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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心月] [行雲隨風向楚天][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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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2:16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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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他既不是她的丈夫、情人、手足,更不是她的朋友,就為了救素不相識,要負重傷的他,堂堂殷府三千金,洛陽第一才文的她竟委身青樓,甚至以口餵藥,好不容易兩人脫離煙花之地,愛苗卻已在不知不覺中滋長,當他取走她的一隻蝶型耳墜,許下將為她打造一座行雲閣後,他卻失蹤了半年之久,即使精通卜卦的地也算不出兩人的未來,害她只能日日盯著剩下的那只耳墜想念他;某天,殷府出現一位有些神似他,卻冷酷無情的楚天磊,竟以他的性命為要脅;逼迫她不得不下嫁於「他」,然而思念地的心令她夜夜以淚洗面,但一人夢,她彷彿司以感覺到他就在身邊陪伴她,因此一直忽略了「他」眼中那抹不易察覺的痛楚,直到她闖入禁地,抬頭看見匾額刻著「行雲閣」後,「他」身上的秘密這才開始一層一層的剝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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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2:55
第一章

  殷府,行雲居
  「三姊、三姊──」
  銀鈴般清亮嬌柔的嗓音由遠而近,沒一會兒工夫,一名清靈可人的少女推門而入,直奔正理首案牘的殷行雲。
  「我就知道你在書房,所以我沒多此一舉的到你房中找你,聰明吧?」剛進門的殷盼雲沾沾自喜的發表高論。
  「是,聰明絕頂。」殷行雲頭也沒指,目光自始至終不曾離開手中的書本。
  殷家小公主這會可大大不滿,吸起小嘴叫道:「三姊,你怎麼這樣啦!」
  「怎樣?」行雲漫不經心的應了句,順手翻過下一頁繼續看。
  「都不理人家!」盼雲索性奪過她手中的書,老大不高興的埋怨。
  行雲不得不正視她那可愛的小妹,「所以──」
  「陪我嘛!」盼雲嬌憨地對一向疼愛她的三姊撒嬌。
  「我在看書。」她指指落人盼雲魔掌的書,以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看書、看書!成天就只會看書,真搞不懂這些枯燥乏味的書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麼廢寢忘食的?!」
  古聖先賢的智慧結晶竟被貶得一文不值,行雲不以為然地反駁:「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那是對男人而言。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沒聽說過嗎?」不愛鑽研書理,可不代表盼雲口頭功夫就不如行雲,至少該讀的她都讀了,只是沒行雲這女諸葛的足智多謀、才高八斗罷了。
  「不要為自己的懶惰找藉口,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連讀個四書五經都偷工減料?」話中頗有取笑意味。
  「沒興趣嘛!我何必自找罪受,再說,讀論語、孟子也沒啥用,若要顏如玉,何必往書中尋,放眼洛陽城,等著娶你的男人不計其數,要找個如意即君還不容易,就看你要不要而已;至於黃金屋,只要你想,爹爹也會為你造一座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行雲啼笑皆非,伸手要拿回她的書,盼雲向後退了開去。「拜託,你讓我安靜看書行不行?」
  「不行,我悶得慌,三姊,你陪人家啦!」
  「書還我。」這就是她的回答。
  盼雲對這答案大為不滿,手中的書卷成了軸狀,敲打著桌沿抗議:「喂。喂、喂!到底是你的寶貝妹妹重要?還是這些爛書重要?」
  「書。」行雲想也沒想就說,「還有,它不爛,至少在淪落你手上以前是這樣的。」
  「好嘛、好嘛!還你,我再也不要跟你好了。」她轉身就走,小臉明顯寫著:我不開心。盼雲就是這樣一個女孩,每個情緒轉折全清楚的反應在臉卜,沒什麼心機,單純善良的有如一張白紙。
  行雲輕笑,趕在盼雲負氣離開前攔住了她。「當真啦?」
  「不理你。」她昂起優美的小下巴,故意不看行雲。
  「我又沒說不陪你。」
  「那我們到園子裡走走?」盼雲馬上忘了方纔的不悅,展開亮麗的笑靨。
  「你喲!」行雲眼中有著包容與疼愛,任盼雲拉著自己的手,步伐輕快的走出書房。
  「少了二姊的『欺壓』,一時很不習慣幄!」靈慧冰心的行雲,一眼便看穿小妹對殷落雲的思念。
  在殷落雲尚未出嫁前,最愛逗弄盼雲了,總惹得盼雲哇哇大叫的向行雲告狀,可是,一旦落雲繼纖雲後出閣,下嫁裴慕凡,盼雲反而悶得發慌,懷念著從前纖雲、落雲未出嫁前,四姊妹齊聚一堂的溫馨和諧。
  「說得也是,自從二姊嫁給裴慕凡後,整個段府少了她真的冷清許多,連我也寂寞了起來。」
  「怎麼,開始思念二姊了?」
  「思念她?你說殷落雲那個女人?省省吧!」什麼叫死鴨子嘴硬?這便是了。
  行雲聰明的沒有道破,一貫平靜溫雅的笑望著她。
  「我只是在想,世上真的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想當初,二姊信誓旦旦。口口聲聲嚷著和裴慕凡勢不兩立,甚至不惜學大姊蹺家,沒想到陰錯陽差,她嫁給了裴幕凡,好像所有的事早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安排得極為巧妙。所以呀,我學了教訓,千萬別把話說得太滿,以免到頭來做出自掌嘴巴的事。」盼雲有感而發地道出自己的心得,一邊也移動步伐隨著行雲-明走進小亭子中。
  行雲有些微驚奇,這是她這種能洞燭先機的人才有的感歎,沒想到最天真單純的盼雲也有這層感受。
  「的確。」她點頭附和。
  「還有,聽二姊說,你曾提醒過她,為當時尚未發生的事預言,只不過當時她沒放在心上;大姊的情緣,也是成就於你的推波助瀾下與指引下……什麼時候,你也為自己打算一下,看看你的真命天子身在何方?」見大姊與二姊的婚姻生活如此美滿,盼雲也挺關心三姊的終身大事,就不知道怎樣的男人才能讓這聰慧過人的洛陽才女動情?
  行雲一笑置之。
  說真的,她從未想過這些,也不曾奢望自己能有多美好的未來,一直以來,她在乎的就只有她的雙親、她的姊妹,、心中唯一企盼的,是見到他們一個個都平安順遂,這樣就夠了。至於自己,她早有了心理準備,這些年來,她盡洩天機,有違天地間的自然法規,一段備受磨難坎坷的人生是可以預見的,這算是天譴,是她該付出的代價。
  然而,她並不打算將這些告訴盼雲,因為她是心甘情願拿自己一生的喜樂,換取家人們無憂的幸福生活。
  「怎麼不說話,三姊?」盼雲疑惑的嗓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噢,沒、沒什麼。」語帶試探地,她輕喚:「盼──盼。」
  「都說了別叫人家盼盼嘛!」盼雲並非覺得這個稱呼難聽,而是──
  這是行雲預料中的結果。她若有所思,沉靜如水的星眸閃著不知名的深幽光芒。
  「能告訴三姊,這是為什麼嗎?」從小,盼雲就不讓家人叫她盼盼,行雲一直沒問,但心中大約有個底,只能暗暗憂心。
  「一個約定。」這段記憶好遙遠,好模糊,盼雲陷入沉思,「我和一個大哥哥有過約定,盼盼一名只為他而存在──」
  她該知道自己的推斷不會出錯的,證實後的此刻,她進一步地追問:「那個人──你還記得多少?」
  偏著頭想了一下,盼雲嬌憨純真地笑笑,「不怎麼有印象了耶!」
  九年──是九年吧?好久了……而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九年後的今天,已雲淡風輕。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守著那個約定,始終捨不得忘懷?
  行雲也著懷心思。沒錯,這是宿命,是盼雲該面對的際遇,沒有人有能耐扭轉什麼,一切都得朝著既定的軌跡運轉,結果如何,端看盼雲的造化了。
  向來率真的盼雲,這會兒又突然機靈起來,若有所悟地直盯著行雲,「三姊,你到底想說什麼?那個偶然邂逅的人……對我有什麼意義嗎?」
  「這該問你。」行雲幽幽一歎,細緻絕美的容顏有著掩不住的關切,白細的柔黃輕撫上盼雲滿是迷惆的臉蛋,「我最擔心的便是你,因為你不似大姊、二姊般幸運,你所要面對的──」察覺自己透露太多,她倏地止了口。
  「面對什麼?」盼雲機警地問,娟細的眉輕輕蹙起。
  「答應三姊,無論將來如何,你都會勇敢、堅毅的去面對它,並且好好保重你自己。」
  行雲的慎重,多多少少也感染了盼雲,她原想說行雲太杞人憂天,可是,有太多的例子佐證,使她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我會的,三姊,你放心。」
  「嗯。」有了盼雲的承諾,行雲稍稍安了心。
  擁有洞察古今能力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尤其推算出預見的劫難,她必須時時刻刻擔憂,害怕自己預料的事何時發生,心境的沉重愁苦沒有人能懂。
  不論她為盼雲卜多少次卦,卦象上題示的結果永遠是凶多吉少,在劫難逃,她能怎麼辦?
  每當望著盼雲無邪的笑,她就倍感憂心憧憧,這麼一個不識人間愁滋味的甜美小天使,有一天,她那只有歡笑的無憂世界將會徹底崩潰,她如何能承受得了一連串冷酷而殘忍的對待?
  「三姊?」彷彿看穿了她的思緒,盼雲善解人意的給了她安定人心的笑容,「別為我掛心、我會很好的,你該做的,是多為自己想想,為了家人,你已煩心許久,有空,也該用點心思在自己身上。」
  自己身上?
  她的未來,大概也正如盼雲一般,多苦、多難,血淚將是唯一的點綴……她心知肚明,這樣的未來已沒有花心思的必要了。
  縹緲幽離的目光投向遠方的蒼穹,過人的天賦與智慧,使她能成功的指引旁人,清楚的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可是,對於自己的人生,她卻只有一連串捉摸不定的問號。
  順其自然吧!對自己,她不想費心,一切聽天由命,她寧願做回平凡的自己,坦然面對她人生中所有的未知數。
          ☆          ☆          ☆
  晴空萬里,萬里無雲,尤其難得的是,盼雲今兒個沒來纏她,是圖了個耳根清靜,但是,這陣子習慣了「噪音」,少了聒聒噪噪的盼雲,竟感到有些怪怪的。
  最近情緒較為憂悶,不如出門逛逛,透透氣也許心情會舒爽些。擇日不如撞日,就選今天吧!
  行雲當下便出了閣樓,本想直接往大門走,沒一會又煞住了步。
  如果光明正大的走出去,愛女心切的殷年堯一定會差一堆人跟在後頭保護她,那麼誰人不知她是洛陽首富的女兒?誰人不知她是眾人津津樂道、又歌又領的洛陽四美之一?假意散心反成了招搖,想不引人側目都難,這實在有違她想悠然自在的本意。
  想到這,她立刻倒轉身子,毫不猶豫的走向後門,心想,反正只要在日落前返家,殷年堯定不會知曉。
  而跨出後門的當口,腦海裡沒來由的浮現一個怪異的想法,當初,她大姊纖雲在她的推波助瀾下,跨出了這道門,而前頭迎接她的,是一樁大定良緣,而後,她二姊落雲也是由此離家──雖然她選擇的手法激烈了點,不走門,改爬牆,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同樣的,落雲得到了一樁美滿的姻緣,會不會當她返家時,同樣地也能尋回一名深愛自己的男人?
  甩甩頭,她為自己的突發奇想感到好笑。
  好事不過三,這道理她又不是不知道。
  不知不覺中,她已走離殷府一段距離,正置身於人聲鼎沸的洛陽街道中,川流不息的人潮與各式攤販的嘰喝聲不絕於耳,她閒適的感受者洛陽城中人民各司其職,繁忙而自得其樂的生活模式。
  一路走馬看花,在經過一間頗為熱鬧的樓館時,裡頭傳來的嬌燒招呼聲留住了她的步伐,她向裡面窺望了一下,駕營燕燕往來穿梭的情形使她們端微蹙,抬眼一望,上頭的匾額清楚刻著「攬月樓」三個字。
  男人尋花問柳的地方,她沒興趣。
  心頭不由暗暗自言:她可是富家千金耶,洛陽公認的第一才女耶,會進這種煙花之地才有鬼,別說她是女人了,就算她是男人,也絕對誓死不踏進……猛然想起盼雲的話:「說話要為自己留後路,世事本就難以預料」,──好吧!她又及時改口,若無意外,她今生絕不和這種地方有所牽扯。
  她可沒落雲胡作非為的勇氣,開玩笑,她可是殷年堯的「安慰」,行止端莊、溫柔嫻雅、博學多聞,加上沒有纖雲、落雲蹺家的紀錄,要是連她也「變壞」了,殷年堯不氣昏頭才怪!
  搖頭淡然一笑,她飄然走過與她絕緣的攬月樓,彎進巷道,隨性愜意地漫步著。
  茂密的白色桂花翻出牆圍,這是吸引她的主因,淡雅的清香幽幽飄來,朵朵繽紛的桂花隨風飄散四周,落了她一身,烘托著她一身雪白的雲杉與不染塵煙的絕色姿容,乍看之下,宛如凌波仙子,美得令人屏息。
  抬手接起幾朵落入手中的純白桂花,遞到異間輕嗅了一下,心境格外的開朗舒暢,行雲帶著淡淡的笑容,在轉身欲離去之際,身後稀疏的聲音使得她再度回身,沒來得及看清發生何事,只覺一道黑影已撲上她,突如其來的壓力,讓她幾乎站立不穩而往後跌,待她看清時,不禁膛目結舌。
  天……天啊!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看他渾身傷痕纍纍、鮮血淋漓的模樣,她初步判斷此人已奄奄一息,生命垂危。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拚命忍住尖叫的衝動,但……但她真的嚇呆了!
  一個深閨中的千金女,曾幾可時見過這等畫面?再有膽識也會慌了手腳。
  「你……你…還好吧?」她渾身顫抖地問,吃力地扶住跌入她懷中的男人。
  他不語,死命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然後推開她,轉身欲走。
  「喂!你……我幫得上忙嗎?」她急喚道,不覺往前追跨一步。
  「不──」氣若游絲的話語剛落,整個人毫無預警的往後倒,再度跌進行雲的懷裡,沒了知覺。
  「喂、喂,你……」行雲慌了,不斷自他身上流下的殷紅熱血滴落在她雪白的羅衫上,強烈的對比令人怵目驚心。
  她如果夠聰明,就該一走了之,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以免沾惹麻煩,畢竟她根本不認識他,也不曉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萬一誤救匪類可就惹禍上身,但,行雲發現自己無法狠下心,棄他不顧。
  想也沒想地,她使盡所有的力氣,支撐起他加諸於她身上的重量,困難地走向離他們最近的一戶人家,才剛想抬手叫門,才發現這後門並未閂上,一推便開,她沒有多加遲疑,一步步吃力地扶著已然昏迷的他走了進去。
  「有人在嗎?請問有人──」沒多久,她發現前頭亭中有名女子,隨即喊道:「姑娘,求求你,幫個忙好嗎?」
  女子聞聲轉過身來,困惑地朝行雲走來。「有什麼……他受傷了!」看清狀況後,女子失聲驚呼。
  行雲心急而懇切地請求:「是的,拜託你行個方便,救救他好嗎?」
  「不──不行哪!我……你們還是快走吧!我幫不上什麼忙的。」這是一般人的本能反應──驚慌失色。
  「我保證我不是壞人,絕不會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的,只求有個地方安置他,好醫治他的傷口,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我……」見行雲哀哀懇求,她有些心軟。「不是我不幫,而是我做不了主──」
  「我不想強人所難,但如果你有能力,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條寶貴的生命就此斷送?你於心何忍呢?」
  「這……」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動搖了,「好吧!你先把他扶進我房裡,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謝謝你,謝謝!」行雲感激地頻頻致謝,在那名女子的帶領下,他們進入一間雅致舒爽的房間。
  「事不宜遲,麻煩你幫我請個大夫,可好?」
  「噢,好。」女子匆匆而去,留下行雲照料床中失去意識的陌生男子。
  擰了條熱毛巾,她細心的擦拭看他臉上的血漬,這才注意到他有一副出眾俊挺的容貌,緊鎖的眉宇有著不屈的傲氣,行雲想,他一定是個倔強的男人,都身受重傷了,仍不願開口向她求助,他難道不知道若無人幫他,下場定是死路一條嗎?
  也許正因他這一身傲骨吸引了她,所以她無法若無其事的揮揮衣袖,淡然離去。
  不知何故,她相信他不是壞人,也不會傷害她,更難以解釋的她有種預感──若不救他,她會錯過什麼,一輩子遺憾。
  真是個荒唐的想法。
  她動作輕緩的解開他身上的衣物,在看見那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痕時,不禁倒抽了口氣,駭然失聲。
  「老天,他居然被傷到這種程度!」
  雖說她博學多聞,但知識是一回事,真正力行又是另一回事,照顧傷者,她實在沒多少經驗,尤其是一個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傷者,所以在處理傷口時,她顯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
  「大夫到底來了沒?怎麼這麼慢!」她焦灼地喃喃說道,「拜託,你爭氣點,千萬撐下去,別讓我的苦心白費!」
  明知他聽不到,行雲仍凝望著他,專注地叮囑。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行雲回身望去,方才對她伸出援手的女子正領著大夫急匆匆的進入屋內。
  「有勞大夫。」行雲微微側身,讓出床頭的位置好讓大夫診治。
  「他傷得很重。」老成的大夫蹙起眉說看他的初步判斷。
  廢話!只要不是白癡都看得出來,但行雲沒敢這麼說,只靜靜的等候比較有建設性的話。
  「算他命大,雖然刀刀凌厲,慶幸的是沒命中要害,傷口必須調養好些時候才能癒合;這段日子他仍很危險,應該悉心照料,尤其切忌移動,否則觸動傷口,使傷勢惡化,就是神仙也回天乏術。」動作純熟俐落的大夫邊為他止血包紮,一邊仍不忘叮囑兩句。
  言下之意,情況仍然極不樂觀。
  行雲一雙柳眉憂心地緊鎖。
  在她呆愣的同時,大夫已迅速開了藥方,「這有一瓶金創藥,治刀傷十分有效,另外,請個人隨我抓藥去,內服外用,雙管齊下方能見效。」
  「姑娘──」行雲接過藥,懇求地望向一旁的女子。
  「好,我去抓藥,你安心照顧他。」
  行雲感激地盈盈一笑,目送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合上的門扉。
  「你會熬過來的,是吧?」望著昏睡中的他,行雲低低輕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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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3:41
第二章

  幸好出門前有記得帶些銀兩,在那名女子抓藥返回後,行雲將對方代付的費用還給她。
  「蒙你伸出援手已感激不盡,怎好再令你破費。」行雲不接受對方的推拒,堅決將銀兩遞到她手中。
  「沒什麼,這在我能力範圍內,只是──」女子咬著唇,猶豫著該說與否。
  「姑娘有難言之隱?」
  「我早說過了,這不是我能做主的,如果徐嬤嬤發現的話……」
  徐嬤嬤?行雲微蹙起眉。「姑娘芳名?」
  「汪秋月。」
  「那這兒是──」老天,她有個很可怕的預感。
  汪秋月神色有些許慼然,「攬──」
  「秋月啊,你不出來接客,還在房裡磨蹭什──」隨看房門的開啟,聲音戛然而止,汪秋月想掩飾都來不及。
  接客?行雲循聲望了去,門口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剎那間,她好像領悟了什麼。
  三個人就這樣僵在原地。
  好一會,來人才恢復說話的能力,雖然有些結巴。「秋……秋月,這──怎麼一回事?」
  太美了!美得不可思議!
  她徐媚娘在風塵中打滾多年,閱覽美人無數,卻從未見能生得如此絕美之人,光這麼一眼,便足以令人失魂。渾然天成的飄逸典雅,奪人心魂的細緻容顏,加上那兩泓如薄霧般令人心神蕩漾的翦水秋瞳……老天!這是一個無懈可擊的美人兒!
  「呃?」行雲因對方的打量目光而有些許不自在,「秋月姑娘,這──」
  不待江秋月回答,對方已恢復八面玲瓏的本質,熱絡的媚笑著:「喲!秋月啊!你也真是的,不是嬤嬤我說你,這麼個精雕玉琢的大美人,將她藏在房裡不是可惜了嗎?」
  汪秋月一愕,見鬼似地盯著徐嬤嬤。
  這企圖已非常明顯,徐嬤嬤已將主意打到行雲身上。
  「嬤嬤!」汪秋月驚愕地叫道,糟糕!可別害了人家大姑娘才好,這麼一個美得不染纖塵的天仙美人,她怎忍心見其蒙塵?
  「難不成──」行雲驚喊:「這兒是攬月樓?」
  「敢情你不曉得?」徐嬤嬤有些訝異,尤其在望見床中的男子後。「哎呀!這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有個男人在這兒?還──受了傷?」
  「他傷得很重,徐嬤嬤,你就行行好,暫時讓他在這兒療傷。」
  徐嬤嬤輕哼了聲,「呵!秋月,你有沒有搞錯?當我這兒是什麼?我開的是妓院,可不是慈善堂,好心給誰看哪!」
  秋月拋給行雲抱歉而無奈地一眼,徐嬤嬤唯利是圖的個性她是最清楚的,所以也知道再多說什麼也是白費唇舌。
  行雲急了,忙說道:「求你幫幫忙,我保證本會帶給你任何不便,只是想借個地方,只要幾天,等他傷勢一好轉,我們就離開。他如今性命堪虞,若再貿然移動,惡化了傷口,他就真的沒命了,你不會忍心見一條生命就此枉送吧?」行雲說得委婉懇切,相信不至於有人這麼不近人情吧?
