐夫人這才將注意力轉移到卡門蕭的身上。
  「您好,夫人。我是蕭卡門。」卡門蕭微微地鞠躬,拘謹有禮,像個有教養的好女孩。
  「不必客氣,請坐。」唐夫人注視她一會。轉向倪日昇說:「謝謝你,日昇,辛苦你了。」
  「哪裡,我只是做好分內的工作。」
  兩人的對話與態度,一點也不像是尋常的律師與委託人的關係。卡門蕭有些狐疑。聽見唐夫人又說道:
  「你什麼時候才打算結束那個事務所,接掌你父親的事業?」唐夫人聲音帶笑。「自在了這些年,也該夠了,該好好收心,替你父親想想。」語氣態度,都像是長輩在說教晚輩。
  「不急。」
  「你不急,你父親可急得不得了。他就你這麼一個兒子,還指望你替他分擔。」
  倪日昇輕聲一笑,促俠說:「不會的,別忘了還有荷西。等荷西跟雅晴訂了婚,我爸他就多了一個兒子,到時候就不怕沒人替他分擔公司的事。」
  「荷西得盯著『唐門』的事呢,哪管得了『立日』的業務!你還是早點覺悟吧!」
  卡門蕭垂著眼,努力保持端莊的儀態。她幾乎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似乎,倪日昇是個了不得的富家少爺,且還是個大企業的繼承人。而且他和唐家,似乎有著密切的關係。
  兩人繼續又聊了一會。倪日昇很懂得掌握分寸,在恰當的時候站起來說:
  「那我就告辭了,改天再專程登門拜訪。」
  「留學生下吃過飯再走吧!芙蓉應該快回來了。」唐夫人挽留他,特別加重那個「芙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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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天吧!」倪日昇委婉拒絕,似乎不想和那個名字扯上關係,他轉向卡門蕭,背著唐夫人射出灼熱的眼光。說道:「我先離開了,卡門小姐。改天見!」
  魚兒在吃餌了。
  卡門蕭點頭,目送他離開。
  如果倪日昇真是什麼大企業的少爺,她算是丟對了一個餌。
  「卡門……」唐夫人冷然的聲音,引得她回頭。
  愈看唐夫人,她愈是有一種奇怪且不可思議的感覺。她真的是阿婆的遠房親戚嗎?為什麼阿婆從來沒有提過?
  「唐夫人……」不等對方開口,卡門蕭搶先說道:「我實在不明白——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是說,您跟我們——阿婆和我,有什麼關係嗎?為什麼讓我到這裡來?」
  她一定得弄清楚,心裡先有個底,以後待在這裡,才比較好盤算,她在這地方,都只是十足徹底的外人。
  「我問你,除了這裡,。你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
  唐夫人冷不防問道,問得卡門蕭楞然搖頭。
  「這就是了。」唐夫人優雅地疊腿換了坐姿,收著笑容。「蕭婆婆是我一個遠房親戚,關係並不親,平常也根本沒有來往,也不知她是怎麼找上我的——」她停頓了一下,有些刻意。「既然她都找上我了,我也不能坐視不管。她把你交給我,拜託我照顧你,我不答應也不行。」
  言下之意,她並不是很情願地由衷歡迎她,而是迫於無奈才收留她。卡門蕭但覺臉龐一囝羞熱,湧起一股屈辱感,幾乎有股衝動掉頭而離開。不過,她沒有這麼做,只是垂下了眼,露出有點可憐的神色。
  唐夫人必近沒表情地注視她,神色生冷,不熱絡,連帶地使白皙的皮膚看起來像凝固了,凍住任何的溫情。
  「蕭婆婆還好吧?」那沒有起伏,不急不徐的平板語調,也彷彿凝固了。
  「死了。」卡門蕭抬起頭,回音一樣空洞洞地回答。她還以為,唐夫人對他們的事都瞭若指掌。
  唐夫人怔了一下,只一會兒立刻恢復,表情重新凝固。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裡。等會我會叫人帶你到你的房間,順便瞭解一下,既然住在這裡,有些事就要注意;這些待會詹嫂會告訴你——」說到這裡,口氣一轉:「你還未成年,所以我就等於是你的監護人。以後不管你做什麼事,希望你先考慮一下我的立場。」
  「我明白,夫人。」
  「那就這樣了。你長途遠來我想應該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過兩天,看看情況,我再找人幫你辦理轉學的事。」
  「這倒不必了,夫人。我並沒有上學。」
  「怎麼會?你還是就學的年紀……」唐夫人邊說邊皺眉,突然瞪著卡門蕭問:「你以前和蕭婆婆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問得太突兀,卡門蕭幾乎起反感,下意識抿緊嘴巴。
  「算了!我再安排。」唐夫人沒意思追根究底。起身叫喊:「詹嫂!」
  詹嫂應聲出來。
  唐夫人比個手勢說:
  「詹嫂,麻煩你帶卡門上去休息;順便告訴她一些該注意的事。我有事要出去,叫老張備車。」
  「是,夫人。」詹嫂的態度和她的表情一樣,不多廢話。「卡門小姐,請跟我來。」隨即轉身背對著卡門蕭。
  她的態度絕對稱不上和善,甚至還有點排斥的味道。卡門蕭敏感多疑,本能告訴她,這個管家詹嫂,並不怎麼歡迎她。她微微斜了斜眉,撇撇嘴角,在心底無聲的冷笑。
  詹嫂先帶著卡門蕭到後頭通知司機老張備車,然後領著她到廚房。裡面有個婦人正在忙,看見她們,安靜地停下工作。
  「我想你應該還不急著休息,先帶你四處看看,瞭解房子各處的環境,以後希望你隨時注意,什麼地方能去、什麼地方不該接近,別擅自闖到不該去的地方。不然的話,那樣會使我們很為難的。」詹嫂說道。
  這些話聽起來像警告,提醒她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卡門蕭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我懂,我會隨時注意自己的行為的。」她盡可能輕聲回答,讓自己聽起來很有良好的教養。
  「這裡是廚房。」詹嫂面無表情。「這是司機老張的太太,你稱呼她張嫂就可以了。廚房和屋裡的工作,由我和張嫂負責,我是唐家的管家。」
  她邊說邊走出去。卡門蕭匆匆跟著出去;匆忙中草草地對張嫂點個頭。
  「這裡就是餐廳——」離客廳不遠的一個開放式獨立隔間。「老爺很重視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時間,特別是晚餐,所以如果沒有必要,他都會在家裡吃晚飯。這個時間也是全家人聚會的時間,每天晚上準時七點到餐廳,希望你特別注意。至於早午餐,則視情況而定。一般老爺和少爺都只是隨意喝杯牛奶和煎蛋等;夫人則在房裡用早餐;蓮西少爺和芙蓉小姐習慣不吃早餐;至於藕西少爺,除了晚餐時間,他都是在房裡不出來的。所以,你如果有什麼特別的需要,可以直接到廚房,請張嫂為你準備。」
  總之,除了晚餐時間,想吃飯的話,就自己到廚房解決——這一大篇話的意思,就是如此吧?卡門蕭冷冷瞪著詹嫂的背影,對她感到憎厭起來。
  房子是三層樓建築,面積不小,有一片很大的庭園,四周有石牆圍拱著,感覺像歐式莊園。
  一樓除了餐廳、客廳和廚房外,還有三間房間,管家和傭人就住在這裡;廚房旁邊還有個小偏廳,有個門可以直接通向後院。
  二樓是主臥室所在,連接的房間被辟成唐夫人的衣帽間;大小姐唐芙蓉的房間,則在對側。二樓另一頭則是客房,依傍著了隔音設備的運動室;主要是唐夫人和唐芙蓉用來跳舞的。
  三樓也有五間房間。和主臥室同向的三間大房間,分別由三兄弟佔據;靠近廚房這頭的,則是圖書室。裡角一間小儲藏室,放著一些不用的雜物。
  「這就是你的房間,卡門小姐。」詹嫂帶卡門蕭上了三樓,打開儲藏室。裡面的雜物已經消除掉。
  房間很小,還不到十平方公尺。伸腿一跨,只要兩大步就可從門口跨到對頭。幸好,有個窗戶,住在裡面才不至於窒息。但因為在裡角的關係,幾乎看不到什麼好風景,好風景被圖書室突出的落地陽台遮住了。
  卡門蕭走到窗邊看了一看,沒表示什麼。
  「卡門小姐。」詹嫂用讓卡門覺得不愉快的暗示口吻,提醒她的身份,說:「老爺在家的時候,喜歡安靜,不喜歡被打擾,所以我想先提醒你,如果沒有重要的事就別隨便打擾他,最好是別靠近他的臥室。事實上,傭人們是不放隨便上樓的。」
  她似乎是在暗示她,她和傭人的身份差不多,根本不配在這裡,也藉機向她示威,暗示她是例外,和一般傭人的身份不一樣。
  「至於少爺他們,也都和老爺一樣,喜歡安靜;卡門小姐最好注意一下,別做出讓人為難的舉止。」
  「你放心,詹嫂,我會很自愛的。」卡門蕭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透著海洋藍的雙眸在結凍。
  等著吧!她會讓她知道她的厲害!
  「唷呵——」
  門口傳來一聲爽朗有勁的叫喚,敞開的門扉被更使勁地往牆壁拍擊貼去,門板和牆壁之間成了妥貼的零角度。
  一個約莫二十三、四歲的男子,咧開一口白牙,靠著門板上對著她們慇勤的笑。濃濃的眉,亮晶晶的眼,古銅色的皮膚,一點粗獷野氣的帥味,不下明星的風采魅力。
  他穿著一件起皺的襯衫,袖口隨便似的捲到手肘,領口敞開著,領帶像鹽菜似的松掛在上頭。看樣子像在外頭放浪了一夜,直到現在才回來。
  「蓮西少爺!」詹嫂的眉頭皺得比酸菜還皺。
  唐蓮西不理她,朝卡門蕭抬抬下巴,算是招呼,說:「聽說今天會有個吃白食的住進來,就是你嗎?」他收起斜擱的長腿,走向卡門蕭。「本來還在擔心會不會來個很教人抱歉的醜八怪,沒想到是個大美女——」腳步停在她面前滿臉洋溢著笑意。「叫什麼名字?」
  「卡門。」很奇怪的,唐蓮西戲謔不正經的態度,卡門蕭竟然是一點也不覺得反感,反而對他有莫名的好感。
  「卡門!?真的?不騙我?」唐蓮西誇張地吹聲口哨,笑容更濃,故意用怪腔怪調的聲音說:「『卡門』是個熱情的美女,她的熱,足以融化一個男人的意志。但你好像不夠熱情——」
  他看卡門蕭倒像野生動物,有一股野性的氣息。
  「唐蓮西,就是我。」他指指自己,壞壞地一笑,張臂抱住卡門蕭,親吻她的臉頰說:「歡迎你到『唐門』來!卡門,以後你最好多跟我親近些,因為只有我是『唐門』唯一正常的人——」
  「蓮西少爺!」詹嫂皺眉地又叫一聲。
  「好好好!」唐蓮西比個手勢,表示妥協。他退到門外,加減對卡門擠擠眼,存心氣詹嫂似的,又說:「晚上等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算是為你接風,歡迎你到『唐門』來。」
  卡門蕭忍不住笑了。這算是她進唐家裡,最熱情的歡迎了。她覺得她開始喜歡上唐蓮西了。
  「卡門小姐。」詹嫂冷冷地瞅住卡門蕭,阻止她繼續發笑。「希望你明白,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的一言一行必須隨時注意,別忘了保持端莊教養。」
  「是,我會注意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還有事情要忙。」還是平板沒有起伏的語調,從頭到尾沒有一句溫暖的歡迎。
  確定詹嫂下樓走遠後,卡門蕭甩上門,但力道不夠,沒有完全掩上。她懶得白費力氣,走到床邊,仰身將自己重重地丟到床上。
  以管家的身份來說,這個詹嫂不喜歡她,對她懷有成見。
  「什麼嘛!」她霍然坐起來,橫手掃了床墊一掌。
  現在才剛剛開始,有些事務必須忍耐。當然,她不會一直乖乖聽話的,她有她的方法和手段。
  門外長廊似乎有人走動,隱約傳來細微的聲音,且不知由何處起風,飄滲進一股若有似無的香味。
  卡門蕭下意識停止呼吸,側耳傾聽;野生動物為求生存的關係,對聲音和味道都很敏感。她打開門,探身出去看個究竟。
  廊外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背影,正走向另一頭,消失在一扇門後。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他留下的味道,和她剛才聞到的一樣。
  穿黑色風衣的男人……
  卡門蕭極突然地莫名心跳與煩躁起來,不假思索地追出去,追到那扇門外,不加考慮地推開門闖進去。
  房間裡果然有個穿黑色風衣的男子。見她貿然闖進,皺著眉,十分不客氣地瞪著她,顯然不高興被如此冒犯。
  「你是誰!?」卡門蕭低著嗓子盯著他。赤裸裸的視線,毫不保留地注視著對方,完全不矜持與禮貌。
  那個幻像,在那昏眩背後躲在幽黯中冷冷注視她身影的那個影像……她描繪不出那輪廓,隱約只記得那雙有著野獸般無情冷酷的森銳狂風的眼睛,和吞噬人的光芒……
  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眸中就有那種相似的光芒。
  他是一個出色的男人,五官立體有個性,身材高大挺拔,一雙劍眉蹙展著冷峻的氣宇,暗空黑的眼睛射出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他穿著剪裁合宜,質感一流的灰色西裝,外套線條流暢的黑色風衣,全身上下流露著上流階級菁英的氣息。但他的表情是目中無人的冷淡,發酵著與俊美瀟灑異常的陰沉與高傲狂妄的魅力,釋出寶石般的光輝,燦爛奪目,讓人一眼就看到他,而給人強烈的印象與震撼。
  他看起來不容易親近,冷漠挑剔。冷漠的表情,適合優秀的男人,然而充斥在這個男人身上的,不如說是冷酷。冷漠是一種表情;冷酷是一種個性。她感覺他是那種「優秀冷酷」的人種,為了達成既定的目標,可以利用一切、犧牲無關的事,不擇手段的達到目的。
  這種人,只有「成功」對他有意義,其它的一切完全沒有價值。他以這個角度來看待所有的事情,以這個標準來肯定自己。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的才對。不管你是誰,現在馬上給我出去。」他發出如原石粗硬冷銳的聲音,毫不留情地驅逐卡門蕭,冷峻不囉嗦。
  這間房間是他的城堡,他從不讓別人踏越一步,沒想到卻被卡門蕭這樣突兀地闖進來。
  「我會出去的,但你先回答我,你是誰?」
  卡門蕭顯得有些語無倫次,她其實並不是想知道他是誰,或他的身份,但她又不知道能怎麼詢問。難道她能問他,「你是出現在我昏眩裡的那個幻像」嗎?
  她內心一片混亂,這種混亂是她前所未有的。
  那男人始終無動於衷,眼中閃著野獸冷酷無情的光輝,再度下命令——
  「出去。」
  簡短的兩個字,兩道無情的光束,深具著讓人屈服的迫力。他連她是誰都不想知道,以獨裁者的姿態將她驅逐。
  卡門蕭依然站著沒動。她自尊存在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一般女孩遇如此的對待,或許會掩面逃避,然而這種小小的屈辱對她來說不算什麼。
  通常她會和現實妥協,挑尋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但這時候,顯然的,內心的混亂讓她失去迅速的判斷,使她依感覺而行動,無法預料是好是壞是對是錯是福是禍,也不知如此一來將招致怎樣的後果。
  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想確定什麼。只是因為一件黑色的風衣,引起了她近似失常的舉動。
  「要我再說一次嗎?沒聽到我的話嗎?出去——」
  隨著語氣愈來愈冰冷,他的表情也變得漸漸陰沉。
  他向前跨了一小,逼近卡門蕭。
  映在他眼中的,是略帶幾些海洋藍意的眼眸,盛著凝結了似的冰度洋流。清瘦的身材,在紫色洋裝的迷罩下突顯出一種疏離的美感,神態中浮現街頭流浪兒冷漠的況味。在她週身,擴圍了一圈迷離的氛圍,釋散滿野性的氣息,成為一處禁帶,阻擋著生人的接近。
  「這種氣質倒跟你很相配……」他愈逼愈近,近到碰靠到她的發前。「像個街頭流浪兒,沾染一身野生動物的氣息,粗俗、野蠻、沒有教養……」
  他故意刺傷她,不屑著慈悲。
  「這算是恭維嗎?謝謝。」卡門蕭冷諷地回答。
  優秀的人都知道自己很優秀,不同於一般的人。才高必傲。這個男人,看樣子也非常清楚自己是個完美無懈可擊的人;邏輯裡沒有對妨礙忤逆他的人的憐憫慈悲。
  他不廢話,慣於孤獨沉默,遇上必須使用的手段,卻絕不會留情。一開始,他對卡門蕭就沒有留情。
  「你是蕭卡門吧?」他眸中射出寒光。「倪日昇的動作倒是挺快的,這麼快就將你找來了。」
  「你到底是誰!?」卡門蕭蹙緊眉。不消說,他一定是唐家的人。這種跋扈囂張的氣焰。只有唐家的人才會有;而這個人,更有著迫人窒息的力量。
  「倪日昇沒有告訴你嗎?」那雙像豹類的眼睛,愈發的森亮觸摸她的臉頰,由她的臉頰慢慢滑到她的咽喉。
  她還是沒有動,抿緊著嘴,冷淡地看著他。他的眼中有她,她的眼中有他。
  他緩緩移開手,眼光卻沒有從她臉上移開。那似顰非顰的濃眉,和她臉上並悖的表情有點不協調,少了一種柔性的線條;每當抿緊嘴唇,便寫滿倔強的氣質。
  「你還在等什麼?出去——」類似豹般的低吼,由喉嚨蹦裂出去。
  卡門蕭微動一下,稍稍傾頭說:
  「我知道,你是唐家的人。很遺憾,冒犯了你。」心裡大概明白對方的身份。後知後覺。
  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魯莽糟糕的事,卻不感到擔憂。至少她可以放心地確定,她先前所看到的「應該」真的是幻像,而且這種錯覺以後她不會再犯。
  在這時,背後的門突然被人拍開,傳來挑釁的聲音說:「唐荷西。他就是那個優秀不凡的唐荷西!唐家的大少爺,唐、荷、西——」唐蓮西半個身子歪倚在門板上,存心挑釁地挑著眉。
  果然。卡門蕭沒有任何悸動,並不意外。
  唐荷西更冷靜,對唐蓮西的挑釁充耳不聞。
  「怎麼?大少爺現在高昇了,又攀上倪家的大小姐,身份變得不一樣,所以不屑跟我們這種沒用的人一般見識!?」唐蓮西似乎跟唐荷西有什麼仇,水火不容,連番的挑釁。
  唐荷西似乎真像唐蓮西所說的,不屑與他一般見識,對他的挑釁一直充耳不聞。
  卡門蕭夾在他們之間,自覺受波及,她不願被牽連,抽身往外頭走,不料在門口卻被唐蓮西阻擋住。
  「你幹什麼!?」她對著那雙擋住她的手臂皺眉說道。
  「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是我不該來的地方!主人對我下了好幾道逐客令,所以我識趣地趕快離開。請問,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就是不對。你別想逃。」
  唐蓮西的態度看起來不像玩笑,口氣也蠻不講理;卡門蕭暗起一點惱,倒反笑了。
  「你們兄弟不和,知我什麼事?別把我拖下水!」
  「說這什麼話?」唐蓮西假正經的面具摘掉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我就是怕你被污水纏上了,才挺身拉你一把的。你以為我那麼愛管閒事嗎?」
  「你們說夠了沒有?」唐荷西似乎不願再忍耐,驀然冷冷地開口,道:「都給我出去——」
  「等我把話說清楚,自然會出去。」唐蓮西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裡,對卡門蕭說:
  「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接近我們了不起的唐大少爺,別被他的假象給迷惑了。招惹他對你沒有好處,只會帶給你麻煩和屈辱,因為他是那種為了自己利益而可以將別人踩在腳下的人。」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記住。」卡門蕭正色的回道。
  「你最好也別喜歡他,以免浪費自己的感情,又可憐了一顆破碎的心。」唐蓮西句句衝著唐荷西而來,但似乎又很認真地在警告卡門蕭,怕她受傷害。「在你還未被他的假象迷惑之前,最好先認清楚他的真面目,別學飛蛾撲火,傻傻地以身試煉,盲目地送死。」
  「我會記住你的話,這一點請你不必為我擔心。」
  她的感情早就風化了,根本不管愛情那種東西迷惑。戀愛那種廉價的關係,對她來說是不必要的;必要時,她甚至可以出賣感情這種東西。愛情充其量不過是一種引誘的姿態,她用來撒餌的工具。
  所以,她當然不會喜歡上唐荷西。她不會傻到去學飛蛾撲火,為愛燃燒,而葬身在黑暗。
  「不過,你可以喜歡我——」唐蓮西戲謔又認真地說:「我既高大又英俊,條件也不錯,是你最好的選擇!」
  「是嗎?」卡門蕭忍住笑,對他有著奇怪的好感,微揚著嘴角說:「我會考慮的,二少。」
