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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六 毒蛇的利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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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前賞析】
 


【第一章】夜色中的某處

【第二章】絕不打擾死者安息

【第三章】遊戲時間過了,孩子們

【第四章】不曾消失

【第五章】丁格力穀

【第六章】守護天使

【第七章】夜太黑

【第八章】我不在的時候

【第九章】送入狼口

【第十章】復仇的契機

【第十一章】真相與後果

【第十二章】影子瀑布的最後列車

【第十三章】母愛

【第十四章】為愛付出的犧牲
{2} 184-6622-19-1194[1]-7.93
【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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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各位來到"夜城"世界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9 20:4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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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般相信陌生人酒館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所有世界上可能發生的事情都曾經在這裡
發生過。基於這個原因,當我跟蘇西‧休特突然滿身是血、衣衫破爛地憑空出現在酒館中時,
大部分的酒客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這些酒客都是居無定所的渾蛋與各式各樣的敗類。蘇西和我
靠在光滑的木質吧臺上,花了點時間恢復正常的呼吸節奏。由於我們在前往過去的旅行中經歷
了許多事件,包括被天使附身大戰來自地獄的怪物在內,所以我強烈地認為我們需要好好休息
一下。艾力克斯‧墨萊西——陌生人酒館的老闆、酒保,兼淒慘無比的討厭鬼——此刻正站在
吧台後方努力擦拭一個根本不需要擦拭的杯子,冷冷地對著我們兩人露出陰鬱的神色。
  「為什麼你不能跟正常人一樣從大門進來,泰勒?」他終於開口道。「你總是得要弄個華
麗的出場,是不是?看看你們的樣子。我才剛花了很多錢清理地板,你們最好不要給我把血滴
在上面。我已經有好多年沒有見過地板的原始色彩了,我還想趁著乾淨的地板再度消失前,把
它的顏色記入腦海。我真應該想辦法開發點新客源,當初繼承這個鬼地方的時候,還有人信誓
旦旦地跟我保證這裡不但生意蒸蒸日上,熟客也個個都是氣質出眾的上流人士呢。」
  「艾力克斯。」我道。「你就算拿著電牛刺棒以及大烙鐵都沒辦法把這間酒館趕入上流市
場。現在,給我幾瓶酒,全部倒在同一個杯子裡,然後給蘇西來一瓶老琴酒。」
  「兩瓶。」蘇西‧休特道。「不用拿杯子。」
  艾力克斯看著蘇西,神色登時大變。蘇西在我們經過亞瑟王的年代時失去了半張左臉,不
但血肉全被扯下,而且還被火焰燒幹。她的左眼已經不在眼眶之中,上下眼瞼遭火密封。蘇西
用僅存的藍眼珠冷冷瞪著艾力克斯,警告他不要亂說話。艾力克斯的臉上同時浮現許多情緒,
不過很快又回歸一片空白。他努力表現出專業酒保的風度,對蘇西點了點頭,然後跑去幫我們
拿酒。蘇西沒時間接受他人的同情跟憐憫,即使來自朋友也不要。或許她最不需要的就是朋友
的同情。
  但是我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艾力克斯跟我一樣都曾經在一個未來的蘇西臉上見過這張
面孔,一個從可能的未來中穿梭時空回到過去試圖取我性命的蘇西。或許那個蘇西已經死在我
的手上了,不過我不能肯定。艾力克斯拿了一大杯苦艾白蘭地給我,然後又在蘇西面前放了兩
瓶琴酒。我有如牛飲一般一口幹掉昂貴的好酒;蘇西則把酒瓶當作奶瓶一樣拿起來猛灌。
  「我們離開多久了?」我終於問道。
  艾力克斯揚起眉毛。「大概五小時,打從你跟湯米‧亞布黎安還有你的新客戶伊蒙‧蜜雪
兒離開這裡算起。」
  「啊——」我說。「對我們來說可久多了。蘇西和我踏上時間旅行,經歷過好幾個不同年
代的夜城。」
  「我才不會同情你呢。」艾力克斯道。「你在這個年代惹的麻煩還不夠嗎?幹嘛還到過去
胡搞瞎搞?這回惹了些什麼人?你們看起來簡直就跟從一台絞肉機走出來的一樣。」
  「我們不算慘。」蘇西道。「慘的是那台絞肉機。」
  她打了個嗝,放了個屁,然後回頭繼續喝酒。
  「我猜你一定沒幫我帶禮物回來吧?」艾力克斯問道。
  「當然沒有。」我道。「說過了我們是回到過去,而不是現在。」
  「油嘴滑舌的傢伙,你早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艾力克斯道。
  我要蘇西放下酒瓶,請艾力克斯幫我們施展吧台後方隨時備好的「衣物恢復術」。他念了
幾句咒語,用一根古老的指向骨比了幾下,我們身上的衣物當場乾乾淨淨,修補完畢。儘管我
們的身體依然疲憊不堪、染滿鮮血,不過這起碼是個好的開始。這個法術是夜城中所有酒館和
旅店的標準配備,因為這裡即使最普通的娛樂都可能把衣服搞爛。蘇西和我對著吧台後方的大
鏡子打量著自己。
  我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不過眼角上增添了些許世故的神情。黑黑的、高高的、身穿白色長
外套,在特定的光線之下看起來還算帥氣。我自認外表給人一種值得信賴的感覺,不過還沒值
得信賴到可以帶回家去見父母的地步。蘇西‧休特,外號「霰彈蘇西」,又名「喔,天呀,是
她,快跑」,看起來就跟往常一樣冷酷危險、驚懼駭人。她是個年近三十的金髮女子,一生飽
經風霜,身穿裝滿金屬扣環及吊飾的機車皮衣,背上插了一把霰彈槍,壯觀的胸前交叉垂掛著
兩條子彈帶,腳上穿著一雙及膝的黑色長靴,靴尖包覆鐵皮。她擁有分明的臉部線條、鮮少微
笑的嘴唇,以及深邃古老的目光。她曾經對準我的背部開過一槍,不過純粹只是為了吸引我的
注意罷了。
  (艾力克斯和往常一樣穿了一身黑,臉戴太陽眼鏡,腦後也加掛一頂貝雷帽以掩飾禿頭。
他年近三十,不過外表比實際年齡老上十歲。在夜城之中經營酒館就會導致這種下場。)
  「那麼……」蘇西回到酒瓶之前說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泰勒?」
  「我們要組織一支軍隊。」我道。「我們去聯合夜城裡所有神靈與強者的力量,組成一支
足以與莉莉絲抗衡的軍團。我會運用天賦找出她的藏身之處,然後……盡我們所能地摧毀她。
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們亡了。」
  「即使她是你的母親?」
  「她從來都不是我的母親。」我道。「從各方面而言都不是。」
  蘇西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就算能夠組成那樣的軍團,夜城依然有可能在我們與莉莉絲
的大戰之中毀滅殆盡。」
  「如果我們不設法阻止,夜城終究還是會面對同樣的命運。我見過那個未來,再也沒有比
那個未來還要淒慘的結局了。」
  我目光一轉,回避她滿是疤痕的臉龐。因為我不願去想起那個半瘋半死、手中接著真名之
槍,來自未來意圖置我于死地的蘇西。
  「如果其它人不願意涉入此事呢?」
  「我會強迫他們涉入。」
  「這跟你母親的作為有什麼兩樣?」
  我歎了口氣,低頭看著空虛的酒杯。「我很累了,蘇西。我想要……我需要看到這一切儘
快結束。」
  「看來免不了會有一場大戰。」霰彈蘇西將手指塞入胸前彈帶上的一個空彈孔中,說道:
「我已經等不及了。」
  我溫柔地對她微笑:「我猜你連睡覺也會抱著那把槍,是吧?」
  她以一貫的冷酷表情看著我道:「或許有一天,你會有機會知道這個答案,我的愛。」
  她送我一個飛吻,然後又將全副精神放回酒瓶之上。艾力克斯滿臉敬畏,神色驚愕地看著
我,趁著蘇西專心喝酒的時候偷偷將我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我沒聽錯吧,約翰?我的愛?這表示你跟那個地獄來的瘋狂獎金獵人在一起了?」
  「看來是這樣。」我道。「我跟你一樣震驚。或許我該研究一下交友廣告裡的用字遣詞。」
  「但是……蘇西?我是說,她的確勇氣非凡,但是……她是個瘋子呀!」
  我微笑道:「你認為沒瘋的人會看得上我嗎?」
  艾力克斯想了一想。「這樣說倒也沒錯。的確,說得好。但是約翰……她的臉……」
  「我知道。」我小聲道。「那是過去發生的事,如今已經無法挽回。」
  「約翰,她只差一點就要變成從未來回來殺你的那個蘇西了。我們不該先告訴她這件事嗎
?」
  「我早就知道了。」蘇西道。我沒聽見她的腳步聲,而從艾力克斯跳起的高度來看,他顯
然也沒聽見。蘇西壓抑嘴邊的笑意,說道:「我已經知道好一陣子了。想要在夜城之中保守秘
密並不容易,特別是不好的秘密。你應該知道這一點的,約翰。別擔心,我從不擔心未來,主
要是因為我不認為自己能活那麼久的緣故。這是一種非常正面的態度。你只要擔心現在的我就
好了,約翰。」
  「喔,我會的。」我保證道。「我會的。」
  我背靠吧台,面對酒館內部。今晚對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而言只是另外一個普通的夜晚。
艾力克斯的壯碩保鏢,貝蒂及露西‧柯爾特倫,正在將一群虛有其表的墨西哥摔角手給趕出酒
館,並在過程之中讓他們發出小女孩般的哭泣聲。永遠不要去惹這兩個姓柯爾特倫的女人,特
別是當她們身穿「滾球地獄貓泥漿摔角冠軍」T恤的時候更不要。不遠處,一名兩眼綻放金光
的生化人以一種奇特的滋滋聲響向艾力克斯叫了一杯超純乙醇。那生化人乃是透過時間裂縫從
一個可能的未來來的,此刻正在利用某人留在吧臺上的音波螺絲起子修補自己左腳上的傷痕。
我很高興能夠看到他,因為他的存在就代表除了我心中怕得要死的恐怖未來之外還有其它未來
存在的可能。
  生化人隔壁有六名身穿枯萎花瓣裝的花仙子,合唱著一首維多利亞年代的飲酒歌,在四周
的空氣中灑落許多花粉。唱沒多久,她們火氣上腦,當場就要去找一名純真女孩來痛扁一頓。
裹著一身爛布的「變態男孩」自旋轉樓梯上走下,在酒客之間兜售恐怖的產品。變態男孩賣的
是間歇性精神疾病,鎖定的客群乃是一些非常急於逃避現實的人們。他曾經跟我透露,其實一
開始他賣的是健康的精神狀態,但是這種東西在夜城裡根本完全沒有市場。我早該教他認清這
個事實的。
  美洲國王跟王后剛好路過,對大家揮手微笑之後就離開了。
  「那麼……」艾力克斯在我的酒杯中重新斟滿酒。「過去的夜城是什麼樣子?」
  「很混亂。」蘇西道。「各方面而言都很混亂。」
  「有殺死任何有趣的人嗎?」
  「說了會嚇死你。」我道。「但是身為紳士,我是不會在殺人之後還到處聲張的。你最近
有看到湯米‧亞布黎安嗎?」
  「早先跟你一同離開這裡之後就沒見過了。我應該看到他嗎?」
  湯米‧亞布黎安,著名的存在主義大偵探,之前曾跟我和蘇西一同前往過去,不過後來我
們鬧翻了。他認為我是個冷血無情,心機深沉的男人,甚至比我打算阻止的壞蛋還要危險。我
必須將他送回現代。因為當時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我就只剩下殺他一條路可走,而最近我剛好
打定主意要當好人。不過我很可能將他送入錯誤的時間點,因為我依稀記得幾個月前在偵辦「
夜鶯的歎息」一案之時,湯米曾經在陌生人酒館之中憑空出現,並且揚言要取我性命。當時我
被他搞到滿頭霧水,不過現在大概知道原因了。
  我歎了口氣,暗自聳了聳肩。湯米‧亞布黎安可以抽張號碼牌慢慢排隊,因為在夜城,想
殺我的人從來不曾少過。一陣皮革摩擦的聲響中,蘇西來到我身邊,背靠吧台,手持酒瓶。她
的嘴角叼了一根煙,手中的酒瓶已經半空。扭曲的煙絲緩緩飄過密封的左眼之前。
  「我會幫你找出一道法術。」我說。「一道可以修補面孔的法術。」
  「我在考慮保有這張面孔。」蘇西平靜地說道。「這張臉對於情急拼命的個性及心狠手辣
的殺手形象很有幫助。」
  「你的形象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
  「你真懂得甜言蜜語,泰勒。但是我從來不在乎自己美不美,至少現在我的外在終於符合
內心了。」
  「蘇西……我不願看到你為了我而受傷。」
  她冷冷地看著我。「你開始有保護心理了,泰勒,這樣下去我會把你當作熱騰騰的大象糞
便一樣丟開。」
  「說起超大號的糞便……」艾力克斯說道。「渥克幾小時前來過,約翰。他是來找你的。」
  我很不喜歡聽到這種話。渥克,身穿西裝、頭戴圓頂帽的完美仕紳,乃是當權者的代表。
他的話就是夜城裡的法律,動念之間就足以決定人們的生死。傳說他曾經強迫一具屍體坐起身
來回答他的問題。他不認同我的作風,但是卻三不五時地將工作丟到我頭上,完全把我當成是
可以否認也可以犧牲的棋子。此刻他對我十分火大,不過事情總是會過去的。萬一這次的事件
無法解決的話,那麼多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了。
  「他帶來大隊人馬,徹底搜遍整間酒館。」艾力克斯忿忿不平地道。「所以我才需要花大
把開銷雇用清潔人員。你們回來的時候才剛清理完畢呢。」
  「你任由他們搜查你的酒吧?」我問。
  艾力克斯必定聽出我聲音中的驚訝,因為他的表情竟然有點難為情。「嘿,他帶了很多人
來,可以嗎?而且都是全副武裝的超級硬漢。其中有幾個到現在還下落不明,多半是被吃掉了
。我早就警告他們不要進入地窖。」
  我搖了搖頭。渥克竟然帶人搜查梅林‧撒旦斯邦守護之下的酒館,顯然他十分迫切地想要
將我逮捕歸案。坎莫洛特崩毀之後,梅林就一直被埋在本酒館的地窖之中,然而在夜城,死亡
並不能阻止強者的存在。就算被人用槍抵著,我也絕對不肯踏入這個酒館地窖半步。
  「我得去撒泡尿。」我宣佈道。「我忍了兩千多年,忍到牙齒都松了。」
  「謝謝你跟我們分享這種訊息。」艾力克斯道。「這次請儘量不要全部都尿到地板上。」
  我往吧台後方的廁所走去。一路上碰到的人個個假裝沒事一般,不過顯然都刻意讓道給我
先過。這個現象一部分歸功於我苦心經營的名聲,不過主要還是因為我的身邊時常圍繞各式各
樣的悲劇,任何聰明的人都知道要離我遠一點。我推開印有男性生殖器標誌的廁所大門,朝一
排馬桶隔間走去。我從來不在廁所隔間裡面上小號,因為太容易被偷襲了。我很快地檢查一下
附近環境,用嘴巴呼吸以免被臭氣熏死,最後發現整間廁所應該只有我一個人。這個陰暗狹小
的石造空間看起來就跟往常一樣噁心。我不認為艾力克斯曾經打掃過廁所,他只是三不五時拿
火焰噴射器來噴一噴而已。廁所牆上的黏稠物不斷往下滑落,整個地板上溢滿了噁心至極的液
體。牆上的塗鴉絲毫不曾改善。一面牆上被人畫了一個「黃色標記」,標記旁邊另外有人寫下
「上帝以難以解釋的方式做愛」。隔壁隔間的牆上寫的是「想要爽一下,隨便敲扇門就好。」
  我走進第一個隔間,鎖上身後的門,拉下拉鍊開始辦正事,真是暢快斃了。私家偵探的第
一守則——一有機會就去尿尿,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需要展開監視行動。馬桶上方的牆
壁上被人寫下「幹嘛看上面?羞愧嗎?」我笑了笑,抖掉最後幾滴尿,收回我的傢伙,然後全
身僵立在原地。我並沒有聽見任何不對勁的聲音,但是就是知道隔間裡面已經多了一個人。在
夜城,沒有能力儘快發展出生存本能的人通常活不過童年。我伸手到口袋中摸索專為這種情況
所準備的小道具,不過很快就停止動作,因為我感覺到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從背後頂在我的背
上,大約腎臟上面一點點的地方。
  「有一個小小硬硬的東西頂在我的背上。」我道。「我真的非常希望那是一把槍。」
  「嘿嘿嘿……」背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就是喜歡你這種妙語如珠的反應呀,泰勒
先生,這樣子辦事真的十分愉快。沒錯,這是一把槍,而且是一把很特別的槍。讓我告訴你吧
,這是一把來自某個生化人的充滿未來能量的手槍,是我特別為了今天這種狀況而準備的。嘿
嘿,所以不要妄想偷走槍裡的子彈,因為這把槍根本沒有子彈。」
  「鬼祟彼得。」我扮個鬼臉道。「賞金獵人,偷盜小賊,全方位的雜碎。你怎麼通過鎖上
的門的?」
  「我沒有,泰勒先生。我老早就躲在隔壁了。嘿嘿,我是趁著你尿尿的時候偷溜過來的。
嘿,你知道從來沒有人發現我接近過,泰勒先生。我受過專業的忍者訓練,已經跟迷霧與陰影
融為一體了。」
  「你是個鬼鬼祟祟的小渾蛋。」我語氣堅定地道。「比寄生蟲的乳頭還要不如。你想要什
麼,彼得?」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要你啦,泰勒先生。有人出了一大筆賞金懸賞你的人頭,有沒有連
在身體上都無所謂,我想要領取這份賞金。喔,沒錯。現在要嘛就是我們一起走到我的車上,
不要驚動你的同伴……不然就是讓我扛你出去,或者說,把你身體的一部分扛出去。你決定吧
,泰勒先生。」
  「介意我先沖個馬桶嗎?」我問。
  「總是這麼愛開玩笑!我就是喜歡跟像我一樣專業的人士一起辦事,這樣場面才不會弄到
太難看。嘿嘿,喜歡沖水就沖吧,泰勒先生。但是請小心點,好嗎?」
  我緩緩湊向前去沖馬桶,然後趁著鬼祟彼得的注意力集中在我的雙手上時,施展了通常用
來取出子彈的法術,將馬桶裡沖出來的水全都轉移到鬼祟彼得的肺裡去。他突然慘叫一聲,向
後退開,頂在我背上的東西也隨之消失。我立刻轉身打算奪走能量槍,卻發現他的雙手空空如
也,根本沒有什麼能量槍,抵在我背上的只是他的手指罷了。
  鬼祟彼得重重摔倒在地,口中溢出污水,兩手發瘋似地四處亂抓。我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
。他是個賞金獵人、偷盜小賊、偷窺變態兼勒索專家。他或許沒打算親手殺我,但卻會毫不猶
豫地將我交給願意殺我的人……我歎了口氣,對準他的胸口用力踩下。污水自他口中狂噴而出
,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他終於恢復正常呼吸。
  我饒了他一命。我不應該如此心軟的,但是……或許我需要說服自己我跟我母親不是同一
種人。
  我離開廁所,回到吧台,冷冷地看著艾力克斯‧墨萊西。「我剛剛跟鬼祟彼得在廁所裡聊
了一下,不過口氣不算太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還沒機會告訴我的?」
  「啊!」艾力克斯道。「沒錯,最近有很多賞金獵人在這裡出沒。我相信你殺害那十三個
講理之人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不過他們背後權勢滔天的家族已經提供了一筆金額龐大的賞金懸
賞你的項上人頭。」
  「金額有多龐大?」蘇西問。我看了她一眼,她聳了聳肩。「抱歉,職業病。」
  我正打算反唇相譏,幸虧手機剛好在這個時候響起。我接起電話,習慣性地說了聲:「幹
嘛?」
  「泰勒。」渥克以十分溫和的口吻說道。「真高興你安然無恙地從過去的旅程中回來了。」
  「渥克。」我說。「消息傳得真快,是不是?我以為你不知道這支私人專線。」
  「我知道所有人的號碼。這是工作所需。」
  「我不會去跟你和當權者自首的。我還有要事要辦。」
  「喔,我想你會的,泰勒。」
  他的語氣頗不尋常……「你做了什麼,渥克?」
  「是你逼我出此下策的。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迫於無奈只好下令逮捕你年輕可愛的秘書
,凱茜‧貝瑞特。如今她被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絕對沒有生命危險。只要你願意自首,我保
證不會傷害她一根寒毛。但是如果你堅持要讓我難做的話……這個嘛,恐怕我就不能繼續為這
位小姐的福利著想了。」
  「你這渾蛋!」
  「我只是做我該做的,約翰。你知道的。」
  「如果凱茜出了什麼事……」
  「這就看你如何決定了,不是嗎?我必須告訴你,負責這項綁架行動的人對你抱有極大的
私怨。你花越久時間下決定,他們就越有可能失去耐性。或許我會後悔這麼做……但是如今情
況已經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我收到指令,必須堅守職責,不管發生什麼事……」
  我掛上電話,因為他只剩下廢話可講。他只是想拖延時間讓手下透過電話鎖定我的位置而
已。我向蘇西和艾力克斯解釋當前狀況。
  「我不能去自首。」我道。「我必須保持自由之身才能阻止莉莉絲。整個夜城已經陷入危
機,甚至是整個世界。只不過我不會、也不能放棄凱茜。」
  「當然不能。」蘇西道。「她是你的秘書。」
  「是你的朋友。」艾力克斯道。
  「是我女兒。」我說。「從各方面來講都是。」
  「那我們必須去救她。」蘇西道。「我們不能在這種威脅下低頭。如果人們認為我們會在
他人脅迫之下做出違背本意的事情,他們就會利用這點來對付我們。來吧,泰勒,發揮你的專
長。」
  我喚醒我的天賦,運用從不是人的母親那裡唯一繼承到的超自然能力開啟我的視野。透過
第三隻眼,我的心眼,我將視界擴及整個夜城,搜尋凱茜的蹤跡。只要投注足夠的心力,任何
人、任何事通通在我眼底無所遁形。我不喜歡太常使用這項天賦,因為一旦開啟天賦,我整個
人就會在黑夜中綻放光芒,暴露我的蹤跡,引來敵人的追殺。但是在此刻,我已經氣到什麼都
不在乎的地步了。
  夜城在腳下延伸,赤裸裸地呈現在我眼前。我就像名憤怒的神祗一般看著腳下的城市,搜
尋其中的街道、廣場、神秘的角落、往來的人潮。酒吧、夜總會,以及其它私人建築在我淩厲
的目光下飛逝而過。房屋、倉庫、寶庫、地窖,我深入所有可能的地方,但是卻絲毫沒有發現
凱茜的蹤影。妖精在陰影中發光,恐懼鄉親隱身于物質界之後不疾不徐地執行沒人知曉的任務
。我可以在夜色之中感應到凱茜的氣息,但是始終無法鎖定她的位置。我凝聚注意力,腦中傳
來劇烈疼痛,可惜只能大略看出一點端倪。某人或是某樣物品正在阻隔我的天賦,遮蔽我的視
野,這種現象對我來說倒是新鮮。我關閉天賦,小心翼翼地重建心靈防禦。在夜城絕對不能輕
易敞開心扉,因為天知道會引來什麼東西入侵。
  「她在大殯儀館附近。」我道。「但是我看不出更進一步的細節。」
  蘇西揚起眉毛。「那可……真不尋常。」
  我很快地點了點頭。「合理。渥克一定挑選了合適的人選讓我找不到凱茜。」
  「但是渥克深知你的天賦能力。」艾力克斯道。「他知道你會去找她。這擺明是個陷阱。」
  「當然是陷阱。」我說。「不過我這輩子都是在陷阱中進進出出的。那麼,蘇西和我先去
救凱茜。在讓她的綁架者清楚瞭解到干涉我的事情不是什麼好主意之後……我再想辦法召集一
支就連渥克都會聞風喪膽的大軍。」
  「先處理一件事。」蘇西道。
  「什麼事?」我問。