  但,徐嬤嬤就是。
  「他是死是活,與我何乾?」
  進退不得是吧?真是無助我也。掌握到這足以控制全局的關鍵性籌碼,徐嬤嬤樂翻了,心中似乎正開始得意地計劃著什麼。
  行雲微愣,一時無言以對,向來能言善道的絕佳口才在此刻完全喪失了。
  「不過,」徐媛娘在她呆怔的同時,又露出別具深意的精明笑容,提出但書:「也不是完全沒得商量。」
  「你的意思是?」行雲提防地問著,她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尤其徐嬤嬤此刻心機深沉的表情,讓她非常不喜歡。
  「憑你的姿色,在我這攬月樓掛紅牌絕對沒問題,我敢打包票,不消幾人,必能轟動全洛陽,如果你肯……」
  「我當然不肯!」她差點大吼,開什麼玩笑!公推的洛陽四美之一,洛陽第一才女耶!叫她犧牲色相陪客?!哪個不要命的敢提出這個要求?這要傳廣出去,依洛陽百姓愛戴傾慕她的程度看來,光一人吐一口口水就夠淹死她廣,敢情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就沒什麼好談了,你立刻帶著這個男人離開。」徐嬤嬤斂去笑意,冷淡地說。
  「但……」可惡!這根本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徐嬤嬤!」秋月不滿她趁人之危的作風,正欲說什麼,卻被徐嬤嬤給打斷。
  「沒得商量。要嘛,暫時住下,以陪客作為留宿的代價;要不,就馬上離開,任你選擇。」
  若以行雲以前不受要脅的個性,她會二話不說,拂袖而去,而她確實也正要這麼做,卻在踏出步伐的當口遲疑了,回身朝床鋪上不省人事的陌生男子盈盈一望,拋不卻的牽掛教她瀟灑不起來。
  「別忘了將你丈夫帶走。」徐嬤嬤悠閒地說,彷彿□券在握。
  行雲沒有解釋什麼,她相信,若徐嬤嬤知道她和這名男子素不相識,絕不會露出如此自信滿滿的神情。
  她該怎麼辦?一條人命握在她手中,就等她點頭或搖頭來決定他的生死。
  徐嬤嬤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於是道:「你可以考慮,明天一早,我等你的答覆。」
  說完,她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歉然的秋月。
  「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自己不幸也就罷了,還連累了你。」
  「沒的事,若非你幫忙,他此刻恐怕已沒了性命,我該向你道謝。」
  秋月細細凝望她,「你好美!難怪徐嬤嬤會動你的歪腦筋。」
  所以,徐嬤嬤的心態也就不難理解,這麼一個發財的機會,她會放過才怪。也就是說,今日行雲會左右兩難,全是自己的錯?誰教她長得這麼令人垂涎?
  她自我解嘲地一笑道:「這是恭維還是挖苦?」
  「美麗有時也是一種鍺誤。」秋月有感而發,「紅顏向來薄命,我常在想,如果長得不堪入目,是不是人生就會順遂些,用不著承受這些苦難折磨?」
  「這是經驗談?」行雲發現眼前的女子很美,年輕的容顏中,卻有著不合年齡的滄桑與淡愁。
  「算是吧!」
  「能說來聽聽嗎?」大概是天生悲天憫人的性子作祟,行雲總容不得周邊的人有太多的悲苦。
  「母親早逝,父親嗜賭,不務正業,」秋月聳聳肩,一副可想而知的神情。「所以,會淪落風塵也不是太值得訝異的事。」
  「他賣了你?」該死的人渣!行雲暗暗咒罵。
  「不,不是,是賭坊的人。」
  「那你父親呢?」
  淡淡的憂傷浮現眼底,她慼然遭:「他還不出賭債,老弱的身於禁不起折騰,就這麼被賭坊的人給打死了。」
  行雲接口:「所以你就被賣到這兒來報你父親欠下的店債?」
  「父債女還,天經地義。只不過我在想,若今日我不是尚有有些姿色,他們會放過我嗎?不管答案為何,我至少不用淪落風塵,更不用像個沮上肉,任人稱斤論兩,待其宰割。」
  「什麼叫『稱斤論兩』?」
  秋月笑得更是苦澀了,「徐嬤嬤說我有『待價而沽』的本錢,只讓我陪酒接客,並不急著要我陪客人度夜,因為──」她咬著唇,有種深受屈辱的傷痛,「我的初夜能為她賺進大把銀兩。」
  這徐嬤嬤真是精打細算!行雲冷哼。
  「不過,值得安慰的是,至少如今你仍是清白的。」
  「有什麼差別呢?死囚的緩刑並沒有多少助益,早晚還是要面對死亡。」
  「你太悲觀了,何妨想著只要人頭尚未落地,總還有一線希望,也許有那麼一天,你能獲得赦免。」
  秋月不敢奢望。「不談找,說說你吧!你的打算?」
  好殘忍幄!行雲神情有些許怨怪,她好不容易才忘了這個煩人的事,如今又要重新面對。
  行雲將眸光定定地鎖在他身上,毅然下定決心,「我要救他!」
  而要救他,就只剩一條路可走。
  天啊!她悲慘的閉上眼,幾個時辰前才信誓旦旦地說絕不踏入這種煙花之地,如今她不但「踏入」,還要命的「淪落」
  「也就是說,你答應徐嬤嬤的條件?」
  「我還有選擇嗎?」她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沒想到她殷行雲也有今天,修哪!更慘的是,若這消息走漏,絕對會如徐嬤嬤所願──在洛陽城中掀起前所未有的軒然大波!
  當然,最後地肯定會死得慘不忍睹──殷年堯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畫面絕對可以預期,而她就算全身的骨頭全被拆了,也不足為奇。
  她愈想愈沮喪,幾乎要哀叫出聲。
  秋月似乎可以體會她的心境,凝望著她的眼神中,寄予無限的同情。「你的犧牲付出,他會懂的,畢竟你這麼做都是為了他,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誰管他介不介意呀!她擔心的是被老爹剝皮!但此刻行雲沒心情解釋。
  「反正都下定決心了,不管將來會死於誰的熊熊怒火之下,那也都是以後的事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是一步。」認命啦,不然還能如何呢?「秋月,麻煩你去找徐嬤嬤,我妥協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過後,她托著香腮,迎向即將到來的可憐命運。
          ☆          ☆          ☆
  「你的目的,無非是賺錢,我不喝酒、不陪客,照常能保證你進帳可觀,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賣藝是行雲最大的讓步,就算犧牲,也有一定的限度。
  「你確定只彈古箏便可達到我要的效果?」徐嬤嬤雖然對行雲十分看好,卻也不免懷疑,「甚至用不著拋頭露面?」
  雖然行雲一向深居簡出,洛陽城中的百姓總是只聞其名,難見其人,真正能一睹芳容的是少之又少,但,為了杜絕萬一,她還是能不露面最好,要是被人認了出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殷年堯會氣死,而她,就是有十條命出不夠死!
  「對。」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想她洛陽第一才女的招牌可不是浪得虛名,若非琴、棋、書、畫皆有過人之處,她怎擔得起才女之名?
  所以,琴藝高超目是無庸置疑,尤其是古箏這方面的成就可謂登峰造極,彈來駕輕就熟,爐火純青的技巧,至今仍無人能出其右。
  但,她沒必要透露這麼多,只要徐嬤嬤願意相信她便成。
  「好,我對你有信心。」
  「既然如此,我還有個條件。」
  「說吧!」
  「如果情況如我們所預期,」而地肯定必會如此,「那麼,可否答應我,免讓秋月接客?這份損失,我想你會由我身上取回,而──我丈夫也需要有人照顧,我才能安心,不是嗎?」
  對於秋月投來的感激目光,她報以溫柔地一笑。
  「可以。」徐嬤嬤倒也爽快。「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就從明日開始吧!」
  天色?!她跳了起來!
  糟糕,她怎麼忘了家中的親人呢?現在父母及盼雲一定急死了!
  「怎麼了嗎?」秋月投以困惑的一眼,在徐嬤嬤走後才移近她身畔輕問。
  「拜託你幫我個忙好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好像從一開始,我就一直在麻煩你。」
  「別這麼說,你幫我的,我都不知該怎麼道謝,你儘管說吧,我一定設法完成。」
  行雲因她慎重其事的表情感到好笑,「沒這麼嚴重,我只是想請你幫我送封信,你知道的──我身陷『賊窟』,寸步難行。」
  賊窟?好貼切的形容詞。
  「送去哪兒?」
  「殷府大宅,給殷年堯、羅耐梅,或者殷盼雲也行。」
  殷府?!秋月愕然以視,以為自己聽錯了。「殷府?是殷府?你確定?」
  大驚小怪的表情與有些結巴的話語,令行雲感到好笑,「沒錯,就是殷府,」不等對方開口發問,她接著說:「別問,至少現在別問,我沒有太多的心思回答。」
  她運自取來一旁的文房四寶,秋月很體貼的為她磨墨,看看她揮筆而就,有如行雲流水般洋洋灑灑於字裡行間,沒一會兒,便完成了一封字體秀雅飄逸的書信。
  她稍稍吹乾了濕墨,仔細裝進信封袋中,交給秋月,「麻煩你了,秋月。」
  「嗯。」秋月接過了信,沒再多問什麼。
  事情演變至此,已有些荒唐可笑,若在從前,誰能料到堂堂的殷家二千金會淪落青樓?誰又會料到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仙美人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做如此大的犧牲?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值得嗎?她不知道,唯一想的,是力挽狂瀾,救回這條岌岌可危的生命,至於是對是錯?交由命運決定。
          ☆          ☆          ☆
  亂來!真是太亂來了!
  殷年堯急躁地在大廳中來回踱步。殷家四千金的盛名遠播,早已成了洛陽的驕傲,哪個人不是又歌又頒,贊其幼承庭訓,知書達禮。但唯有自家人才知道,她們早就「變壞」了,先是身為長姊的纖雲當了壞-樣逃家不說,落雲也起而效之,帶壞段家良好風氣,沒想到現在連他最引以為傲,洛陽城民口中才貌兼備的行雲也給他搞這個把戲,夜不歸營,他怎能不發火?!
  當初真不應該太過輕易的放過纖雲,不來個殺雞做猴,她們才會一個個都有恃無恐,愈來愈不像話!
  「老爺,您別擔心,行雲她──」
  「我擔心?!」殷年堯扯開嗓門大吼,死盯著眼前的妻子,「我這叫生氣,才不擔心她呢!待會兒你女兒回來,我一定狠狠教訓一頓!」
  惡聲惡氣的凶狠樣,其實是為了掩飾心虛──寶貝女兒呀,你在哪兒?
  羅耐梅不予反駁,他要是不擔心女兒,眉頭皺這麼緊幹嘛?真是死要面子。
  盼雲掩嘴偷笑,每當殷年堯用「你女兒」、「你三姊」來形容時,表示他在賭氣。
  「真是無法無天,一個大家圍秀,私自離家也就算了,竟敢晃蕩到半夜三更還不回來,難不成又和落雲一樣,學她大姊離家出走?」
  「爹,您別──呢,『生氣』嘛!」有了前車之鑒,盼雲不敢再用關心之類的形容詞,「說不定三姊有事耽擱了,您不是向來對王姊最有信心的嗎?她做事極知分寸,拿她和白癡二姊相比,真是污辱她了。」
  如果盼雲知道,她向來崇拜的三姊此刻正做了件比落雲還白癡的事,不知她還會不會對行雲推崇依舊?
  「你說得沒錯。」殷年堯消消怒火,行雲向來自主,從小便不需他操心,既然他對一向麻煩的落雲都能放心了,對行雲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才安下心來,一名僕人來到大廳,將一封信交到他手中。「老爺,會名女子送來一封信,指定要交給您。」
  「她人呢?」
  「離開了。」
  接過信,殷年堯點頭表示知道,揮了揮手造退下人。
  「會是三妹寫的嗎?」盼雲間出了眾人的疑問。
  「老爺,快打開看看!」羅耐梅急忙催促。
  「好、好、好。」殷年堯迭聲應看,抽出了信紙,上頭寫著──
  父親、母親以及盼雲,
  這個時候,爹大概正為了我的突然失蹤而大發雷霆吧?娘和降雲請多多忍耐,代我承受一下爹爹的怒氣吧!我想,這種情形爹該已很「習慣」,為了大姊和二姊的事,我可是當了兩次無辜的受害者,風水總要輪流轉下才公平嘛!喚,千萬別當我是在報復(相信你們也本正於以為我會這麼無聊),離家純屬無奈,此時有要事纏身,這段時日無法回家,一特事情解決,我會立刻返家,至於是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這,總之,如今我一切安好,爹娘無需掛念。
  如果,爹真的怒火難平,何妨轉念想想,我至少知道要送封信報平安,比起「非常」不乖的大姊、二姊,我充其量也只能稱為「有點」不乖,而且情況真的是事出突然,情非得已,客日後再稟。
  行雲親筆
  看完信後,殷年堯真是啼笑皆非,亂七八糟寫了一堆,重點卻完全沒提到,例如:她人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她根本就是含糊其詞,唯一解釋得通的,只有一個──
  不可告人!
  對,一定很不可告人,但是無妨,他對這個天才女兒太有信心了,憑她的智慧,沒有什麼事是她解決不了的,他只需耐心等待她的歸來,然後拷問事情的原委便成。
          ☆          ☆          ☆
  今日的攬月樓與以往有顯著的不同,所有的尋歡客,全在酒酣耳熱之餘,頻頻往上頭隔著層層水藍輕紗的樓閣翹首引盼。
  「我說徐嬤嬤,你口中那宛如天仙的美人兒到底什麼時候才出來?該不是在耍我吧?」其中一名沒啥耐性的酒客不耐煩的吼叫著。
  「對呀、對呀!我們坐這麼久了,看到的還不就是這些老面孔,哪有什麼天仙美人?」其餘的客人也跟看起哄喳呼。
  「哎喲!別猴急嘛!人家雲姑娘也要時間妝扮、妝扮,我這就去瞧瞧不就得了。」老顧客可得罪不得,徐嬤嬤片刻也不多耽擱,舉步上樓。
  「我說羅雲姑奶奶,你好了沒呀?那群急色鬼可等得不耐煩了。」徐嬤嬤邊喊著推開房門,見行雲正悠閒地坐在床邊,輕柔地為床上依然昏迷的男子拭汗。
  為了掩飾身份,她借了她娘的姓,去掉一個「行」字,便成了羅雲。
  「你還有心情管他!」徐嬤嬤奪過她手中的濕布巾,隨手塞給一旁的秋門,拉了她便走,「這交給秋月就行了,你快跟我走。」
  行雲微蹙起眉,抽出自己的手。「秋月,他暫時就拜託你了。」
  秋月還來不及回答,徐嬤嬤便著急地說:「成了、成了,快點走吧!」
  行雲垂下眼瞼,萬般無奈地跟在她身後。
  走入預先安排的小閣樓上,下頭一陣鼓動喧騰,行雲忍著心頭強烈的厭惡感覺,幽幽柔柔地開口:「多謝各位客情的捧場,請容小女子獻醜,為各位彈奏一曲琵琶行。」
  落座後,她優雅地輕展雙臂,雪白修長的纖纖柔美在一隻古箏前輕輕佻動,錚錚琮琮的絕妙樂音悠悠揚起,伴著她淒美幽柔的低吟淺唱,真有無盡撼動人心的美感──
  浮陽江頭農送客,楓葉獲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特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拔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曲罷常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王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鋼頭銀籠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尤其透過輕揚的水藍輕紗,本就古典細緻的容顏,在朦隴中更顯得飄逸絕塵,引人通思,牽動著每一顆蠢蠢欲動的心。
  「好啊!」眾人大呼過癮,喝采聲不斷。
  正如琵琶行中所云:「如聽仙樂耳暫明」,此等仙樂,莫說是內行人,就是五音不識的人皆會為其沉迷,欲罷不能,尤其彈唱之人是百年難見的絕色佳人。
  「徐嬤嬤,我出一百兩,讓她下來陪我喝兩杯,這麼漂亮的美人,我得好好看個清楚。」
  「一百兩也敢喊這麼大聲,我出三百兩。」
  「我出五百兩……」
  爭相嘰喝的聲音不絕於耳,徐嬤嬤雖然心動,卻不得不鐵了心拒絕。
  「真是抱歉得很,雲姑娘是賣藝不賣身的。」
  「什麼?老子給你錢你也不賺?」開始有人要翻臉了。
  徐嬤嬤畢竟處事圓滑,忙陪著笑臉,「李公子,別這樣嘛!你想想,咱們雲姑娘就是冰清玉潔才惹人憐愛,您說是不?她可是眾人的,今日不管誰得了便宜,對其他人不是很不公平嗎?有些東西不一定要得到,放著欣賞不是也很好?」
  「說得有理,」徐嬤嬤三兩句便化解了李公子的不滿,「那至少她得出來讓大伙瞧個分明……」
  「不、不、不,她面皮薄,不敢出來見客,您就別為難我好嗎?」
  「哪有這種事……」開始又有人叫囂了。
  「保持一點神秘感才耐人尋味呀!全讓您給一次看光了,不是很沒趣?」
  「說得是!」
  不愧是徐嬤嬤,輕而易舉便擺平了。
  眾人再度意猶未盡的觀望薄紗後頭的傾城佳人,要她再彈一曲。行雲柳眉輕蹙,無心再應付這些風流輕浮的男人,於是婉言道:「承蒙各位公子厚愛,銘感於心,只是,我一日只彈一曲,若鍾情於我所彈唱的曲子,明日定不讓諸位失望,容我失禮,先行告退。」
  在眾人不捨的目光下,她退回樓閣後方。
  輕吁了口氣,拋開心中堆起的煩悶,她往回走向原來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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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5:42
第三章

  一踏進房門,便見著秋月一臉苦惱無助的模樣,行雲本能地加快了步伐來到床邊,急問道:「怎麼回事?他──」
  「沒有,他很好,你別緊張。」秋月趕忙澄清,「我只是因藥喂不進去在傷腦筋。」
  「喂不進去?」行雲的神情透露著不解,「我需要更詳細的說明。」
  「嗯。」秋月將沾著藥汁的毛巾遞給她看,「我怕扯動他的傷口,不敢貿然扶他起來,你也知道,他躺著我實在很難將藥餵入他的口中,但最令人頭痛的是,就連勉強餵入口中的少許藥汁也全流了出來,我很懷疑他到底喝進了多少。」
  「怎麼會這樣?」她愁苦憂心地擰起眉,心想,他比盼雲還不乖耶!一個大男人,居然學盼雲那招拒絕吃藥的把戲。
  可以肯定的是,他絕對不是一個合作的病人。
  行雲不由自主的撫上他蒼白冰涼的臉龐,一個念頭閃進了腦海,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
  努力了好些時候,只為救回這條命,若在這時放棄,豈不白費苦心,前功盡棄?
  不,她不能宣告放棄!正如她先前所堅持的,與一條寶貴的生命相比,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於是她毅然道:「藥呢?」
  「在這兒,我重新煎了一碗。」秋月趕忙將藥遞給她。
  「拜託,乖乖的,要聽話把藥喝進去幄,好不好?」她溫柔地輕聲說著,因為有太多照顧盼雲的經驗,所以她一時也將這個七尺昂藏的大男人當成了盼雲在哄。
  深吸了一口氣,她霍出去了!
  以碗就口,她先將藥汁含在口中,然後覆上他的唇,緩緩挑開他的唇瓣,讓藥汁漸漸流入他口中。雖然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此舉目的在-於救人,但她仍克制不住胸口那狂亂的心跳,畢竟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接觸,玉雕般的細緻容顏難以控制地浮起淡淡紅霞。
  一次又一次的以口就口餵藥,他竟也合作,藥汁不再流出,直到將最後一口藥含進口中,她聽到一旁的秋月以無盡欣□的口吻說:「他真幸福,有你這麼個好妻子肯為他付出犧牲,又如此柔情待他,我想,你們一定很相愛吧?」
  行雲先是一愣,直到喂完最後一口藥汁,又輕柔地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才起身為自己倒了杯茶漱盡口中的苦澀,不疾不徐地慢聲說:「他不是我丈夫。」
  「是情人?」秋月理所當然的問,心中也已如此肯定了。
  「不是。」
  秋月因這否定的答案而大感意外,「是兄妹?」
  行雲還是搖頭。
  那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可能了。「是朋友吧?」
  「也不是。」
  這會兒,秋月真的完全傻掉了。「那──」
  「我們什麼也不是,他受了傷,而我想教他,於是求助於你,就這麼簡單。」她說得淡然,秋月卻聽得一愣一愣地。
  好一會,秋月喊了出來,「有沒有搞錯?你不認識他,卻為他如此付出?」她敢肯定,眼前的女人不是白癡,便是爛好人一個!
  「別這麼吃驚嘛!否則你要是知道另一項事實,不昏倒才怪。」行雲依舊笑容可掬,彷彿秋月太小題大作似地。
  還有更甚於此的荒唐事嗎?秋月驚疑地望著她。
  「我信任你,所以將真相告知予你。」她一本正經地說,「羅雲並非我的真名,我姓殷,名為行雲,這麼說,你該懂了吧?」
  殷──行雲?
  秋月愕然,震驚地幾乎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你……你是說……」
  行雲有些憐憫地看著飽受驚嚇的秋月,雖然心中一點愧疚感也沒有,還是很有耐心的等她恢復正常。
  終於,秋月驚呼出聲:「你是眾人讚不絕口的洛陽第一才女,洛陽首富的三千金?」
  行雲失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像活見鬼似地!」
  老天!她早該想到的,除了殷家四千金,還有誰能美得如此撼人心魂!
  但,如今這情形……大怪異荒唐了嘛!
  炙手可熱、身價不凡的殷家三千金,多少人費盡心思,只為求佳人青睞,而她居然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自願委身青樓,還不惜拋卻禮教與矜持,以唇餵藥……
  若說她對這名男子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秋月是決計不信的。
  「你對他動了心?」
  「你想哪兒去了!我根本不認識他。」行雲詫異地回望她,若真要說有什麼,那也只是欣賞他一身的傲骨,及──他未暈厥前,她所看到那雙坦蕩蕩的清澈瞳眸。
  「那你為何執意救他?說穿了,他是死是活與你無關,不是嗎?你又何必為他如此憂心?」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你別把人家說的這麼不值好不好!」這麼一名好漢,死了可惜,這是她始終堅持的理由。
  「我是就事論事!」
  「我難道就不是就事論事?」她慧黠一笑,「秋月,你想得太多了,再怎麼濫情的人,也不至於對一個連交談都稱不上的人動情吧?」
  「但他長得──」
  「很出色,」行雲代她說完,「但我並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我要的、我所追尋的,是能與我兩心相契的人,外表生得如何,我並不在意。」
  「你真的很特別。」秋月實在無法理解行雲的想法,既然不曾為他動情,她又怎願為他奉獻至此?
  不管如何,秋月仍堅持一開始的想法:他們十分相配,搭配在一起還真是美出色,宛如一對壁人。
  如果他爭氣點,撐過這一劫的話──秋月暗暗揣測這個念頭的可行性,露出了滿意而自得的笑容。
          ☆          ☆          ☆
  恍惚之中,耳邊又傳來一貫的輕哺細語,在他蒼茫無助時,如春風般拂掠過他的心房,那是一種安定的感覺。
  朦隴之際,一陣暖的熱浪流入他口中,連帶地也暖了他冷寂的心,唇上感受到的柔軟碰觸,美好的令他眷戀──
  是誰?誰如此溫柔待他?
  是錯覺吧!他想。
  他渴切地想捕捉什麼;想分辨真偽之間的差別;想得知那甜美的感受是真實、是虛幻,然而,他還來不及抓住乍現的曙光,又再度跌入無意識的黑暗中。
  當他真正清醒時,已是七天後的事了。
  向楚天剛睜開眼,一連串的疑問全湧上腦海。
  怎麼回事?他沒死嗎?依這情況看來,大概是有人救了他。
  輕挪一下身子,撕裂般的尖銳痛楚毫不留情地啃噬他每一根神經,他不禁低吟了一聲,緊蹙起英挺的劍眉。
  真是要命的折磨!
  人呢?是誰救了他?房內怎麼沒半個人?
