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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系列六 毒蛇的利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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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況比我印象中還糟。夜晚有如毫無希望般黑暗,好似愛人拒絕般寒冷,仿佛空虛墳場般
寂靜。觸目所及,到處都是建築物的殘骸,不是被壓扁就是被燒光,仿佛曾有一場強烈的風暴
席捲夜城,弭平了其中所有一切般。只不過這並非一場無名的風暴。我抬頭看向夜空,月亮已
經消失,星光也只剩下寥寥數點。世界末日,生靈末日,希望末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寒風刺骨,有如冰火一般燃燒我的肺部,幾乎凍結了我的思緒。環顧四周,目光所及的範
圍裡除了曾經高聳的建築殘骸之外,什麼也沒有。殘缺的磚塊,破碎的石板,燒焦的痕跡,空
虛的窗框以及有如怪物的大嘴般的深邃門廊。街道上散落焦黑殘破的汽車空殼以及各式各樣的
垃圾跟殘渣。陰影,到處都是陰影。我從來不曾見過如此黑暗的夜城,沒有耀眼的霓虹,沒有
吵雜的塵囂。世界籠罩在一道暗紫色的光線之下,仿佛夜空本身佈滿瘀青一樣。
  儘管如此,我依然可以感到自己並不孤獨。我聽見遠方傳來某種生物發出的聲響。對方體
型巨大,大搖大擺地遊走在空曠的街道上。我雙手插入外套口袋,身體微屈抵抗寒意,然後往
聲響處慢慢走去。我就是這樣的人。好奇心會殺死貓,但是滿足感可以使貓復活。我小心翼翼
地穿越黑暗的街道,繞過滿地的垃圾,一路上不斷查看路過的車輛,但是卻沒有發現半具屍體
。每一腳踏出去,腳下都會揚起厚厚的塵土,接著又沉回地面。這個年代連一陣微風都沒有,
寒冷的空氣凝止不動,絲毫沒有任何生氣。隨著我越來越接近,遠方的聲響也越變越大聲,而
且不只從一個方向傳來。我想起上次來時見過的那些巨大昆蟲,忍不住開始放慢腳步,壓低音
量。最後我來到一個開放式的廣場空間,看見了聲音的源頭,然後立刻躲進附近最深沉的黑暗
角落,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安安靜靜地隱藏自己的行蹤。
  對方步履蹣跚地走過廣場,步伐沉重,每一腳都在地上留下裂痕,身型巨大腫脹,仿佛由
活生生的癌細胞所組成,身上佈滿紅紫相間的條紋,兩排浮腫的眼睛與嘴巴不斷地流出液體。
他的長腳曾經或許是類似動物的骨骼,不過如今已經變得好似昆蟲的節肢。他搖搖擺擺地走在
街上,接著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廣場的另外一邊。只見一隻型態模糊的高大怪物自廣場另
一邊走來,全身散發著一股不自然的光芒,以極快的速度改變位置,對著路旁所有金屬物品噴
灑出有如閃電般的奇特能量。兩隻怪物以恐怖的聲音彼此叫囂,仿佛兩頭宣告地盤的猛獸一般。
  怪物的叫聲引來其它怪物。巷道中以及建築物的廢墟裡當即湧出一大堆絕不可能在有理性
的正常世界裡出現的龐然大物。怪物們不斷地亂吼亂叫,以充滿利齒的大嘴彼此纏鬥。一頭長
有太多利爪的大怪物小心謹慎地在一隻流著黏液的甲殼怪物周遭遊走,不停地淩空揮舞著鋸齒
狀的利爪。另外還有一隻外表像是熟透了的水果,不過體型有如公車一般巨大的怪物緩緩穿越
廣場,在身後的石板地上留下一條冒著蒸氣的酸液痕跡。
  所有怪物的動作都十分迅速、飄忽、詭異。它們的吼叫聲十分難聽,人類的耳朵根本難以
忍受。它們對著彼此以及空氣揮出利爪,或者像發情的雄鹿一般以頭對撞,看起來就像完全失
去理智了一樣。任何人只要看上這些怪物一眼就可以知道它們已經全瘋了;它們的靈魂已經被
外在環境摧毀,在末日中凋零。它們內心早已病入膏肓,充滿墮落與腐敗,逐漸邁向死亡的命
運。
  我知道它們是什麼怪物,它們過去的真身。這些恐怖畸形的傢伙就是在大戰中殘存下來的
莉莉絲後代,也就是她在諸神之街收入麾下的強大神靈的倖存者。他們都已經失去了過去的光
輝與神力,喪失了所有理智,突變成如今這副德性。我慢慢地遠離廣場,遠離怪物,遠離我一
手造成的世界。但是最後還是被其中一隻怪物發現了蹤跡。
  一開始我還以為對方只是高大的牆上投射出的一道深邃陰影,但是接著陰影突然自牆上浮
出,跳入街道中央擋住我的去路。怪物的身體突然暴漲,瞬間變成一條由活生生的黑暗所組成
的巨大黑色鼻涕蟲。它身上沒有反射任何光芒,看不出絲毫可辨認的細節,任何光線只要一到
它身上瞬間有如射入無底洞裡一般消失殆盡。它沒有眼睛,但是卻看得到我。它知道我的存在
,也痛恨我的存在。我可以感覺到它的仇恨,有如實質存在於空氣中的一股壓力。那是一種毫
無由來的恨意,感受不到良知,述說不出詭異。
  我緩緩後退一步,對方立刻跟進一步。我當即停下腳步,它也隨之停步。這時在恨意之旁
緩緩凝聚出另外一個實體,非常饑餓的實體。我轉身拔腿就跑,一路閃躲街上的巨大殘骸,而
那頭怪物就在身後緊緊追趕。我狂奔起來,沒空去遮掩行蹤,也不在意奔往何處。我挑選了一
條最狹窄的巷子,一頭沖了進去,但是對方毫不留情地撞倒兩旁的建築物,腳步不停地直追而
來。物質界的一切在它眼前就跟紙紮的一樣,巨大的石塊不斷跌落在它黑暗的軀體之上,但卻
沒有造成絲毫傷害。我沖出塵土飛揚的巷道繼續奔跑。我的速度比它快,動作也比它敏捷,但
是對方視世俗的一切于無物,根本甩不開。最後,我終於被它逼上絕路。
  我轉錯一個彎,跑進一條出口堆滿廢棄汽車的巷子。車子堆得太高,爬不過去,也沒有其
它路可繞。我看見旁邊的牆上有扇門,二話不說抓起門把,只可惜門把一抓就從腐敗的木板上
掉落。我舉起大腳使勁踢下,但是木門卻好似海綿一樣完全吸收了我的力道。我將腳自門中拔
出,接著轉過身去,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黑色鼻涕蟲擋在身前。我身體微微前傾,一面大口喘
氣,一面排出積聚在肺中的灰塵。我身上沒有任何道具可以對付這種怪物,把戲用盡,魔法無
力,連最後的逃生之道都被阻隔。我開啟了天賦,希望能夠找出一條出路。然而黑色鼻涕蟲只
是向前一跨,當即粉碎了我的注意力。
  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我聞到一股強烈的海水臭氣,顯然對方是屬於海底深處的怪物,
根本不應該出現於此。它在我的頭上搖晃,身形巨大得無以復加,接著全身停止蠕動,似乎在
…打量我。它就在我觸手可及的距離,但是我寧願把手伸到一缸強酸裡也不願意觸摸對方的身
體。接下來怪物黑暗的身體表面產生了一道反光,面對著我,緩緩浮現出一幅有如老舊照片或
是古老記憶的畫面。那是我的形象。這頭怪物記得我。黑色的表面上出現陣陣漣漪,速度越來
越急促,帶動整只怪物向後退開,沿著原路回去,最後消失於夜色之中。
  它認得我。而且它很怕我。
