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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澄亞米]雅痞少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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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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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38: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雅痞少東 作者:春澄亞米

想他帥哥一枚,不僅有錢到不行,
還完美到天妒人怨的地步,
但MM她是目睭糊到蛤仔肉了嗎?
約她吃飯竟然給他半路落跑,
ㄟ!他全身上下數得出來的缺點,
只有力氣小得笑死人而已,好唄,
她幹麼溜得比風火輪還快?!
誰知冤家路窄,他竟在超市巧遇她,
送上門的司機不用白不用,
他於是藉搭便車之名,行搭訕之實,
相處之下才發現,這妮子既單蠢又可愛,
一趟甜蜜的墾丁行就把她拐到手,
故事走到這裡,本該響起幸福的鐘聲,
怎知她那天殺的堂弟冒出來搞破壞,
硬是把他的幸福計畫攪得一團亂……

男主角 赫連閻
女主角 祖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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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39:34 |只看該作者


    適合戀愛的季節春澄亞米

    哈哈,我又來嘍,先親親捧春澄書寶寶的眾位書友們,啾啾啾。

    哈哈,禮多人不怪啦。

    拜科技發達之賜,我從網路上認識了一票朋友,把她們加入我的MSN好友名單中。

    春澄從她們那裡得知許多好笑的事,想當然耳,我也必須貢獻一些生活趣事娛樂她們才行。春澄在對話中發現,不管年齡大小、已婚或未婚的女性同胞們,每個都很渴望愛情喔。(偶當然也素啊,心底吶喊。)

    曾經在某本書看過「女人,是愛情的奴隸,注定要為愛而死」這句話,那時正處於叛逆時期的我,當下的反應是嗤之以鼻。

    女人就一定要為愛而死?賣笑死人好嘸。

    戀愛後,我的心因愛柔軟、被愛征服,從此不敢再輕視那句話的威力。

    在上次戀愛結束後,我陸陸續續對某些人產生好感,但卻未曾走到交往階段。

    原因不明,我也百思不解呢。

    也正因如此,讓我陷入極度渴望愛情的境地。

    三不五時就對著天空無聲吶喊──

    神啊,請聽我願,賞給我一個看得順眼的優男吧!

    過完農曆年後,老天爺大概是聽到我的心願,不甘不願地賞賜一朵桃花過來。

    然而這株桃花只冒出一咪咪、一咪咪的嫩芽就翹掉了……嚴格來說,是還沒死啦,但應該也離死期不遠了。

    原因之一是對方很忙,經常忙到像古時候的大禹。借問一下正捧著書的妳,這樣忙碌的人,該怎麼跟他談情說愛呢?還沒開始愛,春澄就被愧疚淹沒了。為什麼?吼,人家都忙成這樣了,我當然不好意思硬要插進他的生活行程中嘛!

    其實,我根本懷疑對方早已金屋藏嬌,只是那位介紹我們認識的人不瞭罷了。哈,希望那位介紹的朋友沒看到這篇序。

    原因之二是對方住得很遠,不在台灣。唉,時差害死我的桃花。

    原因之三是兩個人的溝通出現了問題,人家有個害羞、說不出口的隱疾……

    總之,這株桃花應該是死定了,嘸彩我曾經期待來場異國戀情,嗚。

    (旁人怒曰:英文爛到爆的人,還肖想外國俊男,去死好了!)

    春澄眼眶漸紅,噘起小嘴,一副小可憐樣。

    (旁人:都一把年紀了,還敢裝可憐?五秒內不把它收起來的話,別怪我動手把它毀屍滅跡!)

    驚死郎喔、驚死郎喔……只見某女縮嘴捧頰的哀爸叫母后,趕緊拔腿奔離這個有暴力傾向的友人。

    不管怎樣,人家還是想要戀愛啦。

    (旁人:哩嘛拜託,肖想談戀愛還把頭毛減成五分頭,就算有男人眼睛脫窗去煞到妳,也會怕別人誤會他是同性戀好不,世俗的眼光有時比上帝還有影響力。)

    提到頭毛,就像踩中貓的尾巴,逃走的春澄又跑回來,暴吼回去,「哪有五分頭啦,還很長好咩。」吼完,心虛盜汗。

    (旁人以小指掏耳,彈掉耳垢:明明可以分次剪的,哪有人為了省錢就一次剪光?妳喔,可以榮登全天下最摳門的人,醜死應該。)

    才不是,是我現在想留短髮嘛。某女嘴硬不承認自己小氣。

    (旁人:隨便妳怎麼說啦,等妳把頭髮留長後再說。)

    彷彿再多廢言一句,旁人小姐就會當場氣極斃命似的,她甩甩手,走人。

    望著她的背影,春澄好氣(泣)餒。

    如果,滾到地上哭爹喊娘就能求到一個好男人的話,那我不介意在眾人面前大滾特滾,縱使形象全無也在所不惜!

    為了愛情,就算要我表演吞劍跳火圈,我還是會去做的。

    給我愛情,其餘免談!

    我只要單單純純的愛情,就像樂團這首「~好良~」。

    耶喜歡妳真好就這樣永遠永遠到死都開心

    萬歲認識妳真好就這樣永遠永遠啦啦啦妳和我

    我總是耍無聊故意尋妳開心每當想起我就難為情

    甚至要笑出來的那每一天就那樣度過了一眨眼就過了

    會有超超超幸福的心情是在回家路上想起妳的時候

    探頭探腦晃進便利商店還要忍著回憶時的笑意

    我不想遜掉就像不會變老那般

    不想擺出虛偽的笑所以Baby到我身邊吧

    看見美女就回頭

    真是好色我的腦袋就是如此

    但說來說去最能抓住我心的女人

    還是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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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3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趁著休息時間尚有二十幾分鐘,兩個剛吃完午餐的女生越街而過,一前一後地走入公司對面的星巴克。

    推開玻璃門進入咖啡店,「TopOfTheWorld」的鋼琴旋律正輕快地在空中跳躍,伴著咖啡的香氣飄來,讓人一時間昏眩了。

    走在後面的女生覺得旋律很耳熟,腳步遲疑了下來,腦袋裡的資料庫快速翻動,幾秒後她便想起了,那是一部日劇的主題曲。

    在她發愣的片刻,走在前面的高玉凌已經一路來到吧檯,並將飲品點好。

    「一杯拿鐵、一杯焦糖瑪奇朵,帶走。」

    俐落吩咐完,轉頭看向已來到她身邊的同事祖樂樂。「樂樂,妳一向喝拿鐵,對吧?」

    她們是對面那家國際連鎖賣場在台灣最大旗艦店的員工,企業名稱叫HOMELY,它是全球居家修繕DIY業的要角之一。

    「嗯。」

    祖樂樂將一張百元鈔放入她手裡,隨手拿起吧檯前面的雜誌架上的某一本雜誌,走到兩步遠的一張空椅子坐下。雜誌被她快速翻閱,最後停在一篇介紹台灣漫畫家的報導。

    付完錢後,高玉凌也順手抽了一本雜誌,坐到她的對面。

    兩人朝夕相處,算算也近三年了,她們對彼此都有某種程度的認知。

    祖樂樂在大二那年的寒假,經由高玉凌面試,進了HOMELY當PT(兼職)客服人員。後來,因為一起分租公寓的室友結婚搬走,高玉凌便把那時恰好在找新租處的祖樂樂找來當室友。

    那篇報導只有小小一篇,不到五分鐘,祖樂樂便把它看完了。

    而她們點的咖啡卻還沒有好。

    「高姊,妳那本有介紹漫畫嗎?」她並不私下喊高玉凌為課長。

    「沒有。」

    標準漫畫迷噢了一聲,單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

    對面HOMELY的店外,停著一排長長的摩托車陣,她那輛佈滿灰塵的代步愛駒被正兩輛車夾擠著。

    「樂樂,妳沒打算當FT嗎?」高玉凌邊看雜誌,邊漫不經心地問。

    「正職必須輪班,我才不要。」祖樂樂想也沒想,再次拒絕。

    這個問題,高姊已經問過她N次了啦,她老人癡呆噢。

    正職人員的薪水及福利固然比較好,但卻得在每個月底跟其他同事搶填下個月的休假日,上班時段還得任課長大人安排,時早時晚的作息,她光想就累,還是當個小PT比較自由。

    想上班就上班,若遇到已排班但當天情緒不佳不想上班時,還可以把班讓給想多賺點錢的PT,而且最大的好處是不必再找時間補班。反正,她的物質慾望向來就低,只要能餬口,賺多賺少都無所謂。

    都畢業大半年的人,還當個PT,祖樂樂的不積極讓一心想提升她當正職的高玉凌焦急在心,暗示道:「Christina希望妳積極一點。」

    在FT人員編制縮緊的當頭,客服部經理Christina已經對上頭言明要讓樂樂卡進來,這份殊榮是多少兼職人員夢寐以求的啊。

    誰教她祖樂樂天生是塊第一線服務人員的料子。

    服務態度良好這點不用說,各部門的基本常識她亦均備足。面對客人,她不會爭著上前,但卻是最有耐心將事情處理到最後的人。

    平時散漫的她一到上班時間,水潤紅唇就保持兩邊唇角往上翹的狀態。

    最佳服務人員獎,自從三年前她被拱上去後就沒再換過人了。

    最令高玉凌跟Christina讚賞的,是即使面對很魯很番很不講理的客人,你仍不會在她臉上找到不耐煩的情緒;事後也不會從她嘴裡聽到對那客人的抱怨。

    很多人跑去問祖樂樂如何做到這種程度的秘訣。

    她的答案很務實──

    「我想得到什麼樣的服務,就要以這種心態去服務別人。」

    說穿了很簡單,就是將心比心。懂的,一點就通;不懂的,仍是不懂。但懂的人,卻未必會將行動落實。祖樂樂的想法,與飯店業某位赫赫有名的聞人講過「好服務發乎於心」的意味很相近。

    有這麼優質的屬下,高玉凌覺得很高興,但如果那名屬下願意當FT的話,她會更樂。

    祖樂樂的小臉上有莫大的無奈。

    積極?她還不夠積極嗎?

    每次月底在排下個月的班表時,她都是最晚填休的那一位。除非課長把她的班排「錯」,排她上晚班,否則她幾乎是早早按表上班,堪稱乖寶寶級的員工。

    她愈想愈覺無奈,大聲吶喊,「我、我很積極呀。」然而她實際表達出來的音量,大概只有初生的小貓咪嗚嗚叫那麼大聲。

    此時咖啡店的店員告知她們咖啡好了,高玉凌樂得裝作沒聽到她的話。

    她們分別起身將雜誌擺回架上,一人捧過一杯,並拿了糖包。

    「我很積極的。」某人不甘心,再次強調,這次她的分貝有調高。

    「妳可以再積極一點。」走出店外後,高玉凌才說。

    「然後被其他小PT瞪死嗎?」她才不幹。

    高玉凌沒好氣地說:「Christina遲早會找妳當面談。」

    祖樂樂撇嘴、聳肩,一副不以為然。

    她不認為自己有優秀到讓美女經理降格以求的地步。

    「這種小事,不需要經理親自出馬吧?」

    「等著瞧。」

    高玉凌懶得多說什麼,直接用最簡潔的三個字打發她的問題。事實上,最積極要樂樂當FT的人是Christina,她只負責在一旁煽風點火就夠了。

    「有什麼好等的,妳唬人的招術真是爛。」

    她的話就這麼不可信嗎?高玉凌瞪了她五秒,才悻悻然地收回眼神。

    突地,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她硬是將話鋒遽轉,「像妳這麼散漫的個性,老天爺應該派個作風強勢的男人來導正妳的生活態度。」

    作風強勢……聽起來就覺得好可怕。

    祖樂樂的臉先是僵硬了一下,恢復過來後,瞋了高玉凌一眼。

    「課長,買賣不成仁義還在啦。」

    「然後呢?」兩人走到路口時,她們運氣不太好,黃燈剛好亮起。

    「妳有必要使出恫嚇手段嗎?我只是目前還找不到可以讓我感興趣的工作,等我找到了,這裡自然會讓給其他賢人,我不會佔著茅坑不拉屎啦。」

    敢情她平日對這位小姐太好了,以至於人家回答她時,說話大剌剌地懶得修潤。正欲對她小小發飆一下時,忽瞥見交通的號志由紅變綠,高玉凌拽起她,快速越過馬路。

    「妳不相信我的直覺?」敢搖頭就給妳好看!嗯,還好,還好樂樂還滿識相的,只是眨了眨眼睛不敢說話,「不然,我們兩個來打賭,怎樣?」

    面對高玉凌那張知性臉蛋上信誓旦旦的表情,她還真有點壓力。祖樂樂吞了吞口水後,故作鎮定地拒絕。

    「不要!」

    水潤紅唇被她抿得好緊,擠出頰上的兩個酒窩。

    「怕什麼?」高玉凌又擺出挑釁的神情。

    祖樂樂掙開她的箝制,往員工出入的側門小步奔去。

    「隨便妳怎麼說,反正我不賭就是了。」

    她才不陪她慢慢走呢,要是遲到可是會被扣錢的,她所賺的每一分一角,都是付出汗水得來的辛苦錢欸。

    ************

    「總監有令,上午的會議暫時告一段落,休息兩小時後再繼續。」

    一聽到台灣區旗艦店店經理Jerry的高聲宣佈,從四面八方來此開會的各分店店經理莫不悄悄吁出悶在胸口那股快要炸開的氣。

    不過,幾尊大屁股仍正襟危坐地黏著在椅子上面,直到坐在會議桌主席位上的那名男子起身,和坐在他右側的男人一前一後地走出會議室後,眾人才敢騷動。

    他們的音量當然不敢太大聲,生怕猛虎回頭,深信隔牆有耳的道理。

    上半場會議歷經五小時,從早上十點開始,到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休息兩個小時後,五點三十分準時召開下半場會議。

    方才主席位上的那名男子名叫赫連閻,一雙冷黑的瞳眸嵌在嚴肅的面孔上,讓人畏於與之對視。

    在冗長的五個鐘頭裡,他發言的次數寥寥可數。

    泰半在他眉心剛擠出淺痕時,精明的市場分析高級專員齊煬已代他發問,他們之間的良好默契讓所有人頻冒冷汗。被齊煬欽點到的人在回答問題時,分外心驚膽戰。

    他們寧可餓瘦半吋腰圍,不急一時填飽肚皮,幾個人齊聚一塊細碎交談,內容不外乎是一則曾經轟動一時,後來沉寂下來的傳言。

    上個週末,從亞特蘭大總公司發出一封致亞洲地區各分店店經理的電子郵件,信上並未署名寄件人,附件需輸入密碼才能開啟。

    這封信在最短的時間內被各分店店經理開啟,迅即刮起一陣人仰馬翻的旋風,行動電話電波在空中不分國界地錯綜傳播。

    那封電子郵件信的內容只有寥寥幾行字,附件是兩張讓各分店店經理看了,莫不紛紛衍生想哭念頭的模糊照片。

    信件內容如是寫著──

    全球行銷部助理經理赫連閻,與市場分析高級專員齊煬,將於三日後起程拜會亞洲各分店。

    然而這兩位超重量級人物拜訪亞洲的起始點,信內並未載明。

    也因為這樣的突發事件,那則快被遺忘了的傳言再一次在HOMELY亞太地區的高層沸沸揚揚了起來──

    全球行銷部助理經理赫連閻,其實是HOMELY持股數最多的股東亞當斯.梅瑟的私生子。

    看過信的店經理有九成以上都在揣測──亞洲走訪之行,其實是赫連閻為了入主總公司核心的布樁之行。

    唯一沒有參與八卦討論的幾個人,則是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去接趕不及與會的亞太區區域經理哈里。

    當現場八卦討論氣氛正熾時,突然有人提到了兩個小時後的下半場會議,多張嘴碎的男臉瞬間垮了下來,一下子興致全失,紛紛起身吃飯去。

    ************

    步出會議室的赫連閻和齊煬,沿著走廊透過膠合玻璃窗俯看樓下萬頭鑽動的賣場。

    赫連閻突然回過頭,問身後的人,「阿煬,賣場空間這麼狹窄,如果是你,你會進來逛嗎?」

    「不會。」齊煬想也沒想便回答。

    下午三點氣溫正熱,齊煬概估賣場裡三成以上的人是躲進來吹冷氣的。

    齊煬動手將往後梳去的劉海撥下一撮,並將方纔會議時偽裝的剽悍神情抹去。

    赫連閻發覺自己根本是多此一問。

    以一個老是自許為雅痞的人而言,任何東西用就要用最高級的,DIY這碼子事,要齊煬發表長篇大論,絕對沒問題;But要他親身示範的話,他會哀號得比任何人還要大聲。

    他那是什麼表情?

    齊煬挑了挑眉,口氣很不屑地反問:「不然你會嗎?」

    赫連閻上薄下豐的兩片唇緊抿,在一雙鍥而不捨的眼神追討下,不情願地回答,「如果吃飽太撐的話!」

    齊煬啐道:「嘖,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工作歸工作,品味是品味,兩者並不能混為一談。

    赫連閻笑笑不作回應。

    齊煬繼續抱怨,「剛才要不是我在桌下踹你,你早就睡趴到桌上去了。」

    曾經,他很羨慕阿閻的好命。

    因為表兄弟這層關係,兩個人在很幼小時便認識對方,據老媽說,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包尿布時期。

    在美國服裝界小有名氣的沾,是老媽唯一的妹妹。

    十八歲那年,她一個人拿著簡單行李及少許現款,獨自飛往法國學服裝設計。多年以後,藉著某次在香港舉辦時裝發表秀的機會,順道飛回台灣探望當時還在世的外公外婆。

    不回來還好,她一回來便氣得兩位老人家雙雙中風住院,因為未婚的她順便帶了個小娃娃回來探親,那個小娃娃就是阿閻。

    阿閻是她跟一個有婦之夫生的。沾能夠年紀輕輕便在美國服裝界佔有一席之地,那個男人是最大的推手。他提供自身的財勢幫她炒作名氣,其有錢的程度從他那中廣的腰便可瞧出端倪。

    這些,全是他從老媽那裡聽來的。

    後來兩位老人家相繼去世,老媽便在沾的煽動下開始向老爸施壓,可憐的老爸不敵兩個女人的利嘴,半年後,他們一家搬到美國。透過沾的男人亞當斯.梅瑟的幫忙,他們全家人很快便取得美國公民資格,當起了美國人。

    他們搬到美國後沒多久,就時常看到阿閻被他不負責任的母親往他家一丟,經常是數個月後才被接走。

    原本對阿閻的羨慕,在經常看到他落寞的神情之後戛然而止-

    這樣的情況維持了一年多,老媽終於看不慣,蠻橫地將阿閻強制扣留下來,沾也很爽快地答應了。除了偶爾來探望一下兒子,她大多的時間是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就連梅瑟叔叔也時常搞不清楚她人此刻在哪,而來向老媽打聽她的下落。

    每月的月初,沾會寄阿閻的生活費給老媽,老媽一收到便直接存入幫阿閻開的銀行帳戶,幾年下來,也是筆可觀的數字。阿閻直到十八歲後才搬出他家,獨自生活。

    如果要說誰最瞭解赫連閻,他齊煬是當仁不讓;同樣的,阿閻也是最清楚他的人,比他老爸、老媽和老妹還瞭解他。

    「今天的會議非常無趣。」赫連閻撇撇嘴角,不欲辯解。

    他的專長是將HOMELY全球各分店變成所在地的指標賣場,至於超脫行銷範疇的管理哲學,並非他目前想去碰觸的環節。

    而目前不想碰的,未來……他聳了聳肩,誰說得準未來會怎樣。

    其實這趟亞洲之行,齊煬才是真正的主角,一堆蠢蛋被那封匿名電子郵件及他們的頭銜給唬弄了。

    他這個全球行銷部助理經理的職權,已被一個器量狹小的小人總裁給全面封殺了,可憎的是,那人身上和他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

    「這家號稱是HOMELY在台最大的旗艦店,坪數卻不及亞特蘭大總店的十分之一,但問題卻比總店要多出十倍。」齊煬分析道。

    「人員鬆散是主因……」

    赫連閻將目光調回同一樓層另一邊,規畫為賣場的空間,那裡的人潮不若樓下多。

    這一層樓是由專人為顧客提供居家修繕計畫,針對消費者對居家佈置的需求與主張,提供丈量、施工與諮詢服務。

    「也許該來一場地震,將這裡的鬆散去一去。」赫連閻低喃。

    沒有人潮等於沒有錢潮,沒幾秒他便覺得無趣。收回眼光時,不小心掃過一雙閃閃發亮的崇拜眼神。「幹麼?」

    達到了目的,齊煬笑嘻嘻地收斂起取笑的表情。

    「能讓一個『外行人』瞧出端倪,我是否該向上級建議,將方纔開會的那些人全趕回家吃自己?!」不過說真格的,要那些習慣位高權重的男人在肚子餓時大聲喊出來,好像不太可能欸。

    「去問你的賴瑞.梅瑟總裁吧。喂,找個地方抽煙。」話未完,赫連閻已先邁開腳步了。

    他的表情依然是那樣嚴峻,但週遭的氣氛卻一下子降至谷底,齊煬能明顯感受到那個名字對他的影響,不捨地盯視他那孤傲的背影。

    一步,兩步、三步,漸漸地,那背影離他愈來愈遠……他心中瞬間掀起一陣狂瀾──

    他不懂!真的不懂!