  他想出聲,才發現喉頭乾澀,有如烈火燒灼一般,根本發不出一點聲音,試了幾次,他宣告放棄。此刻的他,感到疲累虛軟,再也撐不住沉重的眼皮,全身上下恐怕無法搾出一丁點的力氣了。
  老天爺,誰能行行好,快來解救他吧!
  大概是上蒼聽到了向楚天的哀哀祈禱,他聽到房門開了又關的聲音,但他卻無法睜開眼。
  咦?怎麼回事?
  他如遭電極,整個人傻住了!
  一股熱液流進他口中,滋潤了他乾澀的喉頭,液體是苦的,流入他心中卻是甜的,唇上真真實實的柔軟觸感,令他心施震撼。
  原來──這不是他的幻覺,一切都是真的!
  直覺的,他確定這人是個女人,除卻比一般人更為柔軟的唇瓣以及纏繞腦際的淡雅幽香不說,光那餵藥的細膩柔情就不是男人能做得來的,一般女子大概也沒有她的溫柔心思吧!
  於是,她抓住了他所有的感情思維,不用見她的容貌,他便已深深為她吸引。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他不敢貿然睜開眼,這情況是尷尬的,尤其對方若真是一名女子的話,那就真的很失禮了。
  喂完藥的空碗被她擱置一旁,他心頭不禁浮起一縷悵惆若失的感受,然而沒一會,他再度感覺到一雙忙碌的小手在他唇邊、額際來回穿梭,伴隨看輕輕柔柔的嗓音傳入他耳畔。
  「你很貪睡耶!都七大了還在賴床,我們小盼雲都沒你這麼皮,如果盼雲知道世界上還有人比她還不乖,一定會很驕傲得意的。」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她不但是個女子,還擁有令人沉醉的柔美嗓音,只不過說出來的話令他很想笑就是了。
  「算了,反正你也聽不到,我乾嘛對牛彈琴……說到對牛彈琴,你知道嗎?」她忘了先前想住口的打算,這自說了起來:「我還真寧可對你彈琴,外頭那些俗不可耐的風流色鬼,我看了就作嘔,可是,世事本來就不能盡如人意,不想做的事,未必能隨心所欲的說不做就不做,所以呀,我只能祈禱你趕快好起來,讓我能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偏偏你又不聽話……」
  向楚天很有耐心的聽著,卻是一知半解。這兒是是非之地嗎?而這又和他扯得上什麼關係?
  本來就渾渾飩飩的腦袋,這會兒更是一團亂了。
  「每個人都說我很聰明,但我最近怎麼老做一些很不聰明的事,難道是我變笨了嗎?還是我身為落雲的妹妹,本身就存有和她一樣極蠢的特質?」她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我想,就算我這些不明智的決定是為了你,你大概還是會譏笑我白癡吧!唉!連我都覺得自己蠢得有些不可思議。」
  她的聰明和愚笨與他有關聯嗎?向楚天思忖著。
  雖然有些揭不清楚她話中的含意,但他發現自己竟沉醉於那軟軟甜甜的嗓音在他耳邊迴盪的美妙滋味。
  「那個嗜錢如命、趁火打劫的奸詐小人徐嬤嬤可能又要來催人了,為了避免她那個足以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尖銳嗓音害你噩夢連連,我還是自動一點,自個兒引頸就戮,慷慨赴義,你好好休息吧!」
  什麼事情這麼嚴重?需要動用到「引頸就戮」、「慷慨赴義」這八個字?
  他沒花大多的心思去思考,當他聽到關門聲後,便帶著難得的輕鬆心情,緩緩入眠。
          ☆          ☆          ☆
  再度清醒時,耳邊已沒有他所沉醉陶然的幽美嗓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美麗臉孔。
  「你──」雖然聲音有些許嘶啞,比起昨日,已好太多了。
  「你醒了,你終於醒了!太好了!」秋月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心頭的大石也隨之卸下。
  「是──你救了我?」這是向楚天首先想得知的問題。
  「不是啦!這救命恩人的頭銜,怎麼樣也算不到我身上,救你的另有其人。」
  是她嗎?向楚天直覺地想起那個令他難以忘懷的溫柔女子。
  「行雲知道了一定很高興,我去告訴她。」秋月興奮的說著,沒給他說話的機會便已不見人影。
  又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聽到開門聲,本能的轉首過去,在看清衣袂翩然的白衣美人時,震驚地忘了呼吸。
  老天!世上竟有如此絕色之人,有那麼一剎那,她不染塵煙的典雅飄逸,令他幾乎以為她是不屬於塵世的仙子。
  「你好些了嗎?」行雲不解地迎視他失神的模樣。
  「噢,好──多了。」糗啊!怎麼會這麼失態!他暗罵自己。
  「那就好。」行雲釋懷地一笑,再度見到那雙清澈深送的眸子,她心頭泛起淡淡的漣漪,有著與初時相同的撼動。
  「昏迷了八天,你什麼都沒吃,大概也餓了吧!吃點較好消化的清粥可好?」
  向楚天很輕易地便認出這是令他留戀的溫柔嗓音,她是令他心弦震撼的女子!
  「有勞姑娘。」的確,經她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真是餓了。
  她很細心,在進房之前,便已請秋月去張羅吃的東西,所以沒一會兒工夫,幾道香味樸鼻的菜餚已端入房中。
  向楚天掙扎著欲起身,行雲卻阻止了他。「坐著就好,我將托盤端過來。」
  也好,他也吃力得很。
  然後,問題又來了。他從來不知道吃一頓飯要這麼辛苦,望著包裹層層紗布的右手,他露出無奈的苦笑。
  行雲輕笑出聲,不是她有幸災樂禍的惡劣因子,而是他苦惱的模樣挺好笑的。
  「你已經滿身大汗了。」她指出事實,不過,見地困窘的模樣,她不忍再逗他。「我餵你吧!」
  凝視她愉悅的笑,向楚天不禁要懷疑,這女人是不是早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瞧她笑得有多開懷,好像計謀得逞似地!
  居然被一個女人看笑話,他有些賭氣的想回絕。
  而這女人簡直聰明得過分,已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在他拒絕的話出口前便說道:「聰明的人是不會為了男性自尊而選擇餓死自己的,你該不會這麼開不起玩笑吧?只有笨蛋才會硬是死要面子而來勉強自己。」
  話全讓她說光了,他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我為自己假設過無限多種死法,但就是拒絕餓死。」
  對嘛!這才是明智的選擇。「孺子可教也。」
  行雲將托盤放置在腿上,捧著碗筷,一口一口細心的遞到他嘴邊,「真是奇怪,你到底是怎麼傷的?連手掌也有這麼深的傷痕,你該不會笨到拿手去握刀口吧?」她正低頭夾菜,以至沒發現向楚天眼中一閃而逝的黯然與悲愴,「你該慶幸自己的手沒就此毀了,要知道,萬一傷口再深一點,你現在可能就要為你的右手哀悼了。」
  他沉默不語,並不為行雲的話而浮現任何的擔憂。
  「你可以保持緘默,但請張開嘴。」
  向楚天只得乖乖聽話,讓她順利將粥餵進他口中。
  「你為什麼不問?」
  「問什麼?」
  這女人在裝傻!「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的來歷,以及我這一身傷是怎麼回事?」
  「很輝煌嗎?還是很轟轟烈烈,罄竹難書?如果不是的話,乖乖把粥吃完。」她無動於衷,語氣淡然。
  向楚天白眼一翻。她這意思好像全天下最重要的事莫過於吃完這碗粥!實在不知道該說這女人是純真還是勇氣可嘉,她難道就不擔心誤救匪類,到時反害了自己?還是她根本就懶得擔心?
  大概是看出他一臉的挫敗吧!她很好心地說:「好吧!如果你想說的話,那就告訴我該怎麼稱呼你好了。」
  這是什麼口氣?好像多大的施捨似地,他沒好氣地回答:「向楚天。」
  「向楚天──」她細細地玩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有意義嗎?」
  呵,難得,他的名字居然能引起她的興趣,他還以為她凡事都不求甚解呢!
  不過,他也訝於她心思的靈慧,很少有人會注意到其中的意思,於是他肯定地朝她點點頭。
  「你有親人在南方嗎?」
  他微微一愣,「何出此言?」
  「為你取這個名字的人,不是希望你此心長向楚天、長系楚天嗎?」楚位於南方,楚天早已是南方的代稱,所以行雲才有此一問。
  他垂下眉眼,掩住了眸中的落寞,「沒錯。」但,他懷疑這值得嗎?母親傻了一輩子,他不願同母親一樣一廂情願的傻下去。
  是傷心往事吧!行雲決定避而不談。
  她故作輕快的說:「你粥還沒吃完,不許賴皮。」
  「賴皮?」他揚眉詢問,不怎麼瞭解她的意思。
  「海次盼雲吃不完的時候,就會裝出一臉可憐相來博取同情,你不會也想用這招吧?堂堂一個男子漢,會笑死人的。」
  向楚天淡淡的笑了,他發現這女孩很有能耐,總能讓他低落的情緒瞬間轉換,隨著她輕鬆的語調而會心一笑。
  「盼雲是誰?」好美的名字,不陌生,是在哪兒聽過呢?他一時想不起來,不過他猜想,此人定也與她一樣是個罕見的美人胚子吧!
  「我家小妹。」她又自了口粥讓他人嘴。「你不是洛陽中人。」是肯定的語氣,若是洛陽人,不可能沒聽過盼雲的名字。
  「的確。」他道,「你呢?」
  「我往洛陽,」這好像是廢話,而她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我叫殷行雲,行雲流水的行雲。」
  殷行雲──他發誓絕對聽過此名,但是在什麼時候呢?
  行雲沒給他深入思考的機會,將最後一口粥塞進他的嘴巴,動手收拾碗碟,「乖,我該更正先前的話,你比盼雲聽話多了。」
  她真把他當孩子哄了,真是奇恥大辱。
  他對著行雲的背影喊道:「我想我有必要嚴重抗議,我拒絕被你當成小娃兒。」
  行雲巧笑嫣然,回身坐回床邊,「這是你對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因人而異。」
  「言下之意,好似閣下『經驗豐富』?」
  嘖,真是烏鴉嘴!
  「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例如?」她想了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不曉得是哪個笨蛋說的,我向來不相信否極泰來這回事,倒楣到連喝口涼水都塞牙縫的人看多了,也不見他們多有『後福』。」
  向楚天談談笑看,沒有反駁,他喜歡看她暢所欲言的模樣。
  行雲向來不喜歡家人以外的人直勾勾的瞅著她瞧,太多的讚揚聽久了,每一道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總帶有垂涎意味,正如攬月樓中那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嫖客,教她是打心底的排斥!然而,眼前的男子不同,他的凝望帶著柔柔的暖意,很包容、很憐惜的那一種,而她,竟有些喜歡這種感覺。
  向楚天──這個名字在她心底漾起千層浪花,這男人,在她生命中究竟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生平第一次,她什麼也掌控不了,什麼也捉摸不住,條理分明的腦海,此刻只剩下深深的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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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向楚天復元的情形比預料中的還要樂觀,這段期間,他逐漸瞭解了一些事,只除了行雲的真實身份以及委身青樓的真正原因。
  有許多次,秋月欲吐之而後快,皆被行雲適時阻止,她希望向楚天安心養傷,心中別有沉重的內疚或不安的感覺,反正真相他早晚會知道,又何必在他情況最糟的時候令他難過呢?
  況且,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多多少少也有些瞭解他,當初的直覺是正確的,向楚天的確是個胸懷落拓的君子,若此時知道真相,她預料得到他多有什麼樣的反應。好不容易好轉的傷勢,她可不願見到一個死脾氣的固執男人硬撐著一身傷離開此地,然後再來躺個十天半個月。
  她的用心,秋月當然明白,也就更加肯定了行雲那份不尋常的關懷與柔情背後所隱含的意義,若硬要死咬著救人的藉口不放,那絕對是個差勁透頂的謊言。
  他們獨處的時間很多──多半是秋月識相,將空間留給他們自由發揮,最常做的事,便是聆聽行雲輕彈古箏,向楚天簡直愛死了那悠揚曼妙樂音在他耳邊迴盪的滋味!
  聽行雲吟唱完一首長恨歌,他難以自己地沉醉其中,裊裊餘音,繞樑不絕。
  一如往常,她離開古箏座前,來到他床邊。
  「你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他直視她,「哪是因為在想耐人尋味的你。」
  「我?」
  「對。」向楚天凝望她,有著深沉的感歎,「你有一種沉靜如水、飄逸絕塵的潔淨特質,這種虛浮濁亂的煙花之地實在不適合你。」
  「你會輕視我嗎?」對於煙花女子,沒有多少人能抱持尊重的心態,反正只要有錢,便能任人輕押玩弄,這是一般人的心態,也是事實,更是行雲倍感無奈的地方。
  「不。」他毫不猶豫的回道,「沒有誰有權利去輕視任何人,更何況我這條命還是你救回的。其實平心而論,你是個很讓人心折的女子,身在風塵,卻能潔身自愛,能否告訴我,你何以會淪落此地?」
  這話題行雲總是避而不談,雖然他明白得到答案的希望微乎其微,還是不免有此一問。
  「情勢所逼,莫可奈何。」回答得真簡單俐落!
  她又在避重就輕了。向楚天翻翻白眼,這不是廢話嗎?哪個墜入煙花地的女人不是出於無奈呀!這有說不等於沒說。
  「很難以啟齒嗎?」
  「不是。要知道可以,交換條件是,必須等你傷好的那一天。」
  向楚天直覺事情不單純,尤其這女人聰明得過分,他實在看不送她的心思。
  他還想再說什麼,行雲已有些不滿的抗議:「喂、喂、喂,如果你沒忘記的話,現在來路不明的人是你耶!我都沒有拷問你,你反倒先聲奪人,盤查起我來了。」
  「你可以問。」他會說,因為對象是她。
  她揮揮手,「算了啦!隨便說說而已,我沒有探人隱私的習慣,只要知道你不具危險性就行了。」
  向楚天反握住她的手,行雲不察,一個重心不穩,不受控制地傾向他。
  「為什麼對我這麼放心?你甚至不清楚我的底細,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呃?」
  他的臉龐與她太過靠近,俊美的容顏就在她眼前,行雲一時芳心大亂,原本清晰流利的口才在此時全然失靈。
  他接看撫上她光滑白皙的嬌容,「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容貌足以引誘全天下的男人犯罪嗎?尤其──你錯得離譜,我相當具有危險性。」
  向楚天眼底有著不明顯的促狹。從來都是行雲逗弄他,偶爾也得換他來整整她才公平嘛!
  「先──先放開我。」行雲的口吻有些驚慌,有些焦急。
  這女人也懂得害怕了嗎?他很滿意她的反應,預計地會花容失色地奪門而出。
  才剛放開她,她立刻起身,取來藥瓶與包紮傷口的白布。
  「拜託你乖一點行不行?看,傷口又裂開了啦!」她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他手中層層包裹的布,「手是你的,不是我的,能不能請你自愛一點?」
  向楚天傻住了,怔怔地看著為他上藥、動作溫柔的行雲,再也說不出話來。
  行雲見他不語,不禁抬頭望向他,「很痛是不是?我會小心點,你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那柔情似水的眼眸中所閃動的──是心疼!
  向楚天心口一撞,前所未有的激情在胸口翻騰。
  「為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輕緩,「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嗯?」對一個人好,要有理由嗎?她回望他,很是不解。
  再怎麼聰明的人,也會有盲點、想不通的時候,此時的行雲便是。心頭對他莫名的在乎與關懷,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人與人相處,一定要很清楚的探討出『因為』,再明明白白的實踐『所以』嗎?這樣不是太累了?有些事未必要符合理論,也不必有為什麼,就是很自然的想這麼做,會很奇怪嗎?」
  向楚天擰起眉,這是什麼怪論調,
  「不懂啊?算了啦!我瞭解你的智商,不要勉強自己。」她很體諒地拍拍他的肩,小心包妥傷口。
  什麼嘛,說的好像他很笨似地!
  不過,這回他沒抗議,反而低低柔柔地說:「我該怎麼回報你呢?」
  行雲隨意地聳聳肩,「不曉得哪個白癡說的,施比受更有福,你就當我在為自己積福好了。」
  「你對陌生人──一向如此嗎?」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有此一問,就是想聽聽她的答案,想知道──他究竟想知道什麼?他與一般的陌生人在她心中有何不同?這重要嗎?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行雲聞言揚起秀眉,似乎很訝異他會這麼問。
  「很難回答?」
  「呃,不──」她收回詫異的目光,垂下眼瞼,「當初救你,是秉持著救人第一的信念,是不是陌生人沒有太大的差別;至於現在,你已經不是陌生人了,至少我不覺得是,而關心一個我想關心的人,我不覺得突兀。」
  這個答案是否是他要的?老實說,向楚天也搞不清楚,但,她說她關心他,這讓他心頭泛起暖意。
  「想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他想帶她走,很強烈的意念,連自己也為之驚愕。
  「你在說廢話。」她當然想,問題是他的傷還沒好。
  「等我傷口大致復元,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就看你肯不肯。」
  不用他想辦法,只要他的傷一好,誰還留得住她?
  但行雲有意戲弄他,「向公子、向大俠!淪落青樓的人,多半是身世飄零、舉目無親、無依又無靠的人,離開這兒,你要我等死啊?」
  「我可以照顧你啊!」他想也不想就衝口說道。
  行雲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初是一愣,而後不自然地別過頭。
  「呃,你別誤會,」見行雲困窘,他忙澄清:「我是說,我們可以兄妹相稱,直到你遇到可以倚靠終身的好人家,好不好?」
  「再說吧!」她不做正面回答,「目前最重要的是養好你的傷。」
  雖然行雲模稜兩可的回應令他有些失望,但是無妨,她也許是還不能完全信任他,等他傷好之日,他說什麼也不會獨自離去,留行雲繼續待在這麼不堪的地方。
  他發誓!
          ☆          ☆          ☆
  「雲兒呢?」向楚天一向這麼稱呼行雲,而行雲也不曾表示反對。
  這是一個極親暱的稱呼,白癡也感受得到其中的親密氣息,但他無法抑止自己心底直接的意念,他就是極自然地喜歡這麼喚她。
  行雲的感覺……很難解釋,不曾有人這麼叫過她,因為家中四姊妹都有個雲字,為了避免混淆,所以皆直呼名字,而他……她知道她並不排斥,心頭泛起的甜意告訴她,她還有點喜歡這種感覺。
  「怎麼?才一會兒不見就開始想念啦?」秋月打趣道。
  除了行雲以外,就屬秋月對他最關切,他感懷於心,然而對她的感受卻不如行雲來得強烈。
  「你在說什麼!」被說中了心事,他有些侷促地微紅了臉。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嘛!喜歡就喜歡,我又不會笑你。」
  向楚天抿唇不語。
  「算默認了?」
  「雲兒呢?」他再次重複問道。
  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這個時候,行雲一定在應付那群色慾薰心的尋歡客,不知怎麼回事,只要想到一群男人正分享著地的美麗,為她如癡如狂的畫面,他心中愈來愈不舒服,愈來愈難忍受。
  出乎向楚天預料地,秋月答道:「在為你煎藥啦!」
  「喔!」他低應了聲,沒再多說什麼。
  「行雲對你真的很好耶!從你還在昏迷的時候,所有照料你的事情她都來力親為,除非分不開身,不然她都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當她澄清你們之間不是夫妻關係後,我還足足吃了好大一驚。」
  「遇見她,是我的幸運。」他低語。
  「知道就好。」接著,秋月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問:「你會愛她嗎?」
  他一震,差點由床上跌下來,見鬼似地瞪著她。
  「有必要這麼驚訝嗎?人家大姑娘為你這麼犧牲,加上多日來的共處一室,誰會相信你們是清白的?行雲的名節還要不要啊?你當然要負起責任啊!」
  的確,他致眉沉思。
  撇開其他不提,光是她以唇餵藥的舉止,他們之間就無法單純化了,而且,行雲雖是委身青樓,卻是賣藝不賣身的,可也還是個清白的姑娘家,他是該挑起這個責任。
  「如果她願意,我會娶她。」
  「娶誰啊?」突然加入的聲音由外頭傳來,接看便見行雲推門而入。「你們在討論什麼?什麼娶不娶,嫁不嫁的?」
  「就娶你羅!」秋月快人快語。
  行雲愣了一下,故作若無其事的遞上一碗湯藥。「喝完它。」
  「你嫁不嫁?」他問道。
  「你吃錯藥啦!」他有問題啊!投立刻接過碗也就罷了,還跟著秋月問這種荒唐問題。
  「那要問你呀!我所有的藥都是你經手的,有沒有吃錯藥你最清楚了。」
  「拜託你們別鬧了好不好?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接看,她又說:「喝完它。」
  他急著澄清:「我不是在鬧啊!我是很有誠意的想負責。」
  「去你的責任!」她再度執著的道:「喝完它。」
  他要笑不笑地,「你這樣──我會懷疑你想毒死我。」
  行雲哭笑不得的道:「你聽話一點,把它喝了行嗎?」
  「然後你會嫁給我?」他不死心地追問。
  「我數到三,你要不喝,我保證會在裡頭加砒霜!───」
  「一」的話聲未落,向楚天已飛快接過碗,一仰而盡。
  一旁的秋月忍不住喃喃說:「不好玩,還是以前的餵藥方式比較有趣,既浪漫又香艷──」
  「秋月!」行雲急忙喝止,「別亂說話!」
  見行雲有些慌張,眼眸閃爍不定的望向他,他沒說出他早已知曉此事,不然行雲可能會衝動地找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什麼餵藥方式?」他有意裝傻。
  「沒……沒有。」行雲急忙掩飾,試著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些,不過,好像不怎麼成功就是了。
  向楚天轉首望向秋月,刻意忽略行雲僵硬的神色,試著轉移話題。「秋月,我看得出來,你排斥這裡,很想離開此地,是不?」
  秋月低垂看頭,黯然無語。
  「那還用說。」行雲代為回答,「我想幫助秋月離開此地。」
  「秋月,你說呢?」他希望有個肯定的答案,好讓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天知道我有多厭惡這種送往迎來、強顏歡笑的日子,可是離開──似乎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秋月話中有看深深的惆悵。
  未待向楚天開口,行雲便道:「秋月,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幫你離開此地,當然,你得堅持下去,別輕易妥協,更別讓這濁亂的環境污染了你。」
  「行雲,謝謝你──」秋月又憐又喜地握住她的手,說不出心頭的感動。
  向楚天若有所思地凝望行雲。這是怎麼回事?若她有能力幫助秋月離開,何以無法自救?不對勁,一定還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內情,但,是什麼呢?