  我坐在殘磚斷瓦之間,想辦法平復緊張的情緒。我的心臟跳得有如打樁機一般劇烈,兩手
也不斷顫抖。就是在類似這種情況之下我才會希望自己會抽煙。終於恢復冷靜之後,我慢慢開
始打量四周。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因為這個年代裡所有的地標都已經消失,成為散落滿地
的垃圾跟廢墟。到處看起來都是同樣的景象。文明消失了,如今倫敦街道上只剩下怪物。我的
身體突然開始顫抖,只因為末日世界的氣溫十分寒冷。可惜我還有正事要辦,根本沒有時間休
息。我再度站起身來,摩搓麻痹的雙手,然後開啟天賦。附近可看的東西不多,因為隱藏在現
實之下的隱形生物此刻都已經死絕。不過我一開始強化天賦,立刻就找出了敵人巢穴的所在位
置。他們的生命之光有如風中殘燭一樣黯淡,然而在如此深沉的夜色之中依然好似燈塔般耀眼
。我收回天賦,往敵人巢穴的方向前進。他們離這裡沒有多遠。
  我儘量不去招惹那些怪物;或許他們也在儘量和我保持距離。不管怎樣,總之我一路順暢
地來到敵人巢穴之前,完全沒有碰到麻煩。這裡和我印象中一模一樣,是一棟看起來跟附近其
它廢棄建築沒什麼不同的獨棟公寓。窗戶的玻璃全碎,沒有透露出任何光線,但是我可以感覺
到其中藏有光線跟生命,隔絕於外界怪物的感知之外。我緩緩接近,步步為營,微微開啟天賦
找出屋外設下的防禦系統及魔法陷阱。大部分的防禦系統都是「別看這邊,這裡什麼都沒有,
快點離開」的那種,不過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所有防禦系統都是專為非人的能量生命而設,
就算我大搖大擺地長驅直入也不會觸發任何警報。或許他們已經沒有理由去防禦人類入侵了;
也可能他們隨時需要能夠立刻回到屋中。這棟房子就連大門都沒鎖。
  我打開大門,輕輕走進昏暗模糊的破爛房屋裡。我的雙眼已經習慣世界末日的黑暗,但是
這棟房子內部的光線竟然還能夠更暗。為了辨明方向,我始終將手指保持在牆壁上,而牆上的
泥灰則一路在我的碰觸之下化為塵土。我豎起耳朵用心傾聽,最後終於聽見面前走廊的盡頭傳
來細微的聲響。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一扇密門前。密門同樣沒鎖。我側著身體穿過密門,終於在
黑暗之中看見了光線,真正的光線。我停下腳步,讓眼睛適應眼前的光芒。我眼前的牆上還有
另外一扇門,暗黃色的光線就是從門縫之中隱隱傳來的。那道光線看來十分溫暖宜人,透露出
些許生命的氣息。我來到門前,發現門縫虛掩,於是慢慢推開幾吋,偷偷向內看去。我的敵人
們統統都在門後的房間裡,就和我過去利用天賦所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房中有一個火堆,火堆上插著一根鐵條,鐵條上插著幾塊看不出是什麼動物的肉。所有人
都蹲在火堆旁邊,神情專注地瞪著烤肉,完全沒人注意到我的到來。如此熟悉的名字,如此熟
悉的面孔:潔西卡‧莎羅、賴瑞‧亞布黎安、影像伯爵、皮囊之王、安妮‧阿貝托爾。每一個
在我那個年代都是實力強大的強者,可惜如今的模樣都十分狼狽。他們相依相偎,為了感受同
伴的慰藉,也為了在寒冷的環境中找尋一絲暖意。他們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營養不良的臉頰
上深深刻畫著絕望與恐懼的神情。
  潔西卡‧莎羅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恐怖的不信之徒。她的外表看來十分纖弱,盡可能
地坐在火堆旁,手中抱著一隻殘破的泰迪熊,緊緊地靠在扁平的胸前,她身上那破爛的皮夾克
和皮褲,看起來跟蘇西常穿的那套很像。
  坐在她身邊的是賴瑞‧亞布黎安,著名的死亡偵探。他遭到自己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殺害
,後來又被當作僵屍召喚回人間。儘管根本沒有繼續存活的意願,但他還是必須活下去,因為
他沒辦法再度死亡。他昂貴的西裝如今殘破不堪,露出其下蒼白噁心的死人皮膚。跟其他人不
一樣的地方在於他臉上沒有絲毫疲憊神色,也沒有任何喪家之犬的感覺。他只是看起來很憤怒
罷了。
  影像伯爵的狀況糟透了。他身上除了幾條皮帶之外沒有穿著任何衣物;皮膚又松又皺,到
處都是天使戰爭過後留下的縫補痕跡,若不是靠著幾根大型的黑色釘書針固定,他的身體只怕
早就散了。皺皺的皮膚上佈滿矽膠結點與魔法線路,這些都是很久以前靠著死靈科技焊入體內
,藉以強化他的二進位魔法的輔助設計。他脆弱不堪的身體周遭依然閃耀著電漿光芒,腦袋上
間歇浮現的光圈在他扭曲的臉上打出不健康的光線。皮囊之王如今已經變成一個普通人,所有
駭人的魅力統統消失。在我的年代裡,他隨便一個眼神就能殺人,但是此時此地,他什麼也不
是。他只是一堆皮膚跟骨頭的集合,目光渙散,全然失焦,身穿一件補滿補丁的皮草外套,脖
子上用銀鏈子掛著許多強大法器。他不停搖晃著身體,似乎迷失在從前的記憶裡。因為對如今
的他來說,記憶就是僅有的一切。
  最後一個是安妮‧阿貝托爾,一個極具誘惑魅力的殺手、秘密情報員與謀略家,在我們的
年代裡被十幾個國家所通緝。她身穿一襲酒紅色的晚禮服,露出肩胛骨之間所紋的神秘符咒。
一直以來不斷有人為了很充足的理由意圖置她於死地,但是她始終都是一個很難殺死的女人。
她身高六呎二吋,渾身上下依然都是肌肉,臉上也還保有一些當年的魅力,只不過整體的氣勢
已經大不如前,再也不是從前的她了。
  我很有禮貌地咳了一聲,對眾人宣告我的到來。他們全部立刻轉身站起,擺出戰鬥架勢,
不過在看到我的時候統統嚇得瞠目結舌,沒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皮囊之王大叫一聲,害怕得
有如受傷的孩子,躲到牆角不住發抖。影像伯爵滿臉怒容,全新的能量爆體而出,仿佛身上所
有死靈科技都活了過來一樣。
  「不要亂來!」我立刻說道。「我有備而來,身上佈滿強大的防禦法術。任何足以突破我
的防禦法術的力量都一定會引來外面那些怪物的注意。我想我們都不希望看到那種事情發生,
是不是?」
  安妮‧阿貝托爾兩手各自抽出一把發光的匕首,神情十分困惑。在一陣緊張的對立之後,
賴瑞‧亞布黎安向前跨出一步,伸出雙手分別放在安妮跟影像伯爵的手上。他們兩人不情不願
地點了點頭,然後向後退開。賴瑞‧亞布黎安冷冷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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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8:55 |只看該作者
  「我沒看見什麼防禦魔法…」
  我微笑:「你當然看不見,我的法術是極品。」
  其實我在吹牛,只是他們無法證明。他們不敢冒險暴露自己的行蹤。
  「約翰‧泰勒。」賴瑞緩緩說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找到方法從墳墓裡爬回