    HOMELY不是賴瑞.梅瑟一個人的,梅瑟叔叔不會坐視阿閻職權被賴瑞惡意冰凍而置之不理。為什麼冷靜自持的阿閻偏偏對他那同父異母的大哥定力如此差?如此不堪撩撥?甚至,為了表達他的厭惡,他竟然負氣離開可以讓他充分發揮行銷天分的舞台。

    火氣倏地提升,越過胸口直上喉頭,在赫連閻一腳要跨下樓梯時,齊煬氣惱地用力大吼,「該死的阿閻,你答應我不逃避的,你小人、你食言、你烏龜王八蛋……」他傾盡所會的罵人詞彙,朝赫連閻丟過去。

    突如其來的如雷暴吼驚擾了賣場裡不少的人。

    被罵的人不得不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頭,出言警告,「Mindyourmanner!」

    自他嘴裡慢慢逸出來的聲音真的很冷,一下子就把齊煬的萬丈火氣全澆熄。

    冷靜下來後,他才意識到他完蛋了!

    他誤觸了某人最最痛惡的大忌──

    招蜂引蝶!

    赫連閻本人行事低調,盡量不去引起他人注意,但經過齊煬這麼一吼,只見賣場裡所有女性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他的身上,有些是打量,有些是驚為天人、見獵心喜……總之,齊煬明白,他要被阿閻宰了!

    「我我我──」連續三個我後,努力擠出可憐兮兮表情的他終於能說出完整的一句話來,「阿閻,我失態了,很抱歉,真的對不起、Sorry……」

    耐心等待賣場裡的男男女女在他冷眼注視下,一個個返回原來動作,赫連閻才放鬆微慍的五官,左臂半抬,手心攤向上向齊煬招喚,「走了,先去抽根煙。」

    等到齊煬來到身邊,赫連閻故意略過他伸來要覆住的手,半抬的左臂直接搭攬上他的肩膀,將唇靠近他耳畔,以戲謔的口吻道:「阿煬,樓下有個你絕對會喜歡的漂亮貨色。」

    齊煬不疑有他,順著赫連閻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一看,差點沒滑倒,滿心期待的表情被狠狠扯了下來,兩頰被豬肝紅所攻掠,齜牙咧嘴地嘶吼,「你眼睛壞了嗎?那哪是漂亮的貨色,簡直跟豬玀差不多──」

    「形象、形象,OK?」赫連閻刻意維持面無表情,但嘴角隱隱浮動的笑紋洩漏了他真正的情緒。

    不過是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口角,兩人很快便和好了。

    齊煬的臉色也緩了下來,開始有心情去數落別人,把剛才一起開會的那些店經理們一個個從頭到腳批評一番,每個人經他嘴巴包裝後都變成了豬頭。

    赫連閻耳朵聆聽,心裡卻想著其他的事。

    在職權被凍結的那天,他立刻丟出辭呈,但被那個無聊老頭強力壓下,還下達要他回來探視故土的指令,期間長短隨他高興。

    阿煬跟其他人一樣,尚不知情。

    丟出辭呈的舉動,多少有負氣的成分在內,但經過方纔那場枯燥的會議後,囤積胸口沉甸甸的悶痛感,恐怕已不是衝動兩個字可以詮釋得了……

    如果不是那位一直要他叫爹地的無聊老人希望看到他跟賴瑞.梅瑟那傢伙好好相處,他根本不會踏入HOMELY,抑或會在踏入公司後,用最短的時間將那傢伙趕出去……

    如果不是那傢伙老追著他咬,他根本不當對方存在,平凡無奇的肉腳,哪值得他多看一眼。一個在某方面有過人才能的鬼才,無論在何處都是他的舞台,根本不需要跟人爭寵……

    他,懶得去糾正阿煬對他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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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0: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詢問了兩名賣場員工後,赫連閻和齊煬來到員工出入的側門,側門外的小空地有座抽煙人的天堂。

    那是員工們自己DIY,同心齊力建構的一座木造涼亭,並在木頭表面漆上油漆,很湊巧地,那剛好是齊煬認為全世界最醜的顏色──芥末黃。

    果不期然,他一看到那座涼亭,五官瞬間扭曲,變得跟他曾經在唐人街一家港式茶樓吃到的小籠包很像。

    「還是先去吃飯?」赫連閻體貼地提議,但也順便提醒他,「附近吃飯的地方就那麼幾家,可能會遇到……」

    齊煬連忙打斷他的話,「不,先抽根煙再去吃飯吧。我記得『若是新人』那家店好像禁煙,我怕你這麼久沒抽一根,萬一受不了,嘿嘿……」他們剛才拒絕這家旗艦店店經理Jerry一起用餐的邀請,因為他們還不至於餓到能將阿諛的話拿來當佐料。

    赫連閻的煙癮之大,曾經將他一位女友嚇得落荒而逃。平常時候其實還好,但遇有壓力來襲時,他可以神奇地一天抽掉五包煙。

    在他們踏進涼亭前,已經有兩位女生在座了,兩人不禁對望一眼。

    其中一位手指之間夾著煙,從姿勢看得出煙齡頗深,老練的動作不輸男人,但無損及她女性應有的嬌美態樣。

    她們的對話裡出現一個令他們感興趣的人名,兩人有默契地停在原地不作聲。

    仗著已經過了輪吃飯的時間,不會有人突然冒出來,高玉凌和祖樂樂背向門口、面對大馬路而坐。

    祖樂樂滿足地呼出一口氣,因為再怎樣,觀看往來的車輛,都比盯著一片只會滑過來又滑過去的電動玻璃門要有趣多了。

    「為什麼突然不想做了?Christina要妳走的嗎?談判破裂就要人走,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高玉凌捻熄煙,灌了口礦泉水後,橫眼看向她。

    聞言,祖樂樂差點將剛含進嘴巴裡的可樂噴出來。

    「不是啦,離職是我自己在想的,跟經理沒關係。」逸出的嗓音清脆乾淨,宛若天籟般,但舉臂隨便抹嘴的動作卻像個野孩子。

    赫連閻兩道眉不自覺往眉心收攏。

    高玉凌追問:「妳為什麼突然不想做了?」眾PT巴望的缺,唯獨她小姐不當一回事。

    「我想清楚自己要什麼了。」

    「要什麼?」一絲火氣在高玉凌胸口醞釀。

    偏有人聽不出來,挺起瘦扁的胸脯,壯志凌雲地宣佈──

    「因為我知道我的志向在哪了。」

    「在哪?」怒火啪滋啪滋的,燒得粉興旺。

    「我要當個漫、畫、家。」

    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高玉凌跳了起來,氣呼呼的食指直直指向祖樂樂的臉,大聲叫嚷,「妳瘋了!妳又不是不知道,超愛媚外的台灣人只看日漫。我們常去租的那家租書店本來還會多少進幾本,但現在這一期進的台漫全被韓漫取代了,這種外強環伺、內底虛弱的行業,妳敢栽進去?」

    即使他不看漫畫,也知道台灣的漫畫工業還不至如此衰敗。本來已經要走開的赫連閻又踅回,想看祖樂樂如何糾正高玉凌的胡說八道。

    高姊又在騙人了,呵,我才沒那麼笨呢。不過高姊正在生氣,如果當面指正她,鐵定又會引來一波口水攻擊。祖樂樂四兩撥千斤地道:「在台灣畫漫畫,可能真的是比不上日本漫畫家有錢,但也還不至於餓死啦。」

    她的回答讓赫連閻感到失望,上薄下厚的兩片唇齊斜向一旁。

    相識二十多年了,齊煬非常清楚表兄弟臉上掛的那抹蔑笑的含意──又一個不敢說實話的孬種!

    眼見她的惡意打擊沒成功,高玉凌現下有股衝動,很想拿個東西把正在作夢的人敲醒,管他是什麼東西都好。看了看,現場只有會將人砸死的粗劣木桌椅,而且那股衝動已過,她不禁扠腰歎氣。

    愛看漫畫是一回事,動手畫又是另一回事,這就好比憧憬和現實是有一段差距的。

    就她所知,樂樂根本沒受過正統的美術教育,放她一頭栽進去,無疑是看著她死,她實在辦不到……瞧,她都擔心得滿臉憂愁了,她卻從頭到尾都是一臉的笑咪咪?!太諷刺了吧。

    「妳就一個人悶著頭畫,不拜師或是從助手學起嗎?」

    提到拜師,祖樂樂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到不行,雀躍的心情經過好幾天仍未退去,一想到她仍覺得很興奮。

    「畢業前,我拜託別系一位同學將我的資料送給保刈寶老師,他是保老師的親戚。上個禮拜,我終於接到保老師的回復了耶。」

    保刈寶?名字頗熟,高玉凌搓著下巴回想,嘴皮下意識地開闔,「啊那又怎樣?」

    就算改變不了樂樂的決定,她也要用不屑的語氣來刮刮她。

    不過,這妮子什麼時候學會保守秘密的?上個禮拜已經知道的事,居然瞞到現在才說。高玉凌不悅地瞇起眼。

    「他是我房間那套《香草美人》的作者啊。保老師要我從助手開始做起。」祖樂樂興奮地回答。

    原來是她偶爾想到就會拿出來翻閱的那套書的作者。高玉凌恍然大悟。

    保刈寶的作品,她還可以接受,勉強算喜歡;但不像某人,迷到只要風聞保刈寶新書問世的消息,便開始每天期待,一等到書上架那天,便一大早跑去漫畫量販屋購回三套,也不管錢出手後,未來的日子會不會斷糧。

    誇張的是,其中一套她連封膜都沒拆,便鎖進玻璃櫃裡珍藏;一套放床頭她個人專用;另外一套則是有人向她借時,出借用的。

    「那──週末有休息嗎?」高玉凌悄悄將預謀埋進問話裡。

    「有吧?!」啊,她忘了問。

    有休,那就好辦事。高玉凌笑得一臉諂媚。

    「樂樂啊,我把妳轉去當假日PT,妳說好不好?假日兼差工作,不止多一份薪水,生活也多一份保障,如果妳想多買幾本漫畫的話,也不怕預算不夠,還不必煩惱假日何處去。」啦啦啦,真是一兼二顧,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她對樂樂更用心的人了。

    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赫連閻發出嗤之以鼻的一哼,只可惜這份正義之聲被剛好轟隆開過去的大卡車吃得一乾二淨。

    最靠近他的齊煬聽到了,幫忙小聲罵,「媽的。」隨即被赫連閻不留情的手刀劈上脖子,痛得縮頸哀鳴。

    「那我豈不是沒有休息的時間?」祖樂樂垂下臉,看著手上的可樂空瓶。

    「不會啦,我是那麼殘忍的人嗎?」敢點頭就知道好看,嗯,乖。高玉凌繼續遊說:「最多六天,一個月最多就六天,不會再多了,我保證有人能上班的話就不排妳,可以嗎?」一再強調保證,為的就是不讓這尾優質下屬逃掉。

    「記得妳說的喔,有人的話,就不能排我喔?」

    明知高姊的保證沒一次實現過,但因為無論是工作或私下,高姊對她一向照顧有加,她無法硬下態度拒絕,還是給了她機會證明她會說到做到。

    得逞的人暗地竊笑一陣。

    在高玉凌開口前,赫連閻出聲插話,「為什麼妳執意要將她留下?」

    齊煬也不解,不過他和赫連閻關注的焦點不一樣。

    他認為,祖樂樂不過是個賺取時薪的兼職工,顯然是基層幹部的高玉凌何必如此降格以求呢?台灣目前的求職人數是如此地讓資方滿意,隨手一撈,定有一大票人等著遞補上她的空缺。

    高玉凌首先反應,她轉過臉,看見兩張陌生的臉孔,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他們。

    兩個男人的長相均算得上極品,身上的衣服質料及樣式看得出昂貴得很,可是行事卻不怎麼光明磊落,大白天居然幹起偷聽這碼子髒事?!如果是安靜的偷聽也就算了,居然還好意思出聲?!就憑著這點,她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渾然未覺週遭氣氛已經變化的祖樂樂緩緩站起,將手裡的可樂空瓶丟入垃圾桶,再慢慢轉過身。

    「先生,如果要進賣場的話,請由大門口進去;這裡是員工出入口,非本店員工不能從這裡進出,不好意思。」說完,祖樂樂忽感納悶。奇怪,剛剛怎麼沒看到他們從她們面前走過去咧?

    困惑的眼轉個方向,正好對上高玉凌移到她臉上的兩顆噴火球。

    「呃……我說錯了什麼嗎?課長。」不然高姊怎麼一副要撲過來將她吃掉的樣子。

    *********

    知道彼此都是自己人後,四個人簡短報上名字,高玉凌因為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於是先行離開。

    臨走前,她朝祖樂樂眨了一眼,後者意會,無聲點頭。

    等高玉凌的身影消失在玻璃門後,祖樂樂從她那隻老舊的背包中挖出車鑰匙,再將背包往肩頭一甩,打算離開。

    「祖小姐。」

    腰側被人以肘碰了一下,齊煬有默契地出聲喊人,但仍納悶地看向赫連閻,只見他一張臉像載滿千言萬語般,他很快便心領神會赫連閻為何要喚住她──

    不相信,外加不爽!招呼也沒打就這麼走了,鳥也不鳥他們兩個人的名字所代表的含意?!

    就算是並底之蛙,一旦看到他們的「費司」,眼光都會控制不住地飄過來;偏偏就她們倆什麼都沒多說,似乎連多看一眼都嫌多餘,跟其他地區女員工的反應截然不同。他們不曾被人如此敷衍,至少在HOMELY裡,沒人敢如此……

    「什麼事?」原本打算故作自然地走開,走不成,祖樂樂無奈地停下腳步。

    齊煬望向她,不意與一雙如春水般澄澈的眼眸相對,猛地嗆咳了起來。

    媽呀,想不到這女生居然有一雙這麼夢幻的眼睛。

    「我、妳……妳下班了?」順完氣,他說話仍是結巴。

    「是啊,我要下班了。」本來她今天的班是到六點的,但一位同事為了要賺錢替男朋友買禮物,跟她要去了下午的班。

    「妳急著離開是要趕著赴約嗎?」換赫連閻發問。

    自從開始工作之後,鮮少看齊煬出錯,為此,他朝祖樂樂多看了兩眼。

    圓潤的鼻頭以及水潤紅唇給人很舒服的親切感,隱隱有水光流動的眼眸是她五官裡最漂亮的器官,素淨肌顏找不到化妝品存在的痕跡,白皙膚色從臉延伸到脖子,直沒入衣料覆蓋之處。高瘦的身材若無一頭長髮烘托,由背後看去,完全看不出是一個女生,她──

    實在瘦得離譜了!

    「沒有,只是要回去吃飯。」一想到又要吃泡麵,祖樂樂的心揪了一下。

    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沒逃過赫連閻的眼,他提議道:「我們要去『若是新人』吃飯,妳要不要一起來?」

    一聽到吃飯地點,祖樂樂明顯感覺到前一刻還猶若死海的胃液,此時變得波濤洶湧,她藉由變換站姿,一手覆上胃腹。她雖餓,但還不至於被飢餓弄昏了頭。

    高姊臨走前那記眼神告訴她,這兩個男人百分之百是重要幹部,從他們說是員工,但卻沒穿賣場員工應穿的橘色工作服這點便可粗淺判知。

    不企圖在HOMELY追求陞遷的高姊都借口閃人了,她一個沒啥抱負的小PT也沒道理留下。

    再者,她也只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其他便一無所知,現在治安這麼差,什麼樣變態的人都有,如果就這樣跟著他們去吃飯……多方考量下,她忍痛拒絕,「不,不用了,我回住的地方吃。」一說完,生怕定力不夠,她馬上朝摩托車停放的地方奮力奔去。

    快了、快了……再差一步就到了……哎呀……

    兩條竹竿似的瘦臂在空中可笑地揮劃了好幾下,才穩住她差點後仰的身體。

    祖樂樂的背包被某男人的一條猿臂拉住。

    她馬上轉身瞪人。

    這個叫赫連閻的男人近看之下還不難看耶!這個驚人的發現教她當場傻愣,發話先機因而被攫走。

    確定她不會跑開,赫連閻才放開她的背包,面無一絲愧疚地道:「祖小姐,其實我們是想向妳問一些事情。」

    「你……問。」她還沉迷在剛才的發現中,尚未回神。

    「這裡人來人往的,不好談話。」

    她雖然散漫,但不是笨蛋,非要死到臨頭了才產生危機意識。

    她語氣很輕地問:「一定要和你們去吃飯?」

    「最好。」黑冷的瞳眸,閃爍著沒有商量餘地的肯定。

    威脅語氣加脅迫的表情,這……教她怎敢當面拒絕呢?她的膽……很小欸……

    「那、那就走吧。」

    「一起走,反正不遠。」

    赫連閻率先走在前面,轉頭斜瞟了一旁應該是她代步工具的摩托車。

    車子的外觀上和她的背包一樣,都是有了年歲的陳舊之物,而且微髒。有點小潔癖的男人下意識拍拂兩掌,把假想中已經沾染上的灰塵拍掉。

    落後他一步的祖樂樂正好看到他的動作。

    如果,先聲明只是如果,幾分鐘前她曾對他有過一絲一毫的好感,也被他那幾下拍拂的動作給毀滅。

    哼……自命嬌貴的討、厭、鬼!

    如果被人嫌棄到這樣還跟他們去吃飯的話,她明天就去改名叫祖花癡。

    祖樂樂將車鑰匙暗捏在手心,刻意慢吞吞地走在他們後面。當路口的綠燈開始倒數秒數時,她將龜速再放慢,直到確定他們就算即時反應也抓不到她的人,祖樂樂轉身折返,拔腿飛奔。

    交通號志變紅燈前,他們已經安全到了對街,赫連閻這才發現祖樂樂沒跟上來,盱眸尋她,只來得及補捉到她騎著摩托車離開的背影。

    黑冷的瞳眸沒有一絲波動,只當是跑了一隻……

    哼!

    *********

    一方面是祖樂樂再過幾天就要去當漫畫大師的小助理,一方面也是怕她碰到那兩個不該碰上的男人,隔天上班時,高玉凌便將她的班抽掉,也順便讓那位要送男友生日禮物的小PT不用再四處拜託人讓出班。

    空襲台灣HOMELY分店的兩台壓力製造機,好不容易在眾人盼了又盼,眼都快脫窗了才終於在昨天離境。

    高玉凌從Christina口中得知後,馬上又將班表做了一次修改。

    一拿到新班表時,祖樂樂的臉樂不起來了。

    「我都沒休假耶。」

    一個禮拜有五天去當漫畫助手,一個月八天的假日,全被姓高的魔女剝奪,那她還休什麼?和當初說好的根本不一樣嘛!

