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彗]專業第三者[全文完]

絕對官僚

專業第三者 作者：星野彗

她是他的得力助手，不僅管理公司，還幫忙管理他的身體，
私底下，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兩人交情好到經常同床共枕，
他們有著人人稱羨的默契與多年感情，直到「她」出現──
他說，從沒遇過和他那麼合得來的女生，他也該定下來了，
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才知道原來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可他的一句「我需要妳」就像是緊箍咒，即使她心痛欲絕，
仍無法拒絕的為他張羅約會午餐，聽見客廳傳來的笑語，
做好菜的她只能默默躲在廚房心酸掉淚……
心力交瘁的她決定離開，或許能因此得到平靜的生活，
震驚的他想盡辦法挽留她不成，之後打電話給她總捨不得掛，
後來還反常的吻她抱她，不但每天到新公司接她下班，
送來淹沒辦公室的花海，甚至說他喜歡她？！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本事，
竟偷了他的心，成功的把他從那個女人身邊搶回來……

絕對官僚

楔子

　　方聿淇的眼睛緊盯在電腦螢幕上，手一邊飛快的在鍵盤上打字，耳邊還能夠夾著話筒，對著電話那頭的廠商咆哮。

　　「下禮拜一以前一定要送到！我不管！王老闆，如果你沒有及時趕給我的話，以後就都不要合作了！就這樣！」

　　啪的一聲掛上電話。

　　「阿峰、小綠過來！」

　　拔高的吼聲傳遍辦公室，被叫到的兩個人用跑百米的速度，沖進方特助的辦公室裏。五秒鐘—那是她能夠容忍的極限，早在進公司的第一個星期，每個人就都「深切」的體認到方特助的這項規定需要絕對遵守。

　　「阿峰，這份文件用快遞寄到公司。」

　　「小綠，這圖稿你去設計細節。」

　　「是。」

　　兩個人接下東西後，迅速的跑去執行她所交代的任務。

　　「方特助。怎麼辦？桃園的商場場地臨時說不借給我們了……」公司裏最菜的菜鳥小語哭喪著臉走進方聿淇的辦公室向她求救。

　　「哪有這種事！把對方的電話給我！」

　　方聿淇對著話筒劈哩啦的把對方臭駡了一頓。

　　「我們廣告都打了，你們怎麼可以說不租就不租。我們白紙黑字簽好約的，合約上注明了違約你們要付五百萬賠償金。我不管你們有什麼困難，十號那天場地一定得給我們！」

　　對方沒了剛剛跟菜鳥談話時的氣焰，在她的威脅兼怒吼下只有鞠躬哈腰的份。

　　五分鐘後，方聿淇掛上電話，冷冷的對小語說：「解決了。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要冷靜下來，堅持我們的立場。」

　　「是，我會努力的。方特助，」小語崇拜的看著她。「妳真酷耶！那麼強勢的業主妳都有辦法制得住。」

　　方聿淇聽到這種讚美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有想翻白眼的衝動。「只要站在理字上，不管對方怎麼樣都不用怕。」

　　「嗯，我知道，我以後會記住。」

　　「好了，快出去工作。」

　　「是。」

　　透過透明的隔間玻璃，方聿淇看著百坪的辦公室裏，員工們每個都專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辦公室不同於一般企業，員工三三兩兩一組，或是埋頭猛寫企劃，或是熱烈的腦力激蕩。

　　聿揚公關公司。

　　成立三年，員工已經有二十幾人，營業額以驚人的倍數成長。

　　辦活動也能變成一種賺錢的行業—到現在，方聿淇還不敢相信這麼天馬行空的念頭竟然可以成真，然後她竟然也莫名其妙的就參與了這個計畫。

　　一切的源頭都是她在大學的時候，認識了一個跟自己個性迥異的朋友—莊予揚。

　　研究所畢業找一個高薪穩定的工作存錢退休。方聿淇的人生規劃本來是這樣的，卻被全盤打亂。

　　如果照原先的計畫，那麼她不會這麼忙，每天累得跟狗一樣，還不時要沒氣質的跟人對吼。

　　這工作的好處是薪水高，事實上，遠比她如果在銀行工作領的薪水高很多。

　　可是公司成立的前半年，她可是一毛錢都沒領。她自己都沒想到她竟然忍得下去，還陪著莊予揚那個滿腦子夢想的傢伙沒日沒夜的工作，她回想起來都不知道自己那時在想什麼。

　　衝動、熱血，那些特性不是她所有的。可是自從遇見莊予揚之後，她似乎漸漸的在改變，快變得自己都不認識了。

　　她搖搖頭，桌上的電話正好響起。

　　像要呼應她腦子剛剛出現的想法似的，電話那頭是豪邁的笑聲，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好消息、好消息！哈哈哈……」

　　「什麼事？」她用沒有波動的聲音回應對方顯然樂瘋了的語調。

　　「聽好了喔，」得意的停頓了一下，彷佛要給接下來說的話製造高潮，然後他才開口，「大年公司的運動會決定給我們做了！這筆生意有兩千萬的規模耶！贊吧？」

　　「時間訂在什麼時候？」

　　「三個月後。」

　　「三個月？三個月！三個月哪來得及我們手邊還有一場馬拉松賽你忘記了嗎？你這個豬頭！」

　　「是噢。」似乎聽她這麼說才突然想起來似的，莊予揚只能傻笑。「呵……別緊張，一定有辦法可以做到的，我相信我們員工的潛力。」

　　「什麼潛力？哪能夠每次都要靠潛力的，你這個老闆到底在想什麼」她炸開怒吼。

　　這傢伙！每次都隨便答應客戶。

　　他的業務能力沒話說，可是這樣隨性的習慣不知道給她造成多大的難題。

　　「聽我說，阿淇，妳知道這家公司規模有多大對不對？這次的活動是我們公司一個好機會，要是合作成功了，那以後我們就多了個金雞母了。」

　　可惡啊！他很清楚她的罩門在哪，總是抓住了只要公司好，她不可能說No的心態……

　　方聿淇咬牙。「你快給我滾回來！對方有什麼要求、詳細的細節，馬上要開會討論。」

　　莊予揚在電話的那頭彎起嘴角。

　　相處這麼久，他怎麼聽不出她語氣中的妥協。他知道她雖然凶，但一切都是為了公司，都是為了他們共同的夢想。光是這點就讓他胸口流過一股熱流……

　　有這樣的夥伴真的很好！

　　可是—「啊！對了！我忘了，我現在沒辦法回公司，公司的總務經理要我晚上陪他喝酒。」

　　「莊、予、揚！」

　　「我明天一早就到公司。我發誓！就這樣了，我得走了，Bye。」

　　「你—」

　　還沒等她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方聿淇瞪著話筒。她其實不是要罵他，她最後想說的其實是—

　　「你不要喝太多酒。」

　　她翻翻白眼。那傢伙老是沒耐心聽人講話。「笨蛋！」

　　就不知道要愛護身體，就不知道喝酒傷肝嗎？以為自己年輕身體好就胡亂揮霍，熬夜、咖啡、酒，這些對身體都很不好，他到底知不知道？老是要人提醒。

　　她皺著眉頭，翻開密密麻麻的行事曆，寫下今天下班要記得買些營養品幾個小字。

　　「小吳、小陳，進來！」她朝著辦公室外大喊。

　　若接下公司的運動會，則要改動目前的工作日程，還得排出一群專門負責的人員，要做的事情還一籮筐吶！

　　因為那傢伙的一句話而累得半死的人可是她啊！

絕對官僚

第一章

　　被電話鈴聲吵醒的時候，方聿淇睡得正甜。迷迷糊糊的張開眼，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令她皺起眉頭。

　　這個時間還會打電話來的，只有一個人。

　　「喂。」她的語氣不是很好。

　　不過也應該沒有人在淩晨一點接到電話時，還會有多開心。

　　電話那頭不是預期中的男聲，而是嬌柔的女聲。「請問是方小姐嗎？莊先生要我們打電話給妳，他在我們店裏喝醉了。」

　　一把火在她心裏熊熊燃起，方聿淇閉上眼睛，暗自臭駡了莊予揚那傢伙一串不適合真正說出口的話。

　　她張開眼，聲音恢復鎮定。「請把地址給我，我馬上過去。」

　　對方說了位址，方聿淇記了下來。她從溫暖的被窩裏爬出來，脫掉舒服的棉質睡衣，咬著牙出了門。

　　搭計程車來到那間夜店，她花了不過半個小時的時間。在請對方將喝得醉茫茫的莊予揚丟進車裏後，她熟練的從他的褲子口袋裏掏出他的車鑰匙。已經不是第一次三更半夜去把他給接回來，她的行動已經標準化了。

　　她啟動了那台跑車。她一向不喜歡他這台囂張的車，不過跟他在一起工作這些年，她常常得開它。

　　「噢……嗨，阿淇……」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好像現在才搞清楚狀況，他對她咧嘴一笑。

　　漆黑的眼眸閃著光芒，勾著淺笑的薄唇散發出性感的魔力。散亂的發絲讓他端正的容貌隱含著一絲稚氣，卻更能勾動女性的溫柔。

　　她甩甩頭。神經！她罵自己。認識這個傢伙這麼久，她怎麼可能像那些女孩一樣對他的魅力完全沒有招架能力，心裏會有一……丁點的騷動一定是因為氣憤—對了，是生氣！

　　「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喝那麼多嗎」

　　「呃……呵呵……氣氛正好嘛！」

　　聽到他的話，她更火冒三丈。「你每次都這樣說！明天還要上班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接了那個案子，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

　　她沒有繼續罵下去，不是詞窮，而是喝得醉醺醺的他伸出手，搭在她握著排檔杆的手上。

　　那溫熱的觸感讓她一怔。

　　「謝謝妳來接我。」

　　兩人從接觸的那片肌膚彷佛有股微弱的電流竄過，她連忙甩開他。

　　「坐、坐好啦！醉鬼！綁好安全帶，我要開車了。」

　　他醉了，才會用那麼火熱的眼眸深深注視著他。她是被他的酒氣醺暈了，才會心跳漏了一拍。

　　都是酒的錯……

　　對！都是酒的錯。

　　搖頭甩開怪異的情緒，她專心開車。不一會兒，來到他位於市中心精華地段的豪宅。

　　她對莊予揚的家熟悉得就像是自己家廚房一樣。從讀書時就常常到他家，畢業後一起創業，一剛開始更是以他家當成克難的事業總部。

　　開了門以後，打開燈，屋裏的淩亂景象讓她又忍不住想罵人。

　　她有潔癖，什麼東西都要擺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他則相反，生性大而化之、不修邊幅，根本就是個混亂製造機。

　　從大學時代起，他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又高又帥的外表，讓他贏得了學校裏幾乎所有少女的心，出社會以後，他更是一點都不吝惜運用他的魅力跟社交手腕，讓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

　　真希望那些崇拜愛慕他的女人，可以看看他家跟他私底下的模樣。

　　「又搞得那麼亂，昨天不是才有人來打掃過？」

　　醉得將一邊身體掛在她肩上的男人露出傻笑。

　　嘖的一聲，她狠瞪了他一眼，把人給拖進房間。

　　「去洗澡。」她命令。

　　「不要……我現在只想睡覺。」

　　「不行！去給我洗澡！」

　　咕噥著不滿，但他還是抓起她丟過來的換洗衣物，搖搖晃晃的走進浴室。

　　方聿淇趁著這個空檔把房子整理了一下，還去廚房泡了一杯醒酒茶。他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茶已泡好了，她正把它吹涼一些。

　　「喝下去，你會覺得好一點，明天也不會頭痛。」

　　他照她說的喝完一整杯茶，再也撐不住似的躺臥在鬆軟的大床上。

　　「喂！你—走開啦，你壓到我了，笨蛋！醉鬼！」

　　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他高大的身體壓著她，把她壓進床裏。她錯估了他醉酒的程度，以為他可以洗澡，應該還好，哪里知道他其實一直在硬撐著。

　　「你起來啦！杯子都掉了，你這個—」

　　用自由的手拚命推打他，可是昏睡過去的男人怎麼也喚不醒，方聿淇只能瞪著他。他微張的嘴吐出平穩的氣息，上揚的嘴角彷佛正作著美夢，教人有點不忍心吵醒他……

　　歎口氣，她放棄了掙扎。

　　過了一會兒，她的眼皮感覺到沉重。

　　又過了一會兒，她也睡著了……

　　他醒來，但還不想張開眼睛。

　　他彷佛作了一個美夢，夢中自己躺在一片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淡淡的青草花香充斥鼻息間，微風輕輕的吹，天上白雲偶爾飄過，他感到好舒服，舒服到不想移動分毫。

　　醒過來那刻，他知道夢中的青草香不是幻覺，是種熟悉的味道，屬於某個人的味道……

　　懷裏好像還抱著一個暖呼呼的抱枕，他為了確定那柔軟的觸感，收緊雙臂感受了一下，然後彎起嘴角。

　　她也作夢了，不過是個惡夢。

　　夢裏自己被一個起重機壓過，然後片刻又變成抓娃娃機裏的布偶，被兩隻鐵鉗緊緊夾住，然後往下扔……

　　她驀然張開眼。

　　眼前是一張放大了的男性臉龐，她再熟悉不過的臉龐。

　　一夜的折騰，他下巴長出了一些胡碴，微勾起的唇、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都帶著讓人心漏跳一拍的性感。男性的氣味盈滿她的感官，她突然間才領悟到自己是被他給抱在懷裏。

　　想到這點，也想到了昨天晚上他是怎麼折騰她的，她一下子怒氣沸騰，掙脫開他沉重的手臂起身。她覺得自己半邊的身體好像都麻痹不能動了，而始作俑者還正睡得香甜？

　　「起來了啦！」她毫不猶豫朝著那張令許多女人心醉神迷的臉拍下去。

　　「呃！」吃痛的莊予揚睜開眼，正要發怒，看到她，被人從美夢中吵醒的怒氣突然全消失了。「早啊！阿淇。」

　　低沉微微沙啞的男性嗓音，讓她的背脊竄過一陣微量的電流。

　　方聿淇微皺眉，排除了那怪異的動搖。這傢伙她熟得就像是她的兄弟一樣，一起工作熬夜的日子那麼多，又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睡醒的模樣，她怎麼會有什麼「感覺」呢？

　　搖搖頭，她不理他，走進他房間的浴室去梳洗整理，回來的時候看見他還賴在床上，不由得瞪大眼。

　　「八點多了，還不起來，上班要遲到了。」

　　「頭痛。」其實是不想動。

　　「我就跟你說不要喝那麼多酒你不聽，活該！」她氣衝衝的扠腰罵人。

　　雖然說了活該，可她還是轉身走進浴室去擰了一條熱毛巾拿給他。

　　「吶！拿去熱敷。」

　　「是。」

　　她不再要他起床，反而彎腰收拾起淩亂的房間，一邊收一邊叨念，「東西為什麼就不能放好呢？聽完的CD放回原來的盒子裏會很難嗎？還有這衣服，明明還好好的為什麼要丟？我已經跟你講過很多次了……」

　　莊予揚躺在床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奇妙的感到一種幸福和溫暖，甚至是她嘮嘮叨叨的聲音聽起來也很舒服。

　　認識阿淇很久了，說實在的，當初他怎麼也想不到兩個人可以成為好朋友。他們的個性南轅北轍，可是大學時一起合作辦過一次活動以後，他竟發現兩人的默契出奇的好。

　　她是他第一次碰到可以跟得上他天馬行空思想的人，還有能力把他雜亂的思緒整理並且付諸實行的人。以前他對她的印象是那種標準的好學生—嚴肅、古板，甚至有些認真過了頭，正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種。

　　可是相處過後才發現，她那凶巴巴、冷冰冰的外表下，其實有一顆柔軟的心。

　　看她嘴裏邊罵，一邊還幫他收拾屋子就知道了。

　　他忍不住微笑。

　　方聿淇的碎碎念告了一段落，轉頭看見他臉上的笑，瞇起眼。「看起來你頭不痛了。」

　　「好些了，謝謝妳的熱毛巾。」他還在笑，一點也沒注意她迸出火的眼眸。

　　「那還不給我起床工作！」怒吼爆發。

　　聿揚公司的老闆跟特助一起上班的情況，員工已經見怪不怪。

　　高大的老闆此時正彎著腰，專心聽方特助說話。她講得又急又快，臉也繃得死緊，一般員工看到這樣的方特助都會心驚膽跳，嚇得只想逃跑，只有老闆不一樣。他始終帶著輕鬆的微笑，彷佛跟好友正聊得開心。

　　他們是一對奇怪的組合。員工們都聽過兩人的創業過程，只是儘管知道他們是在學生時期就認識，還是很難想像個性跟外表如此不搭的兩個人，怎麼會變成好朋友？

　　而且不只是工作上，聽說方特助還常常出入老闆的家，親密的互動讓人不免揣測兩人間的關係……

　　「你趕快把公司的需求跟Eric講解一下。」

　　Eric是公司的企劃經理，當初莊予揚創業的元老員工之一。

　　方聿淇的辦公室先到，所以她跟他講完，就先轉身進自己的辦公室。今天上班的時間晚了，得趕快趕上工作進度。

　　莊予揚點點頭，喊了Eric，然後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Eric！」人一進來，他就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昨天又簽下一筆大生意了喔！」

　　「啊？」Eric聽到傻了一下，隨即哀號，「別吧！現在已經忙不過來了啊！」

　　「怎麼那麼沒志氣？」莊予揚豪氣幹雲的拍拍他的肩膀，「公司現在正在成長期，業務多是好事啊！而且我相信我們員工的能力，一定沒問題的。」

　　Eric苦著臉聽完他說的公司的需求，這代表了以後幾個月都要加班工作。

　　莊予揚邊說邊手舞足蹈，越講就越興奮，各種點子從他腦子裏不斷冒出來，連帶著起先還有點哀怨的Eric也被他的熱力感染了。

　　他就是有那種能耐，也真的熱愛自己的工作，跟在他身邊的員工會覺得自己不是在工作，而是在玩樂，是一起創造著一個有趣的活動，那種成就感是別的工作沒有辦法比擬的。

　　「好，我會先擬一個企劃案，再跟對方溝通。」

　　「OK，就交給你了！」

　　公事談完，Eric要出去之前，莊予揚突然想到。「對了，Eric，你上次說要追的那個女孩追到了沒？要不要幫忙？」

　　「不，謝了，你出現會更麻煩。」

　　「為什麼？」

　　「女孩看到你以後，怎麼還會注意我這顆小石頭。」

　　「沒那麼誇張吧？」莊予揚哈哈大笑。

　　「就有。」Eric咕噥。「別管我了，我自己會搞定，倒是……呃，我實在很好奇，你跟方特助……」

　　「怎麼？」

　　「你們今天一起來上班吧？昨天晚上在一起？你們真的是男女朋友嗎？我們都一直很想知道，可是大家都不敢相信，也不敢問。」八卦不是女人的專利，男性的好奇心有時候也是很強的。