來嗎?」
  「時光旅行。」我道。「對我而言,莉莉絲的事件才剛剛發生而已。『大戰』尚未開打,
我是來這裡尋找答案及建議的。」
  「讓我殺了他。」影像伯爵道。「他非死不可。他必須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沒錯。」賴瑞道。「但是不是現在,也不是在這裡。」
  在安妮的安撫之下,影像伯爵終於在火堆旁坐下。皮囊之王依然躲在牆角發抖,臉上流滿
淚水,腳下灘滿尿液。看到他那個樣子,我的心裡十分難受。我從來不曾喜歡過他,但是我卻
一直很尊敬他。安妮‧阿貝托爾和潔西卡‧莎羅分別站在賴瑞‧亞布黎安的兩旁。他們看我的
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鬼魂,一個恐怖的幽靈,一股源自他們惡夢之中的遠古邪惡。或許,我真的
是。
  「我哥哥湯米與你並肩作戰。」賴瑞終於開口道。「在對抗莉莉絲的『大戰』裡。他信任
你,即使他完全沒有信任你的理由。然而當他們擊倒他的時候,你卻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他死
去,什麼忙也沒幫。」
  我無助地攤開雙手。「你指控的都是一些我還沒犯下的罪行,或許我永遠都不會做那些事
…這就是我來此的原因。我需要你們告訴我該如何防止這一切發生。」他們默默地看著我,顯
然不相信我的話。我向前跨出一步。在跟敵人打交道的時候,信心就是決定一切的關鍵,至少
要表現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才行。我比了比火堆上的烤肉串,它散發出一股非常難聞的氣息
。「你們似乎正在準備晚餐。我可以一起吃嗎?人胃口最好的時候就是在世界末日之下掙扎求
生的時候了。晚餐吃什麼?」
  賴瑞哼了一聲,說道:「這是…某只莉莉絲的後代。這些日子裡,除了人類的屍體之外,
我們只剩下這些東西可以吃了。大戰中遺留下來不少人類的屍體,不過我們還沒有退化到必須
吃人的地步。暫時還沒。喔,沒錯,人們的屍體依然躺在路邊,即使大戰已經結束數十年也沒
有腐爛。你知道,如今屍體已經不會腐爛了,不過建築物依然會倒塌。你跟你媽對抗的最後那
段日子裡,各式各樣奇怪的能量統統出爐,導致後來所有自然的法則統統…不管用了。如今自
然界有了全新的法則。有時候我們可以好幾個禮拜都不感到饑餓。我們不睡覺,因為在這個年
代裡,惡夢會征服我們的心智,控制我們的肉體。」
  「現在要計算時間都很困難了。」潔西卡的聲音像是個嚇壞了的小朋友。「你看,我們根
本沒有用以衡量時間的依據。現在沒有白晝,只有永無止盡的夜晚,所有手錶都失去作用了,
即使完全沒壞的也一樣。或許你跟莉莉絲在大戰的時候已經連時間都一併毀了…」她像只小鳥
一般側過頭去,但是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的臉。「你怎麼知道要來這裡找我們?」
  「靠我的天賦。」我說。「以及一位天使的幫助。」
  她的嘴唇微微抽動。「你總是跟一些上流人士交往,約翰。」
  「我們已被天堂跟地獄遺棄。」安妮‧阿貝托爾尖銳地說道。「已經沒有東西值得奮鬥了
。你知道我們是誰嗎?為什麼要聚集在一起?為什麼我們身處如此糟糕的世界裡依然不屈不撓
,不肯放棄?」
  「我知道。」我感到一陣口乾舌燥。「你們就是我的敵人。打從我出生開始就一直派人穿
梭時空追殺我,要在我…毀滅夜城之前先把我除掉。」
  「還有毀滅世界。」賴瑞語調平淡地道。「別以為只有倫敦,整個世界都已經變成這個樣
子。」
  「我們別無選擇。」潔西卡道。「這並非…」
  「喔,夠了!」我說。「別跟我說這並非私人恩怨!你們跟你們的痛苦使者已經追我一輩
子了!我從來不知道什麼叫作安全感,因為我從來不敢肯定你們的殺手會在何時憑空出現,為
了除掉我而殺害所有擋路的人!我的一生都因為你們而變成活生生的地獄!」
  「整個世界都因為你而成為活生生的地獄。」影像伯爵道。「我們會這麼做還不是為了要
阻止你。」
  「我根本什麼都還沒做!」
  「但是你會做,約翰。」潔西卡道。「你會的。」
  我強迫自己控制情緒,畢竟我是來尋求他們幫助的。有一個問題我還沒問。一個我必須知
道答案的問題。
  「蘇西呢?」我問。「霰彈蘇西在哪裡?」
  賴瑞似乎有點驚訝。「你以為會在這裡見到她?」
  「她跑回來殺我。」我說。這話令我心痛,但是我還是強迫自己說出口。「她說她是跟你
們一夥的。我就是因此而穿梭時空來到這裡。我要知道更多。未來並非既定,一切絕非無法改
變。告訴我你們所知的一切。告訴我只有你們才知道的事情。」
  「她自願讓我們改造成殺手。」賴瑞道。「你知道她是自願變成…那個樣子的吧?」
  「是。」我說。「她有說。我們之間向來沒有秘密。」
  潔西卡緊緊擁抱泰迪熊,下巴靠在破爛的熊頭上。「她沒有回來。我們假設她死在你手上
,就和其他的殺手一樣。她後來怎麼了,約翰?」
  「梅林折斷了她的手臂。」我冷冷地說。「裝上真名之槍的那只手。接著她就消失了。當
時她還活著。我本來希望她…會回到這裡來。」
  「沒有。」安妮道。「我們沒見到她。我們必須假設她已經死了。這條命還是算在你頭上
,莉莉絲之子。」
  「他喪盡天良。」影像伯爵道。「他不是人。至少不完全是。他怎麼會有人類的情感?」
  「我能夠穿越你們的防禦系統,還不算是人嗎?」我說。
  「那我們得要強化防禦系統。」賴瑞說。
  我看向潔西卡。「看來你的泰迪還在。」
  「沒錯。」她說。「是你幫我找回來的。我還記得。他幫我帶回生命以及理智。」
  「很高興能幫得上忙。」我說。
  她緩緩搖頭。「我希望你沒幫。如果我沒有恢復正常,這個世界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難熬。
真希望我還是個瘋子。」
  「啊,真是的。」我道。「好心沒好報。」
  「在夜城更是如此。」她道。
  我們相視一笑,分享一個隻屬於我們之間的默契。
  「那麼…」我說著看了看四周。「這就是世界末日,一切都是我的錯。告訴我為什麼,究
竟出了什麼事?」
  「戰端都是因你而起。」賴瑞‧亞布黎安道。「因為你在離開五年之後再度回到夜城。你
不應該回來的。我們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你趕出夜城——我們身居幕後,誘使不知底細的人們
幫我們做事。這樣做當真花費了我們很大的心力,但是既然所有暗殺你的行動都失敗了…我們
只好嘗試其它手段。你應該會受不了打擊而逃往倫敦,逃往正常世界,永遠不再回來。至少
我們都以為計畫成功了。但是這個未來卻一點也沒有改變。在安妮調查之後,我們才看見你終
將回歸的景象。於是我們將假裝房子的怪物引誘到布萊斯頓街,安排了那場陷阱。如果你一定
會回到夜城,也必須是在我們的安排下回來。」
  「但是如果不是因為那棟房子,我根本就不會回來。」我說。
  「或許…」潔西卡道。「玩弄時間本來就是難以掌控的事情。有時候我認為諷刺就是整個
宇宙運轉的基礎。由於我們干涉了時間,所以才種下了人類滅亡的種子。這不會讓你很想破口
大?嗎?」