    木已成舟,米已成飯,祖樂樂只能任她宰割了。

    高玉凌嘿嘿地奸笑。「年輕人還怕辛苦嗎?」說完後,狡猾的眼眸瞅著她。「樂樂,妳可能還不知道一件消息噢……」

    對著新班表發愁的她,此刻毫無抬槓的心情,「妳要說就說唄。」賣什麼關子嘛。

    高玉凌迫不及待分享八卦,「Jerry要被調到豐原店了!」

    「啊又怎樣?」她的口氣不太好。

    「聽說他打算帶Christina一起過去,但哈里不准。哈里說如果Christina硬要跟的話,就只有離職一途。」要事業心強的女人扮演被包養的乖順小女人,只有一句話──不可能!

    說中感興趣的事,祖樂樂將班表丟到一旁,關心地問:「什麼時候的事?」豐原店的規模遠比旗艦店要小太多,再怎麼不明事理的人,也該知道Jerry是被上頭流放了。

    「聽說是那兩個男人和哈里決定的,就前天的事而已。雖然正式的人事命令還沒發佈,不過店裡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十個人聽到有十一個會幸災樂禍,可憐呀。」誰教Jerry平時不會做人。

    祖樂樂默默無語地望著高玉凌。

    若上級只針對Jerry一個人的話,她們也會出現和其他人相同的冷嘲反應,但因為還多牽涉到了另外一個人,她們便比其他人多了份惋惜的情緒。

    一個結了婚的男人不安分守己,老是藉著職權和底下的女同事發展曖昧關係;一個有企圖心又美貌的女人,不甘居於螻蟻之職,於是在他給了她要的之後,她便付出自己所能給的……像Jerry和Christina這類型的男女,在現實的社會中多如繁星。

    浮上心頭的感歎,隔了很久祖樂樂才能消化完。

    不過,她也只有三個字的結論──

    「很突然。」

    高玉凌還以為她在沉默了快十分鐘後,會爆出驚人的心得呢,嗟!

    「對Christina而言,這簡直青天霹靂,她啊──陷入天人交戰嘍。」

    在心裡頭斟酌了之後,祖樂樂還是決定問出口,「妳想,她會跟去嗎?」

    平時的她很不喜歡背後論人是非。Christina雖然為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竊佔了別人的丈夫,在工作上對下屬的要求又奇高無比,很多人被她刁難得哀爸叫母,給她取了「機車女王」的封號,但她卻獨獨對她們兩個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衝著這點,她再不喜歡論人隱私,也得關心地討論個一兩句。

    高玉凌聳了聳肩。「誰知道。」

    「如果Christina來跟妳吐苦水呢?」

    「我會建議她聽哈里的話,將那個離不了婚又失權的男人踹到一邊去。」

    誰說女人是弱者來著。

    「如果是妳,妳會聽哈里的建議嗎?」不死心地,祖樂樂又問。

    高玉凌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我的眼光才不會這麼差。」

    妳的眼光也沒好到哪裡去好唄!祖樂樂沒好氣地說:「請妳假設妳是Christina,把妳未來的男友想像是Jerry!」

    高玉凌不用想像,乾脆直接嘔吐。

    「那我勸妳別跟經理建議什麼,免得反而被她誤會。」祖樂樂落下結語。

    聰明的女人大多自以為是,看到別人對自己男友的觀感如此差勁,定會握緊雙拳大罵髒話。

    「不要告訴我妳沒有討厭過Jerry。」打死,她都不信。

    「我是沒討厭過他啊。」因為直接當他不存在嘛,「高姊,我打從心底獻上我真心的奉勸,妳千萬別去跟經理說什麼。」免得從此和蛇蠍美人交惡。

    「為什麼?」樂樂一再勸她別去嘴碎,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祖樂樂用無奈的眼神無聲訴說:我呆,妳比我更呆啊。

    這記眼神淺顯易懂,高玉凌的情緒也就跟著明瞭其意之後爆炸了。

    「誰呆還不知道哩。」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比散仙的樂樂還要蠢,「要比呆,就要拿陷入熱戀的那副蠢樣來比才公平。」

    祖樂樂啐了聲,擺手不理她。

    高玉凌發出怪笑。「噢,對厚,妳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說的?妳這種人最適合作風強勢的男人……」不理她,她不會用撩撥的方式嗎!

    禁不起激,祖樂樂跳腳。「嗟,妳幹麼還記得那件烏龜事啊!」害她那陣子每晚作夢都會夢到,嚇得連瘦了好幾公斤,直到今天還未復胖回來哪,泣啊。

    高玉凌兩手環胸,口鼻噴氣。「哼,我預言的,當然會記得。」

    她發誓,她絕對要讓它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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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祖樂樂蹲在貨架前,很快掃瞄一遍後,拿起兩隻瓶身不一的調味醬。

    看了半天,她仍分辨不出這兩瓶哪裡有差異。

    她左手拿的是日制的舶來品,那精美的包裝讓人一看就有股想買下的衝動,一瓶要價好幾百元;她右手那瓶台制的調味料只要一百多塊,但是兩瓶包裝上面的標示及成分,還不都差不多。

    保老師從日本回來也好幾年了,仍捨棄不了那日本味,柴米油鹽醬醋茶,幾乎都在這家販售許多日本進口商品的百貨公司地下超市購買。

    明亮的光線、寬敞的走道及整齊的排列,給人舒適的購物空間,雖然商品價格比連鎖量販店要貴上許多,可她卻也因為經常幫僱主跑腿而喜歡上在這裡消費的感覺。

    嘖,到底不一樣在哪裡啊?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將保老師要的日本貨放到購物車裡,國產的那瓶被她放回架上原來的地方。

    說好聽一點,她是國內首屈一指的漫畫大師的助手,其實,不過是打雜兼幫傭。

    調味醬料之於她,是可有可無,她只求吃得飽,不求吃得精緻。

    現實的殘酷讓她無法探究舶來品和國產品究竟不一樣在哪,就讓它成為她永遠的無知吧。

    祖樂樂推著購物車,快速奔離好奇心散落一地的現場。

    砰!貨架的轉角處,兩台購物車撞在一起。

    「哎呀。」她叫出聲。

    屁股無端突然被手推車K上,站在冷凍櫃前研究一盒盒冷凍肉片的男人動了一下,不情願地轉過頭。

    撞到他的是自己推的購物車,剛才還停放得好好的,現在卻被人「強行」驅離。

    黑冷的眼瞳隨即向那只冒失鬼眄去,才覺熟悉,下一秒,赫連閻立即想起她是誰,兩眉不悅地輕蹙。

    祖樂樂卻好像撞上鬼般,噢不,撞上鬼也沒這麼驚慌。

    「呀,你、你你……」她眼瞠頰縮,一副快缺氧的樣子。

    這個男人不是幾個月前離境了嗎?

    當那位被雷劈到似的雌性動物不存在,赫連閻回到原來的挑選動作。

    他的態度和上回強迫她一起吃飯時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祖樂樂很快便回復正常。

    撇開上回的恩怨,這次人家可是站得好好的沒來惹她,是她自己撞上他的。

    扯著垂落胸前的發尾,繞了半天,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先生,對不起啦。」

    對於她那幾條走道外都聽得見的吵死人道歉,視她如無物的男人沒有為此做出任何反應,仍然看也不看她,逕自做自己的事。

    既已道歉完畢,她就沒有繼續待在這裡的必要。祖樂樂心無罣礙地將購物車轉個方向,往紙類區衝鋒陷陣去。

    與赫連閻不期而遇的感受,不知是驚嚇,還是驚喜……唉,管他的。未分辨清楚之前,那陰晦不明的情緒就已被她粗魯打跑,強行驅離腦海。

    買齊保老師開出的採買單上每一項物品,她推著購物車來到收銀台排隊,只等待兩個人後便輪到她結帳。

    當她左提右抱大大小小的紙袋,經過電扶梯時,赫然看到赫連閻倚著各樓層介紹牌,一副在等人的樣子。

    一看到她出現,他彎身將腳邊的兩隻購物袋抓提在一手裡。

    「妳是騎摩托車來的嗎?」

    「你跟我說話嗎,先生?」祖樂樂用食指指著自己鼻頭。

    「嗯。」廢話!

    「我開老師的車來。」

    從那張冷峻的帥臉上看不到問話背後的動機,不過她很有自知之明,明白他叫住她的目的絕對和搭訕扯不上邊。

    「可以送我一程嗎?」

    祖樂樂搓著鼻頭想,該不該送他咧?

    如果,他用頤指氣使的號令口氣對她說話,她大可理直氣壯不理他;偏偏人家這回的態度不卑不亢,害她一時間想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絕。

    祖樂樂的猶豫完全呈現在臉上,掩都不掩,除非眼盲了才會看不到。

    在心底歎了口氣後,赫連閻認命地低聲解釋,「我出門忘了帶手機,也忘了兌換台幣身上只有信用卡,順道送我出門的人載我來這裡後就去上班了,我總不能請計程車司機讓我刷卡付車錢吧,所以可不可以請妳順道送我一程……」

    寥寥幾個知道他在台灣的人的電話,他全輸在手機裡。

    他向來只記得有關自己的那幾組數字資料,自身以外的數字串,他懶得費心去背,搞得現在求助無門。

    這就叫做自作虐,不可活!

    這樣迥異的口氣聽得她好耳痛,祖樂樂伸出一掌到他眼前,打斷他不自然的言語。

    「OK,別說了,我可以載你一程。」

    這,算不算風水輪流轉呢?

    幾個經過他們身邊的人,忍不住好奇地往這邊看了看。

    本是無意的眼神,卻被有心人當成是譏諷。

    赫連閻未將心底的不悅流露出來,暗自將惱意全歸咎在猶豫不決的祖樂樂頭上。

    她領著他走往要下到地下停車場的樓梯,經常勞動的兩條快腿偶爾得停下,等待尊貴的重要幹部跟上來。

    只有三個樓層的樓梯,最多不超過一百階,若只有她一個人走的話,老早就開車在馬路上跑一段路了,哪會人才剛到車子旁邊而已。

    而那尊貴的幹部明明呼吸紊亂了,還要故作沒事樣,她不禁納悶,只是一張薄薄的臉皮,真有那麼重要嗎?

    在赫連閻扣上安全帶時,她扭開音樂,幫忙掩蓋他粗喘的呼吸聲。

    她將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時,他的呼吸頻率差不多調整好了,自動報上地址後便闔上嘴,目光調往窗外。

    行經一段路後,他突然又開口,「介意我抽根煙嗎?」

    祖樂樂專注路況,慢了半拍才回答,「不行!這輛車的主人非常討厭煙味,你忍耐一下吧。」

    漠然的五官瞬間現出惱怒,但迅即沒入平靜的表情下。

    掐著煙盒的手指眷戀許久,才又將它擺回原來的位置。

    「抱歉。」

    短短兩個字,赫連閻說得極不由衷。

    她聳了聳肩,愛莫能助。

    ************

    「到了。」

    「謝謝。」

    一腳要跨下車前,赫連閻很不情願地讚美,「嗯……妳、妳開車的技術還算不錯。」說完,雙腳落地,他力道適中地關上車門。

    本該是美麗的言詞卻被僵硬的語氣打成對折。

    祖樂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擺擺手欲走,又被他揚起的一個手勢留住。

    她按下副駕駛座旁邊的車窗,問:「什麼事?」

    「我住四十八號七樓之三。」

    然後呢?

    她仰著臉望他,無言。

    「晚上我請妳吃飯。」答謝她的幫忙。

    她再度無言。奇怪,這個男人幹麼老要請她吃飯?

    「可以嗎?」他低聲下氣地確認。

    「不用了啦,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祖樂樂給他一個軟釘子碰。

    二度遭拒,赫連閻彎下身體,正色看著坐在車內駕駛座上的女生,這回他看得比上次更仔細。

    單手靠放在方向盤上的祖樂樂也毫不扭捏,任由他老兄打量個夠。

    她的樣貌──

    仍是普通。

    臉上同樣是找不到化妝的色彩,比起一張臉總是五彩繽紛的Christina,祖樂樂乾淨得像天使。

    如此簡單的原因,就讓他費了心思地記住她這個人。

    而那位既聰明且漂亮的女人,卻是得藉由Jerry才能讓他印象深刻。

    「祖樂樂,我不喜歡欠人情,妳撥個空吧。」

    祖樂樂支著腦勺的那隻手撫玩起頭髮,頗無奈地看著沒說「請」的沒禮貌男人。

    「一定要嗎?」

    赫連閻黑濃的眉輕蹙,不耐地以鼻音回應。「嗯。」

    面對這種說一不二的死硬派,她好像也不必太矜持喔。

    最佳的回應方式就是給他吃通街,吃到飽、吃到撐、吃到死。

    「今天晚上是有空啦,不過我要先聲明喔,我只想吃夜市的攤子,館子和餐廳就敬謝不敏。」

    「客隨主便,妳下班後先來這裡。」接我。台北的路他還不熟。

    「沒事的話,我可以走了嗎?」

    「可以。」他不說再見的。

    她將手伸出車外,朝他揮擺了一下。

    「醬嘍,掰。」

    祖樂樂沒料到晚餐之後,兩人結下不解之緣。

    ************

    砰!砰!砰!

    週末的大清早,以掌拍門的厚重聲響,震得四周猶如地牛翻身,擾醒這層樓另一單位臥眠的住家。

    隔著一道鐵門,被吵醒的鄰居太太看到始作俑者的高大背影,便馬上將本要使出的破口大罵吞回喉嚨,敢怒不敢言地偷瞪著他。

    緊閉的銅門在第四掌拍落前,唰地一聲被推開,順帶拱出赫連閻冷漠的聲音。

    「阿煬,夠了沒?」

    有門鈴而不用它,全世界只有一個人會這樣。

    俊美的門面被硫化銅門襲擊前,齊煬敏捷地往後跳開,躲過一劫。

    「你、你……」當思念欲狂的人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時,一身風塵僕僕、頂著一頭亂髮、兩顆白眼球佈滿血絲的人,反而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早上才到?」

    兩個男人間的互動激出曖昧火光,電影「斷背山」在真實世界上演……鄰居太太興奮得像是中了樂透彩,臉頰的肉幾乎快從鐵門欄杆的縫擠出,但一接觸到赫連閻森冷的眸光時,她嚇得趕緊後退關上第二道銅門,喀答幾聲落下三重鎖,彷彿他是個會破門將人揪出的淫魔般,角色一下子從恩尼司變成了謀殺傑克的鄰居先生。

    冷黑的眼瞳嚇走偷窺者後,才落在齊煬冒出點點青髭的憔悴臉龐。

    他是貪靜,才租下這裡。

    三個多月的安靜日子,在上個月新鄰居搬進隔壁後正式告終。

    有時出門正巧與他們打照面,即使他面罩寒霜,也阻擋不了那家男主人假意熱絡的寒暄及那家女主人和小孩的偷窺。

    最令他無法忍受的是,每到晚飯時間,隔壁一定會上演打孩子的固定戲碼,而且就為了看電視看到忘了吃飯之類的狗屁理由。小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不止傳進他的房子裡,連樓下的住戶都因為受不了而告到管理委員會,幾經協調不見情況改善,赫連閻開始留意其他地區的租屋消息。

    「廢話!」齊煬揮臂將他推開,拽著行李不請自入。

    在玄關將腳上的鞋一一踢開後,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向客廳的大沙發,砰地一聲,整個人呈大字形趴伏在上面。

    俊顏像貓似地蹭著一隻靠墊,滿足地呻吟,「好舒服喔……」不需太用力抽嗅,就聞得到屬於阿閻特有的氣味呢。

    明明是抽同品牌的煙,綜合體味後,兩人散發出來的味道卻有很大的不同。

    他討厭自己的味道,因為聞起來有點甜,卻對阿閻散發出的雄性麝香迷戀不已,要不是他們血緣太相近,他就……

    一嗅、再嗅,呵,他愛死了阿閻……的味道。

    赫連閻反手將門掩上,不理會沙發上表現得像個變態的齊煬。

    他走入廚房,從冰箱裡拿出牛奶,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入另一張沙發。

    「只有這個了。」手一甩,還沒拆封的塑膠瓶從他的手裡飛出去。

    「給我的?呃,謝。」齊煬翻滾身體,半砸半接地捧住朝他擲來的東西。

    一摸到冰涼的物體,朝赫連閻敞咧兩片唇後,隨即旋開瓶蓋撕開封口的硬紙,就著瓶口大口享用。

    赫連閻瞥了角落那只被主人隨意丟擱的簡單行囊,心思暗裡轉動。半晌,他緩聲問:「逃難,還是避禍?」

    齊煬撥出空檔回答,「都有!」而後又繼續咕嘟咕嘟地喝著牛奶,塑膠瓶內的液體已經少掉了一半。

    那兩種,想必皆與他有關。赫連閻不欲往下探究,起身便要回房。

    他還想游手好閒一陣子,暫時不願被逮回HOMELY……

    看來,他得盡快搬離這裡。

    喝!想閃人?!塑膠瓶被齊煬匆忙地擺到桌面上,濺出點點白色乳花,他大掌往嘴隨便一抹,語氣顯得急促。「你等等嘛,阿閻,梅瑟叔叔要你回去……」

    冷顏上的表情未出現變化,赫連閻事不關己地道:「我已經離開HOMELY了。」

    嗟!聽聽他那什麼口氣。

    就算是轉述別人家的事,語氣也沒那麼僵硬平板。

    「阿──閻!」他用老媽子似的口氣喚他。

    HOMELY充其量不過是個冰冷的符號或表徵,他倆犯不著為此鬧僵。

    赫連閻神色轉緩。「下決定前,我問過沾,她說她永遠支持我。」不論他選擇離開或留下……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沒喚過那位叫赫連沾的女士為母親之類的輩稱,因為走在流行時尚尖端的她不容許別人把她老化。不過,對於阿煬的雙親,他卻很傳統地喚他們為阿姨和姨丈。

    「沾也是這麼告訴梅瑟叔叔的。」像洩了氣的皮球,齊煬頹然低喃,「沒有轉圜空間嗎?」

    亞洲之行後,本已丟出辭呈欲另謀出路的阿閻重燃對工作的熱忱,接受董事會的慰留,率領全球行銷部的創意尖兵們,用最短時間擬出幾項針對亞洲市場的行銷機制往上遞呈,誰知在善妒的賴瑞那關便過不了。

    眾人辛苦完成的行銷機制被賴瑞一人蓄意封殺,阿閻也不試圖搶救,乾脆撒手不管,片面宣佈退出HOMELY,並在梅瑟叔叔派去留住他的人到達前就搞失蹤。

    兄弟鬩牆的戲碼,從此正式浮上檯面。

    阿閻人一不在,賴瑞立刻提拔自己的人馬去卡位。

    在外行豬領導內行奇才的情況之下,不到兩個月,半數以上的創意尖兵被壓頂的愚蠢上司給氣壞胃腸、氣炸心肺,敵營「巧手城」趁此機會頻頻招手,其中幾個人已經起了跳槽的心。

    彷彿嫌情況還不夠亂,賴瑞當著眾人向梅瑟叔叔撂下「有他,就無我」的威脅,好死不死被躲起來跟拍的狗仔聽到,梅瑟家的家醜一夕之間爆得全美皆知。

    「那個人不是說『有他,就無我』嗎?就讓他落實他難得發揮的勇氣啊。」赫連閻拈起襯衫上的一絲毛髮,輕輕一彈。

    孤單的它就這麼飄呀飄地飄了好久才落到地面。

    他的語氣輕蔑,動作更是極盡不當一回事,賴瑞要是親眼看到,包準當場氣爆血管。

    想到一頭健壯狗熊被只黃皮瘦猴氣倒,齊煬嘴角忍不住抽搐。

    強忍,一定要強忍住,務必要忍下來……可是……

    「嗚,噗哧……」

    噴出第一個笑聲後,胸腔內的笑意開始爭先恐後地醱酵,久久才終於告歇,黑了多時的鳥心情因而輕鬆開闊。

    他決定了!