　　「男女朋友？哈！怎麼可能」

　　「不是嗎？可是你們常在一起。」

　　「好朋友，我們是好朋友！男女朋友？哇！我完全沒有想過。」對他來說，阿淇的存在是一種熟悉、一種習慣、一種舒服的存在，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外人會把他們誤會成那種關係。

　　「是嘛！我就跟她們說你們太不搭了，公司的女同事就愛亂想。不過我告訴她們以後，她們肯定很開心，你要小心成為女性爭奪的對象了。」

　　「那還是別說好了。」想到就頭痛。

　　「不。早點讓你被綁住，對我們這些單身漢來說是福音，少了一個勁敵。」

　　Eric嘻嘻一笑，轉身出了莊予揚的辦公室，似乎等不及要把這消息跟公司的人分享。

　　莊予揚搖搖頭，正準備把注意力轉回辦公桌上時，有個人氣衝衝的走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你這個月的公關支出為什麼增加這麼多」

　　看著眼前揮舞的報表，還有方聿淇臉上的表情，他全身一僵。

　　「呃……上個案子結束，大家都很辛苦，所以我請客去一零一大樓的八十五樓吃義大利菜。」

　　「公司才剛開始賺錢你就這樣揮霍？」

　　「呵！對員工好也是一種投資嘛！對了，上次妳出差沒有跟到，下次我請妳，就我們兩個去吃！我跟妳說，那夜景真是漂亮得沒話說—」

　　「不用了！浪費！」

　　她把一迭發票跟單據放在他桌上，叫他簽名。

　　收回簽好名的文件，她把一瓶營養品放在他桌上。

　　「這什麼東西？」

　　「這是蜆精，保肝的，你最近一天到晚喝酒熬夜，得喝。」

　　「一定得要嗎？」他嫌惡的看著它。

　　她一臉沒得商量。「管理自己的身體跟管理公司一樣重要，不想喝就別再喝酒喝到半夜還要我去接你。」

　　他早該知道，跟她爭論他從來沒有贏過的。歎口氣，他仰頭把她打開了的蜆精咕嚕咕嚕灌進嘴裏。

　　「我不喜歡吃這些營養品什麼的。」咂咂舌，咽下那味道，他說。「我比較喜歡妳煮的蛤蜊湯的味道。吶，好久沒吃妳煮的東西了，怎麼妳最近都不做菜了？」以前在他家趕案子的時候，她常下廚，說老是吃外面的東西對身體不好。

　　他也同意。先不說什麼營養不營養的問題，光想到她的廚藝，他的口水都快要流下來了。紅燒肉、幹煎虱目魚、炒蛋……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菜，可就是合他的胃口。對他這種一天到晚外食的人來說，家常菜反而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方聿淇給他的是一個大白眼。

　　「我那麼忙哪有空啊，說起來還不都是你害的。」

　　好凶！莊予揚只能苦笑。

　　在桌上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他一看那來電顯示的號碼，馬上皺起眉。

　　「幫我接。拜託！」

　　不用多餘的解釋，他們之間，只需一個眼神的交會，就知道對方要什麼。

　　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狀況了，方聿淇咬牙，接了電話。

　　「喂？」語氣很差。

　　「我找予揚。」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

　　「他要我跟妳說他很忙，沒空，以後也請不要再打電話來了。」方聿淇講完就不管對方是否還要說什麼，啪的掛斷電話。

　　「呃……有必要這麼直接嗎？」他一臉錯愕的看著她。

　　「不直接的話對方聽不懂。你不想傷對方心的話，就別隨便招惹桃花。」

　　「冤枉啊！不過是上次活動認識，吃過一次飯，對方就以為我想跟她交往。」

　　「是你的態度太曖昧。」她指控。

　　「沒有，絕對沒有！」

　　方聿淇冷眼看著他認真發誓的樣子。

　　有些同情那些女子，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幫他擋那些瘋狂追逐他的女人了，也不難理解以他的條件可以輕鬆的就擄獲女人的芳心，可是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有看他跟誰認真交往過，也許太過輕易得到的，就不會珍惜吧，當男人可以擁有一片森林時，又怎會為了一棵樹而放棄自由。

　　很難想像他會為一個人定下來，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喜新厭舊的速度也很快，有哪個女人可以抓住他呢？

　　驀地，胸口突然一陣酸疼。

　　奇怪，想到他有一天會專屬於一個女人時，為什麼會讓她感覺那麼不舒服……

　　「對了，星期五晚上的慈善晚妳會跟我去吧！」

　　他的聲音把她陷入亂七八糟的思緒給拉回現實來。

　　「啥？」

　　很少看她發愣的莊予揚發現她張大嘴巴傻傻的樣子特別好玩，他彎起了嘴角。「牌的慈善晚會啊，記得嗎？」

　　方聿淇有些頭疼。什麼晚宴啊、派對的，那種場合她能避就避，好幾次莊予揚叫她去她都拒絕了，她對名牌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女人願意花幾十倍的價錢買那些衣服包包的。

　　「一定要去嗎？」

　　「那個場合裏可以見到很多大客戶，而且學習人家辦活動的經驗，下次我們也可以拓展這方面的市場。」

　　「那你找其他同事去吧，我相信那些小女生會很高興的。」

　　「No、No、No！妳自己說的，我不想要再惹什麼桃花了。這次我要跟妳去，跟妳去最自在。」他以她的話來堵她的嘴。

　　確實，跟她在一起他可以沒有任何負擔。

　　她一直是個特別的存在，特別的一點就在於—他知道她對他完全沒有意思。不用擔心自己的舉動會被對方誤會，也不用傷腦筋她會糾纏他不放。

　　他們是朋友，是相處最自由、最可以信任的朋友。

　　「好吧，去就去。」方聿淇不情願的點頭。

　　「妳要不要去買套衣服？費用由公司出，算在公關費用裏。」

　　「不用了。」她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過是出席一場宴會，幹麼特別去買一套衣服？

　　浪費！

絕對官僚

第二章

　　方聿淇現在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她該去買一件衣服，要不然去髮廊整理一下頭髮也好。莊予揚提議的時候她為什麼就那麼嗤之以鼻？

　　星期五的晚上，在五星級飯店的宴會廳，有國際知名品牌舉辦的慈善晚會，現場都是一些名媛貴婦、富商名人，沒有管道跟關係的話還進不了這個場合。

　　女士們穿的大都是這個牌子最新的禮服，不用模特兒，她們就是最好的活動招牌。化妝、髮型、首飾、包包、鞋子，沒有一樣是不經過精雕細琢，費心打理的。

　　就是方聿淇對所謂的名牌再不瞭解，也看得懂旁邊的女士胸前那閃亮亮的鑽石項鏈一定價值不菲。

　　她有些不自在的挪動雙腳。

　　剛剛才從公司趕過來的她一身套裝，臉上脂粉未施，經過一天的疲累工作，頭髮也亂了。想必這裏的女人沒有一個像她一樣白天還要工作的吧？所以當她以一副疲憊的模樣出現在會場裏時，就像是誤闖入孔雀群裏的醜小鴨。

　　她從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但即使是這樣，也會因為自覺格格不入而不自在。

　　瞄了瞄旁邊的莊予揚，她不服氣的眯起眼。

　　為什麼一樣工作了一整天，這男人還能夠光鮮亮麗、風度翩翩的出現在眾人面前？鐵灰色亞曼尼西裝加上他俊朗的輪廓，高大勻稱的身材，足以搬上任何臺面。

　　他就像天生適合這種場合，在一群爭奇鬥豔的人們當中依然鶴立雞群，那樣耀眼、那樣出眾。她想起來，他也算是出身豪門，即使自己出來創業，對這樣的宴會當然不陌生。

　　他微微一笑，跟對面的男士說了些什麼，從方聿淇的身高只能仰頭看見他滑動的喉結。對他已經熟悉到不行的她，不知道是因為這個場合的關係，還是燈光，總之，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

　　怎麼搞的，這傢伙看起來好帥……

　　她想了個藉口離開他，走到一邊的吧台。這裏有免費提供的各種飲料酒精，她要了一杯香檳，然後不顧形象的大灌了一口。

　　吧臺上擺設著各色各樣的小點心，不過似乎都沒有人去動它們。在這種場合，吃東西似乎是不恰當的，因為那可能會毀了花費幾十分鐘畫出來的唇彩。

　　不過方聿淇可沒那種顧慮。下班以後趕著過來，現在她肚子是餓得咕嚕咕嚕叫。隨便拿了幾樣，塞進嘴裏，這才稍稍緩解餓得發疼的胃。

　　什麼時候才能走呢？

　　她低頭看了一下表。九點多……不知道現在走會不會太早。

　　轉頭尋找莊予揚，她發現他正跟某個人聊得愉快。

　　那人是美女，儘管在這樣的場合裏面，也毫不遜色的大美女。兩個人站在一起，活脫脫是一幅俊男美女圖，畫面相當的協調好看。

　　方聿淇胸口一窒。

　　不知為什麼感到怪怪的，尤其是看到莊予揚看著對方的模樣，雙眼閃閃發光，那是他對某種事物有高度興趣的反應，只是她從來沒有看過他對任何女人有這樣強烈的反應……

　　方聿淇走近他身邊，聽到他們正熱烈討論著最近NBA戰況，耳朵裏充斥著一些她聽不懂的人名跟隊名。

　　那女孩漂亮又有活力，態度也是落落大方，講到興奮處還激動的揮手大笑。

　　如果莊予揚有女性版應該就像這樣——那是她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念頭。

　　方聿淇拉拉他的衣擺，不這樣的話，他可能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阿淇！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江潔小姐，年紀輕輕就擔任C牌的公關經理。這位是方聿淇，我的事業夥伴。」

　　「方小姐你好，叫我Jessica就好了。」

　　對方伸出一隻塗著蔻丹的白皙玉手，臉上堆滿笑意，方聿淇沒辦法拒絕，她也懷疑有人能夠拒絕那樣一個美麗又熱情的女子的善意。於是她有些拙拙的伸手。那是一雙相當柔嫩的手，讓人可以感覺到從來沒有做過家事的手，不像她，粗粗的，指甲剪得短短的……

　　「可以走了嗎？」她低聲詢問。

　　「啊？要走了嗎？」他聲音中難掩錯愕及失望。「派對還正好玩。」

　　那是對他而言吧？

　　在這種場合能夠悠遊自得的人怎麼會懂她的不自在。「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怎麼可能讓你自己回去？」對這點，他還是有著莫名的堅持。「你今晚是我的女伴。」

　　他轉頭對江潔歉然一笑。「對不起，Jessica，雖然跟你聊天真的很愉快，可是我得先送阿淇回去。我們真的很合得來，下次找你一起去看球賽？」

　　「好啊！這是我的電話，要約我哦！」

　　他們交換了電話，然後才依依不捨的道別。

　　在車子裏，莊予揚高昂的興致似乎久久還不能平復，他不停講著有關於江潔的事情，他們有多少的共同點，興趣喜好有多麼一致……

　　「天！我從沒有見過這麼有趣的女孩，我感覺我說什麼她都瞭解。」

　　她也沒有見過他用這種口氣談論過一個女孩子。

　　在黑暗的車廂裏，方聿淇把頭撇向窗外，突然無法忍受再看旁邊那個滔滔不絕的男人。

　　他臉上的興奮喜悅莫名的讓她好像吞了一塊冰塊，胸口悶悶的、冷冷的、好難受……

　　這天，方聿淇比平常早起。

　　她家是位於市郊的小平房，前面有老爸開的腳踏車店，後面是住家，擠了爸媽、她、跟一對雙胞胎弟弟。家境不算富裕，老媽的身體不好，所以她從很小就開始擔負起照顧家人的責任。

　　從她念國中開始，家裏的飯都是她煮的，一直到她開始工作，因為太忙，反而沒辦法準時回家煮飯。

　　她在廚房裏忙了將近一個小時，準備好了兩個便當。

　　「哇！姐，好香喔！」

　　香氣把人引了過來，她拍掉大弟跟二弟想要伸進便當盒裏的手。

　　「你們的份在電鍋裏，別動。」

　　「嗚，好痛。姐，你這便當不是做給我們的啊？」

　　「那是給誰的？」

　　「我自己的，不行嗎？」

　　「好難得……姐從上班以後就很少有時間煮飯了，今天怎麼煮了這麼多菜？」

　　「另一個便當是給誰的？」

　　「笨！一定是給莊大哥的不是嗎？」

　　方聿淇不自在的頓了一下，轉頭鎮重的聲明：「順便！我只是順便。」

　　「這麼好？那姐怎麼不順便幫我們兩個帶便當？」

　　都是大學生了，這兩個弟弟卻越大越不乖，還敢質疑她的話，挑戰她的權威。

　　「自己帶，長這麼大了還不會啊！」

　　被教訓了一頓的大男生們乖乖的自己去盛飯、裝便當，方聿淇則小心翼翼的把便當包好，放進袋子裏。

　　「姐，你跟莊大哥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

　　大弟的話讓她差點把便當袋摔到地上。「咕！怎麼，怎麼可能？」

　　「可是你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有時候你還會住在他家。」

　　「我們只是朋友，還一起工作，就這樣。」

　　「莊大哥條件很好耶！你在他身邊那麼久，怎麼會啥都沒有發生？」

　　方聿淇翻翻白眼。「就是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才清楚對方的缺點。那傢伙可不像外表那樣，是個散漫、隨性又衝動的人。」

　　「是喔？好可惜，我們一直很期待有莊大哥這樣的姐夫說。」

　　轟！她的耳根發熱。

　　為了掩飾那突如其來的慌亂，她伸手呼呼的打了兩個弟弟一下。「別胡說！我要去上班了。」

　　她匆匆走出廚房，臉上的熱氣久久不散……

　　她準備的菜都是微波以後食用還很可口的。一早來到公司，她就把便當放進茶水間的冰箱裏面。

　　早上的工作還是一樣忙碌，當她又拿文件去給他簽名，並且提醒他該吃營養品的時候，他又抱怨了。

　　方聿淇忍住微笑，板著臉逼著他把綜合維他命吞進去。

　　沒告訴他今天她煮了好菜，打算中午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

　　至於她為什麼因為他那天的一句「好久沒吃你煮的東西了」而大費周章，下班以後還得去買菜、切菜，甚至是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提早一個小時起床煮飯……她沒有細想，只是出於本能的這麼做了。

　　中午，她到茶水間把便當放進微波爐裏加熱。

　　端出來，正準備往莊予揚的辦公室走，還沒進去，就看見他的辦公室裏有個窈窕的身影。

　　高挑的美人一向令人印象深刻，她從那人的側臉認出了她是那天宴會上莊予揚讚不絕口的江潔。

　　身為莊予揚的特助，為什麼她不知道他會有這個訪客？

　　心在往下沉……

　　不知道的原因只有一個——那不屬於公事範圍，而是私人約會。

　　看見他們談笑著從他辦公室走出來，往她的方向而來，她下意識的把那兩個便當盒藏在身後。

　　「方小姐，」江潔首先認出她來。「你好。」

　　「你、你好。」

　　「阿淇，Jessica來找我吃飯，」莊予揚咧嘴笑得很開心。「我下午可能晚一點進公司。」

　　他的笑沒來由的刺痛了她的眼，除了「知道了」以外，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莊予揚反而覺得有點奇怪。這回阿淇怎麼沒板起臉跟他說不能太晚、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等等的？他因而又多看了她一眼。

　　她別開臉不看他，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他有些擔心，她的樣子好怪，讓他放心不下，正要開口詢問，旁邊的Jessica拉了他一下。

　　「可以走了嗎？肚子好餓喔！」

　　她坦率的言語讓他莞爾。江潔特地來找他，他應該以她為優先，至於阿淇的事情，晚點回來還可以問。

　　「好，我們走吧。公司附近有一家泰國菜。」

　　「我最喜歡泰國菜了。」

　　「我也是。」

　　「呵，我們真的太合得來了！」

　　他們手挽手離開，兩人的談笑聲一直到走遠了還停留在方聿淇的腦海中。

　　她呆立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手上還有兩個便當。它們現在感覺很重，在手裏沉甸甸的。

　　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她把兩個便當放在桌上。

　　她打開了其中的一個，五顏六色的配菜看起來色香味俱全。她拿起筷子默默吃著，卻突然失去了胃口，辛苦做出來的食物此刻嘗起來如同嚼蠟。

　　她把兩個便當盒又拿進茶水間，把裏面的菜全部掃進廚餘桶裏……

　　「阿淇，你這個禮拜六有沒有事？」

　　莊予揚帶著期待的表情問她的時候，方聿淇一愣。

　　「你問這個幹麼？」

　　「沒啊！陪我買東西好不好？」

　　除了上班的時間以外，他還需要她嗎？心裏那種有點高興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皺眉覺得自己的反應好無聊。

　　「買東西？我沒那個閒工夫。」

　　「別這樣，陪我去不行嗎？我需要你幫我決定。」

　　我需要你——這句話似乎已經變成他對她的緊箍咒。每次聽到他這麼說，她就會不自覺的心軟。她更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這點，所以老是用這招來對付她。

　　「好吧，」她裝得極不情願，還罵了一句。「真麻煩！」

　　星期六那天，她出門前，兩個弟弟看到她，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姐、姐……你怎麼、你今天怎麼穿得那麼漂亮？」