  「你回來之後,一切就已經開始走向無可避免的道路。」安妮‧阿貝托爾說。「只因為你
堅持追查你母親的身分,儘管所有人都警告你不可以這麼做。你的行為造成連鎖反應,最後導
致你們之間的『大戰』。你們像是兩條搶奪骨頭的狗一樣爭奪夜城,因為你們都不能允許夜城
落入對方的掌握。你們施展一個接著一個的強大法術,吸幹了整個世界的生命氣息,只為了打
這場寶貴的大戰。」
  「你一再犧牲自己人的性命。」賴瑞說。「不斷把他們送去當炮灰。對你們兩個而言,除
了贏得大戰,什麼事情都不重要。於是大戰就這麼一直打下去,直到你們的手下死光,最後只
剩下你們母子兩個面對面對決為止。」
  「你們同歸於盡。」影像伯爵道,目光依然沒有離開火堆。「死在真名之槍的槍口下。但
是那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傷害已經造成,再也無法挽回。」
  「所以我們才找回真名之槍,裝在蘇西身上。」潔西卡說。「雖然我們找槍時付出了慘痛
的代價,但是為了得到這把足以毀滅你的武器,再大的犧牲都是值得的。在我們安裝真名之槍
的時候,她痛得驚聲尖叫,但卻始終沒有絲毫退縮。可憐的蘇西,勇敢的蘇西。」
  接著我們全都猛然轉頭,一聲不出,等待著外面的超大怪物緩緩路過。我們直挺挺地站著
,用心傾聽,就連縮在角落的皮囊之王也不敢繼續顫抖。怪物每跨出一步,整棟房子就震動一
下。腳步聲逐漸遠離,終於消失在夜色之中。在緊繃的情緒慢慢鬆懈下來之後,我終於瞭解我
的敵人們為什麼都像是快垮掉了。生活在這種恐懼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被殺害…說真
的,這跟他們帶給我的不安生活也沒多大的不同。只可惜我心裡完全沒有感受到復仇或滿足的
快感,因為沒有人應該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下。
  「如今殘存的人類…」潔西卡道。「就只剩下我們這種小團體。我們像是躲在洞裡不敢出
門的老鼠一樣自大戰之中存活下來,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依然在躲藏,想盡一切辦法只為了生
存下去,期待著…奇跡發生。然而我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聽到來自其它人的消息了。我們試
過主動聯絡,但是卻沒有任何回音。所以或許…除了我們之外,所有人類都已經死絕了。我們
是人類僅存的希望,而你的死亡就是我們唯一的契機。」
  「誰能想到人類的最後希望竟然是掌握在我們這種人手上?」角落中傳來皮囊之王悲傷的
聲音。
  我們全都轉過頭去聽他說話,但是他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他依然不肯面對我,不過至少
已經停止哭泣。
  「如今外面唯一的活物就是莉莉絲的子嗣所退化成的怪物。」賴瑞‧亞布黎安說道。「體
型巨大,外形醜陋,完全沒有理智可言。他們在廢墟中游走,殺光遇上的所有生命,就連自己
人也不放過。有時候我懷疑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大戰已經結束了。他們撐不久的。你跟你媽在大
戰中釋放出來的能量依然作用於夜色之中,改變著一切,扭曲著一切。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死
光…我們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到時候整個世界就會被僅存的昆蟲統治了。」
  「但是我來了。」我堅定地說道。「也跟你們談過了。一切都會不同的。」
  「會嗎?」潔西卡問。
  「會。」我說。「我必須如此相信。你們也必須相信我。因為這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人類
唯一的希望。使用你們的力量將我送回過去,回到我來時的年代。我跟你們保證一定會找出一
個不必全面火拼就能夠阻止莉莉絲的辦法。我絕不會掀起任何足以導致世界末日的『大戰』。」
  「你期待我們信任你?」影像伯爵說。「相信一個毀滅世界的魔頭?」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賴瑞問。「為什麼要信任你,約翰‧泰勒,莉莉絲之子?」
  「因為你哥哥湯米信任我。」我說。「即使在他完全沒有理由信任我的時候。」
  影像伯爵突然起身,直視我的目光。「我們可以殺了你。」他道。「如今你終於落入我們
手中了。我們可以殺了你,即使這表示我們全都會死。只要目睹你的死亡,或許一切都值得了
,或許到那時候,我們統統可以享受寧靜的安息。」
  「你想要復仇還是阻止大戰?」我問。「如果我在此時此刻死去,還有誰有辦法阻止莉莉
絲?你們一定知道她計畫以一己的意念重塑夜城,殺光任何擋路的人,弱化人性的意志,讓所
有人類臣服在她的腳下。我寧願死也不願過那種日子。我是唯一能夠阻止莉莉絲、阻止世界毀
滅的人。如果我能想出辦法在不掀起大戰的情況下擊敗她…這在你心裡總該比復仇還要重要,
是不是?」
  他們討論了十分鐘之後,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幫我。安妮‧阿貝托爾劃開手上一條血
管,用自己的血液在地板上畫下一道五星結界,其它人則齊心合力凝聚起僅存的力量。潔西卡
‧莎羅用泰迪熊作為定位定時的媒介;影像伯爵來回揮舞雙手,在空氣中留下閃爍的能量痕跡
,編織複雜的理論及二進位魔法,皮膚上的線路綻放死靈科技的電光。皮囊之王昂然而立,發
揮與生俱來的天賦,不斷放送古老強大的魔力。賴瑞‧亞布黎安將一切吸入體內,利用自己不
死的屍體導引眾人的力量,吸收掉所有負面效果,讓其它人可以專心開啟儀式。
  安妮‧阿貝托爾伸出血淋淋的手臂比個手勢,我立刻依照指示踏入五星結界。她畫出最後
的符號封閉結界,傳送儀式當即啟動。結界週邊的紅色線條綻放出能量的光芒,其外的世界逐
漸虛幻模糊。
  這時皮囊之王兩眼圓睜地抬起頭來。「他們來了!」他大叫道。「他們跟蹤泰勒,突破我
們的防禦。我們只顧著泰勒,完全沒去注意外界的動靜!他們來了!」
  怪物同時自四面八方破牆而入。到處都是巨大恐怖的形體,有著饑渴的眼睛與血盆大口。
尖銳的利爪撕裂磚牆,擊破水泥;天花板也被某種堅硬黑暗的東西捅出一個大洞。地板向上噴
起,裂成無數碎片,有如一顆巨大的眼珠自冥界深淵浮出地面。我的敵人們完全無視怪物的存
在,專心一意地施展穿梭時空的傳送儀式。一條荊棘滿布的觸角自天花板上襲來,緊緊纏上影
像伯爵的身體。他鮮血狂噴,肋骨盡碎,但卻依然咬緊牙關念出最後幾個咒語。一根骨頭刺穿
安妮‧阿貝托爾的身體,將她開膛破肚,但是她始終屹立不搖,至死也不肯倒下。
  我消失了,墜入時間之中,沒有看見他們的下場。怪物真的是跟蹤我而找出他們的藏身處
嗎?難道最後他們終究還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死無葬身之地嗎?