  他皺眉苦思,久久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          ☆          ☆
  向楚天的傷勢顯著的好轉,如今已可下床走動。
  「怎麼又不安分了,快回去躺下,否則讓行雲知道,一定又要罵你不乖了。」剛進門的秋月正想將他壓回床上,他不禁呻吟出聲。
  「你繞了我吧!老躺在床上,都躺怕了。」
  「隨你便,只要你不怕待會被行雲念,我是沒啥意見啦!反正被罵的又不是我。」
  「只要你不打小報告,她就不會知道。」這行雲哪!比他娘還要難擺平,偏偏他被吃得死死的,永遠在她甜蜜的叨念下臣服,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秋月一臉趣意的瞅著地,「我問你幄!你怎麼這麼聽行雲的話呀?」
  聊到行雲,他臉上自然浮起幾許溫柔的神色,「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你少來了!」秋月推推他,擺明了不信他的話。
  「噢!」他悶哼一聲,秋月正好戳痛他胸前的傷口,「輕點啦!你就不會學學雲兒溫柔一點嗎?」他暗自慶幸當初救他的人是行雲,要換成了秋月,他今天還有命可活嗎?
  「那就說實話呀!」
  「呃──」他支吾了半天,才撿了個含蓄的說詞:「她……很獨特,男人們難不對她心動。」
  「也包括你嗎?」她犀利地直搗話題的敏感中心。
  向楚天窘迫地差點無言以答,「你一定要這麼咄咄逼人嗎?」
  「我是問,那包括你嗎?」她不為所動,不死心地再度追問。
  向楚天無奈,歎道:「是!我意亂情迷、我凡心大動,這樣行不行?」
  「我就說嘛!只要是男人,要想不愛上行雲似乎挺難的。」
  向楚天放意不看她一臉的得意,「我是感激她這段時間無微不至的溫柔關照,不知不覺就對她產生了一種難言的異樣感覺,想親近她、想呵護她,常常會不由自主的沉溺於她溫柔的笑靨……這是從未有過的體驗,一種──連我自己也解釋不出來的特殊情懷。」
  「那──你的意思是,若今天救了你、對你關懷備至的人是我,你也會有這種感覺羅?」
  「不會。」他毫不猶豫地斷然說道。
  秋月白他一眼,一臉怨怪地說:「答得真乾脆,連讓我陶醉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眼底的笑意卻洩漏了她的偽裝。
  「你何以如此斷定?」
  這道問題使他陷入了冥想,目光深幽。
  「曾經有個人對我也是柔情萬千、關懷無限,甚至為我──」他甩甩頭,彷彿這樣便能甩去心中的沉痛與眼底的擾傷。
  「可是,我卻無法回報她相同的深情,所以我清楚的知道,今天我也許感激雲兒對我的好,但,這份連對天霜都不曾激起的獨特感情卻絕非感激所換來的。」
  「天霜?」秋月不解地輕語。
  「一個癡傻的女孩。」
  「是為你而癡傻?」
  他幽幽輕歎道:「都過去了。」
  看出了他眼中的痛憐與感傷,秋月知道這名女子於他意義非凡,似乎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一急便叫道:「向楚天!我警告你幄!不許三心兩意、左右逢源,人家行雲對你這麼好,又為你付出這麼多,你要敢傷害她、玩弄她,就太沒良心了。」
  「說到哪去了!」向楚天啼笑皆非,「我當然不會傷害雲兒,至於玩弄──那就未免太誇大其詞了,我承認對她有不尋常的感情,她總能讓我暫時拋卻糾結的愁思,隨看她的心情而飄揚,但再怎麼樣,我們畢竟是不相乾的兩個人,我不確定自己有足夠濃烈的感情可以繫住彼此,她也未必願意與我相系,這一切完全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怨我難以苟同。」
  「有件事──」她沉吟一會兒,決定一吐為快,「早該讓你知道,但行雲一直阻止我,你聽了之後,我懷疑你還能不能無動於衷的重複一遍剛才說的話。」
  「什麼事?」他沉下臉,秋月一臉的慎重其事,使他直覺事態不尋常。
  「殷行雲──這個名字你當真沒有一絲印象?我指的是認識她之前。」
  「殷、行、雲……」當初乍聞此名是曾有剎那的耳熟之感,只是,他一直不曾深思。「好像聽過──」他盯住她,「這很重要嗎?」
  「不要這麼懶,既然聽過,就自己動動腦回想。」
  「行雲、行……洛陽?殷?」剎那間靈光閃過,他愕然驚叫:「洛陽第一才女?!」
  由於太震驚,他顯得有些茫然。
  「怎麼可能?秋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是人人捧在手心的嬌嬌女,是洛陽首富的掌上明珠,怎會委身青樓,強迫自己與一群不入流的輕狂尋歡客周旋?」
  「還不是為了你!」
  「為……為了我?」他怔憧,一臉茫然。
  「為了救你這條命,行雲真的是全豁出去了,堂堂一個身價不凡的富貴千金女,不惜身陷青樓,答應趁人之危的徐嬤嬤所開的條件,甚至拋開道德、禮教,以唇親侍湯藥,光這兩項,她的貞操就已因你而盡毀,你自己說說看,她還不夠情深義重嗎?」
  乍然聽聞時,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然後,既憐且愧的情緒衝擊著心扉。
  行雲居然為了他而委身青樓,忍受著賣笑生涯……人家是尊貴的洛陽才女呀!是達官貴族前仆後繼,爭相競逐的對象,卻因為他……
  他閉了閉眼,心頭交織著厘不清的千思萬緒,有感動、有心疼,更有深沉的愧疚。
  「你還好吧?」老實說,秋月有點擔心他會嚇傻了。
  四周是無聲的窒人沉寂。
  「她人呢?」他倏然開口,嚇了秋月好大一跳。
  「呼!」她輕拍受憐的胸口,沒好氣地答道:「在前頭『忍氣吞聲』、『強顏歡笑』啦,喂──你幹嘛!」她急急叫喚,卻沒來得及阻止衝出房門的問楚天。
  一切……該結束了吧?
  她含笑望看遠去的身影。沒錯,行雲的實笑生涯早該結束了,而他們之間的情事,才正要開始。
  帶點感傷地,在心中向這兩個她曾深深關懷過的人道別,他們會記住她吧?他日,可還有相見的一天?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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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7:53
第五章

  攬月樓中,鶯鶯燕燕環繞,浪蕩輕佻、調情作樂的情況是日日不變的戲碼。
  行雲居高臨下,有些生厭作嘔地蹙起娟細的柳眉,要她彈琴給這些設格調的人聽,還真是一種折磨。
  千般不願,萬般怨惱,她還是強忍著心頭的不悅,公式化地敷衍著。
  「老躲在裡頭有啥意思,徐嬤嬤,你叫雲姑娘下來陪我喝兩杯!」一名財大氣粗的壯碩男人叫喝著,垂涎地直望著薄紗內沉靜飄逸的佳人。
  「這──張公子,您是知道我們雲姑娘的規矩──」徐嬤嬤有些為難地說著。
  「怎麼,瞧不起我是不是?還是嫌老子的銀兩臭?」
  「不,不是的,您怎麼這樣說呢?只是──」未完的話語,在那男人蠻橫的拍桌叫喝聲中消逸無蹤。
  「擺什麼臭架子,不過就是個下賤的妓女,老子給臉還不賞臉,只不過要她陪我喝兩杯,又不是要上她,□什麼!」
  「張──張公子,」徐嬤嬤笑得有些僵硬,「您別這樣……」
  「快叫她下來見我,否則今天老子就拆了你這用爛窖子!」那男人狂妄的叫囂著。
  「是、是!」徐嬤嬤迭聲應和,戰戰兢兢地小心迎合著,趕忙上樓上對行雲說個端詳。
  用不著徐嬤嬤說,行雲在上頭已看得一清二楚。
  她冷冷地輕哼一聲,「徐嬤嬤,你知道我們當初的約定,我可不欠你什麼,沒義務要忍受這些,這段日子我幫你賺進的銀子,足夠你吃喝三輩子了,你還想怎樣?」
  「是,我知道,可是!這情形你又不是沒看到……」徐嬤嬤一臉可憐相的哀求著,行雲卻不為所動,視若無睹。
  「那是你的問題,我管不著。」要她陪那種面目可惜的粗鄙之人喝酒?呵,門兒都沒有!陪他她可會連作三天噩夢的。
  「求求你──」徐嬤嬤可憐兮兮地哀求。
  行雲仍是一臉淡然,無動於衷。讓這個光會欺善怕惡、趁火打劫的徐嬤嬤受點教訓也好,總該讓她也嘗嘗當初她求救無門時,被人狠心拒絕、落井下石的滋味是如何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徐嬤嬤只好下樓去,不斷討好地陪著笑臉,又是哈腰又是道歉的,可那男人卻不那麼好打發,火氣一來,粗暴野蠻地將桌子一掀,不堪入耳的穢言成串而出……
  「賤女人!老子是看得起你,竟敢不識抬舉,故作姿態!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清高的貨色,敢給老子耍個性!」他張狂的叫嚷著,僅看自己有幾分本事,輕功一使,便上了閣台,在行雲花容失色,來不及閃避的當口被扯出了薄紗之外。
  絕世之容清楚呈現之際,眾人莫不憐歎出聲,就連那個粗俗的男人也看傻眼。
  「放開我!」行雲嫌惡地蹙起秀眉,使力掙扎。
  「果然是個好貨色!這樣吧!我出一千兩,包你一日!」他一臉令人作嘔的淫穢神情。
  去死啦!行雲眼中明顯有著鄙夷之色。
  「你下流!」她忿忿地低咒。
  「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要是役將你弄上手,別人還當我無能好欺負!」說完,他便開始輕佻地上下其手,湊近她的唇,欲強行一親芳澤。
  行雲早嚇白了臉色,使盡了全力反抗,手腳並用,又捶又踢,情急之下。一腳端向他膀間,力氣之猛,存心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此舉惹惱了他,那男人痛得變了臉色,一火,氣得往行雲細嫩的臉頰上用力揮──突受重擊的行雲一時重心不穩,踉蹌地退了幾步,在眼冒金星、頭重腳輕腦海呈渾噩狀態的情況下,意識到自己的身子跌出閣樓,不斷往下墜──
  而匆匆趕來此地的向楚天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憐心動魄,令人神魂俱飛的場面!沒有多想,他蹤身躍下。
  我會死嗎?行雲悲慘地想著,認命地閉上了眼,心中不禁感歎這種死法實在慘不忍睹!
  「別怕,有我。」
  咦,好溫柔的聲音,行雲憐愕地睜什眼,呈現在眼前的,是熟悉的俊美容顏,一顆飽受憐惶的心瞬間安定下來,她緊抱者向楚天的腰際,小臉深深埋進他的胸懷,放心依賴地將自己交到他手中。
  這種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留,相信行雲也是,所以他什麼話也沒留卜,以極快的速度閃身出了攬月樓,甭說徐嬤嬤,就是在場稍有功夫底子的人也沒來得及攔住他。
  好一會兒,行雲感覺到濕熱的黏稠液體,探手一摸,不禁倒抽了口氣,兩眼瞪得老大。
  她驚呼:「放開我!楚天,你快放開我,你傷口──又流血了……」
  他俊容蒼白,額上冒看點點汗珠,吃力地說:「不──礙事。」
  行雲又急又慌,叫道:「你再不放開我,我要當街喊非禮了!」
  向楚天聞言,停下了步伐,凝睇她寫滿擔憂和焦慮的眼眸,輕輕地放下她。
  她伸手輕觸他那染著一大片鮮血的胸前,輕咬著唇瓣,那心疼的神情,好似受傷的人是她。「你怎麼這麼愛逞強!」
  而向楚天似乎無視自己惡化的傷勢與痛入心骨的疼,只是無盡憐惜而歉然地撫著她頰上那片怵目憐心的嚇人紅腫。「對不起,是我害了你,若不是我,你根本用不著承受這一切的傷害與污辱……」
  「你都知道了?」她愕然注視看他。
  向楚天輕點一下頭,「你該早點告訴我的,那麼今天……你就不會發生這樁驚險萬分的事,差點連命都沒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報……」
  「別說了,先醫你的傷要緊!」她急忙打斷他的話,看著血愈流愈多,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她一顆心全扭絞在一塊。「到我家去,我扶你,快點!」
  向楚天沒有拒絕她伸來的手臂,因為他已頭昏眼花,四肢無力了。
  「撐看點,就快到了!」她一邊心急地加快步伐,一邊留意著他的狀況,心中不斷加深的恐懼與心痛告訴她,那份對向楚天莫名的感情似乎愈發深刻糾結──
          ☆          ☆          ☆
  本來,行雲是打算先處理好向楚天的傷口再去向她爹「請罪」的,沒想到她運氣這麼背,才剛進門,便撞見了殷年堯。
  想當然耳,殷年堯自是大驚失色,尤其見女兒身上血漬斑斑,額上還有令他心疼難當的紅腫,反應自然地推開「挾持」他女兒的陌生男子,將行雲拉回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你這膽大可惡的匪類,竟敢傷害我的女兒,看我──」
  「爹!」行雲驚叫,連忙掙脫父親的掌控,迅速奔回向楚天身邊,擔擾地扶住搖搖欲墜的他。「您別可恥到欺侮受傷的人好不好?」
  「這……你……他……」這是什麼情形?殷年堯瞠目結舌,傻眼了。
  「別你你我我的,快去請大夫啊!」行雲慌亂地吼道,殷年堯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地,一時不察,竟乖乖的聽命行事。
  直到僕人去請大夫,而行雲也將向楚天安置在離行雲居最近的客房中時,殷年堯才後知後覺的喃喃自問:「究竟是她老子還是我老子啊?真是沒大沒小!」
  抱怨歸抱怨,該知道的事還是得弄清楚。這像話嗎?先是莫名其妙的離家,再來是出其不意的回家,而且還帶著一身傷的男人回來,這也就罷了,她居然──
  殷年堯瞪大眼,看著行雲自然靈巧的解開對方的上衣,好像熟能生巧似地,他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女兒,他──」
  「閉嘴!我很忙,不想幫忙也別干擾我。」行雲頭也沒回的道,接過僕人剛送來的熱水,擰了條熱毛巾擦拭他胸膛的血漬,望著向楚天時,又是另一面風貌,她細語柔情地問:「疼嗎?」
  他輕搖著頭,反握住她拭汗的手。
  一旁的殷年堯滿臉委屈。女兒變心了,對他好凶喔!
  「爹!別呆在那兒,您不是有一瓶專治刀傷的藥嗎?快去拿來呀!順便看看汪大夫來了沒有。」
  「哦,好!」殷年堯傻傻的點頭,很聽話的遵照她的指示去做。
  傷藥取來的同時,汪大夫也在僕人的指引下來到房中。
  行雲讓出床位。「有勞您了,汪大夫。」
  「傷得這麼重,怎麼不好好休養,又讓傷口裂開了呢?」汪大夫擰起眉。
  行雲垂下頭,「是我不好,害得他──」
  「雲兒!與你無關。」向楚天截斷她的話,「我不喜歡看你難過的樣子。」
  若要深論,怎麼樣也輪不到行雲內疚,他欠她的更多。
  「雲兒是你叫的啊!」殷年堯又有意見了,他可不曾這麼親密的叫過她耶!這小子居然佔他寶貝女兒的便宜!
  「爹,你安靜點!」
  很顯然的,女大不中留,她的胳臂是向外彎的,殷年堯老大不高興地閉上了嘴巴。
  「他失血太多,要好好調養,其餘的,就是他這些傷口比較麻煩,不過,只要按時上藥,一段日子就沒問題了。」汪大夫滔滔不絕的道,並迅速開了張方子。
  「爹──」
  行雲望向殷年堯,不待她說,他很認命的自己應允:「我知道,送汪大夫,並且請家丁去抓藥。」
  行雲滿意的微笑,目送兩人離去後,才回身看向楚天。
  他朝行雲伸出手,而行雲也自然的移到他身邊,他抬起的大掌覆上她紅腫的臉頰,深送的黑眸傳遞著未出口的憐疼。「你一定不曾受過這種屈辱。」
  殷年堯對女兒的關愛,他感受得出來,一個養尊處優的嬌嬌女,卻為了地而遭受如此待遇,光是這點,他就無以回報了。
  「沒什麼的。」她淡然笑之,「你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他還想說什麼,「雲──」
  「我說休息!」行雲不容轉囫地命令。
  「你會在我身邊?」
  「會。」她以為他要的是這個答案。
  「不要。」出乎意料地,他回絕了,「你也受夠驚嚇和折騰了,快去換下這一身嚇人的衣服,好好的休息。還有,你臉上的紅腫要記得上藥,知道嗎?」
  在他看來,她心思靈巧細膩,關懷起別人是無微不至,但,卻不怎麼值得照顧自己。
  不知由何時開始,他竟也會系念著她、為她掛心。
  行雲低頭審視一下自己,的確夠嚇人的,一身的白衣染上多處的斑斑血漬,而她確實也有些累了。「好,我去休息,養足了精神再來看你。」
  「嗯。」他含笑點頭,直至婢婷的倩影消失在他視線內,他才帶著行雲留在他心底的暖暖柔情,安然入夢。
  「三姊,想死你──哇!你衣服上怎麼全都是血?」盼雲察看著行雲換下放在一旁的衣物,嚇白了臉,「誰傷了你?痛不痛、痛不痛?」她迭聲問著,小臉堆滿了關切。
  「不要大驚小怪,這不是我的血啦──喂、喂、喂!你去哪裡?給及放下!」行雲迅速奪過被盼雲拎起的衣服。
  「三姊,你衣服多得是,留這件幹嘛?看起來怪嚇人的。」
  「你管我!」行雲把衣服仔細疊好放在一旁。
  「那至少也拿去洗……」
  「你閉嘴啦!」行雲有氣無力地說著,軟軟地往床上倒。「真累──」
  偏偏老天似乎存心和她過不去,不讓她有安靜休息的機會。
  「行雲,」殷家二老一前一後的進入她房中。「你欠我一個解釋。」
  「拜託,饒過我吧!」行雲哀鳴,「至少看在我飽受折磨的份上,讓我有個寧靜的休憩空間也不為過吧?」
  「飽受折磨?」殷年堯變了臉,「誰敢折磨我的寶貝女兒?剛才那小子嗎?我要把他全身的骨頭拆了!」他發狠道。開玩笑,這女兒可是珍愛得要命,平時連大聲罵她都捨不得了,別人竟敢傷害她,還連她的臉都打腫了!
  「爹!」行雲有些無奈地叫道,「不是他,你也看到了,他對我很好。」
  「那你的臉──」羅耐梅語帶不捨地輕問。「上藥了沒?」
  「嗯。」她輕點著頭。「一個姓張的人渣。」她知道父親一定會問,索性自己招了。
  「姓張?我要把洛陽城中所有姓張的揪出來!」
  「她還說要用一千兩買我一夜。」行雲不忘火上加油。
  殷年堯聞言更是肝火大動,勃然大怒。「可惡!我殷某人的女兒豈能受此污辱!」
  「那人家又為什麼會說出一千兩買你一夜的話呢?無端無由的,他憑什麼輕視你?」盼雲挑出其中的疑點。
  「對呀,為什麼?」夫婦倆也異口同聲地附和,詢問的目光一致望向她。
  該死!盼雲平時都笨笨的,這會兒這麼精明幹嘛!
  她暗暗埋怨著,有些裝傻地笑笑,支吾其詞,「這個──就勾欄院,然後,呢──
  「什麼勾欄院?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行雲,你平時說話都條理分明,不會這麼沒頭沒尾的,很難以啟齒嗎?」羅耐梅問道。
  「就──爹,娘,你們保證不生氣,不罵我?」
  「你是飽受驚嚇的受害者,不是嗎?我們罵你幹嘛!」
  「好嘛,那我就照實說羅!」行雲有些戰戰兢兢的道出了事情的始末,而段年堯夫婦愈聽,臉色愈往下沉,到最後,一雙眉毛幾乎快打成了死結。
  「你是說,你這段日子都在──」殷年堯氣得說不出話來,「殷、行。雲,你到底有沒有腦袋?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你、你……」他指著行雲的鼻子,因為太生氣了,一時無法措詞。
  他這個女兒向來聰明,這回怎麼會做出比白癡更蠢的事?是否他對她太有信心,放心得太早了點?
  「我沒辦法啊,要我不顧楚天的生死,我真的辦不到,而且,我認為這麼做值得嘛!反正我又沒損失什麼──」
  「沒損失什麼?!」殷年堯失聲大吼,「這樣還叫沒損失什麼?」
  吼聲震耳欲聾,行雲怯怯地垂下頭,糟糕,她老爹看起來氣壞了,要他再知道她以唇餵藥的事,那豈不氣瘋了!
  「但我救回了一條人命,不是嗎?」
  「那條命關你什麼事?」
  「別說得這麼冷血好不好?他……我……*其實……哎呀!反正楚天和其他人不一樣就是了!」
  不一樣?哪兒不一樣了?還不就是一雙耳朵、一對眼睛、一個鼻子和嘴巴,沒什麼不同嘛!二老聽得迷迷糊糊的,好是不解。
  還是盼雲比較瞭解這種小女兒的心思,「哦,三姊,你喜歡上人家了對小對?」
  「盼雲!別胡說。」但是不受控制的紅霞卻悄悄飛上行雲的雙頰,赧紅了嬌顏。
  羅耐梅審視著她嬌羞的神態,詫異地揚起眉,「盼雲說的可是真的?」
  「我……」她吸嗝地輕輕吐出:「我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看你要不要這個男人嘛!如果他夠好,我就不反對,如果他配不上你,那就免談,不過,最重要的是你意思如何?」殷年堯倒是很開通,只要女兒喜歡,而對方又是值得信任且托付終身的對象,他是不會反對的。
  「人家真的不知道嘛!」
  「不知道是吧?那就表示他和我們沒關係,我立刻叫人掃他出門。」殷年堯作勢轉身欲走,嚇得行雲趕忙拉住他。
  「爹!您怎麼這樣啦!」行雲不依地叫著。
  「反正你又不在乎那小子,他是死是活幹我們什麼事。」
  「誰說不在乎,我當然──喂,你們三個沒必要笑得這麼賊吧!」行雲不悅地提出抗議。
  殷年堯可樂了,「吾家有文初長成。」
  「你在乎他?」羅耐梅笑意盎然,「有多在乎呢?」
  行雲白眼一翻,決定不再和這群無聊的人瞎耗,倒床就睡,合眼前還慎重其事地警告著:「我醒來要是找不到向楚天,你們的女兒也會跟著失蹤,絕對!」
  「喂,這樣就算啦!三姊,你還沒──」盼雲不滿地歎起嘴,「娘,她不理我!」
  算了,反正他們知道的也夠多了。於是三人悄悄離開,還給行雲安靜的休息空間。
          ☆          ☆          ☆
  「換藥時間到羅!」行雲一開門便朝床中的向楚天走去。
  「我手恢快好了,可以自己來。」
  「我檢查。」行雲伸出手,不用她拉,向楚天已乖乖將手交到她一雙纖纖柔荑中。
  其實地用不著檢查,他身上每一道傷口都是她上藥的,復元的情形她比向楚天還要清楚。
  不知道如何演變,改成了向楚天握住她的手,在深幽而眷戀的凝視中,誰也不忍移開目光。
  好一會兒,他輕聲唱歎,輕攬她入懷。「這樣擁著你,介意嗎?」
  行雲微微掙扎,身子不安地挪動著,他感覺出來了,迅速放開她。
  「抱歉。」她不願意……向楚天垂下眼瞼,覆去眼中那抹落寞與悵然。
  因為沒有看她,所以不曾察覺行雲的欲言又止。
  想解釋,但最後終究沒有開口。她的不安,是怕壓痛了他的傷口。
  「你的傷……快好了。」她有些言不及義。
  「嗯。」他無意識地輕應著,猶未自惆悵中恢復。
  「你……會離開嗎?」想到有一天他終會離去,行雲心中就有看好強烈的揪痛感,她希望能留住他,因為──因為什麼呢?她說不出來。
  但,向楚天誤會了。
  她是巴不得他早些離去,別再為她帶來麻煩嗎?