　　她平時不是褲裝，要不然就是深色的套裝，他們還真的很少看姐姐穿那麼粉嫩的洋裝過。

　　方聿淇不自在的拉拉裙子，想要像平常一樣板起臉來罵兩個弟弟無聊，可是有不由自主擔心的問：「咳……怎麼，看起來很奇怪嗎？」

　　「不、不！很好看！姐應該多穿這種衣服。今天要出去約會嗎？跟誰？怎麼沒聽你提過？」

　　「約、約什麼會？才不是約會！只是幫莊予揚去買東西。」

　　「噢，莊大哥啊！」

　　兩個弟弟露出了曖昧的微笑讓她看得臉上一熱。

　　「笨蛋！別亂想！我出去了。」

　　幾乎是像逃一般的快步走出家門，她發現莊予揚剛好來到他平常等她的地方。

　　「嗨！」他對她露齒微笑。

　　應該看習慣了的俊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可能是今天這該死的豔陽高照，有或者是他身上穿的天藍色POLO衫真的很好看，總之她堅決否認跟他本人有關。

　　她打開車門坐進去。

　　「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樣耶！」

　　「哪有什麼不一樣。」

　　「嗯……哪里不一樣呢？」他仔細的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對了！你的衣服！啊！你穿這樣真的很好看。」

　　她、她臉紅個什麼勁呀……

　　方聿淇迅速把臉轉向窗外，要是讓他看見她現在的樣子那還得了。「走了啦，你不是要買東西。」

　　他啟動了車子，她才想到忘了問。

　　「你到底要買什麼？」

　　莊予揚嘿嘿一笑。「我想去買些吃的。」

　　「什麼？」

　　他聳了聳肩。「你知道，就是一些方便吃的東西，下個星期天有朋友要來我家跟我一起看球賽，我想總得準備些飲料、零食，還有就是看到中午左右，可以在家裏煮一些簡單的中餐。」

　　「你？煮中餐？」她不由得抬高了聲調。

　　「恩，所以我需要你的意見。有什麼是簡單又可以快速煮來吃的？」

　　方聿淇張大眼。「你煮？那還是叫外賣比較快。」

　　他苦笑。「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嗎？而且你不是每次都念我太浪費？」

　　這麼說也是有道理，難得他這回竟然主動想要學煮東西，她應該鼓勵他才對。

　　「我知道了，你在前面右轉，去大賣場。」

　　跟他一起去買東西，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只要看到喜歡的東西，他也不管分量、價錢，就一股腦的往推車裏丟。

　　「笨蛋！這種洋芋片不要買大包裝的，容易變質而且又不健康。」她一邊說一邊把推車裏的東西一個又一個擺回架子上去。

　　「看球賽怎麼可以不吃洋芋片？」

　　他誇張的怪叫讓她翻白眼。「那你可以買另一種的，那邊那個。」

　　像這樣子兩個人推著推車，偶爾為買什麼東西而爭吵，對方聿淇來說是新奇的體驗。

　　週末的大賣場人很多，大部分是家庭成員一起來，像他們這樣兩個人推著推車一起購物的，多數是情侶或夫妻……

　　她看著他咧嘴拿了兩手啤酒走過來，胸口倏地一緊，像被小貓的爪子搔了下，帶著莫名的酥麻。

　　「對了，」她不自在的別開眼。「你說要準備午餐，你沒說有有幾個人，我才知道要買多少材料。」

　　「兩個。」

　　「兩個？」那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她以為一起看球賽的是他那些常一起打球的朋友。

　　「就是江潔啊！嘿，她是我第一個認識也那麼愛看球賽的女生，我們那天吃飯才發現支持的是同一個球隊，她瘋狂的程度不亞於我。」

　　江潔跟他……方聿淇一怔。

　　最近這個名字頻繁的出現他的生活中，他們兩個人要一起看球……只有兩個人……他為了江潔還破天荒的想要煮東西吃……

　　她終於懂了，卻不知道為什麼，像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所以你覺得呢？我該準備些什麼？義大利面怎麼樣？煮面應該不麻煩的對不對？」

　　莊予揚還在自顧自的說著，她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阿淇？」他終於發現她的異常。

　　方聿淇狼狽的低頭。「我、我想想……」

　　她快速走在生鮮食品區。

　　「兩個人的話，最簡單的就是弄一些沙拉，事先燉一鍋紅酒牛肉，看要煮面還是飯都可以。」

　　她走得很快，講話的速度也快，不知道在急什麼，仿佛害怕一旦停頓下來，腦袋就會忍不住想像——想像他跟江潔在一起的樣子。

　　她一直低著頭走路，手裏抱了一堆胡蘿蔔、洋蔥等蔬菜，他叫了她一聲，可是她沒有聽到，或者說不想回頭，下一秒，她突然間失去平衡，有什麼東西打到了她的小腿，讓她跌倒在地上。

　　「天啊！」

　　蔬菜滾了一地，她的膝蓋痛得要命，眼前因為疼痛的淚水而模湖成一片，隱約只看到撞倒她的是一台賣場的輸送車，還有一旁不知道所措的賣場員工。

　　「阿淇，你還好吧？」第一個沖到她身邊的是莊予揚。他用強壯的手臂將她拉離地面，審視她的傷處。

　　稍微動一下都痛，她呻吟了聲，痛苦的擰緊眉，眼淚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可仍逞強的道：「沒事。」

　　「對不起，這位小姐。」

　　賣場的員工頻頻道歉，但方聿淇很清楚錯的不是對方，而是因為心煩意亂而心不在焉的自己。

　　「我送你去醫院！」看見她跌倒的那一刻，莊予揚魂都掉一半了。

　　她哭了，他從來沒看她哭過，一定是很痛才會哭。

　　他著急萬分的攔腰抱起她，看她痛，他的心也跟著發疼。

　　「不用！沒那麼嚴重，我休息一下就好了，還要買東西……」

　　「還買什麼？你都流血了，傷口得先處理要緊！」他低頭怒瞪她。

　　被罵了，但她這回沒回嘴，他眼裏的焦急關切讓她心裏一暖，說不出話……她知道，他畢竟是緊張她的。他是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這麼多年來的好朋友了，也不是沒有過肢體接觸，可是此刻被他抱在懷中，她不知道怎地竟全身發熱。

　　從沒有如此刻那般意識到他的存在，意識到他強壯的手臂和胸膛，意識到他的氣息，意識到他身上傳來的溫暖，讓她根本無法保持冷靜。

　　她甚至忘了腳上的疼痛，愣愣地爺頭看著他，看他男性的輪廓，看她擰住眉，繃緊的俊臉……

　　突然間，她瞭解了一些以前不曾正視的事情。

　　突然瞭解原來她忍不住要插手他的事情，原來她一直無法拒絕他，原來她今天特別穿了這件洋裝都是同一個理由……

　　她一直把他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她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對他的魅力免疫。

　　就在她在意著他跟別的人計畫共度週末，忌妒者他們共用午餐的時間，她才知道——

　　她其實是喜歡他的。

　　那從喜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但是卻已經深入骨髓，成為自己的一部分，直到意識到將會被刨走的那一刻，才疼到無法抑制……

絕對官僚

第三章

　　莊予揚難得在周日起了個早。

　　今天江潔要來，他吹著口哨走進廚房。

　　下廚對他來說可是難得的經驗，不過他相信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該準備的材料都已準備好了，昨天也問過一次阿淇了。

　　她在回答他的問題時臉色很難看，讓他有些擔心她是不是那天的腳傷還沒好，可是她不肯撩起褲管給他看傷口的癒合狀況，還把他趕出辦公室。

　　雖然她老是凶巴巴的，不過他知道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嘴上不說，可是他需要的時候，她永遠站在自己身邊。

　　有何證明？她那天下班前把燉羊肉的做法詳詳細細的打出來，列印好放在他的桌上，典型的阿淇作風，仔細、完整、有效率。

　　他拿出那張紙，看著上面的重點提示，彎起了嘴角。

　　「好，先來切菜。」他搓了搓手，信心十足的大喊。

　　一個小時之後……

　　「Shit!Shit!Shit!」

　　廚房佈滿濃煙。

　　莊予揚沖進廚房之前是在浴室裏好整以暇的刮鬍子，莊根就忘了自己剛剛在燉東西。他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之後皺緊眉頭看著焦黑的鍋底。

　　「該死！」現在怎麼辦？江潔再過不久就要來了。

　　他腦海裏浮現的解決這道只有一個——阿淇。

　　一秒鐘都不浪費，莊予揚抓起電話，撥了速撥鍵排在第一的號碼。

　　「阿淇，救我！」

　　方聿淇接起電話，電話那頭的男聲讓她心跳加快，可是在她努力克制下，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怎麼了？」

　　「我搞砸了，燒焦了……你能不能過來幫我？」

　　她沉默。

　　「拜託！我需要你。」

　　她抓緊電話，用力得手微微發科。

　　「阿淇？」

　　過了好幾秒，莊予揚看見她是溺水的人遇見浮木。

　　「得救了！太好！你來了。」

　　對廚房的慘狀雖然她已經有心理準備，但看見一片狼籍時，還是忍不住怒吼，「你在搞什麼鬼。」

　　嘿的尷尬一筆，莊子揚爬爬頭髮。「看來我還是不適合做菜。」

　　「真是的，弄得亂七八糟，好好的東西浪費掉了……」她一邊罵一邊動手整理，迅速的清理了燒焦的東西，還把廚房裏猶如一場空戰過後的食材通通歸位。

　　這就是阿淇——她會碎碎念，但是該處理的事情還是會處理，而且做得又快又好。莊予揚呆呆的看著她，那忙碌的背景讓他心裏暖暖的。有阿淇在真好！他的嘴角不由得上揚……

　　「只好重做一次，還好材料有剩。去把冰箱的牛肉拿出來。」

　　她的聲音喚醒了他。

　　「噢，好。」

　　把材料拿出來，看她熟練的切切洗洗，他在一旁也只能做些遞東西、收拾的瑣事，可是卻覺得兩個人一起做菜的感覺格外的好，他幾乎忘記了為什麼要做菜，覺得以後週末如果可以常常跟阿淇這麼度過也不錯。

　　手機的鈴聲突兀的打斷這一切。

　　「喂？江潔，嗨！你現在在哪里？已經在附近了？沒問題，我去接你！」

　　他掛上電話，轉身，方聿淇也停了切菜的動作，看著他。

　　「她來了。」阿淇的眼睛忽地一黯，他的心沒來由的縮緊，可是想要問她是不是不開心，為什麼不開心的時候，她已經恢復了面無表情。

　　「你去吧，這邊交給我。」

　　「謝謝！」他上前熊抱住她。「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擁抱來得又快又急又有力，方聿淇呼吸暫停了，因他的碰觸而雙頰倏紅。

　　她有些遲疑的伸出手，克制不住想回抱他的衝動，但才一下子他就放開她，急急的往外沖去。

　　只有那句「朋友」在她耳邊回蕩，漸漸蒼白了她的臉……

　　她發愣太久，直到聽見開門的聲音，還有從玄關傳來的談笑聲，她才發現自己已經錯過了在江潔來之前溜走的時機。

　　出去打招呼？

　　太奇怪了。今天是他們的約會，如果讓女生發現男方家裏有別的女人豈不是太尷尬了，對方會怎麼想？

　　明明不需要管那麼多的，她卻總是不由自主的為他考慮許多。

　　她決定保持沉默，做菜的聲音放得很低很低，讓人感覺不出來廚房還有人。

　　不過她的顧慮可能是多餘的，因為當客廳的電視打開，現場轉播球賽的聲音，還有他跟她投入的加油聲跟笑聲不斷的飄進好耳裏。

　　她一個人在廚房裏默默剝著洋蔥，雙眼熱辣的刺痛著，要緊咬下唇才能夠不讓眼淚掉下來。

　　那一刻她體認到她有了個大麻煩，很大很大的麻煩……

　　隔天，莊予揚一見到方聿淇就一直點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眼前的他拼命低頭道歉的模樣，方聿淇不知道如何反應，心裏只有一股酸澀不斷往喉頭氾濫。

　　「我真的以為你走了，沒想到你還在廚房。你不只幫我把東西煮好，還委屈你窩在那裏幾個小時，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她沒有表情，可越是這樣，莊予揚就越心慌。她不是通常這個時候都會破口大駡的嗎？怎麼現在這麼沉默？沉默反而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昨天看完比賽，他到廚房去拿吃的時候，看到阿淇坐在廚房一角，他嚇了一大跳。她只是看他一眼，沉默的把煮好了的食物放在託盤裏讓他拿出去，她拒絕了一起用餐的提議，說她出現不妥當，趕他去招待江潔。

　　他哪里有心情再跟江潔吃什麼飯，一顆心全懸在還在廚房的阿淇身上，匆匆就送走江潔。之後他沖回廚房想對她說抱歉和謝謝，可是她卻忿忿地瞪他一眼，推開他就走了。

　　阿淇最後那一眼有著說不出來的哀痛，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捏緊他的心臟，令他無法呼吸，惶然失措，一夜失眠。

　　「阿淇？」

　　「算了。」

　　「呃？就這樣嗎？」

　　「要不然你要怎樣？」

　　「不不！沒有，我只是很高興你沒生氣。」莊予揚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阿淇你真好，有你這種朋友真是太好了！」

　　朋友……嗎？

　　那就是他們關係的定位……短短的兩個字卻如此沉重……

　　她低下頭，裝作不經意的問起，「你跟江潔似乎挺合得來的。我覺得你對她跟以前的那些女生都不一樣，怎麼，這回是認真的嗎？」

　　想到方聿淇不怪他，他的心情輕鬆了，咧嘴笑得開心。「嗯，大概吧！我還沒有遇過跟我那麼像的人，跟她在一起滿好玩的。再說，我似乎也該定下來了。」

　　她身子晃了晃。

　　雖然早已有預感，可是聽他親口說出來的震憾強過她所能想像的，心口像被捅出一個大洞般無法壓抑的疼。

　　會那麼痛，只是更加驗證了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失去控制。

　　為什麼她會這樣？

　　為什麼在一起這麼多年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喜歡他？

　　這是老天爺的殘忍玩笑嗎？讓她在領悟自己心意的同時，也宣判了這段感情……

　　沒注意到她變得苦澀的神色，莊予揚開心的問：「對了，說到這個，你呢？我都沒看過你交男朋友。怎樣？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幾個男生？」

　　他想要討好阿淇，想要他的好朋友也能夠幸福，尤其是她。他最重要的夥伴，所以他捉出這個建議。

　　方聿淇抬眼瞪他，像是他說出的話是多麼可惡似的。

　　「不、用、你、雞、婆。」她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嘶吼，雙手一推把他推開。

　　「阿淇？」

　　被推得莫名其妙，他還想問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她卻不給他機會開口。

　　「滾！」

　　「阿淇？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等等！」

　　聲音在她把門甩上時戛然而止。

　　靠在門板上，她終於忍不住崩潰。

　　「混蛋、混蛋、混蛋……」她怨那麼白目的傢伙，更討厭這個動不動就被他的話弄得傷痕累累的自己。

　　這個軟弱的女人不是她，她不應該躲在這裏，哭得像個天殺的笨蛋……

　　「阿淇，幫我訂一束花。」

　　像平常一樣談完公事，莊予揚最後突然提出一個額外的要求。

　　方聿淇一愣，然後倏地瞭解他的花是要送給誰了。

　　她捏緊了手裏的筆，深吸一口氣後才逼自己抬頭，而無表情的看著他。

　　她是他的特助，他的要求沒有什麼不合理的。

　　「什麼樣的花？」

　　「沒概念。嗯，說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麼花……算了，玫瑰好了，紅玫瑰應該不會出錯。」

　　方聿淇放空自己的感情，逼自己只准擺出最專業的態度。「什麼時候要？預算多少？送到哪里？需要卡片嗎？」

　　「明天下午送到公司，我跟江潔約了明晚吃飯，我想去接她的時候登門拜訪總不能兩手空空。對了，忙起來都忘了要預訂餐廳，去哪好呢？阿淇你覺得呢？」

　　「不知道。」捏著筆的手用力到浮出青筋……

　　「啊！上次那家怎樣？我們一起去過的啊，就是那次有個活動結束以後，在山上那家，名字叫什麼來著？你記得對不對？」

　　她確實記得。事實上，以她謹慎認真的個性，每去過一家不錯的餐廳她都會拿名片，在上面寫上餐飲跟環境特色，當然更少不了價位。他說的是一家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西餐廳，確實浪漫的適合情侶前往……

　　「我知道了，我會訂好位子，花也會準備好。」

　　「噢！那就謝謝你了，」他咧嘴笑得神采飛揚，「事情交給你辦我放心。」

　　走出他的辦公室，方聿淇覺得整個人好似走在無重力的空間般，腳步虛浮。恍惚間，她在走廊上撞到一個同事，對方手上的一疊紙全都灑在地上了。

　　「方特助？你還好吧？」

　　那個小女生沒有急著撿地上的紙，反而關心起她來，因為從來沒有見過方特助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

　　「你的臉色怎麼那麼糟？」

　　方聿淇慌亂的別開臉，躲開同事的關心。「沒事！」

　　說完，她匆匆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說了「沒事」，可是她心裏很清楚自己「有事」。事實上，那個下午後來她又做了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只是機械性的打電話，機械性的做報表，機械性的處理桌上的那些公事。

　　第二天的情況也沒有改善多少，她腦子裏不停浮現他跟江潔去那家餐廳的情景。第三天更糟，莊予揚拉著她跟她說昨天晚上那家餐廳的東西有多好吃，她訂的花有多麼討江潔開心……

　　每天每天，她都覺得待在莊予揚身邊越來越痛苦，他就像是一個沒有經過處理的傷口，只要跟他說話，與他接近，那傷口都會隱隱作痛。

　　她不願意承認，但是一向自豪的工作作效率確實大在打了折扣。

　　直到有一天——

　　「方特助，我們現在在業主這邊，要跟他談場地的細節，他們怎麼說你壓根沒跟他們預約？」

　　接到企劃部同事的電話，她整個人仿佛被一桶水從頭淋下。

　　她竟然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

　　背上的冷汗不停的往下流，她顫抖著手握緊話筒，用盡所有的自製力才能維持聲音的正常。「別急，讓我跟對方談。」

　　幸好雙方長期合作，而對方那段時間又剛好有空缺，所以在方聿淇不斷的鞠躬跟道歉之後，這件事情總算有驚無險的平安度過。

　　而這還不是最嚴重的，一次跟莊予揚講電話，她恍神的聽著他的聲音，發現那充滿活力的低沉噪音是如此令她心跳加速，掛上電話後，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輕易對他的要求點頭——臨時幫客戶追加一場活動，除了北中南以外，還要加上新竹。