  不。我還有機會拯救他們,拯救所有人。我會找到方法的,找東西本來就是我的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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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0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到現代之後,我發現自己身陷火海,周遭充滿人們慘叫與大樓崩塌的聲響,街上到處都
是翻覆的車輛、垃圾殘骸,和一具一具的屍體。一家店面在無聲的爆炸中毀滅,玻璃碎片有如
炮彈一般濺滿空中。我雙手抱頭,掩面蹲下,迅速觀察一遍四周的形勢。到處都有瘋狂的暴民
使用魔法與武器以及任何可以用來打人的東西殘暴械鬥。四面八方都有漫天火柱,淹沒了僅存
的幾棟依然挺立的大樓。空氣中彌漫著濃煙,帶來焦肉以及血腥的氣味。如今的夜城已經全面
淪為戰區。
  印象中我從來不曾見過夜城的街道上完全沒有交通工具穿梭的樣子。燃燒的廢墟、撞爛的
車輛,以及疊在一起的交通工具。有些車輛裡面還有屍體,有些車輛本身就在淌血。一道閃電
落在數步之外的人行道上,打碎了幾塊地板。我立刻在附近尋求掩蔽,急急忙忙沖到一台翻覆
的救護車旁蹲下,背部緊貼著染滿鮮血的車身。我隱約可以聽見救護車死前的呻吟,心裡的一
角感受到附身在車中的靈魂正緩緩消逝。我一直很乖…一直都很乖…我好害怕…救護車咳嗽一
聲,然後就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探頭看了看,四周的暴動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我重重歎了口氣。有時候只要一個不注意,整個世界都有可能瞬間變成地獄。看來莉莉絲
沒等我就率先掀起「大戰」了。我環顧四周,試圖在濃煙和四下亂跑的暴民中找出任何可供辨
識的地標。過了一會兒,我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上城區,俱樂部之地——或者說是俱樂部之地的
殘骸——的中心。這一區有一半的建築已經化為灰燼,街尾還有一道火焰風暴持續燃燒,其中
有幾棟建築物淹沒在不論溫度或是亮度都高出正常火焰許多的超級大火之中。濃煙中有不少黑
影來來去去,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人類。許多長有翅膀的生物在天上盤旋,拍擊著巨大的甲翼
,不過統統都不是天使。
  還是有人試圖幫忙。俱樂部的員工們拿著多年沒有測試過的滅火器到處滅火。魔法火花在
骯髒的空氣中亂竄,水元素自下水道中狂噴而出,試圖澆熄附近建築物上的火頭。一群基督教
突擊隊員對著一根消防栓念誦聖咒,然後拿著噴出高壓聖水的水管去對付魔法火焰。石魔像沖
入烈焰沖天的建築之中,撞毀房屋的地基,以坍塌的建材來壓熄火焰。有些魔像及時逃離自己
撞塌的廢墟,有些則再也沒有出來。原先聳立此地的著名夜店全部消失,只剩下一堆焦黑的炭
渣與煤灰。
  一群手持刀斧的裸體男女大搖大擺地湧入街道,所有人身上都沾滿了靛青與血漬。他們攻
擊路過的每一個人,砍下頭顱插在竹竿上,三不五時地對他們的神祉盧烏以及毀滅的榮耀禱告
。臉上都是瘋狂愉悅的眼神與齜牙咧嘴的笑容。儘管如此,他們之中還是有不少人戴著手
錶,這表示他們根本只是假裝失去理智而已。好吧,我想,總要有個起頭的地方。
  我自死去的救護車後方站起,對著暴民迎面走去。他們一看到我立刻停下腳步,差點沒有
撞成三團。看來這幫傢伙已經很久沒有遇上一看見他們沒有立刻轉身就跑的人了。帶頭的狠狠
瞪了找一眼,開始吼叫一些跟瀆神有關的髒話。我不慌不忙地迎向前去,對準他的睪丸就是一
腳。這一腳凝聚了我心中的憤怒及不快,當場將對方踢得離地而起。只見他雙眼圓睜摔回地面
,張開大嘴卻叫不出任何聲音。看來他必須忙一陣子才能恢復正常呼吸了。我將注意力轉移到
其它暴民身上。他們看看倒在地上的大哥,有些人當即露出撤退的打算。
  「我是約翰‧泰勒。」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大聲說道。站在前排的暴民一聽,立刻倒
轉腳步向後擠去,不過後排的人不肯讓他們離開。在一片後退的腳步聲中,我揚起音量說道:
「不管你們剛剛在幹什麼,現在統統給我住手。我有事要交給你們去辦。一
  「要是我們不想幫你做事呢?」一個聲音自後排的暴民之中傳來。「你不可能給我們所有
人都來一腳。」
  「不錯。」另外一個聲音說道。「我們可以解決他!他只有一個人!」
  我忍不住笑了。我就愛聽別人說這種話。「你們或許聽說過我的一個小把戲。」我道。「
隔空取子彈的把戲。」
  部分暴民開始挺起胸膛,舞動手中的大刀跟斧頭。
  「槍?」一個如果有穿衣服一定很美的女人說道。「我們不需要什麼爛槍!」
  我臉上的笑容擴大。「同樣的把戲也有不同的應用方式。」我道。
  我手指一彈,他們牙齒之間所有的填充物立刻消失,包括牙套、齒冠、齒橋,以及填充膠
統統不翼而飛。有些人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神情,有些人伸出雙手捂住嘴巴,總之,突然之間
所有暴民似乎都恢復了理智,也願意聽我說話了。
  「如果再有人廢話…」我道。「我就會施展另外一種不同的應用方式。這一次將會跟各位
的內臟和水桶有很大的關係。」
  暴民之中登時響起一陣咬字不清的言語,向我保證他們都會乖乖地照著我的話去做,於是
我派他們去幫助那些努力救火的民眾。我看著他們投入救火的行列,然後就轉向街頭走去,小
心翼翼地避開突出的地板及裂縫。熱風撲面而來,濃煙之中夾雜許多骯髒的煤灰。一路上不斷
碰到大打出手的群眾,不過並沒有人跑來管我。我來到脫衣舞廳「不曾消失」前,在舞廳門口
停下腳步。女鬼全都待在門外,利用她們身上的迷霧去熄滅店裡冒出的火苗。門房站在一旁指
揮眾女鬼,儘管他的聲音中充滿疲憊,但是那音量依然足以蓋過周遭的喧囂。一看到我走來,
他立刻簡短地點了點頭。
  「重新裝潢,暫時歇業。」他斜嘴叫道。「我們還會開張的,請密切注意廣告。」
  「我上次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問他。
  「大禮一個禮拜前,先生。就在這一切災難發生之前。如果你並不打算幫忙,就請快點離
開吧。我跟小姐們還有事要忙。」
  我開啟天賦,在夜城的其它角落找到一個正在下大雨的地方,然後將大雨帶入需要大雨的
所在。大雨傾盆而下,有如洪水一般沖刷整條街道,淹沒所有火頭,洗盡空氣中的塵埃。人們
歡欣鼓舞地大叫,女鬼當街手舞足蹈,享受雨滴穿體而過的快感。我對門房眨了眨眼,然後繼
續向街頭走去。我不該如此公然地開啟天賦的。這樣一定會吸引莉莉絲的注意,讓她發現我回