  「叫我蓮西就可以!我跟某人不一樣,受不了那種彆扭的稱呼。」重又帶著敵意的挑釁。
  唐蓮西明顯地處處跟唐荷西作對,語多諷刺。
  「話都說完了吧?說完了就給我出去。」唐荷西始終掛著一張沒表情的臉,機器一般冷硬的線條,絲毫不為所動。
  卡門蕭猛然回身,不言不笑看著他沒表情的臉——她知道她將會記住唐蓮西的忠告,離開這個人遠一點,一步也不去接近。
  「卡門?」唐蓮西看她似乎在發怔,叫了她一聲。
  唐荷西森冷的雙眼,泛閃出一絲豹般的獸類銳殺的野光。
  這道光盯住卡門蕭。
  卡門蕭慢慢轉開臉,閉上了眼。
  她絕對不會傻到去學飛蛾撲火。盲目地受迷惑,染上愛情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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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1: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房裡無聊地悶了一上午後,看看時間,差不多是吃飯的時候,卡門蕭很實際地走出房間,到廚房找飯吃。
  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撞見正要出門的唐芙蓉。唐芙蓉染得一頭時髦的石榴紅髮色,長髮捲得彎彎曲曲,像蛇一樣;配上一襲水晶紫的香奈兒,以及同色系的配飾皮件,堆砌出一身富家身段的名牌架勢。加上她年輕、神采亮麗,精心妝扮下,更散發出耀眼灼目的盛焰。
  看見卡門,她把頭甩得高高的,神氣傲慢,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態。一雙貓眼睛,描得細細長長斜斜插入鬢髮,將她的神氣,再添得幾分驕蠻。
  從卡門蕭來唐家開始,她就沒有正眼瞧過她,無時不擺著一副大小姐的架子。卡門蕭總盡量避開她,若非必要,便不跟她正面接觸;就像她不去接近唐荷西一樣。
  「張嫂,有什麼吃的沒有?我肚子餓扁了!」還沒走到廚房,卡門蕭就張聲嚷嚷。
  不料迎在廚房門口竟是詹嫂那張森肅的臉。張嫂想警告她已經來不及。
  「卡門小姐,你什麼時候想用餐,隨時可以請張嫂幫忙,沒必要這麼大聲嚷嚷。」詹嫂刻板的臉,因著皺紋條紋路縱傾橫布的關係,總給人一種往下垮的感覺。
  詹嫂垮著臉,瞅她一眼,挺直脊樑直走出廚房。
  「詹嫂好像不喜歡我的樣子——」看著詹嫂的背影走遠了,卡門蕭才走到桌旁坐下。
  寄住在唐家這幾天,每到吃飯的時候,她都是跑到廚房來,與張嫂一起湊和著吃,張嫂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並不多做要求。幾天下來,跟張嫂相處熟了,平時不多話的張嫂,對她顯得分外有好感,話也多了起來。
  「那是當然的,除了大少爺和大小姐,詹嫂對每個人都是這樣。她對二少爺和三少爺也是這種態度。」
  「為什麼有這種差別待遇?他們不都是一家人?」卡門蕭邊吃邊問邊伸手接過張嫂端來的肉絲蛋炒飯,捧到鼻前深深聞了聞。「嗯,好香。你的手藝實在太好了,不管煮什麼都很好吃。」說著用手指夾起一條肉絲放進嘴裡,吮掉手上的油膩。
  張嫂看著笑了,也在桌旁坐下。「今天三少爺說想吃炒飯。他不吃葷食油膩,我怕你吃不慣,另外給你炒了盤肉絲蛋炒飯,你將就吃吧。」
  「我什麼都吃,無所謂。」卡門蕭扒了好大一口飯塞進嘴裡,咀嚼幾下,又塞進一口,寒得都是飯。口齒不清地說:「藕西吃素嗎?他還在發育的年齡,不吃魚肉,營養夠嗎?這樣太不自然了,人類本來就是雜食的生物——」話沒說完,又貪心地扒進一大口炒飯,腮幫都鼓起來。
  「沒辦法,葷肉他就是不肯吃,老爺說他,他也不聽。」
  卡門蕭心裡很不以為然。她看他是太好命了!叫他到街頭流浪幾天看看,看他吃是不吃。真要餓到肚子扁了,只怕連垃圾箱裡的發霉麵包都翻出來跟貓狗搶著吃。
  她從小就拎著包袱跟阿婆四處流浪,依賴撿破爛為生,什麼事都要靠自己去苦掙,很討厭那種什麼都不會做,只會等著別人替他發落的人。所以,她從來就不會對別人有憐憫同情之心,出賣廉價的溫情。
  「他這樣魚不吃、肉不吃,什麼都不吃,等著發育不良好了。也難怪詹嫂偏心,同是一家兄弟姐妹,對待他們卻有差別待遇。」
  「這是有原因的。」張嫂說。
  「哦?」卡門蕭不是很感興趣,將白開水當飲料,連吞了好幾口炒飯。
  「其實這件事我不應該多嘴,不過,我想,你多少也應該知道了一些……」
  原因說穿了很簡單。
  唐門三兄弟,各自有不同的母親;三個人的氣質個性,都遺傳自各自的母親。
  老大唐荷西的母親,出身望門,天資聰穎,才華卓越,是那種受過良好教育的正統世家的小姐。但她個性好強,凡事苛求完美,和唐介木的感情並不和睦。唐荷西遺傳自他母親優生的基因,從小就顯得優秀不凡、能力過人,很受他父親的重視。然而他卻少言陰沉,鮮少將喜怒哀樂的情緒掛在臉上,個性冷即使不囉嗦,尤其是他那森冷的眼光,似能將人穿透,給人一種冷酷無情的戰慄感。
  比較起來,唐蓮西是三兄弟中,個性最為開朗不拘小節的一個。他母親是影視紅星,他受母親的遺傳,外貌最為俊逸瀟灑,也顯得最為迷人,但也許是因為浪漫基因的影響,他的個性也是三個人中最為放蕩不羈的。他把他父親的訓誡當是耳邊風,整天吃喝玩樂,和一大堆女人攪和,儼然花花公子的模樣,有時甚至放浪形骸到讓人看不下去的地步。相照於唐荷西的優秀卓越,他顯得沒出息且不長進——大概如此,他總是看荷西不順眼,對他的冷峻與一本正經嗤之以鼻。
  最小的唐藕西則是其中最平凡的。他的母親來自平凡的家庭,相貌平凡、才智平凡,一切都平凡,而且體弱多病,內向。但她非常溫柔,總是輕聲細語,敏感而又纖細,受到唐介木衷心的喜愛。唐藕西一如他母親內向的個性,寡言沉默,甚至有些陰鬱。在唐門中,他算是不受重視的一個。
  「雖然如此,他們還是同父親生兄弟,身份一樣,詹嫂沒理由對他們有那種差別待遇。」卡門蕭把埋在炒飯中的頭抬起來,搖晃手中的湯匙說道。
  「還是不一樣的。詹嫂是大少爺母親娘家那邊的人,跟著大太太一起過來,大太太和老爺分手離開後,她留下來照顧大少爺和大小姐。可以說,大少爺和大小姐是她一手帶大的。」
  唐荷西的母親和唐介木結婚後,由於個性過於堅硬好強,和唐介木的感情並不和睦。生下唐荷西後,兩人的爭執更盛,時有衝突發生,感情也日生裂痕。
  唐荷西四歲時,唐介木有了外遇,與當時的影視紅星葉玉蓮發生親密關係,並且生下了唐蓮西。為此,與唐荷西母親的感情更見磨擦。唐蓮西五歲時,唐介木將他們母子接回唐家,唐荷西的母親忍無可忍,帶著剛出生的唐芙蓉離開;不久便與唐介木協議離婚,將唐芙蓉交由唐介木撫養。
  葉玉蓮到唐家後,並未與唐介木正式結婚,對藝術的追求使她無法安於豪門華麗單調的生活,一年後她便離開唐介木,留下唐荷西飛赴巴黎,並且在那裡定居。
  就在這同時,唐介木意外地娶了自己百貨公司的店員進門,也就是唐藕西的母親。她和唐介木結婚後,隔年便生下唐藕西,但她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待他們都親如己出,加上個性溫柔婉約,受到唐介木衷心的喜愛。只可惜,她體弱多病,在唐藕西十歲時,便撒手西歸。
  唐介木頓失所愛,哀痛異常,這以後一直未曾再娶,直到一年前才又娶了現在的唐夫人。
  「三太在死了之後,三少爺就變得更加不愛說話,經常把自己關在房裡,連學校都不肯去。好不容易,勉強哄他念到高中了,他說什麼也不肯再去,整天將自己鎖在房裡不出來;老爺沒辦法,只好讓他在家裡,請家教教導——」張嫂邊說邊頻頻搖頭歎息。
  卡門蕭心裡更加不以為然。這小子命真太好了。就是命太好了,不愁吃穿,才會有時間憂鬱、鬧情緒。
  「這樣不會太寵他嗎?」她閒搭了一句。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三少爺這樣待在家裡還好,要是像二少爺在外頭那樣胡來,才真的教老爺擔心!」
  「真有那麼嚴重嗎?」說起唐蓮西,卡門蕭態度完全不一樣。「蓮西長得帥,個性風趣幽默,家裡又有錢,女孩子喜歡他是自然的事,他多交幾個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真要是那樣就好。但二少爺那樣做,根本是有心跟老爺過不去,要讓老爺生氣。」
  以唐蓮西的個性,這種事,想想也不無可能;他玩世不恭的態度,很有可能是他對這個冰冷的家的報復。
  「真要是那樣的話,那他大概真的沒什麼出息……」卡門蕭舀了一口炒飯餵進嘴裡,含住湯匙略為沉吟自語。
  難得他命好,投胎在這麼有錢的家庭,不懂得利用優勢鞏固自己的城堡,而去搞那些讓自己境況不利的「報復」,實在是不怎麼聰明的事。「報復」是有手段的。還是唐荷西聰明大慶,充分利用他優勢的條件,得到他父親的重視,進而掌握了「唐門」的事業——以後「唐門」怕不都是他的,他想怎麼翻天覆地都沒人管得著。
  「不是還有個能幹優秀的大少爺嗎?」她稍帶了一點諷刺說:「唐先生有個這樣聰明厲害的兒子,一個可以抵三個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張嫂是老實人,聽不出她話裡的諷刺,還以為她在讚美唐荷西,瞇著眼笑說:
  「大少爺的確很優秀能幹,幫了老爺不少忙。多虧有了他,不然老爺一個人要管那麼多事,實在太勞累了。二少爺和三少爺如果也能像大少爺那樣就好了!」
  「其實,我覺得像蓮西那樣不是太壞……」卡門又不以為然。
  「二少爺如果能正正經經的,當然很好,但他就是不肯老實安定下來。」張嫂說:「他就是喜歡跟大少爺過不去,讓老爺生氣。其實,聽從老爺的安排有什麼不好,總比跟外頭那些隨便的女孩廝混來的強。這一點,他就是比不上大少爺。」
  卡門蕭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告訴你,卡門小姐,大少爺下個月就要和倪家的小姐訂婚,這可是大喜事哦!」張嫂話題突然一轉,喜孜孜地宣佈。「倪小姐是倪少爺的妹妹,不僅人長得漂亮,而且溫柔大方,跟大少爺非常相配。」
  「哦?」美麗溫柔的人,通常是人陷阱。卡門蕭反應冷漠。
  盤子裡的炒飯逐漸溫冷,吃起來味道不再那麼好。她把肉絲挑到盤沿,原本可口美味香凝的飯餚,早些冷卻成淡乳色的油脂。
  「啊!差點忘了!我該給三少爺送飯去——」張嫂急忙起身,把先前準備好的素炒飯端到桌上。
  「我替你送去好了!我正好吃飽,也沒什麼事。」
  卡門蕭跟著站起來,趁著張嫂轉身拿裝盤的大盤子和蓋子而沒留意,把她盤裡剩下的炒飯倒到那盤上,攪和均勻,使肉絲掩在炒飯底,再偷偷澆上一匙雞湯。
  哼!他大少爺要學人家和尚修行不吃葷,她就叫他破了戒,早早還俗!
  「也好。我正好還有事情要忙。那就拜託你了,卡門小姐。」張嫂把炒飯蓋好,放在在盤子上。
  「不必客氣。」
  卡門蕭端起大盤子,直接上了三樓。
  「喂!吃飯了!」
  除了圖書室,三樓的每一扇門都是關閉的。卡門蕭搞不清楚哪一間才是唐藕西的房間,每扇門都用腳踹了一下,扯開喉嚨喊叫。
  最裡頭的那間房間打開了,裂開一個手指寬的長縫。
  「喂,吃飯了。」卡門蕭對著門縫裡一雙偷窺的眼睛說道:「張嫂還有事情要忙,我幫她送飯上來。」
  那雙眼睛嵌在那裡半晌,好半天,才又露出一半的鼻子。卡門蕭沒耐心枯站在門外等「芝麻開門」,見門縫露出另一半的鼻子,便用身體頂開門,硬是擠了進去。
  門內和她差不多高的唐藕西,舉止有點不安地站在門邊,一臉堡壘被攻破的不知所措。
  「哪,吃飯了。」卡門蕭端著盤子四處看了看,將書桌的雜七雜八的書籍紙筆掃開,放好炒飯。「以後也許會常見面,所以先來打聲招呼。」
  到現在為止,她還沒正正式式、面對面第一類接觸和唐家人見過面;詹嫂說的那種充滿「溫情」的「家庭晚餐」,到底是什麼味道,她也還不曾嗅到過。和唐家的人,她大都經由各種不太奇怪的奇怪方式打過照面,唐家的人也都是這樣認知她的存在。感覺上,她好像自然地融入了這個體系,也沒太牽強的痕跡——當然,受不受歡迎,那是另一回事。
  唐藕西站在門邊沒動,望望桌上那盤炒飯,又看看卡門蕭,似乎在等卡門蕭離開。卡門蕭當作在自己的房間,自在地四處走動瀏覽,這裡翻翻,那裡碰碰,任意又隨便地動房間裡的東西。
  「啊?這是電腦吧?你會玩這個東西?」她在電腦桌前坐下,隨手翻開桌旁的磁片。
  唐藕西搶過按住磁片,表情木木的,抿著嘴不說話。
  「你不要我碰這個是吧?」卡門蕭支頭看著他。唐荷西和唐蓮西的態度氣質,都很明顯地有著成熟的男人味;但唐藕西顯然還是個男孩,尚未脫胎換骨,身上到處是青春的稚澀氣質。
  他跟她差不多大,身高也差不多,就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算是中等體格。而她則是高挑的,所以對他沉默矗立的身影,並不覺得威脅有壓力。
  「你如果想趕我出去,就儘管開口,我不會介意。」她勾勾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
  唐藕西嘴唇抿得更緊,微微漲紅臉。
  卡門蕭瞧著有趣,站起來指著那盤炒飯說: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開口。這樣吧!你把那盤炒飯吃完,我就出去。」
  稍微猶豫了一會,唐藕西便大步走到桌子前,大口吃著,吃得很快。
  卡門蕭暗裡冷笑一聲。
  每個人身上多少都有一些惡質存在,依附本性而生,而隨著本性孽滋出各種姿態。
  「聽張嫂說,你都不吃油葷?」她走到桌子旁。「這樣不行,不吃魚也不吃肉,營養會不均,對身體不好。而且,也不太自然了。」俯下身,湊到他臉旁。
  唐藕西埋頭猛吃,轉個方向避開卡門蕭的俯臉逼視。
  「不吃魚葷油肉能代表什麼?表示你仁慈?清高?有愛心?」卡門蕭眼瞳裡的藍意結了一點冰。「人本來就是雜食動物,什麼都吃;吃與被吃,自然界本來就是這樣的消長。你沒事學那些草食動物吃草,既不會比較長命,也不會比較偉大,充其量只不過是偽善。有情生與無情生,還不都是『生』?只有像你這種腦袋不清的人才會這樣假作正經。」
  嘗過飢餓、飢寒交迫的人,才會知道「吃」的真正滋味。那是求生存的一種本能,無關神聖,卻是存在的證明。
  所以,對於吃,她從來不挑剔,無所禁忌。不管她做什麼,她也只憑自己的意志,絕不被任何意識型態左右控制。
  野生動物自己都是自己的主宰。在她的血液裡,還留有這樣一絲野性呼喚。
  唐藕西大口大口吞著飯,吃得太快給嗆到,咳了數聲。
  「慢慢吃,別噎著了。「卡門蕭替他拍背順氣。他猛然跳開椅子,和她保持距離。臉皮,這回漲紫了。
  一盤炒飯已經吃得差不多,盤底散綴剩幾條肉絲。卡門蕭用手夾起油膩的肉絲,笑吟吟地在半空中搖了搖,帶著幾分惡意,說:
  「怎麼樣?肉絲炒飯的味道很棒吧?你吃了是不是覺得很香很好吃?我還幫你在炒飯裡加了一匙雞湯,是不是比那些豆乾、蘿蔔的滋味好多了?「
  「你——「唐藕西乍聽嚇了一跳,不斷猛擦嘴。
  「現在擦嘴也沒用,都吃進肚子裡了。
  唐藕西臉上湧出幾分怒氣,瞪著卡門蕭,但卻對她無可奈何。第一天他躲在樓牆偷看她時,她表現得很端莊有禮,沒想到她這麼神氣放肆。
  她覺得卡門蕭身上有股自由奔放的氣息,像風一樣。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好奇。但她做得太過分了。
  「你太……太過分了!」他憤慨地說,有點結巴。
  對他難得的開口說話,卡門蕭竟不覺訝異,反駁說:
  「我怎麼過分了?是吃蛋過分了?還是吃肉過分了?」
  「你……你把肉……把它放進我的炒飯……」
  「哦!」卡門蕭幫作瞭然的晃腦。「你是說,我把肉絲炒蛋和雞湯放進你的炒飯中給你吃,這樣太過分了?」
  唐藕西忿恨點頭號。
  「好——那你說,別的動物也吃。只要你能告訴我,吃蛋過分在哪裡?吃肉又過分在哪裡?吃雞湯又有什麼不對?那我就可以向你道歉。」
  「你……我……那個——」唐藕西被她逼得不知該如何開口。「你那麼會說,我說不過你。」頹然放棄爭辯。
  「不是你說不過我,而是你做的事根本沒有道理。」真該把他丟到街頭幾天。捱捱餓、受受凍。
  「我……我喜歡那樣吃,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是我看得很不順眼。」
  唐藕西吃驚地抬頭。卡門蕭拉把椅子放在他身前,將椅背朝向他,面對著他跨坐在椅子上,雙臂擱在背沿,支著下巴,由下仰倪著他說:
  「頭一天,躲在樓牆邊偷看的那個人是你沒錯吧?幹嘛偷偷摸摸躲在角落偷窺?」
  唐藕西又將嘴抿得死緊,悶不吭聲,死氣得塊石頭。
  「別緊張,我又不是在興師問罪。」她歪著頭看著她。「那算是你的歡迎儀式吧?來——」
  她筆直伸出手。
  等了半天,沒有反應。
  「真的是……」她站起來,跨開椅子,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握手為盟。「握過手就算是朋友了,以後請你多擔待,日子過得會比較愉快。」
  唐藕西來不及縮手,有些微亂。等他回過神,卡門蕭已經放開他。房內一下靜寂起來。
  那種廢墟一般的靜寂。
  「好了,我該出去了。」卡門蕭走到門口。突然又停下來回頭說:「你老是這樣關在房裡不出來,當心久了變自閉。」
  說完回過身,背對著唐藕西擺擺手。
  帶上門,門裡門外就隔成兩個世界。門外赫然站著一個讓人未期的唐荷西,冷然的目光迎著她,等待吞噬她。卡門蕭轉開臉,預備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你倒很行嘛!」幽冷的冰刺,冷冷穿透她。
  「什麼意思?」她心臟一緊,不禁停下來。
  「『握過手就算朋友了』,我太小看你了!」
  唐荷西語調陰沉,一句一句地冷冰冰地由齒縫出來。
  卡門蕭冷淡地望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伸出手臂擋住她。將她逼靠到牆上,而後一步步將她逼進他房裡。
  「這樣談話就不會被打擾。」他不希望被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關上門,落下鎖。
  「你跟我有什麼好談的?」她不認為他這種態度打算讚美她,抱著雙臂,沉著地靠牆站著。
  唐荷西背抵著門,冷漠地盯著她。
  「你接近藕西有什麼目的?」
  「送飯給他啊。」卡門蕭正色回答,半嘲笑半諷刺。
  「這種事張嫂自然會做,不須要你插手。」唐荷西臉色微沉。陰陰的眼神更為冰森。他靠上前,傾身威脅地說:「我警告你,不要打藕西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他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對象。我不許你接近他!」
  原來他是這樣揣度她,認定她接近唐藕西必定存有齷齪的心機,先行來警告她,叫她別自不量力。
  「如果他自己來接近我呢?」怒極生笑。卡門蕭反倒不否認,冷著笑反問。
  「只要你不騷亂他,他絕不會主動靠近你。」
  「是嗎?那麼我想請示,這個屋子裡有哪個人是我可以接近,而不算騷擾的呢?大少爺?」
  她對唐蓮西和唐藕西,都很直接地稱呼名字;只有對唐荷西例外,用著充滿諷刺、不以為然的態度面對他。
  唐荷西不是她能「撒餌」的對象,一開始她就知道,她也未曾這樣想過,只憑著野性的直覺築起一道堤防,避免麻煩。他卻先小人地揣度起她的「心機」,暗含著鄙夷地認定她是那種工於心計,追逐富貴,攀龍附鳳的女子。
  本來她可以不管他怎麼想、怎麼待她,但他如此威脅警告她,要她乖乖不吭一聲,實在不可能。
  「你只要離藕西遠一點就行了。」唐荷西表情冷峻,不廢話、不囉嗦,也不受挑釁。
  卡門蕭如此來到唐家,對他生命是種闖入。那種侵襲太突然,叫他來不及提防,無時無刻不提醒他她的存在。他明白那種危險,極力排斥那些企圖混淆他感情的混沌的感覺,強制他自己對她生起憎厭。
  他必須如此,否則他會逐漸地被侵蝕。
  「這麼說,我可以接近蓮西了?」卡門蕭存心惹他,帶一點報復的惡意。「那麼,我再請示,我可以喜歡他嗎?可以打他的主意、攀附他好變成鳳凰嗎?」
  「如果你有那個本事,那就請便。」唐荷西濃眉化成劍,斜斜刺入她的心窩。
  卡門蕭心頭驀然一陣痛。她一向不跟現實挑釁,也不會那麼不識時務,怎麼對唐荷西的警告,竟浮躁得有些沉不住氣?