  思及此,他毫不猶豫地回道:「會。」這樣,她該可以放心了吧?他不會再困擾她了。
  殊不知,這讓行雲的值緒更為低落淒迷。
  「楚天──」她衝動地想開口留他,但是話到了口中,又硬生生地嚥回。
  這算什麼呢?她有什麼資格、憑什麼困住他,不讓他展翅道游,快意飛翔?這對他是不公平的,況且,她就算是說了,也未必留得住他。
  「你想說什麼?」向楚天蹙眉望著她那莫名的傷懷神色,顯然他的承諾離去不但沒令她寬心,反而造成了反效果。
  「我想說──」行雲咬著唇,苦不堪言的心境,使她看清了一項她一直迷惆的事實──盼雲說中了,她是喜歡他,她是愛他,對他深切的依戀和難以割捨的淒楚情緒便是最好的證明。
  「雲兒?」他輕喚詢問著。
  「如果,」她鼓起勇氣,決定為自己的感情做點努力,「我希望你留下,你會嗎?」
  向楚天大感意料,「給我一個留下的理由。」
  她深吸了一口氣,毅然道:「若是──為我,你肯嗎?」
  他心頭陡然一震,驚詫地瞪大眼,先是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那雙盈滿柔情的眼眸卻是如此真實,激盪的心湖湧起強烈的情緒,那是──狂喜!
  老天,他在等待嗎?是否不知不覺中,他便潛意識的在等待此刻的到來?不曾為誰而震動的靈魂,卻在見著行雲時──噢!不,在她以唇待藥時,便已深深為她而撼動,更注定了他將為這個柔情似水的小女人情牽一生。
  「你肯嗎?」她再度啟口問道。嗅,她真是個厚顏的女人,她快羞得沒臉見人了。
  「不肯。」答的簡單俐落。
  心一沉,她落寞地問:「就算是為我,你仍不願留下?」或者,他正是因為她才堅持離去?
  「我會走。」
  夠清楚了,不是嗎?
  行雲心灰意冷,神情淒楚地輕點著頭,「我懂了,我明白。」盈盈淚光在剛底閃動,她忍著滿心酸楚,近乎倉促地轉身欲走。
  才踏出一步,卻被他從背後猛然抱住,耳畔響起了低柔的嗓音:「我當然會走,但,一定會帶著你一起走。」
  「你──」她愕然回身,猶閃著水光的眸子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你還不懂嗎?我和你──早就分不開了。」他深深的凝睬她柔美麗脆弱的容顏,溫柔地承諾著。
  行雲破啼為笑,又嗔又怨地捶向他的胸膛,「你討厭!嚇死我了──」
  「晤──」他悶哼一聲,「下手輕一點,會痛。」
  「你活該!」她一把推開他,豈料,向楚天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往身後的床鋪跌,而跌下後,猶不安分地一把拉下本欲攙扶他的行雲。
  「噢!」行雲正巧整個人壓在他身上,當然,這表示壓痛了他未癒的傷口。
  「自作自受,痛死活該。」行雲一點也不表示同情。
  「我甘之如飴。」他雙臂一縮,扣住了想起身的行雲,他輕易地翻身,以極親暱的姿態將行雲整個人牢牢鎖在身下。
  「你──幹嘛?」她嫣額微暈,一臉嬌羞。
  「你說呢?」在這種情況下,行雲問這話好像有明知故問的嫌疑。「救命大恩可不能等閒視之,你說,我該如何報答我的救命恩人呢?」
  「我──你想──」完全結巴了,在他灼熱的目光凝視下,行雲幾乎失去說話的能力。
  「你說,以身相許可好?」他一臉壞壞的笑容,眼中閃動的光芒近乎邪惡,卻依然不減其俊美,反而更為出色炫目。
  行雲瞪大了眼,「喂,你別亂來,我爹會剝了你的皮!」
  「太遲了。」臉龐緩緩欺近她,悄然覆上她欲語還休的嬌嫩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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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行雲居。
  幽幽裊裊的樂音在風中飄揚,如絲如縷,引來惜樂、更深戀彈曲之人的有心人。
  向楚天在不驚動行雲的情況下,悄悄上了閣樓,動作輕巧的在她身後坐了下來,柔情的雙臂悄悄環住她的腰,下顎靠看她的纖肩,沉醉地閉上眼。
  行雲不曾停止彈箏的十指,她知道他在聽,更知道他愛聽。
  向楚天的傷勢已大致痊癒,他們也在殷年堯的默許下,盡情倘佯於兩情相悅,分享著彼此濃烈的深情。
  他受傷調養的那段期間,皆是行雲掛心他,天天到他房中探視他、為他換藥,他傷好後,情形整個扭轉,改成向楚天日日上行雲居,就像現在這樣聽著行雲為他輕彈古箏,這習慣是從何時開始的,他們沒去注意,不知不覺中,這已成了他們之間的默契,一種不需言傳的情感交流方式。
  行雲眷戀著地深情雙臂的環抱,這種無需刻意營造,卻總是使她苦心癡醉的浪漫繾綣,美好得令她不願停止,寧可就這麼相依至地老天荒。
  有時,這個溫柔的男人也會有點使壞的嚇嚇她,例如,口中老嚷著要「以身相許」,結果頂多只是吻吻她的唇罷了,最纏綿火熱的一次,也只有「不小心」扯開了她的衣襟,露出無限春光,而他則是慌亂的別過臉去,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平息體內的衝動,坦白說,他的謹守分寸還真讓她有點失望──會不會太厚顏無恥了?
  難怪有人會說「愛情使人盲目」。
  她渴望感受他的一切,在他面前,世俗的道德禮教似乎變得不是很重要,顯然的,她愛得很癡狂。
  一曲彈畢,行雲主動地貼近他的面頰,眼看輕輕閉上了眼。有好一會,他們都沒開口打破這份靜溫中的甜蜜。
  「你知道嗎?我好愛這樣抱看你,聽你為我輕彈幽美的弦律,感受著你屬於我的旖旎滋昧。」向楚天由衷低歎,更加擁緊了她,這份幸福,美好得令人揪心。
  「我願為你彈盡天下間所有的曲子,只要你永遠別放開抱我的手。」她無限柔情地回道。自己又何嘗不愛被人擁看愛憐的感受呢?他是她一輩子的知音,只要當她彈著每一首曲子時,身旁有他的共鳴,夫復何求?
  「總有一天,我會為你造一座行雲閣,一座真正屬於我們的行雲閣,在裡頭放一座古箏,天天聽你為我輕彈淺唱,樓閣中有我對你深深的愛戀,再用一輩子的時間,將我倆甜蜜的回憶堆積其中。那將會是我愛你最有力的鐵證,最不渝的承諾……」
  「我等著那天的到來。」行雲柔情萬千地低語。他的承諾,她會萬分珍愛的典藏在心底,這將會是永不褪色的纏綿情話。
  接著,又是一段冗長的沉默。
  「你有話告訴我?」行雲回過身,目光定定地瞅著地,聰穎冰心地開口輕問。
  他反問:「為什麼你總不主動問我的過去,就連我當初為何身受重傷,你部不曾追問?」
  「因為我知道你會說。」還有另一個情形,他不願說,那麼,她又何必問。
  「是的,我會說,因為──」他困難地止了口,陷入沉默。
  行雲垂下頭,悵然低語:「因為你要離去。」
  向楚天先是詫異地瞪大眼,而後頹然歎息,「沒錯。你總是這麼地靈巧聰慧。」
  「我知道面對我你很難開口,不如就由我代你說了吧!」她幽幽然道,垂下的眼睫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你有你自身該解決的問題,你要去了結過往的種種糾葛,將過去的事做一個交代,如此你才能安心的與我一生相依,是也不是?」
  對於行雲的聰明,他實在不該有太大的訝異,她大概是早看穿了他心中的糾葛與為難了吧!
  「是的,完全正確。」陷入沉思後的他,目光深遠迷離,幽然開口:「那是一樁理不清的愛恨交纏,糾結的錯愛,注定了每個人終將背負一生的感情包袱……」
  那深沉的負疚呵,如何償清?
          ☆          ☆          ☆
  臨安城的生活模式是熱鬧繁華的,然而向楚天卻無心游賞,母親臨終前的殷殷叮嚀一直在耳畔迴盪,他滿心迷憫淒惶,懷疑著──這值得嗎?
  母親已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他難道也該拿自己的一生來守護他們?畢竟他們母子並不欠他們什麼呀!
  楚天、楚天,他見鬼的幹嘛要此心向楚天哪!
  然而母命難違,這是母親這一生唯一的執著,他再不願,也辦不到漠視母親的心願,他莫可奈何的來到了臨安,適巧他的生死至交畢紹裘也正定居臨安,於是他先行探望好友,在他府中暫居下來。
  逛了一個上午,心頭的煩悶依舊不曾舒展開來,他知道自己就算散步散到兩條腿都斷了,心情也不見得會好轉,於是他踏著來時路回轉畢府。
  因為一個上午都不在,因此,他並不曉得畢府來了一位嬌客,而且還是畢紹裘視如瑰寶的嬌俏可人兒。
  經過花園時,鞦韆架上傳來的銀鈴笑語吸引了他的注意,不經意地轉首一望,他見到的是一名清麗嬌美、陽光下無憂歡笑的女孩,但他並無多加佇足,舉步欲走。
  「喂!」
  才剛踏出的步伐再度停頓,他循聲望去,鞦韆架上的女孩正盯著他瞧。
  他微揚起眉,「你是在叫我嗎?」
  「是啊!」女孩毫不吝嗇的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他移步走近她,「有事?」
  「陪我聊聊好不好?紹裘出門去了,都沒人陪我,好無聊幄!」
  向楚天有些訝異,「你有叫陌生人陪你聊天的習慣嗎?」這女孩的笑容帶給他暖意,他決定教教她,「這不是個好習慣,尤其如果你沒忘的話,我們並不認識,記得嗎?在不知道對方是好人壞人的情況下,你容易遭到危險和傷害。」
  這男人真把她當孩子在訓誡了,雖然他說得沒錯,但她自有一套她的論調,「我才不會有危險,這兒是畢府的內苑,閒雜人等才不可能進到此地,你一定是紹裘可以信任的人,那如果是紹裘可以信任的人,我又何嘗不能信任?而且,你不像壞人。」
  向楚天白眼一翻,「如果壞人長得像壞人,那麼這個壞人就壞得太失敗了。」
  女孩不解地眨眨眼,「你在繞口令啊?」
  「算了。」他放棄和她講理,反正自己閒著也是閒著,陪陪她也好,這女孩讓他有好感。
  「你叫什麼名字?」她總不能一直叫他「喂」吧!
  「向楚天。」
  女孩眼睛亮了起來,顯然有些許雀躍。向楚天有些不解她的反應,他的名字值得她這麼大驚小怪?
  「你知道嗎?」她終於開口了,一臉的興奮,「我告訴你喔!我們的名字中,有兩個字巧合得相疊耶!」
  他的笑容斂去了,「哪兩個字?」不會吧?難道當真這麼巧……
  「楚天。」她回道,「我叫楚天霜。」
  楚天……那她是──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你爹姓楚,單名一個剛字?」
  「對呀,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他答的飛快,神色僵硬,反而引起了楚天霜的疑惑。
  「你怎麼了?表情好奇怪。」
  「沒有。」他迅速掩飾,「看你這麼無憂快樂,大概生活十分幸福愜意吧?」
  是她多心了嗎?為何她總覺得他的口吻有些許譏諷意味?
  但,天生純真無邪的她,仍是坦率地答道:「對呀!爹和娘對我關愛有加,大哥也很疼愛我,連紹裘哥都對我萬般呵護,我擁有的這麼多,連我自己都覺得沒什麼遺憾了。」
  瞧,人家多麼幸福,他那個傻娘親居然還為他們系系唸唸了二十多年,不值啊!
  「你生氣啦?」楚天霜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眼中那抹苦澀,猜不遠地的心思。
  「沒有。」
  「可是你的表情明明說明了你不高興。」她指出事實。
  他微微不悅地提高音量,「我說沒有!」
  楚天霜垂下頭,委屈地咬著下唇,有些不明白自己是哪兒惹怒了他。
  他是不是太凶了?剛才的聲量好像大了點,他自我檢討著,有些歉疚,畢竟又不是楚天霜的錯,而且就關係上來說,他們還是……
  甩甩頭,他放柔了語調,「抱歉,我是不是嚇著你了?」
  楚天霜再度展開笑,抬首朝他甜甜笑著,「沒關係,你心情不好嘛!我不會怪你的。」
  向楚天搖頭輕笑。這女孩其實很惹人憐愛,母親所叮囑的事,在如今已不是那麼難以接受,至少他可以試看關懷楚天霜。
  「如果我沒猜錯,你便是紹裘未過門的妻子,是吧?」畢紹裘老和他談起楚天霜,由好友眼中自然流露的呵疼與愛憐,他可以感受到畢紹裘對楚天霜的深情,只是畢紹裘老是小霜、小霜的叫,以至於他當時壓根兒也沒料到畢紹裘的未婚妻便是楚天霜,是……
  「嗯。」她平靜地闡述道:「我和他是青梅竹馬,他對我一直很疼惜憐愛,所以爹娘就做主定了我們的親事,就等我滿十八時,紹裘便娶我過門;我是沒什麼意見啦!只不過是由這個家換到另一個家,換個環境,也換個人照顧我,大家都相信組裘會真心疼我一輩子,所以我也就同意了爹娘的安排。」
  向楚天蹙起眉頭,這樁婚事由她口中說來,好像輕描淡寫了點,她自始至終都沒提到自己的感情問題,她愛畢紹裘嗎?對畢紹裘,她到底是青梅竹馬情多些,還是男女之愛多些?他不禁有些憂心。
  「不過,我大哥楚天磊似乎不以為然,他曾勸我多考慮,但是我想,一個女孩所求的不過就是個安定而已,紹裘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伴侶,我真不明白大哥的擔憂是什麼意思,他根本不必擔心紹裘會對我不好嘛!」
  不,他想楚天霜的大哥不是擔心這個,他擔心的大概是一樁沒有愛情聯繫的婚姻是否可以維繫一生而無後海或怨慰。這個人挺有先見之明的。
  「楚天磊──該是個有遠見,卓眾不凡的人才吧?」若是,他就算違逆母親的意思,也不會於心不安。
  「大家都這麼說。」自家大哥不好意思過於吹捧,不過老實說,她還挺崇拜楚天磊的。
  「說到我大哥,」楚天霜直勾勾瞅看他,「我發現你長得和我大哥有點像耶!老天就是這麼愛捉弄人,我這個如假包換的楚家人長得不像爹、不像娘也就罷了,就連和哥哥也無相似之處,最讓我不平的是,你這個外人反倒和他比較相像,嘖,到底誰是他的手足啊!」
  楚天霜本是隨性說說,怎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向楚天心頭冷暖交集,分不清是何滋味。
  「大概是──巧合吧!世事本就無奇不有,長相相似也不足為奇。」他說的有些勉強。
  「本來就是巧合啊!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解釋嗎?」
  這種情形通常被稱為「此地無銀三百兩」,真是愈描愈黑!
  「沒、沒有。」他神色有些許不自然。
  楚天霜聳聳肩,性子率真的她並無發現他異樣的神色。「如果我爹還在世,一定會很喜歡你。」
  「為什──-等,在世?你是說楚剛他──」
  「我爹七年前就去世了。」
  楚剛死了──
  這突如其來的訊息令向楚天一時怔然失神。不該傷懷的,不是嗎?他姓向,與楚剛一點關係沒有,這不是他一直在心底堅決告訴自己的意念嗎?可是……乍聞楚剛已死,對素未謀面的楚剛,他竟然……會有些落寞。
  「你『又』怎麼了?」這男人好奇怪幄!
  他沒來得及自紛亂的思緒中恢復,一男子嗓音遽然加入,接看,他看到畢紹裘往他們這兒走來。
  「嘿,你們已經認識啦!那就不用我再多加介紹了。」畢紹裘自然地攬住楚天霜的肩頭,朝向楚天拋了個自得炫耀的目光。
  向楚天當然懂他的意思,很給面子地說道:「不錯嘛!你挺走運的,有這麼一個溫柔貌美的未婚妻,連我都忍不住要覬覦垂涎了。」
  他們友誼深厚,所以開得起玩笑,而畢紹裘也知道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但仍是真假參半地哇哇大叫起來:「喂,你這算哪門子的兄弟啊!朋友妻,不可戲,你居然說的這麼明目張膽,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小霜身上,我跟你翻臉喔!」
  「嘖,大丈夫何患無妻,居然為了女人就嚷著要和我翻臉成仇──」向楚天大搖其頭,「算了,當我誤交損友。」
  「你說誰是損友?真是惡人先告狀,明明是你……」
  其實向楚天知道畢紹裘只是叫看好玩,因為畢紹裘瞭解他的性於,既然知道楚天霜是畢紹裘的女人,就算全世界女人全死光了,他也不會碰楚天霜一下,更何況他和楚天霜還是……
  相交甚篤的知己笑笑鬧鬧的閒扯著,一旁的楚天霜望著豐彩逼人的向楚天,首度懷疑起如今這個她將□息一生的臂彎,當真是她無悔的抉擇嗎?
  這一刻,她不確定了──
          ☆          ☆          ☆
  事情的演變,真的是始料未及的脫軌混亂,原因只在於──楚天霜發現自己愛上向楚天了!
  對畢紹裘的感情背叛,她很歉疚,因為她也是在向楚天出現於她生命之後,才真正明白了愛人是什麼滋味、什麼感覺;不曾愛過畢紹裘是事實,傷害也一定會有,但,這並不表示她會將這份愛埋在心底,當作沒發生過,她向來有著敢愛敢恨的率直個性,一旦愛了,她會為自己的愛情努力,而非怯懦地選擇消極、失意,或者逃避。
  於是,她勇敢的對向楚天表白了。
  「什……什麼?」向楚天差點跌下椅子,表情有些狼狽可笑。
  「我說我愛上你了,怎麼辦?」
  「是──兄妹之愛吧?」老天!他雖然不是老人家,可心臟也禁不起這樣的摧殘哪!
  「不是,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我很清楚的知道。」她堅定地道,深情的眸子定定的鎖在向楚天俊逸不凡的容顏上。
  「噢,天!」他一瞼悲慘樣,「你怎麼──你是紹裘的未婚妻啊!記得嗎?你真正該做的,是一心一意的去愛你的未婚夫,而不是在這裡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她想表白,急著向前靠近他,向楚天嚇得本能往後退,一臉倉皇的模樣。
  該死的!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是不曾刻意和楚天霜保持距離沒錯;他是盡心呵護她,和畢紹裘一樣關愛她也沒錯,可是……他沒想到她會愛上他呀!
  今天不管由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好像是他一手導致了今日的局面,她會對他產生感情,根本全是他的錯,但──他百口莫辯,有苦難言。
  「天霜,我愛不愛你是其次,重點在於我們不能在一起,永遠都不可能!」他苦惱地望看她,試看婉轉回拒。
  「是因為紹裘,對不對?你們是至交,所以你不願傷害他,奪人所愛!」她說的肯定,「可是我呢?我愛的是你,如果勉強我和他在一起,我會痛苦一輩子,你又於心何安?」
  向楚天閉了閉眼.感到有些頭痛,「聽我說,天霜,就算我不願全世界的人,我們仍然是不可能。」
  為什麼?給我一個理由,唇果不是因為紹裘,那就給我一個足以讓我死心的理由啊!」她激動地喊著,緊瞅著他的眼眸閃著淚光。
  「我──」能嗎?他能說嗎?
  「你說啊!」
  「別逼我!」他別過臉,眉端愁苦地蹙起。
  她逼視他,不容他有逃避的機會,「你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我一輩子都不會死心,說啊!你告訴我,告訴我──」
  「因為我們是兄妹!」他激動之下大聲吼出,同時也望見了天霜一臉駭人的慘白。
  他輕歎,「是真的,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就因為我們是兄妹,所以我把你當成妹妹一樣關心,疼愛。『向楚天』這個名字不是巧合,我和楚天磊相像更不是巧合,因此,今天你就算再愛我,也改變不了這項事實,你明白了嗎?」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驚駭失色,一臉茫然。
  「回去問問你母親吧!向蓉兒這個名字她該不陌生的。」
  豆大的淚珠串串滾落,呆征了好一會兒,她肝腸寸斷地掩面狂奔離去。
  剛踏入花園的畢紹裘,正好看到哀戚欲絕、含淚而去的楚天霜,及跌坐亭中、一臉愁眉深蹙的問楚天,好似乍然領悟了什麼,一股前所未有的驚痛忿然竄上心頭──
          ☆          ☆          ☆
  向楚天不知道楚天霜的母親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只知道隔天再度出現他面前的楚天霜,臉上綻現出全新的光彩剛出房門的他,被迎面而來的佳人抱了個滿懷。
  「天──天霜?」向楚天困惑地叫道。
  「你的擔擾是多餘的,我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楚天霜迎面便拋給他這句話,搞得向楚天一頭盡水。「我是說,我不是我爹娘生的──啊,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娘說她不是我親生的母親,我是她姊姊的女兒,換句話說,她只是我的姨娘,楚剛是你父親,但不是我的。」
  「什──什麼?」噢,真是亂七八糟,「你──拜託,先放開我再說好嗎?」
  楚天霜沒有依從,反而將他摟得更緊,小臉深深埋進他胸膛,汲取看他溫暖的氣息。
  向楚天無奈,只得使力拉開她。「就算如此,我們依然不可能。」
  她的臉一沉,「為什麼?」
  「還為什麼!你忘了紹裘嗎?我的好友,你的未婚夫!現實中依然有許多的問題存在我們之間,不是說沒有血緣關係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敢要我,」楚天霜眼中浮起受傷的神色,「你怯懦,你不敢面對問題,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愛我不夠深……」
  「天霜!」他苦惱地低叫,「你可能不太瞭解我的意思,我不是愛你不夠深,是……根本不曾愛過你,對你,我始終只有兄妹情誼,是真的!這才是我不能接受你最大的問題。」這些話或許傷人,但卻必須,若不狠狠斬斷她所有的牽念,他不知道事情還會複雜到什麼程度。
  楚天霜聽著這一串令她柔腸寸斷的話,不敢相信自己的真情付出竟只換來單戀的傷害──不,她不相信,她不願相信待她溫柔又疼惜的向楚天,對她會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意,不會的!