  「把拉鍊拉好,泰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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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離開陌生人酒館絕非易事。就我對渥克的瞭解來看,此刻酒館所有出口應該都有他的人
馬監視,不但全副武裝,而且還備有許多毀滅性法術。是我的話就會這麼幹。我向艾力克斯‧
墨萊西提出這個看法,他的臉色變得比平常更加陰沉。
  「我將來一定會後悔的。」他沉重地說道。「有一個保證渥克絕對不可能知道的出口,因
為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家族世代經營這間酒館,基於本酒館每天上演的詭異鬧劇
跟恐怖麻煩,我們家人對於一個能夠迅速離開現場的秘密通道都有一種強烈的需求。我們小心
翼翼地維護一個已經有數百年歷史的秘密通道,除非情況危急到了極點,不然絕不輕易使用。
聽清楚,泰勒——我會告訴你這個秘密唯一的理由只是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渥克的人馬為了找你
而把酒館翻過來搜查,你越快離開這裡,我們就越早可以松一口氣。」
  「我懂,艾力克斯。」我道。「這跟友情無關,完全是為了生意著想。」
  「一點也沒錯。」艾力克斯說著指示我跟蘇西進入吧台後方。「我可不想讓人以為我心軟
了,不然人家會騎到我頭上來的。」
  「沒人會這麼想。」我道。
  「只不過……這條路有個小缺點。」艾力克斯說。
  「我就知道。」蘇西立刻道。「我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我們不會是要穿越下水道吧?我
真的沒心情再跑去跟鱷魚角力。」
  「比下水道還糟。」艾力克斯道。「我們必須穿越地窖。」
  蘇西和我當場停下腳步,彼此交換一個眼色。陌生人酒館的地窖即使在夜城之中也是個恐
怖到了極點的地方,那危險駭人的程度可令任何心智正常的人止步,即使一手握持聖安提阿
神聖手榴彈,一手抱著戰術核彈也不會有人願意進入這個地窖。梅林‧撒旦斯邦的屍體就埋
在這座地窖裡,他可不喜歡訪客打擾。艾力克斯是唯一經常進入地窖的人,但是就連他也會
偶爾手腳發抖、臉色蒼白地逃出來。
  「我有個更好的主意。」蘇西道。「我們從正門出去跟渥克的人馬大打一場吧。」
  「他可能把整個部隊的人馬都調過來了。」我道。
  「基於某個原因,現在的我並不像一分鐘之前那麼在乎這點小事。」蘇西道。「我有辦法
對抗整個部隊。」
  「這個,沒錯,只要感覺對了,你或許真的有辦法。」我說。「但是若打草驚蛇,我們就
會失去營救凱茜的機會。我們必須隱藏行蹤,才能打亂渥克的陣腳。帶路吧,艾力克斯。」
  「我有沒有時間先去臨終告解?」蘇西問。
  「不要再去打擾那個牧師。」我堅決說道。「他還沒從你上次的告解中恢復過來。」
  艾力克斯從吧台底下拿出一盞老式防風燈,輕念咒語點燃燈芯,然後拉開吧台後方地板上
的暗門。暗門輕輕開啟,上面的銅制鉸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暗門後是一排平整的石板臺階,
向下通往有如瀝青一般的深邃黑暗。蘇西和我同時湊上前去看了看暗門下的景象,但是酒館中
的光線根本無法穿透幾個臺階以外的距離。蘇西拔出霰彈槍在手。艾力克斯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是我們家族最古老的秘密。不管你們在底下看到什麼,或是以為你們看到了什麼,絕
對都不可以告訴別人。別跟我的祖先說是我放你們進來的,不然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
  他將防風燈舉在身前,領著我們走下臺階。淡黃色的火光並不能照出多遠。我們緊緊跟隨
在後,一步也不敢落後。臺階一直向下延伸,深度令人十分不安,沒過多久,酒館中的吵雜喧
囂就已經消失在我們身後。空氣變得越來越濃厚濕冷,周遭的黑暗裡傳出一股有人監視的感覺。
  「這底下沒電。」一會兒之後艾力克斯說道。他的聲音聽起來低微平淡,雖然身處的空間
感覺十分寬廣,但是卻完全沒有引起回音。「這底下有某種東西會干擾所有電力來源。」
  「你是說某人吧?」蘇西道。
  「我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思考這方面的問題。」艾力克斯道。
  石階走到盡頭,我們終於踏在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地板上。腳下的土地乾枯堅硬,完全沒有
隨著我的體重下沉。一道藍白色的光芒開始在我們身邊浮現,不過和防風燈或是其它任何明顯
的光源都不相干。很快地,我們都看出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的石窟邊緣。石窟的牆壁都以單調的
石塊堆疊而成,而天花板則低到令人難以喘息。儘管頭上還有一點空間,我心裡依然浮現了一
股想要匍匐前進的衝動。在我們面前,深入遠方黑暗之中的廣大空間裡聳立著數以百計的墳墓
,排列整齊地突出地面,每一座墳墓前都豎著一道墓碑。整座墳場中看不到任何十字架。
  「我的祖先……」艾力克斯聲音之中微微帶有痛苦。「所有家族成員都被埋在這裡,埋在
我們奉獻一生的酒館之下。不管我們願不願意,結局都是一樣的。我們是梅林的僕人,數百年
來都被他強大的意志束縛在陌生人酒館中。沒錯,我知道基於當權者的命令,所有死在夜城中
的人都應該由大殯儀館舉行適當的葬禮,但是除了自己之外,梅林從不聽從任何強權的命令。
再說,我想我們都認為埋在這裡比較安全,在梅林的保護之下總比其它塵世間的強權要好多了
。有一天,我也將長眠於此,到時候請不要跑來獻花。如果有人膽敢在我的墳前吟唱聖歌的話
,我允許你們將對方扔到外面去。」
  「總共有多少座墳墓?」我問。
  「沒你想像的那麼多。」艾力克斯道。他將防風燈放在石階之下,滿臉不爽地看著四周。
「我們家族的人都很長壽——當然如果在壽終正寢之前遭遇意外慘死的話,就不在此限——這
是我們從恐怖的祖先那裡繼承到的唯一好處。」
  他踏上面前的土地,開始穿越石窟。儘管照明有限,他始終還是戴著墨鏡。對艾力克斯‧
墨萊西而言,個人風格從來不是一種三分鐘熱度的東西。蘇西和我緊跟在後,目光盡可能地遍
及所有方向。我們經過裝有啤酒和紅酒的大木桶,還有一個擺滿瓶裝稀有烈酒的大酒櫃。那酒
櫃的年代似乎比所有的酒瓶都還要久遠。酒窖中完全看不到蜘蛛網的蹤跡,甚至連一點灰塵都
沒有;基於某種原因,我相信這一切絕對不可能是艾力克斯常拿雞毛撢子下來打掃的關係。
  「我突然想到……」我小心地說道。「附近完全沒有看到渥克派下來搜查的人馬。沒有任
何屍體,甚至連一點屍塊都沒有。」
  「我知道。」艾力克斯道。「忍不住要擔心,對不對?」
  我們再度停下腳步,默默地看著一座和其它墳墓保持一段距離的墳墓。這座墳墓不過是塊
微微突出地面的土堆,墳前沒有任何墓碑或標記,有的只是一個巨大純銀的十字架,靜靜地躺
在地上,深陷土中,外表看來飽受侵蝕,殘破不堪。
  「十字架多半是為了將他束縛在墳墓之中而設的。」艾力克斯道。「他們應該知道這樣一
點用都沒有才對。就算把聖保羅大教堂整座蓋在他的墳上也不可能束縛梅林‧撒旦斯邦。」
  「真好奇那墳墓底下有些什麼?」我道。「已經過了好多世紀了。」
  「你慢慢好奇。」蘇西說。「我可不想半夜做惡夢。」
  「只有白骨嗎?」我繼續道。「跟其它人沒有任何不同嗎?」
  「有。」艾力克斯道。「我想,如果搬走十字架,挖開他的墳的話……他的外表應該跟下
葬當天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受到時間跟墳墓的侵蝕。他會張開雙眼,對你微笑,然後叫你再把
他埋回去。他畢竟是撒旦之子,是毀滅基督教的王,即使他拒絕這項榮耀,堅持開創自己的道
路,依然不能否定他的身分。你真的以為世界已經放過他了?或著說他已經放過這個世界了?
不……這老渾蛋還在期待有一天會有個白癡幫他找回心臟。到時候他就會爬出墳墓,回歸夜城
興風作浪……再也沒有任何人有能力阻止他。」
  「天呀,跟你混在一起還真有趣,艾力克斯。」我道。
  我們繼續前進,刻意繞過那座孤墳。藍白色的光芒隨著我們前進,散發出一股寒冷強烈的
氣息,在地上投射出巨大到不像屬於我們的影子。黑暗與寧靜形成一種強大的壓力,自四面八
方往我們直逼而來。最後,我們終於來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門前,靜靜地鑲在牆裡隱隱發光。門
上有一個刻有德魯伊符文的銅制門閂,緊緊地鎖住這扇門。我伸手想要去拉門閂,不過很快又
縮了回來。一個聲音在心中吶喊,強烈地警告我除了艾力克斯之外其它人都不該碰觸這道門閂
。艾力克斯面色疲憊地對我微笑。
  「這扇門可以將你帶到方圓一哩之內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說。「大聲說出你的目的,
我就會把你們送過去。但是要想清楚,因為一旦通過門就回不來了。這扇門只能單向傳送。」
  「誰把門擺在這裡的?」蘇西問。
  「還會有誰?」艾力克斯道。
  「你是說這扇門已經在這裡存在一千五百年了?」我問。
  艾力克斯聳肩。「或許更久,畢竟這間酒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酒館。現在快給我滾吧。我
還有顧客在樓上等呢,他們口袋裡放著的可是我的錢呀。」
  「謝謝,艾力克斯。」我說。「你大可不必這樣幫忙的。」
  「管他的!」艾力克斯道。「你算是家人。從各方面來說都是。」
  我們彼此短短一笑,然後同時偏過頭去。講這類言語向來不是我們的強項。
  「我們要去哪?」蘇西問道。或許她根本沒注意到我們談話間所隱藏的情誼。她總是不擅
長察覺他人的情感,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內心。「所有通往大殯儀館的路一定都有渥克的人馬
駐守。」
  「直接進入大殯儀館就不會被發現了。」
  「辦不到。」艾力克斯立刻說道。「告訴過你了,只能前往方圓一哩之內的地方。」
  我微微一笑。「我打算去找『門鼠』。」
  蘇西臉上肌肉抽動一下。「一定要嗎?我是說,他實在太……可愛了。我不喜歡跟可愛的
東西有任何瓜葛。」
  「你就忍著點吧。」我溫柔地說道。「咬咬牙就過去了。」
  我字正腔圓地大聲念出目的地,艾力克斯扳開門閂,拉開大門,露出其後一條典型的夜城
街道。街道上人們及其它怪物來來往往,繽紛的霓虹燈光泄入,照亮地窖中的黑暗。我和蘇西
邁開步伐踏入夜色之中,艾力克斯立刻用力關上傳送門。
  ******
  對街上的行人而言,我們一定是突然之間憑空出現的。但是在夜城這並非什麼新鮮事,所
以根本也沒什麼人注意到我們,就算有注意到,也沒人會在乎。所有人都急著去追求屬於他們
自己的快感及詛咒。
  站在街角的妓女們對著潛在的顧客群發出如貓咪叫春一般的聲音,一個個濃妝豔抹、酥胸
裸露。夜店招攬顧客的人們大聲地拉攏天真的觀光客,馬路上的車輛呼嘯而過,不管面臨什麼
路況都絕對不會停車。我快步走過雨濕的人行道,毫不意外地發現已經有人對著手機小聲提及
我跟蘇西的名字。看來懸賞我的獎金當真十分誘人。門鼠的店就在前面,位於一間名叫「奇異
小賣場」的新建築以及一間專門販賣來自某個平行空間的LP黑膠唱片的音樂商店之間。雖然很
急,我還是停下腳步看一看櫥窗裡的最新特價商品。裡面有一張滾石合唱團的專輯,主唱則是
瑪莉安‧菲絲佛;一張平克佛洛伊德樂團的首張專輯,封面上所有團員與亞瑟‧布朗相對而立
;還有珍妮絲‧賈普林的雙CD現場演唱專輯,不過所謂演唱會乃是拉斯維加斯的餐廳駐唱,而
封面上的她已經是一名過胖的中年婦女。沒有一張唱片是我感興趣的,它們通通不值那個價錢。
  隨著毛玻璃門自動打開,我走進了門鼠的豪華商店。不過接著我又走回街上把蘇西也給拖
了進來。商店內部所有陳設都給人一種高科技的感覺,除了好幾排電腦之外,還放置了許多未
來科技產品。大部分產品我都叫不出名字,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它們的用途。門鼠是一個門路多
並且極具生意眼光的傢伙,然而他最擅長的東西卻是……門。他一看到我們進門馬上迎上來接
待。門鼠是一隻六呎高的人型老鼠,全身長滿巧克力色的毛髮,身上穿了一件實驗室大衣,外
加一個口袋保護套。他的鼠鼻很尖,鬍鬚很翹,不過擁有一對完全屬於人類的溫柔雙眼。他在
我們面前停下腳步,兩爪合掌,以一種十分尖銳但卻非常清晰的聲音開心地說道:
  「歡迎,歡迎,先生及女士,歡迎來到這簡陋的小地方!可否請問我是不是站在兩名夜城
中最出名的名人面前呢?約翰‧泰勒跟霰彈蘇西,真是太榮幸了!天呀,天呀,今天究竟是什
麼幸運的日子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麼多科技產品,是不是?從來
都沒有人想到過呀。你們一聽到『門鼠』這個名字,立刻就會想到來自鄉下的小老鼠,然而,
先生及女士,我可是一隻城市裡的大老鼠呀。我對此感到非常驕傲!現在,我能為兩位元提供
什麼服務呢?我有適用於所有人的門,能夠前往任何地方,而且價錢非常合理!所以,只要說
出兩位的旅遊需求,我一定迫不及待地滿足兩位!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光瞪我?」
  「別埋她。」我說。「她就是那副德性。你是夜城中唯一的鼠人嗎?我是指……」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先生。曾經這裡是有其它鼠人的,但是他們全部都搬到鄉下的一個
小鎮去了。一群懦夫。如今我是全族唯一居住於此的鼠人。」
  「很好。」蘇西道。「這樣我就不用準備超大型的捕鼠器了。」
  「我需要一扇門。」我大聲說道。「一扇直接通往大殯儀館內部的門。有困難嗎?」
  「喔,不,先生,一點困難也沒有。」門鼠說著從蘇西面前慢慢退開。「我通常會在店裡
多擺幾扇這種熱門景點的門,用來販賣的。不管是在夜城內還是世界其它地方的熱門景點都有
。請跟我來,先生及……女士……」
  他急急忙忙地向店面內部走去,我和蘇西緊緊跟隨在後,最後來到一間放滿門的陳列室。
所有門都單獨立在地上,完全沒有依靠任何扶持。門上都貼有字跡工整的手寫標籤,明顯標示
出門後的目的地。「影子瀑布」、「奇幻島」、「極北樂土」、「卡可沙城」。
所有的門加在一起,基本上真的可以將人帶往夜城中任何一個地點。不過真正吸引我的目光的
,卻是旁邊兩扇沒有和其它門擺在一起的門,門上簡單標示著「天堂」、「地獄」兩個地名。
這兩扇門與其它門一模一樣,都是用打蠟磨光的木頭製成,門上各有一個閃閃發光的黃銅把手。
  「啊,沒錯。」門鼠道,在我身邊輕鬆地道。「所有人都會注意到那兩扇門。」
  「它們真的通往標籤上所標明的地點嗎?」我問。
  「關於這一點眾說紛紜。」門鼠摸著鼻子承認道。「理論很明確,計算也很精准,所有進
入這兩扇門的人都沒有回來抱怨過……」
  「還是來聊點別的吧。」我道。
  「是的,就這麼辦。」門鼠道。
  他領著我們路過其它門,有些門上所使用的語言連我也認不出來,而我已經算是見多識廣
的人了。最後我們終於走到一扇標明「大殯儀館」的門前。門鼠十分溫柔地伸出爪子在門上輕
拍兩下。
  「我隨時都為了要去大殯儀館參加悲傷聚會的人們而將這扇門保持在充滿電的狀態。這樣
比搭乘黑色勞斯萊斯堵車過去有尊嚴多了。這扇門會將你以及……這位女士帶往大殯儀館前門
外面。」
  「不能直接進入大門裡面?」我立刻問道。
  「她又開始瞪我了。」門鼠道。「不,不,先生。不到室內——我的門都只通往室外地點
。如果我提供直接傳送到建築物室內的服務的話,就等於是提供了一條繞過正常安全系統的快
捷方式,到時候當權者一定會派渥克來讓我關門大吉的。這種事太容易先入為主了。現在,先
生,我們來談談價碼吧。」
  我們討價還價了一會兒,對一隻老鼠而言,他講價的技巧十分高超。最後我們終於講定了
一個比勒索好一點的價錢,然後我就從時間老父在時光旅行之前給我的袋子裡拿出了金幣來付
錢。這個錢袋裡的錢仿佛取之不盡一般,我很肯定時間老父本來是希望我從過去回來之後就還
給他的,不過除非他來硬搶,不然我一點也沒有放棄錢袋的打算。門鼠開開心心地打開傳送門
,我和蘇西穿越門框,瞬間出現在夜城的另外一邊。
  ******
  大殯儀館跟我印象中一樣,巨大、黑暗、外帶一股超自然的醜陋氣息。不久前我才來過這
裡,跟死亡男孩合作阻止一群遠古惡魔的入侵。技術上來講,大殯儀館的員工還欠我一個人情
。只不過在渥克的權力影響之下,這點人情不知道還值多少錢就是了。
  大殯儀館本身是一座以磚頭及石塊堆積而成的雄偉巨塔,四面沒有任何窗戶,屋頂向旁傾
斜。歷代館長不斷擴張大殯儀館的規模,於其外又增建了許多風格不一的建築,不過始終維持
著一種十分傳統的黑暗與絕望氣息。唯一的大門乃是堅硬的鋼鐵所鑄,外層以純銀包覆,其上
又畫滿了各式符咒以及屬於死亡世界的語言。殯儀館後方有兩根巨大的煙囪,不斷冒出來自火
葬場的濃密黑煙。
  大殯儀館處理整個夜城的殯葬事宜,任何信仰、任何儀式、任何要求,不管多奇怪、多駭
人,大殯儀館統統受理。只要事先付款,他們絕不詢問任何問題。為了確保死去的家人能夠安
安穩穩地待在墳墓中,不受任何魔法師、死靈法師,以及對無助的死者有興趣的黑夜怪物侵擾
,人們願意付出大筆金錢;當然,這麼做也是為了防止死者從墳墓中爬回來爭奪家產。在夜城
,人們必須預防各種可能。我觀察著眼前這棟醜陋雜亂的巨大建築。有人違背凱茜的意願將她
囚禁在這棟建築之中。如果對方敢動她一根寒毛的話,我一定會讓他們用鮮血跟恐懼付出代價。
  「旅行夠久了。」蘇西‧休特說道。「我有一股想要殺人的衝動。」
  「先問問題。」我說。「如果有人不想說話,再用暴力與痛苦的手段鼓勵他們。」
  「你真懂得如何逗女孩子開心,泰勒。」
  「只可惜你的秘書不在這裡。」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冷冷地說道。
  我們同時轉身面對發話之人。剃刀艾迪,刮胡刀之神,站在一盞街燈照耀的範圍之內,全
身散發出一股不自然的寧靜感,雖然我很確定一秒之前他根本不在那裡。剃刀艾迪,這男人身
材極瘦,身穿一件靠著黏稠的污垢才不至於爛成碎片的骯髒大外套,臉色蒼白得有如死人,雙
眼發出幾近病態的光芒,嘴角掛著無關幽默的微笑。我們朝他走去,難以忍受的惡臭立刻撲鼻
而來。剃刀艾迪居住在街道上,睡在屋簷下,依靠乞討維生,身上總是發出一種足以臭哭下水
道老鼠的味道。我在想街燈會不會因為他的出現而熄滅。
  「好吧。」蘇西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裡,艾迪?」
  「我是神。」剃刀艾迪以他那有如鬼怪般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一切需要知道的事情。所
以我也知道你的秘書被關在何處,約翰。」
  我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艾迪是我的朋友,算是,但是從渥克所能施加的壓力來看……艾
迪微微點頭,完全看穿我的思緒。
  「還是跟以前一樣謹慎,約翰。你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但是我是來幫忙的。」
  「為什麼?」我直言問道。
  「因為渥克竟然會蠢到命令我去幫他辦事,好像我在乎當權者的想法一樣。我想去哪就去
哪,想幹嘛就幹嘛,沒有人能夠阻止我,也沒有人能夠命令我。你的秘書並不在大殯儀館裡面
,而是被關在他們的秘密墓地之中。由於這塊墓地太大了,所以他們另外租用了一塊小型的私
人空間放置。」
  「跟誰租的?」蘇西問。
  「最好不要問。」剃刀艾迪道。
  我點了點頭。這個說法很合理。我聽說過大殯儀館將他們的秘密墓地存放在一個口袋空間
裡,主要是為了安全理由,所以這個空間擁有極端強大的魔法保護,絕不容易進去。
  「你們不能直接闖入大殯儀館逼迫員工放你們進入墓園。」艾迪道。
  「要打賭嗎?」蘇西問。
  「他們知道你們來了。」艾迪耐心地道。「他們已經打電話給渥克要求支持。等你們擊潰
大殯儀館的防禦系統後,渥克的增援早就趕到了。要救凱茜唯一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幸運的
是,我可以提供另外一個進入墓地的方法。」
  他乾枯的右手離開口袋,自裡面取出一把珍珠柄刮胡刀。他翻開刀鋒,刀上立刻燃起一道
超自然的光芒。我感受到身旁的蘇西情緒緊繃,不過她還忍下了拔出武器的衝動。艾迪對她微
微一笑,接著轉過身去,往面前的空氣狠狠揮出一刀。這一刀劃破虛空,撼動夜城,有如在世
界的表皮上扯出一道傷痕般,在我們眼前的空間打開一個缺口。透過艾迪開啟的缺口,我可以
看見另一個空間,另一個世界。該空間的夜色比我們身處的空間還要黑暗,其內不斷竄出寒冷
的氣流。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顫,蘇西也是,不過我不認為是因為冷的關係。剃刀艾迪不為所
動,只是默默地看著自己打開的縫隙。
  「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能力。」我道。
  「我回到諸神之街……」艾迪收起剃刀。「強化了我的能力。你知道嗎,約翰,那裡多了
一座新的神廟,崇拜的是你的形象。沒有經過授權吧,我猜?很好,我已經幫你處理掉了。我
想你應該希望我這麼做的。跟我來。」
  一群可憐的渾蛋。我心想。刮胡刀之神踏入空間中的缺口,我和蘇西跟隨他的腳步,進入
另外一個世界。
  ******
  強烈的寒意有如拳頭一般擊打著我,好似尖刀一樣割劃著我,仿佛熊熊烈焰在我肺中燃燒
。蘇西大口對著手掌哈氣,不停活動手指,隨時準備好應付任何需要迅速殺人的場面。
  我們面前的墳場似乎永無止盡地向四周延伸,一排一排的墳墓整齊地向四面八方排開,淹
沒了地平線,超越肉眼所能看見的範圍。一個除了墳墓,什麼都沒有的世界。大殯儀館的秘密
墓園靜靜地躺在一個與夜城全然不同的夜空之下。夜幕低垂,所有陰影都仿佛擁有實體一般,
突顯出在我們腳下及墳墓旁不斷翻飛而帶有珍珠光芒的霧氣。漆黑的夜空中沒有月光照耀,只
有一整片色彩鮮豔的明亮星辰高掛天際,有如妓女身上的珠寶一般俗不可耐。
  「我們已經離開夜城的範圍了。」艾迪道。「這是個全然不同的世界,充滿了黑暗、危機
以及死亡。我喜歡。」
  「你當然喜歡。」蘇西道。「可惡,真冷。我是說,真的冷斃了。我不認為有任何人類能
在這種環境下存活多久。」
  「凱茜在這裡,藏在某個地方。」我道。「綁架她的人最好不要虧待她,不然我會讓他們
在自己的尖叫聲中死去。」
  「好狠呀,約翰。」蘇西道。「不過那不符合你的風格。耍狠的事情還是交給我來,我比
你有經驗多了。」她看了看四周,大聲哼了一聲,以表達心裡的不屑。「大殯儀館應該為夜城
的死者們選個氣氛好一點的安息地。」
  「或許其它的選擇都更糟糕。」我說。「或者更貴。」
  「我們不是來欣賞風景的。」剃刀艾迪道。
  「說得對。」蘇西道。「幫我找個人來射射吧。」
  我四下張望,觸目所及只有黑暗、墓碑,以及迷霧。沒有任何會動的物體,連一點風吹草
動都沒有,整個地方一片寂靜。墓園中唯一聽得到的就是我們自己發出的聲音、剃刀艾迪刺耳
的呼吸,以及蘇西身上皮衣擠壓的聲響。
  「半個人影也沒看到。」我道。
  艾迪輕輕聳肩。「這裡沒有任何活物,這也是他們選擇此地作為墓園的主因。就連留在墳
前的鮮花都是塑膠的。」
  這裡有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墓碑,有靈柩台,有大型陵墓,哭泣及懺悔的天使雕像,還
有蹲伏在地的石像鬼。各式各樣的宗教符號,或大或小,繁簡不一,其中有些甚至連我都認不
出來。所有東西都與死亡有關,沒有一樣會令人聯想到生命。