    右手握拳擊向左掌心,齊煬朗聲宣佈,「那好,我也不回去了,我們就在這裡重新開始。」

    赫連閻的臉色陡然鐵青,低聲咆哮,「你給我滾回美國!」

    「不要,我要留在這裡,和你彼此有個照應。」

    他掐緊拳頭,勉強壓下衝上喉頭的髒話。

    齊煬繼續他的宣言,「叫我放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可能!」沒道理他老兄在祖國逍遙自在,他卻得為他老子的公司賣命,他又不是笨蛋。

    冷眼嚇不走打定主意賴上他的人,赫連閻單手覆額,捺著性子規勸,「阿姨年初大病一場才剛出院,姨丈的店有時也得要你幫忙看著,你更不必為了我,把一份好工作丟棄。」

    「好不容易終於將你剷除掉,賴瑞下一個要踢走的目標就是我了,你以為我會笨到沒警覺嗎?」再次強調,他不是笨蛋。

    你不是笨,而是經常狐假虎威!

    「蘇俄文學家契訶夫在他《手記》裡寫道:『與其受到混蛋的讚揚,還不如被他們揍死的好』。」

    這話更好笑了。赫連閻忍不住哼了一聲。

    不理會他拋來的譏諷白眼,齊煬接續道:「黃皮膚的人,還是比較適合待在東方。不論是晝夜不分的台灣、先進的日本,還是市場大到會讓人心臟病發的中國大陸,甚或是香港、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尼……通通隨便你,只要你選擇在哪,我都無所謂。」他說得激動,大有豁出去之勢。

    「我打算退……」

    叮咚!

    赫連閻欲出口的話被響起的門鈴聲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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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1: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進到屋內,祖樂樂才發現有其他人存在。

    她轉過頭看見赫連閻臉上的表情與平常無異。

    想起自己答應他的事,她猶豫了一會,壓低嗓門用氣音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這個男人的想法很難搞懂,明明已經與他共處幾十回了,卻還是對他的個性,脾氣沒有基本概念。

    她對他最深刻的印象是他行事作風很低調,其程度像是連呼吸都想省下似的,偏偏他的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吸引人的魅力。她雖心癢好奇,但卻無膽逾越。

    除此之外,經過幾次留意觀察後,她還有一項心得……

    「沒。」

    赫連閻掩上門後,手指往玄關鞋架一雙孤單的客人專用室內拖鞋指去。

    喔了一聲後,她依照指示拿下架上的拖鞋,將兩隻細白滑嫩小腳丫套進去,不急著踏入客廳,只是杵站在原地不動。

    赫連閻越過她面前時,斜眼睞她一眼,與她春水般澄澈的眸子短暫接合。

    一如之前,祖樂樂總是跟在他的腳步後面踏進客廳。

    這間屋子裡唯一的一雙客人專用拖鞋只有她穿過,彷彿是她專用的。

    那次被她拉去夜市吃通街後,赫連閻發現她這個女生算是很好相處的那一型,所以便向她要了手機號碼,同時也給了她他的。

    之後他們一個星期內總有一兩天,他會主動打電話給她,邀她出去吃飯。

    由於兩人生長背景差異頗大,剛開始話題交集次數少得可憐,談話的內容自然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但經過幾回相處之後,狀況漸入佳境,他邀她的次數自然增加。

    祖樂樂偶爾也會主動找他,大都是在她又被漫畫大師交代去採買時,順道載他去添購他的日常用品。

    她找他的借口在他聽來實在好笑,她說她需要一名孔武有力的搬運工。

    每次聽到她所說的理由時,他總是捧場地揚揚唇角,沒戳破她的好意──幫他省下計程車錢。

    有時他會擔心,她遲早會知道他那項不如常人的缺陷。

    齊煬抬眼望向玄關處,與祖樂樂的視線對上,彼此對看了幾秒。

    他一下子就認出她來。她叫祖樂樂,是上回半路落跑的那個傢伙。

    她也記得他──

    之前在公司外見過一面,不過已經忘了他叫什麼名字……

    祖樂樂一驚,趕緊別開臉,一手緊張地撫在胸前,另一手將提著的紙袋舉高至赫連閻腰腹間遞給他,試著以平常口吻說:「喏,這兩套漫畫是高姊跟我一致認為,保老師截至目前為止最棒的作品。」

    因為有個自律甚嚴的老師,所以她的上班時間很固定,就是週一至週五的早九晚五,下班後不太常被留下來趕稿。

    每月月底高姊拿下個月的班表給她時,她會多印一份給他。

    原因無他,單純方便他找人而已。

    第一次拿到她給的班表時,赫連閻的表情很自然,動作也很自然,收下折成小紙片後便放入胸前口袋,也沒有多問什麼。

    之前,每到領薪日,她和高姊都會去吃大餐犒賞自己一番,忘了是從哪個月開始,她們也會找赫連閻來湊一腳。

    某次只有他倆單獨去吃飯時,他告訴她,這趟來台灣不是為了工作,而是來休長假,希望她別在HOMELY的同事面前提到他。

    她承諾除了她的上司兼室友高玉凌外,保證不在別人面前提到他。

    她發誓,她真的沒對其他人說,HOMELY的人會出現在這裡,真的不干她的事啊!

    直到看到赫連閻微微點了下頭,她才呼出憋在胸口不敢鬆開的氣。

    他伸手要將她提著的袋子接過來,當她鬆開手時,他的身體徒然失去平衡,垂落身側的另一臂在空中滑擺數下後,才勉強穩住身軀保持平衡。

    為了顧及男人的顏面,他咬牙拽起。

    但三秒後馬上垂放到在腳邊,暗忖她的力氣驚人。

    鼓鼓的一大包,不知用了幾個袋子才挺住,想不到她一個女孩子居然可以單手提著到處跑。

    齊煬沒有錯過他接過袋子那一瞬間的表情,當場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並揶揄地說:「阿閻,這下子你該知道你那雙手是多麼的嬌滴滴了吧?」

    聽到「嬌滴滴」這字眼,祖樂樂驚訝地抬眸望著他。

    四十八本三十六開的漫畫書,會重得讓他吃不消?!

    她以為他只是天生動作慢……

    每次與他一起購物時,原本一臉欣喜幫帥哥結帳的收銀小姐,到最後都會因為他慢條斯理的動作而變成催魂阿桑。她當然也是看不習慣啦,總是把他推到一旁,自己一個人快手快腳地裝袋,該是他的帳時就把他喚過來付款。

    原來……他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疾啊,難怪……

    訝異久久,祖樂樂的神魂才回來一半,她茫然地指著他的兩手,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手……受過傷?」

    她眼波流轉間透露的關心,自然而然熨燙了他寒冰似的心。

    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其他人,或許早就被他瞪到死了。

    因為她不同於其他人,所以他心中產生的感覺也就相對的不一樣,是嗎?感受到臉頰泛起微微灼熱,赫連閻連忙別開臉。

    公平的上帝給他眾人艷羨的聰穎腦袋,同時,也讓他擁有一項較常人遜色的弱處──天生手無縛雞之力!

    這對一個身高一八二的魁梧男人來說,真是一項恥辱。

    「沒,妳別聽他亂說。」他直覺的反應就是否認。

    看向擠眉弄眼的齊煬,祖樂樂似乎有些明白他在暗示什麼。

    「你沒想過鍛練你的臂力嗎?」她的語氣頗為惋惜。

    赫連閻橫睨著她。識相的話,最好馬上閉嘴。

    她沒瞧出他的臉色,還好心地開導他,「赫連閻,手無縛雞之力又不是什麼丟臉的大事,天生缺乏,就靠後天的努力來補全啊,只要每天鍛練,就不信練不出臂力來。」

    咚!命中死穴。

    忍笑已久的齊煬,終於倒在沙發上發出殺豬似的笑聲。

    阿閻就是那種不管怎麼練,都不可能變成大力士的人。二十四罐裝的可樂三箱,他一個人一趟就可以搞定,阿閻卻要跑三次,況且他的體格還比阿閻瘦小呢。

    赫連閻惱羞成怒,不悅地哼了聲。「我毋需向別人證明什麼!」說完,他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她帶來的那袋書拖回房間。

    挺拔的身段因他的任性而傴僂,活像個固執的老頭。

    不是說毋需向別人證明什麼嗎?那他老兄現在是在幹什麼?齊煬笑得五官抽搐。

    何時見過他這麼狼狽,祖樂樂急得手足無措,轉頭嬌叱齊煬,「拜託你別笑了可不可以,很吵欸。」怎麼辦?赫連閻好像很生氣。

    呼呼……太好笑了,笑到精神都來了。

    齊煬一邊喘著氣,一邊說:「看來妳還不瞭解他這個人……呼呼,應該……不是他女朋友喔。」沒給她回答的機會,他又自顧自地往下說:「妳別擔心啦,他沒事的。」何止沒事,他還很卑鄙地善用這項弱點呢。

    舉凡家中所有的粗重事,一定是他和老爸包辦,阿閻若想動手幫忙,還沒捲袖,便被老媽、小妹拉到一旁看著他和老爸做苦力。

    一心盯著赫連閻身影消失的那扇門,沒仔細聽齊煬到底說了什麼,祖樂樂心不在焉地瞥了眼腕上手錶。

    「可是他不像沒事的樣子,就算是回房間換衣服,也早該換好了,記得他每次都不超過五分鐘的,這次怎麼這麼久……不行。」她按捺不住地朝那扇門走去。

    齊煬從沙發跳起,伸手將她攔下。

    「喂,妳幹麼?那是男人的房間。」

    什麼每次、五分鐘、這麼久……媽呀,難不成他看走眼了,阿閻已經跟這個女的搞在一起了?不!他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算上圍不豐,起碼臉蛋也要嬌艷一些,眼前的她兩者都欠缺,阿閻到底看上這女的哪一點啊?

    被突然閃出來的人影嚇了一跳,祖樂樂往後連退數步。

    「喝!我沒要幹麼,只是想去看看他怎麼了。」

    「就跟妳說他沒事。」因為不耐煩,他俊美的五官扭曲得像鬼臉。

    是……嗎?

    什麼表情嘛!齊煬心中不爽,提高音量質詢,「妳懷疑嗎?」

    她是很懷疑,可是她沒膽說,因為他的表情實在好可怕。兩條腿悄悄向後退離到他可能「行兇」的範圍外。

    他轉頭向後看,確定赫連閻還沒出來,又回過頭,壓低嗓音問:「喂,妳是怎麼跟阿閻熟起來的?他那個人那麼悶,妳怎麼有辦法和他……」他眨眨眼,十根手指絞在一起,代替他未竟的話。

    正要猜解齊煬的暗號時,那扇緊闔的門終於打開了,她馬上將他的問題撇到一旁。

    赫連閻換下剛才的家居服,白底藍色細格襯衫外搭一件亞麻外套,深色牛仔褲包裹一雙長腿,整體造型原本該是帥氣的一百分,卻被一張臭臉扣成了八十分。

    一看到他的臉色,祖樂樂將閃到一旁的人抓回來當替死鬼。「你問我和他什麼怎樣?我們沒怎樣啊,你別想太多。」這個替死鬼的名字到現在她還沒想起來,當然也就不可能跟他說她和赫連閻培養友誼的過程,雖然那沒什麼必要特意隱瞞。

    方纔他們的對話,他在房間內早就聽得一清二楚了。

    赫連閻的表情沒變,然而平穩的語調裡有著一絲讚許。「祖樂樂,請問妳還要抬槓多久?」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恍然想起樓下還有一個人等著她一起去吃早餐。

    啊啊啊──她完蛋了!高姊一定等得很不耐煩了……

    「再不走,難保高玉凌不火大走人。」非常清楚她對高玉凌又敬又畏的心態,赫連閻幸災樂禍地補上兩刀。

    「你別再講了啦,快點走、快點走。」習慣勞動的她行動如風,一隻小手扯住赫連閻的衣袖,將他一併拽走。

    一轉眼,屋子裡頭只剩下齊煬一個人,連句拜拜也沒就被丟下,他當場傻眼,五秒後才反應過來,躍起身追人去。

    「等一等啊──」

    他雖急,但他可沒忘記反手將大敞的門甩上。

    這裡可是晝夜不分的熱鬧台灣,小偷的行動也不分晝夜。

    *********

    吃完早餐,一行四人兩前兩後地往捷運站的方向走。

    這條路一直走過去,會經過赫連閻租賃的公寓大樓。

    齊煬問旁邊的赫連閻,「你們要去淡水?」

    「歡迎你一起去,不過如果你累的話,我也不勉強。」他不冷不熱地回答。

    高玉凌待會要上班,他若不跟去,放這對孤男寡女去詩情畫意的海邊,萬一擦槍走火……不!

    「我不累,我要去!」齊煬大喊,眼皮卻是不配合地快闔起來了。

    「我不打算背條睡豬走訪淡水老街。」他把醜話說在前頭。

    「為什麼你想去那勞什子的淡水?」在美國時,阿閻關在家裡十天八天不出大門是常有的事。

    「去走走。」他輕哼。

    「不能明天去嗎?」

    「明天是星期一,她不行。」他嘴裡的那個她自然是指祖樂樂。

    來到台灣半年多了,還沒嘗過她們讚不絕口的「阿給」是啥味道。今天能成行,還是他情商高玉凌將祖樂樂的班抽掉,她才能來當他的專任地陪。

    完成「阿給」之行後,下一個行程他已經計畫好了。他要趕在落山風刮起前,去台灣最南端的墾丁曬一下太陽,至於專任地陪他仍屬意那位女生。

    「明天不行,那就後天或是再另外找時間。」這麼非去不可,害他也想去。

    「不要。」赫連閻想也沒想便拒絕,他不想更改已經計畫好的行程。

    就算不問也猜得到,阿煬來台灣的目的是……

    齊煬慍惱低咆,「我今天才到這裡,你就不能為我改一下時間嗎?」只見赫連閻深遠的眸光飄落在遠方,幾乎忘卻他這個身旁人。

    他們才分開多久而已,他在他心目中竟抵不過一個相處不到半年的異性嗎?他們可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弟哪,放他媽的長假、去他的HOMELY、滾蛋吧狗屎賴瑞。

    赫連閻冥想心事,未搭理他對著空氣近似無理取鬧的揮拳踢腿。

    走在他們身後的祖樂樂擔心他們會當街起衝突,正欲上前勸止,卻被高玉凌拉住。

    為什麼?她用唇語問。

    「沒妳的事啦。」高玉凌故意說得很大聲。

    來到租賃的大樓樓下,赫連閻掏出鑰匙,拿到一雙困意盛濃的紅眼前。

    「你先上去睡,等我回來之後再談。」他今早才下飛機,時差尚未調整過來,他不以為這種情況下跟他說正經事,他會聽得進耳。

    他的計畫……還必須再等上一段時間……

    知他甚深的齊煬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氣惱盡數消散,將鑰匙接過手,不情願地說:「好好去玩。」這是打從心底的真心話。

    「嗯,走了。」

    赫連閻回頭望向祖樂樂,她馬上走上前遞補齊煬方纔所站的位置,和高玉凌揮揮手後,兩人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待他們走遠後,齊煬問高玉凌,「他們真的只是朋友?」

    先賞給他一個白眼,戴上安全帽,發動摩托車,她才回答他,「那好像不關你的事,對吧?齊先生。」

    她油門一催,只留下一陣摩托車噴出的廢空氣給齊煬。

    *********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祖樂樂覷著前方那抹挺拔的背影。

    他平時話就少,今天幾乎不說話,心情好像特別悶。

    如果用氣溫來比喻他的情緒,那麼平時是零度,今天應該就是零下四十度……好冷喔。

    她的職位是公司最小最小的PT,高姊也只是基層幹部,除非向上級打聽,否則她們無從得知赫連閻在公司到底位居什麼樣的職位。

    但已經答應他不在其他同事面前提起他,所以縱使心癢難耐,她也只能任好奇的饞蟲把心頭啃得坑坑巴巴……

    祖樂樂想著事情,不知不覺腳程落後,兩人的距離拉得更大,驀然回神才發現,前方的背影已經離她好遙遠,她連跨幾個大步才追上他。

    她仰高臉問:「赫連閻,你是真的不打算回HOMELY嗎?」

    側面對她,陷入沉思的男人沒有馬上回答她。

    那一段的沉默久到讓她以為自己的話被風吹走,沒傳到他耳裡。

    深不見底的瞳眸將視線從天際抽回,落在她露出關心表情的臉上,過了好一會才開口──

    「回去做什麼?」

    沒想到他會神情迷惘地反問她,祖樂樂愣住了一會,才笑開臉。

    「看你原來做什麼,就做那個啊。」沒有重新適應的問題,多好。

    驚奇之餘下所綻放的笑容,顯得憨真傻氣。

    赫連閻揚起一邊唇角。「原來工作已經有人做了。」他想聽聽她能否給出其他的建議。

    「這樣噢……」那就麻煩嘍。挑了不該提的話題,祖樂樂尷尬地搔著耳垂。

    他不該對一個心思單純的人寄予太多期望的。

    「再找其他工作不就好了。」

    順著他給的台階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又止不住關心地問:「你有去找工作了嗎?」

    他瞅著她不語,兩隻黑瞳像深邃無底的蜿蜒地洞,充滿奧秘。對望了半天,她依然無法從中窺測出什麼。如果這時把目光往旁移,那定又會尷尬。嗯了一聲後,她只好再問:「可以說說你原先的工作內容嗎?」

    「行銷。」

    行銷?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以為你是做理財顧問之類的工作,因為常看你玩股票、期貨,還有……還有……」這個她每次都記不住。不過不管是哪種投資,他都有辦法分析得頭頭是道。

    「台股指數。」

    他們身後突然冒出一群年輕男女,發出七嘴八舌的吵雜交談,他回過頭看去。男男女女的衣著花花綠綠的,活像是剛從夏威夷回來般。

    「台股指數。」她跟著重複,希望把它背進腦袋瓜子裡。

    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那些投資都有賺到錢耶,光靠買賣那些東西,他的生活費和她的零用錢就有著落了。

    「懂理論,不見得就會操作。」訓人的口吻不經意流露,待他意識到時,已脫口而出了。

    從她的言談中,可以看得出她是個金錢觀念很差的人,她的野心甚至比雞肝還小。熟一點之後,他更瞭解她賺多少就花多少的生活哲學,這樣的知足令他有些羨慕,卻也非常看不慣。

    所以,赫連閻要她每個月繳五千元給他,讓他代為投資,偶爾拿個一千、八百元給她,說是買進賣出所賺的利潤。

    他不會一次給她太多錢,因為她一拿到手便會拿去買漫畫。

    幫她保管錢的事後來被高玉凌知道了,她覺得事有蹊蹺,跑來質疑他的居心。他清楚地解釋,並拿出一本以祖樂樂的名字開戶的存折為證,也許就是因為那件事,高玉凌才接納他這個人的。

    一股衝動之下,祖樂樂又問:「從雲端摔下來,是不是會很痛?」從跨國企業的重要幹部變成閒散度日的股票一族,他的心境要轉過幾折,才說服得了自己。

    「妳感受過嗎?」他反問回去。

    以為會得到明確的答案,結果他卻是以問代答,奸詐。

    遲疑了一下,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扯動唇,露出虛無縹緲的笑。

    「以我的個性……這輩子是注定爬不上雲端的……」跌落地面那種徹骨的疼痛只要一次就足以教人刻骨難忘。

    那種痛太痛了,她承受不來。

    赫連閻望著她。

    這傢伙也會皮笑肉不笑?!呵,看來她並非他所料定的那麼單純。

    「否定自己在先,又怎能希望別人對妳有所期待?」

    「等待別人的眼光,並不能讓自己得到溫飽。期待別人,不如期待自己;期待自己,不如善待自己。」說完,祖樂樂故意發出哈哈大笑,藉由這個動作將心肺間好久未出現的複雜情緒拋出身體之外。

    太愛與太恨,這樣強烈的情感她承受不來。

    赫連閻心中那股不曾對人有過的欣羨,似乎又濃了一些。

    她的秉性,可說是悠哉。

    他的橫眉豎目不自覺軟化,莞爾了起來。

    「妳善待自己了嗎?為兩份工作忙暈頭的人。」

    祖樂樂傻眼地瞪著他。

    他……居然會開玩笑?她不敢置信地猛眨眼。

    彷彿還覺不夠,她用她的兩根小指掏掏兩耳,把它豎直到眼前,指腹上乾淨得看不到任何小雜屑,證明她耳朵沒塞住;還是因為他吹了海風、看了美麗風景,所以心境轉變?喔喔,難道他剛剛吃的那份阿給,包的是吃了會轉性的餡料?