　　拜託！除了場地的問題以外，人員的安排、物料的準備、資金的問題以及聯絡媒體，每一樣都是大工程。他每次都阿莎力的答應客戶，事後那些麻煩都要她來處理，為了讓他有所節制，她向來都是反對了再說。

　　可是這次……這次她竟然違反了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原則！

　　她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

　　再這樣下去，她怎麼扮演好她曾自豪的角色？她都快要不認識自己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般人可能會安慰自己那只是一時的情緒不穩，是人都有狀況不對的時候。可是她方聿淇不是一般人，她對自己的要求比誰都來得高，來得嚴格。

　　她知道她已經到極限，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莊予揚吹著口哨大步走進公司大樓。

　　一路走來好幾個女員工上前來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笑著跟她們聊幾句。走進電梯，終於只剩他一個人，但心情卻始終高昂。

　　電梯的樓層數字不斷往上攀爬，這棟位處市中心的大樓頂層兩層全是他的，這樣的規模，以一個畢業不過三年的人來說，事業可以說是相當成功。

　　然而讓他心情好的不只是因為如此。跟江潔的交往很順利，他不懷疑她對他的好感，他也滿喜歡她的，相信過一陣子他們的關係會更進一步。

　　結婚？誰知道呢，也許吧！

　　雖然說不像是電影裏所描繪的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過他懷疑那也只是存在於幻想中的虛構情節。江潔的所有條件都還滿符合他的理想的，他不應該錯過那麼好的對象。

　　事業、感情春風得意，也難怪他那麼愉快。平步青雲的人生就像是不斷上升的電梯一樣，連他都覺得自己幸運過了頭。

　　「莊總早！」

　　「莊總好！」

　　「嗨！大家早安！」

　　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他的辦公室跟他的人一樣特別，一整面牆做成五顏六色的攀岩設施，七彩的櫃子裏裝的不是財經書籍而是一堆運動漫畫跟雜誌，門板上面的裝飾是一個籃框。

　　他的辦公室就是他的遊樂場，他的工作也一樣，對他而言，是他興趣的延伸，只不過他沒想到這個興趣還可以給他帶來那樣豐厚的利潤。

　　如同過去幾年來的每一天一樣，他一打開門，就已有人在裏頭等著他了。

　　方聿淇一身嚴肅保守的套裝，一絲不苟的梳整成馬尾的頭髮，跟整個辦公室的感覺格格不入，可是本人卻絲毫未覺。

　　他們是同學，還一起創業，她一直在他身邊，兩人關係如此密不可分。

　　他有時候會驚訝，因為他們兩個的個性實在是天差地遠，他隨性、她嚴肅；他衝動，她冷靜；他理想，她現實……可是如果沒有她在一旁制衡自己那宛如脫韁野馬般跳躍的思考模式，他不會有如今的成就。

　　說也奇怪，他的人緣很好，朋友很多，但是如果硬要選出他最好的朋友，他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個人竟是她，跟她在一起，總能夠讓他有種安定和安心的感覺。

　　「早啊！」

　　她沒有回答。

　　看她陰鬱的表情，緊抿的唇角，莊予揚縮了縮肩。

　　自己是不是又幹了什麼事情惹她生氣了？亂答應客戶追加贈品？一時豪爽同意了廠商的報價？還是給員工加薪百分之十的承諾被她知道了？

　　他嘴角微微抽動，猜測著到底是什麼事，這次好象特別嚴重。

　　方聿淇的臉色讓他有種不妙的感覺。到底阿淇在不高興什麼？她罵人的功力可是很驚人的。他看到她蠕動了一下唇，開口——

　　多年訓練出來的習慣，讓他繃緊了全身的肌肉，警戒著準備接受她連珠炮般的叨念……

　　「這個，給你。」

　　方聿淇在他的桌上放上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上寫著簡單的兩個字——辭呈。

　　他愕然，有幾秒鐘的時間腦子一片空白。

　　「你幹麼？」他意會不過來的問。

　　「我想辭職。」她躲開了他的視線。

　　她從來沒有躲開過他的視線，那雙太過直率的眼瞳總帶著不容許任何灰色地帶的頑固直直迎視一切。而他此刻卻似乎看到她的眼神中閃過某種哀傷，然而那感覺一下就消失了，快得他抓不住到底是什麼……

　　不對！她剛剛說了什麼？他猛然回神。辭職？這兩個字終於敲進他的腦袋，讓他疼得直抽氣。

　　「開、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放你走！」

　　「我已經決定了。」言下之意，他沒有置喙的餘地。

　　「什麼叫你已經決定了？你怎麼可以沒經過我同意就決定？這間公司是我們兩個一起建立起來的，我不能沒有你。」

　　「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她嘴角微微揚起，那個笑竟然也有苦澀的味道。

　　「不過其實沒有什麼人是不能被取代的。現在公司規模夠大，你要請什麼樣的人都找得到，只不過剛開始可能需要一點時間適應，我會待到找到繼任者而且把她訓練交接完成以後再走。」

　　理智上，他知道她說的話都沒有錯

　　可是情感上，他無法接受！

　　「你到底為什麼要走呢？」他慌了，想到沒有她的未來，不，應該是說，連想都無法想像。「薪水不滿意嗎？還是我又做錯什麼了？我可以改！說出來！一切都好商量。」

　　「你沒有做錯什麼，我只是……累了。」

　　「累了？」他更聽不懂了。「那就去休個假嘛！這幾年你都沒有好好休過一個長假，呐，你去休假，休完假再回來。」

　　「不了，我不想再回來了。」她低聲說，可語氣卻是無可動搖的堅決。

　　他感覺像是被她打了一巴掌，被一個長年來當成好朋友的人背棄了。

　　而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麼——那是最令他惶然的。他抓不住她的情緒，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她真正的情緒仿佛被她鎖在一個厚厚的簾幕後面，他猜也猜不透。

　　「阿淇——」莊予揚伸出手，想挽回，想抓住她，想搖晃她那太過冷靜遙遠的表情，想改變她的想法。

　　她談談的躲開，淡淡的在兩人間設下距離。

　　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有什麼東西失去了……

　　方聿淇轉身離開，留給他一個背影。

　　昂首闊步，頭也不回的背影。

絕對官僚

第四章

　　「阿淇……」

　　這幾天，他總是用一雙欲言又止的眼眸盯著她，盯著她心慌意亂，盯著她差點同意他的任何要求。

　　然而她強迫自己不看、不理，不能心軟。

　　最後他總會深深的歎口氣。

　　「真的不再考慮？你真的要走？丟下我？」

　　「少來，別把自己講得那麼可憐，我叫你找人找到沒有？」

　　「找不到。沒有人可以取代了你！」

　　他沉重的搖頭，而當他用那麼認真眼神看著她的時候，她是感動的。酥麻的暖意竄過背脊……微酸，又微甜的淡淡苦澀……

　　也許，有這句話也夠了。

　　這麼多年，她做的算值得。

　　至少，留給他的記憶是美好的。

　　「你根本沒有認真找。我告訴你，一個月，我只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交接，你別想用拖的呼嚨過去，到時候傷腦筋的人是你。」

　　莊予揚的心受傷了。

　　她的冷漠超乎他的想像，這件事情帶給他的傷害也超乎想像。

　　那麼久以來，他一直把她當作最要好的朋友，他以為他瞭解她，她嘴硬心軟，責任感重永遠在他需要的時候站在他身邊，可是最近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懂她了。

　　她一下子離得好遠，遠到他碰觸不到的距離，那讓他惶惶然的悵然若失……想伸手抓住，可是又怕她逃得更遠。

　　「目前只有一個比較合意的人選。」他歎氣。

　　「是誰？」

　　「江潔，她說想試試看。」

　　方聿淇一愣。「江潔？」

　　「她不錯，有相關的經驗，人也聰明大方善交際，我覺得她應該可以勝任。你認為呢？」

　　聽他說了那麼一串江潔的好處，方聿淇胸口就像是打翻了醋壇似的酸澀無比。

　　是，江潔大方、善交際，不像她又死板又平凡……

　　「很好，那就決定她了，叫她來上班吧！我明天就可以開始交接。」她板著臉把話說完，忿忿的大步離去。

　　莊予楊錯愕的看著她的背影。

　　阿淇似乎很不高興，可是他不知道她在不高興什麼。不是她說要他找人的嗎？

　　找到了她不高興，找不到她也不高興。

　　不瞭解……他真的不瞭解她啊！

　　江潔隔天就到公司報到了。

　　她是即將取代自己的人，把她介紹給其他員工的時候，辦公室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方聿淇可以瞭解為什麼大家這麼高興。比起總是嚴肅的板著臉的自己，一張帶著甜美笑容的美麗臉龐是順眼多了，個性活潑、穿著有品味、幽默風趣——這樣的人來取代她，想必所有人都會開心吧？

　　「特助的工作最重要是掌握公司的營運狀況，特別是各項企劃活動的進度。」

　　方聿淇讓江潔坐在自己旁邊，把所有的資料都交給她。

　　「這些是公司歷年來做過的個案，裏面有所有的流程、聯絡廠商資料、預算跟人員配置，你可以參考看看。」

　　那些資料都是方聿淇整理的，她將每個細節都仔細的記錄下來，每個檔案都有重點歸納，是要瞭解公司運作的最好方法。熟讀這些資料的話，很快就能掌握工作重點。

　　她本來預期江潔會很高興有這麼有條理的資料可以參考，可是江潔的反應只是笑一下，隨後隨便翻兩下，就跟她說：「知道了。」

　　什麼知道了？你給我好好看！從頭到尾仔細看一遍！

　　很想這麼大聲命令的她，突然想起自己並沒有權力規定江潔怎麼做，她的工作只是把東西交接給她，以後江潔要怎麼做，她有自己的自由。

　　不關她的事了……

　　斂下眼簾，她壓抑住心裏湧現的不舒服感覺。

　　「我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她帶她進莊予楊的辦公室，可他還沒到公司。空空的辦公室讓她皺起眉頭，然後她拔了他的電話。

　　「你還不來上班？」對著電話的那頭怒吼，得到男人一副被嚇醒的低啞嗓音承諾半個小時之內一定到，她才掛上電話。

　　「昨天他陪客人去喝酒了。」她對江潔說。「喝酒傷身，他老是把作息搞得亂七八糟，你以後要提醒他別那麼頻繁的熬夜，還有要注意他的身體狀況。這裏有一些營養食品，要逼著他吃，他這個人，不強勢一點的話，根本就不聽話，也不會照顧自己。」

　　她帶著江潔看櫃子裏她準備的各種營養食品，顧肝的蜆精、綜合維他命補充營養、魚油不只可以降血壓還可以保護眼睛……她正想一一跟她解釋那些東西的用法跟益處，江潔卻眨眨大眼睛，噗哧笑出聲。

　　「哎呀！聿淇你這個特助未免管太多了。予楊是個大人了，不需要這種保姆似的照顧吧？再說他陪客戶喝酒那也是工作需要，我能夠理解他喔！以前我的工作也常常需要應酬客人，再說他的個性八成跟我一樣閑不下來，就算不是工作需要，他也會主動呼朋引伴去玩。他這種性格啊，是天生的業務人才。我覺得應該鼓勵他、支持他，而不是罵他喔！你說是不是呢？」

　　方聿淇愣住。

　　是啊……她瞭解他……她跟他是同一種人……

　　這麼多年，她在他身邊，竟不敵一個新介入的人，只因他和她不是同一種人，他們才是。這些年她自以為瞭解他……其實是真的嗎？會不會他也一直覺得她管太多？覺得她很煩？

　　江潔笑眯眯的表情突然讓方聿淇覺得那麼刺眼，她別開眼，低下頭。

　　「隨便你。」她乾澀的喉嚨無法吐出贊同的話語，只能僵硬的勉強自己開口，「你有你的做法，我無意干涉。」

　　是了，無意干涉，也無法干涉……

　　沒有插嘴的餘地，也沒有置喙的立場。

　　在他身邊的人將不會是她……

　　不再是她了……

　　「我相信你跟他會成為很好的工作夥伴，一定會比我更勝任。」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喔！」笑著的江潔突然輕呼一聲。「啊！對不起噢，我這樣說是不是傷到你的心啊？我這人就是比較直接。」

　　那吐舌頭的可愛模樣可能對男人來說是種魅力吧？方聿淇茫然的想。

　　她永遠也做不來那麼稱得上可愛的動作。

　　「沒關係。」她說。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被打敗了。

　　她贏不過這樣的女人。沒有任何一點機會。

　　「所有的資料我都交接給江潔了，這是清單，你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如果沒有遺漏的話，請在這張離職單上簽名。」方聿淇將文件放在莊予楊的桌上。

　　他抬頭，目光緊緊盯在她臉上。

　　沒有，看不到任何情緒起伏。

　　有時他恨她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理智。

　　「你做事哪有可能有遺漏的？」他不悅的低吼，粗魯的抓過檔，刷刷刷的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

　　「謝謝。」

　　她就要轉身離開，莊予揚叫住她。

　　「阿淇！」

　　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他終究還是不舍，他終究還是得承認不能夠沒有她，雖然知道以她的個性不可能改變決定，最後還是想嘗試一次——

　　「你真的要走？」

　　她停在往外走的步伐。

　　她沒有回頭，也不能夠回頭。回頭見到他的表情，她怕自己會心軟。

　　待在他身邊，總有一天她會被醜陋的忌妒所吞噬。在他還沒有察覺到她的感情之前離開是最理智的抉擇，這樣之後他們也許還能是朋友。

　　「我……已經決定了。」她的聲音沒有起伏。

　　在她身後的莊予揚終於忍受不了的怒吼，「該死的！我真的很難過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可是你這次太不夠意思了，說走就走，一點都沒考慮我的心情！」

　　他的指控、他的怒氣、他的聲音都讓她心碎，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不能在最後的這一刻放棄。

　　「……對不起。」

　　他嘶吼著低聲咒駡。她能體諒他想罵人的衝動，在這件事情裏，他是最無辜的，錯的人是她。

　　是她單方面愛上他，毀掉他們曾共用的親密友情。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還能跟他說什麼。

　　「算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有種死心了的味道。「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我們吃個飯吧？我們一起工作了這麼多年，現在你就要離開了，總要請你吃頓飯。」

　　「離開」那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讓她感傷的想落淚，眼睛熱熱的，她不敢回頭看他，甚至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哽咽的無法自己。於是她用力點點頭，然後匆匆打開門離去。

　　莊予揚下了班就開車去方聿淇家接她。

　　車子開上路，他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以前兩個人總是下班一起去某個地方，然而今天開始，他們不會一起從公司離開了，那少了什麼的空虛感一下子充滿整個空間，讓他很難適應。

　　真糟糕。才不過是第一天，他就開始想念她了。

　　她家還是沒變，這些年他已經對這街道巷弄再熟悉不過，熟悉的景象讓剛剛那種茫然的失落感稍稍淡化了一些些。

　　如過做過無數次的那樣，他在巷口打電話給她。「我到了。」

　　「知道了，我馬上出去。」

　　沒過多久她就出現在他車子的旁邊。

　　今天的她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總是紮緊的馬尾放了下來，長髮鬆軟的披在肩上，軟化了臉部的線條，有種溫柔的感覺。她上了車他才發現，她似乎上了淡淡薄妝，臉頰粉嫩嫩的，讓原本就白皙的皮膚更顯光滑，兩片嫩唇更閃著誘人的光澤，令他心臟無來由的怦怦直跳。可能是跟平常差別太大的，讓他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阿淇有這麼漂亮嗎？以前他只覺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從來沒有仔細注意過她的長相，可是現在他卻看她看呆了。

　　「怎麼不開車？」

　　她的聲音把失神的他喚回現實，呐呐的應了一聲，重新啟動車子。

　　車子裏的空間不大，她身上的氣味是他熟悉的，那清淡的香氣是她愛用的洗髮精的味道。他們記得有幾次他把她當抱枕抱在懷裏睡覺，鼻翼裏充斥的就是這種好聞的香味，每回總能讓他一夜好眠。

　　突然有種衝動想抱抱她……

　　「綠燈了。」

　　「啊？噢！」

　　經過她的提醒中，他才意識到自己又恍神了。

　　「你怎麼了？今天上班太累了？」

　　聽到她的話，莊予揚故意可憐兮兮的歎了口氣。「是啊！你不在，公司就一團亂。」

　　「少來，江潔應該可以上手了。」

　　「嗯，是啦！她還不錯，學得很快。」

　　原來還因為他的話有點小小開心的方聿淇聽到他讚美江潔，心裏一股酸氣湧上來。是她主動放棄在他身邊的位置，現在她忌妒不是太難看了嗎？何況新的人能夠很快上手，公司營運不會出問題，她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

　　他在臺北最高樓訂了一個可以俯瞰夜景的餐廳，這裏的氣氛和諧、景色迷人，他想，是最適合搞賞他最重要的事業夥伴的地方。

　　「幹麼來這裏吃飯？太貴了。」

　　待者為他們送上功能表之後離開，方聿淇壓低了聲音對莊予揚抱怨。

　　他忍不住彎起嘴角。這就是阿淇，最討厭浪費的行為永遠為他的荷包打算。

　　就算她抱怨，他還是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親切跟開心。

　　「再貴也沒關係，我就是想帶你來。」

　　她微微張開嘴，有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他對她很好，她知道。

　　只不過那是對朋友的好，他對公司的員工也都是這樣掏心掏肺的，所以能夠贏得人心。但她卻不想要這樣的好，那會讓她有不該有的幻想，讓她割捨不掉。

　　她點了最便宜的餐點，他卻擅自改成最昂貴的，還點了一瓶年份極佳的紅酒。

　　「這裏的牛肉很棒，你一定要吃吃看。」他眼裏熱切讓人無法拒絕，可他旋即垂下頭，像泄了氣的皮球。「而且以後一起吃飯的機會就少了。」

　　他的感歎令她的心狠狠作痛。

　　「你真的不改變心意？」存著一絲希望，他問。

　　她說不出話，只能搖頭。

　　「接下來要做什麼？你有計劃了嗎？」

　　「我已經找好了工作了，下禮拜上班。」

　　莊予揚聞言大受打擊。她原來都規劃好了？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計畫著離開他，他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公司會提供比我能給的更好的條件？告訴我你的薪水多少？我加一倍！不！兩倍都可以！」他眼紅那個可以擁有她的混蛋老闆。