  「我以為起碼會有幾個來憑弔的人。」蘇西說。
  「很少有人來此憑弔。」艾迪道。「我是說,是你的話會來嗎?現在跟好我,小心走,這
裡有些隱藏的陷阱,專門用來對付不速之客跟不長眼的傢伙。」
  蘇西眼睛一亮。「你是說那些石像鬼會突然活過來嗎?我需要一點打靶練習。」
  「有可能。」剃刀艾迪道。「不過我想大部分應該是捕熊的大陷阱或是地雷之類的東西,
大殯儀館對保安十分重視。總之不要離開碎石步道應該就不會有事。」
  「我從來沒有機會去任何安全的地方。」我愁眉苦臉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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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7:54 |只看該作者
  由於此刻已經十分接近凱茜了,於是我再度開啟天賦,希望至少能夠得到一個大概的方向
。在這個全新的空間裡,我能看到的東西十分有限。這裡沒有任何神秘的藏身之地,也沒有未
知的生命供我找尋;這裡只有屍體,安靜祥和地待在他們的墓穴以及陵墓裡,有如許多參加宴
會卻默默不語的陌生人。儘管如此,我還是有一種……遭到不明目光監視的感覺。我將全副精
神專注在凱茜身上,但是一道詭異而又熟悉的陰影卻始終遮蔽我的視線,不過至少我找出正確
的方向了。
  我沿著步道往那兒前進,蘇西‧休特和剃刀艾迪一左一右跟在我身旁。蘇西持槍在手,隨
時準備大展身手。艾迪輕鬆遊走,兩手插在口袋中,雙眼巡視周遭,任何動靜都不放過。我們
的鞋子在碎石步道上發出極大的腳步聲,向所有敵人宣告我們的到來。我觀察著隱藏在陵墓四
周的陰影,準備應付任何埋伏在巨大墓碑之後的突發狀況。然而在一個轉角過後,我還是面對
了一個出乎意料之外的景象。
  只見一塊空地之上鋪了一大塊白色的野餐布,布上放了一個野餐籃,旁邊的盤子上擺著黃
瓜三明治、香腸卷、烤肉串,外加一瓶放在冰桶裡的上好香檳。坐在野餐布上對我們露出笑容
的是——湯米‧亞布黎安,存在主義大偵探;以及珊卓‧錢絲,著名的死靈法術顧問。
  湯米的新浪漫主義綢衣幾乎完全掩蓋在一件濃密的毛皮外套之下,不過他還是有辦法展現
他特有的風格。只見他長長的馬臉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舉起冒著泡沫的酒杯,輕鬆自在地
朝我們微笑。珊卓冷冷看著我們,面色蒼白,頭髮火紅,全身不著衣物,只是從頭到腳塗上一
層深紅色的乳膠,看起來就像只剛吃完大餐的吸血鬼一般,任何人看到她都會在腦海中留下深
刻至極的印象。傳說她身上的乳膠融合了聖水以及其它強效的保護魔力,而背上的刺青足以令
天使嘔吐、令惡魔窒息。有趣的是,她移除了身上、臉上所戴的許多鋼環,如今還有不少環洞
尚未癒合。她在腰間系了一條皮帶,皮帶上掛著許多裝滿死靈法術施法材料的褐色皮袋。她一
點也不感到寒冷,只因墓地使她茁壯。珊卓‧錢絲熱愛死人——有時候甚至不止是熱愛而已,
只要能夠讓死者開口說話,她願意付出很多代價。
  我們曾經合作過幾個案子。每件案子都圓滿解決,只不過合作過程並不愉快。珊卓只著重
結果,不在乎傷及無辜。我十分希望自己已經脫離了那個境界,不再是那種人了。
  「哈囉,老兄。」湯米‧亞布黎安說道。「很高興你來了,而且還帶了朋友來!真好。快
坐下來跟我們一起吃點東西,喝點香檳吧。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大家能夠維持禮貌是很重要
的,你說呢?」
  「要我對他開槍嗎?」蘇西問。
  「我還在考慮。」我道。「哈囉,湯米。我早就該猜到是你的存在主義天賦讓我無法探知
凱茜的下落。看來你還是喜歡裝出一副無力的形象。」
  他親切地揮了揮修長的手指,說道:「好用的形象就該一直維持,我是這麼認為的。」
  「你兄弟還好嗎?」
  「還是個死人,不過他已經開始習慣死亡了。如今他已經成為一個比活著的時候還要稱職
的私家偵探。」
  「我認為已經客套夠了。」我道。「告訴我凱茜在哪裡,不然我就叫蘇西對你身上某個不
幸的地方開槍。」
  「膽敢輕舉妄動的話,就不要指望還能再見到她。」珊卓道。她的聲音深沉、響亮,聽起
來比氰化物還要可怕。「沒有我們的幫助,休想找到凱茜‧貝瑞特。」
  「她在哪裡?」我問。我的聲音比今晚的夜色還要寒冷。湯米跟珊卓不禁微微坐直身子。
  「她正安詳地沉睡著。」珊卓道。「睡在其中一座墳墓之中。我對她施展了一個法術,然
後跟湯米一起挖開了一座墳,將她放在裡面,接著再埋起來。暫時來講,她很安全。只要你去
向渥克自首,湯米跟我就會挖她出來,安然無恙地送回夜城。當然,她在地下待得越久,要叫
醒她就越困難……」
  「當然。」我道。「你從來不喜歡沒有缺點的法術。」我說著看向湯米。「你為什麼會幹
這種事?珊卓我沒話說,只要價錢夠好,她什麼事都肯幹。但是你……你曾經如此引以為傲的
那些原則呢?凱茜是無辜的,一切根本都不關她的事。」
  他臉上微微一紅,不過眼神沒有絲毫退縮。「情勢比人強呀,老兄。你已經變得太危險了
,絕對不能放任不管。我親眼看到你對梅林還有妮暮所做的事情,記得嗎?為了達成目的,你
根本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不。」剃刀艾迪道。「這並非事實。」
  我們全都有點訝異地向他看去。他一直安安靜靜,一聲不吭,實在很容易忘記他的存在。
  「我一定要阻止你。」湯米抬高音量說道。「你是個冷血、殘暴又……」
  「你幾個月前就已經從過去回來了。」我插嘴道。「為什麼之前沒有採取行動?為什麼要
等到現在?」
  「我保持低調,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想了一想。」湯米儘量讓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在為自己
辯護。「我絞盡腦汁想要研究出一個好辦法來阻止你,後來發現靠我自己的力量根本辦不到。
最後我擬訂出這個辦法,跑去找渥克幫忙,而他就派珊卓來協助我。這不是個好計畫,我同意
,一切只能說是你咎由自取。這叫作以毒攻毒。你也可以把這件事情當作……我對你的最後試
煉,證明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吧。用自首來表明心跡,讓我和渥克相信你不是邪惡的吧。我
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釋放凱茜,絕不會傷她一根寒毛。」
  「辦不到。」我說,盡可能地讓他聽出我聲音中的迫切與真誠。「我母親莉莉絲已經回來
了。她比我還要可怕許多,而我是唯一可以阻止她毀滅夜城的人。」
  「你太自大了。」珊卓說。「我們可以阻止她,不過等先解決你再說。」
  「我一槍就能打爆你的頭。」蘇西‧休特若無其事地說。
  「你可以試試看。」珊卓‧錢絲道。兩個女人對彼此露出輕鬆的微笑。珊卓向前一靠,放
下手中的香檳杯。蘇西微微轉動槍身,槍口始終沒有離開她的身體。「我是死靈法師。」珊卓
道。「這裡是我的地盤。有這麼多屍體為後盾,就連刮胡刀之神也沒辦法與我抗衡。你不該來
這裡的,渺小的神明,這件事情跟你無關。」
  「跟我有關。」艾迪道。「我知道你在未來發現了什麼,約翰。我知道你發現了誰。我一
直都知道。」
  我立刻向他看去。我曾在時間裂縫的未來裡看見他的死亡,死在我的手中。但是我從來沒
有告訴過任何人。
  他輕輕聳肩。「我是神,記得嗎?」
  「這件事沒必要以暴力收場。」湯米感覺情況不對,語氣急迫地道。「你知道你可以信得
過我,約翰。」
  「或許。」我道。「但是珊卓是幫渥克做事,而渥克……對於跟夜城相關的事情,有他自
己的一套道德標準。為了幫當權者維持夜城的現狀,他不惜犧牲任何無辜者。」
  「他本來也會來……」湯米皺起眉頭。「親自向你保證他的誠意。不幸的是,他突然被調
走了,聽說是因為諸神之街那邊發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們全都看向剃刀艾迪。不過他有點不爽地回應我們的目光。「跟我無關。」他道。
  「廢話少說。」珊卓‧錢絲有如貓咪一般站起身來。「該是辦正事的時候了。」
  「不!」湯米急急忙忙從地上爬起。「我們要給他投降的機會!你之前答應過的!」
  「我騙你的。」珊卓道。「他的存在令我不爽。慟哭者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啊,對了。」我道。「你的……該如何稱呼他呢?我想不出來。你選擇情人的品味向來
很差,珊卓。慟哭者只是一個具有神明假像的邪惡強者罷了,少了他,整個世界都變香了。」
  「他是痛苦聖者。他的存在有其目的!」珊卓大聲說道。「他斬除弱者,懲罰愚民。我很
榮幸能夠為他效勞!」
  「你跟慟哭者究竟是什麼關係?」湯米‧亞布黎安問道。他的天賦在空氣之中成形,不過
語氣裡卻沒有絲毫威脅的意味。在有必要的時候,湯米可以擁有十分強大的說服力。我不知道
珊卓有沒有感應到他的力量,不過她確實回答了他的問題,一雙冷酷的綠眼睛緊緊鎖住我的目
光。
  「我曾經追查過不少保險詐欺的案件。」她說。「後來經由一連串無法解釋的自殺案件,
我終於來到慟哭者的聖堂。我們聊了很多,我們……心靈契合,我想他從來不曾遇見過像我這
樣的人,對死亡充滿熱情的人。」
  「本質相同的靈魂,終於在地獄中相遇。」我輕聲說道。「你為慟哭者做了些什麼,珊卓
?你和你的惡魔簽下什麼樣的契約?」
  「對你而言是惡魔,對我而言卻是上帝。」珊卓‧錢絲說道。「我成為他的『猶大山羊
,將所有受苦的人們帶往痛苦聖者面前,而他則教導我死靈之道。他賜給我一直想要擁有的能
力,讓我可以踏入死者的墓穴,帶著他們的力量回歸人間。」
  「當然了。」湯米道。「如此可怕的知識足以令正常人瘋狂,但是你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是
個瘋子了。」
  「知音難求。」珊卓道。「現在閉上你的鳥嘴,湯米,不然就讓你好看。我已經忍你很久
了。」
  「這是我的計畫!」
  「不!」珊卓道。「這一直都是渥克的計畫。」
  「你完全不在乎那些因為受你引誘而死在慟哭者手中的可憐蟲?」我說。「那些死在絕望
裡面,然後又生存於恐懼之中,即使死後也無法脫離慟哭者掌控的人們?」
  「他們是弱者。」珊卓道。「他們放棄自己的生命。我從不在壓力下崩潰,從不曾放棄希
望。我只會幫助那些值得幫助的人。」
  「你當然不在乎。」蘇西‧休特道。「你比我還喪盡天良。我會十分樂意取走你的性命。」
  「說夠了。」珊卓道。「該是生命與死亡之舞登場的時候了,小人物們。約翰‧泰勒、蘇
西‧休特,以及剃刀艾迪,我將會喚醒所有因為你們而長眠於此的亡者。所有死在你們手中的
仇人都將齊聚一堂,他們寒冷的心臟將會燃起復仇與痛恨的火焰。他們將會把你們拖入濕冷的
土地中,以乾枯的手臂迫使你們待在地底,直到……你們終於停止尖叫為止。可別說我從未幫
你們做過任何事。」
  她高舉雙手,擺出召喚亡者的姿態,嘴裡念出遠古的咒語。只見她十指之上突然爆出猛烈
的能量……接著一切歸於寧靜。魔法能量於寒冷的空氣中消失,完全沒有發揮任何效力。珊卓
神色尷尬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最後放下雙手,疑惑地看向四周。
  「大殯儀館的墓園設有強大的魔法防禦。」艾迪以他有如鬼怪般的語調冷冷地道。「我以
為所有人都知道呢。」
  「但是那道魔法應該被壓制了才對!」珊卓道。「渥克答應過我的!」
  「當初不是這麼說的!」湯米道。「怎麼沒人跟我說?」
  「因為你沒有知道的必要。」
  隨著一陣鬧鈴聲響,空氣之中閃出一道白光,接著一身西裝領帶造型的渥克憑空出現在我
們面前。「這是……一段預錄影響。這次會面,我大概不能來了,因為我怕自己的健康會受到
影響。現在你應該已經發現墓園的防禦魔法並沒有按照約定解除,珊卓‧錢絲。很抱歉欺騙了
你,但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看,這整件事並不只是針對約翰‧泰勒所設下的陷阱;而
是針對你們所有人。泰勒、休特、亞布黎安,以及錢絲,因為你們統統已經被列為麻煩人物,
而我必須專心一意地去應付手下所有先知全部堅持即將到來的大麻煩,於是上面決定要將你們
一網打盡。至少我跟當權者爭取到一項福利,就是在你們自相殘殺或是被墓園本身給殺光之後
,我們將免費為你們把屍體葬於此地;這是我最起碼能為各位做到的。再見了,約翰,很抱歉
一切必須如此收場,我守護你很久了……但是對我而言,工作永遠擺在第一。」
  影像中的渥克輕輕對著我們抬了抬帽子,然後消失不見。接下來現場陷入一片寧靜。
  「我們被耍了。」蘇西道。
  我看向艾迪。「他不知道你也在這裡。你是我們出奇不意的王牌。」
  「這是我的專長。」艾迪道。
  「渥克,你這婊子生的高傲渾球!」珊卓‧錢絲氣得直跳腳。
  「罵得好。」我道。「女士先生們,看來我們都已經失去利用價值了。我提議這時候我們
應該站在同一陣線,放下彼此的成見,直到安全離開此地為止。」
  「同意。」珊卓道,她蒼白的臉頰上浮現憤怒的紅暈。「但是渥克要交給我解決。」
  「一件一件來。」我道。「凱茜在哪?」
  「喔,我們就把她藏在正後方的陵墓裡。」湯米道。「她睡得很安穩。你不會真的以為我
會把她活埋吧,是不是?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為了人類全體著想,我現在就應該把你們兩個殺了。」蘇西說。
  「晚點再說。」我堅決道。
  那陵墓是一座維多利亞式的大型石造建築,外觀佐以充滿哥德風味的裝飾,加上許多哀悼
中的天使雕像;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對於死者十分尊敬。湯米推開陵墓大門。透過門縫,我看
到凱茜躺在地板上,有如一個小孩一般靜靜沉睡。她身上穿著十分時髦,身體覆蓋在一件厚重
的毛皮外套之下,睡得很沉,甚至微微發出鼾聲。湯米急急忙忙地越過我,湊到凱茜耳旁小聲
念誦幾句咒語。凱茜當即蘇醒,坐起身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揉著惺忪睡眼。我走進陵墓中
,凱茜馬上從地上跳起,沖入我的懷裡。我緊緊擁抱著她。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她埋在我的肩膀裡說道。
  「當然。」我說。「少了你,我的辦公室誰來打理?」
  她終於鬆開擁抱,我也跟著放開雙手。我們走出陵墓,踏入夜色之中。眼看湯米‧亞布黎
安和珊卓‧錢絲動也不動地站在一旁,凱茜立刻沖到錢絲面前,雙手抓住她的乳房,對著她的
面孔一頭撞上。錢絲向後倒去,一屁股摔在地上,鼻孔之中登時噴出鮮血。湯米張口正要解釋
,凱茜已經一腳踢中他的睪丸。他跪倒在地,緊閉雙眼,淚水奔流,兩手緊緊捂住大腿中央,
試圖確定睪丸還在體內。
  「你們惹錯秘書了。」凱茜道。
  「幹得好。」我說。凱茜對我笑了一笑。
  「你會為小孩子帶來很壞的影響。」蘇西嚴肅地說道。
  過了一會兒,我們再度於墳地中央集結。湯米小心翼翼地收拾野餐用具,珊卓則背對我們
站在一旁,透過重新扶正的鼻子輕聲輕氣地呼吸。蘇西疑神疑鬼地打量四周,手裡始終握著霰
彈槍。她認為除非渥克確定墓園裡藏有足以摧毀我們所有人的某種力量,不然絕對不會把我們
留在這裡。由於她的想法不無道理,於是我轉向剃刀艾迪。
  「渥克不知道你在這裡。我相信他也不知道你擁有利用剃刀劃破空間的新能力。帶我們回
家,艾迪,讓我們親自對渥克表達強烈的不滿。」
  他微微點頭,以肉眼難察的速度淩空揮出一刀,珍珠柄刮胡刀在星光之下反射出詭異的光
芒。我們滿懷期待,但卻沒有看見任何效果。艾迪皺起眉頭,然後又劃一刀,但是還是什麼也
沒發生。他緩緩放下剃刀,默默盯著面前的空間。
  「啊……」他終於開口道。
  「啊?」我說。「你說『啊』是什麼意思?你的剃刀有問題嗎,艾迪?」
  「不,是空間屏障的問題。」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艾迪。」
  「我也不喜歡。有人從外面強化了空間屏障,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幹的。」
  凱茜緊緊抓住我的手臂。「他怎麼會知道這種事?」
  「這種事還是少問為妙。」我道。「艾迪,我……艾迪,你皺起眉頭幹什麼?我真的很怕
看你皺眉。」
  「空間之中……起了變化。」他語氣平淡,說完環顧四周,我們全都隨著他的目光望去。
  夜色似乎和之前一樣寒冷寂靜,星光下所有墳墓都沒有任何異狀。但是艾迪的感覺沒錯,
空間之中確實起了變化。我們全都可以感覺得出來。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你剛剛的法術產生效果了。」艾迪對珊卓道。「法術依然在試圖作用,墓園的魔法屏障
並沒有完全抵消它的效力,剩下的法術並不足以影響亡者,但是……」
  「你說『但是』是什麼意思?」我道。「不能說到一半就停住了呀!」
  「她喚醒了某種怪物。」剃刀艾迪道。「對方已經沉睡許久,但是如今開始蘇醒……而且
是懷著十分憤怒的情緒蘇醒的。」
  我們向彼此靠近,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墓園中的氣氛改變,空氣中浮現一股蠢蠢欲動的
氣息,明顯代表即將有事發生,儘管這是個永遠都不該有事發生的地方。蘇西迅速轉動槍口,
四處尋找目標,但卻始終徒勞無功。
  「我在找尋什麼東西,艾迪?」她冷冷地道。「什麼樣的怪物會在這種鬼地方生存?」
  「我說過了,這裡沒有任何活物。這才是重點。」
  「難道亡者畢竟還是復活了?」湯米道。
  「絕非亡者。」珊卓立刻道。「如果是亡者,我會知道。」
  「來了。」剃刀艾迪低聲道。
  腳下的地面突然竄高,晃得我們站立不穩,全部向四周跌開。墓碑東倒西歪,陵墓撼動不
已。我的第一個想法是地震,然而整個墓園的地面翻滾不定,有如海浪般一波一波襲來。我們
自地上爬起,各自在身邊找到東西依靠。
  「我聽過一個傳聞。」珊卓‧錢絲道。「傳說有一個管理員在照料這座墓園。」
  「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麼管理員的傳說。」剃刀艾迪道。
  「是唷,那又怎樣?雖然你是神,但也不代表你無所不知。」珊卓道。
  就在此時,墓園的泥土自許多墳墓之間朝天噴起,形成許多由潮濕爛泥所組成的噴泉,高
高地竄入冷風之中。爛泥在我們四周如雨滴一般灑落,落地後立刻凝聚成許多形體。黑暗、潮
濕的人類形體,具有粗略的四肢以及沒有五官的大頭。墳場泥土所組成的泥魔像。在大地元素
的驅使之下,它們自四面八方緩慢笨拙地朝我們一擁而上。地面再度恢復平靜,取而代之的是
許多沉重的腳步聲響。
  蘇西舉起霰彈槍朝四面八方開火,瞄到哪裡射到哪裡,自笨重的魔像軀體上擊飛許多泥塊
,但是卻絲毫沒能減緩它們移動的速度,就算打爆腦袋也一樣。珊卓嘴裡吟誦咒語,手中拿著
一根原始指向骨不斷刺向襲來的泥魔像,但是所有努力似乎都起不了絲毫作用。剃刀艾迪向前
一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魔像之間穿梭,瞬間將好幾具泥魔像大卸八塊。然而每倒下一
具,立刻又有十幾具魔像自墳場中爬起,帶著無聲無息的強大壓力朝向我們走來。
  我聽見身旁傳來一陣喃喃自語,湯米‧亞布黎安正在運用天賦,試圖讓自己相信此刻其實
身處別處,然而渥克的空間屏障還是蓋過了他的力量。凱茜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於是自長筒靴
中拔出一把匕首,移動到我的身後幫我掩護。此時珊卓束手無策,已經開始抽出皮帶中的東西
對著泥魔像亂丟——可惜丟出去的東西依然沒有造成任何效果。
  「我一定要切掉渥克的睪丸!」她大聲叫道。
  「你得先排隊。」我道。
  我拿出不久之前艾力克斯‧墨萊西在心情極佳的情況下送給我的酒館會員卡。只要正確啟
動,不管當時身在何處,這張卡片都能將你傳送到陌生人酒館。或許我使用的次數過於頻繁,
因此艾力克斯一直吵著要回收這張卡片,不過我老是有辦法忘記歸還就是了。只可惜結果還是
一樣,卡片中的魔法無法突破渥克的空間屏障。我轉頭向蘇西看去。
  「你有帶手榴彈嗎?」
  「蠢問題。」她道。「你認為我會衣服只穿一半就出門嗎?」
  「分散它們的注意力。」我道。「我需要一點時間集中精神,喚醒天賦。」
  「沒問題。」蘇西道。「你認為該用祝福手榴彈還是詛咒手榴彈?」
  「是我的話就會兩種都試試看。」
  「絕佳的見解。」
  她開始對四周投擲手榴彈,其它人紛紛掩耳走避。爆炸在地面上留下許多坑洞,也在空中
灑落許多泥魔像的碎片、棺材的木屑,以及亡者的屍體,外加從墓碑跟陵墓上炸下來的石塊,
有如炮彈碎片一般四射開來。泥魔像有的被炸毀,有的被壓扁,有的被撕裂,但是新成形的魔
像依然前仆後繼地自不成原形的地表中破土而出。
  我閉上雙眼,透過心眼將整座墓園從頭到尾觀察一遍。少了湯米的天賦干擾,我的視野再
度恢復清晰,很快就找出隱身幕後控制泥魔像的意識實體。對方的軀體延綿四散,存在範圍包
含了整座墓園以及墓園之後的無限空間。這就是大殯儀館墓園的秘密;所有無助亡者的最後防
線。這整個世界,包括其中的土地在內,都是一個具有意識的生命,負有防禦此地的使命。墓
園管理員。一個活生生的世界。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守護亡者。
  或許是管理員認為泥魔像解決不了我們,也可能因為對方已經察覺了我在探測它的實體,
總之,突然之間整座墓園中的土地同時爆起,有如潮汐巨浪以及恐怖雪崩一般朝我們席捲而來
。如此大量的泥土足以將我們生吞活埋,壓成碎片。我們無處可逃,無處可躲,沒有任何方法
可以保護自己。
  幸虧這時我已經找出渥克計畫中的缺點。他強化了墓園四周的屏障魔法,確保沒有任何東
西可以離開,但是卻沒有考慮到要防止外界的東西進入墓園……我驅使天賦的力量進入夜城,
找到一塊正在下著傾盆大雨的空間,將大雨帶到我的面前,對著鋪天蓋地而來的泥土一灑而下
。大雨對上泥浪,登時將所有浪濤的力量瓦解殆盡。厚重的濕泥在我們腳邊打轉,但是伴隨而
來的毀滅力量卻已不再。大雨不斷落下,管理員根本沒有辦法利用泥土凝聚任何形體。趁著管
理員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再度喚起天賦,找出空間屏障中最弱的一點。我對艾迪指出了那
一點的所在,他揮出充滿神力的剃刀,憑空劃開一道裂縫。
  艾迪扯開裂縫,讓其它人穿越而過。在我們全部回到夜城之後,裂縫立刻在身後關閉。我
們站在一起,全身濕淋淋地沾滿泥巴,大口地喘著氣。我看了看四周,期待看到渥克留下來確
定我們沒有逃出來的人馬,但是卻一個也沒有發現。若非渥克真的以為我們沒辦法逃脫……就
是他將所有人馬統統調往別處。珊卓說渥克本人也被調到諸神之街去處理問題……會不會是莉
莉絲終於展開行動了?
  珊卓滴滴答答地對我踏上一步,我立刻向她揚了揚眉。「別緊張,泰勒。」她簡短地說道
。「你救了我一命。我是有恩必報的。渥克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我可以幫忙。當然了,等到
這件事情結束之後……」
  凱茜瞪了珊卓一眼,死靈顧問竟然忍不住退開一步。凱茜露出甜美的笑容,說道:「不要
煩我老闆,娘子。」
  「別吵架,孩子們。」我道。「我們必須趕去諸神之街。我認為大便終於擊中風扇了
湯米,護送凱茜回陌生人酒館,然後和她一起待在那裡。別抗議,你們兩個在這種情況下
都幫不上忙。大家準備好,我們要去解決一個聖經神話中的人物。」