  她哭喊著投入他的懷抱,「你一定怕傷害紹裘才這麼說的,你好狠心,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天霜……」他滿心愁苦,不知該怎麼勸她。
  深吸了口氣,他正準備開口跟她把話好好談個清楚時,帶淚而微濕的紅唇激動地印上他的,他整個人幾乎使掉了。
  就在他驚怪得欲推開她時,痛苦而暴怒的聲音從天而降:「向楚天!你這該死的偽君子,你怎對得起我?!」
  向楚天一凜,迅速推開楚天霜,焦急地說道:「不是這樣的,紹裘,你誤會了……」慘了,這下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們都公然親吻了,還有什麼好說!」畢紹裘眼中浮起了被人背叛的痛心。
  向楚天正欲解釋,楚天霜比他快了一步。
  「是沒什麼好解釋,我很抱歉,雖然對你不公平,但愛情無法強求,在明知自己深愛楚天的時候,我無法勉強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留在你身邊,對不起。」這樣也好,把一切都攤開來說,反正他遲早會知道,這件事早晚也要有個解決。
  熊熊的怒焰射向了向楚天,畢紹裘根聲道:「你還有什麼好說?表裡不一的小人!」
  「聽我說,紹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天霜…其實……」真是百口莫辯,本來要說他們是兄妹的,可是如今……雖然沒有「捉姦在床」,但也相去不遠了,他無盡悲慘地想。在這種情況下,他真的很難睜眼說瞎話告訴畢紹裘,他和天霜「沒什麼」。
  「說不出來了?」僅餘的一絲理智,在聽到楚天霜的下一句話後,完全化成灰燼。
  「我愛楚天,請你成全我們。」
  噢,慘了!以畢紹裘的火爆脾氣及愛楚天霜的程度,向楚天幾乎可以預料接下來「慘不忍睹」的畫面,不禁苦惱地閉上了眼。
  「你該死!」致命的憤怒火焰飛進眼底,畢紹裘狂怒地一拳揮向他。
  猝不及防的向楚天挨上重重一拳,踉蹌退了幾步,楚天霜見狀忙上前攙扶他,心痛而不捨地為他拭去唇角的血漬,迭聲問:「有沒有怎樣?痛不痛──」
  向楚天忙揮開她的手,拜託,別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好不好!
  可想而知,這舉動讓畢紹裘的怒氣沖達沸點,瘋狂而猙獰的憤恨接掌了一切。「今天有你就沒有我畢紹裘──」
  向楚天駭然,震愕地抬首望去時,一把銳利無情的劍已朝他揮來。「你瘋了!紹裘!就為了一個女人,相知甚篤的知交刀戈相見!」
  他一邊閃躲對方招招致命的攻擊,一面急道:「理智點,紹裘,你別這樣──」
  場面是無法掌控的紊亂,向楚天不願與好友血腥相見,而對方又幾近瘋狂,執意置他於死地,他退無可退,愈來愈無力招架。
  「住手,我說住手,畢紹裘,你聽到沒有!你要敢傷楚天一根寒毛,我會根你一輩子!」楚天霜憂心而焦急地大吼,殊不知,此語聽進畢紹裘耳中會是怒火高張,難以抑止。
  突然駭人的血紅噴灑而出,向楚天感覺左臂一陣火辣熱痛,一個失神,踉蹌地跌倒在地。
  「不!」楚天霜神魂俱散,立刻飛奔到他身邊──
  事情發生得大突然了,誰都沒來得及阻止失去控制的利劍,下一刻,刺出的血紅狂噴,楚天霜的身子緩緩下滑──
  「小霜──」畢紹裘撕心裂肺的狂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向楚天呆然失神,好一會兒,當目光移向倒在他懷中的楚天霜,一抹深刻的痛楚飛進眼底。
  「楚……楚天,」她吃力地喘著氣,「我希……希望能聽你親口……說一次愛……愛我,我就算賠上性命,也甘……之如飴。」
  「好,好,我說,我愛你,天霜,我愛你……」帶著揪心的悲痛,他不斷的說看。值得嗎?拿一個花樣年華的生命,換他一句我愛你,值得嗎?值得嗎?
  向楚天親眼目睹緊握他的纖細小手頹然垂下,更親眼目睹她帶著淒美的笑容閉上眼眸,他怔憧地失了神。
  一旁的畢紹裘早已發了狂。小霜是因向楚天而死,若非因為向楚天,她年輕無憂的生命不會就此枉送,他恨向楚天,他恨!
  他抬起利劍再度無情的往向楚天的身上揮去,向楚天右手準確的握住劍身,淒愴而沉痛的望向他,然而,失去楚天霜的他,此時只有滿心的悲絕與深深的怨恨,根本看不到向楚天眼中無聲的悲哀。
  滴滴的鮮血自向楚天的手掌滑落,敲裂了他們的友誼,敲碎了向楚天心灰意冷的心,卻敲不醒被仇恨纏繞的畢紹裘。
  「小霜之死,我要你拿命來抵!」畢紹裘狠絕地說,殘酷地抽出劍,直朝他胸口揮去。
  向楚天結結實實的接下這一劍,當第二劍再度遲近時,他放下了懷中的楚天霜,起身往後退了一步,以至於下一刀不若先前的致命。他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欲走,畢紹裘卻沒這麼輕易放過他,染滿血紅的劍毫不因怕的往他身後刺──
  猛地轉身,向楚天以手格開畢紹裘的襲擊,三兩下使俐落地奪過他的劍,面無表情地以劍瑞頂上他的咽喉。
  然而,向天楚卻什麼也沒做,只將劍插入土中,然後撐台受傷的身心,遠離這愛根糾纏之地。
          ☆          ☆          ☆
  聽完向楚天的轉述,行雲對他可能有的打算已瞭然於心。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決定前去了結這樁未了的恩怨,把你和畢紹裘之間的問題做個結束?」
  「是的,我知道他在等我給他一個交代,今天我若喪命便罷,若無,我是該和他把話說清楚,不論誰是非,我們之間總要有個了斷。」
  「我明白,無論結果如何,我等你。」
  「雲兒──」他心湖一陣熱浪激盪,無聲唱歎,再度擁緊了她。
  「有沒有發現少了什麼東西?」他突然迸出這句話。
  「嗯?」地仰首望他。
  向楚天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巧精細、欲展翅高飛的蝶型耳墜,正在她眼前輕輕晃動,在陽光的折射下,閃耀著在目的晶璨光芒。
  「我說嘛!怎麼會突然不見了。」那可是她最心愛的耳飾呢!
  「喏!」他遞給她,行雲卻沒接過。
  「你留著吧!」
  「以蝶定鴦盟,這算定情信物?」他眼中笑意隱現。
  「不要啊?那算了。」她作勢欲收回,但向楚天動作比她快,迅速將耳墜往空中一拋,然後準備無誤的接住它,穩穩握在手中。
  「要!誰說不要?」他明白她的用意,於是道:「蝶兒該是比翼成雙的,雲兒,當我看著形單影隻的彩蝶時,定會想著遠方有個女孩正癡癡盼看我。雲兒,請我相信,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回來帶你走,讓這對蝶兒再度成雙,共效于飛……今生,我和你糾纏定了!」
  「我相信,我相信!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你。」她深情承諾著,「讓我最後再為你彈一首曲子,就當送別,好嗎?」
  向邊天輕點一下頭,讓她轉過身,卻沒放開她,依然自身後擁著她,聽她輕輕撥弄離別的琴弦,也撥痛了他緊揪著發疼的心弦。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高歌且莫翻新闕,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陽花,始共束風容易別……
  酸楚的淚霧模糊了她的視線,一曲玉樓春,她唱得柔腸寸斷、淒淒切切,數度哽咽地幾乎唱不下去。
  樂音初歇,向楚天猛然扳過她的身軀,帶著撼人心痛的激情,狂吻住她的唇,那無言宣洩著的,是悲,是苦,是許許許多多難以成言的痛憐與深情!
  行雲毫不保留,渴切而熾烈的回應著他,彷彿要將滿心的悲楚哀威全然傾盡。
  「雲──雲兒,別這樣,你這樣──我走不開!」他痛苦地響總營,卻無力拉開她。
  「我要你心底時時刻刻都有我──」她低低柔柔地說著,拋開了矜持,主動吻上他衣衫凌亂、前襟開敞的胸膛,一路往下滑……
  向楚天心跳狂亂,薄弱的意志抵擋不住蔓延如狂濤的愛火,然而當兩人都意亂情迷的當口,向楚天卻及時抓住一絲理智,慌亂的道:「不可以,雲兒,我們不能──」
  行雲看出他在拚命壓抑自己,她明白這是他對她的愛與尊重,於是聽從的欲離身,他卻雙臂一縮,將她緊鎖在懷中。
  「這就夠了,只要緊緊抱著你,你的情影就一生一世永遠留在我心中了。」
  誰也沒再開口,靜靜享受這最後的溫情,無聲的纏綿已勝過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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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19:54
第七章

  悠悠晃晃,歲月在望眼欲穿的執著守候中跳過了半載。
  行雲憑圍仰望南方一望無涯的天際,無奈的歎息幽幽選出。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卻歸來,不道春將募!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飛來,陌上相逢否?
  燎亂春秋如柳絮,悠悠夢裡無尋處。
  都半年了,這半年中,毫無向楚天的音訊,她只能日日仰望蒼蒼楚天,遙念看不知身在何方的向楚天。
  「楚天哪楚天,當你望著天空中長伴行雲的楚天時,可會想起我這個在遠方苦苦癡盼,失去楚天的無依行雲?」
  會吧!他說她已烙在他心間,他會一生一世系念著她的。
  猶記他離去前,緊緊擁著她,纏綿而熾熱的吻看她,並不斷訴說看滿腔的深情,承諾看比翼雙飛的誓言……
  半年……往返不需一月的路程,何以半年了仍不見他的蹤影呢?到底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和畢紹裘之間,究竟是怎麼個結局呢?盼雲及父母頻頻勸她要想開點,但她不為所動,因為她相信向楚天不會忘了她,他們之間的濃情,別人不懂;凡向楚天說過的每一句承諾,她皆深深印入心間,她相信終有一天,他會向她兌現所有許下過的深情諾言。
  這其間,她曾心懷忐忑的為向楚天卜了個卦,所得的結論今她膽戰心驚,神思不寧。
  山窮水已盡,此去無多路;心繫塵世緣,柳暗花又明。
  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否當局者迷?行雲首度迷憫,看不進其中的玄機。
  前頭的兩句,令行雲心驚肉跳,這分明顯示了向楚天此去凶多吉少,在劫難逃,令她心慌意亂,只能以最後一句「柳暗花又明」猛安慰自己,雖然她明白這根本是自欺欺人。
  「楚天,求求你,一定要安然回來,別忘了我在等你……」她威然朝著遼闊的湛藍楚天哨響低語。
  她的心思全被向楚天佔領了,直到向楚天離去,而她也逐漸調適好自己的心情,才猛然想起自己曾對秋月的承諾,她將此事告稟父親,希望般年堯能派個人去攬月樓替汪秋月贖身,沒想到卻晚了一步,據說她已被有錢人家買去。
  她心懷歉疚,只能不斷安慰自己秋月如今或許過得十分幸福,期望那個為她贖身的人能真心的疼惜她。
  「三姊、三姊!」氣喘吁吁的盼雲形色匆匆地奔上閣樓,訂斷了她的凝思。
  「怎麼回事?」行雲看著橫衝直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妹妹,雖然她平時就蹦蹦跳跳,可這回的神色有些匆忙,和以前不大相同。
  「有──有個人──」她還在喘。
  「慢點,別慌,先喝口茶,坐下來慢慢說。」行雲苦笑著倒了杯茶遞給她。
  「慢不得!」她知道行雲等這消息等太久了,「有個人打臨安來,說……哎呀,爹要我來知會你一聲!」
  狂喜瞬間燃起,又迅速逸去,「是不是楚天?」她知道不是,不然盼雲不會說「有個人」,而不直喊「向楚天」。
  「不是,可他打臨安來,說不定──」
  「有楚天的消息,或者是楚天托他轉達什麼?」可能性很高,於是她道:「盼雲,你讓他進來,我在前頭的小亭子見他。」
          ☆          ☆          ☆
  該怎麼說呢?第一眼見著這男子時,行雲並無陌生的感覺,那張出色絕倫的面容似曾相識,尤其眉宇間那抹熟悉的撼動,在對視良久後的此刻依然衝擊著著心扉。
  那名男子也正放肆的打量著她,目光一點也不曉得要收斂。
  行雲微蹙起眉,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她是不排斥他的,甚至有些好感,如果他別表現的這麼征傲的話。
  「如果閣下不介意,是否該說說來意了?」她可不打算和他一直這樣大眼瞪小眼。
  「是的。」他收回目光,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敞姓楚,楚天磊。」雖然用「敝」這個有禮的詞句,他的模樣可一點也不謙恭!
  「楚──天磊?」她微愕,好熟悉的名字,倏地,模糊的記憶閃過,她驚叫:「你是楚天霜的大哥!」也就是說──他是向楚天同父異母的兄弟!
  「你知道?」他揚起眉,雖然眼底沒有多少驚訝。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來的目的。」既是向楚天的親人,她正打算對他和善些,然而下一刻,她便將這個念頭全數收回。
  「娶你。」
  行雲震驚地瞪大眼,見鬼似地盯看他平靜自若的淡然臉孔。「你是說──娶我?你?」
  「沒錯。」真是該死的冷靜!
  呆怔了一下,行雲淡淡的笑了,「閣下真幽默。」
  「不,我是說真的。」
  行雲回以同樣輕緩無波的淡然,「何以如此自信我會嫁你?」
  「向楚天。」他挺惜字如金的。
  行雲變了臉色,「什麼意思?」
  「你思之念之的情人是死是活,就看你點頭搖頭。」
  那是說──向楚天在他手上?山窮水已盡,此去無多路……幾個可怕的字句無端躍入腦海,她渾身掠過一陣寒慄。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拚命說服自己,「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要我剁他幾根手指給你看,你才會相信嗎?」他森冷無情地說。
  行雲霎時慘白了一張臉,驚俱道:「你……好可怕!」
  平靜的面孔後,一抹異於尋常的神色閃過他眼底,因為太過迅速,行雲來不及探究。
  「嫁或不嫁?一句話。」
  「你不能傷害楚天!」她又慌又急,方寸已大亂。
  「何以不能?」他冷笑著反問。
  「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呀!你這麼做,還有人性嗎?」她急喊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的悲哀,向楚天如今大概也已嘗遍了吧?思及此,行雲心酸而痛憐地落下淚來。
  楚天磊別過眼,全身僵硬,如晦般的眸子深沉幽暗,任誰也猜不透他如今腦海裡想的是什麼。
  「我只知道我唯一的妹妹是因他而死。」好一會兒,他困難艱澀地吐出這段話。
  行雲如遭重擊,猶含淚光的大眼驚駭地瞪著他,語調顫抖的說:「你──你是在報復!你將楚天霜的死歸咎於他,所以你也要讓他嘗嘗失去在乎的人的滋味……是不是?」
  他欲言又止,最後選擇了殘酷的沉默。
  行雲駭然跟退了兩步,無力地跌靠亭中的石柱,「楚天磊,你夠狠!」
  「隨你怎麼說,要嫁不嫁隨你便,我沒多大的耐性,頂多三天,你會看到向楚天的屍身。」像逃避什麼似的,又像掩飾什麼,他極力維持平靜,走得近乎倉促的步伐卻洩漏了他激動的情緒反應。
  行雲閉了閉眼,任泉湧的淚氾濫成災,忍著撕裂心骨的劇痛,面色死白的道:「我嫁。」
  楚天磊腳步頓了頓,呆立著。
  他沒回頭,她也沒轉身。「三天後,跟我回臨安。」複雜的語氣,聽不出他的情緒。
  「不許傷害楚天。」這是她唯一能做的。楚天……我再也無法等你了,你會怪我嗎?
  「向來能傷他的,只有他在乎的人。」拋下這句話後,他再度舉步。
  這話是否暗含玄機?他在暗示什麼嗎?行雲怔怔然望看楚天磊離去的身影,一顆心陷入淒絕迷惆的境地。
          ☆          ☆          ☆
  行雲突然決定下嫁楚天磊,令殷府上下全嚇傻了眼,殷年堯、羅耐梅以及盼雲,沒有一個人不是問她:「向楚天呢?你不是很堅決的等候看他嗎?」乍然決定嫁給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如果不是她瘋了,那麼便是見鬼了!
  「都過去了,我與楚天──不再有瓜葛。」情深緣線,她又能如何?如今她只祈求向楚天能安然無事,其餘的,她再也不敢奢望。
  起先,殷年堯是大力反對的,可是因為她的堅決,又敵不過行雲淚意盈然的哀求,只得心軟。他並不要求什麼,只希望女兒能找到一個真心待她的好男人,過得幸福,這便夠了。不管她和向楚天之間是怎麼回事,見她為了楚天磊而聲淚俱下的求他,他想,女兒大概真的對楚天磊動情了,否則又怎會如此傷心呢?
  殷年堯沒想到的是,行雲的哀戚、傷懷,為的全是向楚天,而非那個將會是她丈夫的楚天磊。
  三天後,他們動身前往臨安城,一切全依了楚天磊的意思,等他們回臨安後,再差人送來聘禮──有這種事嗎?先把新娘接走,事後再補下聘之禮?只有狂做如楚天磊才做得出來!
  他告訴行雲,回臨安後再重新補辦迎娶宴客事宜,絕不會委屈了她,然而,她在乎嗎?今日她寧可無名無分,至少不要冠上「向」以外的姓氏,但世事並不能盡如人意,那個她曾經以為會是她此生的唯一男人,卻無緣斯守,從此蕭郎是路人……,多悲哀呀!
  一路上,她的情緒始終深陷在哀莫大於心死的悲慼中,而楚天磊對她的態度也十分冷淡,若非必要,幾乎是不搭理她──本來嘛!對於一個用來報復的工具是不需浪費太多的心思,行雲苦澀地如是想著。
  每一夜,行雲巖不是垂淚至天明,就是在身心俱疲、淚濕枕畔的憎況下入眼。
          ☆          ☆          ☆
  抵達臨安後,楚天磊全心投入了婚禮的籌備中,兩人幾乎沒再見面,而最令行雲大感意外的,是她居然在此地見到一個她以為今生不可能再見著的人──秋月。
  「秋──秋月!」她吃驚地望著出現在門口的身影,而對方顯然也挺訝異。
  「行雲,怎麼是你?」行雲就是楚天磊執意迎娶的女孩?那……「你要嫁楚天磊?那麼向楚天呢?」難道她當初的費心撮合全是白費苦心?
  行雲垂下眼瞼,「沒有向楚天,我生命中再也不會有向楚天這個人了。」
  秋月聽出了她話語中的哀愁,忙扣住她的雙肩,追問道:「你真正愛的人是向楚天對不對?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搖搖頭,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雖然笑中滿是淒苦。「不談我,倒是你,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楚天磊花錢為我贖身,此後我就待在楚遙山莊中,就這麼簡單。」
  「楚天磊為你贖身?」那麼她的身份……
  「喂!別想歪,誰規定贖了身就一定要是他的人?我和天磊可是清訪白白的,雖然找到現在還是不明白五個多月前他為什麼突然出現在攬月樓,連面也沒見著就指名要贖我,可是他的確是個君子,不曾對我有過不規矩的舉止。」秋月在莊裡的身份挺尷尬的,既非僕非奴,也不是莊主楚天磊的妻妾。
  從她憑空出現後,別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太純正,她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個連名分也不必有,只用來供任主玩賞的女人。她本身倒不是很在意,只能說習慣了吧!在攬月樓時,更不堪的屈辱她都受過,這小小的異樣眼光又算什麼,何況楚天磊待她很好,對她真正做到了「尊重」二字,她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行雲大感疑惑,「他既不垂涎你的美色,又無非分之圖,為你贖身幹嘛?」
  「不知道。」答的真乾脆。「他只告訴我,他未來的妻子在吟風閣,要我來和你作伴。」
  「他可真是體貼呀!」行雲嗤之以鼻地冷哼。
  「怎麼啦?你好像對他很不滿?莫非──你根本不是真心要嫁他?」
  「鬼才真心想嫁他!」她話中有看深深的怨與怒。
  這個楚天磊究竟在搞什麼鬼?望著行雲愁眉深鎖的哀戚容顏,秋月決定待會兒要向楚天磊好好問個清楚。
          ☆          ☆          ☆
  問了幾個下人,秋月在書房找到了楚天磊。
  「來啦!坐,」楚天磊手指一旁的椅子,「行雲還好吧?」
  「你不覺得你問的很多餘?她好不好你再清楚不過了。」
  楚天磊一愣,放下手中的毛筆,抬首望向她。「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別用那種批判的目光看著我。」
  「天磊,你搞什麼鬼?行雲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你知不知道?她根本不愛你呀!」秋月一古腦兒吼了出來。
  楚天磊以一貫的平靜回應秋月的焦躁,「我知道。」
  「你知道?」秋月又叫了,「你知道而你還是要娶她?」
  「當然。」
  「天磊!」秋月忍住想用力搖醒他的衝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強娶一個不是真心想和你相守的女人,你在害人害己呀!」
  「或許。」他不疾不徐,平緩地說著,只有緊握的雙拳洩漏了他平靜無波的假象。「我在賭,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我不懂。」她永遠也不懂他,永遠也無法瞭解他的心思。「你知道你下的賭注是什麼嗎?是行雲的一生!楚天磊,如果你想毀了自己,別抓行雲陪葬,女人的一生是輸不起的,放了她吧!別傷害這麼一個善良的好女孩。」
  楚天磊閉上眼,握拳的十指緊得泛白,半晌,隱含痛苦的嗓音低低響起:「這個世上,如果有誰最不忍傷她,那麼非我莫屬。」
  這答案令秋月一愕,「你──」
  「我知道你不懂,也知道自己該死的傷她很深,但──我別無選擇,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如今說這些已無濟於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相信我好嗎?」
  秋月無奈地低歎,「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          ☆          ☆
  楚遙山莊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莊主娶親是何等大事,人人臉上如沐春風般,喧騰熱鬧的祝賀聲與歡愉的笑語傳遍每一個角落,卻無法感染行雲淒涼的心。
  端坐新房內,她腦海裡浮現一幕幕與向楚天共有的記憶,從陌生到相愛;從相逢到別離;從甜蜜到傷懷……今後,她能擁有的只是記憶而已,除了記憶,她什麼也沒了。
  一顆顆晶盈的淚珠不斷滴落……楚天呵,單飛的蝶,今生只能擁抱遺憾與淒涼,再難比翼,來生,我願做只撲火的峨,在你的深情下燃燒……
  「在為向楚天落淚嗎?」
  冰冷的嗓音倏地響起,在門口站立良久的楚天磊終於決定出聲。
  遣退了喜娘後,他便隔看紅蓋頭看著她不斷的落淚。
  她換了個姿勢,側過身子不願搭理他,可惜的是,楚天磊沒給她逃避的機會,迅速揭起她頭上的紅巾,扳過她的身子。「殷行雲,你給我聽清楚!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楚天磊的妻子,最好給我謹守婦道,不要老對其他男人念念不忘,聽到沒有?」
  行雲揮開他的手,無懼地昂首直視他,「我偏不,你能奈我何?」
  「你──」轉瞬聞,他笑了,笑得冷沉,「可以,那麼就請你以『緬懷』的心情繼續追悼他。」
  行雲血色盡褪,「你──你說會放過他的,我人都已經嫁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他揚眉冷笑著,反問道:「我說過放他之類的話了嗎?」
  「你……」行雲面色死白,驚怒交織的大喊:「楚天磊,你好卑鄙!」
  他撇撒唇,不置一詞。
  「楚天與你真有這麼深的仇恨嗎?要你這麼不餘造力的打擊他……我又欠了你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殘忍到就連……我想思念他的權利也全然剝奪……我恨你,我好恨你……」她徹底崩潰了,撲倒在床邊,悲悲切切地哭出了心中所有的悲愴,卻沒注意到身後一雙滿含痛憐的目光正不捨地凝視著她。
  她的身子被猛然抱住,行雲如遭電極,震驚地回過頭,還來不及反應,一雙熱切的唇已猛然壓下,她大為驚駭,想要抗拒,整個人卻緊緊地被籍制於他的懷抱中,完全動彈不得,她差憤交織,奮力掙扎,情急下,用力往他下唇咬去──
  楚天磊驚痛地停住了所有的動作,複雜深沉的眸子緊瞅著她。
  「放開我,你這個下流齷齪的卑鄙小人,我恨你!」行雲猛力掙扎,剛獲得自由的右手毫不考慮的用力揮向他。
  響亮的巴掌聲在空氣中揚起,楚天磊頰上清楚浮現五指印,在余怔中鬆了手。
  行雲知道自己可能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就算他接下來一掌斃了她,她也不會感到太意外,在離開他的懷抱後,便認命的閉上眼,等著承受接下來的疼痛。
  幾不可聞的歎息聲幽幽響起,凝望著她視死如歸的神情,他落寞地轉身離去。
  當關門聲響起,行雲愕然張開眼,不敢置信的驚疑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          ☆          ☆
  幽幽忽忽、如泣如訴的淒美聲調在風中揚起,蒼涼哀怨的婉轉低吟,若是知音人,定會酸楚揪心,撼然心痛。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結,方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虎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鳳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淚珠悄悄滑落,任她再如何彈唱,身後卻再也沒有那個柔情的雙臂擁住她,與她相應和……
  楚天……我答應要為你彈一輩子的古箏,然而聽箏的你,怎能不在我身旁?