　　「我已經說過不是薪水的問題，是我想換個環境。」

　　他瞪著她，她也回瞪。

　　過了幾秒，他頹然敗下陣來。從來都是這樣，阿淇雖然嬌小玲瓏，可是意志力卻是強大而堅定的，她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夠改變。

　　「算了，吃東西吧！這問題我們不要再討論了。不過你記得，如果你換了環境以後不適應，一定要馬上回來，我永遠需要你。」

　　他又說了「需要你……」那三個字如今像是一個咒語，有著神奇的魔力，讓她的心酸酸又甜甜的五味雜陳。

　　「嗯。」她連忙抓起酒杯，假裝喝酒，不讓他看到她動搖的神情。

　　吃飯的時候他們聊起過去，怎樣從剛開始的互看不順眼到後來的默契十足，還有公司開創期一起經歷過的點點滴滴。

　　他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了，一邊說還一邊喝酒，直到餐廳要打烊了才不情願的結帳。

　　一起搭電梯到停車場的時候他反而沉默了，安靜的空間裏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晚餐的結束，就代表著要說再見……他們都心知肚明，剛剛他提到的那些過去，反而在此刻變在壓在胸口上的沉重巨石。

　　「該死！我選錯餐廳了，應該選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阿淇今天住我家吧？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聊！」

　　她很想要答應他，天知道那誘惑有多麼強烈！可是她不能，否則她下的決心就毫無意義了。

　　「別傻了，你明天還要上班，給我快回家睡覺去！」

　　「什麼啊？你真無情！」她的拒絕讓他看出自己被這句話傷到了。

　　方聿淇強板起臉孔，從他手中抓過車鑰匙。「你喝太多，不要開車了，坐計程車回去。以後別喝那麼多酒，很傷身的，說了那麼多次你都不聽。以後喝了酒就不能開車，叫江潔接你或是坐計程車都好，總之自己的安全要顧好。還有，辦公室裏我準備的營養食品要定時吃，知道嗎？江潔說我管太多了，可是你這個人就是欠人念——」她的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突然低吼一聲，猛然抱住她。

　　「天！你說的對，以後沒有人像你這樣天天念我了，我怎麼辦？」

　　他的擁抱讓她全身虛軟，他在她耳邊炙熱的低喊讓她整顆心都快要輾碎。

　　莊予揚的情緒也激動著。他不想跟她分離，那種茫然的失落感讓他難受極了。

　　抱住她只是直覺的想要抓住點什麼，可是抱緊了她之後，那感覺卻是出奇的好。

　　她的味道好好聞，她的身體軟軟小小的剛好可以嵌進他的懷抱，他有種衝動想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體內，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了吧？

　　那種強烈到有點傻氣的想法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直到離別的失落感讓他體認到自己竟然完全不像平時的他了。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平常若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會覺得有點噁心，不過今夜，他想把他的心情表達給她知道。

　　方聿淇在他懷中震了一下。

　　他不會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麼殘忍，就像是判了她的死刑。朋友不是她想要的，可那就是他們關係的定位。

　　她只能慶倖自己離開是對的，她無法繼續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扮演一個他理想中朋友的角色。

　　她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腰，唯一也是最後的一次，放縱自己感受他的氣息、他的胸膛、強壯的手臂、陽剛的男性體熱、低沉的聲音……她渴望得無法自己……卻知道它們不會屬於她……

　　莊予揚被環抱的腰傳來酥麻的微量電流，他有些意外，每次他抱她，她總是嫌他煩似的把他推開，從來沒有那麼乖乖的讓他抱著過，更別說回抱他了。

　　他低頭看她，她仰起小臉，正對上他的視線。

　　她臉上的表情是淡淡的、苦苦的微笑，濕潤的黑眸凝睇著他，他大受震撼，因為她眼中帶著他說不上來的濃濃哀傷，看得他心緊緊揪了起來。

　　想要把她傷心抹去，想要……

　　在腦袋思考之前，身體先有了動作。

　　他低下頭，激動的吻住她的唇……

　　吻住她的那一刻，他忘了這麼做的目的，甜美的感覺溶化了他的理智，絲絲電流從接觸的唇瓣蔓延擴散到全身，他從不知道自己是那麼容易被「點燃」。那感覺強烈到令人害怕……感覺到她笨拙青澀的回應，讓他又憐又愛，更無法自拔的加深了那個吻。

　　她終於承受不住地輕吟了一聲，那細微的聲音稍稍喚醒了他的神志。

　　他在做什麼？他怎麼會吻阿淇？

　　一下醒過來的他倏然放開她。

　　她的表情還帶著茫然，夢幻般失神的雙眼、泛紅的雙頰、微腫的唇，簡直引人犯罪。他想要重新將她攬入懷中，再吻她一次，試試是不是仍如同剛剛感受到的那樣美好。

　　可是不能。他怎麼可以？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會……可能是喝多了。」

　　情不自禁。但是這個理由會不會薄弱的可笑？他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他現在才突然對她情不自禁？

　　他不知道。

　　腦筋一片混亂。最大的混亂來源在於——他到現在一想到那個吻還是全身發熱——從沒想過她的滋味會甜美到令他無法自拔。

　　不！別想了！阿淇是他的好朋友，他怎麼會有那種念頭！

　　方聿淇眼裏的迷亂散去，心裏僅存的一絲絲希望之火，因為他笨拙的解釋而澆熄了。

　　喝多了……原來是喝多了呵……

　　她是先恢復冷靜的那一個。「我懂，沒關係。」

　　退開，她在兩人間設下距離，一個他伸出手也抓不住的距離。

　　「前面有計程車，走吧！」她急急往前走去。

　　背對著他，是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流露出來的脆弱感情。

絕對官僚

第五章

　　計程車來到她家巷口。

　　「我走了。」方聿淇淡淡對坐在旁邊有如木頭一樣的莊予揚說，接著便打開車門下車。

　　他像是突然醒過來似的，急急追了下去。「等等！阿淇……」

　　她回頭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關於那個吻，他想再解釋，可是就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望著一臉尷尬狼狽、欲言又止的他，方聿淇淡淡彎起嘴角。

　　「不用說了，我明白。今天我們都喝了酒，加上要離開也難免會感傷。」

　　她都解釋清楚了，邏輯合理，沒有破綻。照理說，他應該為她的理智冷靜松了口氣，可是……怎麼他卻反而不悅。她就這麼簡單帶過，對她而言應該是非常重大的一件事？

　　「快回去吧！很晚了。」

　　她在趕他走嗎？他又更不高興的皺起眉頭。

　　她把雙手抱在胸前，像是冷，又像是一種防衛的姿態。

　　他走上前，脫下外套，搭在她肩上。「穿上吧！」

　　「謝謝。」

　　「我陪你走進去。」

　　「不用了，才幾步路。快上車，別讓計程車司機等了。」

　　他根本就不覺得讓司機等一下有什麼關係，頂多他多付一點車資，可是她卻不給他任何機會，轉身匆匆走了。

　　莊予揚挫敗的看著她的身影消失。

　　「先生，你還要不要坐車？」

　　計程車司機在催了，他只好悻悻的應了一聲，上車。

　　家裏的燈都暗了，四周十分安靜，也因此讓開門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明顯。

　　方家老二半夜醒過來，要走去廁所的時候，正好看見老姐沖進家門，然後迅速奔回自己房間。

　　搔搔頭，揉揉惺忪的睡眼，他不以為意的去上廁所。

　　站在冷冷的廁所裏，突然聽到女人低低的啜泣聲，他一下子被嚇醒了過來。

　　拉好褲子，他循著聲音找去，看到老姐房門沒關緊。偷偷往裏面看，老姐的模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老姐在哭？

　　她低著頭，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可是那壓抑的聲音他確定是哭聲。他實在太訝異了，他那個無所不能、凶巴巴、恰北北的老姐……竟然會哭？

　　她手裏緊緊抱著的是什麼？好像是一件男生的外套……那個顏色款式他好像看過……

　　老姐輕聲低喃著某個名字，他一震，那聲音裏深厚的感情撼動了他。

　　她閉上眼睛痛苦的擰緊眉心，反覆觸摸那件外套。他從來沒有看過老姐那麼軟弱的模樣，那是一個女人為情所苦的模樣，就算平常再冷靜堅強的老姐也沒有例外。

　　這時候他才知道老姐原來喜歡著莊大哥。

　　可是，老姐不是說她要離開莊大哥的公司了嗎？老姐說莊大哥最近交了個女朋友。

　　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莊大哥知道老姐喜歡他嗎？

　　不，老姐的個性不可能說，而她只要決定不說，沒有人可以看得出來。

　　突然心驚自己也行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他連忙躡著手腳回到自己的房間。

　　還好，要是讓老姐發現他知道她的秘密，那自尊心比天還高的她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沒有……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

　　睡著以後，他還一直很不安穩的作著惡夢。

　　莊予揚醒過來，刺眼的陽光讓他不舒服的悶哼一聲。

　　太陽怎麼這麼大，現在到底幾點了？看了下表，他整個人從床上彈跳起來。

　　該死！遲到了！他今天早上十點跟客戶有約！

　　怎麼會這樣呢？阿淇不是都會叫他起床嗎？她的奪命連環Call還電話那頭的怒吼比任何的鬧鐘都有用，讓他很久都不曾遲到了。

　　沖到浴室梳洗的時候，他突然想到——

　　對了，阿淇已經離職了！

　　他若有所失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昨夜失眠的原因。

　　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用冷水抹抹臉，他強迫自己專注在公事上。等會的客戶可是新客戶，第一次的提案事關重大，他沒有餘力分心。

　　莊予揚趕到公司時已九點四十了，他出於直覺看向方聿淇的辦公室，平常遲到總是給他臉色看的人不在。

　　不對，阿淇走了，那麼江潔呢？

　　像是呼應他的念頭似的，清脆的高跟鞋聲從外傳進來。江潔今天依舊是豔光四射、優雅耀眼。

　　「嗨！予揚。」

　　「你，呃，現在才來？」

　　「啊？有關係嗎？我看你也是剛到不是嗎？」

　　「……」

　　「對了，我正好想跟你提出，我覺得我們公司應該採取彈性上班制，不要打卡了，現在什麼時代了還打卡，真老土。尤其是我們這種型態的工作，上下班時間本來就不固定，不需要嚴守那些無聊的規定。」

　　他記得他曾經無數次跟阿淇說過這件事。江潔的想法跟他不謀而合，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無法說出同意兩個字？他的腦袋裏浮現的全是阿淇反對的時候，跟他爭得面紅耳赤的模樣……他想的全是阿淇……

　　「不！我不能同意。這事不要說了，等會跟客戶開會的資料請你準備好以後送進我的辦公室給我。」

　　他轉身走開，而江潔沒有想到莊予揚的反應會是這樣，一向順遂的她也不曾遭到這樣斷然的拒絕，她愣了一會兒，然後才嘟著嘴，一臉不悅的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跟客戶的會開到中午，突然間又有幾個緊急電話進來，一直忙到下午三四點，莊予揚突然感覺胃很不舒服。

　　咕嚕咕嚕的怪聲傳來，他才知道自己是餓了。也對，一早起來到現在都還沒吃過東西。

　　以前他遲到，阿淇知道他沒空買早餐總會幫他準備一份，他一到就逼他吃。她會碎碎念什麼早餐很重要，然後把本來沒有胃口的他，被逼到為了讓她早早閉嘴而大口把早餐吞掉。

　　現在想想，那時真好……

　　他撥了內線電話給江潔。「可以幫我買一點東西吃嗎？」

　　電話那頭的她沉默了一會。

　　「予揚，」她語氣嚴肅。「我想我必須跟你說清楚。你請我來公司是要協助你的，我也覺得這份工作很有挑戰性，所以才接下這個職位。幫你買東西這種事情不應該是特助做的。我不知道以前的方特助是怎樣，但我希望你能夠肯定我在專業上的貢獻，像今天早上跟客戶的簡報，我不是提出了一些建議而客戶也很喜歡嗎？我希望我以後可以專注在做事上，而不是分心去做那些瑣事。」

　　這次沉默的換他了。

　　似乎察覺到他不太高興，江潔也是個聰明人，立刻放軟了口氣。

　　「對不起喔！生氣了嗎？我只是誠實的把我的看法講出來，這樣以後才不會有疙瘩。你不喜歡、你不滿意的話，也可以告訴我你的想法啊！你希望我跟方特助一樣嗎？你說嘛！我們可以互相溝通、互相調整。」

　　他已經不想說什麼了。

　　江潔說的沒錯，他不該用阿淇的標準去期望她。她們是不同的人，特長不同、個性不同、擅長的事情也不同。

　　而且也不可能有人跟可淇一樣……

　　突然間，他感到濃濃的失落，突然間，他強烈的思念起來那個人……

　　如果現在她在身邊，該有多好？

　　「我知道了，沒事了。」

　　他掛上電話，但已經沒有胃口了。

　　整整兩個禮拜，莊予揚覺得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無論是在事業還是愛情上。

　　即使公司業務沒有什麼大問題，甚至還開發了幾個潛在的新客戶。

　　即使江潔對他毫不保留的展現交往的興趣，但是他卻不知為何，意興闌珊了起來。

　　他就是覺得其名的煩躁，心像是缺了一塊，空空的，好難受。

　　早上一個人在床上醒來，覺得少了什麼。用力吸一口氣，已經嗅不到想念的淡淡清香。

　　到公司時會不由自主的往旁邊的辦公室看，頻繁到江潔又羞又喜的對他眨眼，他卻急忙轉開頭。

　　晚上吃飯，帶江潔去那些高級又昂貴的餐廳吃飯，卻覺得食不知味。有一次忍不住了，他問餐廳侍者可不可以幫他做一道紅蘿蔔炒蛋，說出口看到待者瞪大的眼睛，他才回神察覺自己鬧了多大的笑話。江潔一個晚上都鐵青著臉，似乎覺得丟臉極了，可他卻不想解釋或安撫她。

　　他覺得自己變了，每個人都來問他有什麼心事。他說沒有，他們不信，說他最近都沒有了笑容。

　　哪里不對勁了？

　　他不知道。

　　這天趕著去一個客戶那裏，到達客戶公司樓下才發現，最重要的預算表竟忘了帶。

　　該死！

　　這又是另外一個毛病——他老是恍神，忘東忘西。

　　他抓起電話，撥打了最熟悉的快速鍵。

　　「喂。」聽到那清冷的聲音他的心情鎮定下來，那個聲音一向有令他安定的力量。

　　「喂？阿淇，我跟你說，我把公司的預算表忘了帶了。別罵我，我現在在他們公司樓下，等一下幫我送來好嗎？」

　　電話那頭的她沉默了幾秒，才道：「我已經辭職了。」

　　他僵住。是啊！他怎麼會忘了？「對不起，太習慣了就……」

　　「沒關係，要我幫你聯絡公司的人嗎？」

　　「不、不，我自己打電話就好。」

　　沉默再次降臨……

　　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可是他不想掛電話，顯然她也是，兩人沉默著。莊予揚突然間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懷念這個聲音。

　　「咳，沒事的話就再——」

　　「等等！阿淇！先別掛電話！」

　　「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事，他只是想再多聽聽她的聲音。不過這麼說太奇怪了，他只能儘量找話題。

　　「你現在在做什麼？上班嗎？」

　　「嗯。」

　　「你的新工作怎麼樣？還習慣嗎？」

　　「還好。」

　　「公司在哪里啊？你上班方不方便？」

　　「公車可以到。」

　　他知道阿淇講話就是這樣，尤其是講電話，儘量精簡，原因是為了省電話錢。

　　可是他現在希望她可以多講幾句話，讓這通電話可以長點。

　　「你——」

　　「你——」

　　「你先說。」

　　「你先說。」

　　他彎起嘴角，為他們的默契，心情突然間輕鬆了起來，能夠聽到她的聲音，仿佛是乾涸的土地被賜予了濕潤的清水。這是他要的——他頓時瞭解了。

　　「你不是急著要一份檔？先去處理你的事情吧！」

　　啊？

　　他很失望，可是阿淇說的有道理。「你說的對。」

　　他該掛電話的，他知道，只是做不到。

　　讓他疑惑卻也高興的是，阿淇似乎也沒有掛上電話的打算。就這樣，兩個人在電話兩頭沉默，氣氛卻不尷尬，而是一種舒服的感覺。知道對方都想跟自己說話，知道對方都不捨得掛電話……

　　「好了啦！你先去忙！」

　　電話這頭的方聿淇臉紅了起來，心臟怦怦的跳。她慶倖他沒有辦法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一通打錯了的電話，一段沒什麼內容的對話就足以讓她反應這麼大。

　　她離職的決定是正確的，再待在他身邊，她沒辦法確定能夠隱瞞對他的感情。

　　「可是我還想跟你多講講話。」

　　可惡！她臉更紅了。「笨、笨蛋！公事要緊，我要掛電話了。」

　　「等等！阿淇！」聽她要掛電話，他急了起來。「我等一下去找你！這邊的事情忙完，我就去找你！」

　　「我在上班。」

　　「我知道。沒關係，我到你公司等你下班，然後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好久沒見到你了。」

　　「你……你幹麼這樣？」方聿淇有些措手不及，有些慌亂，有些陌生的期待，她被他突兀的決定給弄得亂了方寸。

　　「我想你。」他脫口而出，而當他說出來之後，才發現那是真的。

　　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想她，好想她。

　　方聿淇愣了、懵了、亂了……「你、你、你……無聊！幹麼講這種話？噁心死了！」

　　被罵了，可是莊予揚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很高興。就是這個！阿淇講話就是這個樣了！他腦袋裏浮現她鼓聲腮幫子瞪他的模樣。她的瞪視，那強烈到只專注在他一個人身上的視線，總是帶著一股讓他竄過骨髓的酥麻快感。