  ******
  聖安提阿(St.Antioch),指St.Ignatius of Antioch,西元二世紀時被羅馬人處死的基督教主教。
  瑪莉安‧菲絲佛(Marianne Faithful),英國歌手,她因與滾石的合作而迅速竄紅。平克佛
洛伊德樂團(Pink Floyd),英國的傳奇搖滾樂團。亞瑟‧布朗(Arthur Brown),七零年代知名
搖滾歌手。珍妮絲‧賈普林(Janis Joplin),六零年代女歌手,一九七零年時才二十七歲就過
世了。滾石、菲絲佛、平克佛洛伊德、布朗、賈普林這些人,在六零年代後期至七零年代,都
是迷幻搖滾的音樂人,顯然這次的櫥窗特賣主題是夜城的迷幻搖滾。
  奇幻島(Hy Breasil),愛爾蘭傳說中會移動的精靈島嶼。
  極北樂土(Hyperborea),希臘神話中位於極北之地的樂園。
  卡可沙城(Carcosa),出自美國作家Ambrose Bierce的短篇故事,是死者之城。
  猶大山羊(Judas Goat),指山羊群的領導者,牧羊人只要驅趕這頭羊就可以引導整個羊
群移動,甚至讓羊群自己進入屠宰場。
  大便終於擊中風扇了(the shit is finally hitting the fan),俚語,意指事情終於爆發了。至於
為什麼請自行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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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沒有即時趕到諸神之街,不過還是從倖存者口中聽說事情發生時的情況。
  當天對諸神之街而言只是另外一個平凡的日子。這是一個充滿魔法、異相,全然與世隔絕
的地方。在這裡,你可以崇拜任何你想崇拜或是想要你崇拜的東西。高等生命、強權代表以及
自然力量的實體,一切屬於未知領域,正常世界接觸不到的玩意這裡都有,不過崇拜這些神祉
的後果必須自行負責。在夜城,宗教信仰是一類大宗的買賣;而諸神之街裡的信仰足以滿足任
何人的口味,不管口味多變態、多極端。當然,最受歡迎的信仰就能在最好的地點上設置最壯
觀的神廟,而其它小神就只能遵照物競天擇的道理牟取蠅頭小利,藉以爭取更多信徒集會,以
及更加崇高的神位。這裡有些神十分古老,有些神十分有錢,更有些神還來不及建立自己的名
聲就已經消失在神祉的洪流之間。
  神祗來來往往,信仰沉沉浮浮,然而諸神之街的存在依然永恆。
  石像鬼高高蹲在大教堂的牆上,以嘲諷的神色打量著腳下的信徒,一面輪流哈著手捲煙,
一面彼此閒聊著各式各樣的謠言八卦。街道上隨處可見奇形怪狀的生命,為了無人知曉的目的
來回奔走。鬼火與遊魂四處飄蕩,常常會被許多怪風吹離原訂路線,因為這裡的風都是遭人遺
忘的古老神祉所僅存的一絲殘軀。街道旁掛有許多紙燈籠、人型蠟燭、炭火盆,以及俗不可耐
的霓虹燈。活生生的閃電沿著街頭巷尾彼此追逐。敵對的幫派躲在各自的教堂中,于安全的距
離外隔街叫囂各自信仰的教義。三不五時還有狂熱的信徒會對信仰其它神祉的人們下詛咒。有
些較為前衛的神祉會以炫麗的造型出來遊街,藉巡視地盤來增加曝光率。丑角之神穿著顯眼的
黑白格子服以及黑色的假面具,不斷地跳著舞,不斷地轉著圈,就跟所有人打從有印象以來就
記得的他一樣,無止無盡地跳著永恆之舞。在燭光下、鬼火下、閃耀的霓虹燈下,丑角之神不
斷跳舞。
  值得一提的是,過去的諸神之街遠比如今的景象繁榮許多。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剃刀艾迪
對諸神之街的亂象忍無可忍,終於跑來大鬧一場,搞到許多神祉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哭啼啼地逃
出諸神之街。直到現在,渥克的手下依然在各地酒吧、水溝以及遊民紙箱底下苦勸那些神祉回
家;而諸神之街的居民也還在清理眾多神廟的殘骸,評估重建的可能。有的教堂靠著牆外的鷹
架維持;有的神廟憑藉純粹的信仰所形成的魔光苦撐;至於那些已經無可救藥的,則由遙控推
土機徹底夷為平地。人們成群結隊地來到街上招攬新的信徒,觀光客的數量也達到史無前例的
地步——觀光客十分偏好災難場景,特別是在有十分壯觀的災難現場時更是熱衷——有些信徒
仍然六神無主地在廢墟附近晃蕩,想知道自己所信仰的神祉究竟還會不會重臨大地。
  平凡的日子就在夜空中開始降下死去的天使時結束了。天使毫不優雅地直直墜下,觸及地
面時發出沉重的巨響,羽翼折斷、神色驚慌,表情愚蠢得有如撞上玻璃窗的小鳥一般。他們直
挺挺地躺在地上,身體沒有絲毫動彈的跡象。曾經是偉大的光明與黑暗的生物,如今不過是一
群小孩棄之不顧的玩具。人們面帶敬畏看著地上的天使,接著抬頭看天。不管是信徒還是受人
膜拜的神祉,此刻都在明亮的星空中見證了一個比他們更加偉大的黑暗奇跡。
  一道慵懶的月光自天上灑落,將諸神之街帶來一種銀白色的色彩,燦爛、寒冷而又美麗,
就跟自月光中緩緩飄下的人影一樣偉大、一樣駭人。月光中的人影對著腳下的群眾揮手微笑,
仿佛走下神造的階梯一樣步入凡塵。莉莉絲已經計畫回歸許久,而她十分注重華麗的開場。
  身材修長,外形完美,散發出一股超自然的女性氣息,膚色白皙到幾乎沒有任何色彩,頭
髮、眼睛與嘴唇都比夜色還要黑暗,看起來有如來自默劇年代的螢幕女神。她的臉蛋尖銳,棱
角分明,外加一個顯眼的鷹勾鼻,唇形很薄,嘴巴很大,深邃的眼中充滿了足以燃盡一切的火
焰。她並非美女,但那美貌卻超越了人類所能承受的極限。她赤身裸體,不著衣物,然而全身
上下沒有露出任何防禦的弱點。
  她的存在主宰了一切,有如無情的炮火一般揭開大戰的序幕,好像教堂中吟唱淫聲穢語的
唱詩班,可比出生時的第一聲咆哮或是死亡前最後一下慘叫。沒有人能夠忽略她的存在,許多
弱小的神祉當場下跪,只因他們察覺出真正強大的實體終於降臨諸神之街。莉莉絲的頭上頂著
一道光環,不過純粹只是為了用來裝飾,不代表任何光明意義。想要擁抱傳統的時候,莉莉絲
也可以非常傳統。她走出月光,踏上諸神之街,環顧四周,露出微笑。
  「哈囉,大家好。」她道,聲音有如摻毒的蜂蜜一般甜美。「我是莉莉絲。我回來了。你
們想我嗎?」
  她一身榮耀地漫步夜色之中,所到之處人們紛紛讓道。不管是強大神祉還是市井小民,全
都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沒有人膽敢直視她的目光。她的腳步有如雷霆,踏碎地表,震撼大地
,即使最雄偉華麗的教堂在她身邊也瞬間黯然失色。她提起完美的雙足,踢開擋路的天使屍體
,嘴角微微露出一點厭惡的神色。
  「如此單純、愚蠢的創造物。」她道。「不管天堂或地獄都不是我的對手,因為此地為我
所創造的樂土,不屬於他們的管轄範圍。」
  幾名觀光客犯了致命的錯誤,帶著照相機和攝影機向前推擠。莉莉絲輕描淡寫地轉頭一看
,他們立刻在尖叫中死去,成為灑在後方牆面上的幾片痛苦的陰影。
  莉莉絲突然停止動作,看了看四周,然後以命令的口吻強迫所有神祉離開所屬的神廟,來
到她的面前參拜。她以諸神的真名與本質召喚,所用的語言已經自世上消失許久,其中使用的
單字根本無法歸類為單字,充其量不過是聲音、概念,古老的程度已經無法讓現今文明世界的
人類理解。
  長久以來自稱神靈的高等生命、強權代表、自然力量的實體,紛紛自教堂、神廟,以及黑
暗隱密藏身處現身。有「血腥刀鋒」、「馬利姆姐妹」、「淚屍」、「惡魔新娘」、「茉莉‧
溫德辛斯」、「憎恨有限公司」、「典型化身」,以及「工程者」,緊接在後的還有許多人形
或是非人形的生命、妖怪、魔法產物等神色驚慌的各式神棍。其中有些已經有數個世紀不曾離
開過他們黑暗神秘的藏身處,不曾在信徒面前展現他們的真面目。而在見識到這些神祗醜陋的
嘴臉之後,他們的信徒當即決定放棄信仰。最後,丑角之神停下永恆的舞蹈,來到莉莉絲面前
虔敬下跪。
  「我的主人,我的女王。」他以一種冷靜而又絕望的語氣說道。「狂歡的時刻終於結束了
。」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旁觀群眾開始鼓噪,發出許多敬畏、恐懼和迷惘的聲響。他們大
聲爭論,試圖厘清眼前景象所代表的意義,狂熱份子也開始以拳頭及詛咒攻擊附近的人群。沒
有人喜歡承認自己所信仰的是一名弱勢神明。群眾中有些腦筋動得快的已經開始跪在莉莉絲面
前,大聲喊出歌頌讚美的言語。所有拿著宣示末日到來的自製標語的末日預言家此刻都像是泄
了氣的皮球一樣,因為他們完全沒有想到末日真的會有到來的一天。莉莉絲對著他們微笑。
  「你們失業了。因為我就是你們期待已久的末日。」
  牆壁上濺灑出更多陰影殘渣,空氣中回蕩了更多臨終慘叫。
  莉莉絲好整以暇地環顧四周,打量面前這一群自稱為神祗的存在。不管外形看來如何偉大
,這些神祗全都在她的目光之下微微顫抖,雖然他們根本都不記得自己為何如此恐懼。她令這
些諸神打從心底最原始的層面感到無比焦慮,以及自身的渺小。仿佛她知道某件他們一直想要
忘卻的秘密,或者是他們從來都只是懷疑卻不曾真正發現過的秘密。
  「我乃莉莉絲。」她終於說道。「亞當的第一任妻子,因為不肯承認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
權威而被逐出伊甸園。我墜入地獄,與惡魔交合,生下數不盡的怪物。他們是我不凡的子嗣,
也是夜城第一代的居民。你們就是我的子嗣,或是我子嗣的後代。你們不是神,從來都不是。
神性不是凝聚信徒就可以成就的。我賜給你們榮耀與自由,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你們卻墮落到
如此受限的地步,禁不起崇拜與喝采的引誘,任由自己被人類的想像塑形,局限在人性狹窄的
觀念裡。好了,玩耍時間已經結束了,孩子們。我回來了,回到我為大家所創造的地方,該是
開始辦正事的時候了。我已經離開太久,有太多事情要處理了。」
  「我已經回來一段日子,暗中觀察並且適應這個年代。我遊走在你們之間,但你們卻懵懂
不知。你們扮神扮太久了,已然忘卻自己之前的身分。你們的存在都是拜我所賜,你們必須對
我忠心。你們屬於我,必須遵照我的意旨辦事。」
  高等生命、強權代表以及自然力量的實體彼此對看,身子不安地蠕動。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前一分鐘他們還是受世人膜拜的神祗,下一分鐘……有些神靈開始想起那段被遺忘的記憶;
有些用力搖頭,即使臉頰上已經流滿淚水,他們依然絕望地對自己否認;有些難以接受自己真
正的血緣,大聲地叫囂抗辯。大部分的神靈怒火中燒,因為他們無法相信自己根本不是神。信
徒們退到安全的距離之外,將這場爭論留給諸神自己去解決。爭論的聲音十分吵雜,幾乎到了
嘶聲?喊的程度。最後莉莉絲比了個手勢,所有神靈立刻安靜了下來。
  「你!」她指著站在諸神前排的一名神靈說道。「我不認識你。你不是我的子嗣。你是什
麼東西?」
  工程者冷靜地正視她的目光,周遭的神靈則立刻遠離他身旁。他蹲坐在地,身材寬厚,約
略具有人類的外形,藍色的血肉之外包覆有藍色的鋼鐵,肌肉組織連結著許多螺絲與彈簧。關
節處不斷噴出蒸汽,雙眼綻放出火紅炭火的光芒。如果夠接近的話,你甚至可以聽見他心臟所
傳來的滴答聲響。他的身旁站有許多又瘦又長的機械護衛,設計十分複雜,外形頗具巴羅克風
格,看不出是他的信徒還是個人創作。
  「我是神靈。」工程者的聲音有如金鐵交擊。「一個抽象概念的實體化身。我之所以不朽
乃是因為我本身就是一種概念,而不是因為擁有你那不自然的血脈所致。世界已經變得比你的
年代複雜多了,莉莉絲。這一切……都不關我的事。就留給你們自己去解決吧。」
  他轉過身去,踏入世界的側面,走向一個大部分在場之人都無法辨認的方向,瞬間消失無
蹤。他的金屬護衛隨著他的消失而崩壞,在地上灑落許許多多的廢棄零件。莉莉絲在原地呆立
了一會兒,為這意料之外的狀態感到些微尷尬。在工程者的鼓舞之下,有些神靈也開始鼓起勇
氣挺身對抗莉莉絲。
  「聽說你被放逐了。」璀璨者拖著身後亮麗的軌跡說道。「被那些你所信任的生命逐出你
所創造的世界。」
  「逐入地獄邊境之中。」拉‧貝兒‧丹‧杜羅契以其淡而無味的語調說道。「直到某個愚
蠢的傢伙開啟通道,讓你回到夜城之內,再度利用我們最初的夢魘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有人說你已經回來很多年了……」茉莉‧溫德辛斯露出滿嘴爛牙,皮笑肉不笑地道。「
這些日子以來,你究竟在幹什麼?」
  「不是在躲藏。」莉莉絲道,她的聲音所散發出的寒意令所有神靈後退一步。「我是在…
…準備。有太多事要辦,有太多人要解決。當然,我還必須製造一個新的孩子,確保他受到良
好的教育。他是我的,身心皆為我所擁有,儘管他到現在還沒發現這個事實。我最親愛的約翰
‧泰勒。」
  信徒跟神靈同聲覆誦這個名字,語調中絲毫沒有透露任何友善的氣息。很多人不自在地扭
動身軀,不安的情緒有如閃電一般在群眾中迅速浮現而後消失。璀璨者張嘴欲言,莉莉絲則搶
先在他額頭上輕輕一觸。他發出驚慌恐懼的慘叫聲,生命能源奪體而出,瞬間竄入莉莉絲的體
內,滿足她永無止盡的饑渴。她很快地吸幹了璀璨者,靜靜地看著對方在眼前乾枯萎靡。他的
力量對她而言不過是汪洋中的小水滴。璀璨者發出最後的光芒,接著仿佛從來不曾存在一般地
徹底消失。莉莉絲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我必須要稍微紆解一下心情,好讓大家瞭解自己的身分。儘管我是各位的母親,但是我
也不會容許任何放肆的行為。現在,當初湊在一起背叛我的傢伙在哪?膽敢將我放逐的傢伙!
站出來,讓我再度看看你們的容顏。」
  一段漫長的尷尬過後,惡魔新娘終於不情不願地走到人群前方,她背上的連體雙胞胎透過
肩膀偷看莉莉絲。「他們都不在了,女王。」小新娘以其甜美誘人的聲音說道。「很久以前就
不在了。他們有些自相殘殺,有些被後來的強者取代,有些跟不上時代潮流而遭人遺忘。據我
們所知,當初背叛你的人就只剩下一個還活著。他最初的名字已經失傳。我們稱他為『淚屍』
,如今已經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狂狀態。」
  她說完立刻退回群眾之中,而其它人則將淚屍給推到前排。淚屍是一塊巨大的腐爛血肉,
表皮又紅又黑又紫,化膿的皮膚中突出許多尖銳的骨頭。永遠都在腐爛,但卻永遠不會死亡,
他的存在已經陷入無可救藥的瘋狂。他殘破的牙齒緊緊咬著地面,身軀有如爛泥一般攤在地上
,張大渾濁的雙眼瞪視著前方。
  「他將各式各樣的死屍融入自己體內。」茉莉‧溫德辛斯主動解釋道。「死屍延續他的生
命,壯大他的力量。」
  「連這種東西……都有信徒願意追隨?」莉莉絲問。
  「物以類眾。」茉莉道。
  「這就是證據,如果還需要什麼證據的話,這就是人類什麼都願意信仰的證據。」莉莉絲
說。「任何散發永恆臭味的東西都能夠招攬信徒。」
  幾名淚屍的信徒也被眾人推到前方面對莉莉絲。他們身穿污穢的破布及殘敗的塑膠袋,臉
上塗滿骯髒的污垢。年紀最長的信徒驕傲地抬起頭來,目空一切地看向莉莉絲。
  「我們崇拜他是因為他讓我們看清真相。世界充滿了骯髒與腐敗、污染跟墮落。我們的神
讓我們看見隱藏在華麗外表下的醜陋真相。一切歸於塵土之後,我們的神將會依然健在,而我
們也將繼續伴隨左右。」
  「不,你們不會。」莉莉絲道。「你們比他更令我厭惡。」她眼光一瞟,當場將他們全數
誅殺。
  淚屍完全沒有注意到外界發生的事情,只是專心一意地吞噬著腳邊的一具天使屍體。死天
使一吋一吋地融入淚屍腐爛的身軀中,散發出難以忍受的臭味,讓在場所有生命統統偏開頭去
。天使的最後一絲神性竄入淚屍體內,驚醒沉睡已久的心靈,令他突然之間站起身來。他發出
劇烈的叫聲,在傾刻之間瞭解了一切,目光的焦點立刻集中在莉莉絲身上。
  「你!這一切都是你的錯!看看我變成什麼樣子!看看放逐你的代價有多大!」
  「我看到了。」莉莉絲冷冷地道。「對一個叛徒跟蠢材而言,我認為這是極為公平的懲罰
。」
  「放逐你是必然的。」淚屍的語氣疲憊,似乎在重複一個已經爭辯到不想再辯的話題。「
但是你還是回來了,一切的努力全都白費了。我告訴過他們,但是他們不聽……想殺就殺吧,
我不在乎。我曾經英俊挺拔,深受世人景仰……如今我已經不再認得現在的夜城了。你也不可
能認得的。一切都改變了,夜城跟著時代進步,而我們都被遺忘了。」
  「就你目前的狀況而一言,殺死你根本是一項恩典。」莉莉絲道。「但是管他的,可別說
我從來沒對你好過。」
  她瞬間吸幹淚屍的生命能量,黑暗的嘴角露出一個噁心的神情。「味道很糟。」她對著不
敢出聲的群眾說道。「但是我發過誓一定要手刃所有從前的敵人,而我向來說話算話。現在,
站出來,我的孩子們。自我年輕時充滿欲望的肉體中誕生的原始產物。」
  她喊出他們的原始之名,接著又是一段漫長的沉默。最後,幾名神靈推開群眾走到前排,
面對他們遺忘已久的母親。第一個出列的是丑角之神。他低下戴著面具的頭顱,在莉莉絲的面
前下跪。
  「我在這裡,親愛的母親,雖然時間跟環境已經改變了我。流行與時尚重塑了我的外形,