來了。然而一來我不能袖手旁觀,二來我就是喜歡把事情鬧大。
  接下來,我需要知道過去這一個禮拜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因為我的敵人的時空傳送術顯
然不如想像中那麼精確。
  ******
  最後我終於找到我的目的地——夢幻角落,一家專門販賣魔鏡、水晶球、顯像池和其它比
較沒有名氣的遠距離監視魔法道具的小店。夢幻角落的業務範圍從普通征信到工業間諜無所不
包。門口的招牌明白表示「滿足所有偷窺欲望」。這家店位於一條時隱時現的小巷道中,完全
沒有受到最近發生的暴動影響。我來到店門之前,一張模糊的大臉立刻從木門上浮現。大臉以
空洞的眼珠瞪我,門上以信箱化成的嘴巴露出不屑的笑容。
  「滾開。」大臉以尖銳的聲音吼道。「我們關門了。就是說沒有開門的意思。晚點再來,
或是乾脆別來。看我在不在乎。」
  我一向不把自大的幻象看在眼裡。「把門打開。」我道。「我是約翰‧泰勒。」
  「真是為你感到高興。那件外套看來不賴。我們還是沒有營業。就算有營業,你也負擔不
起我們的消費。」
  「讓我進去。」我心平氣和地道。「不然我就對著信箱尿尿。」
  大臉眉頭一皺,淒涼地哼了一聲。「沒錯,果然是約翰‧泰勒的語氣。我討厭這個工作。
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幻象的時候,就根本不會有人把你當作一回事。」
  大臉沉回門中,一點一滴地消失,接著店門緩緩在我面前開啟。我一踏入店中,店門立刻
重重關上。隱形的鈴鐺響起聲音,通知店主有客上門。在經歷剛剛那種混亂的街景之後,店內
的景象當真寧靜和諧,就連空氣聞起來都有檀香跟蜜蠟的甜味。入門的接待廳有點空曠,除了
幾張舒適的椅子和一張埋在過期雜誌下的咖啡桌外,沒有其它陳設。店主急急忙忙出來招呼。
他是個形容猥瑣,衣著品味極差,臉上帶有虛假笑容的胖子。眼看他摩拳擦掌的模樣,我立刻
將雙手插入口袋,以免他想和我握手,因為一看就知道這傢伙手汗流不停。他給人的感覺就是
會跟顧客保證可以免費嘗鮮的那種人。
  「泰勒先生,泰勒先生,你的大駕光臨真是令小店蓬蓽生輝!很抱歉我們沒有直接讓你進
來,泰勒先生,因為外面實在是亂得可以!絕對混亂,喔,我說得沒錯!小心駛得萬年船…那
些笨蛋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這樣搞下去房地產會低迷好多年的呀!」
  「我需要使用幾樣你的道具。」我直接切入主題,拒絕參與任何無用的談話。「我需要知
道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這個嘛,我不知道耶,泰勒先生…你並不算是信用良好的老主顧,在現在這種情況下…」
  「算在渥克的帳上。」我說。
  店主人眼睛一亮。「喔,渥克先生!是的,是的,他是我最重要的客戶之一。你真的有他
的…喔,你當然有!當然囉!沒人膽敢打著渥克先生的旗號招搖撞騙的,是不是?我會全部算
到他的帳上…」
  他急急忙忙地向內走去,我跟在他身後穿越一扇很不起眼的門,走進一間擺滿鏡子的大廳
。所有的鏡子都掛在兩邊的牆上,不過看不出任何明顯的支撐。這些鏡子有長有短、有方有圓
、有銀框有金邊,一個接著一個在我眼前開啟,為我展現最近發生過的重大事件。
  我看見莉莉絲沖出諸神之街,身後跟著她的眾多怪物後代以及瘋狂信徒。我看著她命令手
下屠殺所有不願意對她宣誓效忠的生命,我聽見她下令摧毀所有路過的建築。「燒垮它們。」
她說,「我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強迫自己注視鏡中的血腥屠殺,遠古的建築一棟棟倒下,無
情的火焰沖入夜空,死亡與毀滅不斷上演。路邊的屍體就在人們逃命的?喊聲中越堆越高。
  我看見渥克在陌生人酒館之中竭盡所能地組織反抗勢力。藉由梅林‧撒旦斯邦的魔法庇佑
,他暫時不會被莉莉絲發現。在諸神之街受的傷已經治好了,但是他臉上卻依然因為壓力與疲
倦而憔悴不堪,雙眼下浮現很黑的眼圈。打從我們認識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缺乏
自信的神情。我眼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聯絡當權者,想要跟往常一樣調動部隊前來支援,
但卻始終徒勞無功。他得要靠自己了。
  我命令面前的魔鏡找出一個特定的時間跟地點:我要知道我回來的前一天渥克做了些什麼
事。魔鏡重新凝聚焦點,依照我的要求呈現影像。
  渥克坐在一張靠著吧台末端的桌旁,專心研究著許多信差帶來的眾多報告。這些信差都已
經精疲力竭,唯一驅使他們繼續傳遞訊息的只有榮譽、責任,以及渥克的藥丸。渥克的神色憔
悴至極,但卻依然一面看著報告,一面以冷靜的口吻下達命令。每個手下接到命令之後都二話
不說地奔回夜色之中,為了夜城的存亡努力奮鬥。
  酒館看起來像是遭受圍攻的避難所,燈光昏暗,擁擠不堪,桌面跟地板上統統擠滿了人。
人們抱著飲料、擁著傷口,爭取時間休養元氣。有個醫者在角落中成立一座臨時診所,以簡陋
的魔法處理傷患,讓重傷之人可以重新站起,再度回到崗位上。地板上濺滿了鮮血以及其它體
液,隨時都有人們來來去去,大家的臉上都帶有一種筋疲力竭的失敗神情。有些人在拼湊的床
墊上淺眠,儘管在睡夢之中依然不時發出淒慘的嘶嚎。
  一支隱形的樂團正在演奏一首龐克經典「他拿電鋸上我,感覺有如接吻」。這可不是什麼
好事,因為艾力克斯只有在心情最糟的情況下才會播放龐克音樂,任何聰明人只要聽見他放這
種音樂就會立刻整理口袋中的零錢,並且不碰任何吧台點心。此刻艾力克斯就跟往常一樣站在
吧台後方,一邊調著莫洛托夫雞尾酒,一邊大聲抱怨要浪費上好的葡萄酒來調這種汽油彈。他
在每瓶雞尾酒裡面都加了幾滴聖水以增強威力;艾力克斯只要認真起來就會展現一種十分獨特
的詭異幽默。
  貝蒂跟露西‧柯爾特倫站在酒館中央,全身肌肉鼓脹,手中各拿了一根刻滿符文的黑刺李
木棒。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傻子為了討好莉莉絲而試圖突破梅林的防護,盲目地傳送進入陌生
人酒館。每當有這種人出現的時候,露西和貝蒂‧柯爾特倫就會以極端手段將對方亂棒打死。
我不知道她們是如何處理那些屍體的,不過我根本也不想知道。
  渥克站起身,緩緩伸了個痛苦的懶腰,滿臉倦容地靠上吧台。艾力克斯用力哼了一聲。
  「又休息了,尊貴的閣下?要在香檳裡多加點苯甲胺嗎,沒有信仰的大人?」
  「還不用,謝謝你,艾力克斯。梅林還沒有現身的徵兆?」
  艾力克斯聳聳肩。「我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不過我絕不懷疑他一直都在關注一切。要嘛他