　　現在他才想到以前他總愛惹她生氣，是不是其實是為了讓她瞪他，然後罵他幾句？

　　他現在好像明白那種小男生喜歡欺負自己喜歡女生的心情了……

　　「我六點才下班，你不要太早來，公司的地址是……」

　　他沒有來得及多去分析自己的想法，趕忙把她說的地址給記下來。

　　「那就待會見了！」他整個人都有力氣了，一反連日來的鬱悶。

　　「隨、隨便你啦！」

　　她終於掛了電話，久久，他還看著手機，傻傻的笑。

絕對官僚

第六章

　　方聿淇的新公司位於市郊，是一個五金零件工廠。

　　工廠裏清一色都是男人，女性只有一個中年的會計還有方聿淇。她的工作包含了老闆特助、業務、總務和負責管理所有工廠大大小小的雜事。

　　雖說才剛上任一個禮拜，可是以她的工作能力，早早就把公司上下馴服得心服口服。

　　工廠從來沒有學歷那麼高、頭腦那麼聰明、做事那麼有效率的人，所以大家自然也都是以崇拜的眼神仰望她。她講的話沒人敢有意見、敢反駁——包括老闆。

　　「這份資料完全不行！我已經跟你說過，以後都要用固定的格式，這樣公司的檔才能統一，資料建構才能完全。」

　　「可是你說的那什麼程式，我還是不會用耶！」

　　「不是教過你兩次了？」

　　「呃……」

　　「算了算了，你過來，我再帶你從頭到尾操作一次。」

　　莊予揚在好心的工作人員帶領下，走間這間簡陋的辦公室，聽到以上的話，看到一個畏畏縮縮的壯漢站在方聿淇的身邊虛心聽講，不覺莞爾。

　　阿淇還是一樣，把每個人都管得死死的。她很凶，可是又讓人不得不信服她的話。她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同事有疑問，她總是不厭其煩的講解一遍又一遍，有困難，找她的話她絕不推託，一定一肩扛下。

　　「這樣懂了嗎？」

　　男人搔搔頭。「嘿！看你做好像很簡單，可是我每次試都不順。」

　　「那你做一次我看問題出在哪里。」

　　她跟那個男人一起看著電腦螢幕，還不時靠過去指示他應該按哪個鍵，那樣看似親密的面面莫名的讓莊予揚火大了起來。

　　「阿淇！」

　　「咦？你來啦，這麼早，我不是叫你晚一點。」

　　看到莊予揚，她的心不受控制的漏跳了一拍，可是她又不能讓自己表現得太失常。

　　他聳聳肩，心情一整個不爽。見到阿淇的喜悅被剛剛的畫面打亂了不說，她的話更是雪上加霜。

　　「你坐一下。」

　　她的注意力又轉回男人身上，莊予揚因為她冷淡的態度，臉不不悅的表情更明顯了。

　　「啊？阿淇你朋友喔？」反而是那男人先開口。

　　他對著莊予揚憨憨的笑，黝黑的皮膚使得牙齒更白，像是某種牙膏廣告的主角似的。

　　「阿淇」這兩個字讓莊予揚大受打擊。他跟她很熟嗎？他以為阿淇是他所專屬的，哪里輪得到這不相干的人也來叫她「阿淇」？

　　「我叫江偉明，是這間工廠老闆。你好。」

　　原來是阿淇的新老闆？

　　哼哼！

　　「你好，我是莊予揚。」他很反常的對一個剛見面的人沒給什麼好臉色。

　　「噢，你好，你來找阿淇是——」

　　「好了！別聊天了！快點把這份文件給我打完！」方聿淇很不客氣的打斷兩人的談話。

　　看到阿淇拍他的頭，看似不禮貌的動作，其實沒有一定程度的親密是不可能做得出來的！莊予揚臉上又黑了幾分。

　　「好、好、好，你別催我，你知道我最不在行的就是電腦了。」

　　「不在行也要學，現在哪個公司不電腦化了？」

　　「要不然請個人來做這些。」

　　「請什麼人？公司又沒有多餘的錢浪費。更何況這些你一定要學，以後對你有幫助。」

　　「呃……」

　　江偉明被自己請來特助念了，可是對方的話又偏偏讓他無所反駁，只得乖乖在電腦前敲下一個又一個的數字。現在到底誰是老闆？這個問題他已經沒有餘力去想了。

　　好不容易打完，得到方聿淇的認可，他松了口氣。

　　「阿淇，既然你有朋友來找你，那就早點下班好了。」

　　「不用了，我不喜歡早退。」

　　「咦？可是讓人家等不太好。」

　　「少來！你是想叫我趕快走，然後你跟阿汪他們要去喝酒吧？」她冷著臉，銳利的眼睛仿佛雷躲光可以穿透人心。

　　江偉明只能尷尬的傻笑。

　　「我跟你講多少次，不要喝酒，你怎麼都不聽？肝又不好，平常又不好好保養。我問你，早上叫你喝的蜆精喝了沒？」

　　莊予揚聞言，無法置信的眯起眼，額頭上的青筋隱隱抽搐著。

　　她竟然給別的男人喝蜆精？

　　不對！那是他的！

　　應該是他專屬的！

　　一口氣便梗在胸口，沒來由的躁怒直竄上腦，他黑著臉站起來，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冷靜。

　　「你幹麼？」

　　阿淇的驚呼讓他回復一點神志，發現自己抓著她的手把她拉到身邊。

　　可是他不放。

　　抓住了就不放。

　　是他的。她是他的！是屬於他一個人的！

　　「走！」

　　「走去哪？」

　　「跟我走就是了！」

　　「你——」

　　把方聿淇帶離那個地方，直到進到車子裏面，莊予揚還是鐵青著臉。

　　「你發什麼神經？」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反而質問她，「為什麼才一個禮拜，你就跟那個人那麼熟？」

　　她微皺起眉，覺得他的反應好奇怪。「那個人？你說阿明？」

　　很好，他們都互稱小名了。

　　莊予揚幾乎咬碎了牙。

　　「我跟阿明當然熟，他是我表哥。」

　　「什麼？」

　　「我們從小就認識了，怎麼不熟？很熟又怎樣嗎？」

　　他啞然無語。他是不能怎樣，可是就是討厭看到她跟別的男人比跟他更親密，連親人也不行！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態，他沒有深思，全部的心思都被狂暴的醋意所席捲了。

　　「不公平。」

　　「你說什麼？」

　　「不公平！我也想跟你從小就認識。」

　　有些哭笑不得，方聿淇看著眼前的男人，忿忿不平的模樣跟平常那不可一世的神氣簡直判若兩人，卻奇妙的撩動她的心弦。

　　「你是怎麼了？」她的心，柔軟了。

　　「我也不知道。」

　　伸出手去碰觸他沮喪的臉，她放縱自己仔細的去看他，這個她喜歡的男人。而她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他的不對勁。「你好像瘦了。」

　　「這幾天都沒吃好也沒睡好。」他很誠實。

　　「為什麼？」她緊張起來。「最近公司應該沒有什麼緊急狀況才對，活動時間也都沒撞期，莫非是報稅的問題？不對啊，會計師事務所那裏我都已經先跟她樣核對好了——」

　　「不是。」他截斷她的話，不這麼做的話，她會滔滔不絕的一直念下去。

　　「那你是怎麼了？」

　　她那掩飾不住關切的眼神暖了他的心。

　　「以前沒有感覺，可是你不在了，我才發現你有多重要。」

　　她的心跳停了幾秒，然後又猛烈的狂跳。

　　他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

　　不！他的意思應該只是她是個很好的助理，把他的生活都打點得很好，現在她離職了，他有點不習慣而已。

　　是的，習慣了，只是習慣而已。

　　「少來了，是江潔吧？怎麼？跟她交往不順利？」她提醒自己還有江潔這號人物的存在。

　　雖然說起這個名字會刺痛她的心，她還是假裝不在意的提起。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會錯意，把他的話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去解讀。

　　莊予揚挑眉。跟江潔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真的！我需要你，阿淇，你回來好不好？」

　　她回來就好了，一切就正常了。他不會再有那些煩燥的感覺，不會老是覺得失去了什麼，他可以變回原來的他，他們還是最好的夥伴、朋友。

　　「不可能。」

　　他瞪著她，為她那毫不留情的拒絕。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談過好多次了，可不可以不要再說了？」

　　他抿著嘴，看起來很不開心。她有些不忍心起來，在這件事裏面他是無辜的。

　　是她擅自喜歡上他的。他沒有錯，錯的人是她。

　　她片面斬斷了他們的友情，勉強他改變原來的生活，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得要遷就承受她的驟變。

　　他的困惑不解是可以理解的。

　　他並不知道她喜歡他……

　　「嘿！」她刻意提高了音調，讓聲音聽起來輕快些。「你不是說要去吃飯，想吃什麼？我請你！」

　　他沉鬱的盯著她。「我想吃你煮的東西。」

　　方聿淇一怔，然後溫柔的笑了。

　　「好啊！走，我們去超市買東西。」

　　莊予揚隔天上班的時侯是吹著口哨進公司的。

　　因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心情那麼好了，所以一堆同事都用怪異的表情盯著他。

　　他整個人感到神清氣爽。昨夜吃了想吃的東西，這十幾天以來第一次覺得吃飽了。不只是實質上的飽了，還有精神上的飽足。

　　跟阿淇在一起也沒有做什麼，大都是聽她念他又把家裏搞得亂七八糟，只是看著她收拾東西的背影，就覺得好滿足。

　　阿淇真是他活力的來源。

　　他噙著微笑，想著今天晚上再去找她。

　　是啊！她離職了又不表示他們不能做朋友了。真不知道前一陣子他低潮個什麼，笨呐！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辦公桌上的一份檔的時侯消失了。

　　他按了內線把江潔叫進來。

　　「這是什麼？」他質問。

　　江潔雙眼閃閃發光，掩不住興奮的對他說：「很棒對吧？我接的第一個Casc。成功簽約了！我之前沒告訴你是想給你驚喜，我都跟對方談好，你只要在上面簽名就可以了。」

　　與其說驚喜，他的感覺更像驚嚇。頭疼的撫了撫太陽穴，他壓抑發脾氣的衝動。「你為什麼不事先跟我商量就擅自主張？這個時間點我們還有另外一個案子要進行不是嗎？到是人力物力的供給都會出現狀況，你想過怎麼解決嗎？」

　　她擰起秀麗的眉。「考慮那麼多的話，就別做事了。不試試看又怎麼知道不行呢？我以為我們兩個的個性都不是那麼保守的人，一樣做業務的你應該知道時機有多重要，錯過了這次，要抓到這個客人可就很難了。」

　　他無法反駁說他不瞭解她的想法。確實，他們的思考模式很相近，都敢沖、有冒險精神，可是他改變了，在阿淇的潛移默化之下改變了。看到這份合約書，他想到的是公司以現階段的狀況到底做不做得到，吃得下這筆生意還是吃不下。

　　與其擴棄營業額，她想的是維持公司的信譽。萬一到時候做不出來或是無法達到盡善盡美，反而對公司有害。

　　「這份合約我們不能簽。你去跟客戶解釋，如果他們願意更改時間的話，還有可能。」

　　江潔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的樣子像他是個外星生物。「什麼？我不能接受！太離譜了！哪有人會把生意往外推的？莊予揚，我無法理解你的想法。我當初接受這份工作是以為我們的理念相符，可是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苦笑。突然間瞭解了以前所不瞭解的事……在阿淇離開他以後。

　　「當初我也那樣以為。可是我發現就是因為我們太想像了，所以在一起不但沒有加乘的效果，反而只會互相摩擦。我需要的不是另外一個我，而是一個可以把沖過頭的我拉回來的力量。很抱歉，你不是那個我需要的人，我相信我也不是你需要的人。」

　　江潔瞪著他，聰明的她明白了他話中的涵義。

　　其實她又怎麼會沒有感覺？剛認識之初，她覺得他們兩個簡直是天作之合，可是共事之後，所有的問題才一一浮現。他不是她想像中那樣的人，她卻因為初見面的第一印象，就想當然耳的把他套進自己的幻想裏。他們各自分開的話都是團體中最閃耀的星星，可是靠得太近只會刺傷彼此的眼。

　　她都明白，只是……還有點不甘心。

　　「我喜歡跟你聊天，有喜歡有你這個朋友，你聰明、能幹、有企圖心，跟我一樣。」他說。

　　她接著道：「可是我們不適合當工作夥伴或是親密的戀人。」

　　「是的。」他回答得沒有任何猶豫。

　　江潔咬牙，不得不同意他說的是事實。

　　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呵！她以為找到真命天子了，放棄實在可惜。可是如果明明知道有問題還硬要執著的走下去，那太愚蠢、太不理智了，那不是她的作風。

　　「算了，我也不想要你這種男人當男朋友。」

　　莊予揚苦笑。「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幸好我們在更進一步交往前就認清這件事。」

　　他松了口氣。她跟他都是乾脆的人，不拘泥過去，一旦走錯路，不會一直懊惱哪里犯錯，而是轉個彎往正確的路走。

　　「還可以當朋友？」

　　「嗯。」她瀟灑的笑笑，揮揮手，轉身離開。

　　莊予揚看著她的背影，她的離開沒有帶給他任何痛苦的感覺。

　　他終於厘清了一些事情。他以為自己喜歡江潔其實不然，他只是在她身上發現另外一個自己。

　　他需要的人不是她，腦海裏自然而然就浮現另一個身影……

　　他怔愣住了。那個人的影像那麼清楚，根本就無從忽視。

　　那時阿淇離開的背影，像是活生生的將他的一部分撕離，那樣的痛苦。為什麼他到現在才發現？

　　他根本無法沒有她，他需要的人……一直是她！

　　傍晚六點，方聿淇還在趕一份文件，昨天被莊予揚拉著提早下班，害她原先排定的工作計畫大大被打亂，今天她預估得多花兩個小時能夠趕上進度。

　　「嗨！」

　　聽到那陽光的、充滿愉悅的嗓音闖進她一點都不陽光的世界裏，她抬起頭，用見鬼的眼光看著他。「你來幹麼？」

　　「等你下班啊！」莊予揚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

　　「我們有約嗎？」

　　「沒有約就不能來嗎？」他反問

　　她皺起眉。

　　這是什麼情形？她沒有心理準備面對這些。

　　她可以容忍像昨天那樣，偶爾放縱自己跟他在一起，假想他們還是好朋友，這樣也許有一天，她對他的感情會慢慢淡去，見到面時也不再會因為得不到的渴求而疼痛，也放……某天她甚至可以祝福他的戀情，做到衷心為他感到開心。

　　哦，好痛！

　　被自己幻想出來的畫面刺傷的她，覺得自己好沒用。可是話說回來，太過頻繁的見面，對達到這個目標是完全沒有幫助的。

　　「你有什麼事？」

　　「沒有啊！就想看看你。」

　　「昨天已經看過了！」

　　「昨天看過，今天也可以再看啊！」

　　方聿淇根本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只能無言以對。

　　又過了很久，他一點要走的樣子都沒有，一直笑眯眯的看著她，看得她渾身不自在，臉蛋兒慢慢的發熱。

　　「我今天很忙，沒空理你。」

　　「噢，沒關係！你忙你的，別管我。」

　　什麼叫「別管我」？她很想對他大吼，他就這麼大刺刺的坐在她面前，她又不是瞎了、死了，怎麼可能不管？

　　「六點了，你不用吃飯嗎？」她想把他趕走。

　　「吃飯？嗯，好主意！阿淇你也餓了吧？我們一起去吃飯，吃完飯我再送你回來加班。」

　　看著他興奮的臉，仿佛可以看見他背後長出一根又長又長滿毛的大尾巴咱答咱答的對著她直搖，像只等待主人帶去散步的大狗狗。

　　她又好氣又好笑，一下子忘了該拒絕。被莊予揚逮到這個機會，他熱燙的大手已經半強勢的把她牽起來。

　　「走吧！」

　　握著她的手，莊予揚的心漲得滿滿的，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心。即使他以往跟女人交往過，但從來沒有過那種只牽著手就產生如此強烈悸動的經驗。

　　以前也不是沒有跟阿淇牽過手，怎麼現在的感覺會那麼強烈？

　　是心境的轉變吧？明白了阿淇在他心中的重量，她的離開提醒了他這個事實。

　　看到別的男人接近她，他竟會憤怒到失去理智。這些種種只說明了……他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在乎她！

　　比起對阿淇的感覺，以前他那些戀情好像都只是遊戲。女人對他出示好感，他就隨意的接受了，似乎從來也沒有主動的想要一個人。

　　不過現在可糟了，他還沒有追求的經驗，不知道要怎樣讓阿淇明白他的心意，不知道要怎樣讓阿淇也喜歡上他。都那麼多年的朋友了，要突然說：「阿淇，我發現我愛你，跟我在一起吧……」

　　好像很奇怪。

　　不管了，就先用他們最熟悉也最舒服的方式相處吧！然後，他會慢慢讓阿淇知道。

　　「你在發什麼呆？笑得好奇怪。」方聿淇眯起眼，戒慎的看他。

　　莊予揚回過神，嘿嘿一笑帶過，然而牽著她的手卻緊緊的沒放開過……

　　六點，又是下班時間，工廠門外準時出現一台跑車。剛開始炫亮的外型還引起工人們的討論，不過，過了十幾天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

　　「阿淇！」

　　聽到這聲充滿朝氣的叫喚，所有圍在方聿淇身邊找她講公事的同事自動散開，仿佛有默契的不打擾她，眾人臨走前還對她眨眨眼。

　　那暖昧的眼神是怎麼回事？方聿淇氣炸了。不管她怎麼解釋莊予揚只是朋友，都沒有人相信，認定了那個每天下班來接她的大帥哥正猛烈的追求著她。

　　她轉頭，對著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給予一個白眼。「我看你公司最近很閑喔？是不是快倒了？怎麼這麼有空？」

　　「倒？怎麼會，公司的營運好極了，我最近工作很努力，每天都提早兩個小時到公司上班，而且也很有效率喔！以前你老愛念我正事不做，老跑去做些跟工作沒關的事。現在我洗心革面，很認真的把公事擺在第一，這樣才能趕在六點之前來接你下班。」

　　她很想對他說，不用趕也沒關係，最好別來了！可是她想也知道，他的反應會是怎樣。這是她第一次覺得，他是個黏得甩開的大麻煩。

　　「可以走了嗎？」

　　「不行。」

　　「噢，好。沒關係，我在這裏等。」他熟門熟路的找來椅子，拿起辦公室的報紙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一副恰然自得的模樣。