不過我畢竟還是存活了下來,始終跳動著永恆的舞步。希望我的體內依然保有一些您所認得的
特質。」
  「我也會改變,當有必要之時。」典型化身儀態優雅地對莉莉絲鞠躬說道。他年輕力壯,
外形俊美,身穿剪裁完美的純白西裝,頭戴一頂巴拿馬草帽,貴族般的臉龐散發出一股雌雄同
體的魅力。「細節改變,我繼續存在,始終受人景仰,受人膜拜。此刻我是一名流行音樂歌手
,為了生計歌唱,青少女則在臥房的牆上崇拜我的形象。我是『瘦白王子』,人們熱愛我的音
樂,同時也熱愛我。不是嗎,我的小鴿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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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女孩圍在他的身邊,穿著打扮都跟他同出一轍,臉上塗滿化妝品,神
色兇狠陰沉。從這群人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他對她們而言不只是生命中的一切;為了他,她們隨
時願意放棄性命。其中有幾個女孩眼看偶像受到威脅,竟然對著莉莉絲大吐口水。年紀最大的
女孩都還沒有超過十五歲。
  「我知道。」瘦白王子道。「但是選擇信徒的時候還是寧缺勿濫。」
  最後一個出列的是血腥刀鋒。他神色不定地伏在莉莉絲面前,呼吸濃厚,渾身發抖,讓古
老的本能固定在原地。他身材高大,渾身毛髮,腳上有蹄,頭上有角,兩手前端長有恐怖銳利
的利爪,全身散發出濃濃的汗臭跟麝香味,外加一股無法控制的無底食欲,瞪大愚蠢狡獪的雙
眼對著莉莉絲怒目而視。他被莉莉絲的女性氣息所吸引,但又被她強大的力量給震懾。
  「血腥骸骨已經失去本性了。」丑角之神道。「他已經退化成一種單純的動物天性,絲毫
沒有半點良心的野性之神。世界上總是有人想要崇拜內心深處的心魔。有人說他是自願變成這
個樣子的,為的是要從理性的限制之中解放心中的需求和食欲。」
  「實在太沮喪了。」莉莉絲道。「我生下了數千名子嗣,如今竟然只剩下三個?而且每一
個都墮落成這副德性。」
  她毫不留情地將他們一舉擊殺,吸幹他們的生命能源,接著為了斬草除根,她又舉手一揮
殺光所有典型化身的年輕信徒。她的力量有如狂風暴雨一般激蕩空中,所有群眾因她冰冷的目
光而畏縮。
  「時候到了。」莉莉絲道,在場所有人都隨著她聲音中的力量顫抖不已。「該是你們選邊
站的時候了。我已回歸,打算以我的遠景重塑夜城,將其轉化為創造時的最初理念。夜城不該
像如今這般……短視,庸俗。我要讓夜城恢復榮耀,也要讓你們分享這份榮耀。除非你們決定
與我對立。那樣的話將不再有人記得你們的姓名。」
  高等生命、強權代表、自然力量的實體神色不安地看著彼此,喧鬧的討論聲響逐漸自諸神
之中響起。抉擇的重點就在於這些神靈安於現狀。他們喜歡當神,喜歡有人崇拜、懼怕,以及
敬畏的感覺;他們喜歡財富、名聲與權力——雖然重視這些世俗的東西似乎不像神靈應有的作
為,不過當時誰也沒有提起這點。放棄這一切,眼睜睜地任由莉莉絲以一己的意念重塑自己以
及身處的世界?太難以想像了。然而……她是莉莉絲。沒有人膽敢懷疑她的力量。她比夜城本
身還要偉大,足以毀滅所有自認為神的生命。為了生存,或許暫時假裝配合,靜待再度起身反
抗的時機才是明智之舉……大家不斷爭論,莉莉絲則在一旁耐心等待,借著不時殺害露出不敬
神情的凡人打發時間。最後,首先上前表態的是一個新近崛起的勢力——憎恨有限公司。
  自從法律認定大型企業在技術上來講可以視為一種永恆存在的法人起,一家影響力強大到
足以讓凡人當作神祉崇拜的企業也就自然而然地因應而生。憎恨有限公司以一群沒有五官的工
作機器人的形體在凡間現身。每具機器人的穿著打扮一模一樣,都是身穿灰衣的灰色男子,連
講話的時候都是異口同聲。
  「我們是屬於這個年代的神祉。這個年代適合我們,我們也適合這個年代。為什麼我們要
放棄我們的本質與未來?我們沒有理由相信你會為了我們的福利著想。」
  接著上前的是純真電鋸小姊妹。這群身穿黑白相間修女服的駭人修女乃是極端前衛的教條
主義份子。她們疾聲厲色地咒?莉莉絲,並以恐怖的威脅言語挑戰她的權威。
  接下來又有幾名代表現代社會新興宗教的神靈上前反抗、然而群眾之中已經出現叫他們閉
嘴的聲浪。他們是崇尚傳統的古老神靈,以及想要趁機爭奪權位的弱勢小神。於是就這樣,一
場諸神之間的大戰正式展開。
  各方神靈正面衝突,有如夜色之中的強大引擎一般,在靜止的空氣中噴灑出奇異的能量色
彩。神靈既然開打,手下的信徒自然也不閑著,當即打起宗教的旗幟彼此殘殺。暴戾之氣充滿
整條諸神之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沒有任何人可以置身事外。
  莉莉絲體態優雅地飄上夜空,居高臨下欣賞自己興風作浪的成果,放聲嘲笑以自己之名而
引發的瘋狂屠殺。她鼓勵追隨自己的子孫殺害不肯順從的血親,並且促使子孫的信徒沐浴在敵
人的死亡之中。她要他們接觸屠殺的滋味,因為在進攻夜城的時候還有更多人要殺。不過暫時
而言,如此自相殘殺可以讓倖存者和自己更加緊密地站上同一陣線。
  她沿著諸神之街飄蕩,跨越低等生物的頭頂,游走於所有衝突上方。所到之處教堂坍塌、
神廟傾倒,地面裂開大洞,無情地吞下廢墟中的灰燼。莉莉絲將所有敬神場所統統以最直接的
路徑送入地獄。而躲在神廟中不敢出來面對莉莉絲的神靈跟信徒也當場發出淒厲的尖叫,全部
和廢墟一起沉入地底。
  「除了我之外不該有別的神。」莉莉絲道,在腳下喧鬧震天的殺伐聲中,她的聲音依然清
晰可聞。「所有夜城的居民只能崇拜我一個神。這裡是我的地盤,你們只需要信仰我就夠了。」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渥克出現了。他一身西裝領帶,悠閒地步入諸神之街。一聽說他的到
來,所有人紛紛放慢速度。人類跟神靈停止爭戰,退向街道兩旁,盡可能地遠離渥克。他們退
到人行道上,安安靜靜地看他經過,而他則完全沒有將眾多神靈放在眼裡。高等生命、強權代
表以及自然力量的實體全部直挺挺地站在一旁,默默地期待著事情的發展。染血的街道上籠罩
在一股沉悶的寧靜之下,諸神大戰就這麼結束了;只因為渥克在諸神之街現身。
  他弧身一人前來,沒帶任何支援。沒有保鏢、沒有專家、沒有武裝部隊。光是他的出現就
足以弭平所有衝突。諸神和信徒神情羞愧地看著自己所造成的破壞,個個有如做壞事被抓到的
小孩子一樣。因為如今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人是渥克。他是當權者的聲音,他所說的話就是法律
,他是夜城之中最可怕的個體。
  他終於停下腳步,抬起頭來看向站在天上的莉莉絲。他們彼此對望一會兒,接著渥克露出
微笑,對她頂了頂自己的圓頂帽;渥克總是維持著風度。莉莉絲自空中飄落,優雅地停立在渥
克身前。即使他有注意到莉莉絲全裸的身體與強烈的女性魅力,他也沒有在臉上露出絲毫反應
。他環顧四周,看著滿地屍體以及燃燒的廢墟,接著將目光轉向諸神及一眾信徒。沒有人膽敢
直視他的目光。
  「鬧夠了。」他並沒有特別對著任何人開口,但是所有人都肯定他在對自己說話。「從沒
見過如此荒唐的亂象。立刻停止胡鬧,開始善後。你們都不想惹我生氣,是不是?」
  這時有些神靈和信徒已經開始後退,嘴裡說著道歉的言語,甚至還有人利用別人的身體掩
護才敢移動。他們都認識幾個曾經惹火渥克的人,也都知道那些人最後遭遇了什麼樣的下場。
然而當莉莉絲以充滿權威的聲音向渥克開口的時候,所有人當場都打消了撤退的意圖。莉莉絲
的聲音裡沒有任何恐懼或不安,如果硬要說有什麼情緒在內的話,大概就是……覺得很有趣。
  「親愛的亨利,很高興能再次見面,你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成熟多了。」
  渥克瀟灑地揚起眉毛。「你佔便宜了呀,女士。我似乎認得你的聲音,但是卻……」
  「喔,亨利,難道你這麼快就把你最親愛的小芬妮拉‧大衛斯給拋到腦後了嗎?」莉莉絲
道。渥克聽完當場倒抽一口涼氣。
  「所以……」他終於開口道。「莉莉絲,這就是你的真面目。」
  莉莉絲大笑,搔首弄姿地說道:「這個形象……只是在人類感官限制內所能承受的外形罷
了。要知道伊甸園的故事只是寓言的版本。說真的,這具軀體只是我用來行走在你們這個有限
的世界裡的道具而已。等我將夜城重新塑造成更加適合我的本質的地方,我就會完全進入你們
的世界。到時候的我才是真正光彩奪目呢。」
  「你究竟是什麼東西?」渥克問。「我是說,說真的,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是上帝最初的創作。」莉莉絲道。「我是最先現世的生命,比這個世界還要古老。我
同時也是查理斯‧泰勒的妻子,約翰‧泰勒的母親。我是被三個愚蠢男孩在無知的情況下召喚
進入這個世界的生物。喔,親愛的亨利,我是否合乎你的期待呢?」
  「待在原地別動。」渥克的聲音有如雷鳴。他施展了當權者賜給他的「聲音」,一個不管
是死屍還是活人都無法抗拒的聲音。「立刻投降,莉莉絲,停止所有侵略的行為。」
  莉莉絲放聲嘲笑,「聲音」的力量當場有如廉價玻璃一般化作碎片。「別傻了,亨利。你
的『聲音』只能用來對付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對我根本沒有作用。逃跑吧,親愛的亨利。找
個地方躲起來,直到我來找你為止。我有個特別的禮物想要送你。你將會崇拜我、愛上我,而
我則會賜給你永恆的生命以及更高等的形體,使你有機會永永遠遠地在我身邊歌頌我的偉大。
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我寧死不屈。」渥克道。
  莉莉絲輕蔑地甩他一巴掌,接著伸出修長的手臂,有如攻城槌一般擊中他的身體。骨碎聲
響,鮮血狂噴,他的身體離地而起,重重地撞在一座殘破教堂的爛牆之上。渥克像個破爛的布
娃娃般地摔落在地,接著又被坍塌下來的磚牆活埋。諸神以及信徒默默地看著塵埃落定,然後
又繼續看了一會兒,然而這個隨口一句話就能調動世俗軍隊與教會武力的男人卻始終沒有再度
爬起。
  諸神大戰結束了。在見識到當權者的聲音有如惱人的昆蟲一般被莉莉絲隨手擊敗之後,再
也沒有任何神靈膽敢起心反抗。他們在莉莉絲面前低頭下跪,跟隨她的步伐離開諸神之街,進
入夜城之中。
  ******
  事情過後不久,我和蘇西‧休特、剃刀艾迪,以及珊卓‧錢絲終於趕到諸神之街。街道上
一片狼籍,兩邊堆滿了神廟廢墟。火舌翻飛,濃煙四起,地上隨處可見無人照料的傷者及屍體
。倖存者和傷患零零落落地站在路旁,驚慌的神情尚未平復。他們之所以被留在這裡,完全是
因為他們傷勢沉重,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關係。當這些驚嚇過度的傷殘人士一看到剃刀艾迪依
然忍不住拔腿就跑的時候,就知道剃刀艾迪的名聲有多響亮了。然而更令人擔憂的是,有不少
倖存者一看到我立刻跑過來下跪,稱呼我為莉莉絲之子,並且對我搖首乞憐,求我放他們一條
生路。
  「好了。」蘇西噘起嘴道。「這種舉動令我非常不安。」
  「不是只有你而已。」我道。「你!放開我的腳,立刻。」
  「從來沒有人在我面前下跪。」蘇西道。「你!沒錯,就是你,冷靜下來,告訴我們究竟
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好不容易從他們口中問出事情的經過。莉莉絲已經為她的回歸揭開
序幕,而我竟然錯過了。從眼前這一片廢墟看來,親愛的母親顯然在搜尋我的下落,而且搜尋
的方法似乎頗為激烈。似乎她對自己唯一的人類子嗣懷有某種特定的目的。
  「厲害。」我道。「我並不想跟她碰面,更少現在還不要。在終於跟她碰面的時候,我一
定要確保是在我的地盤,依照我的方式。」
  這時我出現在諸神之街的消息已經傳開,一群衣衫破爛的暴民來到我們面前聚集。在憤怒
與恐懼的驅使之下,他們陷入半瘋狀態,嘴裡?喊著「瀆神之人!」「揪他出來!」「把他交
給莉莉絲!」蘇西、艾迪跟珊卓擠到我的身邊,不過暴民的眼中根本看不見他們。這時我們面
前已經聚集數百名暴民,而且還有更多人繼續加入他們的行列。暴民神情扭曲,充滿仇恨,個
個伸出雙爪對我抓來。
  他們從四面八方逼近,在我來得及反應之前,蘇西已經擊發手中的霰彈槍,在咄咄進逼的
人潮之中轟出一個大洞,不過絲毫沒有減緩暴民前進的速度。剃刀艾迪在人群中殺開一條血路
,他移動的速度肉眼難察。珊卓‧錢絲召喚地上的死屍攻擊暴民,殺得眾人膽戰心驚。暴民抱
頭鼠竄,一哄而散,留下滿地的屍體與傷患。我不怪他們,因為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錯。要怪
只能怪我母親留給人們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蘇西壓低槍頭,重新裝填彈藥。艾迪再度在我身
邊現身,手中的剃刀不斷滲血。珊卓收回法術,讓死者躺回地上。一個頭戴阿茲特克羽毛頭飾
、渾身顫抖的寺僧慢慢地來到她面前。
  「如果你能召喚死者,能不能……」
  「抱歉,不行。」珊卓‧錢絲說道。「我沒有能力召喚死去的神靈。再說,如果他沒有能
力自行復活,那也算不上什麼強大的神靈,不是嗎?」
  寺僧放聲大哭。我們轉身離開,留他一個人坐在自己神廟廢墟前的殘破臺階哭泣。
  「說話真毒。」蘇西對珊卓說道。
  「彼此彼此。」珊卓道。
  「渥克呢?」艾迪問。「我沒看到他的屍體。你也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在夜城,沒看到
屍體通常就表示沒死。」
  「要找渥克,我想我可以幫你們。」一名神色憂傷的牧師說道。「他在那一頭,被埋在我
們教堂的廢墟之下。」
  我們謝過牧師,然後來到一座雄偉建築的廢墟之前。這座廢墟有一半還在燃燒,為寂靜的
夜空添加陰鬱的光芒。我們挖走一大堆瓦礫,搬開無數塊磚頭,最後終於找到了渥克。他的西
裝破爛,鮮血淋漓,但是當我湊上前去時,他還是張開了雙眼,甚至擠出一點微笑。
  「約翰。」他虛弱地說道。「你來遲了,就跟往常一樣。我剛跟你母親聊了幾句。」
  「看得出來。」我說。「你跟誰都處不來,是不是?」
  我們將他拖出瓦礫堆,然後推到牆壁旁坐下,過程之中他哼都沒哼一聲。蘇西迅速將他的
傷勢檢視一遍。蘇西對於傷口有極為深入的研究,不管是修補傷口還是製造傷口。最後她站起
身來,對我點點頭。
  「傷勢很重,但是不會致死。」
  「喔,很好。」渥克道。「我剛剛還真的擔心了一下呢。」
  「你是該擔心的。」珊卓‧錢絲道。「你把我們困在墓園空間等死。我們有過協定,而你
卻破壞了協議。膽敢如此對我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現在不能殺他。」我說。
  「為什麼不能?」珊卓冷酷憤怒的視線轉到我身上。我則毫不退讓地面對她的目光。
  「因為他是我父親的朋友。因為我不是冷血殺手。因為我的計畫裡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還是跟以往一樣實際,約翰。」渥克道。
  珊卓皺眉道:「他會喜歡你的計畫嗎?」
  「肯定不會。」
  「那我等。」珊卓‧錢絲道。
  我蹲在渥克身前,直視他的臉。「她回來了。」我道。「莉莉絲,我母親。她回來是為了
毀滅夜城,然後再以毫無人性生存空間的理念取而代之。如果我試圖阻止她,世界很有可能因
此而毀滅。我不能孤軍奮戰,渥克。我需要你的幫忙。」
  他微微一笑。「我們總算站在同一條船上了。只可惜我們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會合作。」
  「別騙自己了。」我道。「我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個共同的敵人。」
  「沒錯。一個比我們兩個都還要糟糕的傢伙。」
  「你應該很瞭解。」我說。「就是你們施展芭貝倫儀式才讓她重臨世界的。你、收藏家,
以及我父親。」
  「啊……」渥克道。「你終於發現真相了。我還在想你怎麼這麼慢呢!我會動用當權者所
有的資源來配合你,不過要阻止莉莉絲,光靠部隊火力跟正常魔法是辦不到的。」
  「我會找幾個老朋友幫忙。」我說。「我有一個保證沒有人喜歡的計畫。」我轉向蘇西。
「跟珊卓和艾迪保護渥克前往陌生人酒館。艾力克斯會治好他,但是別讓他把帳掛在我頭上。
接著你們就在那等我回來。」
  「不幹!」蘇西立刻說道。「不管你要去哪,一定都會需要我的保護。」
  「這次不行。」我柔聲道。「我需要你跟其它人一起,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再說……我
不想讓你看到某些我可能必須看到的景象。」
  她微微一笑。「你挑了一個最差的時機來擔心我的感受,約翰。」
  「總要有人擔心你的。」我道。