    俊顏上的莞爾逐漸擴大,不再局限眉眼之間,口中消遣起她,「只會喊口號,不會身體力行,妳跟電視上的那些政客有什麼兩樣。」

    「誰跟那些豬頭一樣,喂,你說這話未免太污辱人了吧?」雖然她只是一根名不見經傳的小草,但這根小草也有起碼的格調,「如果不是為了高姊,我何必做兩份工作,我也想辛苦五天後休息個兩天,你以為我愛把自己累到暈頭啊。」

    「不懂拒絕,累死活該。」

    呃……他說得也是沒錯啦。

    無法將他的話駁倒,她氣惱得抿緊兩唇、握緊雙拳。

    「不管關係如何親密,妳跟她仍是不同的個體,首先考慮自己的處境,有多餘的心力時再去設想別人。」順便幫她上一門課。

    「你──」冷血冰性。祖樂樂故意將尾音拖長。

    「我怎樣?」

    「你想聽嗎?」她打賭,他絕對會說不。

    「不!」赫連閻從她的表情就猜得到答案,她說不說其實都無所謂。

    嘿,她就知道!

    待會可以去買張樂透來試試手氣了。

    該看的風景都看了,該吃的名產也嘗了,至於額外的消遣活動,他也把人損得跳腳,已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問道:「祖樂樂,妳還有想看或想吃什麼嗎?」

    祖樂樂側仰臉蛋斜睨他,正好與他眼瞼半垂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這傢伙!

    她自認為有在用心盡地陪的本分,對方不僅沒說謝謝,還又揶又揄又說教又諷刺的,末了,更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惹惱了聽說脾氣還不錯的她。

    聽說?聽誰說?當然聽她自己大言不慚的說咩。

    他的眼中倒映出她臉蛋的縮小影像,她貝齒輕咬水潤下唇,抿出狡黠笑靨。

    「有──」尾音給他拖得長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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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哈……」祖樂樂笑著抱著肚子直跳。

    呦喝,報了好多箭之仇,真爽啊。

    幸災樂禍的笑容閃耀在剛入夜的九份街道,比商家的招牌還要吸引人。

    總是冷靜到不能再冷靜,冰冷到不能再冰冷的男人,此刻正滿臉慘白,一手扶牆支撐著虛弱的雙腿,另一手掐住喉頭部位,眼珠子震撼地瞪著地上那攤軟軟水水的東西。

    那一小攤甜品,對一般人而言,或許只是一口的份量,但對勉強將它塞進嘴卻終究嚥不下喉嚨的人來說,猶如一片汪洋大海。

    幾十秒前,那攤東西才從赫連閻的嘴巴吐出去,他嘴角邊垂落那條長長的銀白絲線可以證明。

    又感受到一股頭重腳輕的不適感向他襲來,他忙扶著牆。

    特意帶他來此惡整的祖樂樂暫時忍住笑,偽裝不滿,大聲嚷嚷,「赫連閻,你怎麼可以吐出來。」他腳邊那攤軟軟水水的東西,可是遠近馳名的九份芋圓欸!

    她發出的笑聲愈來愈刺耳,也愈來愈囂張,他上翻的白眼終於受不了,發奮圖強地瞪了過去。

    俊臉抬抑,唇邊垂落的銀白絲線甩起擺盪,韌性奇佳無比地未斷。

    嘴角酸得很難受的女生又陷入瘋狂大笑,用手指揩著眼角的淚,走至桌邊抽了幾張商家提供的餐巾紙遞給他。

    「嗚噗……哇哈哈哈……你、你嘛嘴角擦一下……」她很欠揍的燦爛笑容裡,頰上那兩顆酒窩閃呀閃的,像是挑釁他來呀來呀、不怕死的儘管來。

    何時見她情緒這麼高亢過,從未。

    赫連閻動作粗魯地接了過來,用力擦去兩片唇上的甜味和汁液,並張開唇將舌頭及牙齒牙齦全擦拭一遍。

    幾張餐巾紙哪夠他如此使用?祖樂樂乾脆將桌上那一整包拿過來。

    用過的餐巾紙像小山,一球一球地堆在商家門口的大垃圾桶裡。

    他潔癖的動作,讓她看得驚訝不已。

    餘光睞及他背後的景色時,她身體裡的笑意又開始醱酵,滾來滾去後,忍不住又捧腹大笑了。

    只見芋圓店的老闆兩眼鋒利似刀,朝赫連閻的背影霍霍猛砍,企圖將他砍成肉泥……目光凶殘的老闆和暴殄天物的食客,嚇壞了經過他們身邊的兩男兩女。

    那四個人口音操著港腔,原本是打算進去這家店的,但看到赫連閻吐成那樣,於是決定往下間店尋找「真正」道地的美食。祖樂樂笑得全身軟趴趴,沒辦法替忿怒的老闆洗刷冤屈。

    芋圓湯本身沒有問題,而且還好吃得讓她差點連同自己的舌頭一併吞進肚子裡,錯就錯在赫連閻身上。

    他啊──

    對QQ軟軟的食物,會出現三種反應。

    如果是鹹的,如麵條、餃子或是蔥油餅之類的,他並不會排斥,甚至可說是喜歡;但若是甜品,那就要看情況。如果沒下水的話倒還好;一旦下了水,要他碰,他會擺出臭臉熏死你。

    這還是她經過三番兩次的觀察留意後,才彙集出的心得。他或許不自覺,但旁觀者卻是看得很清楚。

    第一次推薦他喝珍珠奶茶時,他喝下一口後,臉部扭曲成古怪表情,還小聲咕噥「這是什麼鬼東西」。再咀一口,他馬上受不了地摀住嘴,衝去找洗手間。

    因為看到他的表情,又不小心將他的咕噥聽進耳朵,她悄悄地留意起來。

    某次吃刨冰時,他的反應讓她的猜疑獲得證實。

    赫連閻學她的動作,挖出埋在冰裡的餡料。一看到黃金色的粉粿和彩色小粉圓,俊臉又出現嫌惡的表情。沒一會,就看到他將粉粿和小湯圓一一剔到盤沿,再一個「不小心」的動作,它們就全滾到桌面上了。

    「說好只要吃就可以了,妳有強調要吞進肚子裡嗎?」稍感口氣清新後,被整的男人終於有回嘴的餘力。

    瞥見自己的右掌,它就是害他淪落如此難堪處境的元兇,他忿忿地將它握牢。

    他們離開漁人碼頭前,祖樂樂約他在路邊玩猜拳,輸的人要負責來回九份兩人份的車資。猜了三次,他也輸了三次,天之驕子輸得心不服口不服,要求再猜一輪。

    兩次猜拳的勝負結果是二比零,她是獲得壓倒性勝利的那一方。

    第二輪的代價較小,只要負責九份的當地名產,一樣是兩人份。她強調要把名產吃完,卻很奸詐地沒提到九份名產是什麼,他又忘了問。就這樣,兩人從淡水輾轉換車上到九份,接踵而至的事物對他來說便猶如酷刑。

    「吃,就是讓食物由你的嘴巴進到身體裡。你中文不好,但也不能以此抵賴,該要受罰還是得罰。你站在這裡別動,我再去買一碗。」祖樂樂作勢要跑開,水潤紅唇也已準備隨時配合劇情發展而開懷暢笑。

    赫連閻迅即伸臂拉住她,咬著牙撂狠言,「妳敢跑開的話,我絕對把妳丟在這裡。」打了折扣的威脅,根本嚇唬不了人。

    祖樂樂噘嘴瞇眼,腦海陡地閃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片斷。

    「不然你拿件事來換,我就可以赦免你不必吃芋圓。」

    瞧瞧,她說得多麼大方、嗓音多麼嘹亮,芋圓店的老闆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臉色,在聽到她的話後,又氣惱地瞪向她。

    赫連閻一手掩嘴悶笑,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鑽入一條羊腸小徑,遠離老闆的行兇範圍。

    可能是看在她連喝了三碗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芋圓湯,氣得滿臉漲紅的老闆才緩以行刑,要不,恐怕早衝上來掐死她了。

    狹窄的下坡路徑,他走在她的前面,握她的手已放開。

    「拿哪件事來換?」他問。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找我去吃飯,是不是為了求證一件流言?」

    她很有自知之明,公司的正事絕對不會成為他們討論的話題。一個小PT怎麼可能清楚公司的經營方針、獲利能力分析,或是年度廣告預算的執行情形呢?即使他當時還不知道她只是一枚小到不能再小的PT而已。

    而且高姊也認為他……

    「怎麼突然想問?」

    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況且那兩位主角也已經分手,男的回到溫暖的家,女的則專心致力於工作。

    「沒什麼,就突然想到。」祖樂樂很坦白地回答。

    在一個右轉之後,他們又回到較多商家林立的那條街道。

    每家店擺掛的古意小玩意多是大同小異,看來看去就這麼些東西,不一會赫連閻便意興闌珊,覺得還不如看他旁邊的那張臉。

    他本來就偏好潔白乾淨的東西,她那張無瑕素顏,正好落在他所偏好的範圍之內。

    「喂,快回答。」

    心想著其他事的男人被祖樂樂的催促喚回神,勉強去思索她的問題。

    「Jerry和Christina之間的曖昧,是新加坡一位店經理告訴我跟阿煬的。」

    祖樂樂吃驚,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表情呈現僵滯狀態。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台北旗艦店的緋聞居然傳到海外的新加坡去?!

    「原則上,公司不會干預員工的私事,但如果員工的私事已經危及公司的名譽的話,公司就不得不插手介入。」他說。

    「如果Jerry不聽從公司安排,或是Christina硬要隨Jerry一起到豐原店呢?」後半句,她愈說聲音愈小。

    「滾蛋,Only!」

    「滾蛋?」祖樂樂驚呼,「一點也不惋惜?」那兩人在HOMELY的資歷,少說也有五年以上,說踢就踢,很無情欸。

    「公司沒有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一套。」赫連閻的語氣充滿輕蔑。

    「那個人」絕不允許在他眼皮下,再度上演類似他們父親所做的事。

    他唯一對「那個人」不生厭惡感的,只有這一點──恪守婚姻忠誠。

    「你呢?你也認同公司的作法嗎?」

    鬱悶之氣驀地在他眼底蔓延開來。

    「我希望你不是。」她把心底的希冀說出口。

    「我已經不是HOMELY的人了。」就算仍是,他的作法也會是要那對男女滾蛋。假公濟私──他最恨了。

    她不解地拱起雙眉,盛載關心的視線不意與他那雙綻著寒光的眼眸對上。

    腦袋瓜子很清楚地下達一道將眼睛移開的指令,但眼眶內的眼球卻像自有意識般,不聽話地聚焦在他冰冷的五官上。

    赤裸的關心及想要傳遞溫暖給他的企圖,全坦露在她那張小臉上……

    赫連閻覺得尷尬,將視線往旁挪移,避開她如春水般澄澈的眼眸,聲音微澀,不自然地道:「回去了,好嗎?」

    他似乎發現了一個萬不該去發現的事……

    「呃、好。」

    她話才剛落下,他已迫不及待地朝路口的方向走去,逃難似的腳步疾行,讓祖樂樂在後頭窮追猛趕。

    她一心一意在加快兩條竹竿腿的划動速度以追上他,以致錯過了他俊頰薄紅的窘態。她追、她追、她很用力地追。

    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都一切都怪她!小臉滿是懊惱。

    高姊一再告誡她,赫連閻既然不曾主動提及他在HOMELY的歷史,就表示那是一個碰不了的禁地。她這個得意忘形的大豬頭,居然忘得乾乾淨淨,還在本尊面前大提特提。

    後頭蹀蹀奔踏的足音愈密,他跨出的步履也跟著變大,兩個人好像在比賽競走似地,用最短的時間來到路口的便利商店。

    祖樂樂累得氣喘吁吁。

    剛才忙著要追他,沒有注意到他在方纔那段路上的行走速度奇快無比,與在百貨公司地下超市的閒懶樣判若兩人。

    他們在便利商店的門口等了半個鐘頭,終於等到一輛載客上山便要折返的計程車,他們與一對同樣要回台北的男女一同搭乘。

    跟司機問明車資後,赫連閻坐入司機旁邊的位子,祖樂樂則坐到他的正後方,另外那一對男女從另一邊車門進去,就坐在後座。

    祖樂樂倚著車門玻璃,兩眼盯著前面人的後腦勺。這輛車的司機不曉得是在裝酷,還是累了一天的關係,並沒有像一般的司機一樣和乘客哈啦,只是安安靜靜地開他的車。偶爾,會聽到旁邊的人用氣音交談,但大多時候是廣播的音樂迴繞在車內狹小的空間。

    她漸感疲倦,閉目小憩,沒多久便跌入夢鄉。因為記掛著某件事,她的淺眠並不安穩。

    從九份到台北街頭的這段路上,赫連閻跟她沒說上半句話……

    ************

    忙,無止境的忙碌。

    過了十月以後,各家百貨公司紛紛使出週年慶撒手鑭,連鎖量販店為了迎戰,也祭出回饋顧客大優惠之類的活動。HOMELY堪稱全台最大居家修繕DIY業的龍頭,又以其旗艦店的所佔面積最大,非假日賣場內的人潮已經非常多了,到了假日更是擠得水洩不通。

    祖樂樂的假日,因此被那位姓高的魔女給剝削個沒剩。

    另一方面,漫畫大師保刈寶的新作在不久前被海外一家出版社相中,連同他早期的作品也被重新挖出來再版,作品外銷的結果是大師忙,小打雜比大師更忙。

    總之,忙得雞飛狗跳的兩邊都需要她出賣勞力,她的每一天充斥著忙碌。

    回想從九份回來後的頭兩天,她一躺上床鋪,便會憶起他們那一整天的對話,以致輾轉反側一夜難眠,落得隔天上班遲到的下場。

    有一就有二,在第三次遲到發生前,她硬生生將那位從九份回來後便銷聲匿跡的男人趕出腦海,把頭整個埋進棉被裡呼呼大睡,今天早上終於安全上壘。

    「樂樂,待會十點半休息吃午餐,我也是。」高玉凌趁著祖樂樂剛幫一位客人結完帳,摸到她耳邊低聲交代。

    「晚一點啦。」她們在上班前才剛吃早餐,等會哪吃得下。

    「小姐。」又一位客人將推車推進她的結帳走道,動作迅雷不及掩耳。

    對高玉凌擠眉弄眼的表情,在轉向客人時化成甜美笑容。「歡迎光臨,請問有會員卡嗎……謝謝。」用條碼機掃過會員卡,開始一一拿過商品結帳。

    「Christina有事要跟咱們說,妳說我能拒絕嗎?」再度附耳說完後,高玉凌趕緊後退,免得被她手裡的藝術窗簾桿打到。

    條碼機每掃過一樣商品,祖樂樂便回頭確認有無入帳,並檢視螢幕上顯示的品名是否與商品吻合。

    賣場同事偶爾會貼錯標籤,客人貪小便宜偷偷調換標籤的情況也不是沒發生過,因此收銀員若小心一點,就能使公司少損失一些。

    她細心的動作讓高玉凌看得滿意直笑,高興之餘不忘眼光睇向其他收銀員。

    甜美的笑容、親切的問候語,這些動作每個收銀員都無遺漏,唯獨回頭確認入帳這個動作,得要老資歷且細心的收銀員才辦得到。結帳速度快固然是好事,但她更講求收銀員們結帳結得無誤。

    掃瞄完滿滿一推車的商品,收下客人遞過來的信用卡,待客人簽完名,祖樂樂將簽單放入收銀機,公司帳上又多了數千元業績。

    這時她才有空回應高玉凌,「她要說什麼?」咦,人呢?

    她伸長脖子望去,看到她埋頭在隨身攜帶的手記上抄抄寫寫。顯然地,不知又有誰被魔女點名做記號了。

    她揚聲高喚,「課長、課長。」在高玉凌走向她之前,又有客人推車進入她這條結帳走道。

    時間已是九點四十五分,高玉凌在瞄見上十點班的人員陸續跑上二樓行政辦公室打卡,於是對正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祖樂樂打個手勢。

    她的手勢意思是──十點的人員就定位後,妳就給我回服務台。

    已經夠忙,她還來搗亂……她的眼部周圍強烈抽搐,高玉凌視而不見。

    過了半晌,見她仍是不應答,高玉凌馬上目露凶光,懦弱的她不敵,只能非常無奈地妥協,勝利的人得意揚揚地往帳管室走去。

    高姊明知她不喜歡去服務台,卻每次都要把她排到那裡。

    服務台內清一色是未婚女同事,於是便常會看到三兩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同事,在該工作的時間不工作,掛在那邊哈啦、虧美眉,其中最常出現的就是Jerry。這項歪風,自從從別家店調來的代理店經理上任後,就被他一個人獨攬了。

    走了Jerry,來了Memphis,其實都是一丘之貉,同樣是會對女性下屬出手的豬哥。如果赫連閻知道那次人事調動根本是多此一舉,不知會作何感想哩。

    忽然想到了什麼,祖樂樂倒抽了口氣。

    Memphis……小時候她曾經很哈的一部漫畫男主角,好像也叫曼菲士。可惜兩人同名不同質,如果她是那位漫畫家的話,大概會泣斷肝腸……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發現,赫連閻的嚴峻面孔,簡直就是漫畫男主角曼菲士的真人版!

    ************

    十點四十三分。

    「真的很像耶!」高玉凌一臉驚訝地瞪著祖樂樂。她沒說的話,她還真沒發現赫連閻超像那部漫畫的男主角呢!