  「我自問沒那個本事,大少爺。」她退讓一步。「我會牢記你的警告的,不再去打擾藕西。這樣,你滿意了吧?」
  對她的妥協,唐荷西仍然面無表情。他為什麼警告她,不讓她靠近藕西?那警告的反面,恐怕也在警告他自己——
  「看樣子,你好像不太滿意。」卡門蕭聳聳肩。「不滿意我孔沒辦法嘍。我已經接受你的警告,不敢『心存妄想』了。」
  她再次聳肩。
  一般而言,擁有悲劇性格的女孩,如果美,就容易被原諒;所有加諸她命運的不幸,就可以解釋作命運的乖舛。如果不美,那就慘了,悲劇的性格只會被視為製造麻煩;一切加諸她人生的不幸,也會認為是咎由自取。
  她自認沒有美麗到被原諒的地步,所以她從來不作繭自縛,不讓憂愁悲哀衝垮自己。類如唐荷西對她的「警告」、憎惡的眼神,以及扭曲她人格的侮辱,她就聳聳肩,將它甩開,摒棄它孽滋出的悲哀情緒。
  她絕對不對自己質疑,不對自己的性格、生存方式起猶豫。
  「我可以走了吧?」她看著他問。
  唐荷西沒動,無情的眼,發出無情光芒。那是掠奪者的眼神!寶石一樣的堅冷美麗,讓人戰慄,將人吞噬。
  一樣的光芒籠罩卡門蕭好一段時候,將她覆蓋。然後他突然一反常態,推動冷靜地推開她說:
  「走吧!不要再闖進我的生——」
  像弦斷一樣地猛然嘎止,轉過身背對著卡門蕭。
  卡門蕭不解他這推動冷靜的舉動,對他的失常緊皺起眉頭。
  「喀」一聲,門裡門外又隔成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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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2: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離晚餐還有半個小時,卡門蕭穿戴妥當,準備下樓。這是她第一次要和唐家所有的人正正式式、面對面做第一類的的接觸。張嫂特別叮嚀她,一定要準時下樓,不可遲到;唐介木對時間觀念的要求委嚴格。
  她見過唐介木幾回,幾次都只是匆匆地行個禮打個招呼。唐介木大概五十開外的年紀,表情沉著,不苟言笑,和唐荷西有幾分相似的味道,是那種很有氣勢、讓人難以忽視他存在的人物。
  幾次照面,他都只是對她點點頭,除了第一次隨口的問候。她也只是回個禮,不太熱情慇勤。巴結要看時機,光是涎著臉討好對方沒什麼大用處,只會壞了印象。而且她只是唐家門下一個食客,可以不須要那麼卑躬屈膝,姿態高一點,出未嘗不可。
  她不習慣凡事都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而以本能判斷,朝對自己有利的妥協。
  「卡門!」才走出房間,她就看見唐蓮西在廊外另一頭對她招手,表情有點詭譎神秘。
  「有事嗎?」她走過去,停在樓梯附近。
  「過來一下!」
  唐蓮西只是一逕對她招手,嘴角斜勾,要笑的表情,掩著一層神秘的興味。
  她狐疑不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什麼事?」她覺得距離夠了,停下腳步。
  「再過來一點!」唐蓮西拚命慇勤地招手,手掌朝上,由外向內一擺一擺地比動,一直要卡門蕭再走近一些。「別擔心,我不會吃了你,再過來一點!」
  到底什麼事那麼神秘?卡門蕭不禁感到好奇了,又一步一步地走過去。
  「對!再過來一點,我有事要——」唐蓮西邊招手邊引誘,等卡門蕭走到門口,冷不防一把將她拉進房裡。
  卡門蕭沒有防備,叫了一聲,回過神時人已在他房間裡,兀自心悸,卻見他一臉笑吟吟地望著她,想生氣也發作不得。
  「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她嗔他一眼。
  「沒辦法,用普通的方式叫你一定不肯過來的。」唐蓮西還是笑瞇瞇的。
  面對著那樣一張盈盈的笑臉,卡門蕭再想生氣埋怨,也不得不打消。吐一口氣說:
  「趕快說,到底有什麼事?」
  「哪!」唐蓮西指指床上一個紅色大紙盒。
  「那是什麼?」
  「打開看看啊!我選了好久,跟你很配,你一定會喜歡的。」表情詭譎又自信,笑得意興昂揚。
  卡門蕭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走過去打開紙盒,拿掉墊襯的白色半透明霧面紙——裡面是一件紅色露肩的連身洋裝。
  她側臉去看唐蓮西,詢問的眼神。
  唐蓮西面帶微笑走到她身邊,撩起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
  「怎麼樣?漂亮吧?」他的姿態像是個慇勤的騎士。
  「是很漂亮。」卡門蕭聳人肩,不感興趣地瞄一眼。
  漂亮歸漂亮,跟她有什麼關係?也不知道他是要呈獻給哪個女人的貢物,竟找她來獻寶!
  「又是給哪個女人的貢品了?」她沒好氣地問。
  唐蓮西輕笑一聲,將衣裳疊入她手裡。
  「當然是給美麗熱情的卡門小姐。」他嘴角勾起來,慫恿的說:「穿穿看合不合身,我到外頭等。」話說著就走到門外,不給卡門蕭拒絕的餘地。
  「等等——」卡門蕭喊著,慢了半拍。
  怎麼回事?她瞪著火一樣艷紅的洋裝,有點迷惘。
  她歪頭想想,臉上慢慢浮起笑,換下紫色洋裝。
  衣裳一改,色彩一換,鏡中的人便呈現出全然不同的情調;有一點野,充滿冷艷熱情的現代型矛盾美感。她的身材雖然略顯清瘦,但瘦不露骨,整體修長有致。
  「好了嗎?我要進來了……」
  唐蓮西敲敲門,等了半晌,推開門進來。卡門蕭回身面向他,紅紅的艷光逼得他霎時閉了閉眼。
  「卡門……」他由衷地發出讚美。卡門蕭此刻散發出的光彩,已不是單純一個美字所能形容。
  「好看嗎?」卡門蕭問,有些不確定。
  「當然!」唐蓮西誇張地吹聲口哨,神采張揚。「你的身材高挑,不管穿什麼都很迷人,很有味道。」
  「你太誇張了。」對唐蓮西辭溢乎情,稍嫌過火的讚美,卡門蕭搖搖頭,只敢打對折接受。
  如果她蓬頭垢面,穿著髒舊破爛、毫無設計可言的老氣服裝,還會像他說的一樣迷人、一樣有味道嗎?
  「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你天生麗質,就算身上只裹條破布,一樣很迷人、很有味道。」
  「是嗎?」卡門蕭有點嘲謔,要笑不笑。真要像那樣,她想「味道」是有的,只不過是發腐的鹽菜味。
  「不相信?來——」唐蓮西聽她語帶嘲諷懷疑,將她拉到鏡子前,站在她身後,雙手按著她的肩,面對著鏡子說:「看到沒有?鏡子中的那個人——那就是你!足以令人目眩的你,你不應該對自己沒信心——」
  一句一句像囈語,卡門蕭卻沒有絲毫陶醉。
  「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相信我,你的美足以顛倒眾生。」
  誇大的讚美,誇大的形容詞;卡門蕭又搖搖頭,依然將它打對折。
  門開著。門外一身黑的唐荷西背貼牆站著,手裡拿著一束正紅的玫瑰。
  兩個人都沒注意,不察門外有什麼動靜。
  唐蓮西左右品量鏡中的卡門蕭,又笑笑說:「你身材高,適合這樣誘人的妝扮。我的眼光果然沒錯!」
  「的確是不錯。」卡門蕭回頭對他一笑。
  唐蓮西略微斂容。「喜歡吧?這是特地要送你的,只有你穿得出這種難以形容的好風采。」
  「這件洋裝要送我?你倒很大方嘛!」她微微揚了揚臉。「好,我收。我的確喜歡。」一點也不忸怩作態,也不顯得靦腆或不好意思,好像接受唐蓮西饋贈是理所當然、應該的。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不收——「
  「為什麼不收?男人送衣服給女人,對女人是一種華麗的讚美,沒有理由不要。」
  「說的好。你真的跟我認識的那些女人很不一樣,她們收到衣物,不管是什麼東西,總是一副驚喜、很高興的模樣,有時還會做出推辭職不好意思一番。你倒乾脆,理直氣壯。」
  「那麼你希望我怎麼樣?匍匐感謝嗎?」
  「我怎麼敢!」唐蓮西出聲笑起來。「而且,你也絕對不會這樣做的,對不對?」
  「只是一件衣服,還沒有偉大的須要那樣做的地步。」
  「所以嘍,我怎麼敢『癡心妄想』!我只是看你每天穿來穿去就那麼幾件,猜想你衣服大概帶得不多,才這麼多事的獻慇勤。」
  「你注意到了?」卡門蕭心情微微受波動。這種事大概只有唐蓮西會注意。她想,他其實是一個體貼細心的人。
  「這屋子就我們兩個是正常的人,我不注意你,注意誰?」唐蓮西以玩笑的口吻,輕描淡寫地將事情帶過。
  卡門蕭輕瞄他一眼,回眸再看看鏡中自己。突然玩笑心起,旋身面對他,一手掩嘴癡笑,一手驚慌忙亂地蓋住裙子的前擺……
  「你看我這樣像什麼?」
  唐蓮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出她是在模仿瑪麗蓮露在「七年之癢」裡,那幕舉世聞名的名鏡頭。在那幕鏡頭裡面,夢露身穿露背白色的連身裙子,站在地下鐵的通風口,裙子被風吹起來,她驚忙想遮下翻飛篷擺的裙子……
  他以為卡門蕭是那種艷冷的女子,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玩笑、可愛的舉動。有趣地瞧著她,興味盎然說:
  「跟我約會吧!卡門。」
  「拒絕。」卡門蕭既不吃驚也不躁動,回答得很乾脆。
  「為什麼?」唐蓮西追問。
  「你已經『惡名』在外了,跟你約會,我豈不是被拖下水,染上『墮落』的污名?搞不好還會被冠下引誘你的罪名。」
  「你會在意那些嗎?」
  「當然!」卡門蕭睜大眼睛,一副「為什麼不在意」的鄭重。「我只是你們家門下一個食客,動見觀瞻,稍有個不慎,可不是一兩句道歉就可以收拾得了。再說,我跟你的身份不一樣,牽扯太多,會很麻煩。」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吧?」唐蓮西又是皺眉又是搖頭在笑,表情奇怪,就是不相信。
  卡門蕭甩了甩頭,鵝絨黑的長卷髮,像波浪一樣起伏,微帶散亂。表情似真非真,既正經又有點胡鬧的神色。
  「我本來想利用美色勾引你,看你會不會喜歡上我,那麼我就可以攀進豪門,一輩子吃穿不愁。」她說得煞有其事。「可是你到處是女朋友,不會少我一個,所以這條路行不通,我還是早些打消那個念頭的好。再說,對女人,你也不會太認真,勾引你,十必九敗,我可不想自討沒趣。」
  「哈哈!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唐蓮西哈哈大笑,斷定卡門蕭在開玩笑。
  門外的唐荷西,冷漠的臉上卻微微起了皺。紅紅的玫瑰,被握力的擠壓,碎落了幾朵。
  卡門蕭傾了傾頭,說:「那麼好笑嗎?我是很認真的——」
  「你真的是認真的?」唐蓮西笑聲不歇,還是不相信。「那好,我就等著你來勾引我——」
  「你沒聽懂嗎?」卡門蕭搖頭。「我『本來』——本來是這麼打算的,現在放棄了。」
  「為什麼?」
  「你對我沒有那種感覺,即使我有心勾引你,也不會成功。」
  「哦?你為什麼那麼肯定?」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彼此有沒有感覺,很自然會明白。」卡門蕭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品吻。
  唐蓮西忍不住笑意又笑了!什麼女人!哪個女人會像她這樣赤裸坦白?
  「看!你又笑了吧!」卡門蕭聳聳肩說:「你沒有以那種角度來看我,所以不管我對你放出任何訊息都沒有用。」
  「照你這麼說,那麼,我們之間算什麼?」
  「同在一個屋簷下的男女罷了!」
  「就這樣?」唐蓮西歪頭思考。「你說得太武斷,不試試看你怎麼會知道?」
  「這種事不必試,一個眼神、一個手勢,甚至光憑感覺就知道了。」
  「不對!我是很喜歡你的。」
  「我也沒說我不喜歡你啊!」卡門蕭腮旁又掛起了笑。「光憑那種喜歡是勾不動的。」
  愛情會戰慄一顆心;勾引則牽動表層的慾望。
  但愛情對她來說不是必要的,她將它當作是一種勾引的姿態、撒餌的工具。而她感覺唐蓮西不是她想撒餌的對象,她不想碰觸那種乾淨的純粹的感情。她感覺得出唐蓮西喜歡跟她相處,感情與她接近,但那離愛慾的層次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她知道他們之間無法那麼算,她無法像對倪日昇那樣對待唐蓮西。「你是說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了?」唐蓮西將手交抱胸前,目光筆直盯著卡門蕭。
  「有沒有可能,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卡站蕭慣常的不置可否,不對事情定一個確然的態度。
  「唉!」唐蓮西垂下頭,做作地吹了一口氣。
  「歎什麼氣?少在那裡裝腔作勢。你們兄弟實在都太好命了,不愁柴米油鹽,才會有那麼多時間憂鬱鬧情緒。」
  「兄弟?你說誰?」唐蓮西抬起頭皺著眉。
  「還有誰?你們家那個自閉兒啊!」卡門蕭用極不以為然,甚至輕蔑的語氣說道:「還有你二少的事,我也聽了不少。」
  唐蓮西反應平淡,像並不意外。
  「你都知道了?比我預期的還快嘛!」他收起玩世不恭、玩笑不正經的表情。
  氣氛改變了,變得髭凝重。卡門蕭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說吧!」唐蓮西誤解她的沉默,揚揚眉,一副備訓的無所謂態度。
  「你說什麼?」卡門蕭反問。「我跟你非親非故,憑什麼替你擔憂、浪費口舌?」
  唐蓮西翻眼瞪她。「你少說這種話氣我!」歎口氣,接著說:「我只跟你說——其實,我認真想過,跳出這些牽絆是非;擺脫家庭、父母等這些不愉快的陰影,認真開始,好好做我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卡門蕭倒感意外,插嘴道。
  「嗯……就是好好跟著教授做研究嘛!」卡門蕭好奇且意外的表情,倒讓唐蓮西鄭重起來。
  「研究?你是指跟著一些大學裡的奇怪老頭,這邊查查,那邊弄弄,然後發表一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嗯,差不多。」唐蓮西忍住笑,對卡門蕭不知輕重的冒犯不以為忤。
  卡門蕭安靜下來,仔細盯著他,像盯著標本那麼仔細。
  「這倒真是天方夜譚。」她說:「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只知享樂、沒什麼出息的富家少爺。說說看,你研究的是什麼?」
  「你沒看錯,我的確沒什麼出息,只知享樂。」他做態地垮下臉。
  「別拿話來激我,我不會良心不安的。快說,你所謂該好好做的事是什麼?」
  「考古。」
  考古?
  卡門蕭愣了一下,盯著唐蓮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爆出一聲大笑,不可自抑。
  「嘿……」唐蓮西被她笑得髭窘,臉龐微漲紅。
  氣氛又變了,變得熱鬧輕鬆。
  門外的唐荷西森黯的表情,始終沒有舒展開過。怒放的玫瑰隨他情緒的起落,碎落了一地紅,四下一瓣一瓣破碎的嫣紅,像煞他臉上妒恨的血色。
  他慣將情緒收斂,將表情覆以冷漠,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是冷漠的一張臉,結構卻複雜得讓人難以讀懂,不若唐蓮西單純的感情分明,愛就是愛,厭惡就是厭惡,鮮少有模糊的地帶。
  他悄然無息地移至到門口。
  唐蓮西正抱著衣服,將自己關進房間內衛浴室,一邊嚷嚷著要卡門蕭等著他換好衣服好充當她的護花使者伴她下樓。
  卡門蕭笑著應聲答應,視線不經心一轉,觸到門口唐荷西冷冷的目光。
  他不發一語,當著她的面,將手上那束玫瑰丟到地上,伸腳踩爛。紅紅的碎瓣無辜地四散逸落,殘情在流,流著無聲的嗚咽。
  卡門蕭目不轉睛地瞪著他,像被定住一樣無法將視線移開,有一刻,她覺得她好似化成地上那些四碎的落紅,而唐荷西正一肢一肢充滿憎恨無情地踩踏著她。
  她感覺唐荷西對她充滿憤怒憎厭。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那會只是她的錯覺嗎?
  七點差五分,卡門蕭穿著唐蓮西送她的露肩連身洋裝,與唐蓮西雙雙步下樓梯。走到一樓樓梯口時,正巧碰見從樓梯下走過的張嫂。張嫂含笑抬頭稱讚她,說「卡門小姐,你穿這件衣服真好看;不比大小姐差!」
  唐蓮西對卡門蕭眨眨眼,兩人相視一笑。
  「那我呢!張嫂?」他說:「你看我們是不是很相配?」
  「是很相配。不過……」張嫂神秘一笑,趨向卡門蕭。「大少爺有沒有把東西交給你?」
  「什麼東西?」卡門蕭一頭霧水。
  「花啊!好大一束!我托大——」
  「張嫂!」張嫂的話,說的不清不楚,尚未說完,就被詹嫂一聲叫喝截斷,留下一截讓人困惑的尾巴。
  「張嫂到底在說什麼?什麼花?」唐蓮西好奇問。
  「我也不知道。」卡門蕭也是一臉疑惑,一時沒有想太多。「不管那麼多了,走吧。」
  進了餐廳,唐荷西和唐芙蓉已經先到,各自坐在位子上,就連唐藕西也教人意外地出現在他的座位上。
  大方形桌上首是主人唐介木的位子,兩個長邊左首三兄弟依席而坐,右首坐的是唐夫人和唐芙蓉。卡門蕭算是客人,被安排在唐夫人的座旁,右鄰唐芙蓉,與唐蓮西面對面。
  唐蓮西右手邊位上,唐荷西一語不發地看著前方,視線裡沒有任何人。
  「什麼嘛!竟然讓我坐在這個人的下位!詹嫂!詹嫂!」唐芙蓉不滿地鬧脾氣,高聲叫著詹嫂。
  詹嫂很快出來。唐芙蓉驕蠻地瞪眼說:
  「詹嫂,位子這麼多,幹嘛讓這個人坐在我前旁!?」
  「這是老爺吩咐的,芙蓉小姐。」詹嫂低聲下氣地解釋。
  「我不管!叫她走開!別在我身——」
  「芙蓉,夠了!」唐荷西沉聲喝止她的任性。
  唐芙蓉似乎對唐荷西頗為忌憚,被他喝止,不敢再大聲嚷嚷,嘟著嘴亂扯著桌巾出氣。
  唐蓮西側頭斜一眼唐荷西,再將目光移向卡門蕭。唐荷西仍然目視前方,不意其他的人;卡門蕭則若無其事地面對著他,泛著藍意的眼睛和表情一樣地無動於衷。
  他猛覺得懊惱,剛剛為什麼慢唐荷西一步挺身而出?