就是在等待機會,不然就是想要暫避其鋒。相信我,等到他真的出手干涉之時,你一定會希望
他置身事外比較好。梅林通常偏好以毀滅一切的手段來解決事情。」
  「我對他越來越有好感了。」渥克說。艾力克斯再度大哼一聲。
  ******
  霰彈蘇西站在酒館外面的巷子底端擔任守衛。一群莉莉絲的瘋狂信徒沖入巷中,對著蘇西
一擁而上。蘇西拿出大槍、手榴彈以及燒夷彈招呼對方。爆炸四起,閃光大作,屍體漫天飛灑
,手榴彈的碎片有如鐮刀一般截斷了對方的攻勢。蘇西一下又一下地扣下扳機,在不斷擁來的
信徒身上炸出血淋淋的大洞。屍體越堆越高,成為蘇西閃避攻擊的掩體。瘋狂信徒必須扯開前
方的屍體才能繼續攻擊蘇西。
  巷子太窄,一次只能擠進十幾個人,不過沒有人能在死前碰到蘇西。她不斷開槍,不斷從
掛在胸前的彈帶中填充彈藥。當槍管終於熱到無法徒手握持時,她又戴上皮手套繼續開槍,直
到所有彈藥統統用盡為止。巷子兩邊的牆上濺滿鮮血及內臟,地上沒死的傷者不停發出慘叫,
不過激戰的雙方根本不去理會他們。莉莉絲的信徒一再進逼,但是霰彈蘇西始終堅守崗位,絲
毫沒有退卻的跡象。
  她看准最多人的地方投出最後一顆燒夷彈。只見一陣火光沖天而起,許多男女當場沐浴在
火焰之中。他們四下亂竄,火勢登時蔓延開來,蘇西則趁著空檔拔出一把從時間裂縫中得來的
殖民地陸戰隊自動導向精靈槍。她扣下精靈槍的扳機,自動導向子彈立刻以一分鐘一千發的速
率對準暴民疾射而出,將巷道中的血腥屠殺提升到另外一個全新的境界。前排的暴民在轉眼之
間化為碎片,屍體的數量激增,越堆越高,當場封閉了整個巷口。到了這個地步,莉莉絲的信
徒只好退到一旁研究接下來的行動。蘇西歪嘴一笑,點起一根特大號的黑雪茄。最後莉莉絲的
信徒終於認定莉莉絲比死亡還要可怕,於是派出信差回去請求增援,剩下的人則開始清理擋路
的屍體,然後繼續前進。
  他們不斷擁上,蘇西就不斷地殺。雖然明知自己沒有勝算,蘇西臉上依然帶著愉快的笑容
。我想我從來不曾見她如此快樂過。
  儘管不太情願,我還是轉向另外一面魔鏡。一來是因為剛剛那面鏡子的魔力已經耗得差不
多了,二來也是因為我必須看看渥克手下其它人馬又做了些什麼事。首先魔鏡為我顯現了死亡
男孩的景象。只見他大搖大擺地走在一條半毀的街道上,紫色的大衣在強風中翻動,黑色的軟
帽緊緊地貼在卷髮上。一群全副武裝的暴民朝他擁上。死亡男孩大聲嘲笑他們,甚至沒有加快
白己的步伐。他聞了聞別在領口的黑色康乃馨,拋開一把奧比女巫特製的強力藥丸,喝幹了最
後一口威士卡,然後順手將瓶子丟到路邊,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種恐怖的熱情。
  「來吧,你們這群渾蛋!讓我見識見識你們的厲害!用盡全力攻擊我呀!我頂得住!」
  暴民有如一根巨大的榔頭一般撞上他的身體。他們用匕首、木棍以及碎玻璃圍毆死亡男孩
,但是死亡男孩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接著暴民有如巨浪擊中礁岩一般向旁散開,登時亂了
陣腳。死亡男孩舉起強壯的手臂,揮出慘白的拳頭擊退身邊的敵人。他的動作飛快,肉眼難察
,任何人只要中了他一拳一腳就會立刻摔倒在地,怎麼樣也爬不起來。
  暴民對他拳打腳踢,用手邊所有武器無情招呼,試圖靠著數量的優勢擊敗死亡男孩,不過
他始終屹立不搖。他死去的身體承受無數打擊,但是他卻完全不會感到疼痛。他勇往直前,對
準暴民的中心沖去,臉上的神情有如參加一場盛大的晚宴一般,一邊發出愉快的笑聲,一邊徒
手碎人頭骨,插人心臟,將敵人的四肢自身體上硬生生地扯下。他早就已經死了,他的力量已
經超越人類血肉的限制。那張臉上染滿鮮血,不過都是別人的血。
  最後暴民決定不去理他,從兩旁沖過他的身邊,另行尋找比較好搞的獵物。他只有一個人
,沒辦法阻止暴民前進。死亡男孩怒火中燒,在暴民身後大吼大叫,抓起路過的人就扁。暴民
很快就學到要跟他保持距離,轉眼之間全部跑光,留他一個人待在原地。死亡男孩孤獨地站在
燃燒的街道上,身邊躺滿了屍體跟傷患。他向逃走的暴民叫囂,命令他們回頭再戰,但是沒有
一個暴民瘋狂到去聽他的話。死亡男孩聳了聳肩,拿出一條骯髒的手帕擦了擦臉,然後坐到附
近的屍體堆上,打開殘破的紫外套,檢視自己剛剛新添的傷痕。
  他發現了幾個全新的彈孔,不過暫時還不打算把子彈挖出來,因為他有收集致命傷口的嗜
好。他身上還多了許多切口平整的刀傷,但是沒有任何血跡;有幾個地方被人刺穿了,然而對
一個沒有痛覺的死人而言,這些傷口也不過是皮膚上的大洞,晚點用針線縫起來就好了。如果
趕時間的話,用強力膠黏一下也行。身體左半部有條又大又深的撕裂傷,暴露出體內好幾根肋
骨,肋骨上有明顯斷裂的痕跡。他哼了一聲,從外套口袋中拿出一團黑膠帶,沿著腹部纏了好
幾圈;這是在有機會妥善處理傷口之前應急用的處理方式。
  「感謝老天發明了強力膠帶,或許我該投資研發工業用釘書針…」他神態輕鬆地聳了聳肩
,咬斷一段膠帶,在手掌上攤平,然後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狗屎,我不能再掉手指了啦
…」
  他在屍體堆裡尋找自己的手指,接著突然抬起頭來。他的感覺或許十分遲鈍,但是本能卻
比活著的時候敏銳許多。他發現一個莉莉絲的子嗣正從街頭的方向朝他逼近。死亡男孩站起身
來,推開頭上的軟皮帽,仔細打量對方。
  來人是瘟疫大君,一個身穿破爛灰袍、外表十分瘦弱的男人。他的容貌憔悴,有如一顆包
著人皮的頭骨。空洞的雙眼和陰鬱的嘴角中不斷流出噁心的膿汁,手掌上長滿膿包,坐騎是一
匹人骨拼成的死亡神駒。瘟疫大君是瘟疫與疾病的溫床,所到之處人們立刻窒息流血,淒慘緩
慢地在數百種不同的瘟疫之中死去。此刻瘟疫大君騎著死亡神駒而來,絲毫不在意橫死路邊的
是敵人還是盟友。對他而言,能夠再度離開諸神之街地底的牢籠就夠了;只要能夠再度讓世界
淪陷在他的瘟疫之下就夠了。
  死亡男孩是唯一看到瘟疫大君出現還依然站在原地不肯退走的人,任何稍有理性的人早就
已經跑得不知去向了。瘟疫大君筆直對著死亡男孩前進,臉上散發出有如孩童一般的天真笑容
,死亡男孩則神色嚴肅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古老的神祗。瘟疫大君兩手一翻,傷寒、霍亂、脊髓
灰質炎、愛滋、伊波拉,以及青猴病等病毒破體而出,方圓一裡內的人當即全身扭曲,摔倒在
地。不過死亡男孩依然屹立不搖,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默默等待瘟疫大君接近。瘟疫
大君大怒,驅策死亡神駒向前急沖,對著路中間這個始終不肯讓步的傢伙噴灑出更強大的疾病
及瘟疫。最後他終於犯下致命的錯誤,進入了死亡男孩的攻擊範圍。死亡男孩出手如風,轉眼
之間已將瘟疫大君自馬背上揪下。瘟疫大君摔倒在地,發出一聲駭人的吼叫聲,然後胸口就讓
死亡男孩一腳踩下。這一腳踏碎了古老的骨頭,逼得瘟疫大君對準面前這個殘忍的傢伙釋放出