  有如斷線珍珠的淚,瘋狂的在蒼白的臉龐奔流,淹沒了原本清麗姣美的容顏,更淹沒了她支離破碎、傷痕纍纍的心。
  行雲哀痛欲絕地唱著、彈著,一曲換過一曲,不曾稍停,心口傳來的疼已痛徹心扉,全然感受不到被琴弦磨破了皮的纖細十指正流下鮮紅的血滴
  暗處旁觀的楚天磊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她的柔腸寸斷、她痛不欲生的自我折磨……他知道,他全知道!但,他又能如何?他能給她什麼?現在的他,什麼都不能!
  緊握的拳,狠狠捶向一旁的石壁,深刻的痛楚明顯寫在俊挺的臉龐上,已是鮮血淋漓的心,似乎又被狠狠刺上一刀,他再度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劇痛
  樂音冥然而止,他格首望去,行雲正淚眼凝望著斷了弦的箏,然後,她起身跌跌撞撞的奔入屋內,再也不能抑止地放聲悲泣。
  屋裡屋外,同是有情人,卻也同樣飽受著命運的捉弄而苦受煎熬──
          ☆          ☆          ☆
  深沉的夜,好似感染了他心境的淒苦與悲涼,顯得冷冷清清,蕭索蒼涼。
  進了房門,楚天磊滿心憐疼地輕撫床上那絞痛了他的心的淒楚容顏,只有在此時,他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不需說看違心之論來傷她,也狠狠傷著自己。
  這種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在目睹她自我折磨的行徑後,他再也不確定了。
  然而事已至此,她對向楚天深情不移,對他卻很之入骨,極端的兩種情緒已深植在她腦海,若此時他──那麼,可預見的將是一個被逼瘋的殷行雲。
  所以,縱使明知自己大錯特錯,他卻也無法回頭。若堅持著對他的根能支撐她勇敢地熬下去,那就讓她很到底吧!至少她仍是有情緒的,而不至於像個萬念俱灰、哀莫大於心死的活死人。
  走到這個地步,再多的形容詞也不足以形容他內心的悲哀,只求有朝一日,當她的恨火漸漸消褪時,能有那麼一點點愛他,只要一點,就足以給他勇於剖白一切,只要一點──
  溫柔地,他輕輕執起她纖細的柔荑,看向皮破、血漬模糊的指尖時,萬般的痛憐與心疼浮現眼底,「傻女孩,為什麼要這麼虐待自己?」他嘶啞而低沉地說著,也只有她,才能使他如此心痛難當。
  帶著對她深切的憐惜,他掏出一瓶藥膏,輕柔而深情地為她抹上。
  臨去前,他專注地凝睬著難得睡得如此安寧的她,深深地低語:「我知道你夢中有我,一定感受得到我對你的憐疼,答應我,好好愛惜自己,別讓我為你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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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刺目的陽光灑亮了一室,行雲幽幽轉醒。
  翻了個身,她擁著絲被,沉醉地閉上眼。頰上的解感是那麼的真實,他的憐愛之情,深切的傳遞到她的心靈深處,好似向楚天從未遠離她。
  「是夢──」這麼真切的柔情,只有在夢中方能擁有。
  幽幽一歎,她掀開被子,伸伸懶腰桿正欲起身之際,整個人卻在瞬間呆住,征憧地望著指尖傳來的談談香氣。
  那溫存綿遠的凝望,那眷寵無限的撫觸,那輕憐蜜意的指尖憐惜……
  就在她失神茫然之際,秋月的聲音拉回了她迷離的思緒。
  「行雲,行雲,你醒了吧?發什麼呆呀?」她五指在行雲的眼前晃了晃。
  「啊!」行雲猛然回神,「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所以我說你還沒醒嘛!睡眼朦朧的,連我什麼時候進來都不知道。」
  行雲抿抿唇,沒有反駁,運自起身下了床,「怎麼一大早就來我這兒?」
  當然是大有緣由!
  今兒個一早,楚天磊像吃錯藥似地,硬是將她由溫暖的床鋪死拖活拉的挖起來,對著分不清東南西北,猶搞不清狀況的她劈頭就說:「秋月,去照顧行雲。」
  「你吃錯藥啊?」她還有些迷迷糊糊的,「行雲又不是三歲小孩,用得著你這樣緊張兮兮的嗎?」
  「她不是三歲小孩,可是,卻比三歲小孩更令人憂心牽掛。」
  秋月脫了他一眼,「什麼啦?」
  「她情緒很糟,秋月,幫個忙,去陪陪她,設法使她心境開朗些。」
  現在就懂得心疼!秋月不以為然地輕哼:「她會這麼痛苦也不曉得是誰造成的,狠狠砍了人家一刀後,才一臉歉意的設法撫平她的傷口,這種事也只有你楚天磊做得出來。」
  尖銳的痛楚浮現眼底,他黯然不語。
  但,秋月可不會同情他,「這就是你一意孤行的後果,如果兩敗俱傷是你的目的,那麼恭喜你,你做的非常成功。」
  嘲諷指責的字句,有如利刀般一刀刀凌遲著他,含著燒灼般的狂痛,他嘶聲喊道:「夠了,秋月!別再挑刺我的傷口,我也不好受啊!」
  「你活該,這全是你自個兒作□自縛的下場,痛苦也只能說你自作孽,不可活!」
  「秋月!」
  秋月終是不忍,「好啦!我去。」她繞過他走到梳妝台前,梳了幾下長髮,又回身對他說:「解鈴還需繫鈴人,該怎麼做才能使她真正快樂,我想你比誰都清楚。」
  「你是說讓她回到向楚天身邊?」他神色有些許悲涼。
  秋月直瞅看他,不語。
  「不可能,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到向楚天身邊了──」淒愴而沉痛地說完後,他如負傷似地狂奔而出。
  秋月呆立良久,分不清心頭是憐惜?抑或氣惱?
  「秋月,秋月?」行雲疑惑地嗓音喚回了她的思緒。
  「嗯,什麼?」
  「這回換你神遊大虛啦!」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個讓人又氣又憐的傻瓜,」秋月甩甩頭,「不談這個,你坐下,我幫你梳頭,今天一整天我都賴定你了,就算你嫌我煩,也攆我不走了。」
  「誰說的?我還求之不得呢!」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有個人相伴,多多少少也能稍釋心頭那份淒涼的感受,她知道秋月的用心,悄悄地將感動的情緒藏在心底深處。
          ☆          ☆          ☆
  近來有秋月為伴,行雲的心緒不再總是陷入衰愁淒迷的境地,然而心底那份憂傷是怎麼也揮之不去的,淡淡的笑容,掩飾不了內心的愁苦,秋月也明白這一點,總是善解人意的陪伴她,用關懷來撫慰她。
  今兒個她知道自己不會見到秋月,因為秋月昨天就告訴她說要去陪伴楚天磊的母親,原本秋月邀她一同前往梅苑,但她回絕了,也許是因為對楚天磊堅決的恨,她對楚家人都沒多少想親近的興致。她住竹苑,楚老夫人住梅苑,梅、蘭、竹、菊分落於東、南、西、北,她們各分東西,互不相涉。
  沒有秋月陪伴,她只好一個人出了吟風閣徐徐漫步。摒除成見,老實說,光是她住的竹苑,景致是十分賞心悅目的,小橋流水,假山林立,渾然天成的雅致幽然,只可惜在這個情況下,她只覺得自己是被囚在籠中的金絲雀。
  不知不覺中,她走過了長長的竹林,眼前所見,是她從未到過的地方,嚴格說來,整個竹苑的地形她本就不十分清楚,因為無心瞭解,也因為不覺有瞭解的必要,眼前這個地方,她好像曾聽僕人提起過,此地是禁地,楚天磊下令嚴禁任何人出人,就連楚老夫人也不曾來過。
  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行雲嗤之以鼻,這個楚天磊本就不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君子,會有不可告人的事也不足為奇。
  「不准進入是吧?我偏要,看你能奈我何。」行雲存心想惹怒他,反正她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就算惱羞成怒的殺了她,她也不在乎!
  她一步步走進了人人口中的禁地,其中景觀細緻,如夢如畫,不遠的大樹下設置了精緻的鞦韆架,再轉首望去,一旁有個亭子,她瞪大了眼,意外地望著上頭的字──行雲亭!
  是巧合吧!
  地甩甩頭,拋掉腦海那荒謬可笑的想法。
  再度往前走,矗立眼前一座美輪美奐的閣樓吸引住她所有的目光,抬首一望,上頭匾額鐫刻的字體教她腦中轟然巨響,臉上血色全無!
  行雲閣!
  她倒抽一口氣,駭然驚退了一步,「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地艱困的舉步拾階而上,深吸了一口氣,推開緊閉的門扉,每見一處,心便狠狠一揪。眼眸中浮起了淚霧,顫抖地伸出雙手輕撫矮架上端放的古箏,一滴滴的淚奪眶而出。
  我會在裡頭放一座古箏,天天聽你為我輕彈淺唱……
  「楚天……」她低低悲泣,「是你嗎?你實現了承諾,這是你對我的愛最有力的鐵證嗎?可是你呢?你的人在哪裡?我不要行雲閣,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有你就夠了……」她跌坐地上,哭喊出聲。
  「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捉弄我們,如果沒有你,我要行雲閣何用?我彈箏何用?我……活著何用……」
  哀痛欲絕的折磨徹底擊潰了她,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又哭了多久,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回到吟風閣,蒼白的容顏猶如掉了魂般,麻木到連病是什麼滋味都感受不到了。
  目光觸及僕人送來晚膳的酒菜,她衝動地抓過酒瓶就口,大口大口瘋狂的飲著,泉湧的淚水如決了提般的往下滑,分不清飲進的究竟是酒是淚?
  楚天、楚天……若心已麻□,為何還會落淚?若痛已至極,為何想起深烙靈魂的名字,仍會有如此致命的錐心劇疼?
  楚天呵!行雲閣……弄箏相和……比翼雙飛……如此刻骨銘心的誓約,怎禁得起夢碎的打擊?
  狂飲的酒,是想麻□刺骨的疼?還是澆息再也承載不起的悲愁?她不知道,只是瘋狂的一飲再飲,如果可以不再清醒,如果可以永遠不要面對失去向楚天的事實,如果醉後有他相隨,那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我要喝!聽到沒有!憑什麼不讓我喝?不能提他、不能想他、不能愛他……我連醉的自由都沒有了嗎?你們好殘忍、好殘忍……」已然半醉的她,激動的尖聲大喊,被嚇呆了的婢女只得心驚膽跳的聽命事上一瓶瓶的酒。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為什麼這就是我必須面對的煎熬……老天爺,你不公平!我洩盡天機,我理當承受天譴苦果……然而這種痛,我如何承受?呵!一生悲苦,一世血淚……我以為我可以,誰知……生不如死,我無力面對……」
  濕透的面頰,早已分不清是酒是淚,喉間燒灼的酒氣,遠不如胸口撕裂般的狂痛。
  當楚天磊焦急地奔進房中時,看到的便是這幕情景,若不是一名婢女機伶,趕忙將此事告知予他,他還不知道行雲竟會如此瘋狂!
  「殷行雲!你在搞什麼!」他暴怒的吼著,站立不穩的行雲軟軟跌入他懷中,看到她淚痕狼藉、楚楚堪憐的模樣後,他真是又氣又拎。而婢女識相的離去。
  「楚……楚天?」她又哭又笑,緊抱著他,將臉埋在他懷中,「我一定是夠醉了,所以終於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老天,她真的醉得很徹底,連他是誰都認不出來了!不過,轉念一想,她人或許醉了,但,她的心此時大概再清醒不過了,她感覺得出他……若要他說,他倒認為此刻的她才真正是清醒的。
  「雲兒……」他低低柔柔地輕喚出聲,滿懷痛憐地擁緊了她。
  「楚天……楚天……」她又哭了,「我好想你……好想……」她激動莫名,帶淚的紅唇熱切地印上他的,狂熾而淒楚地感受看他的每一分氣息……
  楚天磊先是一愣,然後閉上了眼,緊緊握住了渴盼得幾乎心痛的酸楚纏綿,深深地需索著遙遠又似相近的繾綣溫存。
  只有此時,他們才擁有彼此。
  靠在他懷裡,行雲星眸半掩,幽幽柔柔地低吟:「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勝把銀鏡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有你在身旁,夢又何妨?」若說她醉了,偏偏她又能無比清醒的吟著詩句。
  楚天磊不語,因為心頭的撼動非言語所能形容。雲兒呀!你怎麼這麼癡,讓我……又悲又愧,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
  「抱著你真好,不可以讓我醒來幄!」她很孩子氣的說著,接下來卻又感性而傷懷地念著:「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愈念愈小聲,瀲艷的星眸輕輕合上,飽受折磨的身心再也敵不過倦意的侵襲。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惟悴。」他悲然接口,低首凝望著懷中帶著淒美笑容沉沉入睡的行雲,再度逸出一聲揪腸刺骨的歎息。
  安頓好她,楚天磊靜坐床畔,自懷中取出一隻如星辰般光芒璀璨的蝶型耳墜,盯視看耳墜上閃亮的光輝,他的思緒漸漸縹緲,陷入了迷離的回憶中
          ☆          ☆          ☆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說不上來,輕飄飄的,好像……什麼東西自體內狠狠抽離,他感覺自己似乎遺落了什麼東西,尤其在「看見自己」後──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他發現他從自己的身上離開……也就是說,他「遺落」的是自己的軀體……噢!不,其實不能這麼說,該說是他的軀體遺落了靈魂才對。
  真是見鬼了!
  嘔……是啊!是見鬼了,這一切都該死地莫名其妙!
  再冷靜的人都會驚慌失措,他飄飄蕩蕩,一時迷惘彷徨,不知該何去何從。
  「向楚天。」
  突如其來的叫喚,無異是指引了他一條去路,他轉身一望,眼前是層層的迷離雲煙,白霧□繞,有些氤氳朦朧的神秘之感。
  「誰?是誰在叫我?」
  一個模糊的影像浮現眼前,漸漸成形,而後具體。
  「你──是誰?」向楚天盯觀看眼前的白眉老者。最荒唐的事經歷過後,如今他反倒能以冷靜的心情面對眼前的老人──是「人」嗎?他不確定。
  「月下老人。」老者輕緩地說道。
  「月……月下老人?」他甩甩頭,這是什麼情形?他傻了眼。
  「你無需驚疑,本來陽壽已盡的人,是該到閻羅殿報到,之所以引你來此──」
  「等等、等等!你在說什麼?陽壽已終?你是說我──死了?」他驚駭地喊出聲來,尤其在見對方點頭後,他震愕地說不出話來。
  他死了……他怎麼能死!雲兒還在等著他……他慌了起來。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月下老人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你有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重新開始?」向楚天臉上明顯寫著:我不懂。
  「讓你見個人吧!」
  話音剛落,另一個人影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很眼熟,那五官有些神似某人,是誰呢?他緊盯著對方,驀地,他瞪大眼,這人與他相像!──
  「自家兄弟,用不著我這外人介紹吧?」慈眉善目的月下老人笑道。
  自家兄弟?向楚天彷彿領悟了什麼,叫道:「你是楚天磊!」
  「沒錯,初次相見,兄弟。在這種情況下,要培養出喜極而泣、賺人熱淚的相認場面似乎有點困難幄!」虧楚天磊還能苦中作樂,自問問悅。
  向楚天笑不出來,一點也不。
  「怎麼回事?」他面無表情的問。
  「說來話長。」月下老人的表情好無奈,他老是在做這種收拾爛攤子的事,命苦哇!「這要追溯到二十七年前,你們兩人出生那一天,田出且你們知不知道?你們是同年同月同日兼同一個時辰所生,又是兄弟,於是乎……唉!送子仙童一個大意,竟然糊塗到將到你們兩人錯置,
  投錯了胎……也就是說,向楚天,你今生的身份本該是楚天磊,據生死簿上所載:你有八十餘年的壽命,不該在二十七歲就離世,這樣,你懂了嗎?」
  「所以──」他一雙劍眉都快打成了死結。
  這次回答的是楚天磊。「我們必須換回──其實與其說換回,不如說是你該回去你原來該去的地方,而我,本就注定只有二十七年的壽命,我只需要以向楚天的身份去投胎,重新做人就行了,雖然我知道自己是個出類拔萃的人才,不過,天爐英才,讓我英年早逝,我又有什麼辦法呢?」輕快的語調,好似他真的看得很開似地。
  向楚天哭笑不得,「那麼,請問這位『出類技萃』的豪傑,你又怎會在這兒?」
  「喂,你別瞧不起本人好不好,我要不是為了──」楚天磊頓然止了口,「算了,沒什麼啦!」
  向楚天隱約覺得不對勁,沉下了臉。
  「他是為了救你。」月下老人代為回答。
  向楚天一愕,「值得嗎?賠上你的命來救我?」
  楚天磊知道他在想什麼,釋然道:「沒什麼,這本來就是天意,只要你回去後,能好好扮演楚天磊的角色,別毀了我辛苦建立二十七年的英名就行了啦!」
  「我不同意。」突然迸出的答案大大出人意料。
  「你說什麼?」
  向楚天神色未變,「我是向楚天,一輩子都是,該回去的是你。」
  「你白癡啊!男子漢大丈夫,別這麼死腦筋好不好?脾氣拗得像個女人家一樣!別覺得有愧於我,我當了二十七年的楚天磊,享受了二十七年你該得的幸福生活,而你,卻代我承受了私生子的坎坷與磨難,這對你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如今我只是將屬於你的一切還給你,你就大方一點接受好不好?」嘖,有這麼個死脾氣的兄弟,還真是他的恥辱!
  「你擁有的一切,我不曾欣□過,因為我所擁有的,勝過俗世間的一切。」雲兒……他在心底喃喃輕念著,擁有她的愛,是他一生最美好的。
  「所以,你更該回去。」
  「不,該回去的是你。」他依然堅持原意,「我不是楚天磊,也永遠無法強迫自己扮演楚天磊的角色,我不認為我有辦法接受一個陌生的身份,你是你,我是我,你教我如何放棄本來的我,勉強自己融入一個完全不屬於我的生命?這一切都太荒唐了,你擁有的,我不想要,也不會要,反正我本就無牽無掛,可是你不同,你身負著太多太多的責任,整個楚遙山莊靠你扛,你的母親等你承歡膝下,你的……」
  「你的殷行雲望眼欲穿啊!」楚天磊截斷他的話,不疾不徐的接口。
  向楚天如遭重擊,腦海浮現一張柔腸寸斷、淒淒楚楚的容顏……
  雲兒!他胸口一縮,尖銳的痛楚貫穿全身──
  鬼魂不是沒有痛的感覺嗎?那麼為何他會有比死還痛苦的感受?
  「就憑一個殷行雲,你就該回去。沒人要你放棄自我,你仍然是你,只不過多負擔一個楚天磊該負的責任罷了!也許有些事不得不因此改變,但是,我想你有能耐讓楚天磊和向楚天畫上等號,真正融為一體,是不?」
  「不──」他擔心的就是這個,如果旁人無法接受,那麼將會傷害更多的人,尤其是他最愛、最在乎的──雲兒!
  「是不是該換我說句話了?」月下老人閒了太久,終於決定出面,本來他以為楚天磊可以搞走向楚天的,不過,顯然有個很大的問題等著他解決。
  清了清喉嚨,他很高興拉回了那對「一見如故」、「暢所欲言」的兄弟的注意力。「有一點或許你們不知道,殷行雲是楚天磊的妻子。」他晃晃自己手上的姻緣薄,表示「有書為證」。
  楚天磊笑得有些詭異,對著呆然怔住的向楚天說道:「這下可好玩了,聽說般行雲是洛陽第一才女,如果能娶到她,那可真是我的招氣,如果你想將原本屬於你的妻子讓給我,我就卻之不恭羅!」
  那便是說,他們將行雲當成了談判的籌碼。
  向天楚完全變了臉「這是威脅?」
  「是商量!」月下老人和楚天磊異口同聲地糾正。
  也正因為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由月下老人出面貌救這個天大的錯誤。
  其實月下老人才擔心呢!這個天界所造成的鍺誤,只有這一次的機會可以彌補,如果向楚天不願意,他們再神通廣大也不能勉強他,那麼,不僅自己的姻緣簿亂了,閻羅殿的生死簿亂了,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死了;該娶的人不娶,不該娶的人娶了……這種情形很慘──-於仙重很慘,自己很慘,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很慘!