  他朝著卡門蕭正想開口,唐夫人挽著唐介木走進餐廳裡來。
  唐介木一坐定,便朝卡門蕭望來,目光如隼,審視的成分大於問候。
  「住得還習慣吧?」他的聲音很有力量,稍微低沉,一字一句地很有權威感。
  卡門蕭沒有被他銳利的眼神嚇倒,筆直逼視回去,但技巧地略微放低頭,使得架勢上矮他一截。臣服在他的力量下。
  「很舒適。」她說:「非常感謝唐先生和夫人對我照顧,使我免於流落街頭。」
  到唐家這幾天,她第一次開說感謝。這是說這種場面話的時機,跟她心裡真正怎麼想沒有關係。
  「不必客氣。」唐介木審忖的眼神沒變,對卡門蕭似乎很感興趣。「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說出來,別客氣,把這裡當作是自己的家。」
  「是。謝謝先生。」卡門蕭點頭,第二次說感謝。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烤雞。
  詹嫂領著張嫂將菜餚一道一道端上,在一旁服侍大家用餐。
  飯桌上的氣氛很沉悶,大家都沉默地咀嚼,幾乎沒有人開口,好似只是在盡義務似的完成某種團體儀式罷了。
  卡門蕭沉著安靜地吃著飯。她不習慣用刀叉,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將刀子掉落在地上。
  唐芙蓉噗哧一聲笑出聲,嘲笑她的失儀。
  「有什麼好笑的?」唐蓮西這次搶先瞪了唐芙蓉一眼。他慇勤地要將自己的刀子遞給卡門蕭抬手隨即發現不妥。
  「張嫂,請你替卡門蕭換枝刀子。」唐夫人朗聲說道。
  卡門蕭側頭看著唐夫人。唐夫人優雅地拿起餐巾擦拭嘴唇,微側著臉朝她說:
  「這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當然不會放在心上,拿著張嫂遞的刀叉,慢慢地切著雞肉。但慣性的關係,對於刀叉,她還是無法使用得心應手。
  她放棄雞肉,端起開水喝了一口,視線不經意掃向側視的唐夫人,驀然一呆——唐夫人的側臉牽動了她一絲隱約的印象,好像曾在哪兒見過,似曾相識之感……
  門鈴響,擾斷她的思考。
  一男一女隨著張嫂進來。男的是倪日昇,女的則是倪雅晴。
  「歡迎!歡迎!」唐夫人起身迎接。
  「打擾了!」倪日昇頷著微笑,眼光越向卡門蕭。
  「怎麼會!」唐介木威肅的臉被笑容融化。「來,坐。你跟雅晴也不是外人,來了正好熱鬧。」
  「唐伯伯,我自己做了一些點心,帶來讓大家嘗嘗看。」
  倪雅晴笑恬恬的,很自然主動地站在唐荷西身旁。
  唐荷西把座位讓給她,移到唐蓮西的位子,唐蓮西和唐藕西也各自往左移了位置。
  倪日昇則走到唐芙蓉身旁坐下。
  張嫂早忙著又務了兩副刀叉上來。
  「張嫂。」唐夫人吩咐道:「這是雅晴小姐帶來的點心,你先拿下去,待會切給大家吃。」
  「麻煩你了,張嫂。」倪雅晴顯得那麼賢淑有禮,面面俱到。她很自然地轉向卡門蕭。「這位一定是卡門了?」笑容極為親切,讓人無法懷疑她的溫柔誠意。
  卡門蕭輕輕扯動嘴角,回她淡淡的笑。
  倪雅晴風姿綽約,儀態萬千,一看就是那種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受過良好的熏陶,談吐修養極為優雅;而且氣質雍容,美麗可親。就像唐蓮西說的,「美麗本身不需任何解釋,就有足夠的說服力」,倪雅晴的美,擁有無比強烈的說服力。
  但通常美麗的女人,個性裡都有一些陷阱存在,無法完全由外觀判斷他內心真正的情感與意圖。卡門蕭血液裡有著野性的特質,對倪雅晴隔著七分距離。
  「雅晴下個月底就要與荷西訂婚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唐介木笑瞇瞇地對卡門蕭解釋。
  「真的?」卡門蕭做戲說:「恭喜你了!唐先生,能娶到倪小姐這麼美麗優雅有教養的兒媳婦。」
  唐介木笑呵呵!像是很滿意她的讚美與恭賀。
  唐蓮西低下頭,用眼角偷瞄卡門蕭一眼,咬著嘴唇偷笑。卡門蕭則瞪他一眼,伸出腳踢他,不意踢到唐荷西。
  唐荷西沒有任何騷動,僅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唐介木不時轉頭和倪雅晴說話,間雜間談倪日昇幾句;唐夫人也加入談話的陣容,餐桌上的氣氛霎時活絡了起來。
  「日昇,這些日子偏勞你了。還勞駕你帶卡門回來!」唐介木將愉快的笑臉轉向倪日昇。
  「唐伯伯不必客氣,那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倪日昇謙虛地回答,總算找到機會接近卡門蕭,目光越向她說:「卡門小姐來了這幾天,過得還習慣吧?」
  「很習慣,謝謝倪律師關心。」卡門蕭一派外交辭令的口吻。
  唐荷西幽冷冷深沉的目眸,極快地爆出極光射向倪日昇,隨即冷峻地鎖向卡門蕭。
  「日昇。」唐芙蓉搶著機會開口。「你家事業那麼龐大,倪伯伯一直等著你幫他分擔,你偏偏抓著事務所不放。當律師真的那麼好玩嗎?」
  倪日昇笑而不答。唐介木跟著追問:
  「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事務所?你父親一直怪我,說我助紂為虐,不勸你還反幫你。真是冤枉!」
  倪雅晴、唐夫人和唐芙蓉都附和著笑起來。
  倪雅晴說:「我哥那個拗脾氣,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不管誰說都沒有用。
  「雅晴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自己的哥哥!」唐芙蓉嬌俏地抗議。在兩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早都默認他們必成一對。
  「奇怪了,我說自己的哥哥,你怎麼心疼起來了?」
  惹得幾個人又開懷笑起來。
  唐芙蓉紅著臉,低下頭吃飯,不時用眼角偷瞄倪日昇。
  卡門蕭瞧著,暗暗在心裡竊笑。唐芙蓉表現得算夠露骨了,大概沒有人不知道她在喜歡倪日昇。倪日昇呢?她轉過去看他,他也正越過唐芙蓉在看她。
  她微閉上眼,轉回頭,隱去唇旁微勾起的笑紋。
  愛情是弱肉強令的遊戲。她撤了餌,而他上了鉤;唐芙蓉只怕怨她不得。
  她暗裡對自己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開水,突然感到奇怪的視線感。她定了定神,視線朝唐藕西掃去。
  唐藕西一直沉默地低著頭吃飯,偶爾趁大家不注意時用眼角偷瞄卡門蕭,見她冷冰的目光瞪著他,慌忙將目光收回,縮進殼中。但他實在太慌張了,手肘掃到碗盤,跌破到地上,反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唐蓮西注意到更不一樣的,稀奇地說:「藕西,你在吃雞肉啊?你不是不吃魚肉葷腥嗎?」
  大家這才都發現,紛紛將眼光掉向他。
  唐藕西困窘到極點,極力想躲開所有人的視線,吶吶地開口,囁嚅說道:
  「我……我想偶爾……偶爾吃點肉也沒……沒關係。」
  「這才對嘛!」唐蓮西哥倆好地一把擁住他的肩膀。他瑟縮一下,不自在地想逃脫。
  唐介木更是高興,但他不形於色,只是低了身拉向他問道:
  「這樣夠嗎?要不要再我吃一點?」轉而高聲呼喊詹嫂。
  「不,這樣夠了!」唐藕西更形困窘,低著頭猛扒飯。
  而在大家都注意力集中在唐藕西身上時,只有唐荷西冷森森的眼光始終盯著卡門蕭。
  卡門蕭泰然自若,一口一口從容地喝著開水,不去理會他那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
  晚餐好不容易總算結束,主人和客人都轉移到客廳。一陣散亂中,唐藕西跟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矗影在卡門蕭跟前,囁嚅著,欲言又止。
  卡門蕭無所謂地等著,不催促地不甚在意,甚至不開口詢問。
  「嗯——我……我……」唐藕西低著頭看自己的腳跟,磨菇了許久,有說還是等於沒說。
  然後他好像綞下定決定,猛然抬頭要面對卡門蕭,但乍觸到卡門蕭冷亮的眼神,那股勇氣倏然委縮。他抿抿嘴,惶惶地抽身退開。
  卡門蕭依然一臉無所謂,把頭一撇,發現唐荷西目光的監視,沒好氣說:
  「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主動接近我的,可不是我去勾引他的,別再任意給我按上莫虛有的罪名。」
  唐荷西慣常的冷峻表情,不囉嗦,不廢話!暗藏的情緒,都鎖在那雙幽冷深沉的眼眸中。
  「荷西?」倪雅晴從後頭斜冒出來,挽著唐荷西的手。
  卡門蕭趁機想退開,冷不防被唐荷西叫住。
  「你也來吧!」聲波像繩索,冷冽地套住她。「日昇放下繁重的工作,特地將你帶來這裡;他又是我們唐家的法律顧問,就算不是客人也是朋友。你不陪他敘敘舊,就這樣避開,豈不是太失禮了?」
  這些話似乎話中有話,暗藏許多可疑的玄機,意有他指。卡門蕭咬咬嘴,想反擊他,卻礙著倪雅晴在,被逼得進退兩難。
  「怎麼?很為難嗎?這可是個好時機——」唐荷西語調冷冷的,說的話像在打啞迷。只有卡門蕭聽出了他話中帶刺的輕蔑。
  她冷淡掃他一眼,忍下想脫口而出的衝動。
  「別理他的挑釁。卡門。」唐蓮西早先一步離開餐廳,沒等到她,回頭來找卡門蕭。「我等了你一會,沒看見你出來,還以為發生什麼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說什麼。你是唐家的客人,沒理由也沒義務幫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著卡門蕭,丟下這些話,轉身欲上樓。詹嫂飄忽地閃現在他們身前,擋住了去路。
  「少爺。」她說,「老爺請你和雅晴小姐、蓮西少爺,還有卡門小姐到客廳去。」
  唐門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爺」,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區別。卡門蕭心裡隱約有股詭奇、不舒服的感覺,說不出是什麼;詹嫂週身總讓她感覺到有一圈危險、有害的氣圍,警告她不可輕近。
  「唐伯伯在等我們了。荷西,我們快出去吧!」倪雅晴仰著頭看唐荷西,柔聲催促。
  「對!你們還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會冒犯聖威!」唐蓮西語帶譏諷。
  詹嫂說:「蓮西少爺,請你和卡門小姐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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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3:16 |只看該作者
  「我才不去!」唐蓮西擺擺手。「我寧願去擁抱那些可愛溫柔的化石美女。」
  「蓮西少爺!」詹嫂垮垮的臉,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蓮西!」卡門蕭叫住唐蓮西。他回頭對她眨眨眼,比個旁人看不懂的手勢,卡門蕭隨即意會,欣然微笑起來。
  唐蓮西說的什麼「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麼。
  管不住唐蓮西,詹嫂拉垮的臉更加陰沉。隼鷹一樣銳利細小的眼睛,不見溫情地盯向卡門蕭。
  「卡門小姐,請跟著少爺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別讓老爺等久了。」
  大廳中,倪日昇側對著廳門而坐,與唐芙蓉傍鄰著;張嫂正在為他們倒茶。看見卡門蕭,立刻放下正端到嘴邊的茶杯,很紳士風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後順勢自然地伴著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這一切冷冷看在眼裡,豹類般掠奪者冷酷無情的光芒收斂入瞳孔裡。
  「來,卡門,喝杯茶,放鬆情緒。」唐介木越過眾人招呼卡門蕭。他雖然不苟言笑,對卡門蕭卻算是極為親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平時嚴肅冷繃的臉上不時可以看見笑容。
  「哪。」倪日昇慇勤地替卡門蕭接過張嫂端來的茶,再轉遞給她。含笑附和說:「唐伯伯說的沒錯,飯後一杯茶不僅有助於消化,而且能鬆弛緊繃的情緒。」
  只得接過熱茶,慢慢啜了幾口。她不能拒絕或推辭,儘管她根本從來不喝這些東西——她不喝白開水以外的流質飲料,因為幼小時隨著阿婆撿拾破爛,從垃圾箱撿來一包鋁箔的梅汁之類的東西,足足讓她上吐下瀉了一個禮拜!
  那是不愉快的記憶,使得她不輕易碰那些垃圾飲料。
  但此刻——她別無選擇,眉心微蹙,捧著熱茶慢慢地又啜了幾口。
  「這麼難喝嗎?看你眉頭都皺起來了!」倪日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聲說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著呢!你好像不怎麼欣賞品茗這些茶香?」
  她稍稍一驚,若無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說話,沒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雙黑玉一樣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眼裡的神色,有些複雜、教人難以察辨是什麼的模糊隱約的疊影。
  卡門蕭試圖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開視線,避開了她將展的笑顏。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無其事的表情。回過臉,卻逃不掉倪日昇審視的笑眼。
  「別擔心!」他將她的心思、一舉一動都錄在笑眼裡。「你就做做樣子,當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沒關係!他們不會注意那麼多。」
  卡門蕭側睨她一眼,看著前方。「你倒是觀察得仔細。」
  「那是當然的,因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聲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門蕭的心扉。
  卡門蕭仍然看著前方,不稍斜視。倪日昇已經說得夠露骨了,讓她知道他的意圖。
  魚兒吞下了餌。
  「喜不喜歡我送你的花?」趁著眾人不注意,倪日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語。
  「什麼花?她愣了一下,反問。
  「玫瑰花啊!請人在傍晚送來的——」
  「是不是一大束,艷紅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門蕭驀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時踩在腳下的那束玫瑰。
  「沒錯。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歡……」卡門蕭含糊地點頭,禁不住狠狠地瞪著唐荷西,心頭一股惱怒。
  唐荷西察覺她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憤而掉頭別開臉。
  而一直被倪日昇冷落的唐芙蓉,惱羞妒恨的眼光不時射向她,她越發覺得生厭,興起報復的情緒。
  她不意無意地靠近倪日昇,微微傾著頭,露出一種柔情無邪的神氣;笑顏燦爛如花,時而又流露著艷麗又楚楚可憐的神態,恁般動人。倪日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沒忘了唐介木在場和其他可能的監視,適可而止地收斂態度。如果夠聰明的話,這個時候走為上策。
  「對不起!」她出聲說:「我覺得有點頭暈,想先告退。」
  「頭暈?」唐介木說:「要不要緊?我叫人請醫生來看看——」
  「不必麻煩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沒事。」她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真的不要緊?不必請醫生來嗎?」唐介木真的很關心她,態度親切得讓她覺得不自然。
  他對自己的兒女沒有這麼「關心」,反而對她這個外人這麼親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聲說:「只是頭暈,應該沒什麼關係,我看讓張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張嫂——」她喚了張嫂出來。「張嫂,麻煩你扶卡門上樓休息。」再對卡門蕭叮囑說:「如果覺得有哪裡不舒服,馬上告訴我們,別忍著,懂嗎?」
  「嗯。」卡門蕭點頭。唐夫人那一聲「懂嗎」,竟莫名地叫她感覺到一種奇怪的溫暖。
  其實她只是找個借口離開而已,但現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靜靜躺下來休息一會。
  心中被那奇怪的溫暖感覺溢滿。
  「張嫂,謝謝你。」
  卡門蕭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為她整理被蓋的張嫂,有些無力地道謝。
  「不必跟我客氣,你好好休息。」張嫂身上有股類似阿婆溫暖的氣息,笑起來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門蕭無聲笑了一下,表示聽進她的話。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著。」張嫂幫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門口。
  「張嫂——」卡門蕭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樓梯口說到一半沒說完的那些話。你問我有沒有收到花——到底怎麼回事?」
  「那件事啊!」張嫂愉快笑起來。「不知道誰送來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給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爺拿上去給你——咦!你沒收到嗎?」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門蕭否認沒收到,給張嫂滿意的答覆,看她滿意地開門出去。
  唐荷西踐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昇送她的……她從床上猛跳起來,惱怒的情緒填得滿腔。
  太過分了,那個唐荷西——
  她在房間內走來走去,一邊聽著廊外的動靜。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非找他把事情問清楚不可……
  憤怒的情緒使她無法冷靜下來。
  唐荷西一開始就不歡迎她,用著異色的眼光剖測她;甚至出言威脅警告她——這些都無所謂,她不在乎他對她的憎厭。對他們這種溫室的公子少爺來說,她就像充滿毒菌的惡瘤,被他憎厭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問清楚;如果他以為她會默不吭聲地受欺壓,那就大錯特錯。
  她靜靜等著,像獸類狩候獵物、像幽靈窺伺生魂,在梯口陰暗的角落無息地守著,等著唐荷西走上樓。
  過了很久很久,她覺得自己彷彿幽結成了化石,輕微的,她聽到「達達」的聲響,步履的足音。
  她等著那個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來,幽靈一樣倏忽無息的飄現在他身前。
  「你是什麼意思?」低冷的嗓音隨著夜晚冰涼的寒意,彷彿也結成了冰。
  唐荷西劍眉一蹙,似乎對卡門蕭突然冒出的質問不著頭緒。
  「別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裡瞭然,臉上的神氣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麼權利那樣做——」她愈是有氣,不禁提高聲調。
  他臉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陰狠冷漠地由喉嚨裡逼出低重、金屬性聲音說:
  「你想在這裡跟我大聲嚷嚷嗎?」
  將她拖進圖書室,關上了門。
  圖書室一櫃櫃的書,鋪著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麼大聲喧嘩雜沓,吵雜聲都會被四壁的畫牆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麼不滿,說吧!」唐荷西沉著站在門邊,似乎並不將她的憤怒放在心上。
  卡門蕭絲毫不掩飾內心的憤怒狠狠瞪著他。「你憑什麼那麼做?你連最基本的道德觀念都不懂嗎?」
  「憑我是唐家的大少爺。」唐荷西不慢不火,冷峻從容。「難不成你想穿蓮西送你的衣服,與倪日昇的約會?你把我們兄弟當成什麼了?」
  我們兄弟……卡門蕭驀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麼關係?但這呆很快就被惱怒的情緒掩蓋。
  「那不干你的事!」她惡聲惡氣的回答。唐荷西好似無時無地不在監視她,她和唐蓮西那些談話,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陰沉下來。「不但把蓮西哄得團團轉,連倪日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簡單!卡門蕭能把兩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門蕭下意識一步步地後退。
  但他愈帶近,表情愈是冷酷猙獰,眼光愈是憎恨厭惡,終於將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進她的肩骨。「連我父親那種嚴肅難以親近的人,都對你特別有好感。他對我們這些子女,都沒有像對你那麼關心!卡門蕭,你究竟是什麼樣的惡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門蕭極力想掙脫。
  唐荷西對她的憎厭,摻雜了某種複雜的情緒,她不清楚是什麼。而此刻的他,像一頭叢林的黑豹,森冷無情的目光泛爍著強烈的殺意,極欲將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遠都不要出現!」
  他撲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獸一樣地撕裂他的獵物,將她吞噬。








第五章

  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金色的觸角拂吻上卡門蕭瓷器白的臉龐。她睜眼醒來,反射第一個動作,伸手觸摸她的頸子。同時咳了一聲,房間裡的空氣有些寒。
  她跳下床,躍到鏡子前。脖子上一圈明顯的齒傷,瘀紅青紫,宛如野獸的咬痕。傷口已經凝固,結了一層暗黑色的痂,在她瓷白潔滑的勁子上,顯得極端突兀和醒目。
  唐荷西似乎真的憎厭她到了極點,下手絲毫沒有憐惜。那一剎那,當他撲向她時,她以為她真的會被他那樣咬死。
  她甩甩頭,離開鏡子前,找了一件高領的衣服套上。突然卻覺得生氣,把衣服脫掉丟在床上,換了一件尋常的襯衫。頸子上的傷口,歷歷在目。
  是他咬傷她的,她沒必要偷偷摸摸地遮掩!
  這個傷口讓她心情惡劣了一晚上;直到現在,她還心有餘悸。她很清楚唐荷西憎厭她,卻沒想到他會以這樣野蠻的方式傷害她。
  她大步踏出房門,深深吸一口氣。冰涼入肺,又咳了一聲。
  廊外靜悄悄地。經過圖書室,她猶豫了一下,推開門進去。昨晚就是在這扇門後,唐荷西像一頭黑豹一樣咬住她的咽喉,企圖將她撕裂。
  聽見開門聲,裡點一個人影受了驚嚇似的倏然轉身過來。看清楚是她,抿抿嘴,有點侷促不安。
  卡門蕭只是淡淡掃他一眼,懶得開口,自顧走到靠窗的櫃子前,挑撿出幾本書。
  「嗯……那個……我……」意外地,那人囁嘴著主動開口。
  卡門蕭轉個身濃眉微挑。
  「你在跟我說話嗎?唐藕西?」她的態度極其無所謂,漫不在乎。「有什麼話就大大方方開口,不要吞吞吞吐吐的。」
  「嗯……」唐藕西低頭看著地毯,欲言又止,遲疑了很久,才鼓足勇氣,下定決心地勇敢抬頭,一鼓作氣說:「你……你那樣說,說看我不順眼——你是不是很……很討厭我?」
  卡門蕭微楞一下,淡瞧他一眼,淡聲說:「不!只是看不順眼,扯不上討厭或不討厭。」