    興奮的情緒讓高玉凌沒注意到路況,差點被路邊的消防栓絆倒,祖樂樂伸手將她拉向自己,免於一場小災難發生。

    「什麼很像?」已經先來露天咖啡座等她們的Christina問道。

    「沒!」因為已經答應過赫連閻不在HOMELY的同事面前提到他,兩人異口同聲否認。

    她們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找我們出來做什麼?」祖樂樂端起Christina預先幫她點好的冰咖啡喝一口後,拋出問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有兩件事跟妳們說。」她濃妝艷抹的俏臉上並無不悅,接過高玉凌遞來的煙,身子微傾向前,讓她幫忙點火。

    「哪兩件事?」高玉凌問,也為自己點根煙,吸了一口,從口中噴出一圈圈的煙雲。

    Christina笑睨著故意在她面前秀絕活的人,同是老煙槍,她還學不來這招。

    「先說我自己的事,Memphis這個男人,妳們覺得怎……」在高玉凌因為太驚訝而被煙嗆得猛咳時,她暫時停住話,看到她們迅速交換的一記眼神時,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故作瀟灑道:「我想我已經知道妳們的感覺了……妳們別這樣看我,我怕寂寞,妳們又不是不清楚。」

    那妳也別飢不擇食啊!兩人在心底無聲吶喊。

    點上另一根煙後,高玉凌轉移話題,「另一件事呢?」Christina和她們的交情算是不錯,但這個不錯,得要建立在沒有男人介入的前提之上。

    祖樂樂在桌底下對著高玉凌豎起左手大拇指,讚許她打岔得好,尚不知道自己早已是主管眼裡一顆最有價值的墊腳石。

    不悅地瞋了高玉凌後,Christina轉向自顧自挖著蛋糕吃的祖樂樂。

    「樂樂,我聽到一則傳聞。」

    「嗯哼?」好甜,願聞其詳。

    「有人說在某家百貨公司的地下超市,看到妳跟一個男的一起採買日用品,兩個人的態度還很親密喲。妳什麼時候交男朋友的,怎麼沒聽妳說起?」

    祖樂樂緩緩停下挖蛋糕的動作,納悶地抬起眼。

    Christina什麼時候關心過誰交男朋友?像她這樣花蝴蝶似的明艷美女,向來只在乎自己身邊有沒有男人供她使用,哪會在乎其他人的生活。她對她的觀感雖然很粗野,但卻是最貼切的。

    「雖然我們不是什麼都聊,但重要的事,我一定找妳們說。」此事攸關她店經理的美夢能否實現,不但重要,而且一定要找她們好好深「聊」。

    她還多謝她的看重。不過,赫連閻才不是她的男朋友哩!

    不理會祖樂樂的沉默,Christina繼續亢奮道:「看到你們的那人還說,妳男朋友的模樣,和之前來這裡開會的全球行銷部助理經理赫連閻長得很像,暗地觀察一陣後,他很肯定妳的他就是赫連閻本人。」

    本來就是赫連閻本尊!但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啦。

    「妳聽誰說的?」高玉凌按捺不住地跳出來代為發問。

    幹麼關心是誰說的,又不關她高玉凌的事,瞧她急的樣子,看來她也知道這件事,但卻瞞著她!Christina心中更不悅了。

    「是誰說的,我想這並不是重點吧,玉凌。」語氣裡的威嚇意味十分明顯。

    出來社會歷練多年,高玉凌當然聽得出來。

    呼嘯而過的車聲,充填了她們這桌足以讓人窒息的靜寂。

    桌底下,高玉凌的關心透過指尖傳遞過來,祖樂樂輕輕地碰觸了回去。

    雖然要求承諾的那人消失已有一段時間,可是她還記得自己當時拍胸脯保證的豪情,否則她們不必等人逼早就招了,更不會讓自己卡進這進退兩難的窘迫境地。

    「樂樂?」Christina不耐地催促,「我對妳這麼好,妳若真的跟赫連閻走得近的話,那就不該瞞我吧?!」更應該幫她圓她的店經理夢。

    桌下握住她的五根手指略顯激動地捏緊,她瞥了高玉凌一眼,抿成一直線的唇瓣向兩旁微提。

    「就是或不是,會很難答嗎?」Christina口氣急躁地逼問。

    祖樂樂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牛仔褲膝蓋部位的淡藍色布紋,那紋路從清晰漸漸擴散成模糊,她絕口不提的堅持也出現了動搖。

    因為不管選哪邊,都將對人不利……

    今天若是一個和她沒有交情的同事跑來問她,她想她可能會笑而不答,頂多推說忘了。然而Christina的恩威並施,讓她感到……憎惡!這種負面情緒好久不曾在她腦中出現,到底有多久?她記憶模糊,只記得好像從大一以後就不曾有了……

    須臾,她作出決定,下一秒即回答了Christina。話畢,她看到高玉凌驚訝地張圓了嘴,Christina則是一臉羞憤交加,原本如花嬌艷的五官變得猙獰嚇人,尖聲喝今她明天不用來了。這場騷動讓不少路人朝她們投注好奇的目光。

    祖樂樂僵了一下,才推椅站起,將她用過的杯盤放到回收架上,獨自走開。

    她不是神算,但Christina的反應未免恁大?!越過馬路後,她伸個懶腰。

    終於能夠放假了,她終於可以享受假日了……她該高興的,但卻想哭,非常非常想哭,因為……她又要開始過著入不敷出的日子了。

    她這個笨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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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1: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已經銷聲匿跡一陣子的赫連閻,輾轉聽聞一項關於祖樂樂的事後,微怒之下暴出行蹤,來到她回家必經的路上堵她。

    記得齊煬在得知ChristinaFire祖樂樂的消息後,便馬上撥電話通知人在亞特蘭大的他。

    通話過程裡,他一度因通訊品質不佳、雜音紛擾,而對自己聽見的話半信半疑。

    怎麼想,她都不像是會說出那種話的人。

    從實際面來看,他跟她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罷了,她沒道理要為了他而跟主管翻臉,更何況聽說那位主管還滿照顧她的。

    將該忙的事情忙完、該會晤的人也都見了面後,赫連閻立即搭機離美。

    一踏出中正國際機場,他攜著行李直奔HOMELY旗艦店。

    高玉凌說她這陣子回家的時間很不規律,建議他先以電話聯絡,但他嫌麻煩,而且之前他惡意搞失蹤,怕電話撥出去後,反而更罵不到人。

    於是,他把行李丟給留在旗艦店的齊煬,攔了計程車,二話不說地來到這裡。

    一輛熟悉的摩托車從巷口緩緩騎近,他瞄了腕上手錶,才三十三分鐘而已,並未讓他等太久。

    祖樂樂停好她那輛老舊的摩托車,打開椅墊拿出包包,並將安全帽安穩放入置物箱,抬起頭便看到站在社區入口的赫連閻,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一陣子沒看到他的人了,忽然覺得今天的他比之前任何一天的他都要好看。一件馬球衫搭著一條細格紋的休閒褲,仍是他一貫的穿衣風格啊,到底有什麼不對勁呢?看了半天,她終於看出哪裡不一樣了──他臉上多了副眼鏡。

    粗黑的鏡框映襯他略顯白的肌膚,形成強烈對比。抹了發蠟後變有型的頭髮卻偏有一綹頑皮細絲垂落前額,使他像個不羈的天使惡魔混合體,害她看呆了。

    「妳白癡啊!」赫連閻一開口便是罵人的話語。

    仍是一貫失溫的語調,只是夾雜了一絲微怒。

    冷語像箭,貫穿兩耳,祖樂樂被凍醒過來。

    粗略評估雙方形勢後,她用最緩慢的步調踱晃到他面前,原本的嬌嗓因為太過驚嚇而略顯乾啞。「你、你什麼時候來了?」

    她被保老師操了一天,脖子酸痛手也痛死了,已沒有多少耐性可以和他耗,但赫連閻那高大體格就端端正正地擺在她上樓必經之路上,沒經過他前面便進到不了電梯,也就上不去她和高姊的暖暖小窩……好殘忍的事實啊!

    「妳白癡啊!」他原封不動地再罵一次。

    他罵的那人呆呆望著他的臉,不曉得在發什麼呆,他看得火大,舌閃火星,連珠炮的罵語因而開匣。

    左一句白癡,右一句笨蛋,祖樂樂被他源源不絕丟過來的罵詞砸得眼前全是星星。

    坦白講,說出那句話的她事後懊悔死了!

    她實在不瞭解,自己幹麼為了一個阿里不達的男人跟Christina翻臉。

    明明非常清楚赫連閻不是她的男朋友,Christina要垂涎他,是他的艷福耶,她幹麼多事阻止,壞人姻緣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她秀逗了哦?

    高姊不理會她的極度後悔,還幸災樂禍地說:「以我對Christina的瞭解,妳這輩子是甭想得到她的原諒了。」

    媽呀,有這麼嚴重嗎?她不過是說「不是每個男人都像Jerry或Memphis」。

    從那之後的每一天,她都會聽到高姊在她耳邊放送她之前那句經典預言。魔音傳腦,加上魔女的可惡粲笑每天轟炸她……哎呀,好痛。祖樂樂痛擰了眉眼,兩手摀住被赫連閻手刀襲擊的前額。

    「我在跟妳說話,妳卻在發呆?」像是從牙縫硬擠出的一句指控。

    「我……累了嘛。」她掰了個借口,本來還想打哈欠輔助一下,但前額受傷的部位真的太痛了,讓她完全無法轉移注意力。

    之前身兼兩份工作不累,現在只剩一份工作卻喊累,他如果信的話,不就跟丟給她的那些形容詞沒有兩樣。

    赫連閻再開罵之前,眼角餘光睞見大廈管理室內有幾雙好奇的目光,朝他們投擲過來,好幾對大耳朵也豎得挺直。

    他沒興趣當別人閒磕牙時的話題。

    「妳要站在這裡說,還是上樓?」

    「上樓。」她迫不及待,巴不得此刻已經攤在高玉凌的那張軟骨頭上了。

    幾乎是馬上地,她那雙勞動成性的腿邁開步伐,健步如飛地閃過他身前。

    她不時習慣走樓梯上下樓,就當作是運動,再累也要用爬的爬上去;不過她不敢貿然讓赫連閻跟她一起走樓梯,只怕體格看似雄偉的大男人會受不了。

    老舊的電梯載著兩人緩緩上爬,沒有交談聲的小空間裡,空氣顯得悶重。

    大概是受了高魔女的魔音傳腦影響,害她不太敢將目光放到他身上,扣除剛才看呆的那幾次不算。

    在叩叩咚咚的雜音陪伴下,電梯終於苟延殘喘地上到七樓。

    唉──長長一口氣,她在胸口內無聲歎掉。

    短短不到一分鐘的電梯路程,卻讓她差點緊張得休克。

    白淨的小手伸入包包內掏了兩下,撈出大門鑰匙。

    喀嚓一聲打開門,她逕自換上拖鞋,將鑰匙放入木桌上的粉紅豬置物架內。

    這是赫連閻第一次造訪她跟高玉凌的窩。

    在門口躊躇了半秒,他才踏入玄關脫鞋,換上室內鞋後抬起眼。

    客廳內,望眼所及儘是暖色系的物品,木頭色電視櫃,粉紅色外殼的電視機,米色組合式沙發椅和一張橘色懶骨頭,吸入鼻腔的空氣有著淡甜的香氣……他非常的錯愕。

    空間不大的客廳整體給人的感覺,與他方才想像的畫面截然不同,在樓下等待電梯時,他甚至已經作好待會要進入廢噓或是垃圾堆的心理準備。

    閉眼再張開,入眼所見的景色,和閉眼前一模一樣。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

    「祖樂樂,妳會不會走錯房子了?」

    「不可能,我……」回頭要解釋,卻從他臉上看到高度的質疑,祖樂樂不滿地噘起嘴,「我跟高姊住在這裡三年了,怎麼可能走錯房子。」太侮辱人了!他要是敢再冒出任何懷疑的話,她就要生氣了。

    忽地,那天從九份回來不歡而散的回憶如潮水般向她襲來。

    「是嗎?」極輕的鼻音哼道,質疑雖有降低,但仍維持在過半的高點。

    並非他蓄意要貶損她跟高玉凌,她們兩個一個是散仙、一個是男人婆,與這純然女性化的小天地非常格格不入,所以他的反應挺合情合理的。

    尤其曾看過她們的摩托車,外表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個髒字還不足以完整形容,相較室內的光潔,簡直看不出是同組人馬所有。

    環顧四周後,他挑了其中最堅固的組合式沙發小心翼翼地坐下,瘦弱的傢俱發出嘎吱一聲長音,硬是將他近八十公斤的重量承受了下來。

    確定不會跌個四腳朝天後,赫連閻放心地著眼於室內的桌椅、木櫃和牆上掛的、桌上擺的裝飾品。

    每一樣看起來都很像是HOMELY販售的商品,但這些東西的品質,與公司要求的標準顯然有落差。

    「這些都是在公司買的?」擱著問題不發問,他受不了。

    「哇,老兄,你的眼睛好尖銳喔,沒錯啊,這些都是在公司買的。每一件都帶傷,賣給客人客人不要,只好趁著週年慶時,用低價競標活動把它們一一出清。在活動開始之前,高姊就知道哪些商品要出清了,所以我們會先研究,把想要買的東西先跟各課課長拗下來,價格……」沒有高低起伏的音調在他斜眼瞪視下消音。

    趕人的小伎倆被他識破,祖樂樂暗地握拳扼腕,小屁股不情願地往懶骨頭上跌去。

    「沒有茶或是白開水嗎?」

    冷冷的音調再現,她只好又爬起來,到廚房幫他倒杯水去。

    接過她手裡的玻璃杯後,有點潔癖的他自然是先審視杯子的乾淨程度,才決定喝不喝,結果勉強滿意,他呷飲一小口,潤了潤乾渴的喉嚨。

    一看到他放下杯子,祖樂樂馬上發問:「你怎麼突然來了?」聽說先發制人比較會贏。

    赫連閻不答,反而轉移話題,「祖樂樂,妳為什麼不找份穩定的工作?」

    欲制人者,反被人撩撥,心湖翻起大波浪。

    「什麼叫穩定?台灣目前連公務人員的鐵飯碗,都有可能在一夕間變成玻璃制的,你叫我上哪去找穩定的工作?」就知道是高姊找他來當說客的!

    赫連閻對她而言,真的沒有任何影響力啦……是嗎?真的沒有影響力嗎?三秒後,不請自來的心虛將她的信心啃走一大塊。

    「OK,算我形容錯,我的意思是找份薪水多一點的工作。」

    冷冷的音調像是兜頭淋下的一桶水,適時澆醒她,當內憂外患同時存在時,要先打跑外敵,再來做內部整合。有了這個認知後,她馬上調整心緒應戰,不過……她好像忘了他問什麼問題了欸。

    赫連閻瞄了她發怔的臉一眼,暗歎一口氣後,不厭其煩地再說一遍。

    如果他所遇到的每個對手都像她那樣遜腳,那他今天不會仍在紅塵裡翻滾,早就是六根清淨的得道高僧了,悲哀呀。

    多事!她不以為然地哼道:「賣肉?還是做血牛?」

    「妳是存心找碴嗎?」他氣得快沒力。憑她那副難辨雌雄的乾瘦身材,那兩種工作她有資格勝任嗎!

    一看到他的眼神落下的所在地,就知道他老兄又在狗眼看人低了!不過礙於畏懼他不怒而威的氣勢,她只能很小聲地抗議,「都是你存心引起別人亂想的。」

    膽敢當面挑戰他忍耐限度的人,除了亞特蘭大那個人外,她是第二個了。

    赫連閻的心情一下子翻轉,上薄下厚的唇瓣扯出淡淡笑意,考慮該不該誇獎一下她的勇氣?

    隔很久都沒聽到他的聲音,她抬眼偷偷瞄去。喝!他、他……這是在笑嗎?

    祖樂樂目瞪口呆的呆樣,再度掃走他的興致,垂下唇角,並白了她一眼。

    「在HOMELY當FT的待遇,比妳之前做兩份工作的薪水加起來還要多,高玉凌有心幫妳改善經濟狀況,妳為什麼不配合她?」

    她僵直的兩顆眼球終於回復正常。嗯,赫連閻果然還是比較適合這種沒有溫度的調調。

    「正職人員要輪班,我不行。」同樣的問題,不管誰來問,她都如是回答。

    「不是不行,而是妳不願。」他駁斥她的說法。

    他在過來這裡之前,已將她的狀況向高玉凌打聽得差不多了。

    喔──有備而來哦。

    祖樂樂嘟著嘴。「幹麼為了錢委屈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小女生似的嬌態看進赫連閻眼裡,反而變成助燃劑,燃起一肚子火。

    「祖樂樂,妳以為自己還很年輕嗎?不趁著人生的黃金時期累積工作經驗,等妳虛度五年十載後想振作時,屆時縱使有心,也已沒人要妳這個不學無術的老小姐。」

    她不服氣,嘴巴噘得更高。

    「這跟年紀無關,我只是不想勉強自己,就算讓我一個月賺十萬八萬,但只要那工作做起來不開心,我還是不會去做的。」

    就算賺到了全世界,可未必能享用啊。

    他很諷刺地拍擊兩掌。

    「有骨氣,非常好,不過這種天真的堅持遲早會害死妳。」將來要是看到她餓死街頭不足為奇。

    「光會說我,你自己哩?已經不是HOMELY的人,有資格押別人進去嗎?」語氣沖得很,可十根手指頭卻不敢造次,乖乖地擱在她的身側。

    「要互揭瘡疤嗎?」他企圖染指的目標,竟被她看得一文不值?!押?甭吧,全世界有多少人才想盡辦法要擠進HOMELY,何必押人進公司。

    「我、我揭不贏你啦。」祖樂樂高舉兩隻手,作投降狀,「喂,你今天到底是來幹麼的?」不會是純粹為了來碎碎念她的吧?!他惜字如金,才沒那個雅興呢!

    不悅的感覺依然存在,於是嘴上仍不饒她。

    「來看蠢蛋長怎樣。」

    「看了以後呢?」

    她乾脆閉上眼,免得在翻白眼時被他瞧見,又要沒完沒了。

    一個人的獨腳戲,唱來無趣。平心靜氣之後,理智兜回頭,他漸能明白祖樂樂為何不肯進HOMELY的原因。

    做一份不喜愛的工作,與吃到一桌不喜歡的菜色,感受其實無異。

    他轉移話題,問起她漫畫家助手工作方面的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一會後,他直接切入今天來此的主要目的。「亞特蘭大總公司預定在兩個月後公開徵求代表企業的吉祥物,有三個月的收稿期限,妳要不要試一試?」

    「耶?」困得幾乎快要瞇起的人登時精神一振,一骨碌地爬起身。

    「別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他不止知道這件尚未公開的消息,也是審查員之一,更是最具決定權的人。

    「什麼別問,萬一你誆我讓我白忙一場,那多冤啊。」

    青春歲月都可拿來白忙一場,還有什麼損失她會在乎的。

    「祖樂樂,妳最慘也不過如此。」

    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祖樂樂開始翻動她所有過往記憶,忙了老半天,翻不到可以將那句話駁倒的有力證據。他的話很一針見血,她的過去的確都在忙茫盲中度過,太諷刺了啦。她洩氣不已地倒回懶骨頭。

    「試或不試?」口氣平淡,但闃黑的眼瞳卻透著「妳真的沒救了」的譏諷。

    趴著不動的她被迫運轉自己小不啦嘰的腦袋瓜子。

    機會稍縱即逝,錯過這次,下回不知要等到何時。

    在赫連閻噴發鼻音催促時,她下定決心。

    「好,我試。」

    幸好她還沒到朽木糞土之境。

    正事敲定,赫連閻也就有心抬槓了。「祖樂樂,為什麼妳跟高玉凌的摩托車都髒成那樣了,卻不擦一下?」

    她故意露出「拜託,難道你不知道嗎」的表情。「那個叫做保護色。」真是不知人間險惡的大少爺哪,難怪問的問題這麼白癡。

    「不懂。」骯髒是保護色,那麼街上那些乞丐原來都是有錢人?!

    「如果你是小偷,你會偷亮晶晶的Motorbike,還是髒兮兮的歐都麥?」

    只見赫連閻光亮的額頭滑下三條粗黑線,無言。

    *********

    趴在電腦螢幕前看了一整個下午,祖樂樂真的覺得眼眶內那兩顆眼珠子快要不受控制了,如果它們突然咚的一聲掉到桌面滾來滾去的話,應該不用太驚訝吧。

    雖然她的英文程度不錯,但在碰到太多的專業術語後,她還是覺得被刁難了。

    「不行了,讓我休息一下。」

    她兩手摀住眼睛,虛軟地爬下高背辦公椅。

    再看下去,她就要口吐白沫了。

    不是畫個卡通人物就好了嗎?為什麼赫連閻要逼她瞭解HOMELY的歷史背景。

    「妳還好吧?」強押著她坐在電腦螢幕面前的人對她的疲態漠不關心,反倒是一旁的齊煬看不過去,走去將她扶至客廳的沙發上,轉頭扯著嗓子問:「阿閻,讓她休息一下可以嗎?」

    人都被他架走了,才來問他,這跟脫褲子放屁有什麼兩樣?!