  ******
  阿茲特克,墨西哥的古文明,喜愛以鳥羽製作華麗的頭飾來代表身分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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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何對抗一支由一群前諸神所組成的軍隊?我想,當活人幫不上忙的時候,就先去找死人
吧。我從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徑離開諸神之街,穿越夜城繁忙的街道,前往聚集所有真正詭異夜
店的上城區。我要找死亡男孩幫忙,而且越快找到他越好。由於夜城的範圍十分廣大,莉莉絲
的軍隊一時之間還沒有造成多大的破壞,然而消息很快就會傳開的,壞消息總是傳得飛快。
  夜空澄淨,空氣清新,人行道因為适才的大雨而潮濕,街景一如往常熱鬧非凡。人們或許
聽說了些關於暴動、破壞和末日之類的謠言,但是這類謠言在夜城早就司空見慣,尤其是在週
末的時候特別多。話是這麼說,我還是在路人的臉上看到逐漸高張的緊張情緒。不安的氣氛無
所不在,然而人們卻不清楚所為何來。我急急忙忙地朝向目的地前進,儘量不去引來不必要的
注意。我還有時間。即使少了渥克,當權者依然可以調動大批武力,利用槍炮、刀劍、魔法,
以及各式各樣強大的驚喜阻擋莉莉絲。他們有辦法拖延時間,但是拖不了多久。周遭的人們不
停抬頭看向星空,似乎期待看到星辰轉移、月光變色之類的異象。有某種危險強大的實體進入
夜城了,所有人都可以感覺到一種有如牲口進入屠宰場的絕望恐懼。眾人提心吊膽地東張西望
,夜晚漆黑的程度仿佛到達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各式聲名狼藉的夜店之外,招攬生意的人們來回踱步,叫賣的聲音中流露出一股全新的迫
切感;就連街角拉客的流鶯也比平常積極許多。人潮快步前進,往常悠閒的步調不復存在,仿
佛人們害怕自己想去的目的地隨時都有可能消失一樣。夜城唯一每日出刊的報紙——《夜城時
報》,剛剛發行了一份特刊。書報攤前擠滿了人群,所有人人手一份報紙,激動地討論著深黑
色的頭條標題。我毫不懷疑莉莉絲已經上了報紙頭版,或許還包辦了其它所有版面。我必須在
秩序全面崩盤之前展開我的計畫,想要達到這個目標,就需要死亡男孩的幫忙。
  死亡男孩目前是在一間脫衣舞廳擔任保鏢工作。這個工作實在不合乎他的身分,因為他是
夜城中最聲名顯赫的守護者、黑暗復仇者與對抗死亡大軍的第一道防線,當然前提是要有利可
圖才行。我停在一段安全距離之外,仔細打量這間舞廳。大門上方刺眼奪目的霓虹招牌標示出
此店的店名:「不曾消失」。招牌兩旁各有一座霓虹舞女雕像,永遠不停地從一個不舒服的姿
勢轉換成另外一個不舒服的姿勢,不斷地前後搖擺。一扇骯髒的窗戶後面貼滿美女照片,不過
根據經驗,真正在店裡跳舞的女孩絕對跟照片裡的水準相去甚遠。
  舞廳大門站著一名懶洋洋的門房,身穿一件亮色系的格子外套,搭配一個蝴蝶領結,臉上
的笑容假到十分不自然的地步。這個人第一個工作是擔任腹語師的腹語娃娃,之後他就一直無
法戒掉這個笑容。我才剛走近,他立刻眼睛一亮,迎上前來向我招攬生意。
  「她們已經死啦,她們沒穿衣服,而且她們還會跳舞!」
  我冷冷地瞪著他道:「我長得像觀光客嗎?」
  他冷笑一聲,讓到門旁,揮揮手放我進去。我板起這種情況下所能板起的最嚴肅的面孔走
過他身邊,走入舞廳。一進大門立刻有人過來幫我拿外套,不過被我當頭一拳打到昏死過去。
來這種地方一進門就必須耍狠……由於室內外溫差過大,所以我在進入主廳之後就停下腳步調
適溫度。主廳的燈光略顯昏暗,部分原因是要給客戶一點隱私,不過主要原因是不希望客戶看
到其它客戶的水準有多低落。空氣中彌漫著各式各樣的煙草味,另外還參雜汗水、欲念,以及
絕望的臭氣。廳內的桌椅破破爛爛,觀眾零零落落,後方還有幾間以廉價隔板隔出來的包廂,
專為更為私密的交易而設。這裡的客戶幾乎都是男性,也幾乎都是人類。他們目光饑渴地注視
著廳內四個小型舞臺,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的舞娘配合音量過大的音樂擺動身軀。
  臺上及台下分別有許多女孩對觀眾展現自己曼妙的身材以及能夠做出的姿勢,所有女孩統
統赤身裸體,所有女孩皆已死亡。這些死者的亡靈分別為了不同的理由滯留人間,靠著跳大腿
舞給活人欣賞維生。其中有些看起來非常真實,但是大部分的女孩都是由鬼火、煙塵及迷霧所
組成,隨著舞臺前方的燈光變幻身上的色彩。女孩們不斷地變換姿勢,跺腳、轉圈、搖胸、挺
臀,沿著舞臺上的鋼管扭曲身體,臉上隨時帶著毫無意義的笑容取悅觀眾。
  鬼魂女孩,死亡舞娘——可遠觀卻不可褻玩的終極表現。
  舞廳一旁設有一座簡陋的吧台,此時靠在吧台前方的就是傳奇人物死亡男孩本人。技術上
而言,他還沒到可以進入這種夜店消費的年紀。死亡男孩只有十七歲。打從十七歲那年為了信
用卡和手機而遭人謀殺之後,三十年來他始終保持十七歲。他和不為人知的惡魔簽訂契約,從
死亡的世界爬了回來,以殘酷的手法為自己報仇,結果卻發現契約的條件令他無法回歸死亡世
界。於是他行走於夜城之中,附身於自己的屍體上,不老不死,盡力行善,期待有一天他能集
滿足夠的善舉,讓天堂的力量解除自己當初簽下的契約。
  他身材高瘦,穿著暗紫色大外套、黑皮長褲、小牛皮靴。衣領上別著一朵黑玫瑰,頭上戴
著一頂軟皮帽。他的外套扣子沒把,露出到處用縫線、釘書針,以及膠帶固定的慘白胸口。他
不再感到疼痛,但是依然會受傷。如果靠得夠近的話,我還可以看見他額頭上以油灰填補的子
彈孔。
  他一張長臉透露出縱欲聲色的疲憊氣息,眼中綻放出放縱感官的病態光芒,微微噘起的嘴
角沒有一絲血色,留了一頭及肩的油亮長髮。他曾經試過用化妝品掩飾自己的臉色,不過根本
已經無可救藥。他看起來冷靜、悠閒,甚至有點無聊的感覺,一手拿著一瓶威士卡往嘴裡猛灌
,一手抱著一桶那不勒斯霜淇淋往嘴裡猛塞。看到我走過來,他輕輕點了點頭。
  「哈囉,泰勒。」他滿嘴霜淇淋,含糊不清地說道。「原諒我如此縱情聲色,對一個死人
來說,沒有極度的刺激根本產生不了任何感覺。我很想請你喝酒,但是我只有一瓶而已。不要
跟吧台點任何東西,他們訂價過高,酒更難喝。」
  我點頭。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以前來過這裡一次,為了辦一件案子,當時我點了一杯號
稱香檳的東西。那玩意兒味道很像櫻桃可樂。這裡的一切都不能只看表面,就連女服務生都有
喉結。
  「所以你是這裡的保鏢?」我說著懶洋洋地靠上他旁邊的吧台。
  「我是這裡的安全主管。」他糾正我道。「這裡是我罩的。大部分的顧客只要看我一眼就
不敢在這裡惹事了。」
  「我以為你有個穩定的工作,專門當歌手『夜鶯』的保鏢?」
  他聳肩:「她去歐洲開巡迴演唱會了。而我……還是不要離開夜城比較好。這個工作只是
暫時的,等我找到別的更好的機會就走。我們死人也是要吃飯的呀。所以這些女孩才會來這裡
工作。」
  我點頭。長久以來夜城已經累積了多到數不清的遊魂,而這些遊魂總得找到自己的歸宿。
  「這些女孩下班後會去哪?」我問。
  死亡男孩露出一個悲哀的神色。「她們從不下班。重點就在這裡。反正她們也不會累……」
  「這樣她們有賺頭嗎?薪水不可能很多吧?」
  「是不多,但是聰明的女孩可以靠小費過活,而且舞廳老闆保證女孩們不會受到死靈法師
和其它靠著死者能量施展魔法的人騷擾。當然了,所有女孩都希望搭上有錢客戶,讓對方成為
常客,然後把油水榨個精光。」
  我看了看廳中的觀眾。「今晚有什麼有趣的人來嗎?」
  「幾個叫得出名號的,幾個認得出長相的,不過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人物。有幾個名不見經
傳的大學教授自稱來這裡研究新潮黑話。當我告訴他們這間舞廳專門幫助人們昇華性靈的時候
,他們都覺得來對了地方。」
  我配合地笑了笑。死亡男孩聳了聳肩,張嘴喝掉一大口酒。如今酒瓶幾乎已經幹了。
  我欣賞著鬼女孩跳舞,暫時不急著告知死亡男孩今天來此的目的。如今女孩們圍著一名杜
蘭杜蘭合唱團的老團員,扮演該樂團著名歌曲「電影女孩」中的女孩。身為鬼魂的好處就是所
有女孩容貌都異常豔麗、身段異常柔軟、表情異常迷人。她們的舞步優雅撩人,步伐輕盈,豪
乳亂顫,自舞臺之上飛升,舞動在烏煙瘴氣的空氣裡。在觀眾席間的舞娘四處飄動,有時甚至
會穿越客戶的身體,為他們帶來別的地方找不到的奇異快感。有何不可?反正舞臺上唯一堅硬
的東西只有鋼管而已。
  「別破外表迷惑了。」死亡男孩說著放下空酒瓶跟霜淇淋桶。「這一切都是幻覺。你絕對
不想看到中場休息時,她們撤掉幻術之後的面目。不幸的是,身為一個死人,在我眼中她們始
終都是真實面貌。這點真的奪走了這份工作的不少樂趣。」
  一個女鬼踏著迷人的舞姿躍下舞臺。她的形體看來十分真實,但是當她伸手到一名顧客的
鼻子前面時,手指馬上化作煙霧被吸入顧客的鼻孔之中。女鬼的手掌分崩離析,完全消失在對
方的嘴鼻裡。接著客戶一口氣喘不過來,當場咳出一團煙霧,在女鬼的輕笑聲中再度復原成原
來的手掌。旁邊的舞臺上有名女鬼的身體突然冒出火光,不過她毫不在意,繼續擺動身體。
  「那是我放的火。」死亡男孩正色道。
  上城區有幾家夜店專門提供跟死亡有關的服務,從嘗試活埋到體驗成為木乃伊的過程什麼
都有,其中有些服務就連走極端哥德風的人都沒辦法接受。有一家叫作「安息長眠」的夜店提
供短暫死亡的體驗,讓客人感受一下死是什麼感覺。還有一家可以跟女吸血鬼、食屍鬼,以及
僵屍上床的妓院。世界上總是有人偏好冰冷的肉體、喜愛甲醛的滋味。
  我將以上想到的說給死亡男孩聽,結果他只對妓院那一部分感到興趣,甚至還拿出紙筆想
抄地址。
  「相信我。」我堅定地說。「你不會想去的。小心惹回一身蛆。」
  接著一名鬼舞娘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神情羞怯地向一名顧客比了個手勢,然後半飄半走地
領著對方穿越昏暗的主廳,朝著後方一間包廂走去。那名顧客身材高瘦,臉上微微帶有一股狡
猾的神色。他們兩個進入包廂之後立刻緊緊關上房門。我看向死亡男孩。
  「好了,那有什麼搞頭?我是說,既然他根本碰不到她……」
  「愛情會自行找到出路。」死亡男孩說。「不能交換體液,他們就交換能量。當然,這種
行為都是經過雙方同意的。女鬼吸取顧客的生命能量——聽說那種感覺很棒——之後就可以凝
聚出一定程度的形體,然後再來為客戶服務。雙方各取所需,其樂融融。女鬼收集越多的生命
能量就會變得更真實,理論上來講,只要吸收足夠的能量,女鬼甚至可以死而復生……有時候
會有女鬼不知輕重,把顧客的能量完全吸幹,到時候我們就必須面對火大的鬼顧客不肯甘休地
在店裡搗亂。我們之所以在快速撥號裡記錄驅魔服務的電話號碼,就是專門為了處理這種情況
。」
  包廂的門開了,剛剛的顧客走了出來。他並沒有在裡面待很久,而且進去的時候很瘦,出
來的時候體重卻有明顯增加,連肚子都變大了。死亡男孩咒?一句,從吧台旁邊彈起身來。
  「怎麼了?」我問。
  「那渾蛋是個靈魂賊。」死亡男孩簡短地道。「他把女鬼整個吸人體內,希望能夠夾帶出
場。我們上吧。」
  我們大搖大擺地穿越主廳,所有顧客都急急忙忙讓道兩旁。那胖子一見死亡男孩,立刻自
口袋中掏出一個造型複雜的玻璃護身符往地上砸去。玻璃破碎,魔力四溢,死亡男孩當即有如
撞上一道隱形牆壁一樣動彈不得,蒼白的面孔十分痛苦地扭成一團。
  「這是反附身法術。」他吃力說道。「想要將我逐出我的身體。阻止那渾蛋,約翰,別讓
他帶走我們的女鬼。」
  我快步上前,擋住胖子的去路。他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然後再度將手伸入口
袋。我開啟天賦,找出他用以囚禁女鬼的那道法術並且加以解除,接著關閉天賦。胖子全身劇
震,東倒西歪,凸出的腹部有如飄在風中的紙片一般不斷鼓動。我走到他的身後,兩手環抱他
的腹部,然後使盡全力用力一擠。只見一道煙霧不斷自胖子口鼻之中狂噴而出,瞬間形成一名
女鬼的形體。胖子的肚子消了,女鬼也好端端地站在我們面前。她將能量暫時凝聚在一條腿上
,對準靈魂之賊的睪丸狠狠踢了一腳,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我放開雙手,靈魂賊摔倒在地,
臉上的表情仿佛希望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我不再管他,走回死亡男孩身邊。如今的他看起來已經好多了。
  「廉價的垃圾法術。」他愉快地說。「簡直侮辱人嘛,用這種玩意就想對付我?我的靈魂
可是由專家附入體內的呀!把那個靈魂賊交給我處理,約翰。我一定要讓他嘗嘗同樣等級的侮
辱。」
  我們走回吧台。吧台的女服務生已經為死亡男孩開好了一瓶新的威士卡。他伸手正要接過
,不過又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若有所思地朝我看來。
  「你來這裡不會只是為了噓寒問暖,約翰。你想幹嘛?」
  「我需要你的?明。我母親終於回歸,大便已經擊中風扇了。」
  「為什麼人們只有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才會來找我?」死亡男孩沉思道。「而且通常還要等
到事情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才來?」
  「我想你已經回答自己的問題了。」我道。「像你這種態度,還想期待別人怎麼對你?」
  「把細節告訴我。」死亡男孩道。
  我簡短地將事情說了一遍,他邊聽邊搖頭,聽到最後頭都快搖掉了。
  「不,不幹。我不跟舊約聖經裡的人物為敵,那些傢伙就連我也沒有辦法對付。」
  「我需要你的幫忙。」
  「那又怎樣?」
  「你一定得幫我,死亡男孩。」
  「誰說的?我沒有必要去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反正我已經死了,你能把我怎樣?」
  「我母親帶領了諸神之街的大軍入侵夜城,我們一定要阻止她。」
  「祝你好運,約翰。記得寄張明信片來報告近況。我會待在北極,藏在某頭北極熊身下。」
  「我有計劃……」
  「你每次都有計劃!答案還是不要,我才不跟神作對,我有自知之明。」
  我冷冷地瞪著他:「你若不是朋友,就是敵人。我的敵人。」
  「你真的要威脅老朋友,約翰?」
  「真的是朋友根本不需要威脅。」
  「可惡,約翰。」他低聲道。「不要這樣對我。萬一我的肉體毀滅,靈魂將會無所依歸,
到時候等著我的……」
  「如果不阻止莉莉絲,夜城將會變得跟地獄沒有兩樣。」
  「你了不起,泰勒,你知道嗎?好吧,我加入。但是我一定會後悔的。」
  「這種精神就對了。」我道。
  「這年頭,就連死了也不得安寧。」死亡男孩淒涼道。