  唐藕西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好似放心了。
  「嗯……卡,卡門——我可以叫你卡門嗎?」他有些靦腆。
  「隨你高興怎麼叫。」卡門蕭聳個肩,轉身繼續挑撿她要的書。
  唐藕西表情又是一陣輕鬆,更加放心似的。
  「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卡門。」他說:「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說過話,你跟我知道的人實在很不一樣。」很奇怪的,面對卡門蕭他竟可以放輕鬆的、流利無礙地說著話。
  「是嗎?」卡門蕭的反應一點也不熱中。
  「真的!」唐藕西大聲急切地表示,又為自己的不自禁感到不好意思。「嗯,卡門,我想,我……我還可不可以像這樣跟你談話。」「恐怕不行。」卡門蕭停下挑撿書本的動作,歪了頭想想。說:「有人警告我不能接近你。」
  「警告你……」唐藕西聲音聽起來並不怎麼驚異,垂下頭問:「是不是我大哥?」
  卡門蕭沒作聲。
  唐藕西又問:「你那個傷口也是他——我大哥弄傷的,對不對?」
  卡門蕭霍然回身,滿臉「你還知道什麼」的表情。
  唐藕西用眼角餘光偷瞅著她,有意無意地踢著灰褐的地毯,用著委輕、怕觸犯她的聲音,說:
  「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我大哥和你……你們似乎有什麼衝突,我看見他將你拖進圖書室裡——」
  「還有呢?」卡門蕭顯得很冷靜。
  「我不知道。」唐藕西垂頭搖晃。「我本來想出去看看究竟的,但詹嫂正巧上樓來——」
  「詹嫂?!」
  這個名字讓卡門蕭下意識地皺眉。想起詹嫂那下垮的臉,像鷹般紅小銳利的眼睛,總有種不愉快的感覺,彷彿被監視的不自在。
  「後來呢?你看到詹嫂上樓來了?然後呢?」
  唐藕西沉默地搖頭。
  卡門蕭蹙著眉,瞧他幾眼,然後回過身挑她要帶走的書,丟下他往門外走去。
  唐藕西有些沮喪,消沉地低頭看著地上,好像再也抬不起頭來。
  「喂!」卡門蕭打開門,突然回頭過來,叫他一聲,狡猾地笑說:「他是警告我不能接近你沒錯,但如果是你自己主動找我說話,他想管也沒辦法!」
  唐藕西先是發愣,而後笑逐顏開起來。
  卡門蕭又是狡猾一笑,朝他擺了擺手。
  下樓到廚房,卡門蕭連咳了數聲,有些涼,喉嚨酸澀不已。
  「張嫂,有沒有感冒藥?我好像有些著涼——」她問張嫂要藥吃,竟發現唐蓮西也在。他一身骯髒和傷,也正在向張嫂問藥。
  「感冒了?來,我看看——」他聽卡門蕭說著涼了,很自然地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將額頭貼住她的額頭,一點也不避諱。
  「看什麼看!你又不是醫生!」卡門蕭推開他,嗔他一句,態度親暱,也是不避形跡。「現在才回來?怎麼弄得一身傷?」又將他拉近了些。
  張嫂張羅了藥來,咕噥著:「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一個快中午才回來,渾身是傷;一個好好的暖天裡著涼感冒?」
  「運氣背啊!」唐蓮西咧嘴一笑,將張嫂咕噥含糊帶過去。伸手要拿藥箱。
  「我來。」卡門蕭替他接過藥箱。笑吟吟的,往他傷口處用力打了一下。「受傷了?真可憐!」
  「哇!你幹什麼?」唐蓮西叫痛,惱她一眼。
  「幫你上藥啊!真是的,那麼凶,好心沒好報!」卡門蕭假裝懊惱,又朝他的傷口用力打一下。
  唐蓮西又齜牙裂嘴地叫痛。
  「卡門小姐,你別再逗二少爺了。」張嫂緊張兮兮。唐蓮西那身傷,教她看了怵目驚心。「請你快幫二少爺擦藥吧!我看要不要找醫生來?」
  「不礙事的,張嫂只是一些小傷。」唐蓮西安慰她。
  逞英雄,嗯哼?卡門蕭故意又使力撞他的傷口,他痛得直皺眉,又差叫起來。
  「張嫂,沒事的,這裡我來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她給張嫂一個「保證沒事」的微笑,要她放心。張嫂猶豫一會,才不怎麼放心地走開。
  張嫂走出廚房後,卡門蕭才一邊上藥,一邊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弄得這一身又是髒又是傷的,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對方先動手的。」唐蓮西擺了張無辜的臉。「三個大男人調戲一個弱女子,像什麼話嘛!我看不過去,說了幾句,對方就先動手了,我當然不能等著被揍,只好還手嘍!」
  卡門蕭用力使勁,惹得他又痛叫起來:
  「哎!輕一點!很痛耶!」
  「怕痛就別逞英雄。」她瞪他說:「哼!痛死了活該!」
  「你怎麼這麼說!我救助弱小有什麼不對?」
  「救助弱小?我看是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吧!」
  卡門蕭大眼又是一瞪,完全洞悉他的心思。
  唐蓮西唇角一揚,且又一笑。忽然發現她脖子上的咬傷,詫問:「你脖子怎麼了?怎麼受傷的?」
  「被瘋子咬的。」她沒好氣地回答。
  「有沒有消毒?來,換我幫你擦藥——」伸手要去拿藥箱。
  「沒事!你少多管閒事!」
  卡門把藥箱放到背後,不肯給他。
  「給我!」他伸手要搶。
  「不要!」她硬是不肯給,雙手繞到身後握著藥箱。
  「你可真是倔強……」
  他朝她欺近,伸出手作勢要搶,忽而將手往上一抬卻是把雙手架在她的肩上,左右看看,低頭吻了她。
  「跟我一起到非洲吧!卡門……」他看著她的眼,低聲像呢喃。
  「非洲?」卡門蕭恍恍望著他,怔仲著。
  後頭突然傳出一陣擊牆的碰撞聲,震斷他們的談話。
  「你們兩個夠了吧?」是唐荷西,站在他們側後,陰著臉,握拳擊打著牆壁。
  「是你?」唐蓮西哼了一聲。「我們的青年才俊怎麼這個時候還會出現在這裡?這種地方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待的,供奉不慣你這種優秀份子,你不怕熏了一身油腥嗎?」
  「以你的程度和能力,的確只配待在這種地方。」唐荷西一反一向不理唐蓮西挑戰的態度,冷峻的神態隱隱著了憤怒的火。
  「你說什麼——」唐蓮西稠動得就要撲上去,卡門蕭不假思索地拽住他。
  唐荷西卻像故意要引起爭端,走到唐蓮西面前,俯臉逼著他的臉龐,由喉嚨吐氣說: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不服氣的話,就證明給我看啊!證明你不是一個廢人,不是一個沒出息的花花公子、大少爺!」
  「你——」唐蓮西額暴青筋,整個臉漲紫。
  卡門蕭緊拽著他,企圖將他拖離廚房。
  「我們出去吧,蓮西。」
  唐荷西卻不肯放過,冷冷又說:「你以為這個女人會真心喜歡你嗎?唐蓮西?你以為一個親吻就能自鳴得意?告訴你吧!那只是她的手段,你只不過是她攀龍附鳳的工具!如果不是你唐二少爺的身份,你以為她為了什麼千方百計地接近你?!」
  唐蓮西鐵青著臉,怒目瞪視著他。
  唐荷西冷笑一聲,又說:「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免得你被她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她不僅千方百計地接近你,同時還將目標鎖向倪日昇,費盡心思勾引他。她在打什麼主意,我想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出去!」唐蓮西大聲吼叫起來。
  唐荷西復又冷笑一聲,黑風衣一掃,旋開大步背去了廚房。
  卡門蕭跟著欲走開。唐蓮西一舉臂攔住她,抓住她手腔,沒頭沒腦地說:
  「他會比我好嗎?你為什麼不把目標放在我身上?」
  「我說過了,你對我並沒有那種感覺,我即使存心勾引你也沒有用。」卡門蕭冷靜地回答,答非所問,間接驗證唐荷西所說的話。
  「又沒試過你怎麼會知道——」
  唐蓮西不接受她的理由。卡門蕭抬頭直視他說:
  「你剛剛不是吻了我嗎?有讓你產生情慾的感覺嗎?」
  「只是親吻,怎麼可能——」
  「當然不能!」卡門蕭搖搖頭,打斷他。「如果對方有那感覺的話,不止是親吻,可能一個眼神、輕輕一個碰觸,就可以勾動了。」
  唐蓮西默然半晌,悶悶地開口:「那你真的跟倪日昇——」
  「你覺得他不好嗎?」卡門蕭反問:「只要是女人,都希望有個好歸宿;倘若他真的追求我,我沒有理由不接受。」
  「那麼?你愛他嗎?」
  愛!?卡門蕭下意識地皺眉。
  「那不是重點。」她的感情早就風化了。
  「那不是重點,什麼才是重點!?」唐蓮西皺眉叫起來。「你如果不愛他,就別再繼續玩火下去!對你不會有好處的!」
  「你不必擔心,我很清楚什麼才是對我最好的。」
  「不!你根本不清楚!」唐蓮西揮揮手,扳住她肩膀。「跟我到非洲吧!卡門。今天教授對我說,有個研究計劃,要到埃及,他推薦我去,我已經決定要去了。」
  非洲?埃及?在「地球」的那一邊,離這個「地球」多遠啊!?離她存在的這個地球多遠啊她怔了怔,默然搖頭。
  「謝謝你,蓮西。」她發出一聲衷心的感謝。「但那不適合我——」
  「卡門!」唐蓮西搖晃著她肩膀,像是極力要喚醒一個執迷不悟的人。「聽我說,你既然不愛倪日昇,就停止這遊戲。唐家也不是適合你待的地方,你不能再繼續這樣的下去。離開這裡吧,卡門,跟我到非洲去!到那裡尋找新天地,尋找夢想和希望——」
  「不!我的夢想和希望不在那裡。」卡門蕭搖頭,退開一步,退出唐蓮西殷切的期盼外。
  她的夢想和希望,在遙不可及的虛幻裡。
  一個星期後,唐蓮西整裝飛赴非洲。臨行前,他交給卡門蕭一個地址,拂掠她的長卷髮,啞低著嗓子說:
  「這個你拿著,隨時改變主意,就隨時來找我,我會一直等你。還有,如果有什麼事,一不定要告訴我,我會馬上回來的。」
  「好,我會的。」卡門蕭許言作承諾。「你自己要保重,好好照顧自己。」
  「傻瓜!你才真是要好好照顧自己,遇見你之前,我跟阿婆不也是這樣過來的。」
  唐蓮西低眼凝視她,聲音更低啞:「你知道嗎?你改變了我,讓我有勇氣下定決心掙開這一切,認真去追尋。」
  「我沒有那麼偉大。」
  「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感覺得出來。連唐荷西那個一向冷漠無動於衷的人,都因為你起了騷動。」
  「那是因為他討厭我。」卡門蕭撇嘴一笑。
  「是嗎?你憑什麼那麼有把握?」
  「野性的直覺。」
  這句話使兩個人又都笑起來。
  「就算是吧!」唐蓮西說:「但我跟他一起生活那麼久,第一次見他因為另外一個人這麼沉不住自己。」
  「不提他好嗎?」卡門蕭蹙了蹙眉,不願提起唐荷西。
  「好,不提。」唐蓮西重重點了點頭。靜下來看她。
  然後他伸出雙手環住她,輕輕一個擁抱。
  殿堂外,輕輕刮了一陣離別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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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3: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玫瑰傳情,紅艷散熱。卡門蕭一襲紅得似火、綴繡著粉色玫瑰的削肩晚禮服,配上她一頭鵝絨黑的天然波浪長卷髮,人比花艷!她風情款款地步上樓梯,巧笑倩兮地展向一臉驚艷贊望著她的倪日昇。
  「你真的太美了!」倪日昇簡直為她意亂情迷。他靠向她,輕攪著她的腰,紳士且洋派地吻她的臉頰。
  「是這件禮服美,你應該讚美衣服才對。」卡門蕭眨動濃密的長睫毛,嬌虐的神態,似笑非笑。
  一旁的詹嫂,垮垮的表情緊繃著。
  傍晚時,倪日昇差人送來這件晚禮服,附上一束同火展放的艷情玫瑰,邀請她今晚聆賞音樂會。禮服的尺碼不僅寸寸符合她的身段,而且更襯出她艷麗的風華,簡直是為她量身而做。她本來不打算接受,但見唐芙蓉忿恨和詹嫂陰冷的眼光,隨即改變主意,接受倪日昇的邀請。
  她十分清楚倪日昇饋贈的心跡;是她丟的餌,她沒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倪日昇會毫不掩入耳目,讓意圖那麼明顯,不去顧慮唐芙蓉的反應。如果她沒料錯,唐倪兩家應該是有默契的;唐芙蓉對倪日昇之心,人盡皆知,倪日昇當然更不可能不知道。那麼,他此舉,究竟藏有什麼用意,倒真是耐人尋味了。
  她才不去管什麼後果,就是要挫挫唐芙蓉的驕氣。如果說她這是在玩火,那也只是她風的本性。風之於火,一向是煽情的,煽動它舞動的情緒。
  流浪是她的宿命,愛情對她沒有意義。她是風的卡門,是隨心所欲的。
  「不!」倪日昇含笑說情。「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
  卡門蕭睇了他一眼,眼波一轉,笑了。
  她很自然地挽著他的手,笑盈盈地對始終站在客廳一角的詹嫂輕輕點個頭。
  「詹嫂,那我就跟倪少爺出去了,如果唐先生或夫人問起,麻煩你告訴他們一聲。」
  「我會轉告老爺、夫人的。」詹嫂一如平常的語調,陰陰的,沒有高低起伏。對倪日昇說:「倪少爺,希望你和卡門小姐玩得很愉快。不過,上回你和芙蓉小姐說好這個週末要與她出席某個聚會,你應該沒忘吧?」
  「沒有。謝謝你的提醒,詹嫂。」倪日昇笑笑的,一派無事,當真感謝詹嫂的提醒似的。
  卡門蕭在心底冷笑,臉上卻笑得比花更甜更燦爛。
  就在這時,唐芙蓉由樓上衝下來,滿是嫉恨妒忌的表情;平素驕蠻高傲的神氣,因為滿腔的憤恨不滿,刷上一層怒氣怨忿。
  「日昇!」她躁忿地擋在他們面前。「你不可跟她去——」
  「芙蓉。」倪日昇好脾氣地拍拍她肩膀。「你別孩子氣,我只是請卡門聽場音樂會——」
  「你為什麼不請我,而要邀請她!?」唐芙蓉非理性的嚷叫,近乎無理取鬧。「你明知道——」驀然咬唇住口了。
  卻見卡門蕭嘲睨著她,露出又好笑又好氣的表情;更覺得侮辱羞憤,憎恨地瞪她一眼,憤而轉身奔上樓。
  「小姐!」詹嫂擔驚地追叫著。
  卡門蕭轉而望著倪日昇,一副意在不言的神色。倪日昇微然一笑,又是一派無事,胸有成竹地說:
  「別擔心!芙蓉只是一時任性,等她脾氣過了就沒事。」
  「你確定不必先去安慰她嗎?我倒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麼委屈的模樣過。」卡門蕭話裡有話,說來卻是溫溫的,還帶著笑。
  倪日昇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深深的。
  「走吧!司機已經等很久了。」他彎身又吻了她的臉頰。
  門外停了一部凱迪拉克大轎車,戴著白手套、制服筆挺的司機已恭敬地等在車旁。看見他們出來,立刻趨前為他們打開車門。
  倪日昇慇勤地扶著卡門蕭坐進車內。今晚,他擺的是「立日」電氣集團倪家大少爺的派頭;他要卡門蕭見識他貴族的身價和高人一等的地位身份。沒有一個男人不追求名處地位;相同的,也沒有一個女人不追求榮華富貴。他要讓她瞭解他的「不凡」,將她擄獲。
  唐蓮西已經不是障礙了,唐藕西也不會是他的對手,至於唐荷西……
  為防萬一,他必須搶先他一步下手。
  「小姐,你別再哭了!」唐芙蓉撲在床上,哭得震天價響,詹嫂追進來,下垮的表情難得地動容,一臉替她委屈似的低下著聲氣,安慰她。
  「走開!不要管我!」
  「別這樣,小姐。你這麼傷心,不正好趁了她的意!」
  「我就是不甘心嘛!她居然勾引日昇——」唐芙蓉翻身跳下來,衝到衣櫥前,拉出皮箱,洩憤地亂扯下衣服,一股腦兒塞進皮箱。「我要離開。這個家有她就沒有我!只要她還在,我就不回來!」
  詹嫂慌了,忙叫著:「你別衝動亂來,小姐!」
  「我沒衝動!你明知道,我和日昇……我——」唐芙蓉邊叫邊掉眼淚邊拖著皮箱作勢離開。
  詹嫂緊拉著她,不讓她走。
  「放開我!詹嫂!連你也想欺到我頭上嗎?」唐芙蓉驕橫傲慢地怒瞪著詹嫂。
  「我怎麼會!小姐,你幾乎是我帶大的,我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當然是站在你這一邊——」
  「那你就放開我啊!」唐芙蓉大聲叫嚷,哭喊得驚天動地。她本來就任性驕縱,怒氣一生,根本什麼都不管。
  底下,司機老張和張嫂都神色惶惶地跑出來,往樓上張望。連唐藕西也被叫鬧聲吵得跑出房間看看究竟。
  「怎麼回事?吵吵鬧鬧的!?」唐介木夫婦和唐荷西踏進門來,見屋裡一陣吵鬧,緊肅著臉問道。
  「沒什麼。只是小姐她——」詹嫂正欲替唐芙蓉遮掩,唐芙蓉卻憤懣地提起皮箱下樓,無視眾人地往門外奪步而去。
  「你這是幹什麼!?」唐介木沉下臉喝住她。
  「這不是很清楚嗎?我要離開這個家!」唐芙蓉滿腔忿恨。
  唐介木表情嚴肅得更嚇人。「你又在胡鬧什麼?好好地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我沒有胡鬧!」唐芙蓉歇斯底里地頂撞她父親。「我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這個家有她在,就沒有我!」
  「你在說什麼?」
  「卡門蕭!我說的是卡門蕭!我討厭她憎惡她不想再看到她!」
  「芙蓉!」唐介木喝叫一聲。「不許你這麼任性!」
  「我任性?我哪裡任性了?」唐芙蓉哭鬧起來。「這個家是我的,我連表達一點意見的自由都沒有嗎?我就是討厭她,憎惡看到她!日昇是我的,她明知道我喜歡他,她憑什麼搶走了他——」
  「你在胡說什麼!快回房間去,別再胡鬧了!」
  「我不管!我是你女兒,你做個選擇。有我就沒有她!這個家只要有她在,我就永遠不回來!」
  「住口!」
  「拍」一聲,清脆的耳光聲。
  唐介木崩著臉,說:「你別太驕縱任性了,回房間去!詹嫂,帶小姐回房去。」
  「你打我!?」唐芙蓉掩著紅腫起來的臉頰,哭著說:「我是你女兒,你竟然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打我!」
  「詹嫂!」唐介木沉著臉又喝了一聲。
  詹嫂下樓來要撫慰唐芙蓉,唐芙蓉推開她,哭著跑回房間。
  「小姐!」詹嫂叫了一聲,急忙又追上去。
  唐芙蓉還是像先前一樣,撲趴在床上,哭得好委屈。
  「別哭了!別哭了!小姐。」詹嫂心疼地拍拍她。「你這樣哭,會哭壞身子的。」
  「詹嫂!」唐芙蓉哇一聲,撲進詹嫂懷裡。
  「別哭了!可憐的孩子……」詹嫂心疼地摟著她。「乖!聽詹嫂的話,快別再哭了。倪少爺實在太不應該了,他不應該放著小姐這麼好的女孩不要,去找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詹嫂,你不知道,我喜歡他,我好喜歡他!」唐芙蓉抬起頭,哽咽說:「那個蕭卡門,最好死掉算了!我不想再看到她。如果沒有她,日昇就不會——」哇一聲又哭起來。
  「傻孩子,不是叫你別哭嗎?怎麼又哭了呢?」詹嫂像個母親一樣,又是心疼又是不捨地摟著唐芙蓉。「你別擔心,詹嫂會有辦法的……」
  她像安慰又像喃喃自語似的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在想什麼?」倪日昇側臉望去。
  音樂會中場休息時,卡門蕭望著燈光些微暗寐的舞台,似心不在焉。
  卡門蕭怔醒般的搖頭。這種上流社會王孫仕女公子的娛興實在很無聊,除了裝飾氣質、自以為有品味地沾沾自喜與虛榮外,她實在感覺不出有什麼好的。
  「你常來這種地方嗎?」她隨便找個話題,勉強忍住哈欠。
  「也不是很常。我太忙了。」
  她想起他那幢華麗大廈公寓中那套高級的音響設備。
  「不過,你喜歡這種『天籟』,它讓你放鬆神經?」她問。
  「算是吧!」倪日昇笑起來。「你不喜歡?」
  「談不上喜不喜歡。」
  卡門蕭微微傾了傾頭,嘴角要揚不揚,有種無所謂。
  「你總是這樣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好像無可又無不可。」倪日昇稍有思索似的看看她,伸過手握住她的手。「卡門,你對我,也是這樣無所謂、可有可無的態度嗎?」
  卡門蕭靜靜沒動,撇過臉,汪亮著眼望著他。
  「你以為呢?」
  「我真想剖開你的心來看一看!」倪日昇癡癡地鎖著她的目光不動,將她拉近他一些,握得更緊。
  「那你就剖吧!」卡門蕭也是一動不動地直視著他,不虐不笑,卻答了一句味道甚濃的挑逗。
  「你千萬別試探我,我會認真。」
  倪日昇眼神放得認真,有如宣誓一樣的莊重。
  「哦?」卡門蕭頭一傾,又一個挑逗似的笑。「我以為你一直都很認真。」
  倪日昇驀然抿緊唇嘴,久久,吐歎起來。「你真是個惡魔,卻又美得那麼像天使。」
  他的口吻是正經的,也是在玩笑的,像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深不可測。
  卡門蕭甩動頭髮,好一絲惑炫的神氣。「我沒有天使那麼天真陰險,可倒也沒有惡魔那般華麗慈悲。依我看,你才是可惡的,而且——」她咬咬唇,做作的,讓自己神態多一點嬌麗、可愛的性感。「危險。」慢慢才輕歎氣似的吐出這句話。
  「怎麼說?」倪日昇覺得有趣了。
  「你自己心裡清楚,何必要我說破!」卡門蕭別過臉,縮回手。拒絕得恰到好處,神態上似嗔似怨又似怒。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你說。」
  這是倪日昇狡猾的地方。他嘴巴說得很認真,心裡也有相同的打算,而且企圖明顯,但他心裡更深層的地方,還有另一種版本的思考。
  他很貪心,既要他「想」的,也要他「要」的。他和唐芙蓉的事,在兩家某種默契下,勢必躲不過;但他不愁,他要的,他還是要。
  他要擄獲卡門蕭。
  「卡門——」他再伸手過去握她。
  卡門蕭總是和別人不一樣。她既不像別的女孩,使小性子般的所開手,也不躁動;她只是看著他,不說一句話,任由他握著,清清亮亮的眼神卻逼得人不敢直視。
  倪日昇力量用得更緊。卡門蕭不說話時那無邪與滄冷、艷麗與疏離並悖的表情,在她的濃密的睫毛下,掛勾起他整疋的慾望。情的、欲的、愛的、戀的、征服的、俘虜的……他渴切握拳一樣將她掌握。
  「卡門……」他低聲呢喃似的再喚她一聲,呼喚出了慾望。
  他知道,如果不是在這樣觸目是人的場合,如果不是下半場的演奏要開始,他一定會不管這黑暗、不管這一切地將她拉摟入懷裡,如熾火狂焰,燒烙出密密麻麻的吻。
  台上演奏已然序曲,整個演奏廳迴盪滿音樂聲的跳蕩,穿過屋樑,直上入天廳。
  李斯特夜曲,第三號「愛之夢」。
  才踏上三樓的樓梯,不經意地仰頭,意外的,卡門蕭發現唐夫人竟站在轉角的陰暗中。夜色的黑,幾乎完全吞掉她的輪廓,她的身影暗成一團模糊,臉上的表情也一團模糊。
  「唐夫人……」卡門蕭站住不動。
  「跟我來。」唐夫人身形輕飄地往樓下而去。
  她的步履輕盈,輕悄地不發出任何一絲聲音;卡門蕭踩著輕輕的腳步跟著她,眉心微蹙著淡抹的疑惑。
  她將她帶到了二樓的運動間。那裡有很好的隔音設備,不管說什麼,都不必擔心吵到其他人或被偷聽。
  四面是鏡子,其中一面是臨院的整牆玻璃,暗暗的夜,由那裡透進來些微的光亮。卡門蕭背對著光等著,等著夫人開口,四面的鏡子裡,全都反映她和唐夫人的身影;也許是黑夜模糊了一切的關係,鏡中的兩個人,鏡裡鏡外竟恍恍地對照著相似的輪廓。
  卡門蕭內心不由得一動,思緒突生中隱隱約約,有種要想不想不起的念頭,惘惘地威脅著。唐夫人側臉的神態,那眉眼、那神氣、那輪廓,都教她似曾相識,彷彿在哪裡看見過。但到底在哪裡呢?她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她把視線掉開,鏡裡鏡外四個相似相映疊的影子——
  啊!?她暗驚了一聲。
  原來,原來那似曾相識——相識的是她自己!
  怎麼……怎麼會——她不由得怔住!
  「卡門?」唐夫人不察她心緒的變化,見她有些怔忡,出聲叫她。
  卡門蕭驀地由怔忡中醒來,面對的,是唐夫人疏離的感情,冷靜淡遙的面容。
  「你找我來這裡有什麼事,夫人?」她晃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唐夫人一陣靜默,雙手交抱在胸前,審視地看她一會,然後放下手,走動了幾步,說:
  「我想,你應該知道我要跟你說什麼。」她將聲音放得很淡,不帶感情。高低起伏恰到好處地讓卡門蕭足以聽清楚。「你是個美麗的女孩,美麗的女孩總是比較吸引人的,當然你也不例外。這個家的三兄弟,或多或少都被你吸引著,難以忽視你的存在。」
  卡門蕭仍是不動,顰蹙的眉也依舊不展。
  「不僅如此,連倪日昇那個眼高於頂的大少爺,顯然地也為你眩惑。」唐夫人似是輕聲一笑。突然話鋒一罷,清脆的嗓子利了起來。「我很瞭解你,也猜得出你心裡大概是怎麼打算——只要是女人,沒有不追求榮華富貴的;遇到條件好的男人,更沒有不緊緊抓住的。」
  她到底想說什麼?又憑什麼說她很瞭解她呢?卡門蕭緊抿著嘴,沉默地等著。
  唐夫人接著又說:「唐家這三兄弟裡,那藕西是不必說了,內向又懦弱,不僅沒用,而且也不可靠,聰明的女人是不會跟著這樣的男人,而蓮西卻太毛躁了,性情衝動不定;雖然他相貌英俊,條件也很好,但不是最理想的依靠。至於荷西,他是那種每個女人不擇手段也要爭取的男人,不但優秀卓越,而且沉穩冷靜,依我看,唐家的事業,最後可能都會落到他手裡。照理說,他應該是你費心思爭取的對象——」她轉個身,面對卡門蕭。「可是,荷西這個人太難纏了,你不對他花費心機是對的。」
  卡門蕭心頭的疑或結成一個個謎團。唐夫人這樣花費力氣對她剖析這些,究竟有什麼用意?