  所以啦,他只能暗暗祈禱向楚天能合作點,幫忙他們補救這要命的錯誤。
  而向楚天此刻也正陷入沉思。
  這塵世,他本該沒有牽掛的,卻因心繫行雲,他斬不斷,也割捨不了這份最深的依戀。為了行雲,他似乎別無選擇,明知放棄了向楚天的身份,便等於放棄了行雲的愛,然而,如果行雲的人是他的,那麼,他會設法讓她再度愛上自己的──不論他是向楚天還是楚天磊!
  深吸一口氣,他毅然道:「好,我答應你。」
  月下老人偷偷吁了口氣,將空間留給他們兄弟倆話別。
  楚天磊微笑看著他,「向楚天──噢,不,你本該是楚天磊……哎呀,好亂哪!總之,你既接下了楚天磊這個身份,我未能做的,請你代我完成。」
  「只要別叫我娶行雲以外的女人。」
  楚天磊低笑道:「你放心吧!我沒有這方面的牽絆,你以為人人如你,皆是多情兒?我是要你孝順我娘,畢竟──這個人本來該是你娘親。」
  「我懂,縱然你不說,我也會好好孝順──我們的娘。」
  「對,我們的娘。」楚天磊贊同的點點頭,頓了頓,他又道:「認我這個兄弟嗎?」
  向楚天談談笑了,「我的榮幸。」
          ☆          ☆          ☆
  這則離奇的遭遇,是他埋藏心底半年的秘密,也將會是他這一輩子的秘密。
  「雲兒,為了你,我再度回轉人世,過著這不屬於我的生活,半年來,我努力適應楚天磊的身份,為的是與你相守一生,實踐我對你許下的諾言,我們的行雲閣完成了,然而,我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將它獻給你,因為──我不確定你能否接受我用楚天磊的身份對你說句我愛你。」
  「如今的我,早已卸下了向楚天的身份,我不再是當年的向楚天了,所以我不敢告訴你實情,我怕!怕你因為向楚天而委屈自己接受我,怕你明明不愛如今的我,卻必須勉強自己的感情……我不要你為我而矛盾掙扎,更因為我要的是一份真愛,沒有一丁點的勉強,你明白嗎?」
  「當然,我知道你心裡只有我,若我以楚天磊的身份再度爭取你的愛,你一定不會接受,無奈之下,我只好以最殘忍的方式通你嫁給我,我以為當你的怒怨漸漸消褪後,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你對如今的我動情,卻沒想到,你愛我如此之深,一再的為了我而自我折磨,我看在眼裡,心真的好病,你知道嗎?」
  「如今,我真的好茫然,完全沒了方寸,你執著深愛的男人已經不存在了,你唯一擁有的,是一個陌生軀殼內的靈魂,可是你卻不能接受;在這種情況下,我又如何開得了口告訴你實情?雲兒呀!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忘了過去種種,重新愛上現在的我呢?」
  當初他孤注一擲所下的賭注,結果似乎再明顯不過──他輸了!輸得一敗塗地,慘不忍睹!行雲根本不可能對如今的他動心,同一個靈魂又有什麼用呢?他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向楚天,她不愛他,一點也不!可笑的是,他之所以失敗的理由,竟是因為她太愛他!
  這筆糊塗帳,究竟該怎麼算呢?
  「不管如何,我和你糾纏到底了,定會要你發自真心,真真實實的愛上楚天磊這個人,沒有一絲勉強,沒有一絲委屈,屆時,我會將實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你。」但,會有這一天嗎?
  「雲兒呀!你一向聰穎冰心,怎會感覺不出我一直守候在你身邊,不曾遠離呢?」他艱澀而愁苦地說著。
  要到何時,他才能停止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殘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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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5-7 10:21:54
第九章

  刺目的陽光,逼得行雲不得不睜開雙眼,輕輕一動,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頭疼欲裂,好似腦中有無數只螻蟻在啃咬她,低低呻吟出聲後,才發現全身骨頭好像全移了位,她感到渾身都不對勁!
  「嗅,我快死了嗎?」
  「哼!」譏嘲的冷哼聲入她耳畔,她這才注意到始終坐在床邊的楚天磊。「有本事狂飲,就要有膽量承受宿醉的痛苦。」
  這男人就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嘲笑她、看她出糗的機會!行雲別過臉,不理會他。
  誰知,他根本不打算輕易放過她,粗魯的一把揪起她,將一個裝若不知名液體的碗塞進她手中,冷聲命令:「喝了它。」
  「想毒死我?」她很「期盼」地問。昨晚她的舉動恐怕是惹惱了他,堂堂莊主夫人,這番行徑無異是掉盡了他的臉,他不氣壞才怪,所以,他就算一氣之下想毒死她,她也沒必要感到太意外。
  「我說喝了它!」語氣加重,俊臉明顯寫著憤怒。
  她就這麼萬念俱灰,一心求死?他一整晚上的心痛和擔憂,倒顯得可笑而多餘!
  行雲很乾脆地一仰而盡,痛痛快快的死,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盯祝她一臉「從容就義」的神態,他真是又氣又憐,卻不得不冷起臉來,沉聲說:「以後不許你再沾一滴酒,聽到沒!」
  她嘲諷地輕扯唇角,她昨晚一定讓他丟臉丟的非常徹底,恐怕有好一陣子都會淪為下人的笑柄,不然他不會用這種死人臉來警告她。「我不會道歉,如果害得你面子上掛不住,那真是意外的收穫,大快人心。」
  楚天磊差點吐血!有一剎那,他幾乎要大吼出聲:你想報復我?可以!隨你想怎樣,但是,別用傷害自己的方式達到目的,看你這樣我有多心痛,你知道嗎?
  然而,他沒這麼說。
  他在關心她呀!她怎會以為……算了,由她去吧!當她今天一整天都得承受宿醉的苦果時,她就會明白他的用心了。雖然很氣她,但想到她正忍受宿醉的折磨,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疼。
  既然她這麼以為,他又何必解釋,反正他在她的心中已經夠不堪了,再加這一項,也沒什麼差別了。「你能瞭解最好,我可不希望有個酒鬼妻子。」
  「那就休了我呀!」
  「休了你?那不是正中你的下懷,」他冷笑道,「不,我不會這麼做,如果你不在乎向楚天會怎麼樣,那就儘管任性而為好了。」除此之外,他不曉得自己還能怎麼做才可以阻止她的自我摧殘。
  行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楚天磊!你……好卑鄙!」向楚天是她最痛的致命傷,於是他便卑劣地拿向楚天來威脅她、控制她。「我什麼都沒有了,如今出連澆愁的權利也被剝奪…楚天磊!我實在說不出我有多恨你!」
  他的心一陣痙攣,不易察覺的尖銳楚痛一閃而逝。
  「你放心,我會如你所願,乖乖的任你擺佈,這樣可以了嗎?你滿意了嗎?」她激動地大喊著,「你可以滾了,我不想見到你,滾哪!」
  「雲──」他倏然止了口,深沉的目光緊瞅著她,「你心裡始終只有向楚天,是嗎?」
  「難道連我的心你也想擺佈?」她諷刺而幾近瘋狂地大笑出聲,笑得好淒厲、好悲切,笑得淚水一顆顆不斷地往下滑,「楚天磊!你作夢,我就是要想向楚天,我就是要愛問楚天,你能把我怎麼樣?控制得了我的人,你卻休想控制我的心!」
  這就是結果,是嗎?是他不顧一切、孤注一擲的結果,是嗎?在他成為楚天磊的那一刻起,他便失去了被她所愛的權利了,是嗎?
  「殷行雲!你給我聽清楚,這一輩子,你都會是我楚天磊的妻子,向楚天的影子,你最好徹徹底底的抹去,不可以再想他,不許再想他;聽到沒有,你給我清清楚楚的記住這一點: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他向楚天的!」他緊扣住行雲的肩頭,失控的狂吼著,所有的耐性已完全用盡,再也無法保持理智。
  「放開我!」她用力掙脫他的掌控,跌跌撞撞的退了好幾步,「你很清楚我為什麼會成為你的妻子,要不是因為楚天,要不是因為想他、愛他,我死也不會嫁給你,如今依竟要我將他拋卻腦後,楚天磊,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對,是很可笑!這一切都見鬼的可笑透頂!不論我做了什麼,不論為你如何的用心良苦,得到的永遠只是你無盡的恨意,我難道就沒有苦嗎?我難道就沒有痛嗎?誰能懂我?誰會來在乎我?我的無奈,你不會懂;所有的苦楚,也只能自己嘗……但我換來的是什麼?你無盡的怨恨!我──」
  「住口!你憑什麼說這些話?你憑什麼一臉痛不欲生的樣子?真正陷大家於萬劫不復之地的人是你!你居然還有臉叫屈?那我呢?楚天呢?我們就不無辜嗎?告訴你,除非我死,否則只要我活看一天,向楚天永遠在我心中!」
  楚天磊俊容泛白,負傷似地大吼:「向楚天、向楚天,你一心只有向楚天,而我做的一切,永遠只換來你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就連流露痛苦的資格都沒有……夠了,真的夠了!如果一切都再也無法挽回,就讓向楚天的一切過往隨風而逝,曾有的依戀、曾經難捨的一切……我再也不會試圖做這種愚不可及又徒勞無功的努力了,反正,你早已對我深惡痛絕。」他死心了,這回,他是真的打算放棄了。他早該想到在成為楚天磊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行雲的愛了。
  就在他萬念俱灰的打算離去之際,行雲一臉驚慌的緊抓住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什麼叫『讓向楚天的一切過往隨風而逝』?你把他怎麼了?你究竟把楚天怎麼了?告訴我呀!」見他呆然沉默,她激烈地吼叫道:「說呀!楚天究竟怎麼了?我要見他,讓我見他,楚天……」她悲切地哭喊出聲,驚懼的小臉毫無血色。
  楚天磊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找受夠了!你要見他是吧?好!我就讓你見他!」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半拖半拉地揪折著她快步往外走。
  他耐性早磨光了,要知道就讓她知道吧,反正他也沒什麼好損失了!
          ☆          ☆          ☆
  當楚天磊再度鬆開行雲的手時,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大片的墓園中。
  「這是……」她掩著輕顫的唇,「不!不會的,不會的……」
  然而,楚天磊卻不容許她逃避,扣住她的肩,讓她看清楚墓碑上的字,「你看清楚,一直以來,你朝思暮想、不能忘懷的人就在裡頭,他死了!不論你有多愛他、多想他,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你懂不懂!」
  「不──」她淒厲地尖聲大喊,撲向一壞黃土,「楚天!裡頭不是你,裡頭一定不是你,對不對?你說要和我長相斯守的,你不會不守信用拋下我的,回答我呀!不要這麼殘忍,不要……」一道又一道痛徹心扉的淚源源而下,「你騙我!你說會回來找我,讓曾經單飛無依的蝶兒比翼雙飛;你說要聽我彈一輩子的箏;你說要和我共同擁有一座行雲閣,結果……不要這樣,我會很你的,你不能這麼對我!」
  一旁目睹此景的楚天磊背過身去,不忍聆聽那一字一句泣血椎心,也撕裂了他的心的悲絕吶喊。
  「不會的,不會的……」她猛力搖看頭,白得駭人的臉龐不見一絲血色,「裡頭不會是你,不會的……」
  好一會兒,楚天磊聽不到她的聲音,疑惑地回過頭,在看見眼前這一幕時,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驚呼出聲:「你幹什麼?不要這樣,冷靜點,求求你!」
  他奔上前去,阻止行雲扒墳的瘋狂舉動,心痛地看著她指甲斷裂、沾泥染血的十指。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會向你證明,躺在裡頭的不是楚天,楚天不會這麼狠心對我的,我不相信!」
  楚天磊再也隱忍不住心頭的狂痛,死命而激動的將她緊擁入懷,「雲兒,你別這樣,你在折磨我──」
  行雲怔憧地呆住了,然而抬首望見的卻不是她以為的熟悉臉孔。
  「放開我!」心頭猛然一抽,她如道電極地用力推開他,「不許這樣喊我,你沒資格這麼叫我,誰都沒有,只除了楚天……」望向那冰冷孤寂的墳,她再度淚流滿腮。
  「我等了半年,我盼了半年,等的、盼的並不是這一堆無言的黃土啊!蒼天啊!如果我這一生注定得經歷過悲慘的命運,我願意承受,但別牽連我最愛的人來令我痛苦,還我一個活生生的楚天,求求你呀!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真的願意!只要知道他依然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好好的活著,我再無所求,就算一生悲涼,我也甘心承受,你聽到了沒有!」她悲切地叫著,天不回她,地也不應她,只有她心碎斷腸的呼喚在四周迴盪。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到死絲方盡,□炬成灰淚始乾……楚天,沒有你,我絲盡蠟歿,如何獨活?你卻狠心什麼也不說就拋下我,往後沒有你與我的箏音相和,漫漫歲月,我該怎麼辦呀!」抱看冰冷的墓碑,她柔腸寸斷,哀哀的悲泣著。
  驀地她深吸了一口氣,含淚綻出一抹奪人心魂的淒美笑容,「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楚天,你等我!」
  楚天磊聞言瞪大了眼,只看見行雲毅然決然地往墓碑上撞去──
  「雲兒!」他神魂俱散,飛快衝上前去,緊緊抱住她,又痛又憐地看著她血漬斑斑的額前,「你這個小傻瓜,到底要我拿你怎麼辦?」
  「走開,你走開,不要管我!我要楚天,難道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嗎?我恨你……別攔我,楚天──」她淒絕地尖聲大喊,眼前一暗,她軟軟地倒在楚天磊懷中,失去了知覺。
          ☆          ☆          ☆
  一幕幕的記憶湧回腦海,與楚天磊的爭執、冰冷的墳、楚天……晶盈的淚輕輕滑下雙頰。
  守候在床邊,寸步不離的楚天磊見到緊閉的眼角滑下兩滴清淚,知道她已經醒了。
  「感覺如何?有沒有哪兒不舒服?」他溫柔地拭去她頰邊的濕氣。在她昏迷的期間,他想了很多,最後決定將一切真相和盤托出,不再費盡心力的壓抑自己。
  原因有很多,一則因為行雲輕生的舉止震撼了他,另一則──行雲對自己用情之深,他再也無法偽裝起自己,以平靜冷酷的方式對她,因為傷了她,對自己是種殘忍的酷刑。
  他不斷說服自己,要自己樂觀,行雲這麼愛他,甚至不惜做出殉情的行為,也許,她真的不會在乎自己擁有什麼樣的軀體,只要是同樣的靈魂,她會慢慢接受,並和從前一樣學看再愛他一次,他相信會的。
  「雲兒──」
  行雲倏地張開眼瞪看他,「我說過不許這麼叫我!」聲音是毫無感情的冰冷。
  「不,我要告訴你──」
  「你的目的達到了,我如今的確生不如死,你滿意了嗎?可以放過我了嗎?」
  「不,雲兒!聽我說──」
  「不許這麼叫我!」她憤怒地吼道。
  「殷行雲!你閉嘴,聽我說!」他有些莫可奈何地提高音量,「一定要我翻臉,大聲吼你是不?你這又是幹什麼?給我躺下!」
  行雲不理他,依然下了床,雖然裹著紗布的頭疼得她幾乎想昏倒了事。「如果你一定要說,好,那你慢慢說,我把房間讓給你,我出去行了吧!」
  楚天磊挫敗地一歎,苦惱地舉起手,「好、好、好,我投降,我不說,你不想見我,我走就是了,只求你乖乖躺下來休息,行嗎?」他瞭解行雲的倔脾氣,尤其在她對他萬般不諒解的時刻,哪有心思再聽他說什麼,還是等她平靜下來,看情況再說吧!
  「我請秋月來照顧你,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叫大夫來看,還有,小心傷口不要碰到水,要記得換藥……」他關切地囑咐著,行雲只回以嘲諷至極的冷哼。
  「滾。」她談談的說著,甚至沒看他,所以也不曾發覺他眼底那抹傷懷之色。
  他無聲地悲歎,落寞地退出房門。
  在他走後,成串的淚珠再度自她眼眶滾落,「楚天……」
  她都已經完全遵照楚天磊的意思了,為什麼他還不放過向楚天?他為什麼要這麼狠毒?向楚天是他的至親手足啊!一個連自己兄弟都能下得了毒手的人……她渾身一陣寒慄,他好可怕!究竟是仇恨的火焰真能蒙蔽一個人的心各,使人喪心病狂?還是他本就是個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的人?
  向楚天死了,她也沒有活下去的勇氣,當初為了向楚天,她受制於楚天磊,如今,她早就沒什麼好在乎了,與其和這種衣冠禽獸共度一生,她寧可痛快求死!
  閃進腦海的念頭使她全身顫動一下,柔弱楚楚的蒼白容顏浮起了毅然堅決的光芒。
          ☆          ☆          ☆
  為始終掛心著行雲,所以隔天楚天磊又來到了「他們」的房間。
  「雲兒,換藥時間到了。」他知道她一定會忘記。
  好熟悉的感覺……行雲有些呆征,但是楚天磊已然動手為她拆除頭上紗布的舉動,讓她沒有深思的機會。
  「我可以自己來。」她冷如冰霜地拒絕著。
  「不行,我要檢查看看。」楚天磊堅決的說著。
  行雲又是一震!
  這番對話是她和……角色對調,可是她的對象卻……不是向楚天。
  悉心上好藥,纏上了市,他輕捧著她這段時日來飽受煎熬、變得憔悴蒼白的容顏,深深的愧疚與憐惜揪緊了他的心房,他情難自己的將她擁入懷中,低低唱歎。
  「擁著你,介意嗎?」是我的錯,卻害得你為我嘗盡苦楚,對不起,雲兒!未能出口的深情與歉然,只有在心底說上千遍。
  好似久違的溫情,讓她沒有反抗的能力,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軟弱,好想依附在他胸懷……
  暮地,她一凜,尖銳的刺痛劃過胸口,她用力推開他,一臉慌亂。「你不要碰我!」
  「抱歉,我忘了你並不願意。」他失望而落寞地說。
  又來了!
  行雲死瞪著他。今天他話中的含意,每一句都和當初她與向楚天的對話近似!
  「你──」她發現原本如山般堅定不移的決心已漸漸動搖──不!她不能受影響,否則,她便太對不起死去的向楚天了!
  「不要這樣對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沒有用的,不要再白費心機,這輩子我恨你根到底了,從你以向楚天威脅我開始,我便不可能再原諒你;現在楚天死了,你堅持的仇恨也該了結了吧?我不明白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如果是復仇的快感,你此刻該可以快意的仰天大笑,可是楚天磊,今天死在你手裡的,是你的至親手足啊!你到底還是不是人?」
  充滿憤怒的撻伐言詞與嚴厲控訴的目光,將楚天磊的心鞭答得鮮血淋漓──你還是不是人……天啊!莫非在她心中,他真是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他那凝望她的眼眸裡,淨是無言的悲哀。
  行雲別過頭,拚命壓抑住心頭不該有的悸動,她不該受影響,也不可以受影響,這只是他另項邪惡的計劃罷了,一定是的!
  「這就是你想的?這就是你對我全部的觀感?一個眾矢之的,罪無可恕的無恥小人?」他好悲涼、好無奈地問著。
  「難道不是?深惡痛絕都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報,楚天磊,你連自己的兄弟都能下毒手,罵你禽獸難道還冤枉你了嗎?如果你想報復楚天,要讓楚天痛苦,我是他最在乎的人,你大可對我下手,你大可毀了我,隨你要殺要剮,為什麼要殺害楚天?你怎麼下得了手……」
  「夠了、夠了!」泣血的心再也無法承受更多了,「就向楚天有在乎的人,我難道就不在乎……」那個「你」字又硬生生吞回,他匆匆改口:「我難道就沒有在乎的人嗎?他有痛苦,我難道就沒有?你為什麼就不曾體會我的感受?」她念念不忘已成過往的向楚天,為什麼就不能分一點點的關愛給如今的他呢?
  曲解他的含意的行雲倒抽了一口氣,震驚地瞪看他,「你──果然是為楚天霜的死而心存報復,所以,你也要他最愛的女人代他嘗嘗失去在乎的人的滋味……失去楚天霜,你傷心、你難過,難道他就不傷心、不難過嗎?而你卻將這筆帳算到他頭上,處心積慮,選擇了這麼殘酷的報復手段……楚天磊,你好可怕!」
  她駭然失色,驚懼地想遠離他,楚天磊心一急,追上她,鼓起勇氣想將真相告知予她,「不是的,雲兒,你聽我說,其實我是──」
  就在他剛碰上她手臂的同時,驚怒交織的行雲猛然回身,緊握在手中的利刃狠狠劃過他的手臂──
  時間在剎那間靜止,他沉痛的眼,不敢置信地盯視著手持利刃、淚眼迷濛的行雲。
  「你……當真恨我至此?」他無盡淒搶地問。
  「千刀萬剮仍不足以洩我心頭之根!」她噙著淚,悲切地大喊。
  楚天磊倒抽一口冷氣,好痛……那是心口所傳來的狂痛。他最愛的女人,居然恨他至斯,不除不快……他還能說什麼?他還想挽回些什麼?不可能了,一切早就不同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面如白蠟,萬念俱灰,悲楚地輕點一下頭,「好,我懂了,我終於懂了!」地扯出一抹好悲哀、好淒涼,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如果殺了我,你心頭會好過點,那麼,」他強迫地抓起她持刀的手,逼近自己的胸口,「你就千刀萬剮吧!反正──我死不足惜。」說完,他閉上了泛著水光的眼,再也不看她哀痛欲絕的容顏。
  行雲直盯著冷芒閃動的匕首,喉頭發熱,久久難以下手。
  今日,她本就下定決心,即使豁出了性命,也要代向楚天索回楚天磊所虧欠他的一切,以血來償還他加諸在她與向楚天身上的痛苦,可是……為什麼她下不了手?為什麼看著他那張無盡哀戚的臉孔,她會心如刀絞?
  狠下心,她用力握緊刀柄,凌厲地逼近他的胸膛,在刀尖抵上他的胸口時,她卻怎麼也使不上力,那痛心疾首的感覺,竟是為了他──楚天磊?
  手一鬆,匕首徒然自手中滑落,她全身有如被掏空般,虛軟地跌坐椅中,再也不能抑止地放聲痛哭,哭出心中的煎熬、掙扎,以及推心的痛苦!
  「雲兒……」他心如刀割,趨向前想擁住她。
  行雲有如觸電般,瞬間彈跳開來,步伐不穩的退了好幾步,淒厲地尖喊:「你滾!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否則,不是你傷,便是我死!」
  猶如萬箭穿心的胸口再度感到致命的劇疼,他忍著滿懷的痛楚,悲然留下最後一句話後,絕然而去。
  「向來能傷我的,只有我最在乎的人。」
  行雲怔憧地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悵侗淒迷的境地。
  初次見面時,他也是這麼告訴她的,不過,他說的是向楚天──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他會再度以相同的話來比喻自己?
  難解的疑惑,纏上了她那本就多愁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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