    赫連閻懶得回應,繼續翻著手上的旅遊雜誌。

    沒抗議就是同意。

    齊煬轉回頭,望著閉眼休息的祖樂樂,想起昨晚赫連閻告訴他的一些事,心中頓生好奇,於是往她躺的沙發邊窩去。

    「喂,妳還可以吧?」

    壓在眼部上方的手肘沒移開的打算,她戒備地問:「幹麼?」

    他啟唇欲問,但又怕萬一阿閻正好走來聽到,那自己一定會被他罵的……躊躇了半天後,齊煬決定放棄,「沒事。」起身坐到另一張沙發上。

    他其實很想問,阿閻從亞特蘭大回來那天,他們到底談了什麼,為什麼阿閻要哈里馬上找個名目將旗艦店的女經理外放到南部、代理店經理降職,由他暫代職缺,而且還將還在保密階段的徵稿活動告訴她。他想破了頭,歸納出唯一的一種可能──阿閻撞邪了。

    因為這一切實在太莫名其妙了!

    阿閻還說過一陣子要找她去……一想到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個人,他就不安得如坐針氈。

    齊煬坐不安穩,使沙發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吵到了闔眼休息的人,她放下手肘,半撐起身。

    瞟及她看向自己的困惑目光,齊煬尷尬地揮個手勢。「抱歉。」

    「齊煬,你是不是想說什麼?」就算她的眼睛已經累到眼花撩亂了,第六感總還在。

    噢,她實在太甜心了!

    俊目霎時綻放光彩。「妳……」才剛起頭,就看到一株魁梧的人影像豹般無聲無息地朝他們移動過來,他馬上閉上嘴,扼腕錯失良機。

    「祖樂樂,有沒有一點概念了?」赫連閻問,餘光將他掐拳頭的動作收納無遺,唇角上方勾起一道淺痕。

    她看到了齊煬的動作,覺得很想笑。

    每次赫連閻一面無表情時,就會見到齊煬噤若寒蟬。她或多或少已能感受到齊煬為什麼如此怕他──就因為那雙冰凍般的眼神。

    這幾天為了構思吉祥物的造型,兩人不時會討論,如果話題走到讓他老兄覺得不爽時,他就會用那種眼神瞪她,害她也像齊煬那樣,鎮日如履薄冰。

    她坐直身體,讓出一個位子給這座千年冰山。

    「沒那麼快,有些地方我還不太懂,等會要再去看一遍,把它看仔細一點。」嗚,再去讓眼睛痛一遍。

    赫連閻將手裡拿的旅遊雜誌丟到她身上。

    「喂,妳有沒有假可請?」

    「幹麼?」

    她拿起那本雜誌快速翻閱,裡頭儘是介紹台灣旅遊景點和美食。

    「我們去墾丁玩,妳時間決定好後跟阿煬說一下,好讓阿煬排假,如果高玉凌也想去的話,阿煬你……」

    這次有他耶!「知道、知道。」齊煬忙不迭點頭,開心得像中樂透頭獎般。他們去淡水那次他沒跟到,還有一點小介意呢。

    祖樂樂咦了一聲。「不用先把吉祥物畫出來嗎?」

    「還有五個月,不急,妳可以等回來後再做。」赫連閻回答。

    那他幹麼逼那麼緊?

    見她只敢怒卻不敢言,一張臉鼓得像青蛙,他自然當作沒看到。

    怕去玩的計畫泡湯,齊煬趕緊跳出來當潤滑劑。

    「哇,快五點了,難怪肚子好餓。祖樂樂,高玉凌今天幾點下班?」

    氣不過地再瞪了赫連閻一眼後,她才硬著語氣回答,「七點,不過通常她會被拖上半個小時才能走。」因為是澳公司嘛,員工當然沒辦法準時下班嘍。

    「妳打電話問她下班後有沒有事,我請大家去吃飯。」

    聽到有人要請客,她頓時氣消了大半,拿起赫連閻的家用電話撥給高玉凌,兩人東扯西聊了半天,直到他不耐煩地翻白眼時她才講重點,一會後,決定到哪用餐了,她才結束通話。

    「今天店裡來了兩個澳歐巴桑,高姊說她快被氣炸了,非去士林夜市吃通街不可。她保證會準時下班,在後門的天堂等我們。」一想到一攤攤的好吃路邊攤,天籟嬌嗓滾入口水泛流聲,臉上饞樣藏不住。

    齊煬看得傻眼,他長眼至今,從沒見過這麼愛吃的女人,找到借口就狂吃猛吃,簡直是豬精轉世。

    赫連閻則是一副她沒救了的表情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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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預定去墾了曬太陽的日子選好後,除了仍處於休長假狀態的赫連閻之外,其他三人著手請假、調假。

    但好巧不巧就在出發的前幾天,齊煬因一場緊急會議,臨時被叫回亞特蘭大總公司開會;另外,客服部的某位組長,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人開車由後面追撞,必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身為主管的高玉凌自然得代她的班,根本走不開。

    於是能出遊的就只剩下兩個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赫連閻單獨出遊,所以祖樂樂覺得無所謂,而且住房的錢都付了,不去就太浪費了。

    風和日麗的某日,可以如期上路的兩人帶了簡單的行李和防曬用品後,開著齊煬在台灣的主管公務車輕鬆上路。

    他們沿途停靠的點不多,需要吃喝拉撒時才停下來休息。

    看著他流暢的開車動作,是視覺上一大享受;坐他開的車,安穩得像是躺在她那張柔軟的床上,讓她幾乎是一路睡到墾丁的。

    每次車子停靠,赫連閻在將她搖醒時,會惡劣地丟一張面紙到她臉上,說「口水擦擦」之類的冷笑話。

    雖是斷斷續續,但也睡了好幾個小時,祖樂樂此刻精神飽滿。

    「嘩,好漂亮的海噢,海水正藍,漂亮死了……」她興奮到聲音打顫。

    斜眄完全沒有一絲愧疚的人,赫連閻冷冷揶揄她,「祖樂樂,妳有沒有半點羞恥心,到底是誰說會帶路的?」

    寄望一個睡死了的人帶路?!

    甭了。

    幸虧他事前功課做得好,不然恐怕此刻不曉得還在哪裡迷路。

    一桶冰水由她頭頂嘩啦啦地倒了下來,將她的感動全淋濕了。

    上帝真不公平!她要向祂抗議。

    這個男人的個性極冷又愛記恨,明明該被歸入萬人厭的機車一族,偏偏因為長相好看,便有一大堆女人上當,對他趨之若鶩……走在台北的夜市,他常被人正眼看側面瞄,或是故意藉由人多擠過來投懷送抱;到了墾丁這個熱情明媚的天地,他的魅力更是無限擴散,瞧瞧這方圓百里內有多少雌性動物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好像視他為上品退火冰淇淋,哇,不公平啦。

    她心湖吃味地泛起一陣酸意。

    這兩天保老師被出版社催稿,師徒倆拚命地畫,老師甚至後悔准她的假,若不是她用每天多做三個鐘頭跟老師交換條件,這趟哪能成行?

    居然敢罵她沒有羞恥心,這個沒良心的死男人。祖樂樂低著頭咕噥,沒注意赫連閻已走遠了。

    右眼餘光瞄見旁邊人的身影不像是她,赫連閻下意識地先往左挪後再抬眼望去。

    一張陌生外國女子的臉,衝著他露出一記甜美的笑容,脫口說出一連串英語,內容不外乎是你好、你好俊、我叫玫瑰、想認識你之類的。

    冷黑的眼瞳掠過那足以殺光男人理智的妖媚臉蛋,回頭尋找他的同伴。

    只見祖樂樂仍蹲在剛才停車的地方挖沙溝,縮成一團的可憐模樣,他不禁檢討自己方纔的語氣是否太重了些。

    他折返回去,遞出手要將她拉起來。

    「手借我。」

    「幹麼啦?」祖樂樂瞪著他。

    「借我就是了。」強搶過來後,他將兩人十指緊緊交扣。

    她的眼因他的動作而瞪大,眼球突出得都快掉出眼眶了。她的手都是沙欸……

    努力將手奪回之際,祖樂樂不小心瞥見他背後那位虎背熊腰的外國女子,漂亮的臉蛋上有著不襯的虎視眈眈,兩眼目標死命鎖住赫連閻,她忍不住爆出狂笑。

    笑什麼,很沒禮貌欸。赫連閻眼波含笑地瞋著靠在他身上的人,不很認真地責備她。

    仗著他們之間距離很近,而且那個外國女人看起來不像聽得懂國語的樣子,努力笑完後,祖樂樂喘著氣說:「赫連閻,原來你也怕被人用喔?」

    這次來跟他搭訕的女生臉蛋很美,但體型卻不容小覷,比他還壯觀一咪咪,難怪他要動用她這個替身。

    「怕死了。」赫連閻說完,唇角揚高。

    剛才只顧著笑,沒發現到他展現輕鬆的一面,現在她注意到了,他心情好,她也跟著快樂。此時不逗他,更待何時?

    「如果我把你的手甩開呢?」

    「那就沒人載妳回台北了,妳覺得合算嗎?」他故作要放開她的樣子。

    冷然如他,手心的溫度卻很燙人,不一會便把她手包覆得暖烘烘,像是快燒起來似的。他才鬆開一吋,她即感到手的溫度遽降,趕緊將他抓回來,換她緊扣住他的,彷彿還嫌不夠,另一隻手也巴上他的手臂。

    「開玩笑的啦。」

    下午四點的墾丁,陽光仍很大。

    赫連閻將頭上的鴨舌帽移過去給祖樂樂,並幫她戴好。

    厚,作戲也不用這麼認真吧。她眨左眼,笑他。

    總要假裝一下咩。他眨右眼,回應。

    兩人越過那名外國女子面前時,祖樂樂瞥見她漂亮的臉蛋上盛滿羨慕……

    是對她嗎?

    她不禁伸手摸上自己的臉。

    頰上燙燙的,跟和赫連閻交握的那隻手心的溫度不相上下,他沒告訴她,她的臉好紅……

    從赫連閻告訴她徵稿的事,他們時常一起討論之後,她就隱約察覺到彼此之間出現了某種變化,她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耳朵會以聆聽他的聲音為首要任務。

    齊煬曾暗示她這條路她將不會孤單,高姊也說像赫連閻這麼Man的人,一旦對異性表現出特別關愛,就代表他對那人有意思。但任憑旁人說來說去,卻獨不見當事人表態,她也只能當作沒那回事……祖樂樂順便再如此告誡自己一次。

    她不希望這趟陽光之行增添變數,希望暫時醬就好。

    ************

    墾丁的夜晚熱鬧滾滾,街上的每家店擠入許多晚飯後出來走動的人。

    不想去湊熱鬧,他們決定上龍盤風景區觀星,誰知一上來後才發現,這裡也全都是看夜景的人。

    赫連閻停妥車,找到一塊尚稱平坦的草地,他們的屁股才剛落地,馬上動作一致地往後仰躺,默契好得像是之前就說好般。

    躺平後,兩人彼此對看一眼,半秒後,同一時間笑了。

    「哈……」祖樂樂一個人發出的笑聲代替了兩人愉悅的心情,笑歇後,他們各自地望著天空上的繁星。

    仰望燦爛的星空,讓赫連閻想起齊煬回亞特蘭大前的那晚,他們兩人談話的內容──

    「洩露公司的要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下場會如何?」齊煬表情凝重。

    而且不止洩露還未公開的活動,讓祖樂樂提早準備,他甚至還幫忙她準備。

    「那又如何?」

    他淡漠的口吻教齊煬一時語塞。

    是啊!

    下場就算是開除,那又怎樣?

    此刻在HOMELY的人事資料庫裡,並沒有一位姓赫連名閻的員工。

    若真要追究的話,是告訴他消息的那人會遭殃。唉,那人不巧地正是HOMELY的最大股東亞當斯.梅瑟先生,誰敢開除他呢?

    赫連閻扯扯唇角,冷笑道:「我告訴祖樂樂,只是想讓她比別人多一點時間去準備。」因為她笨嘛,「等到進入評選階段,我保證一定不會插手──」只消眨個眼,底下的人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確定?」不知道自己被晃點了,齊煬還傻傻地Doublecheck。

    「確定──」他真的只消眨個眼,就、夠、了,所以別再問了啦。

    「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接獲他許可的眼神後,齊煬問:「你不覺得自己對祖樂樂很特別嗎?」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重點。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特別?」他挑起一邊眉,不解地反問。

    「對!你對她特別好。」齊煬右手食指指向鞋架,開始一筆筆陳述,「那裡掛著一雙她專用的室內鞋;你有想到要去哪裡時,頭一個要約的人一定是她;買宵夜時,你會打電話問她想吃什麼,幫她備一份繞道送去;愛來愛去的小說、散文你以前嫌它們層次低、沒營養,卻把她借你看的漫畫翻了兩三遍,好跟她有話題聊。」

    一個深呼吸後,他繼續道:「阿閻,你不是最不喜歡在吵雜的地方用餐嗎?可是為了讓祖樂樂吃得盡興,你就常陪她去夜市,而且你非但不嫌煩,還吃得一臉幸福。」如此卻除男性尊嚴,讓同是男人的他真替他感到心酸哪。

    經他這麼一說,赫連閻才發現自己原有的習慣被祖樂樂破壞得如此多。

    瞥見數種情緒同一時間在他那張酷酷的俊顏上炸開,絢爛過後只留下張口結舌的表情,齊煬既開心,又欣慰地笑歎,「阿閻啊,我的老天吶,你不會連自己喜歡上人家都沒感覺吧?」

    阿閻是個迷人的男人,也是個遲頓的男人,他的幾任女友每個都愛他愛得要死,但最後被甩的卻都是他,這教許多人跌破眼鏡。

    原因就是因為男人的忽略,容易加速女人的枯萎。在他那些漂亮的女友一個個離去後,一個朋友以為他是雌雄不拒的人,於是大膽上前表達愛慕之意,還被他一舉打飛。

    阿閻會愛人嗎?許多人認為他不,判定他是感情自閉的人,那之中包括沾和梅瑟叔叔,但他相信阿閻會,他的Daddy和Mommy也相信阿閻會。

    他期待從亞特蘭大開完會回到這裡時,能聽到阿閻的好消息。

    雖然讓他改變個性的祖樂樂勉強只能算清麗,比他之前的任一女友遜色許多,但那又如何,只要阿閻喜歡就好。

    說完想說的話,齊煬回到他暫住的房間整理行李,客廳只剩下思緒一團亂的赫連閻。

    他捫著胸口,無聲地問著裡頭顯然跳動已失律的心臟。

    是這樣嗎?他喜歡上她了嗎?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腦海充斥著齊煬最後丟出的那句問話,翻來覆去了無睡意。

    阿閻啊,我的老天吶,你不會連自己喜歡上人家都沒感覺吧?

    像山澗不斷迴盪的回音,像池面不斷往外擴張的漣漪,那句話造成的效果不止讓他那天夜晚失眠而已,接下來的幾天也不斷飄出來干擾他,讓他不自覺陷入冥想……

    「啊!赫連閻你看那裡。」

    他被她驚喜的聲音拉回神,先看了她一眼,再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很仔細地看,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事物,他瞇眼再看,仍是沒有,難道他老眼昏花了?他不信。

    闔上眼、張開,再微瞇地仔仔細細看去,終究沒發現有什麼事物是值得祖樂樂用如此高亢欣喜的聲音來歡呼的,赫連閻轉過頭,發現她正笑咪咪地看著他。

    「我什麼都沒看到,妳是要叫我看什麼?」

    她水潤的紅唇漂亮地往上勾揚,燦亮的眼瞳絲毫不比滿天星斗遜色……他發現自己竟然感到口乾舌燥。

    「有。」

    「有什麼?」

    「有一片包容力很強的黑夜和滿天星斗,等你青睞──」硬拗出答案後,祖樂樂哈哈大笑。

    沒見過來到度假聖地還一臉凝重的,他赫連閻算是奇葩。

    墾丁這麼不好玩嗎?這賞星的曠野這麼無趣嗎?

    她不覺得呀。

    「我早該知道妳只會說廢話。」語氣卻是輕快無比。

    「一句廢話換一個笑容,划算。」她得意揚揚。

    值得?他玩味地咀嚼這兩個字。

    「妳什麼時候有被罵狂了?」

    「如果你的臉不那麼僵硬平板的話,我想我是正常的。」身邊有一個High不起來的玩伴,感覺多悶啊。

    她半側過身體對著他,不計形象地擠眉弄眼,力求要將他逗笑為止。

    不出五秒,他依她所願地,將他的唇咧出更寬的上揚弧度。

    「准妳正常。」他不高興,她也跟著不高興嗎?!這種心情真是難以言喻,他不再懷疑阿煬的揣測了。

    祖樂樂悄悄收回本來要去搔他癢的十根指頭。

    他今天吃錯藥喲,才擠幾下臉他就High了,真不像平常的他。

    他可是冰山耶!她原本以為自己得搔斷十指,他才會意思意思笑一下呢。

    祖樂樂再次肯定他今天絕對是吃錯藥。

    ************

    白天在來的路上睡太多,害她現在一點睡意也沒。

    電視節目就那麼幾台,她轉來轉去後決定關掉。

    在兩張床之間換來換去,躺的姿勢轉換無數遍後仍毫無睡意,她認命地坐起。

    天啊,她睡不著了!對她而言,最可怕的經濟大恐慌,都沒有失眠來得可怕,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睡著,對了,讓自己感到累就可以了吧。

    祖樂樂爬下床,推開落地窗,迎面吹來夜風的涼涼的、鹹鹹的,她做出伸展動作,兩手才剛要往上舉並好好地、大大地發出一聲長吼時,忽然隔壁房的落地窗也被拉開。

    一抹高大的身影由房內無聲走出,她不由自主地往自己房內縮入。

    只見隔壁陽台的赫連閻點了根煙,只吸了一口便夾在兩指間。

    今天的月光很亮,照得什麼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應該算是冷峻型的男人,沒夾煙的那隻手一直停留在臉上,搓捻額頭及鼻樑。

    他唇角上揚的弧度好像從觀星時就一直保持到現在,他的心情這般好嗎?冰山耶,好怪。而且維持得這麼久,他的嘴巴不會酸嗎?

    祖樂樂愈感納悶,頭歪的角度愈不自然。

    忽地,她見到他從椅上站了起來,手指夾著的煙不知何時不見了。他伸了一個好大的懶腰,將她方才要做的動作先做了去,她差點克制不住地跳過去將他推倒,朝他大叫「喂,先來的先做,好嗎」。

    背對她站立的赫連閻後腦並沒長眼,但在踏出室外時,就已感覺到旁邊陽台有一雙偷窺的眼專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點煙等待,一根燃盡後再續了一根,眼見手指間的這根煙已燃到煙屁股了,她的勇氣仍沒提上來。

    不得已,只好換他採取行動。

    轉過頭之前,他暗地深呼吸一下。

    緊張……想不到冷靜的自己也會有緊張的情緒,而──

    「妳……」

    人呢?隔壁房的陽台已空無一人,赫連閻愣住半晌。

    才幾秒而已,祖樂樂已經閃進房裡,並落下門鎖,也把窗簾拉攏,迅即流暢的動作一氣呵成。

    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無疑告訴他他不必做跨陽台的粗野動作,她已幫他省下了。

    但,卻省得不是時候!

    他有話想說!