　　這種情況，她怎麼有辦法繼續工作下去？把手邊的文件打完，她終於投降。

　　看到她關電腦的動作，莊予揚眼睛一亮。「可以走了嗎？今天真早！」

　　怕他以為自己是為了他才這麼早走，方聿淇紅了臉辯解，「剛好今天的事都處理完了。」

　　他不在這點上根她細究，事實上，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終於可以獨佔她的時間了。

　　「今天週末，我們先去吃飯，然後去買東西。我買了新出的CSI影集DVD，我們今晚看通宵。」

　　天！他倒是都計畫好了，問題是也沒有事先詢問她的意見。

　　不，最大的問題是她根本就不想拒絕這麼誘人的邀約——跟他共度整個週末。

　　可惡，再這樣下去，她要怎麼跟他保持距離？又怎麼能夠保證他不發現她對他的感情？

　　「你都不用跟江潔約會的嗎？」有哪個正常的男人會把週末花在朋友身上，而不跟女友出去？

　　「江潔？咦？我沒有告訴你嗎？她離職了。」

　　她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了。「為什麼？」

　　「我發現我跟她合不來。」

　　什、什麼？「亂講！你不是說過第一次遇到跟你這麼合得來的女孩？」

　　「就是太相像了，所以我跟她在一起幹麼呢？一點意思都沒有，跟你在一起還比較有趣。」

　　跟、跟她在一起還比較有趣？

　　方聿淇心都亂了，忙低下頭假裝在收東西。

　　她自己沒有發覺，但那紅透了的耳朵在莊予揚的眼裏看起來……好可愛。

　　為什麼他以前就沒有發現呢？阿淇其實很容易害羞的吧，只是她總以堅硬的態度武裝自己，可平常越是凶巴巴的人，偶爾顯露出來的羞怯越讓人萌生愛憐之心。

　　他想更加疼愛她，想更常說些讓她害羞的話，想看她更多更多的面貌……

　　就在他的幻想暴走的同時，她開口道：「你、你這傢伙就是喜新厭舊！前一陣子才說喜歡人家，沒幾個月就又改變心意了。」

　　聽著她的指控，他不在意，反而咧嘴笑了起來。「那是因為我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真正要什麼，不過現在我知道了喔！」

　　方聿淇很想問他到底知道了什麼，他要的又是什麼，可是一抬眼，看見他的笑容，卻又有些呐呐的遲疑該不該問。畢竟，那跟她無關不是嗎？

　　「好了嗎？走吧！」

　　她錯過了問的時機，只能附和他的話。「啊？嗯。」

絕對官僚

第七章

　　他們先去吃飯。吃的不是什麼豪華餐廳，而是兩人都很喜歡的平價義大利面。

　　吃完飯後他們去逛百貨公司，陪他買衣服。

　　他在知名的義大利品牌是VIP，專櫃小姐看到他馬上堆滿笑容，介紹他最新一季的新裝。

　　他一身剪裁合身的新款西服從更衣室裏出來的時候，方聿淇微微張開小嘴，愣了好幾秒，就連已經看習慣他的她，竟在這瞬間也有種暈眩感……

　　那品牌的衣服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似的，不是他那樣挺拔的身高、寬廣的胸肌、結實的小腹還有修長的雙腿，是穿不出衣服的質感的。

　　「哇！真是太帥了！」

　　「莊先生穿這套西裝，比我們的Model還適合！」

　　專櫃小姐圍著他，一雙雙愛慕的眼睛表達出她們講的話絕對不是客套場面話。

　　「是嗎？」莊予揚也很滿意衣服的質感跟剪裁。「那就帶一套。另外襯衫每種顏色各帶一件。」

　　方聿淇聽到他的話，突然間醒了過來。「什麼各帶一件？你要那麼多件襯衫幹麼？」

　　開玩笑，一件襯衫就是一般大學畢業生半個月的薪水了，這傢伙竟然說什麼各帶一件？

　　「呃……總要換著穿。」

　　「你的襯衫已經夠多了！」他衣服的數量她再清楚不過。

　　「可是送洗很麻煩。」

　　他的話簡直讓她氣炸，他一定又亂丟那些只有一點點髒的衣服了。「以後我幫你洗！」

　　莊予揚聞言眼睛一亮，咧嘴露出好幸福的笑。「好啊！以後你都要幫我洗衣服喔！」他伸手懷抱住她。

　　她羞紅了臉的拼命推開他。

　　這傢伙是怎樣？她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嗎？他幹麼高興成這樣？還在人前做這種動作，真是、真是……羞死人了！

　　方聿淇本人沒察覺，不過旁邊的專櫃小姐們都暗暗歎了口氣。條件這麼優的男人果然名草有主了，聽他們的對話不難明瞭他們的關係匪淺。以後都幫他洗衣服，那不就表示一生一世了？

　　「小姐要不要也看看我們的新裝？」機伶的專櫃小姐馬上做起生意。「莊先生現在穿的這件也有做女裝喔！同一塊布料做出來的，剪裁貼身而且女性化，很適合情侶一起穿喔！」

　　「我？我不用……」

　　「真的？太好了！快拿來給她試試看！」

　　方聿淇的反應跟莊予揚幾乎同時而且完全相反。

　　「我不想買衣服。」她瞪他。尤其是這麼貴的衣服！

　　「買不買再說，先穿穿看。我想看！」

　　禁不住他的要求，她勉為其難的換上女裝。

　　連方聿淇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牌子貴得真的有道理。那質感、那剪裁，就連她這麼平凡的人穿起來以後也變得英氣勃發，精神奕奕。

　　「好看！」莊予揚穿著同樣質料的衣服站在她身邊，看著鏡子裏的她，高興的眯起眼。「你瞧！我們兩個多配！」

　　她強迫自己不要因為他無心的話而想歪了。他指的是衣服，對，一定是指衣服很配而已。

　　「一起買下來吧？」

　　方聿淇遲疑了。

　　原本的她是一定不會買的，可是看著鏡裏的他跟她，又有點不捨得拒絕跟他穿同樣衣服的誘惑。

　　「就這麼決定了！小姐，幫我們結賬。」

　　不給她後悔的餘地，知道她節儉個性的莊予揚已經早一步替她做好決定。

　　提著兩大袋衣服，兩人並肩走進地下停車場，說的卻是沒什麼情調的話題——

　　「剛剛你刷卡的錢我再匯給你。」

　　「不用。」

　　「怎麼可以不用？」

　　「我們之間需要算得那麼清楚嗎？」

　　「朋友也要明算賬。」這是她做人的原則。

　　莊予揚突然停下步伐，抓住她的手，低頭對她說：「我們不只是朋友。」

　　她張開嘴，有幾秒鐘無法反應。

　　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不只是朋友？那還是什麼？

　　心被打亂了，她一個人胡思亂想了許多，可是就在她發愣的時候，他已經牽著她的手到車子旁邊，替她開了車門。

　　「上車嘍！」

　　坐上車以後，她突然想也許不問也好。

　　想也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朋友、親人、夥伴，他們的關係確實比一般朋友要來的深厚，但也就僅此而已。她還期望什麼呢？

　　她不需要他的答案來讓自己再受傷一次。

　　感覺陽光的照射，方聿淇醒過了。

　　眼前是莊予揚的睡臉。他們靠得很近，近到共用一個枕頭。她瞠大眼，這下子真的醒了，全身僵硬得無法動彈。

　　怎麼會跟他躺在一張床上？

　　她只記得昨天晚上看影集看到很晚，到後來演什麼她根本就搞不清楚了，迷迷糊糊在沙發上縮著睡著，依稀好像記得他問她要不要去床上睡，然後抱起了她……

　　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一起睡的經驗，只是現在她的心情已經不一樣了。看著他的臉她會臉紅心跳，會想要靠近，想要碰觸。

　　伸出手，遲遲不敢撫摸他棱角分明的臉龐……

　　不管他們的距離那麼近，她也沒有碰觸他的權利。

　　她不是他的情人呵……

　　猛鎖回手，心像針刺一樣的疼，疼到幾乎無法呼吸。

　　太痛苦了，在他身邊卻無法擁有他。她退開，想要遠離他，床鋪的震動讓他醒了過來。

　　「嗨！早！」

　　他的聲音還有濃濃的睡意，低沉而性感。

　　惺忪的眼直勾勾的盯著她，他彎唇笑了。被他那樣看著，她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般無法移動分毫。

　　「過來。」他不滿他離他那麼遠。

　　幹麼？

　　她還沒有問出口，就突然被他摟進懷裏，唇上濕潤的感覺讓發愣的她終於驚覺自己被吻了。

　　僵硬的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就這樣讓他廝磨著她的唇瓣，進而啄吻著發出細微的聲響。那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聽起來格外明顯，讓她羞得連耳根於都紅了。

　　他、他在做什麼？

　　回過神的方聿淇想推開他，卻被他摟得更緊。

　　「莊——」她一開口，還沒喘過氣來，反而給了他的舌頭有機會直闖她的口腔，竄過脊髓的麻痹快感令她渾身虛軟。

　　那是個扎扎實實、濃烈而甜膩的熱吻，充滿性感和欲望，不是上次那個喝醉之下的一時迷亂可以解釋得了的。

　　她慌了，那樣火熱的親吻讓她的心臟都快要進裂了。

　　到底……那是怎麼回事？

　　不知吻了多久，當他終於放開她的時候，她幾乎都快要斷氣了。

　　「你、你幹麼吻我？」漲紅了臉，她氣息不穩的指控他。

　　這次他沒有說對不起，反而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因為我想吻你！」

　　「什、什……什麼叫你想吻？怎麼可以想吻就吻？」

　　「不行嗎？」

　　「當然不行！」她提高了音量。

　　方聿淇簡直快要瘋了。他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他是野人嗎？

　　「上次不也吻了？」

　　「上次我們都喝了酒！」

　　「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接吻是情人才會做的事，我們又不是情人！我們只是朋友，記得嗎？」

　　這傢伙！頭殼壞掉了是嗎？

　　「那我們不要做朋友，做情人吧！」

　　莊予揚笑盈盈的凝視著她，方聿淇則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他說了什麼？她的腦袋似乎沒有辦法對他的話做出任何處理判斷。

　　似乎覺得她傻愣愣的樣子很可愛，他又傾身啄了她的唇一下。

　　「嗯。」他很滿意的點點頭。「這樣我就可以常常跟你接吻了。因為我最近腦子裏全是你，一天到晚都想吻你想得要命。」

　　「開……什麼玩笑？」她的聲音顫抖著。

　　「不是開玩笑，阿淇。」他直勾勾的凝視著她。「我是認真的！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講這件事很久了——當我的情人吧！」

　　認識莊予揚這個男人不是一天兩天了。在學校求學的時間不算，公司創業以來的這幾年，他們幾乎朝夕相處，方聿淇對他有足夠的瞭解，知道他這個人衝動、積極，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完全不顧後果。

　　至於他對感情的態度喜新厭舊、沒定性。雖然大多數是女孩子主動接近他的，可是他向來也都來者不拒，通常約會過幾次以後就無疾而終了。

　　當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以後，他突然對她說：「當我的情人吧！」

　　教她怎麼相信他認真的程度有多少？或許他在說的當下是認真的，不過，過了一個月、兩個月以後呢？

　　星期一，方聿淇頂著黑眼圈來上班。自從上個星期六從莊予揚家逃也似的跑回家之後，她就煩惱的吃不下也睡不著。

　　她難得的遲到了十幾分鐘。沒辦法，為了要掩蓋難看的黑眼圈，她得用平常不用的遮瑕膏和粉底。

　　「不錯呐！」

　　「男朋友浪漫噢！」

　　工廠的工人、辦公室的同事，甚至是掃地的阿桑，看到她都投以曖昧的眼神。

　　方聿淇皺起了眉。他們在講什麼她完全不知道，而她討厭那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

　　不過她很快就得到答案了。一走進她的辦公室，她差點驚呼出聲，不，那根本就不能夠稱為辦公室了，沒有可以辦公的地方，滿滿的一整個房間堆滿了各種種類的鮮花……

　　各色的玫瑰、香水百合、桔梗、蘭花、蓮花……還有好多好多連名字她都叫不出來的花……這、這、這該死的是怎麼回事？

　　心情已經有夠差了，她桌上的電話偏偏還在這時響起來，她還得花好一陣子才能撥開花束找到電話。

　　「喂，阿淇，早！你已經到辦公室了，呵！收到花了嗎？」

　　她就知道是他！

　　眯起眼，她快氣炸了。「莊予揚，你搞什麼鬼？送我那麼多花幹麼？」

　　「我要追你嘛！只是我實在很遜，跟你當朋友那麼多年都不知道你喜歡的花是哪一種，所以我只好叫花店每一種都各送一些。呐！告訴我，你喜歡哪種花？」

　　「你神經病！我都不喜歡！」

　　「阿淇你別生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花，下次我送你別的。」

　　「不准！不要！莊予揚，虧我們認識那麼久，你難道不知道我最討厭浪費的行為？」

　　「啥？噢噢，我懂了，可是……那怎麼辦？送什麼你才會開心？難道要送錢？這也太誇張了吧！」

　　他輕聲笑了起來，她更火冒三丈。

　　那樣輕鬆的語氣更加證實她的猜測，什麼追求的——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遊戲，他根本就不是認真的。

　　被自己的推論所刺傷，她緊咬著下唇，對著話筒的那頭怒吼，「莊予揚！我不會接受你所謂的追求，我也不會成為你的情人！永遠都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

　　說完，她憤怒的掛上電話，不給他任何機會辯解。

　　五點四十分，方聿淇的眼睛往牆上的時鐘瞄了一下。

　　五點五十五分，她又看了第十次時鐘，然後不自覺的往辦公室門口的方向看了一下。

　　「阿淇，你等人喔？」江偉明的話讓她突然間回神。

　　「啥？哪、哪有？」

　　「要不然我們在談出貨計畫，你怎麼一直看牆上的時鐘？呵……想不到你工作也會分心喔？」

　　表哥那一副「我知道你在等誰」的曖昧眼神讓她漲紅了臉。

　　「我、我只是看牆上的日曆，這樣才能訂出貨計畫啊！」

　　「這樣喔！」表面上是接受了她的解釋，可是江偉明臉上戲譫卻沒退去。

　　她不由得大窘，可是也沒辦法說什麼。

　　莊予揚每天下班時間都會出現，怎麼趕、怎麼罵都不走，非要跟著她一起下班不可。工廠每個人都知道有這麼個大帥哥在追她，她解釋道嘴巴發酸都沒有人相信他們只是好朋友。

　　方聿淇有苦說不出。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希望是真的，可是要她怎麼相信？他的記錄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嗨！阿淇！嗨！表哥！」

　　聽到熟悉的聲音，方聿淇的心漏跳了一拍。轉頭，果然看到那人高馬大的身影出現在辦公室，頓時整個心情都飛揚了，她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可是又被她及時的硬壓了下去。

　　「你又來幹麼？我不是叫你以後別來了！」

　　還有、還有那聲「表哥」是怎麼回事？他怎麼可以跟著她叫江偉明表哥？

　　「我想見你啊。」

　　咧開嘴笑的他還有說出來的話都讓人無力。

　　「阿淇，事情談完了，你趕快下班吧！你不是等他等很久了？還一直看時鐘。呵呵……」

　　方聿淇整個人都僵住了，她僵硬的轉頭看著那一臉笑容的表哥，頓時有種殺人的衝動。

　　「我、哪、有、在、等、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等他了？」

　　「哎呀！阿淇你就別害羞了，你們小倆口快去約會吧！」

　　她氣得滿臉漲紅，全身顫抖。在她氣炸有腦溢血危險之前，莊予揚忍著笑趕快把她拉開。

　　「我們走吧！」

　　半強迫的帶著她離開前，他還回頭對江偉明用無聲的唇語說了謝謝。江偉明則對他眨了眨眼。

　　出了辦公室，方聿淇甩開了莊予揚的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我討厭被人誤會。」

　　他一副受傷的悲痛表情。「可是我想見你，每天都想要跟你在一起，不這樣的話我就全身沒力氣，渾身不對勁。」

　　「騙人！哪有可能。」

　　「是真的。」

　　「我們做朋友這麼多年了，你現在才跟我講這些，會不會太扯了？喜歡的話，以前就喜歡了，為什麼現在才說什麼沒有我不行？」

　　她的質問其實帶了點心虛。仔細想想，她似乎也是在江潔出現以後，才發現自己早愛上他的事實。

　　「你離開時，我才知道自己不能沒有你。」

　　「你只是因為少了個方便的助手才這樣說。」

　　「不是。工作上的事我都儘量自己去做，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依賴你了。可是我還是想你，就只是單純的想跟你在一起，無論做什麼都很滿足很幸福。」

　　天！他說這種話簡直就是犯規！

　　然後那張臉，那張英俊得沒有天良的臉孔如此深情款款的看著她……簡直就、簡直就——太過分了！

　　她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臉紅，不動容。

　　「那、那只是你一時興起，你以為我還不瞭解你嗎？你做什麼事情都是三分鐘熱度，我要怎麼相信你所謂的喜歡會有多久？與其這樣，不如還是當朋友的好。」

　　莊予揚張開嘴，一時間回答不了她的質問。

　　之後他無奈的彎起嘴巴。「我不知道要怎麼證明我的認真並不是一時興起，這種事情無法證明。我能想到的只有用實際行動跟時間來證明，在這之前，我只能持續著現在做的事情，每天都來找你，總有一天你應該可以瞭解的吧？」

　　方聿淇呆愣的看著他，整個人都亂了，心跳得好快，快到她幾乎要無法呼吸。

　　該死……她真的好感動……怎麼辦？

　　別開臉，她不能讓他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脖子上一暖，她還來不及驚訝，就發現他已走到她身後，用一條圍巾把她的脖子給圈住，鬆軟的質感讓人相當舒服。