  「你倒聰明,懂得捨近求遠,抓住倪日昇——」唐夫人語鋒又是一個回轉,轉出了重點。「我看處出來,倪日昇很喜歡你,甚至可以說深深為你著迷。但是,卡門,我必須提醒你,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我不懂你的意思。」卡門蕭動了一下,冷淡地開口。這才是唐夫人找她說這一番話的主因。
  「你抓住倪日昇的目的是為了什麼?為的就是榮華富貴,嫁入豪門當少奶奶——但倪日昇為你著迷歸著迷,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唐夫人幾近冷酷無情地極力想戳破卡門蕭不管有無意圖或存心建構的美夢。
  「倪日昇的對象是芙蓉。」她殘酷地加重語氣。「這件事早就成定局!荷西娶倪雅晴而芙蓉將嫁給倪日昇。這是企業結盟的一種手段,你根本沒有任何可趁的機會。」
  「你在替我擔心嗎?」卡門蕭不禁口出嘲諷。
  「我只是提醒你。」唐夫人冷眼瞪著她。「倪日昇是絕不會娶你的,他只是要你當他的——」她頓口不語。
  「當他的什麼?情婦嗎?」
  卡門蕭態度冷靜得可怕,瓷器的的臉龐,冷凝幾近雕像。
  「你既然明白,為什麼還——」
  「如你所說的,夫人,沒有一個女人不追求榮華富貴。果真我能抓住倪日昇,就算是當他的情婦,一樣的榮華富貴,有什麼不一樣呢?」
  「你是當真的?」唐夫人皺眉,搞不清卡門蕭是否真的有此意,揣摩不定她話裡的真假。「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這麼做,那對你沒有好處。」
  「為我自己好?」卡門蕭甩了甩頭,幾乎冷笑出聲。「夫人,你的意思是說,追求榮華富貴對我沒有好處?」
  「不!只是倪日昇不是你的對象。」唐夫人緊迫地盯著她。「放棄倪日昇,不要再接近他。」不讓卡門蕭有多餘喘息和思考的空間,接著又說:「雖然我答應蕭婆婆要照顧你,但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有什麼後果你自己負責,我可袒護不了你,你自己要知輕重!」
  警告嗎?還是威脅?卡門蕭不言不語,沉默了好一會,突然死盯著唐夫人,逼向她問道:
  「夫人,我想請問,你和阿婆究竟有什麼關係?你真的是阿婆的遠房親戚嗎?非親非故的,為什麼答應收容我?」問題突然又唐突,毫無預兆。
  唐夫人微微變了臉色,有些措手不及似的,下意識往後退一步。別過臉,躲掉卡門蕭的逼視,說:
  「這件事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為什麼又突然這麼問!?」
  「因為我不懂。」卡門蕭不放鬆。「不妨跟你老實說吧!我和阿婆根本沒有任何關係。我根本不是阿婆的孫女,只是從小像破爛一樣被她撿回家養的小野種。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的母親生下我不要,阿婆可憐我,才收養了我。如果你真的是她的什麼親戚,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
  「我說過了,我跟蕭婆婆幾乎不聯絡,所以對她的事並不清楚……」唐夫人更加失措,臉色也開始不自然,說話的語氣也變得無力起來。
  「這不是理由。你既然請人窺照了我們的生活狀況,不可能沒有調查過。」卡門蕭又逼近一步。「阿婆以前曾經對我說過,說我跟她一樣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阿婆根本就沒有什麼親人!你告訴我,阿婆究竟和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將我交給你——」
  唐夫人被卡門蕭逼得狼狽得又連退幾步,似乎還一直處在突然的措手不及中!對卡門蕭的逼問,支事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看我的眼睛——」卡門蕭幾乎將整個人逼到唐夫人的前面,面對面貼著。「很奇怪吧?東方人卻有著泛藍意的黑褐色的眼珠。從小我就被人取笑,笑我父親不知是哪一國混血的雜種;我的母親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我只是她的累贅,為了她自己的人生,她不管我死活地丟下我跑得不知去向。那個村子裡沒有人肯理我,如果不是阿婆,我早就活活餓死或者凍死了。」
  她筆直、帶者仇恨,像是要挖出什麼似的牢牢盯住唐夫人的臉。唐夫人始終躲避著她的逼視,困難地尋求擺臉的空間,退縮著不願與她相對。
  「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夫人?我的眼珠顏色真的那麼可怕嗎?」卡門蕭收回逼威的傾勢,冷漠得不像十幾歲的少女。
  她無法確定,但看著鏡裡鏡外對照映疊的身影,心裡隱然有著瞭然。反映在瓷器白冷凝的臉孔上,一派淡乳色的漠然。
  她是她找來的;為了不讓她破壞唐芙蓉的好事,保護她自己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不惜再一次犧牲她——
  她真的無法確定!但如果沒有深層的原因,阿婆不會默默找上她,把她交給她,要求她照顧她!
  但,會是她嗎?她會是丟下她不要的那個人嗎?
  「你為什麼不敢看著我——夫人?」卡門蕭陰沉地緊盯著唐夫人。突然失去控制高聲叫起來:「就是你吧!?是你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唐夫人倒冷靜了下來,恢復武裝的神態,鎮定地反駁說:「蕭婆婆對我有恩,所以我才答應她收留你作為報答,如此而已。你卻說了那麼多我聽不懂、莫名其妙的話。」她停頓一下,神態更冷靜從容。「我看你的情緒有點不穩定,就不再追究。你好好記住我的話,別再接近倪日昇。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她錯覺了嗎?唐夫人這種與她毫不相干的神態……卡門蕭海洋藍意的瞳孔縮了縮走到門口,背對著唐夫人說:
  「感情它不會自己背叛,背叛的總是人自己本身。不管我怎麼做,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干涉我的決定和生活。如果,我的所作所為,或者,因為我,危及了你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慢慢地回過身,以一種怪異的冷漠與平和看著唐夫人,用很慢很慢的聲調,一個字一個字說:「那也是你欠我的。」
  她就那樣,以那種姿態和目光,凝住了。
  唐夫人默然佇立,竟沒有反駁。
  走出那被黑夜隔阻的房間,往向三樓的通道,凝望起來竟是那麼的長。卡門蕭但覺一身的疲憊,腳步軟弱得幾乎要軟倒在樓梯上。
  她低頭舔舔那些無形的傷口。動物生就有自愈的本能;她的恢復力就像野生動物一樣,不去管它,它自己就會好。
  她拖著腳步往房間走去,走經圖書室是,圖書室的門猛然打開,門後埋伏的人冷不防將她攫住攔腰擄入圖書室裡。
  「你總算回來了,夜遊的女神!」隨著說不出是妒忌或憎惡的聲音,狠狠將她甩在灰褐厚重的地毯上。
  她撲趴在地,身體重重撞上書櫃。
  「唐荷西,你——」那一撞,痛得她大半天爬不起來,說不出話。
  唐荷西蹲到她身旁,扳住她的肩,將她提坐起來。
  她靠著書櫃,怒瞪著他。「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倒玩得很愉快嘛!」唐荷西冷冰冰表情充滿憎厭。「購買禮服、音樂會——『華麗的讚美』,哼!」
  那一聲「哼」,含著無盡的嫌惡、憎厭、仇恨與憤懣嫉妒,還有不滿和埋怨;說不出的複雜意味。
  「這跟你無關。」卡門蕭傲然地抬了抬下巴。「這是我的本事,不是嗎?」她無意出語挑釁,觸怒唐荷西,但總是唐荷西先來挑釁她,甚至粗暴地傷害她。
  「我就不相信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唐荷西冷笑說:「你以為倪日昇被你迷惑,就會娶你嗎?你別作夢了!倪日昇絕對不會跟你結婚的,你根本不夠格當他結婚的對象。」
  卡門蕭抿著嘴,紅唇抿成一條線。
  唐荷西無情的眼發出無情的光,比獸類還冷酷。他咧牙說:
  「他沒有跟你說嗎?他的結婚對象是芙蓉。上流社會講求的是門當戶對,你再怎麼費盡心機也沒有用。」
  他站起來,巨大的身影俯罩著,惘惘地威脅著她。
  「我調查過你的底細了。你跟那個女人究竟有什麼關係?她怎麼會千方百計地把你弄來?」
  他幾乎要挖出卡門蕭和唐夫人之間某種脈連的可疑關係,但因為年代太久遠,相關的人蕭婆婆又已經死了,挖不到確實的證據,無法貿然自作結論。只知道卡門蕭是父不詳、被母親丟棄的孤兒,被蕭婆婆撿回去撫養,並不是蕭婆婆真正的孫女。
  「你不是已經調查得很詳細了嗎?」卡門蕭皺眉詰問。這也是她想知道的。
  唐荷西似乎不打算深究,或者說,不把這件事看得很嚴重或放在心上。卡門蕭的身世對他說似乎沒有意義,他不在乎那個家世的標幟;他在意、憎厭的,是她本人。
  「你們都是一個模樣——」他俯下身來,逼向卡門蕭。沒頭沒腦地不知在咬牙切齒些什麼。「我最討厭你這種女人……你是個充滿毒菌的惡瘤,應該被消滅才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他又像上次那樣靠近她,雙手扼向她的咽喉。
  「唐荷西!」卡門蕭大叫一聲,震醒他。他的雙手停在她瓷白的頸子上;而她的雙手則按握在他的雙手上,想竭力將它扳開。
  「如果你真的那麼想趕我走,我會離開的,不須要那麼陰險地使這些小人的手段。」她泛著海洋藍意的眸溢滿憤怒,以及些微的驚嚇。
  唐荷西收回手,巨大的身影仍然籠罩著她,威脅著她。
  「那你為什麼還不走?你還在等什麼?」表情堅硬得像石頭。「在等倪日昇嗎?你別作夢了——」
  「這不關你的事。」卡門蕭粗聲打斷他。「我會走的,但不是現在。而且,不勞你費心。就算倪日昇不能娶我,要我當他的情婦,也肯定比正室還受寵!」說罷,挑釁地微微一笑。
  唐荷西森冷的表情剎那蕭殺到極點,瞳孔縮成北極點。
  「你敢!」他陰狠低沉地暴喝一聲。威脅得非常含糊,反應也教人意外的過度。他的態度像是屬於他的心愛物,被搶掠奪走似的。
  卡門蕭抿緊紅紅的唇,不說話,直直地望著他。
  她不跟現實挑戰,省著力氣為自己打算;但現實總來向她挑戰,挑釁她去面對它。
  「你給我聽好——」唐荷西俯低了身子,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字冷冷地說著。「如果你敢那麼做,我一定會殺了你。」
  神情那麼認真,態度那麼堅硬,語句那麼確切——卡門緩緩轉過頭去,觸到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表情——
  忍不住,起了一個冷顫。
  他是說真的。
  直覺告訴她,他說到做到。
  「憑什麼!?」她突然爆發,掙扎著。「不管我做什麼,我絕不讓任何人干涉我的決定——」
  「我不是那『任何人』!」唐荷西集盡所有的力量壓制她,緊緊扣著她,將她撲壓在地上,像一頭黑豹俯逼著它的獵物。「我是唐荷西!卡門蕭,我是獨一無二的唐荷西!給我好好記住了!」
  嬌魅的卡門,墮落的荷西——「比才」的歌劇「卡門」裡,荷西受了卡門妖魅的蠱惑而墮落,可是卡門卻移情別戀,終使他一刀刺殺了她。
  愛情是如此自生自滅,充滿玉石俱焚的激烈。
  「你給我好好記住了,蕭卡門!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唐荷西——你唯一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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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事情就是這樣,雅晴小姐。」詹嫂垂下隼一樣細小的眼睛,垮著風乾色的表情,垂手靜靜地等著。
  深秋的陽光像金粉,一片一片地灑在倪雅晴乳凝的粉白的臉上;花園裡照著暖陽溫暖的花族,也泛著耀目的金秋色的光彩,煞似倪雅晴點了金色眼彩。
  「沒想到我哥會對芙蓉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她垂下戴著濃密睫毛的眼瞼。「你放心,詹嫂,倪家的少奶奶非芙蓉莫屬,我不會讓我哥胡來的。我爸那邊,我會跟他說去,讓他早點決定我哥跟芙蓉的事,絕不會讓別人有機可乘。」
  「那就拜託雅晴小姐了。」詹嫂點點頭,肅了肅臉。停頓了一下,清清嗓子,上身微微向前傾說:「其實,呃,不止是這件事……不止是這樣,那個人她——她對少爺——總之,雅晴小姐,你有空要多多到家裡來走動走動,多陪著少爺,免得那個人藉機騷擾少爺。」
  「怎麼回事?詹嫂?你說清楚!」倪雅晴驀地變了臉色,金黃色的眼彩因為偏光的關係,陰暗起來。
  「呃……」詹嫂支吾一會,吶吶地欲言又止,磨得倪雅晴粉凝的臉愈陰愈沉,才偷覷一眼她的臉色,說道:「也許是我太多心,但是,這種事還是留心點好。我曾不止一次撞見那個人糾纏少爺,還看見過她從少爺房間那個方向出現。我告訴過她,不能太隨便的,但她還是……總之,雅晴小姐,你要留意她一些。」
  陽光溫燙了一些的關係,倪雅晴溫柔粉凝的表情,不自禁地起了扭曲。她勉強扯了一下嘴角,牽強地擠出一個微笑,笑容僵硬地說:
  「我懂了。謝謝你,詹嫂。」她站起來。「沒事了,你先回去吧!晚點我會過去看看芙蓉。」
  「那我就先告辭了。」
  詹嫂帶著任務已了似的幾乎察覺不出的隱在向下垮的皺紋下的笑容,伸手擋了下臉,撥開陽光金秋色的光簾,直著背慢慢地退遠。
  倪雅晴留在嘴角的笑容則慢慢變僵變硬,終到爆發出一聲喧喝。
  「給我備車!」她朝屋裡大叫,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她太小看那個蕭卡門了,而對她疏於提防,照詹嫂這麼說,她在必要先發制人,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敢存非分之想。
  她幾乎跟在詹嫂後一步就到了唐家。詹嫂一下計程車,她的車子便隨著開進院落裡。
  「雅晴小姐。」詹嫂快步迎向她。
  「芙蓉在吧?」倪雅晴問,邊問邊走進屋裡。
  詹嫂不動聲色地點頭。「小姐在樓上,我去叫她。」
  「先別忙!」倪雅晴舉手阻止。「我想先見見她——她在吧?我在這裡等她,麻煩你去請她下來。」
  即使是在情緒微恙的煩擾下,倪雅晴的措辭依然維持著相當的優雅,不忘淑女的教養身段。
  她優雅地坐著,顯得很沉著冷靜。
  不一會,卡門蕭由樓上下來。倪雅晴站起來面對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重新將她打量,把她先前對她遺忘忽略的漠視地帶重新綴補起來。而這麼仔細一楂,她發現她不該對卡門蕭太掉以輕心。
  「你找我?」卡門蕭直直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冷漠疏離。
  「天氣很不錯,出去院子走走好嗎?」倪雅晴優雅地微笑,先朝屋子外去。
  屋外到處灑滿金色的光粉,像似塵埃在飛揚,走到哪裡,都沾染上一身金色的光點粉末;一不小心,整個人就被光線侵蝕掉。
  「聽說,你跟我哥很不錯,卡門小姐。」倪雅晴拐彎又抹角,臉朝著前方,迂迴地說道。
  卡門蕭瞇著眼,眺望遠方,不去回答,等著她把話說得更清楚。
  倪雅晴看她一眼,接著說道:
  「卡門小姐,也許你不知道我哥跟芙蓉的事。他們兩個才貌相當,家世也相當,而且又門當戶對,我們兩家早就有默契,也許不久以後,他們就會結婚。」她停了一下,試探地看著卡門蕭,見她沒什麼反應,臉色一凜,繼續又說道:「這件事,我想你大概知道——這也難怪,我哥那個人就是這樣,總是不把話說清楚,亂給那些女人期待。我爸對他放縱慣了,他也任性慣了,所以以前就為了這件事惹了不少麻煩。」
  說罷,再停頓了一下。卡門蕭還是沒反應,等著她說得更清楚。依她的直覺,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如果她猜的沒錯,倪雅晴絕不會只為了唐芙蓉——還有更重要的「主題」尚未說出來。
  「雖然我哥太任性胡為,但那些女人也著實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她們想攀龍附鳳,卻不會先掂掂自己的身份。我們倪家是不可能讓那種身份懸殊的女人進門的。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必須講門當戶對,條件、家世太懸殊的對象,根本不可能考慮。我哥也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管他在外頭怎麼任性胡來,他絕不會把那些女人帶回家裡,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份,遊戲歸遊戲,絕不會把婚姻和遊戲的對象弄混。」
  這些話,句句都藏著暗示;暗示她不配進倪家的門,倪日昇只是在跟她玩玩遊戲。卡門蕭回頭望著倪雅晴,逆光挺直著,要笑不笑說: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今晚跟倪日昇約會前,我會先掂掂自己的斤量,看自己夠不夠份量跟他一起在豪華飯店頂樓吃晚飯。」語帶挑釁與諷刺,將倪雅晴對她的貶抑反擊回去。
  「你以為我哥真的會愛上你嗎?」倪雅晴柔著聲,始終保持著浮面的教養。「就算他一時被你迷惑,但你應該有自知之明才對。在極端的情形下產生的愛情,是無法持久的。你們身份相差那麼懸殊,我哥是不會對你認真的;只有芙蓉才是他真正的對象。」
  「你已經說過了,不必再重複。」卡門蕭不耐煩地蹙著眉。「你要說的就這些嗎?沒事的話,恕我不再奉陪了。」
  「等等!」倪雅晴叫住她。
  她站住,等著。心裡清楚接下的才是倪雅晴真正要說的。
  「不僅是我哥,荷西也是有這種自覺,他們絕不會對他們身份相差太懸殊的女人認真。」倪雅晴側逆著光,抬抬下巴,神情高傲得像女王。「所以我勸你不必白費心機,就算你再怎麼接近荷西也沒有用,他不會理睬你。我們下個月底就要訂婚了,訂了婚,我就會搬進來。這段期間,希望你不要去騷擾他。」
  原來,倪雅晴是來警告她的!卡門蕭不發一言地瞪著倪雅晴粉凝的臉,心中一團火,慢慢在燃燒。
  她早該想到,倪雅晴找她該跟唐荷西有關。現在她明白了,她是先發制人的,要她不可接近唐荷西。她先讓她明白她跟她之間身份地位的差距,然後要她自慚形穢、卑微退卻,連一根手指都不能沾上唐荷西。
  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麼以那種頤指氣使的驕氣對她下令?卡門蕭心中燃燒的火,亂舞出了陰詭的惡焰。
  她本來是不打算招惹唐荷西的,不僅是因為他太難對付,也由於她一開始就本能地在迴避。但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當然她不會去喜歡唐荷西,也不會傻到去冀望他會有什麼友善的回應。事實上,招惹唐荷西是很危險的,但她不管那麼多了。
  她就不想信倪雅晴和唐荷西兩個人之間愛得多牢多堅固。她要挑起他們之間的齬齟,為破壞而破壞,讓倪雅晴發怒生氣不愉快;她要他們之間起猜疑嫉妒,鬧口角生意氣,吵鬧埋怨不休,婚訂得不愉快。
  這是倪雅晴自作自受,是她先來挑惹她的。
  她要竭盡所能地阻礙和惡意破壞,那是愛情間反動的最基本行為,可儘管卑鄙和不擇手段。
  「你放心,我不會沒事騷擾他的。」她揚臉一笑,逆光下被光線侵蝕透明的臉上,稍洩著叛逆的況味。
  入夜時下了雨,雨後新晴,給涼涼的夜帶來薄荷冷清淒。地上還是濕的,吸進肺裡的空氣也帶著絲絲清冷,冬初的微抹寒意,正悄悄在侵襲。
  卡門蕭下意識地縮縮肩膀,躲避撲面的寒氣。倪日昇眼光始終落在她身上,沒忽略她這下意識的舉止,脫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車子就停在路旁,司機已經開了車門等著。
  「來!」倪日昇小心翼翼的,舉止溫柔地扶著卡門蕭。
  車內非常的寬敞,兩排舒適的座位對向隔開。司機與後側的座位是隔絕的,隔了一層厚厚的玻璃與黑色簾幕。
  卡門蕭將處套揭下,遞還給倪日昇。倪日昇卻不去接,眼眸底下閃著奇怪地神氣瞧著她,唇嘴帶笑,意味深長。
  「怎麼了?」卡門蕭勾起淺淺的笑紋。
  倪日昇略略搖了搖頭,發出低低的讚歎。「不管怎麼看你,由哪個角度看,你都那樣吸引人,使人著迷。」
  吞下了誘餌的魚,沉陷在迷情裡,容易意亂情迷。
  卡門蕭又是淺淺一笑。那笑,表示得意與勝利。
  「我有樣東西給你。」倪日昇比個手勢,由懷裡掏出一個錦絨的長形飾盒。「打開來看看。」
  裡頭是條雞心型鑲金的鑽石項鏈。
  卡門蕭疑惑地看著他,又望望鑽石項鏈。
  倪日昇一派貴公子瀟灑的笑臉,低視著她。「戴起來看好不好看!特別為你挑選的。」給她一個慫恿的眼神。
  卡門蕭將頭一側,嬌俏的,臉一撇,對他笑起來。拿起項鏈遞給他說:「你替我戴上。」
  這是初級手段的勾引,但效果通常出奇的好。
  倪日昇輕輕撩開她頸間松卷的髮絲,替她將項鏈戴上,手指輕微地撫過她涼冷瓷器白的頸子,順勢低吻了她臉頰。這美麗的氣氛、迷情的氛圍,令他陷入深深的著迷。
  「卡門,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什麼都願意給你!」他低聲傾吐,慕名難禁。
  「如果,我要的是『名分』呢?」卡門蕭淡淡地說道。
  倪日昇沉默未語。
  「為難了?因為那是必須給唐芙蓉的?」她心裡冷笑一聲。
  氣氛又沉默一會。倪日昇抿抿嘴,半晌才說道:
  「那是由我父親作主的,我不能違背。」
  「法律事務所的事,就不怕違背你父親的意思,怎麼關係你一生這麼重要的事,你反而不能違背了?」
  「你不曉得……」倪日昇皺皺眉,企圖解釋。「卡門,有很多事,我實在是身不由己。家父有家父的考慮,我是倪家的繼承人,無法像一般人一樣隨心所欲,必須時時厭抑我自己。其實這件事我也很無奈,不管我情不情願,都必須遵從家父的決定……」
  「你是要告訴我,必須要門當戶對的,才能跟你匹配?」卡門蕭神態冷極了,反而生艷;艷極了,反而凝笑出來。卻笑得好不冷淡,說:「娶一個家世相當的妻子,才能裝飾門面,才能配得上你倪家的高牆深宅?反正正室只是娶來裝飾供奉,情婦則可隨你挑,所以你不能、也不會違背你父親的意思,是不是?」
  「卡門……?倪日昇眉頭皺得更緊。
  卡門蕭揮了揮手,突然轉過臉來。「你要當你的情婦,是不是?除了那個頭銜,你什麼都給我——」
  倪日昇目光緊鎖著她,心事那麼明白,盡在不言中。
  「我保證,我會好好地對你的。你應該知道,我多麼希望你一直在我身邊——」
  「別說了。」卡門蕭凝眉打斷他。
  「卡門……」倪日昇不放棄。
  「別再說了。這種事總該讓我考慮吧?」卡門蕭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伸手敲了敲隔板的玻璃。「停車——」
  車子停在路邊。她解下鑽石項鏈遞還給他。
  「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倪日昇搖頭又把項鏈遞給她。
  她嬌氣地張大眼睛說:
  「這麼貴重的東西,你將它送我,如果我不答應當你的情婦那怎麼辦?」
  「別這麼說。我等你的好消息!」倪日昇睇著她一笑,傾身過來親她的臉頰。
  「投資是嗎?」叫她為榮華富貴迷惑?!他就對她那麼有把握?