    他略微懊惱地以手指爬過發頂,煩躁地原地踏了幾個步伐時,眼角掃過角落一塊剝落的水泥碎塊,再望一眼隔壁閉緊的門落地窗,他氣憤還未平,於是──

    干下他生平還未幹過的一件事。

    砰!落地窗的玻璃應聲裂出一道大痕。

    祖樂樂從床上驚跳起,衝去一把將窗簾拉開,目瞪口呆地望著代表他們要負責賠償的證物。

    才剛打開鎖,即被門外的人往旁粗魯推開,來不及看清楚之前,赫連閻已經反手將窗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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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5 03:4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這夜,猶如童話的一千零一夜般,他們談了許許多多事。

    赫連閻說自己「好像」是喜歡上她了時,在驚嚇與驚訝的雙重衝擊之下,祖樂樂目瞪口呆,花了好半晌才回神。

    赫連閻的說法很保守,但兩頰卻不爭氣地泛出紅暈,雖不明顯但仍看得出來,聲音也壓得低低的,比女生還矜持,讓她在驚喜之餘,忍俊不住地笑出來,結果換來冷眼瞪視,冰山丟出好幾顆冰雹迎頭痛擊她。

    提到他的父母,他精簡兩句便帶過去了,卻在描述齊煬的雙親時,面孔上的線條變得很柔和。她不敢打斷他,任他一直一直說下去……

    這夜,他們之間的關係改變了。

    情侶,是聯繫兩人的新代號。

    在感情未達到某階段之前,他希望暫不對外公佈兩人的新關係,不論何人。

    她不訝異他會作出如此的要求,因為這是他一貫的低調作法。

    當他宣稱他是以結婚為交往,柔和的氛圍頓時被他嚇跑許多,也嚇呆了她,再度惹來他不滿的怨睇。

    凌晨三點,困意襲上眉眼,盡興的男人懶得起身移動到隔壁房,於是賴在同房的另一張床上呼呼大睡。

    早晨的陽光自落地窗透進來,祖樂樂睜開眼便看到隔壁床上背對她側睡的背影,飄忽恍神了一下子後,才傻傻地笑開。

    那個正在發出鼾聲的個體,是她的男朋友耶……

    從大二那年寒假開始,她身邊就缺少這種身份的人。

    那年父母雙雙歿於一場空難,家中經濟來源頓失,之後,她的生活便被學校功課及兩至三個打工塞滿,她被學費、生活費及每月寄給老家的爺爺奶奶的錢壓得快喘不過氣。

    後來,兩位老人家相繼凋零,肩頭擔子雖輕了些,但因已習慣忙碌,便沒改變地繼續這樣下去。

    她的眼睛告訴她,赫連閻是好看的男人;經過相處後,她更瞭解這個男人的行事作風是絕對的強勢。

    在他透露亞特蘭大總公司公開徵求吉祥物後,她才真正明瞭他同時也是極富野心的男人,職位雖暫時被去,但HOMELY的一舉一動仍在他的注視範圍內,真是個愛搞障眼法的男人。

    剛強的外表將一切包裹在內適度呈現,讓他在人群中總是醒目,以致當他說喜歡她時,她的心跳當下如擂鼓狂擊,腦袋運轉的能力停擺,整個人是徹底的不敢置信,想不到高姊隨口的預言會實現……

    忽地,被她盯視的背影動了一下,祖樂樂趕緊閉上眼裝睡。

    赫連閻睜開眼,冷黑的瞳仁在適應眼前的景物後,翻身坐起。

    一夜好眠讓他感覺好像睡了很久似的。

    有良好的睡眠品質,一個好的室友的功勞自是不在話下。

    他曾經跟齊煬同房過,被他如打雷般的鼾聲吵得睡不著;而他的大學室友一入睡便夢囈連連,也曾讓他痛苦過好一陣子;幾位前女友中,睡癖不佳者亦大有人在。

    凌晨入睡後,他曾因生理需要而醒來,點亮的小燈沒將她吵醒,房內發出的只有他光腳下床走路的窸窣聲。

    去完洗手間躺回床鋪前,他藉著橘黃燈光窺視她的睡臉,她不止睡得安靜,也睡得乾淨,沒鼾聲大作、沒夢話連篇,更沒流口水或是睡姿大開,睡著後的模樣比醒時還可愛,有著不若實際年齡的天真。

    他瞄向兩床間那張小桌上的時鐘後,頓時清醒,對隔壁床的人喊道:「祖樂樂、祖樂樂,醒來了。」

    她佯裝痛苦地呻吟了聲,臉頰在被單枕頭上亂蹭一陣才揉著眼緩緩坐起。

    赫連閻抓過睡時丟在一旁的被單蓋住腹腰,遮住一早醒來的自然反應。

    「我們睡過頭了,祖樂樂。」

    「噢──」她紅唇嘟起,不情願地拉長尾音回應。都變成情侶了,哪還有人連名帶姓叫女朋友的,真沒情趣。

    黑黝黝的眼瞳笑睇著她那頭蓬亂的長髮,見她不但不馬上抓順,還用手肆虐它們,亂上加亂,讓他看了更感到好笑。

    「給妳二十分梳洗,應該夠吧?」

    二十分鐘哪夠啊,上個大號她起碼就要花掉十分鐘了,而且這還是最快的唷。

    沒有異議,就是同意。赫連閻逕自決定。

    「梳洗完後,我們到外面吃早餐。」

    他們沒有事先排定今天的行程,打算隨意走走看看。

    鴨霸!「在哪碰面啦?」她意興闌珊。

    「我在門口等妳。」

    在赫連閻回去隔壁房間後,她繼續發呆了幾分鐘才懶懶地推開被單下床,晃到陽台前,伸展四肢,整個人放鬆地吸取大把艷陽後,才心滿意足地踱入浴室。

    這麼漂亮的浴室不多使用幾次,感覺亂可惜的,於是她決定先沖個早浴──其實只是借口而已。

    邊褪衣褲時,她喃喃自語,「就讓他慢慢等,他以為他在帶部隊噢?還二十分鐘哩……」

    將頭髮全綰上頭頂用支鯊魚夾固定住,她繼續咕噥,「連個早安吻也沒,這叫什麼男朋友嘛。」她不承認這是因為自己沒有女人味的關係。

    祖樂樂打開蓮蓬頭,嘩啦啦地享受惡整赫連閻的序曲。

    *********

    赫連閻四度看腕表,現在距離約定時間已超過二十分鐘了。

    他回頭看了看門板後,決定到走道的另一端等人,站定後往下看,這個地方剛好可以俯瞰整個樓下大廳。

    這家號稱六星級的飯店,是齊煬從網路上找到的,訂房、付款也全由他執行。

    眼角餘光睞見有間房的門被打開,轉頭便看到祖樂樂探頭出來左看右看,視力極好的他,看到她在發現他人時,那一瞬間眼睛綻放出的亮彩。

    她轉回房拿包包和房間鑰匙後,大步走向他,一頭搖曳的長髮閃動著亮麗光澤,隨著她的步調飄動,抖出一波波的黑浪,看來煞是撩人。

    「赫連閻,你不是說在門口等嗎?」

    她的打扮還是那個樣子,白色無袖棉衫和黑色七分褲,昨天在墾丁大街買的一雙南洋風的夾腳涼鞋正趿在她白皙的纖足上招搖著。剛才沒敲門催她顯然是錯的,抱著幾許期待的男人在心裡不滿地咕噥著。

    在她來到身前時,赫連閻很自然接走她手裡的相機和包包。

    「墨鏡和防曬帶了嗎?」

    原來他也是很紳士的嘛。祖樂樂的眉眼霎時彎彎如新月,在他投睇來一記側目時,她將嘻皮笑臉的表情收拾乾淨。

    「帶了帶了,帽子和陽傘也都帶了。」

    「陽傘?」如果再加上披風,就是全副武裝的變態造型。

    「你笑什麼?帶著陽傘,是要備不時之需用的。」她理直氣壯地說。

    她膚色雪白,相對的缺點是較遮不住顯露在皮膚表面的斑點,如果可以,誰願意出個門帶這麼多拉里拉雜的東西。

    還好他們倆的休閒活動多屬靜態,這趟南下也沒有入海游泳、浮潛的打算,要不,帶的東西就更可觀了。

    赫連閻抓過她的手,勾住他拿東西的那一隻手臂。

    她瞠大眼,表達了她的驚訝,但小手並未抽走。

    他臉上的笑意轉深,眼角及唇角被折出幾道細痕。

    「原來妳還是個女生嘛。」

    這句話很侮辱人欸。祖樂樂馬上變臉,「赫連先生,你講這什麼話?!」她當然是女生。

    赫連閻摁了壁上的電梯鍵,眼珠子饒富興味地盯著她揚起的臉。

    「沒見妳穿過裙子,難免會懷疑。」這句話洩露了他方纔的期待。

    「一定要穿裙子才是女生嗎?」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很多很娘的男生,沒穿裙子也會讓人以為是女生啊。」客服裡有個男的PT,還是在學生,蓄著一頭過肩的半長髮,舉手投足很秀雅,許多客人都以為他是可愛的女生哩。

    「很娘?」赫連閻第一次聽到這種字眼,直覺應該是侮辱人的形容詞。

    「就是娘娘腔啦!」

    等了半晌,電梯門打開,裡面沒人。

    祖樂樂放開他的手臂,率先走入,摁了一樓的按鍵,等他走進來。

    昨晚才從普通朋友升級為男女朋友,很多事情她得重新適應,好比他現在瞧著自己的眼神便是最貼切的例子,那落差就像沙漠白天和夜晚的溫差。

    她向後靠,背抵著電梯牆面,眼光往兩人身上的穿著看去。

    他,從頭到腳是名牌;她,是地攤貨加當地風情,兩人品味實在差太多了。

    之前沒特別去注意,但現在兩人關係變了,她難免俗氣地會去在意。

    想著,她的表情轉為凝重,有點後悔答應得太快……

    一直睇著她沒移開眼的赫連閻,語氣平穩道:「如果,我想找勢均力敵的女人,妳我連做朋友都不可能。」

    「勢均力敵」好像不是這樣用的吧?!

    祖樂樂詫異地瞪著他。

    隔了幾秒,她才後知後覺,臉上浮現一大片紅澤。

    心事被看穿,爆糗的。

    電梯抵達一樓,他握著她的手肘步出,嘴巴沒停,「光鮮亮麗的背後,我也不過是某個男人的私生子。」

    名牌、非名牌,只是目測他人身價的粗淺方式之一,並不能代表一個人真正的價值。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重而深地撞上她的心頭,她被私生子這字眼給駭住。

    被他拉著的人杵著不願動,赫連閻只得跟著停下來。

    不意外在她臉蛋上看到濃濃的疑惑,他諷刺地挑動一邊眉。「真實與客套,差別只是如此。」

    看過太多表面奉承,背地卻道盡閒話的人。為了他,她和Christina發生不愉快,打破了以往他對人性的認知,對她的定位,或許就是在那時候開始變質的。

    「還有嗎?」祖樂樂幾乎是歎息地問。

    一旦觸及敏感話題,赫連閻便散發出生人勿近的警告訊息。

    與其說他作風低調,何不說是……不屑與人互動?!

    「別用無可救藥的眼光來看我。我是市儈的男人,也是功利主義的投機分子,但對讓我看順眼的人,我想我還不至於如此。」

    他的算計,理所當然地也是因人而異,沒幾分能力的人,休想讓他費神。

    他的自負,是與生俱來的,很自然也很好看。

    他的坦白,也印證她先前曾有過的揣測。

    他的直言不諱,更令她感到羞赧。

    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深處,藏匿了抹被她傷害的痕跡,迴避著她……祖樂樂這次歎息在心底。

    他在逼她──

    裡外皆如鋼的男人,怎可能輕易被她所傷呢?只要是腦筋還會轉動的人,必定都感覺得到其中有可疑之處,但在求證之前,她的理智已被不斷冒出來的愧疚給淹沒,無法自己。

    如果日後的相處模式都是這樣的話,那麼她似乎完全沒有勝算……祖樂樂將頭低垂,頗為認命地認輸。

    「如果道歉可以彌補我的錯,我願意道歉。」

    赫連閻出色的外表和似歐美人的高大體格,本就很能吸引住人的目光。

    而祖樂樂的臉蛋雖不頂美,但她的身段夠高,骨架又十分纖細,白皙的膚色幫她加了許多分。

    兩人停在寬闊的走道上竊竊私語,引來大廳裡的其他住客及飯店服務人員假裝不經意掃過的眸光。突然見到她向他鞠躬致歉,這些人的目光紛紛變得更加好奇。

    赫連閻闃黑的眼眸半垂,定在祖樂樂因彎腰而露出的荏弱藕頸,餘光亦將她身後一票吃飽沒事幹的八卦眼光盡數納入眼底。

    「樂樂。」他喊道。

    「嗯?」沒叫她平身,唉……只好繼續維持這個姿勢,可是脖子好酸喔。

    「昨晚我說,我好像喜歡妳,現在我想修正一下……」

    他要反悔了?交往時間短短不到一天欸……面向地板的臉扁了扁嘴,努力把一種不想讓他知道的情緒忍住。

    「你──請便啦。」她一字字困難吐出。

    她好想哭,真的真的好想……赫連閻應該聽不出來她語氣中的哽咽,她的眼淚已經快飆出來了……

    為早逝的戀情大哭一場,是她的基本權利,可是她不想表現出軟弱。她想,這輩子她將會忘不了這麼一號人物,是她的第二任、也是最帥的男朋友,空前,恐怕會絕後也說不定……

    看出她的沮喪,一股心疼在赫連閻的心間油然而生。

    「我現在可以確定我是喜歡妳的,而且──」

    祖樂樂興奮得飛快地抬起頭。「而且什麼?厚!而且什麼?你快說啦!」

    她要馬上知道他的而且到了哪種地步。

    他握拳抵在嘴巴,假意清喉嚨,試圖遮掩將逸出的笑意,然而從他兩眼角跑出來的細紋不難看出這個男人的心情正好。

    她不滿地噘起嘴,兩隻腳激動地蹦蹦跳。「赫連閻──」再耗下去,狗都要急得跳出牆了啦。從這一刻開始,祖樂樂決定最討厭說話說一半的人。

    無論她怎麼拉扯、怎麼裝可憐,他就是不說。覺得被吊住胃口的,不止是她,還有周圍好奇的觀眾。

    直等到一票觀眾沒耐性地轉移目標後,赫連閻才開口,「我確定我是喜歡妳的,而且那份喜歡,離愛不遠。」不再逗她,也不再矜持,大方讓她知道。

    「也就是說……」

    他點了點頭,讓祖樂樂肯定心中不敢肯定的念頭。

    「噢耶!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她驚喜地大叫大笑,樂壞了地手舞足蹈,完全將俗世裡最沉重的枷鎖──形象拋到九霄雲外,用她最直接的表達方式回應他。

    率先示愛的他,無法像她那般鮮活靈動地表達心中的快意,但上薄下厚的兩片唇被他咧開到史無前例的最大境界。

    赫連閻的反應讓她手足舞得更起勁,舞到暈了頭,天旋地轉地跌掛到他適時伸出的手臂上,她仍開心地大笑不已。

    一票觀眾的目光又折返,只可惜已錯過最佳鏡頭,只能看著他們扶持彼此大笑得像對瘋子。

    男跟女,一勁地傻笑,就算再帥再美,那仍是傻笑,有什麼好看的。

    *********

    他們從墾丁回來的隔天,高玉凌便察覺出這兩個人之間的互動亂曖昧的,於是暗地觀察了三天,她決定採取行動。

    此刻,她正在拱起兩道眉逼供,「說!妳跟赫連閻是怎麼一回事?」

    祖樂樂忙著撈大碗公里的滷味,假裝沒聽到,還趁她不注意時,偷偷把電視的聲音調大聲一點。

    「五樓的張阿姨說,看到妳跟一個男的手牽手在講話,還跑來形容給我聽,她問說妳什麼時候交男朋友的?」

    大口大口地啃著雞脖子,繼續假裝沒聽到。

    有個熱情的鄰居,打照面時一定會關心地噓寒問暖,讓人感受到殘酷社會中微薄的溫情,雖然是件好事,但有時也是挺煩人的。

    「對面棟三樓的黃北北也有看到喔,北北還跑來跟我說『小高啊,加加油』哩。妳交男朋友沒告訴我,我已經夠嘔了,還被虧?!真正是嘸天理!」

    怎麼連對面的也跑來湊熱鬧?

    祖樂樂差點被雞脖骨梗到。

    高玉凌暗地偷笑。對面棟哪有什麼黃伯伯,都是她胡謅的啦。

    「平常會等我下班一起去吃飯,最近卻都先跟他去吃晚餐,而且還故意挑我上晚班的時候跑去吃好料,樂樂啊,妳也太有異性沒人性了吧?!」

    明明是她的錯,還硬要扣到她頭上,這才是嘸天理咧。祖樂樂對著碗公里漂浮的滷味咧出一道苦笑。

    「高姊──」拉長尾音。

    「我想想我那次是怎麼說的。」嘿嘿嘿,高玉凌發出得意的笑,「噢對,我說像妳這麼散漫的人,應該有個作風強勢的男人來導正妳的生活態度,沒想到還真的被我說中了呢!」她長這麼大,所見過最硬派作風的男人就數赫連閻了,樂樂跟他還真是速配到不能再速配了。

    她得意激動的口水都快噴進祖樂樂的大碗公,她趕緊傾身護住。

    「上禮拜五是妳突然跟小花組長換班,還好意思在那邊叫。」

    「是嗎?」

    「是的!」她加強肯定。

    好像是有那麼一回事。高玉凌不情願地將屁股黏回她的懶骨頭。

    「不然下次我們約吃飯時,妳跟赫連閻先喬時間,等你們喬好後再告訴我,我一定配合。」有赫連閻在,不管高姊要問什麼,都丟給他去回答,「妳快趁熱吃啦,羊肉燴飯冷掉就不好吃了。」

    祖樂樂伸出筷子夾一截芥藍菜塞入嘴巴,馬上吐了出來。「惡,羊騷味都跑出來了,好惡噢。」

    羊肉本來就有騷味好嗎?高玉凌白了明顯想閃躲話題的人一眼。

    愈是想保密,別人就愈想知道。不情願地扒了兩口飯後,她捲土重來。

    「妳真的不跟我說嗎,樂樂?咱們多年的好姊妹,何必為了一個臭男人翻臉,不值得吧?!」動之以情,外加威脅,能用的招術她都不嫌棄地用上了。

    大碗公里只剩下深咖啡色的湯汁,滷味一塊不剩,祖樂樂沒辦法再假裝忙碌沒聽到她的話。

    其實,她也不想瞞著高姊。以兩人多年相知相惜的情誼,沒第一時間讓她知道,她已經夠罪孽深重了,如果沒有答應赫連閻的話,不知該多好。

    眼尖的高玉凌沒放過她臉上愧疚得要死的表情,心裡開始沙盤推演種種可能。也許她和赫連閻有協定,或是被他威脅不能說,所以才這麼嘴硬。

    於是她退而求其次。「不然,妳用點頭或是搖頭來回答。」沒用說的,總可以了吧。快點快點,Comeonbaby。

    完全沒有經過掙扎,祖樂樂馬上點了下頭。

    高玉凌咯咯直笑。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赫連閻再神武威嚇,最後還是輸給了她,哇哈哈哈。

    「不可以說哦。」祖樂樂趕緊叮嚀。

    「我知道啦!」她很八婆地搖了下手,「你們才剛開始,妳就這麼怕他,小心以後被他吃得死死的。」

    早就被吃得死死的了。祖樂樂投以她兩枚哀怨的眼神。

    她再度很沒同情心地爆出笑聲。「其實這樣也好,還是那句老話,像妳這麼散漫的人,應該有個作風強勢的男人來導正妳的生活態度。」

    「夠了沒呀!」她忍不住動氣了。

    赫連閻原本個性就強勢,她若也跟著強勢,只會跟他硬碰硬;再著,她天生就不是個強勢得來的人,他們兩人之間由他主導,似乎也很合情合理呀,只是這麼一來她好像亂沒尊嚴的……

    哎,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知足才會常樂,爸媽就是希望她快快樂樂,所以才會給她取名叫樂樂啊。

    對!就是這樣。

    她不再理會高玉凌的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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