　　「這是今天的禮物，最近天氣冷了，我想你需要一條圍巾。怎樣？這個禮物是不是很實用？你喜不喜歡？」

　　從她上次罵他亂花錢買花後，他就每天變著花樣給她送禮物。

　　圍巾給她溫暖，但最暖的是他的擁抱和濃厚真切的情意……

　　她閉上眼睛，說不出話來。

絕對官僚

第八章

　　六點五十分。

　　辦公室的人都走光了，工廠也早就下班了，整個辦公室空空蕩蕩的，只有方聿淇辦公室的燈還開著。

　　好久沒有這樣可以不受打擾的加班了，工作進度超前，帶給她成就感。

　　七點二十分。

　　望著電腦螢幕，她的眼睛發酸，肚子餓得咕嚕嚕叫，全身都不舒服。

　　她咬緊下唇，低咒了一聲。

　　她到底在騙誰啊？根本沒有什麼工作需要加班的，留在這裏，只是在等著那個沒有出現的人。

　　今天沒來，可能不會來了。她不得不逼自己認清這個事實。

　　從前幾天開始，他來的時間就一天比一天晚，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

　　果然……還是膩了吧？

　　她的猜測沒有錯。三分鐘熱度，他不可能持續多久，一再被拒絕，久了他自然就覺得無趣。也許他又有了新目標，像他這樣的男人，是不會缺女人的，沒有不要執著於她。

　　幸好她沒有被感情沖昏頭，太好了！她真是料事如神……

　　只是，為什麼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收拾桌上的雜物，她把電腦關了，拿起包包，回家。坐在這裏等他的自己，簡直蠢得像個傻瓜。

　　眼裏有什麼熱熱的，她忿忿的眨眨眼，把那熱氣壓下去。

　　方聿淇回到家，家裏的電話剛好響了起來，她聽到弟弟接了電話，慢吞吞的脫鞋，脫外套。

　　「姐！你的電話，是莊大哥。」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

　　「對不起，阿淇！我今天事情太多，來不及去接你。我現在在你公司外面，燈都熄了，你平安到家了吧？那就好。」

　　「有事就去忙你的，你本來就不用每天來。」

　　莊予揚沉默了片刻，然後聲音顯得著急。「你在生氣嗎？對不起，我真的很想準時，只是——」

　　「不用解釋，你不需要跟我解釋什麼，本來就沒有規定你一定要來接我。」

　　「你果然生氣了！聽我說，我現在就去你家找你！」

　　什麼？到底他是怎麼得到這種結論的？

　　「不——」她還沒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等著電話，她好討厭這個因為他要來而高興不已的自己。為什麼她的情緒要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高低起伏？從地獄到天堂，都是因為他的出現與否。

　　她不要了，不要這麼沒用的自己！

　　方聿淇怒氣騰騰的進了房間，把門鎖上，決定就算他來了也不要見他。

　　「阿淇……阿淇！開門！」

　　不管莊予揚怎麼喊，方聿淇就是不開門，連方家的人都一起幫他叫喚了也沒用。過了十幾分鐘，他垂下肩。

　　「謝謝你們，不過阿淇不想見我。唉，今天就算了，我明天再找她。」他對方家兩老跟弟弟們道謝。

　　他們安慰他，幫著數落自己女兒的不是。方聿淇隔著薄薄的門板都聽到了，氣得臉上發黑，卻沒有辦法打開門對他們爆發怒氣。

　　「阿淇我走了喔！今天的禮物我留在你家客廳桌上，明天見。」

　　她沒有回答。聽到他離去的聲音，她很想開門，很想留住他，卻必須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才能壓抑住那強烈的渴望。

　　莊予揚走出方家大門，後面有人追了上來。

　　「莊大哥！」

　　是方聿淇的大弟。他看著一臉失落的莊予揚，一直感到不忍心。

　　「有什麼事嗎？」

　　「其實老姐對你不是沒感情，她離職那時，我看到她抱著你的外套哭了。我很驚訝，你也知道我姐那人。我幾乎沒看她哭過，所以我想，其實她那時候就……」

　　莊予揚驚訝的聽他說，聽完以後嘴角不由得上揚。

　　「謝了，老弟！」他拍拍他的肩。「聽你這麼說，我又充滿力氣跟信心了，我就知道阿淇是嘴硬心軟。你放心，就算你今天沒跟我說這些，我對阿淇也不會放棄的，我會讓她知道我的認真。」

　　「莊大哥，」方家老二滿臉仰慕和感動的看著莊予揚。「加油！」

　　「會的，等著叫我姐夫吧！」

　　「嗯！」他很用力很用力的點頭。

　　屋子裏頭，渾然不知自己被弟弟給出賣了的方聿淇打開房門。明知人已走了，卻也免不了失落。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明明是她把人趕走的，現在失落個什麼鬼啊？

　　客廳桌上孤零零的躺著一個禮物盒。她打開，裏面是一個手工相框。相框裏的照片是她跟他，那時剛畢業開公司，只有他們兩個人，熬夜了一個禮拜，天天睡在公司，趕著要給客戶的企劃和文案，地上一片零亂的資料。

　　好不容易做完了，兩個人都頂著一頭亂髮跟濃重的黑眼圈。他拉著她拍照，說是慶祝他們第一個Case完成。照片中的她臭著一張臉，他卻笑得很開心，緊緊的摟著她的肩。

　　眼淚不知不覺爬滿了她的臉，一滴滴掉落在相框的玻璃上面……

　　他又連續好幾天沒來，只不過這回電話跟簡訊都沒有斷過。

　　很忙很忙——他說。好累，想聽你的聲音，跟你講講話就比較有力氣了。

　　好幾次她都有強烈的衝動想要問他，公司出了什麼事情？需不需要幫忙？可是又臨陣退縮了。

　　「老姐你今天也好早回家喔！」吃完晚餐，剛打開電視看新聞，弟弟就這樣試探的說。

　　方聿淇給了他一個白眼。「怎麼？不行嗎？」

　　「沒有！」他立刻回答，「哪有什麼不行！」

　　成功的讓大弟閉嘴，新聞快報的內容抓住她的注意力。

　　國內知名的大統集團爆發財務危機，旗下經營的運動品牌及百貨商場都面臨倒閉的危機。

　　她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臉色發白。

　　「老姐，怎、怎麼了？」

　　她還記得莊予揚的公司跟那集團合辦了幾個月後的大型馬拉松路跑活動。現在集團倒閉了，那麼活動怎麼辦？投入的資金、宣傳廣告、從國外請來的運動明星，還有場地的租金怎麼辦？

　　想到那可能產生的損失，她就全身顫抖。

　　難怪他最近沒辦法來找她……難怪他的聲音總帶著疲憊……

　　她抓起電話撥了他的手機。「喂？」

　　「阿淇？難得你會主動打給我。」

　　「你現在在哪里？」

　　「公司。」

　　「我馬上過去！」掛上電話，她抓起外套就沖了出去。

　　走進幾個月不曾到過的辦公室，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卻還是燈火通明，所有員工都還在忙碌著，空氣中凝結著某種緊張感。

　　「方特助！」

　　「你回來啦？」

　　同事們看見她都露出很高興的表情。

　　「現在到底情況有多糟？」她直接劈頭就問幾個主要的主管。

　　「唉，你也知道大統集團是我們主要的客戶，現在臨時出了狀況，可是我們活動也不能不辦下去，否則就要獨立負擔所有的損失。莊總這幾天都忙著聯繫別的客戶，希望能夠找到新的合作者。我們也忙著做提案，希望能夠吸引客戶的興趣。不過這麼大的企劃案，能夠有這筆經費的客戶實在不多。」

　　越聽，她的心就越往下沉。

　　「辛苦了。」

　　「哪里，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如果公司度不過這個難關，大家可都要失業了。」

　　「莊總呢？」

　　「在辦公室。他已經好幾天都沒回家，好像也都沒好好睡過覺了。」

　　方聿淇閉上眼睛，心如刀割般疼痛。

　　「我去找他。」她打開莊予揚辦公室的門。

　　他抬起頭，看到她的時候眼睛一亮，她卻心疼得幾乎掉下眼淚。

　　他一臉倦容，臉上不滿胡渣，眼睛底下還有濃濃的黑影，那張英俊的臉多了疲憊和風霜。

　　「你聽到消息了吧？」他苦笑。「真糟。我才想讓你看看我努力工作、事業有成的帥樣，希望可以贏得你的心，結果卻大大相反，這回碰上大麻煩了。」

　　她走上前，低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他。「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他拉住她的手，把它們捧在手心，他的手掌傳來堅定而溫暖的力量。

　　莊予揚微笑的注視她。「別擔心我。」

　　「我……才、才沒有。」方聿淇回嘴，卻嫌有些底氣不足。

　　「我跟另外一家廠商聯繫，他們公司的規模不小，最重要的是他們願意給我個機會做提案，不過我得在後天把企劃案提交給他們。現在我就是在忙著整理資料、做報表，但這些數位跟報表快把我弄瘋了，你知道我對這種事情最沒轍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資料，還有電腦螢幕，然後抽出她的手，把他拉離電腦前的位置。

　　「拜託，你做的這是什麼？怎麼會有人看的懂！」她翻翻白眼。「我來！你只要用講的就好了。」

　　他緊緊的盯著她，激動的情緒在他眼裏閃爍。

　　方聿淇有些羞怯的別開眼睛，無法正視那雙太過熱烈的眼。

　　「快開始工作了！你還發呆！」她還是只會用罵人來掩飾自己真正的情緒。

　　兩個人一整夜沒睡，盯著電腦的雙眼刺痛得幾乎張不開，全身筋骨好像都僵硬了不能動彈，直到清晨的陽光灑進辦公室，企劃案才總算完成。

　　「幸好有你。」看著熱騰騰的列印稿，做最後的確認，莊予揚滿心感動。「沒有你的話，我一定趕不及。」

　　「廢話！你做報告的能力還是那麼差，電腦技巧更是不行！」

　　被罵了，可是他臉上卻始終帶著開心的微笑。

　　「我們兩個一起做事，還是那麼有默契。」

　　她沒有辦法反駁，也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感覺。她也有同感，而她相信他也知道。

　　「放心，沒有問題的，一定可以度過這次難關的。」

　　他淡淡的笑道：「嗯，是啊！」

　　方聿淇的心沉了沉。

　　事情哪會那麼簡單？牽涉到的金額這麼大，又豈是一個企劃案可以影響一個企業的決定，縱使那企劃做得再好也一樣……

　　她相信莊予揚也心知肚明，只是兩個人都選擇不說破。

　　「我可以把現在的工作辭了，回來工作。」

　　「不要了。」

　　「什麼？」方聿淇沒有辦法相信她聽到的。「莊、予、揚！你居然敢拒絕我？我離職那時，你是怎麼求我回來的？」

　　她一記氣憤的重拳捶在他胸口，他只能苦笑承受。

　　「我不想拖累你。」

　　「拖累？你不想拖累我？去你的！莊予揚，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他一把將暴跳如雷的她給攬進懷裏，怒氣衝衝的方聿淇還花了他好一會兒功夫才能制伏，緊緊的鎖在雙臂之中。

　　「噓，別激動。」他在她耳邊低語，「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除了朋友，還有更多。只是，現在你回來也沒有辦法做什麼，這點你應該清楚……我會努力撐過這關的，到時候再重金禮聘你回來幫我。」

　　他的話讓她的眼裏湧進熟燙的淚水。不光是為朋友難過，為自己當初建立的事業難過，還有一份不甘心，自己什麼都不能做的不甘心！明明知道他說的什麼撐過這關希望有多渺茫，明明知道他不想把她拖進這淌渾水，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不要哭。」

　　「我沒有哭！」

　　「……好，你沒哭。」

　　花了幾分鐘才把眼淚眨了回去，方聿淇吸了吸鼻子，抬起頭注視著他，開口。

　　「我有兩百萬的存款，你知道你隨時可以運用這筆錢。」

　　她平靜而堅定的表情述說著與他生死與共的決心。

　　莊予揚的心臟一顫，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錢他不是沒有管道籌得到，頂多低頭跟父母要，兩百萬對他而言也不是個大數目，但他知道那是阿淇的所有。他一直知道阿淇把他當好朋友，但是沒有想到她可以為他做得這麼多。她沒有任何猶豫，理所當然的跟他站在同一陣線，為他付出所有。

　　他從未想過，阿淇對他是那樣的情深意重。

　　如果不是這次的事件，他不會知道他是個多麼幸運的男人。

　　「我知道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擁緊了她。

　　不再需要語言，不需要言謝，不需要客套，他們之間，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天的奔波努力下來，莊予揚還是沒有辦法找到願意贊助馬拉松活動的廠商或政府機構。畢竟在這樣急迫的情況下，所需的金額又這麼龐大，很少有企業能夠臨時拿出這筆錢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對莊予揚而言壓力也越來越大。隨著日期漸漸接近，他的選擇就只剩下認賠停辦活動，眼睜睜看著公司夥伴們企劃了將近一年的活動胎死腹中，屆時賠掉的不只是已經先墊付的龐大資金，還有更重要的商譽。

　　方聿淇把一切都看在眼底，她著急、憂慮、煩惱，但就是什麼忙也幫不上。他說過不希望她辭掉現在穩定的工作，她知道他是為她著想，但是他不知道什麼都不做對她來說才是一種折磨。

　　於是上班的時候她拼命打電話，試圖用她那只能說是貧瘠的人脈儘量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人可以幫忙。每天下午她準時下班，然後回家做幾樣菜給他帶過去。

　　他一定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睡覺，光是看他桌上那零亂的資料、堆積如山的咖啡杯和提神飲料她就知道。從那天談開以後，她每天早上上班前會繞到他公司去送早餐，外加中午的便當，晚上她煮好新鮮的飯菜再給他帶過去。

　　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照顧他、逼他正常吃飯，讓他不至於累倒、累垮。

　　今天的晚餐她準備的是補充元氣的鰻魚飯，加上生菜沙拉，還有她一早就放進燜燒鍋裏燉了一天的香菇雞湯。

　　她在七點半走進熟悉的辦公室，公司裏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以往常常加班，趕案子的景象不再，因為大家都清楚最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之前，做什麼都可能是百工。

　　暗掉的幾盞燈讓方聿淇傷感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公司是他跟她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她看著它一路成長壯大，可是現在卻對它所遭遇到的危機無能為力。

　　打開莊予揚辦公室的門以前，她深吸了口氣，抹掉憂愁，換上擠出來的笑臉。

　　「嗨！我來了。」她怎麼也想不到，他並非獨自一人，辦公室裏另外的一個人讓方聿淇訝異的張大眼。「江潔？」

　　那兩人本來正談著什麼，一臉的開心喜悅，反倒是她這個闖進來的人打斷了他們。

　　「阿淇！」莊予揚看著她的眼神閃亮亮的，一改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霾。他沖到她身前，把她抱起來轉了一圈。「好消息，我們的問題解決了！」

　　「什、什麼？」方聿淇被他的話弄糊塗了，被他熱情的舉止嚇傻了，還有就是被他發燙的體熱弄暈了。

　　把她放下來，莊予揚興奮的對她說：「江潔現在工作的那家美商飲料公司答應要贊助我們的路跑活動，我們可以繼續辦這個活動了！資金也有著落了！」

　　「真的？天……太好了！」

　　一下子她還難以消化這個消息。

　　「好久不見。」江潔主動向方聿淇揮了揮手，微笑。

　　她還是那麼美，身材那麼好，笑容那麼甜……她還是擁有……那個讓她身邊所有女性都黯淡無光的魅力。

　　為莊予揚高興的同時，不知怎的，方聿淇的內心升起了一股微酸的感覺。

　　「是你幫了這個大忙吧？真是太感謝你了。」

　　「其實我沒做什麼。」江潔吐了吐小巧的舌頭，連女人看了都覺得可愛。「予揚他找上我們給你公司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有這個狀況。我只是幫他引薦給我們公司駐臺灣的副總，是他用他的能力跟努力說服了我們副總。」

　　「嘿，你別客氣了，你也一直幫我講話不是嗎？」莊予揚插話。

　　「我那幾句話哪有那麼大的用處？」

　　「有，當然有！這回真的很謝謝你。」

　　「別客氣。」

　　「我真沒想到你還願意那樣幫我。」莊予揚指的是當初他將她辭退的事情。

　　江潔灑脫的一笑，顯然已經不在意當初的那些不愉快。「我都想過了，你那時講的沒有錯，我們不適合待在同一家公司，有點距離還比較好。而且這次我也不是單純幫你，我是站在我現在的工作立場，覺得能夠跟你合作是件划算的生意。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可以把這次活動辦得很才成功，那對我這個剛上任的公關經理來說，也有加分的效果。」

　　「謝謝你的信任。」

　　「不客氣。」

　　兩人相視一笑。

　　方聿淇始終靜靜地看著他們。

　　靜靜地，因為她插不上一句話。

　　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她一向是插不上話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他們互相讚美，互相欣賞，互相幫助。到頭來能夠給予他最需要的幫助的人，還是江潔。

　　不是她。她什麼也做不到，只能在一旁乾著急，那麼的沒用……

　　熟悉的酸楚在她心頭緩緩蔓延開來，拉不住的，是自己那漸漸下沉的心……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天我們再繼續討論細節問題。」江潔看了看表說。

　　「啊，我送你吧？」

　　「不用了。」江潔神秘的一笑。「有人會來接我。」

　　莊予揚挑眉然後笑開。「呵！那好。」

　　方聿淇沒聽清楚他們說了什麼，眼底全是他們交換著似乎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般親昵的表情。

　　直到江潔對她說再見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慌亂的點點頭。

　　「嘿，你發什麼呆？」

　　莊予揚湊近的臉嚇了她一跳，臉蛋驟然紅了。

　　「沒、沒啊！對了，真的是太好了。」她硬擠出一個笑容。

　　「是啊！」說到這個，他又眉飛色舞起來，興奮得無以復加。「既然有這個機會，那我一定要好好做出一番成績來，不能讓客戶失望。我有很多點子，我們可以把這次的活動辦得更大，把他們的企業文化帶進來……」

　　他是個想到什麼就立刻行動的人，幾個大步沖回辦公桌後面，就埋頭把腦袋裏的點子刷刷刷的寫在零亂的紙上。

　　她呆立在當場，默默的看著他。專注在工作上的莊予揚，兩眼發光，時而皺眉，時而得意的揚起嘴角。她喜歡他豐富的表情，喜歡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她無法打擾這樣的他。

　　儘管她很想問他，到底，他跟江潔是怎樣的關係？

　　可她不能用這麼無聊的問題去煩他，他現在要將全副精力放在事業上，雖然不能像江潔那樣給他適時的幫助，但她至少不能給他添麻煩。

　　把花費很長時間準備的晚餐放在一旁的桌上，她悄悄轉身離開，體貼的替他將門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