  她漾開嬌媚的臉,波眼對他勾了勾。
  屬於風的女子,變幻莫測。她是不對任何人作承諾的。
  車子析尾燈消溺在遠處的夜色中後,天空開始飄起了雨。細細的、毛毛的,陰濕人心頭一陣寒意。
  卡門蕭抬頭無奈地望望黑黑的天空,縮縮頸肩,微微地起顫。前方一家寧謐的咖啡館,靜靜流瀉出溫暖昏黃的燈光,她稍為猶豫,舉步想過去,那門推開,唐荷西竟由裡頭走出來。
  她下意識地顰眉蹙額起來。
  唐荷西也在同時看見了她,她掉頭過去不理他,裝作沒看見,快步穿過馬路。紅燈正亮著,橫向的車行喇叭聲叭叭作響,此起彼落,險險將她給撞上。
  唐荷西怔愣住了,本能地衝上前去,追上她,將她拖回人行道。狠狠地說:「你給我過來!」
  卡門蕭倔強地抵抗,仍抵不過他蠻橫的力量。
  「你不要命了嗎?」唐荷西惡聲惡氣。「在我趕走你之前,你最好給我好好地活著!別給唐家添麻煩!」
  「不勞你擔心。在我死之前,我自然會好好活著!」卡門蕭不客氣地頂他一句。
  冷雨絲絲,罩得兩人發上、臉上、身上一層薄薄的水氣,手一沾便如霧似的化開。
  「你在這裡做什麼?」唐荷西只要見到卡門蕭,總是習慣性地皺眉,帶著冷冰的態度。
  卡門蕭拍拍身上沾露的雨絲。反問:「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唐荷西自是不答。「是我在問你。說!」全然命令的口氣。
  他是憎厭她的,這憎厭牢牢縛住他,擊在他心底成為擺脫不掉的情結。
  兩三家店外,便是一家知名的婚紗禮服攝影廣場,大大的招牌高高掛展著,白亮澄清的霓虹,盛耀著奪目的光焰。
  卡門蕭抿嘴惡意一笑,如果她沒猜錯……
  她靠近唐荷西,笑吟吟的,雙手軟軟掛在他的肩頭上,在他頸後交纏。
  「我要吻你了!如果你討厭我,你就說,我會停止……」
  話沒說完,她就將臉湊向他,親吻住他的唇。
  很適巧的,一個窈窕優雅的身影,由那家婚紗攝影廣場出來,出現在她的眼角餘光中。
  「你做什麼?!」唐荷西冷冷地推開她,洞穿她的伎倆。「不要跟我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我不是倪日昇,不會呆呆地被你耍弄!」
  卡門蕭眼波一轉,嬌臉一笑,百媚橫生,又近乎挑逗靠向唐荷西,笑覷著他背後的倪雅晴。
  唐荷西再次憎厭地推開她。
  「這是怎麼回事?荷西,你——」倪雅晴不明所以,羞怒的質問,又仇恨地敵視卡門蕭。
  「沒什麼。走吧!」唐荷西厭惡為這種事作解釋,轉身要走。倪雅晴卻不動,粉臉優雅柔美的線條微微扭曲起皺
  他劍眉蹙皺,射出森冷的眸光。
  見倪雅晴仇恨猜忌的模樣,卡門蕭愉快極了,火上添油,笑得十足惡質開心說:
  「你沒看到嗎?倪小姐?我們在親吻——就是這麼一回事。」
  唐荷西森冷的眸光泌出幽寒,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你給我住口。」他臉上凝霜,以一種豹類的低吼聲威脅卡門蕭。「我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沒用的!收起你那些齷齪的伎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沒關係,我不會在乎,因為我喜歡你。」卡門蕭漾出最柔情的笑臉,甜美純真。
  但那卻讓唐荷西冰冷的眼神更為凍結。他知道她的詭計,知道她蓄意製造事端。
  「雅晴,走吧!」他摟著倪雅晴,對卡門蕭相應不理。
  倪雅晴也明白卡門蕭的用意。她告訴自己別去受她挑撥,但卡門蕭對唐荷西的挑逗,發生得那麼真實,屬於女人第六感的敏感多疑,她還是忍不住懷疑猜忌,覺得不放心,內心忐忑不安。
  望著唐荷西與倪雅晴相偕的身影,卡門蕭帶點邪佞狡然地撇撇嘴。她不急,這才剛開始。也許她破壞不了什麼,但她就是不讓他們過得太順利愉快。
  絕不!她伸足踢開腳下一顆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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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早,卡門蕭才剛梳洗完畢,換好衣裳,便隱約聽到樓下傳來倪雅晴柔語似的聲響。她探頭出去,朝廊外瞧瞧,盡頭那邊,唐荷西正開了門要出來。
  她撇撇嘴,浮起一抹壞心的勾紋,負手走出去,假裝不期而遇,俏臉堆滿笑,好生意外地朝唐荷西傾了個頭,甜聲說:
  「早啊!」
  唐荷西斜瞪她一眼,陰陽怪氣的,不理人。
  「我說,早安啊!」她再朝他嬌笑一聲,依然將雙手俏擺在身後,身體向前傾低了,睇視著他。
  「你又想玩什麼把戲?!」唐荷西嫌惡地橫臉向她。
  卡門蕭著了朱澄紅艷的嘴唇,略略嘟起來,很委屈似的嬌憐模樣,眼兒對他嬌蠻一掃,撒賴般的不依。
  「你就這樣看我嗎?難道你就不能認為我只是單純親切地和你打聲招呼?為什麼一定要將我的好意故意抹上不好的色彩,像敵人一樣仇視我?」
  「說夠了沒有?」唐荷西的表情還是冷冷的。「你那點伎倆,想騙得了誰?你以為我會輕易上當?」
  「你別這麼說。我再怎麼任性大膽,也不敢給你當上。」卡門蕭臉色無陰嬌柔委屈,很自然地慢慢靠近他,帶著憐惜的神情,伸手去理弄他的白襯衫筆挺的衣領,理正他的領帶。抬著晶亮翦水的雙瞳,為他思情般著了迷地,說道:「難道,我就不能喜歡你嗎?」
  唐荷西幽深冷漠的眼眸,射出了像獸類眼睛一樣的殘酷無情的激光。他是懷疑她的,而且強烈的憎厭。
  卡門蕭的心頭泛起一絲麻涼的冷流;卻更為靠著他,眼兒看住他的眼。
  「你說過,不准我接近藕西。但我也記得,你可沒說我不能喜歡你——」頭一低,臉龐依偎在他胸膛,在他潔白的衣領下印上一唇朱澄色的口紅印。那唇紅,顯得耀眼引目,卻又若隱似現,且散發著淡淡的花蕊香氣。
  唐荷西不動,想瞧瞧她究竟要玩什麼把戲,再徹底羞辱她。筆直站著,等著看她能如何地厚顏放肆。
  卡門蕭卻站直了,將臉移開他的胸膛,妖媚的表情不變,要笑不笑地,故意看著旁邊,用眼角餘波勾著他。
  唐荷西冷眼哼了一聲,甩開她,大步地下樓,沒注意到他胸膛衣領下,那一唇勾引的紅印。
  邪佞的笑,浮上卡門蕭得玲瓏剔透的臉。她不慌不忙地跟著唐荷西的腳步,將近末近,保持著適當,但一看便讓人猜疑不尋常的距離。
  樓下大廳裡,倪雅晴果然已在等著。詹嫂在一旁陪著。
  見唐荷西下樓,她立刻起身迎接他;待又觸見到他身後跟著的卡門蕭,臉色微變,興高彩烈的神氣往下沉。
  「早啊,倪小姐。」卡門蕭由唐荷西背後探出笑臉,裝出親暱的神態。
  倪雅晴僵住臉,勉強回她一聲招呼,凝固似的眼光卻有說不出的痛恨。既想維持她的教養與高姿態,卻又忍不住心底的厭惡嫉妒。
  「你怎麼這時候跑來了?有什麼事嗎?一大早的——」唐荷西一大早見到即將成為他未婚妻的倪雅晴,非但沒有驚喜的感覺,反而奇怪她舉動。
  對他來說,結婚既是必須的,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也既是必須的,決定好哪個對象後,這項義務責任也就算了結。他可沒時間和閒情,一大早就陪著對方談情說愛。他不要那種黏膩的束縛,也永遠不會像他父親唐介木一樣,在成功的意氣風發下留著戀情與婚姻的敗筆。
  「我聽說芙蓉身體不太舒服,所以過來看看她。」倪雅晴輕聲細語,微看了詹嫂一眼。
  「芙蓉?」唐荷西皺眉。「她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身體會不舒服?」
  「小姐這兩天心情有些鬱悶。我怕她心裡老是悶著,所以請雅晴小姐過來陪陪她。」詹嫂搶替回答,且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卡門蕭。
  「怎麼不請倪少爺過來呢?」卡站蕭還故意挑惹。「他來了,也許芙蓉心情就開朗了。何況,他一向很關心芙蓉;他們也應該很快就要結婚的,不是嗎?」說得笑瞇瞇的,讓人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圖。但第個人都聽得出她故意挑惹的壞心眼。
  唐荷西深冷表情始終沒融化。只要面對卡門蕭,他就不受理智控制地對她感到憎厭。一開始,他就莫名地說不出為什麼對她感到憎厭。尤其當他看到她那樣嬌媚著笑臉勾引倪日昇,或者無邪地與蓮西談笑,甚至只是平常地與藕西相近,他心中就不禁湧出一股憎惡的感情。但那憎惡感卻非常微妙的,摻雜了一些複雜的酸意醋味與不是滋味感等種種矛盾,莫名且叫他排斥的情態。
  「詹嫂,我爸呢?」他不再去理卡門蕭。
  通常,每天早上等著唐夫人陪著唐介木下樓後,用過早飯,他便隨同他父親赴公司或飯店。正如唐夫人曾告知卡門蕭,唐家的事業,終必由他接手承繼推展。
  他是正出,又優秀能幹,其他兩兄弟沒人比得上他。他又完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報復似的一心要超越他父親。
  「超越」——這是他從小看著他父母感情不睦,父親外遇,心中暗自起誓的標竿。所以,他絕不要像他父親一樣,因為女人留下任何的敗筆。
  「老爺馬上就下來了,少爺先到餐廳吧?」詹嫂細小的鷹眼,難得地漾著慈意。
  唐荷西點頭走進餐廳,倪雅晴自然地跟著。卡門蕭暗嗤一聲,昂昂下巴,跟在他們身後。
  她故意挑個面對唐荷西的位子坐著,托腮看著他,完全不理倪雅晴,故意把她撇在視線外。
  倪雅晴有氣出不得,耿在心中,氣悶說不出口。
  「荷西——」她轉臉去看唐荷西,才開口,發現了他衣領下那個朱澄的唇印,柔臉大變,像是吃了它似的直直瞪著。
  唐荷西瞧她神色古怪,低頭一瞧,也看見了那個散發著花蕊香的吻印。
  他立刻明白怎麼回事,抬眼怒瞪卡門蕭。卡門蕭卻笑得好是自在,點點的勾引噙在嘴角。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襯衫。可是你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嘛!」那樣嬌憨媚態,像煞那麼一回事。
  倪雅晴力持鎮靜,保持著從容端雍的儀態。拿出手帕,使勁地想擦抹掉唐荷西襯衫領下那抹紅唇印。
  「算了!我去換件衣服——」唐荷西想身說道。
  「怎麼了?」唐介木夫婦卻在這時進入餐廳。
  「沒什麼。」唐荷西不想多解釋,重新坐下。
  張嫂早已準備妥牛奶麵包等,因為倪雅晴和卡門蕭不意的擾入,使她又忙了一會。唐夫人通常是不吃的,只是有時間回頭再叫她送到房裡。
  「雅晴小姐,你來了!」唐夫人不愧高明的交際手腕,第一聲就親切地與倪雅晴打招呼。讓她知道她是受重視。
  「對不起,這麼早就來打擾。」倪雅晴起身微微鞠躬。
  「沒關係,都是自己人。來,坐,別客氣!」唐介木慣常嚴肅的表情。轉身卡門蕭。「卡門,你怎麼也這麼早?」
  卡門蕭收回托腮的懶態,把手擱在桌子上。說:「早起的鳥兒才有蟲吃啊!」態度帶一點輕忽,不是很認真。
  唐介木隱隱起笑意,對她點個頭不多贅言。
  唐夫人若有所思,時而凝目審視地看著卡門蕭,時而逃避什麼似的避開她的視線,不去看她。
  沒有人帶頭說話,餐桌上的氣氛沉靜而疑重。唐夫人巧笑一聲,問倪雅晴說:
  「雅晴小姐,府上溫室栽培的花應該都開了吧?一定很漂亮!找一天我過去叨嘮、觀賞,不知方不方便?」
  「隨時歡迎夫人前來。夫人請別客氣。」倪雅晴一身大家閨秀氣,遣詞用句文雅得近乎矯揉造作。卡門蕭嘴角微撇,生出一絲不屑。
  那沒逃過唐荷西的眼光;深深的視線,在她臉上流連。
  「我看還是哪天讓荷西過去,順便陪陪你吧!」唐介木嚼吞下士司,喝掉最後幾口牛奶。「他一直很忙,沒時間陪你,這幾天過後,我讓他休個假好好陪你。」他對倪雅晴笑一下。「很抱歉,雅晴,我可不是有意讓我兒子這麼忙碌,忙到沒時間陪自己的未婚妻。但男人嘛,總是以事業為重——」他滿意地看著唐荷西。「這一點,荷西很像我。你可要多體諒!」
  「我明白,伯父。」倪雅晴一色善解人意。
  「明白就好。」唐介木擦擦嘴,丟下餐巾起身說:「走吧!」
  唐荷西隨著起□,接過詹嫂遞來的公事包,跟著唐介木出門。唐夫人與倪雅晴隨著到門口,卡門蕭也湊興地跟上去。
  要破壞就要徹底。她算著有唐介木在,倪雅晴要維持她大家閨秀的風範,想發脾氣也礙著大家的身份悶在肚子裡。狡猾的眼珠一轉,趁著唐介木彎身坐進車子裡,搶先走到唐荷西身前,踮起腳跟親吻他的臉頰,留下一唇紅紅的口印。
  「你要好好努力哦,荷西大哥!」她裝著小妹妹似的態度,擺出一副無辜的天真。
  唐荷西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做,一時怔住了,忘了對她的憎厭,愣愣地望著她,伸手摸著留著她吻印的臉頰。
  分雅晴盯著滿腹的妒氣,走上前去,用力擦掉他臉頰上的唇膏。
  「怎麼了,還不快進來!?」唐介木在車子裡問道。
  唐荷西這才回過神,匆匆地坐進車子。就這樣,穿著留印有卡門蕭唇吻的襯衫離去。
  車子一駛離,倪雅晴立刻沉下臉,不發一語地扭身進去。卡門蕭笑得極是愉快,毫不在乎唐夫人對她皺眉的眼神。
  哭吧!生氣吧!她就是要倪雅晴嘗嘗這種氣惱的滋味;她就是不讓她太幸福愉快。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唐夫人凝著臉問她。「我不是告訴過你,荷西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對象,你根本抓不住他——」
  「這不關你的事!」卡門蕭冷漠地甩頭。
  「卡門!」唐夫人忍著脾氣,像對待女兒一樣耐心對說:「聽我的話,別去惹他。你不是和倪日昇交往得好好的嗎?何必——」
  「你以為他會娶我嗎?難道你要我乖乖地當他的情婦?」卡門蕭冷冷地打斷唐夫人的話,冷視著她的眼眸泛漾著冷冷的海洋藍。
  「你安心做你的唐夫人吧,別管我的事!」她斜仰起頭。
  丟下這句話,便背向著刺目的秋金色的陽光,背向著一臉怔忡無奈的唐夫人。
  接近下班的時候,城市的上空,整片空氣充斥著浮動。唐荷西從桌上抬起頭,揉揉太陽穴,試圖驅掉一點疲累。
  夜幕落得早,天光早暗,不剩絲絲的明亮。從裡頭探望出去,大樓帷幕浮鏡著室內的景象,竟像海市蜃樓一般,自成一個三度的空間,帷幕外的真實世界疊現在反鏡中,反而詭異得若似虛渺的幻影。
  他側過臉,望望玻璃帷幕外的黑暗世界。高空外的景致一片黑,黑得迷離。他回過神,不意低頭,望見了襯衫領下那片朱艷的澄紅。
  一整天,他就都帶著這個唇印。底下的人發現,怕惹他惱怒,都只敢忍著笑偷偷奇怪著。初時他想乾脆到西服部取件襯衫換掉,進入辦公室一忙碌,就幾乎給忘掉,也就那樣,可有可無,無所謂地讓它印在身上一整天。
  這時觸目又見,他不禁伸手去觸那唇印,恍恍地起了怔忡。突地,又猛一回神,表情陰狠起來,恨恨地取出布條,就著桌上杯子裡的水沾濕,站到鏡子前,洩憤似的使勁想擦掉那抹叫他憎厭的唇紅。
  敲門聲恰時響起來。
  「進來!」他粗聲地答應,丟下布條。
  探進身的,竟是倪雅晴。
  唐荷西冷然如舊,沒有什麼驚喜,眉宇間反倒隱約有一絲的不耐。自顧走回座位上。
  「怎麼來了?」這女人怎麼搞的,都已經要跟她訂婚了,還這麼麻煩。
  「有事到這附近,就順便上來看看。」倪雅晴巧笑倩兮。在唐荷西面前,她始終很努力地保持淑女的高貴儀態。「打擾倒你的工作了嗎?」眼睛盯著他領下那抹一直未褪除的口紅印。
  「也沒有。」唐荷西著手整理桌上的東西。「反正這些公事,我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我一會,待會去吃飯,我再送你回去。」
  「嗯。」倪雅晴滿意地點頭微笑。這就是她跑來的目的。
  不管那個卡門蕭如何想作梗破壞,她都比她佔優勢。她相信,卡門蕭是絕對妨礙不到她和唐荷西之間的事的。更何況,她跟唐荷西就快要訂婚了。
  「你慢慢來,不急。我可以等。」她以淑女標準的賢淑柔語表示順服。
  唐荷西不再說話,專心收拾東西。突地聲響,門忽地被踹開,連聲預警都沒有。
  「下班了?」忽現的,是卡門蕭那張曖昧得要笑不笑的臉。
  倪雅晴雀動的心跳,倏地往下沉落;柔臉也變得難看起來,恨恨地瞪著卡門蕭。
  唐荷西同樣以冷眼瞪著她,心情卻感覺複雜,好似漸漸有一點迷失……就像他先前撫著胸前唇紅印的怔忡。
  「雅晴小姐也來了?」卡門蕭噙著惹人厭的笑,明知故問。
  其實她是跟著倪雅晴來的。她料定倪雅晴一定會有所等到,就先行到樓下等著。果然,倪雅晴如她預料中出現,等她上樓,她就跟上來。
  「你來做什麼?」唐荷西擺出他一貫的無動於衷。
  「來接你啊!」卡門蕭還是笑吟吟的。
  她刻意裝扮過。她將天然的松卷長髮往後梳攏,穿著一身皮絨感的黑衣褲,搭配同色黑的粗跟皮鞋;塗著磚紅的唇彩,把原來白皙的皮膚襯托得更具有透明感。她的黑衣艷唇,營造出了知性與感性並具的現代美感。
  「不麻煩了,卡門小姐。」倪雅晴搶先以勝利者的姿態說:「荷西跟我待會還有事,有司機會接送的。」
  「什麼事?也帶我去好嗎?」卡門蕭竟晃理倪雅晴,逕直湊向唐荷西,撒嬌似的要求。
  唐荷西冷著臉,看都不看她;玻璃帷幕浮鏡出的側臉,抿出躁忿的線條,疊著卡門蕭嬌態憨笑的臉。
  「好不好嘛?帶我一起去!」卡門蕭造作得更過分,完全無視倪雅晴的存在。倪雅晴忍無可忍越過她,穿到唐荷西桌旁,說道:「荷西,我們該走了。」
  唐荷西支吾一聲,起身穿外套風衣。
  卡門蕭暗底冷笑,狡黠地轉動眼波,走到玻璃牆旁。輕叫了一聲唐荷西。
  唐荷西愕然地甩過臉,玻璃帷幕的反鏡中,明顯地浮映著他的身影。
  卡門蕭湊近玻璃牆,紅紅的唇吻住他鏡中的身影,回眸橫媚他一眼。然後斜睨倪雅晴,勾了勾嘴,挑起一抹惡意的挑釁。
  倪雅晴再也忍不住,抓起皮包,掩著臉轉身跑出去。門被彈了回來,聲音不大,但卻引起一陣很大很大的迴響。
  哭吧!最好是哭得花容慘綠,眼腫鼻紅!
  「走吧!該回家了!」卡門蕭信步到門前,雙手伸到背後,掌心與掌心交貼著,轉身迎笑唐荷西。一副若無其事,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表情。
  唐荷西走過去,卻並未打算離開,反而關上門,以一種陰沉,盯住卡門蕭。
  「你是當真?來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他倒要看看,她真能使出什麼勾引的手段。
  卡門蕭收住笑,微微蹙眉。倪雅晴不在,勾引唐荷西就沒有任何意義。她是存心要氣倪雅晴的。
  那表情卻叫唐荷西莫名恨起來。
  「來啊!你怎麼不再像剛才那樣對我媚笑了?你不是想勾引我?說你喜歡我?來啊!讓我看看你到底『喜歡』我到什麼程度!」他大聲逼著她。
  卡門蕭反退了一步。她早就知道招惹唐荷西的後果是很危險的,他絕不會對她留情;現在的情況,果真叫她騎虎難下,進退維谷。
  她的退縮、蹙眉的神情,惹得唐荷西更加憎恨。她果然只是在耍弄他!
  「過來!」
  他不管那麼多了,扼住她的手腔,近乎失去理智的粗蠻將她拖下樓,盲目四撞地在服飾與化妝品及配飾的樓層,搜購一堆套裝禮服與胭脂水粉;再將她拖回樓上,狠狠地摔進沙發中,把一堆衣服和胭脂一股腦兒丟向她。
  「就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他折向門口,握住門把回頭陰聲說:「我會準備好的。你最好妝扮漂亮一點等我。」
  果真她在耍弄他,他就要她付出代價。他對她已經容忍到了最極點,也憎厭到了極點——是的,憎厭。他憎厭她讓他無端地發生怔忡;憎厭她讓他對自己產生的種種憎厭感到憎厭。
  他心裡明白了,他被她的「勾引」所吸引,但他絕不願不承認,極力想抹滅掉這複雜的情緒。但偏偏他不是無法控制,是不禁被那感情神話宰弄,所以他對她更加痛恨、更加憎厭。
  那種心情是矛盾的。因為從小他父母就親情不睦,父親外遇,便他對於美麗吸引人以賣弄風情勾引男人的女人,在潛意識中有股憎厭。他一直將情緒控制得很好,卻偏偏遇見卡門蕭。他必須憎厭她,因為她正是他潛意識厭惡的那種類型;偏偏卻諷刺地受命運控制為她所引誘。這使得他內心發生衝突,所以報復在她身上。他必須強迫自己一直憎厭他,排斥抗拒內心複雜的情感,才能平衡那衝突。然而卡門蕭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他!他知道她的目的和企圖,更讓他怒火高漲到了極點。
  既然如此,那麼,來吧!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夠耍弄他到什麼樣的程度!