  ******
  甲醛是一種有機化合物,濃度百分之四十的甲醛水溶液,又稱為「福馬林」,常用作
消毒劑、殺菌劑,或防腐劑。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9 20: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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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那麼……」死亡男孩道。「你真的計畫好了?」
  「喔,是的。」
  「而你不打算對我透露計畫?」
  「你會生氣的。」
  「至少把目的地告訴我吧?」
  「如果你真要知道的話,不過……」
  「我也不會喜歡?」
  「可能不會。」
  「要不是已經死了,我想我的心情一定十分低落。」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有話題可笑的感覺真好。我們穿越一塊較為偏僻的區域,霓虹燈光黯
淡,有如沒受邀請卻來參加晚宴的賓客,就連街燈的距離似乎也比平常還遠。這裡是腐爛街,
一個居民偏好黑暗的地方。
  我們徒步走了好一會兒,雖然死亡男孩不會累,但是他很容易無聊,而他無聊的時候脾氣
就會暴躁。他想要開他的未來之車前往目的地,那是一台來自某個可能的未來、穿越時間裂縫
進入夜城,之後挑選死亡男孩作為駕駛的閃亮銀車。可惜我必須假設莉莉絲在夜城各地都派有
眼線,而這些眼線必定在注意這台車的動向。為了避免死亡男孩幫助他的老朋友,搞不好未來
之車一現身就會立刻遭到摧毀。身為聖經神話人物的子嗣,會有點疑神疑鬼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暫時還不打算和莉莉絲的人馬正面衝突,時機還未成熟。於是死亡男孩和我踏入越來越陰暗
的巷道裡,為了是要尋找傳說中的維多利亞冒險家——朱利安‧阿德文特。
  我已經聯絡過夜城時報的總部,代理總編不情不願地告訴我朱利安沒進辦公室。儘管如今
已經身為報社的總編兼老闆,朱利安始終無法忘懷那段身為夜城頭號調查記者的日子。每隔一
段日子,他都會在沒有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自動消失幾天,外出執行個人任務。報社裡沒人會
說閒話,因為他總是能夠帶回最搶眼的頭條新聞。朱利安喜歡親力親為,藉以提醒自己體內依
然保有冒險家的精神。
  代理總編甚至還問我知不知道朱利安的下落,因為整間報社都為了諸神之街的新聞忙翻天
了。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諸神之街事件的內幕,我告訴他有,不過只能跟朱利安透露。代理總編
利用恐嚇、咒?與哭泣等手段想要套我的話,不過最後終於放棄。他告訴我雖然朱利安關掉了
行動電話跟傳呼機以免被打擾,不過在失蹤前他曾經提起某間剝削勞力的血汗工廠。
  於是死亡男孩和我來到了租金最低廉的地區,也就是腐爛街。路上的人越來越少,我們路
過的每一個人臉上都帶有狡猾的神情。有些是衣衫破爛的流浪漢跟乞丐,伸出污穢的手掌,拿
著廢紙背成的紙碗乞討零錢。有些是為了避免曝光而躲在陰暗的巷道裡的傢伙——他們是被附
身的動物,眼中綻放光芒,皮膚滿是爛瘡;他們是混血惡魔,願意用自己的肉體、血液與尿水
換取金錢。她們是目光蕭索的妓女,是雙唇血紅的妓男。他們是毒梟,兜售所有曾經流傳世間
的毒品。除了以上人物之外,巷道裡還有許多更黑暗的怪物,提供更黑暗的服務。
  腐爛街。一個夢想逝去、希望消失的地方。在這裡,死亡有時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街道上垃圾滿布,沿街聳立著兩排搖搖欲墜的廉價公寓。半數街燈遭人打爛,人行道的欄
杆不斷淌下噁心的汁液。公寓外牆因為煤煙污染與陳年污垢而骯髒不堪,外加以各種語言書寫
的塗鴉,有些語言並非人類所有,而有些字顯然是用鮮血所書。窗戶不是以木板封閉,就是貼
上破爛的紙張。公寓房門都有魔法防護,不知道密語無法進入。許多剝削勞力的血汗工廠就位
於這些破爛老建築內的擁擠小房間中。這類工廠的工資極低,只有完全找不到別的工作或是有
必要避風頭的人才會淪落至此。血汗工廠的老闆壓榨這些絕望者的勞力,以換取所謂的「保護
」。可悲的是,夜城裡從不缺乏需要「保護」的絕望者。從某些方面來看,夜城是個非常黑暗
的地方。
  面目猙獰的工廠守衛悠閒地晃出小巷子,刻意讓我們發現他們的存在。他們打扮得有如幫
派份子,毫不掩飾身上攜帶的槍枝及刀械,有些臉上甚至紋了幾個象形文字,表示他們是低階
戰鬥法師。有人牽著狗,狗脖子上掛著強化鋼鐵鎖鏈。每一條狗體型都十分巨大,而且脾氣顯
然十分暴躁。死亡男孩和我大搖大擺地往街道中央一站,讓所有工廠守衛看清我們的面孔。首
先開始感到恐懼的是那些大狗。它們對著死亡男孩聞了一聞,然後夾起尾巴掉頭就跑。狗兒的
主人看了我一眼,然後也馬上向後退開。所有守衛圍成一小圈,迫切地交談了幾句,然後推派
出一個代表出來面對我們。
  守衛代表一派冷酷、昂首闊步地向我們走來,最後在一段十分尊重我們的距離之外停下腳
步。我們不慌不忙地將對方從頭到尾打量一番。此人身穿條紋上衣,白色緊身短褲,頭戴一頂
軟呢帽,腰後插著兩把珍珠柄左輪手槍,留了一綹小鬍子,臉上有幾條刀疤。他狠狠瞪了我們
兩個一眼——如果不是身上流那麼多汗的話,其實他的目光還滿唬人的。
  況且今天晚上還這麼冷。
  「你們是來找麻煩的嗎?」他的聲音十分低沉,簡直像是擁有三顆睪丸的男人。
  「肯定是。」我道。
  「好了,兄弟們!」他回頭對其他守衛說道。「東西收一收,我們閃人了。他們是死亡男
孩跟約翰天殺的泰勒。我們的薪水還沒有多到對付這種角色的地步。大家先去油膩喬安咖啡店
坐坐,等他們忙完了再回來。」
  「你們聽說過我們的名號?」死亡男孩有點失望。
  「他媽的沒錯,先生。我應徵的時候只是說好處理簡單的暴力事件。從來沒人說過這個工
作需要面對活生生的傳奇人物和長了兩條腿的死神。」
  他身後的守衛這時已經一溜煙全跑光了。我看著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男人,對方的眼角忍
不住開始抽動。
  「你在同夥之中似乎滿有影響力的。」我說。「你是什麼人?」
  「工會代表,先生。我照顧我的同伴,確保他們都有健保。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我真的
很想跟他們一起離開。」
  我頭還沒點完,他已經轉身跑開。擁有很好……或者說很壞的名聲可以提供很多好處。這
時還有一名年輕守衛滿臉困惑地站在街道中央,他叫了工會代表一聲,不過後者完全沒有理他。
  「什麼玩意嘛!」年輕的守衛憤怒地吼道。「我們才應該是狠角色,是以目光散佈恐懼,
嚇壞所有人的狠角色!我們不能因為有更狠的角色出現就夾著尾巴逃跑!」
  「他還年輕。」遠方一條陰暗巷道中傳出一個聲音。「什麼也不懂。拜託饒他一命。不然
他媽會找我算帳的。」
  年輕守衛伸手拔槍,不過死亡男孩已經撲上前去。身為一名死人,他的身體不受正常人類
反應時間限制。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前急沖,瞬間拉近了兩者之間的距離。對方也
不簡單,在很短的時間內開了兩槍,不過兩槍都被死亡男孩閃過。他撞上年輕的守衛,奪下對
方手中的槍,然後對準他的臉一頭撞下。接著他把玩了一會兒奪來的手槍,看了看倒地不起的
守衛,然後將槍丟在一旁。
  「我想應該沒有人要阻止我們了?」我對著四周大聲問道。
  「就算有也不是我們。」暗巷中的聲音說道。「你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先生。」
  「謝謝。」我說。「我們不會客氣的。」
  我拉著死亡男孩繼續向街尾走去。一路上完全看不到任何人的蹤跡,不過我很肯定還是有
人在暗地裡監視我們。我開啟天賦,張開心眼,找出朱利安‧阿德文特的正確位置。我小心限
制我的目光,專注尋找我的目標,因為我真的不想看見行走在腐爛街這種地方的隱形生命。另
外我也很擔心使用天賦的頻率過高的問題。我的敵人隨時都在注意我的行蹤,隨時準備派出痛
苦使者追殺我。我很快就找到朱利安的下落,他正躲在前方不遠的一座公寓中的某個隱密角落
裡,監視著一間名叫「丁格力穀」的公司。我收回天賦,招回所有心靈屏障和安全機制,然後
將我的發現告訴死亡男孩。
  「有時候你實在很可怕,知道嗎,約翰?」他道。「我是指你看穿事物的方式。不管怎樣
,我不會太擔心你那些敵人。有莉莉絲跟那一堆神靈的法力在干擾心靈傳遞,他們多半沒有辦
法探出你的位置。」
  我們一聲不出地走了一會兒。「干擾心靈傳遞?」我終於開口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死亡男孩道。「不過你必須承認,這說法聽起來很酷。別管那個了,丁
格力穀……聽起來有夠做作,八成是製作蕾絲飾巾或是什麼的……」
  我們停在該棟大樓之前,花點時間流覽一遍門鈴旁邊的公司卡。這些卡片看起來都是臨時
貼上的,顯然裡面的公司經常會更換名字。目前這棟三層樓高的辦公建築裡,有「阿福紐扣店
」、「火柴女孩」、「史納芙莉小姐的時尚屋」、「伯勞鞋店」、「填充魚公司」,以及「丁
格力穀」這幾間公司。
  「頂樓。」死亡男孩語氣厭煩地道。「為什麼要找的地方總是在頂樓?我們要怎樣在不被
其它公司發現的情況下到達頂樓?」
  「首先,頂樓也不過二樓而已。」我道。「顯然是因為如果再加蓋一層的話這整棟建築就
會直接塌掉的關係。其次,儘管這種鬼地方應該不會有防火梯,但是我肯定後面一定有秘密出
口,以免債主突然找上門來。所以,我們先繞到後面去吧。」
  我們穿越一條狹窄的巷子,一面小心不要被裡面的垃圾跟排泄物的味道臭死,一面還要小
心不要踩到在地上睡覺的傢伙。我不必施展天賦就找出後門的正確位置,因為後門就在我認為
它該在的地方。(我本身也曾經歷過一段躲避債主的日子。)死亡男孩稍微檢查一下後門上架
設的魔法警報跟陷阱,這個動作沒花多少時間,因為他只要看著那些裝置,裝置馬上就會失去
作用。
  「我半死不活的身體狀態足以迷惑所有警報系統。」他開心地說道。
  「我也很迷惑。」我同意道。
  死亡男孩提腳就要踹門,不過被我拉開。門上依然可能存有我們沒發現的機械式警報器,
而我一來不希望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二來也不想讓朱利安‧阿德文特的監視行動曝光。於是我
短暫地開啟天賦,找出位於門鎖上方的特定一點,然後以手肘對準那點狠狠擊下。鎖頭應聲而
開,門也跟著開啟。死亡男孩偏過頭去,不想看我臉上沾沾自喜的表情。我們進入廉價公寓,
然後輕輕地帶上後門。
  裡面幾乎沒有任何光線,並且充滿貧窮、苦難以及馬桶堵塞的臭味。這棟建築的預算多半
全都花在結構之上,所以內部到處充滿了火災陷阱。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昏暗的走廊,隨時注
意有沒有被人發現,但是整棟建築安靜得有如墳墓一般。樓梯十分狹窄,不容兩人並肩而行,
於是我請死亡男孩先走,因為他承受傷害的能力比我高太多了。一路上到處都是魔法警報和陷
阱,不過全都在死亡男孩的面前化作輕煙消散。經過二樓的時候,一張恐怖的大臉突然從塑膠
牆的裂縫中凝聚成型,看了我們一眼,叫道「喔,慘了。」然後自行消失。
  接下來的樓梯變寬,足夠我們兩個並肩行走。正當我以為可以放鬆的時候,死亡男孩腳下
的臺階突然向下一沉,緊接著發出一下輕微的喀啦聲響。我反應迅速,立刻撲倒。只見一根金
屬長矛自牆上隱藏的洞裡射出,越過我的頭頂,刺穿死亡男孩的左手。他看著自己的手臂,深
深歎了口氣,然後小心地拔出長矛。我從地上爬起身來,和他一起研究那根長矛。
  「為什麼其它陷阱沒用,這個卻有用?」
  「這個完全是機械式的。」我說。「反正你又沒有受傷。」
  「沒受傷?這件可是我最好的外套耶!看看袖子上這兩個洞,補起來可不便宜。我的衣服
都是交給希臘街上的一個年輕人補的——你想像不到我補衣服的需求有多大——但是衣服只要
補過就不一樣了。雖然他聲稱是用隱形補衣法補的,但是我一眼就可以看穿那些補過的痕跡…
…」
  「你可以小聲一點嗎?」我連忙小聲地道。「我們是偷溜進來的,記得嗎?」
  他不屑地哼了幾聲,然後繼續和我沿著年久失修的樓梯向上走去,進入頂樓陰暗的走道。
這裡每一個房間都分租給不同的業者。我們看到許多衣衫破爛的人們在糟糕的環境裡為了微薄
的薪資無聲地工作。也有些家庭全家人擠在一張木桌旁,沒有任何活動空間,房中的窗戶也封
死了。父親、母親、子女,全都在陰暗的燈光下努力工作,賺取完全不合理的微薄報酬。沒有
人發出任何聲響,他們全都專心一意地低頭工作。我們沒有看見任何工頭,不過這不表示沒有
人在監工。麻煩人物在血汗工廠裡是無法存活太久的。
  我從來不曾見過如此悲慘的景象。血淋淋的資本主義剝削勞工的寫照。知道世界上依然存
在這種事情是一回事,但是當真看在眼裡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心中燃起一把怒火,只想出手拆
了這個鬼地方……只可惜血汗工廠的勞工不會為此感激我的,他們需要這個工作,需要微薄的
薪資,也需要工廠提供的保護,不管他們在躲避什麼……再說,我也不能搞砸朱利安‧阿德文
特的監視行動。我不能惹火他。因為我需要朱利安的?明。
  死亡男孩十分討厭偷偷摸摸,因為不符合他的風格。「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扁人?」他不
停這麼問。
  「你會有機會的。」我說。「老天,你真像是個大孩子,接下來你就會開始問『我到了沒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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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我們來到一扇緊閉的門前,門上貼了一張卡片,其上寫著「丁格力穀」。我握住門把
,輕輕一轉,發現門是鎖上的。死亡男孩抬腳要踢,我立刻將他拉開,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側
頭貼在門上,傾聽門後的動靜,但是什麼也沒聽到。我站直身體,看看四周,發現走廊底端有
一座向上攀升的旋轉梯。我領頭爬上樓梯,死亡男孩則像條不耐煩的大狗一樣一路頂撞我的背
部,最後我們來到一條可以俯視丁格力穀內部的廢棄回廊。而在回廊的另外一邊,我們看見了
穿越時空來到現代的維多利亞冒險家,朱利安‧阿德文特。
  他身上披了一件老式披風,漆黑的質料使他能夠完美地融入回廊的陰影之中。死亡男孩和
我躡手躡腳地往他走去,不過他還是聽見了我們的聲音。他突然轉身,擺出打鬥架勢,不過在
認出我們之後就松了一口氣,比了個手勢要我們趴在他身旁。他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眼珠與
發色都是墨黑色的,長相比所有電影明星還要英俊,唯一會被扣分的部分就是他嚴肅的個性跟
難看的笑容。
  朱利安‧阿德文特是個英雄,貨真價實的英雄,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英雄。我們曾經合
作過幾次。有時候他認同我的作風,有時候則否。我們之間始終處於一個十分奇特的關係。
  「你們兩個來這裡做什麼?」他輕聲細語地問道。「我花了很大的精神才能在不被發現的
情況下來到這裡,然後你們兩個小丑就……你們怎麼確定自己沒有觸發這裡的警報?」
  「因為所有警報在我眼中都無所遁形。」死亡男孩道。「沒多少東西能夠逃過死人的法眼
。」
  我盯著他袖子上的兩個洞,不屑地道:「別把自己捧上天了。」
  朱利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接著一面監視丁格力穀,一面告訴我們事情的始末。他的聲音小
到我必須拉長耳朵才聽得見。
  原來丁格力穀是專門製作魔法物品的血汗工廠。許願戒指、隱形斗篷、會說話的鏡子、魔
法神劍之類常見的魔法物品。我一直都很好奇這些東西是打哪來的……底下一張大擱板桌周圍
站著十幾個渾身發抖的小傢伙,看起來像是營養不足的小孩,不過眼睛很大,耳朵也比較尖。
他們是年紀不超過兩歲的妖精,形容憔悴,翅膀幹扁,饑寒交迫,身上佈滿被虐待的痕跡。他
們拿起擺在桌上的日常生活用品,以專注的目光在其上灌注魔力,直到修長的臉上流滿汗水為
止。他們將自己本身的法力轉嫁到物品之上,以純粹的意志力製作魔法物品。每灌注一次法力
,他們的生命光輝就更加衰減,死亡也就離他們越來越近。
  每個小妖精腳上都有沉重的鐵鍊,鏈子的另一端固定在地板上的鐵環上。
  根據朱利安的說法,這些妖精是來自另外一個空間的難民,為了躲避一支惡魔部落的侵襲
而逃到我們的世界裡。他們迫切地需要藏身之地,深怕被任何人發現。細看之下,我發現他們
全身佈滿許多舊傷,以及新的瘀青和割痕。他們身上套著破舊的麻布袋,背上劃開一個大洞,
露出皺皺的翅膀。偶爾我還可以在他們的臉上看見短暫的光輝,看見他們曾經擁有過的野性與
美貌。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小妖精耗盡了體內所有魔力,登時自我們的眼前消失。他的衣物緩緩
落下,空虛的腳鏈也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我不記得自己上次感到如此憤怒是什麼時候的
事了,怒火在我體內燃燒,緊勒住我的內臟,令我幾乎窒息。
  「這簡直是變態!」我勃然大怒,瞪著朱利安‧阿德文特道:「你怎麼還能坐在這裡看?
為什麼還不出手解救他們?」
  「因為我還在考慮該怎麼對付那個玩意。」朱利安道。「他們的監工,畢德。」
  死亡男孩和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發現一條巨大的形體此刻正從廚房裡走出來。對方起碼
八呎高,腦袋頂著天花板,肩膀的寬度以及肌肉發達的程度都超過人類應有的極限。他是人造
的產品,由人類肢體拼湊而成,身上唯一的衣物就是許多皮帶,可能是用來固定肢體,也可能
是用來提供些許安全感。他一手拿著一隻超大的麻布袋,另外一手則捧著一隻烤雞。他咬了一
大口雞胸肉,然後滿臉笑意地在小妖精們面前揮舞油膩膩的烤雞。
  兩名野孩子一邊一個站在他身邊,赤身裸體,身上染滿骯髒的污垢和幹掉的血液。一個男
孩,一個女孩,兩個都只有十歲左右,但是他們的身材欺負小妖精依然綽綽有餘。
  「有夠壯的監工。」死亡男孩道。
  「安靜。」朱利安道。「我應該打得過他,但是為了小妖精的安全著想,我不想做沒把握
的事。」
  監工走到桌前,所有妖精神情立刻緊張起來,有些甚至無聲地哭了出來。
  「現在,聖誕老人的小幫手們有沒有乖乖地製作小禮物呢?」監工大聲吼道。「呵!呵!
呵!看來又逃走了一個……不過不必擔心,可愛的孩子們,我們有的是可以取代舊人的新血呀
。」
  他抓起堆在桌上的魔法物品,隨意塞入麻布袋裡。一名小妖精不小心哭得大聲了點,監工
立刻轉過身去。
  「你!哭哭啼啼的幹什麼,畏苦怕難的傢伙?」
  「拜託你,先生。」小妖精輕聲說道。「我很渴,先生。」
  監工在小妖精腦後隨手一拍,小妖精整張臉當場撞到桌上。
  「所有人都做到一定數量才有水喝!輪班結束之後才有飯吃!你知道規矩的。」他說到一
半突然打住,將一把綻放魔光的匕首拿到眼前細看,接著不屑地哼了一聲,徒手將匕首折成兩
半,然後拋開光芒不再的匕首碎片。「廢物!爛東西!都是因為有人不肯專心才會做出這種玩
意兒!別以為你們可以唬弄我!皮給我繃緊一點,有誰再敢犯錯,我就把他抓去喂寵物!」
  野孩子又叫又跳,不斷逗弄著旁邊的小妖精,嚇得他們屁滾尿流。野小孩無聲地嘲笑他們
,看起來就跟兩條狗沒什麼兩樣。
  「夠了。」朱利安‧阿德文特以一種冷靜而又危險的語調說道。「我已經看夠了。」
  他身形飄逸地跳下回廊,背上的披風隨風擴展,有如一雙復仇天使的羽翼,輕輕落在吃驚
的監工面前,嚇得對方向後跳開。兩名野孩子一面大叫一面撤退。死亡男孩跟著跳下,重重落
在地上,壓碎腳下的地板,一派輕鬆地對著監工微笑。監工拋開手中的布袋跟烤雞,兩隻手掌
緊緊握拳。由於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沒跟他們一起跳,只是一步一步慢慢地自回廊上爬下。朱
利安‧阿德文特逼近滿臉怒容的監工,他的聲音及雙眼中散發出熊熊怒火,逼得這頭巨大的人
造怪物不停後退。
  「我以為血汗工廠這種東西早在維多利亞年代就已經被我消滅殆盡。在現代社會裡看見如
此殘忍的行為對人類整體而言簡直是一大侮辱。為了利益殘害無辜,殘害如此無助的小生命,
實在不可饒恕!這一切就在這裡劃下句點!」
  監工站穩腳步,不再後退,滿臉不屑地瞪向朱利安,眼中流露出狡獪殘酷的神情。「我認
得你,老頑固。你是自命不凡的編輯,悲天憫人的爛好人,風度翩翩的冒險家,活躍於頂級社
交圈的男人。如果我把這間血汗工廠和其它類似工廠的老闆的名字告訴你,我敢說你一定認識
他們。搞不好他們還是你所屬的上流社會俱樂部的優良會員呢。他們瞭解夜城的真實面,深知
一切的根本還是奠基在權力跟金錢上,只要不被抓到就可以為所欲為。」
  「總有一天我會把他們統統繩之以法。」朱利安道。
  「但是此刻你身在此地。」監工說道。「這裡是我的地盤,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在這裡,
沒有人會去在乎什麼紳士風度。我有權力可以不擇手段地對付所有入侵者,所以……就讓你見
識見識我的能耐吧……」
  他念出一句咒語,兩名野孩子立刻開始變形。皮膚上長出濃密的毛髮,骨骼發出陣陣爆裂
聲,身體不斷拉長,口鼻向外突起,尖牙自嘴角浮現,轉眼之間已從兩個小孩變成了兩匹野狼
。監工放聲狂笑,驅趕寵物向前撲來。小妖精們發出無助的慘叫,死命地拉扯腳鏈,試圖逃過
野狼的魔爪。兩頭野狼氣焰囂張地向前逼近,死亡男孩自小牛皮靴中拔出兩把銀匕首,毫不畏
懼地迎向前去。
  「不!」我立刻叫道。「不要殺他們。我認為他們和妖精一樣都是受害者。」
  死亡男孩看了看朱利安,接著聳聳肩,再度退回原位,不過兩把銀匕首依然握在手中。我
擋在兩頭野狼之前,暗自希望自己的判斷沒錯。他們的變形是由監工的咒語所引發,這表示兩
個野孩子並非天生的狼人,而是被強迫變形的。我開啟天賦,找出控制變形的法術,輕輕鬆松
地將之解除,兩匹野狼當即變回原形,再度成為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他們感受到自己身獲自由
,也很清楚是誰解放了他們。他們對我一擁而上,在我的腳邊不停磨蹭,強烈地表達出感激之
意。監工大聲下令,反復念誦咒語,不過他們只是轉過身去對他怒目而視。我拍了拍他們雜亂
的頭髮,試圖安撫他們的情緒,最後終於令他們冷靜下來。
  這時死亡男孩、朱利安‧阿德文特和我同時將注意力集中到監工的身上。他看了唯一的出
口一眼,知道自己不可能及時逃出,於是伸展全身肌肉,試圖以身材和力量來唬人。他伸出比
我們腦袋還要大的拳頭,嘴角露出輕蔑的微笑。