  一進唐家的大門,還不及客套寒暄,倪日昇就衝著詹嫂急聲問道:「卡門呢?」
  詹嫂被他急迫凝重的神色愣住,緩一會才回答。「卡門小姐在樓上,我去請她下來。」
  「不必了!我自己上去找她。」倪日昇手一揮,隨著話聲人已踏上二樓,往三樓大步奔去。
  他走得極快,簡直橫衝直撞,步態中有一縷不平,顯示他心緒激動的跳落起伏。
  幾次匆忙的探叩後,終於在圖書室找到了卡門蕭。她正倚著書櫃,手上拿了本書,與唐藕西閒聊著。
  他大步搶到她面前,銳利的眼朝唐藕西一掃,示意他離開。唐藕西不放心地看看卡門蕭,拿不定主意走還是不走。
  「出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倪日昇眉頭一皺,蠻不講理地乾脆將他推出去,重重關上門。回頭逼近卡門蕭:
  「告訴我,你跟那個唐荷西究竟怎麼回事?怎麼突然——」他頓住,調整促急的呼吸,冷靜下來。「告訴我,我要親口聽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態度像興師問罪,但少了犀利尖銳的咄咄逼人。
  「我跟他能怎麼樣?」卡門蕭對他的問題一副感到稀奇不解的模樣,眼光裡還露著納悶。「他就要跟你那個寶貝妹妹訂婚了,不是嗎?跟他能『怎麼回事』的也只有你寶貝妹妹;你應該去問她才對,怎麼反而問起我來了?」
  「不要跟我玩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遊戲!老實說清楚!」倪日昇不耐她迴避,抓住她雙肩,逼迫著。「你為什麼要去勾引唐荷西?為什麼?有我還不夠嗎?」
  當他聽到這件事時,簡直按捺不住。他的「立場」跟唐荷西是相當的,有唐荷西這個敵手,他無法不感到憂心。更何況,是卡門蕭主動去引誘唐荷西的。
  卡門蕭仍裝作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表情。「我勾引他?我怎麼勾引他了?」
  「你還裝!」倪日昇無奈地喘口氣,又急又氣。「你跑到百貨公司去。把雅晴氣得哭走,你還裝沒這回事!」
  「那是她小題大做,無端製造一些空穴來風。」卡門蕭一臉無事,低下頭翻弄她手上的書。
  倪日昇伸手將她手中的書拿開,丟到一旁,俯臉迫向她,要她看著他。
  「我只要一句話。」他知道她明白他指的是哪回事。「我可以不管你跟唐荷西究竟怎麼回事,只要你給我一句話,給我一個答覆。」
  答覆?要她答應當他的情婦?
  可他的態度卻慎重得像似在向她求婚!
  這多諷刺!卡門蕭咬著唇不答腔。
  「卡門!」倪日昇催迫著。
  「我不是說過了嗎?這件事總得讓我考慮!」
  「考慮!那你跟唐荷西——」
  倪日昇得不到他要的肯定答覆,起了一絲急躁。直起身,換個方式鼓動卡門蕭。
  「你就算引得唐荷西的注意,又能怎麼樣呢?他下個月底就要與雅晴訂婚了,他跟我的『立場』完全一樣,不可能違背這椿婚事;你何苦捨近求遠,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給你,只要你陪在我身邊,我會比他更愛你的!卡門,別再考慮了,答應我——」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保證?」他那是在暗示她,跟了唐荷西也是一樣,同樣是當情婦;唐荷西不會為她放棄和倪家的聯姻。他卻不知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存心,其實只是要氣氣倪雅晴,以生報復。便怒中生笑,有意為難地反問。
  「我對你心意,你難道還不明白?」
  「你只是在嘴巴上講,我怎麼會心安?當情婦沒名沒分的,你隨時不要我,我就隨時陷入淒慘的困境。你要我跟著你,總給我一些讓我安心的保證吧?」卡門蕭白凝的臉,透出了一點疏離;形狀若似有無限的委屈。
  她倒要看看,他能給她什麼樣的「保證」!她榮華富貴,可以滿足她所有的物質慾望,她要什麼就有什麼。但她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能拿出什麼?
  倪日昇倒也不笨,明白她所謂的「保證」,絕不只是表面那麼簡單而已。
  「你想要什麼樣的『保證』?」他控索地看著她,想挖掘她心中所想所思所望所欲求東西。
  「那我就要看你了,你能給我到底怎麼樣程度的保證?我可不要偷偷摸摸的。」卡門蕭膩笑上了臉,掩去所有的情緒,教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當情婦,偷偷摸摸的;真要答應當他的情婦,那豈不是太委屈自己了,未免也太笨。她要一個「公開的」身份——正室當不成,那就當二房吧!她要倪家上下承認她的身份,大大方方,趾高氣揚地被侍奉。
  倪日昇是聰明人,如果他真心,這種事,無須她說破。
  「你是說真的?」倪日昇只一轉眼,就立刻想明白了。
  她的要求,不算過分,對他來說,也算是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無論如何,他都要得到她。
  「好!」他用力點頭。「我讓大家承認你的身份。不過你要給我一些時間。而且,在這段時間裡,我不准你再跟唐荷西扯下任何關係,嫉妒會讓男人發狂的!」
  「如果你能給我要的,我當然會聽你的。」她也不解釋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理由。
  那個理由,一開始充滿理所當然的報復,但經過那一晚,卻扭曲了原來的面貌,讓她莫名起了迷惑。
  她為那迷惑感到害怕,極力想擺脫;轉而乾脆抓緊倪日昇算。反正她的感情早已風化,跟誰都一樣,只要能給她她想要的。
  而倪日昇,正是這樣一個適合的對象。
  「就這麼說定。你可不許反悔!」倪日昇尋求保證,彎身親吻她的臉頰。
  當他的唇,觸吻過她的臉龐,要貼親她的唇時,圖書室的門被打開了。
  唐藕西有點畏怯地站在門外,卻又有著一絲頑固的神態;低著頭,看看他們,再低下頭。
  「又是你!」剎風景的小子!倪日昇極度不滿地瞪他一眼,彎身再親吻卡門蕭的臉頰。「那我走了!」唐藕西默默一直看著倪日昇,也不說話,就是看著他。倪日昇再不滿地瞪他一眼,穿過他身旁,聲音猶在餘恨地對他哼一聲說:「小子!」
  唐藕西仍只是不吭聲地悶看著他,一直看著他走掉,才用同樣的靜悶去望卡門蕭。
  但他不說話,卡門蕭便慣常地不理他。
  「卡門。」對卡門蕭,他是沒辦法的,吶吶叫她一聲,走近她說:「你對荷西大哥做的事,我都聽說了。」
  「哦?」卡門蕭「哦」聲,尾音拉滿「那又怎樣」的不以為然。
  連唐藕西這個悶葫蘆都知道了這事,怕不唐家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那倪雅晴,倒也說得出來。不過,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的,倪雅晴如果不對別人哭泣,那她才真的會感到意外!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把雅晴氣哭?你真的喜歡荷西大哥嗎?」唐藕西吶吶地又問,很疑惑。
  他跟卡門蕭差不多大,卻總覺得卡門蕭跟他認識的世界是那麼不一樣,像個外星人似的。
  「沒錯,我就是要氣死她,看她能多愉快!」卡門蕭撇著嘴說道。也不掩飾她壞根子的一面。
  「你……為什麼?」唐藕西似乎不怎麼驚訝,只是有點不明白。對卡門蕭的個性,他雖然不是很瞭解,卻接受得很理所當然,不管是好的或壞的。
  「何必『為什麼』?」卡門蕭又輕蔑地撇撇嘴。「我就是討厭她,看她不順眼。」
  「那對荷西大哥呢?你那樣做,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麼想?」
  「不要跟我提他!」卡門蕭反射地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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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4 09:56:23 |只看該作者
  那一晚,唐荷西凶神惡煞似的威逼著她,一整晚,存心折磨她似的,拖著她在寒風冷夜的街道中橫衝直撞。整整一個晚上,直到夜深人盡了,才放開她。扼得她手腕腫了好些天,腳踝和腳跟也都有多處擦傷和淤痕。
  但這都還在其次,可怕的是,那一晚在冷風中被唐荷西硬拖著在街頭盲目亂撞,那「呼呼」的風聲從她耳旁掃過,隨著唐荷西扣住她手腕憤怒的張觸,竟那樣無端地化成一聲聲曖昧不清的耳語。她早風化的感情,卻隨風如此曖昧地兜回,教她好不驚心抗拒!
  她懷疑哪裡不對勁了。
  所以,倪日昇既然找來,答應給她她所要的「保證」,她乾脆就這樣答應他……
  唐藕西沉默了一會,思索什麼似的,然後悶悶地開口:「卡門……嗯,你剛開始的時候,也曾說過,看我不很順眼——如果,那換作是我,你也會那樣對我嗎?像對荷西大哥那樣,故意破壞他和雅晴姐的感情?」
  卡門蕭凝著臉定看住他,好一會突然綻開笑臉,燦如春花。「很難說!那得看我高不高興、心情好不好!」
  很任性的回答,唐荷西卻像是釋懷什麼似的,難得地笑了。卡門蕭燦如春花的笑臉感染了他。
  但立刻,他的笑容寂落下來,表情變得很嚴肅,凝重地看著卡門蕭,帶了一絲忐忑不安。
  「嗯,卡門……」欲言又止的。「嗯,你——你真的……」
  「有什麼就直接說出來,不要吞吞吐吐的!」卡門蕭如常的不懂體恤,不耐煩他的吞吞吐吐。
  唐藕西被她一頓搶白,把心一橫。「好,那我就直接說——你真的要答應倪大哥,當他的……他的……」說到這裡,又軟弱下來,為她不值又埋怨、不瞭解似的。「你明知道,他是跟芙蓉姐結婚,你還——」
  好小子!原來他躲在門外全都聽到了!
  卡門蕭俏臉一抬,理直氣壯,甚至驕蠻,直直瞪著唐藕西,毫不饒人地說道:「好!那你說,我能怎麼辦?你要我隨便去嫁一個平凡無可取的男人,過一輩子庸碌愁苦的生活嗎?我不像你,天生命好,投胎在一個富貴豪門的世家,不必愁吃穿,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得好好的。我已經過怕了苦日子,我不要再像野孩子一樣到處流浪。我要一個安定的生活,我要榮華富貴。倪日昇他可以給我這些。你說,我為什麼不要!?」
  「我——」唐藕西語塞、結巴起來。卡門蕭盛焰似的理直氣壯,搶白得讓他頓時無話可說。
  「可是那樣……那樣……你不會幸福的。」在卡門蕭咄咄逼人的瞪視下,勉強擠出這句話。
  「我只要榮華富貴就夠了。生活過得好,自然就會幸福。」卡門蕭悻悻地,強詞奪理,也不知道說的是否真心。
  唐藕西默默地望著她。他本來就不擅言詞,在卡門蕭逼人的盛焰下,更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望著她悻然、似有不甘,略呈顯出冷漠疏離況味以及野生動物那種荒涼的眼神,內心頓然升起一股無名的熱潮。
  他激動地靠近她,認真鄭重地說:
  「卡門,我跟你結婚。那樣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唐家三少夫人,你就不必為生活愁苦擔憂。卡門,我跟你結婚!你不要委屈自己去跟著倪大哥——」
  「藕西……」卡門蕭呆了。
  「對了!我跟你結婚!卡門,我——」
  唐藕西大聲又重複一遍,激動得握住她的手,那門板卻傳來被人用拳頭重重一敲的不滿,「咚」地一聲,好響……
  「大哥……」聲音震得他們震住回頭。
  唐荷西怒煞滿眸,沉如一頭野獸,眼神暗殺著無聲的低吼。
  「結婚?哼!你還早得很!」發出的冷聲像頭野獸。
  「我……」唐藕西下意識地囁嚅起來。柔弱無力的低嗚,差不多像一隻沒有反撲能力的草食軟弱動物。但他還是挺挺身,護住卡門蕭,勇敢無比地反抗唐荷西說:「我……不管大家怎麼說,我一定要跟卡……卡門結婚……」
  唐荷西發出獸光的眼珠冰凍起來,意欲撕裂障礙物般,大踏步逼近,手臂用力一扳,將他狠狠甩推到一旁。
  「這件事,你少攪和!」
  「大哥——」唐藕西還要抗辨,唐荷西霍然逼退他,沉冷、陰狠、森肅的、不容他反抗的威脅。「你敢不聽,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大哥?……」怎麼回事?唐藕西納悶不解且疑惑。唐荷西好像忘了他們是兄弟,跟他有仇似的,難道——
  他轉頭去看卡門蕭。
  會是那樣嗎?
  他們兩人不是互相憎厭仇視?怎麼……
  如果真是那樣——那麼,跟倪雅晴的事怎麼辦?
  「好!藕西,我答應你!我跟你結婚——」一直默不作聲的卡門蕭,突然兀地大聲宣告。
  唐藕西張大了眼,多少吃驚。唐荷西則幾乎是立刻地、受神經自主地扭頭盯住卡門蕭,丟下唐藕西,一步步地逼近她,逼近到她的身前,幾乎是面對著面的,呼氣在她臉上,由內心深處逼發出一聲錐心的低吼:
  「你敢!?」
  卡門蕭揚起臉回瞪著他,抿緊了嘴,一臉倔強的氣質。
  「你給我聽著——」唐荷西眼神可怕極了,接近猙獰,一字一字由深喉裡逼出來:「沒有我的允許,絕不准你恣意任為。這裡是唐家,在唐家,我就是一切!你得聽我的!」
  「那你娶我好了!」卡門蕭輕蔑地傲高下巴,挑釁著。「既然你說你就是一切,你就證明給我看啊!如果你敢這麼做,我不但聽你的命令,而且絕對臣服。」不服輸的眼神,倔強挑釁地看穿進他幽冷的眼珠裡。
  「卡門……」唐藕西憂心忡忡,不懂卡門蕭為何如此挑釁倔強。她在挑戰唐荷西的權威,但那對她根本沒有好處。
  他明白唐荷西的為人。他雖然是他大哥,但惹惱他,對誰都沒有好處。唐荷西的個性,不輕易被挑釁,然而一旦被挑惱,後果往往難以想像。
  「你也配!?」唐荷西慢慢地、冷冷地、尖利無情地深深刺了卡門蕭一刀。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卡門蕭內心深處流了出來;會痛、會刺、會割動、使她跳動的心變虛空……
  她就那樣,動也不動,面無表情地站著,直到風吹一陣一陣,將她風化散形,再凝固成結,成為一具哀傷的化石。








第九章

  黃昏時下起雨,一絲一絲的、毛毛的,下著卡門蕭最討厭的涼寒的冷雨。冬天的步子已經暗中偷近,往日與阿婆在昏寒冬夜拾荒的歲月莫名地竟在她腦中起了迴旋。
  她甩甩頭,拍掉一身濛濛的潮濕,走進屋內。
  客廳中,詹嫂和唐芙蓉兩個人嘰嘰喳喳的,神態鬼崇,不知道在共計謀量什麼,看見卡門蕭進來,便住了口不再說話,特別有一種詭譎的形容。
  卡門蕭不感興趣地瞄她們一眼,才發現,客廳中不僅她們,倪雅晴、唐荷西、張嫂也在——連唐藕西也難能地下來了。
  除子唐介木夫婦有應酬不在家,還真算說都到齊了。
  每個人看著卡門,神氣有各種不同的古怪。唐藕西是擔憂、不想念的;張嫂也是一副憂心忡忡、「怎麼會有這種事」的神態;倪雅晴修容完美、氣質高雅的麗顏,則展現著不齒與痛快的稱心;而唐芙蓉則一臉幸樂禍和幾許裝做的憤然;至於詹嫂,依然是一張往下垮的風乾橘皮臉。
  只有唐荷西,一貫的冷峻與無表情。
  「卡門小姐!」詹嫂僭越主權,發早施令。「大家都在等著你,請你過來一下。」
  這倒希奇!他們會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找她商量?
  卡門蕭慣常的撇撇嘴,不動聲色地走過去。
  「這個,你怎麼解釋?卡門小姐?」詹嫂擺了條金項鏈和紅寶石戒指在查几上,肅著垮垮的臉。
  唐藕西和張嫂都緊張地看著她。卡門蕭極不經意地蹙眉,不明白詹嫂的質問是什麼意思。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她冷淡反問。
  只這麼一個冷談的表情回應,唐荷西冷峻的臉融了一絲旁人察覺不出的緩和。倒是唐藕西和張嫂,還是一臉緊張。
  「你不知道?卡門,她——她們——」唐藕西指著唐芙蓉和詹嫂,氣急敗壞的,反倒口齒不清。
  詹嫂責備似的橫了他一眼。
  「卡門小姐。」詹嫂且又說道:「這條項鏈和戒指,是芙蓉小姐的,是她最珍愛的寶物。尤其是這個戒指,那是小姐母親留給她的紀念。昨天晚上,她和朋友有約,因為趕時間,隨手把東西放在化妝台上;今天早上想起來,卻發現項鏈和戒指都不見了——」
  她停了一下,反了大家一眼。
  「東西是在屋裡掉的,不會跑遠,必定是裡頭的人將它拿走。」她繼續說道。向下垮的表情浮現出詭異的義正辭嚴。「老爺和夫人不在,小姐和少爺又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他們沒了主意,我就大膽地建議到每個人房裡搜查。」
  卡門蕭瓷白的臉漸凝漸冷,不待詹嫂再說,就完全明白了。她往唐芙蓉和倪雅晴掃過去,兩人回她報復的傲慢。
  「東西是在你房裡找到的,卡門小姐。」詹嫂的聲音煞有其事的語重心長。「而且,據瞭解,昨晚老爺、夫人、少爺以及小姐都不在,只有你和藕西少爺在樓上。」
  很是明顯的暗示了。
  卡門蕭冷笑一聲,不齒似的揚揚頭。
  唐荷西突然縮緊了眸光,緊密地盯住她,內心矛盾複雜得但盼她開口否認,說出一句否定的話。
  負氣倔強的卡門,卻作了她這一生最錯誤的決定。
  「你的意思是說,東西是我偷的?」她笑得很諷刺,一副「要奈我何」的不屑。
  「如果真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
  「卡門!」唐藕西急得大叫。這種事倔強不得。
  在他看來,卡門蕭好,卡門蕭壞,卡門蕭自私任性現實、不受拘束不挑戰現實、只懂得為自己打算。他為她千萬樣好的、壞的風貌所吸引所影響。這麼聰明、教他時而莫可奈何的她,怎麼會這麼倔強衝動不理智?
  「卡門,告訴她們,你沒有做!告訴她們,東西根本不是你拿的!」他大聲喊叫起來。
  一向自悶的他,會這樣激動地表達自己意見,讓詹嫂等人大出乎意外。唐芙蓉更恨了,陰氣地說:
  「藕西,你別為她說話。項鏈和戒指都是在她房間找到的,你也親眼看到了,怎麼解釋?」
  「那……」唐藕西漲紅臉。「誰——誰都可以把東西放……放進卡門——」
  他要說的是「栽贓」一著急,話都說不清。
  「算了,藕西。」卡門蕭阻止他再說下去。她心裡明白,這擺置好的一切,都是衝著她來的。
  只要她不承認,就沒事。
  她當然不會承認,傻瓜才會老實笨笨地招供。別說事情不是她幹的,就算真的是她偷的,她也會抵賴到底不承認。
  哼!想陷害她?沒那麼容易!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在我房間裡發現那東西的——」她慢慢地掃每個人一眼。「不過,我可不記得我有進過芙蓉房裡拿過那東西。」
  她做作地湊近了,把項鏈和紅寶石戒指看仔細,嘖嘖搖頭。滿臉諷刺說:
  「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多名貴!連倪日昇送我的鑽石項鏈都比這些東西值錢多了!」
  唐荷西緩和的冷峻又凍結住,恨不得撕裂什麼似的,眼神又陰又狠。那仇憤的目光,隱約有絲許嫉妒,溢滿了醋,又酸又憤然。
  「你說謊!明明就是你!我親眼看見你進芙蓉房間裡的!」倪雅晴突然站起來,優雅冰冷地與卡門蕭對峙著。
  這個變化,讓每個人感到愕然。詹嫂和芙蓉詭譎得交換個眼神,也感到意外。唐荷西心情麻亂起來,反覆看著卡門蕭和倪雅晴。
  倪雅晴出身良好的家庭,有良好的教養,不會說謊抹黑別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她不會無端製造虛假。反倒卡門蕭,天生「壞胚子」一個,教他又憎又矛盾地受迷惑。相較低起來卡門蕭是更可懷疑的。
  「你說,到底是不是你幹的?」他緩步逼向卡門蕭。
  卡門蕭濃眉一揚,盛氣說:「是我偷的又怎麼樣?」
  別人懷疑她,倒也罷了;但唐荷西竟也如此逼她,她竟說不出心中一股怨仇厭恨的矛盾感情。
  「就是她偷的沒錯!我親眼看見的!」倪雅晴搶上前,聲色俱歷地指逼卡門蕭,叫她百口莫辨。
  卡門蕭按捺不住,厭惡地將她推開。
  她只是輕輕推動,並沒有用力,倪雅晴卻像被人嚴重的推害,摔倒在地上,重重地撞向沙發角,撞傷了額頭。
  「雅晴姐!」唐芙蓉驚呼起來。
  倪雅晴伸手後住額頭,指縫滲出絲絲的血出來。
  「雅晴姐!」唐芙蓉一逕地大呼小叫。「你沒事吧?要不要緊?都流血了!如果留下疤痕要怎麼辦?」回頭搶空恨瞪了卡門蕭幾眼。
  卡門蕭一臉木然,她只是輕輕的……並沒有用力——她感覺倪雅晴是自己故意摔倒去撞那沙椅的。
  「大哥!」唐芙蓉又在大呼小叫。「你還不快去扶雅晴姐,送她上醫院!雅晴姐要是有怎麼樣,都是那個女人害的!我不管,一定要爸爸把她趕出去!太過分了!她以為她是誰,怎麼可以這樣對待雅晴姐!?」
  「我沒事的,芙蓉。」倪雅晴手掌沾了血,糊得額頭一片血紅,讓人看了好似傷得多嚴重似的。
  唐荷西大步過去扶她上醫院。經過卡門蕭身旁時,冷峻無情地吐聲說:
  「滾!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沒有高低起伏、發出深心冷酷的語調,使卡門蕭像化石一樣僵住。她僵硬地回頭去追,卻望見倪雅晴一向優雅有教養的美麗笑容裡,那麼耐人尋味地浮出一絲陰險。
  時空就那樣僵住,把卡門蕭僵成化石。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她臉上溫溫的,有東西濕落在她衣襟。她才發現,她竟然在流淚——
  「卡門……」唐藕西試圖安慰她。
  她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跑出唐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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