  「這改變不了什麼!你們根本打不過我,就算一起上也一樣。我會吃光你們的血肉,吸幹
你們的骨髓,然後將你們的頭顱插在門外,讓所有人知道惹火監工是什麼下場。別以為你們的
魔法會有用處,我的身體可以抵禦所有魔法攻擊。」
  「幸好我不是魔法的產物。」死亡男孩道。「我只是死了而已。」
  他揮舞手中的匕首,朝監工撲上。監工轉身拔腿就跑,只可惜還沒跑出兩步就已經被死亡
男孩追到,兩把匕首分別插入他兩邊腎臟之中。監工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接著死亡男孩將他
身上拼湊的肉塊一塊塊切下,沒多久就將他給碎屍萬段。監工掙扎尖叫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和
朱利安默默旁觀著,兩名野孩子雀躍不已,小妖精們則是開開心心地鼓掌叫好。
  死亡男孩刀法純熟,比起專業屠夫不遑多讓,傾刻間監工就只剩下噁心的血水和扭動的肉
塊。當一切終於結束,監工的眼珠子也不再轉動之後,朱利安自殘骸中揀起一條皮帶,取下套
在上面的鑰匙圈,在我的幫助之下解開所有妖精腳上的鎖鏈。妖精們含著淚光不住道謝,聲音
有如鳥兒的歌聲一般悅耳。由於腳鏈已在他們的腳踝上留下烙印的痕跡,所以儘管已經身獲自
由,他們依然坐在板凳上,彼此相依偎尋求慰藉。其中一名妖精看著朱利安,神情猶豫地舉起
小小的手掌。
  「求求你,先生,我們都很餓。」
  「沒問題!」死亡男孩愉快地說,接著抱起一堆屍塊和內臟走入廚房。「我會做超好喝的
雜燴湯!」
  朱利安看著我道:「他是認真的嗎?」
  「肯定是。」我說。「幸運的是,我吃飽了。」
  為了方便私下談話,我們向旁邊移動幾步。妖精與兩個野孩子一開始神情不定地看著對方
,不過最後男孩緩緩前進,在最接近的妖精面前彎下腰去,伸長脖子,期待妖精來拍他的頭。
過了一會兒,妖精伸出小手輕輕地摸了摸男孩蓬鬆的亂髮。男孩像只小狗一樣咧齒而笑,女孩
也跟著來到他的身旁。我暗自松了一口氣,然後轉頭面對朱利安。
  「我們要怎麼處理他們?」我小聲問道。「我們解救了他們,很好。但是他們依然得想辦
法生存。他們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沒有其它地方可去。如果待在夜城,他們很快就會被生
吞活剝的。」
  「這個嘛……」朱利安邊想邊道。「他們本來的工作做得不錯,何不直接把生意接過來做
?總得要有人生產魔法物品的……他們可以靠此維生。我肯定這兩個野孩子可以勝任保鏢工作
。我可以先出資幫他們維持一開始的開銷,然後再找個人代表他們出面交易,這樣就不會有人
知道他們的存在了。」
  「你真好心。」我衷心地說道。「但是這棟大樓裡其它的血汗工廠呢?其它為了微薄薪資
而慘遭奴役的人們呢?夜城中這種大樓多到數不清呀。」
  朱利安平靜地看著我道:「我知道,跟這裡一樣慘的地方多得是,只是在夜城裡,人們學
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沒有能力解救每個人。我們只能……盡己所能地幫助能幫的人,學著不
要對自己太過苛求。」
  「這座工廠本來的老闆怎麼辦?」我問。「他們不會找上門來嗎?」
  「等我在《夜城時報》上批露這件事之後就不會了。」朱利安道。「我會更改一些細節,
保護妖精的權益,不過該報導絕對會引起廣泛討論。到時候對方必定不敢承認自己是這間工廠
的老闆。我可以引用你跟死亡男孩的名字嗎?」
  「我無所謂。」死亡男孩語調輕快地說道。廚房裡傳來一股烹煮食物的味道,香味四溢。
  「如果你認為有幫助的話。」我道。
  朱利安‧阿德文特考慮了一會兒,說道:「或許我不該提到你,約翰。」
  「我瞭解。」我說。「很多人對我都有這種感覺。」
  「你來找我做什麼?」朱利安問。
  「啊!」我道。「你多半不會喜歡的,朱利安,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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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你打算去做一件非常危險,或是非常愚蠢,或是既危險又愚蠢的事情的時候,基本上找
人一起去做就對了。這樣至少在出事的時候可以推人出來擋。於是我趁著小妖精們開心地圍著
大鍋喝湯,野男孩跟女孩也在一旁吞噬肉塊、吸食骨髓的時候,將朱利安‧阿德文特拉到一旁
小聲商談。
  「我需要跟你還有死亡男孩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
  「要談我不會喜歡的那個計畫嗎?」
  「一猜就中。」
  「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原來之前朱利安來這裡探路的時候曾經發現監工居住的私人房間。他帶著死亡男孩和我爬
回回廊之上,打開位於末端的密門,進入一間閣樓密室。這是一間簡樸的木造房間,不過內部
的空間比外表看來要大多了。由於夜城裡的生活空間有限,所以這種擴張空間的法術十分常見
。監工的起居室裡掛滿五顏六色的布簾和枕頭,角落擺了好幾隻插著鮮花的大花瓶,牆上掛了
一張安迪‧沃荷的複製品,地上有許多大眼貓咪的陶瓷娃娃。
  死亡男孩一進門立刻走到房間內側的酒櫃之前,開了幾瓶酒淺嘗味道,最後拿出一瓶倒出
來會冒很多泡泡的藍色怪酒。基本上,就算叫我拿那種酒來清洗梳子我都不幹。死亡男孩就著
酒瓶喝了一大口,身體輕輕一抖,然後開懷大笑。
  「要讓死人有感覺並不容易。」他愉快地說。「但是這玩意喝起來比濃度百分之一百二的
防腐劑還要刺激。」
  我從他手中搶走酒瓶,放到一旁。「相信我。」我道。「你不會想喝得醉醺醺地去執行我
的計畫的。」
  「我已經討厭起這個計畫了。」死亡男孩道。
  我們靠著繡花枕頭舒舒服服地坐下,然後我慢慢向他們解釋我的計畫。首先我對他們描述
曾經在時間裂縫中看見的那個未來,那個充滿斷垣殘壁、恐怖寧靜,唯一存活的生物只剩一群
突變昆蟲的未來。人類死絕、世界毀滅,一個因為我所犯下的錯誤而導致的未來。朱利安和死
亡男孩專心地聽著,沉浸在該未來的細節之中。他們都聽說過這個的謠言,大部分夜城的居民
都聽說過,但是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透露整件事情的始末。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沒有全盤托
出。他們不需要知道我在那個時空裡找到了世界上最後的人類,剃刀艾迪。他們不需要知道我
用他自己的剃刀結束了他的性命,了結他的苦難。
  當然,當我說完之後,他們免不了要和我爭論一番。他們都經歷過無數風浪,深信世界上
不會只有一個無可避免的未來。命運跟天數從來都不是註定的。
  「世界上有數不清的時間軸與可能的未來。」朱利安滿懷自信地說道。「沒有任何未來是
絕對的。」
  「沒錯。」死亡男孩道。「像我的車顯然就不是來自你描述的那個未來。」
  「以前或許沒錯。」我道。「但是我們的未來,也就是我們所處的時間軸即將走入的未來
,已經越來越傾向那唯一的未來了。我曾…看過一些事情,一些徵兆及異象,不管我如何努
力都無法避免它們成真。根據時間老父的說法,我們的時間軸可能通往的未來正在逐漸減少,
最後終將剩下一個無可避免的未來。」
  「因為你母親的關係。」朱利安道。
  「沒錯。」我說。「因為莉莉絲的關係。她的力量太過強大,足以顛覆一切,重新訂下現
實之中的所有法則。」
  我讓他們考慮了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勸說。他們必須瞭解我的想法,不然絕對不會答應幫
我。
  「最近發生的事件讓我越來越相信…」我緩緩說道。「我和莉莉絲之間的戰爭將會導致
夜城的毀滅,我們將會為了爭奪夜城而撕裂整個世界。我認為在沒有取得更多的資訊之前,我
絕對不能輕易開啟戰端。而唯一能夠提供更多資訊的人…就是我的敵人,那群打從我有記憶
以來就不斷派人追殺我的敵人。」
  朱利安立刻向我湊來:「你終於查出他們的身分了?」
  「是的。」我說。「他們就是末日未來裡僅存的強者,身處於戰爭末期,比我透過時間縫
隙進入的未來還早一點的時間裡。他們是最後的英雄跟壞蛋,絕望地派出殺手前往過去,想要
在我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情之前將我殺害。」
  朱利安與死亡男孩臉上同時露出震驚的神情。
  「究竟是誰?」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面孔。」我道。「都是你們認識的人。」
  (我沒有告訴朱利安‧阿德文特說他將來也會成為我的敵人中的一員;也沒有提到他會為
了殺我而死,以及他的屍體將會被製作成回到現代來追殺我的恐怖怪物。他不需要知道這些。)
  「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朱利安終於問道。
  「因為你會將之公諸於世。」我說。「這是你的工作。但是我還沒準備好去相信…所有
人。」
  「我越聽越覺得事情棘手。」死亡男孩道。「你要怎麼…去跟你的敵人談?」
  「藉由時光旅行進入他們的未來。」我冷靜地道。「直接面對他們。他們是唯一知道我究
竟做了什麼而導致那個未來的人。他們可以告訴我…什麼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
  我該怎麼做?殺死未來的剃刀艾迪之前,我曾如此問他。我該如何防止這一切?
  你自殺就好了。他道。
  「但是…他們是你的敵人!」死亡男孩道。「他們一看到你就會格殺勿論的!」
  「那我的話最好很有說服力。」我道。「並且要儘快把話說完。」
  「要是他們依然執意殺你呢?」
  「這樣的話,問題說不定就解決了。」我說。「不過相信我,我不是去自殺的。我打算活
著回來,帶回足以對付莉莉絲的方法,拯救世界免於滅亡的危機。」
  「身為死人還是有好處。」死亡男孩道。「否則我現在一定擔心得要命了。」
  「時光旅行需要極大的能量。」朱利安眉頭緊蹙。「沒多少人辦得到,願意幫你穿梭時空
的更少,約翰。我想我可以替你跟時間老父談談,幫你說些好話。」
  「喔,我想他對我的印象還不差。」我說。「他已經幫我安排了一段前往過去的時光之旅
,不過由於結果不是很好,所以我想短期內他不會再幫我了。」朱利安目光一轉,嗅出一則新
聞的氣息。我立刻搖頭道:「相信我,朱利安,你不會想知道的。」
  「好了。」死亡男孩道。「如果不找時間老父,還有誰能找?」
  「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說。「傳聞收藏家收藏了一系列時光機器;但是他還在為了
很多不同的理由看我不爽。」
  死亡男孩大哼一聲。「收藏家看誰都不爽;不過也沒人看他爽的。就算他的心臟著火了,
我也不會撒尿給他喝。」
  「還有年代大師。」我大聲道。「不過他會吞噬你的記憶,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
。只不過他最近變得非常勢利,沒有大筆鈔票請不動他的。當然還可以找旅行醫生,但是通常
需要他的時候都找不到他。」
  「我就只能想到這些了。」朱利安道。「還有誰?」
  「這就是比較危險的部分了。」我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天堂裡有人還欠我一份人情,所
以…我打算召喚一名天使下凡。」
  我想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吃驚的兩張臉。死亡男孩的眼晴真的從眼眶裡跳了出來,而
朱利安的臉色也在瞬間變得和死亡男孩一樣蒼白。他們同時張口結舌,但是一時卻也想不到什
麼可說。
  「其實召喚天使跟召喚惡魔也沒什麼不同。」我連忙說道,盡可能些讓聲音充滿信心。「
基本的原則不變,只是完全相反而已。這就是我需要兩位元幫忙的原因。死亡男孩幫我傳送訊
息到亡者境界;朱利安幫忙聯絡神聖法庭。你具有獨一無二的特質,死亡男孩,同時擁有死亡
與生命的氣息讓你能夠穿越許多擾人的屏障。朱利安,你發明了一種可以分離體內善惡元素的
藥水,然後投身純善的懷抱,變成維護正義的英雄,一道極度純潔的靈魂。至少,夜城裡面再
也沒有人的靈魂比你純潔了。你靈魂中的純潔特質將會把我的訊息送到該去的地方。理論上是
沒有問題的。」
  「就這樣?」死亡男孩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這就是你偉大的計畫?你想得沒錯
,我不喜歡這個計畫。事實上,我討厭它。你是不是瘋了,約翰?這個計畫有太多漏洞了。你
跟朱利安可能會死,我也可能…這個嘛,我也不知道我可能會落到什麼下場,但是我敢說絕
對非常淒慘!我反對這麼做…聽著,這又不是敲敲天堂之門就可以要求聖彼得放個天使出來
跟你談的!我們全都會被天使變成鹽柱,我知道…」
  「這是第一次我完全同意死亡男孩的看法。」朱利安目光嚴厲地瞪著我。「如果我們召喚
天使的話,請注意我有強調『如果』,如果我們召喚天使,來的肯定就是貨真價實的天使,具
有完全實力的上帝信差,而不是以受限的形態現身夜城的弱化天使。你應該還記得去年的天使
戰爭裡,光是那些弱化的天使就已經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奪走了多少人命。重建的工作直到今
天都還沒有結束。如果我們召喚真正的天使下凡,誰能保證對方不會一時興起就將我們全部殺
光?」
  「首先…」我道。「召喚來的天使會被限制在一個保護結界裡,就和召喚惡魔一樣。其
次,有你跟死亡男孩在,保護魔法的力量將會大幅增強。這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找到你們才敢
嘗試的原因。沒錯,這樣做當然還是…有出差錯的可能。召喚靈體就跟釣魚一樣,你永遠無
法保證上鉤的是小蝦米還是大白鯊。我上次召喚天使的時候…」
  「等等。」朱利安道。「你之前就這麼幹過?」
  「一次,當時我很年輕。」我為自己辯護道。「十分渴望瞭解我母親的真實身分。我以為
天使應該知…」
  「結果呢?」死亡男孩問。
  「這個嘛…」我說。「你知道璀璨飯店遺址上的那個隕石坑?」
  「那是你幹的?」朱利安問。「那個坑到現在還有輻射污染!」
  「我真的不想提那件事。」我語氣嚴肅地道。
  「把我的酒瓶還來。」死亡男孩說。「我絕不可能在清醒的時候幹這種事的。」
  「我還不確定該不該這麼幹。」朱利安說。「事實上,我還在期待這一切只是作夢而已。」
  「老天,你們真是兩個懦夫!不會有事的啦。」我湊上前去,盡可能充滿自信地道。「這
一次我要召喚一名特定的天使,加上你們兩個的幫忙,結果絕對不會跟上次一樣的。」
  「別擔心。」死亡男孩對朱利安道。「死後的生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有時候甚至還挺
平靜的。」
  朱利安幫我推開枕頭跟毛毯,在地板上清出了一塊空地;死亡男孩則跑到樓下去提了一桶
監工的鮮血上來。他不太情願地交出血桶,嘴裡碎碎念著什麼本來留下這些血是要拿去做血布
丁之類的話。我沒去理他,轉而要求朱利安劃破手指,在血桶裡滴下幾滴他的鮮血,藉以淨化
監工污穢的血液。(由於他的身體裡依然殘留當年分離善惡的藥水成分,所以具有淨化汙血的
功效。)接著我提起血桶在地板上畫出一個很大的血圈,並在圈外塗上所有我認得的保護符號
。這道程式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而且幾乎將桶裡所有的血都用幹了。
  「這裡面有不少連我都不認得的咒語。」朱利安道。
  「算你幸運。」死亡男孩道。我同意他的說法。
  最後一切終於準備完畢。我所設下的魔法結界威力十分強大,不過味道頗不好聞。我們三
人手牽著手圍成一圈,坐在魔法結界中的第二層小魔法圈裡,然後就靜靜地等待著。沒有念咒
,沒有焚香,沒有祭品,沒有舉手揮舞。說到底,大部分魔法最重要的關鍵還是在於施術者的
意志。我忙了半天所畫的符號不過是在標明召喚法術的位置,外加一些吸引對方注意的東西,
與防止對方二話不說就把我們全部殺光的安全措施。你絕對無法想像這年頭有多少惡魔在過濾
電話。如今一切都落在我、朱利安‧阿德文特,以及死亡男孩的身上了。我們的意志與決心將
會是拯救夜城的關鍵。
  「來了。」過了一會兒,死亡男孩開口。「我感覺到能量在四周凝聚。我可以看見…我
見到一條光明大道,許多層面不同的現實有如花瓣一般在面前開啟,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我看見人類目光所及距離之外的景象…而我很不喜歡眼前所見的東西。那景象令我害怕,實
在太巨大…」
  「別再看了。」我立刻說道。「關閉你的視野,強化心靈屏障。繼續專心召喚。」
  「我也感受到了。」朱利安說。
  「不要感受。」我道。
  這時死亡男孩跟朱利安都緊緊閉上雙眼,臉上流滿汗珠,只有我的眼睛依然是張開的。我
們之中起碼要有一個人張開眼睛,而我早已習慣這些平常看不見的景象了。不過我的心靈防禦
依然高張,因為世界上還是有些凡人絕對無法承受的景象,比方說屬於純善的光輝境界就絕非
凡間肉眼所能直視。如今我們三人都可以明顯感應到有某種實體自無法分辨的方向逼近,沒弄
錯的話,應該是來自天上的產物。對方不但力量強大,形體更是大得無以復加,必須將自己的
存在限制在一定的範疇裡才能以不超過人類心靈所能接受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面前。
  外圈的結界中爆發出強烈的光芒,令我們三人同時大叫一聲,偏過頭去。在這陣無法逼視
的光芒照耀之下,一名天使的形體逐漸浮現。我們只能透過泛著淚光的眼角隱約看見對方的身
影。她是由純粹的光芒與能量所組成的人類形象,背上展開一雙巨大的翅膀。光是待在對方的
身邊就讓我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與無用,單純與原始,有如「蒙娜麗莎的微笑」旁邊的粉筆塗鴉
一般可笑。天使凝視著我們,將我們全部籠罩在目光之下,感覺像是只有些微同情與憐憫的最
後審判。
  「嗨。」我強迫自己說道。「很高興你能夠順道來訪。是你嗎,美麗毒藥?」
  「我已經不再使用那個名字了。」一個有如雷鳴的聲音在我腦中說道。天使的聲音盈滿我
們的內心,令我們全都忍不住大聲呻吟。「我已經找回本來的名字。就某種程度而言,這一切
都要謝謝你,約翰‧泰勒。我知道你想幹嘛。基於工作需要,我們無所不知。是的,我會幫你
,不過下不為例。因為我和我的愛人都還欠你一份情。但是要知道,約翰‧泰勒,儘管我有能
力將你送入未來,該如何從未來回歸現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你能幫助我們對抗莉莉絲和她的大軍嗎?」朱利安‧阿德文特問道。他竟然有辦法直視
天使數秒之久,或許他的靈魂當真非常純潔也未可知。「你一定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和接下來的
計畫。」
  「是的,我們知道。但是天堂跟地獄都不能直接干預夜城的事務。截至目前為止,雙方都
有低等的人物曾經自願出手干預,不過全都已經遭遇毀滅的命運。在莉莉絲的精心設計之下,
任何踏入夜城的靈界信使都會失去大部分的力量。所以決定一切重要事務的神聖法庭才會下令
任何天堂與地獄的居民都不得干涉夜城的未來。想要逃過此劫,夜城就必須自救。約翰‧泰勒
,我必須扭曲自然界的法則才能幫助你,而我絕對不會幫你第二次的。祝你好運,不要再打這
個號碼了。」
  我聽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她是在暗示我要趕在其它人召回她之前儘快把該辦的事情辦一辦
。於是我立刻開啟天賦,將視野擴及到所有跟此時此地以及決定有關的時間軸。我只能看到立
即可見的時間軸,但是即便如此,我眼前所見的景象還是多到令我幾近瘋狂。我局限我的視野
,瞄準我的敵人所在的那條時間軸。許多不久的將來不斷地在我身邊閃耀。我看見我的朋友們
為了對抗莉莉絲的大軍而死去。我看見不同的自己與不同的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與莉莉絲對抗
,一次又一次地死傷殆盡。我看見我的朋友們加入莉莉絲的陣營,也看見我率領過去的敵人與
她的軍團大戰,最後再度同歸於盡。我看見我自己臉上露出不曾見過的神情,和我母親一同坐
在白骨堆積而成的小山丘上,志得意滿地看著滿地的怪物發出勝利的呼嘯。
  其它版本的未來不斷自四面八方湧來,在我眼前浮現各式各樣不同的夜城風貌。我看見絕
非人類所建的建築,綻放出不自然的光芒,照亮著沒有定向的街道,為違反自然法則的生命帶
來溫暖。我看見表層類似活體組織的洞穴建築,其外爬滿了巨大的昆蟲。我甚至看見了曾經在
過去見過的一座活生生的食人森林,其內所有的樹木都是血肉構成,所有藤蔓都是一條條的內
臟,文明的城市荒廢已久,整個世界都被有智慧的玫瑰統治。
  我竭盡所能地專注視線,逼開所有不相關的未來,最後終於找到我的目的地:一個黑暗荒
蕪的未來,我的敵人所處的未來。一旦鎖定了這個未來,天使立刻將我撕離現在,送入時間的
洪流。世界在我周遭迅速變遷,歲月有如飛梭一般消逝。日復一日、月複一月、年復一年,一
切的改變都被我拋在腦後。我看到夜城殞落,建築倒塌,有如沙堡在碎浪之下流失一般。我看
見超大的月亮在夜空中爆炸,碎片化作恐怖的隕石雨墜落大地。我看到星星失去光輝,一顆接
著一顆,一顆接著一顆…
  聲音自四面八方湧來,低語、慘叫以及哀鳴不斷自時間之外浮現。我聽見詭異的身影同聲
共語,發出非人的語言,但是我依然可以理解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慢慢地,他們發現了我的
存在,聲音中的意念也逐漸轉變為引誘、警告,以及威脅。我想他們對我懷有恐懼。我拒絕聽
取他們的言語,腦中只想儘快到達目的地。最後,時間終於停止前進,我也在瞬間闖入了之前
來過的黑暗未來。這裡是夜城的末路,或許也是人類歷史的尾聲。
  而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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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迪‧沃荷(Andy Warhol),普普藝術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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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5 1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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