所有力量。
  所有人類史上曾經出現過,總數超過十萬種病毒在那一瞬間狂泄而出,但是卻沒有一種能
夠影響死亡男孩。病毒是用來對付活人用的,根本影響不到死人的身體。在無處宣洩的情況之
下,釋放病毒的魔法反撲,全部竄回瘟疫大君的體內。瘟疫大君發出最淒厲的慘叫聲,身體立
刻被同一時間襲體而來的病毒生吞活剝。如今他終於嘗到自己一輩子加諸於人的痛楚是什麼滋
味了。他的皮膚龜裂,冒出許多膿泡,最後有如泥漿一般離開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慢慢支離
破碎,所有內臟都在病毒的作用下溶為血水,骨頭裂成碎片,接著化成骨灰。到最後,古老神
祗瘟疫大君整具軀體就只剩下一顆畸形的頭骨。為了確保對方不會東山再起,死亡男孩補上最
後一腳,將頭骨整個踩碎。
  「身為死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神情嚴肅地說。「不過有時還是有些好處的。」
  我又換了一面鏡子,要求它顯現賴瑞‧亞布黎安的畫面。賴瑞是著名的死亡調查員,後現
代主義私家偵探。我聽說過不少他的事蹟,絕大部分都是令人十分不安的傳聞,不過除了在未
來的那次之外,我從來不曾跟他接觸過。如今他出現在我面前的鏡子裡,整個人跟未來的形象
完全不同,他看起來…比未來有活力多了。只見他大搖大擺地走在一條煙霧彌漫的街道上,身
穿一件有形有款的古奇西裝,搭配修長的雙手以及整齊的髮型,展現出一種英姿挺拔的氣勢。
他給人的印象就是那種總是搭乘頭等艙旅行,一點也不關心世俗之事的人。他是一具死而復生
的僵屍,不過我並不清楚他當初到底是怎麼變成僵屍的。
  一群獸頭人身的次級小神本來在追逐四散的人群,一看到賴瑞出現立刻圍上來擋住他的去
路,他們毛茸茸的嘴角跟尖銳的利爪之上不斷滴下鮮血。賴瑞‧亞布黎安在他們圍過來的瞬間
突然消失不見,一眨眼就融入空氣中。我不曾聽說他有這種能力,顯然那群小神也沒有。他們
氣急跺腳,東張西望,試圖找出賴瑞的身影。他們不喜歡被獵物耍的感覺。
  空中突然濺出一灘鮮血,鮮血的來源是一具無頭屍體,屍體的主人是一名小神。他兩腳不
斷亂踢,鮮血與生命毫不留情地離體而去。在一片接踵而來的慘叫聲中,越來越多小神遭受攻
擊,莫名奇妙地死在看不見的敵人手下。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古老的神祗就這麼栽在新進
強者的面前。這就是著名的死亡偵探,賴瑞‧亞布黎安。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施展了某種隱形的法術,但是魔鏡卻抱持不同的意見,因為魔鏡有能力
看穿各式各樣的隱形法術。於是我叫魔鏡以慢動作重播剛剛的畫面,賴瑞‧亞布黎安當即現形
。他移動的速度飛快,肉眼根本難以捕捉。他的身影無所不在,出現與消失僅在轉眼之間,以
手中閃亮的銀匕首誅殺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神,接著又在對方倒地之前消失不見。他的肉體一閃
即逝,出現的時間之短,就連魔鏡也沒有辦法捉摸他的蹤跡。「我的頭越來越痛了。」魔鏡抱
怨道,不過我還是逼它繼續顯像,我必須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有小神統統死光之後,賴瑞‧亞布黎安才毫髮無傷地在屍堆之間憑空出現。由於他的動
作實在太快了,古奇西裝上居然連一滴血跡都沒沾染。不過在看到他的手中握有一把妖精魔杖
之後,我笑了。我滿足了。許多關於賴瑞‧亞布黎安的神奇傳說終於有個合理的解釋了。他利
用那把魔杖暫停時間,藉以達成瞬間移動的假像。這是一種非常實用的小道具,而且完全不曾
惹人疑心,因為魔杖早就過時了。人們只會假設他和我或是他哥哥湯米一樣擁有某種強大的天
賦,根本不會想到是魔杖在搞鬼。
  就在賴瑞調整領口上的絲質領帶時,某個遠比之前那堆小神強大許多的怪物已經怒氣衝衝
地對他沖來。對方足足有三十呎高,具有兩條鋼鐵鑄成的巨大長腿,腿上有著許多圓轉如意的
關節。它以不知名的力量集合了許多機械零件,並且聚起各式各樣的金屬在發光的力量之源週
邊不停旋轉。從各方面看來,這頭怪物都擁有強大野蠻的力量。它約略具有人類的外形,不過
手腳的比例很不協調,銅制的大頭上突出了兩顆綻放紅光的大眼睛,嘴巴由鋸齒狀的裂縫構成
,邊緣看起來比任何猛獸的牙齒還要銳利。
  它走路的姿勢十分難看,左右不斷搖擺,每一步踏出都在腳底的屍體和來不及走避的活人
身上踩出噁心的血泡。超長的手臂底端頂著跟拆房子用的大鐵球一樣大小的拳頭,沿路不斷捶
打路過的建築。我完全看不出這傢伙的來歷,不知道對方究竟是神、是機器人,還是被某種具
有遙控能力的靈體所控制的機械概念。或許是出自「過往垃圾機器人之靈」的手筆,我猜。
  儘管對方來勢洶洶,賴瑞‧亞布黎安卻絲毫沒把這具超大的垃圾放在心上。所有人都神色
慌張地逃離它,不過其中有部分人逃跑只是因為害怕對方突然自動解體而已。賴瑞卷起袖口,
拍拍肩膀上的灰塵,然後就站在原地等待對方,直到對方整個身體幾乎都已經來到他頭上,他
才懶洋洋地揮了揮魔杖,然後消失。巨大的機器向後退開,發出一陣低沉的氣笛聲,前後擺動
大銅頭,盲目地找尋不知所蹤的獵物。
  怪物的週邊出現一道模糊的殘影,不斷地出現而又消失,肉眼根本無法跟上他的動作。怪
物身上的零件開始向四面八方飛出,不到五分鐘,賴瑞‧亞布黎安就已經將怪物完全拆散,變
成一堆亂七八糟的機械零件。賴瑞在大銅頭旁邊現身,然後將銅頭當作一顆超大足球,一腳將
之踢到街尾。我敢說如果街上還有活人的話,這時四周一定已經爆起如雷般的掌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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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26 |只看該作者
  下一面鏡子顯現了皮囊之王的影像。他如往常一般散發出一股庸俗的氣息,無精打采地走
在一條大街上,臉上露出驕傲自信的神情,雙眼綻放出一股恐怖的光芒,一邊前進一邊藉著他
駭人的魅力反轉可能,散播噩夢。即使站在鏡子前,我依然無法直視皮囊之王的身影。今時今
日的他力量如日中天,乃是夜城中實力頂尖的強者之一,就算只是透過眼角偷瞄他也是一件令
人難受的事情。看著他太久,我就會開始看見…心靈無法忍受的景象。當皮囊之王在人前發功
的時候,人們就會在他身上看見自己內心最深沉的恐懼,而他則會運用他的力量重塑現實,促
使人們心中的惡夢成真;沒有人能夠面對自己最深沉的夢魘。越來越多恐怖的怪物在皮囊之王
周遭現形,有如殘暴的君王帶著助紂為虐的部隊出門遊街一般。
  皮囊之王隨意游走於圍城之中,圍繞在他身邊的恐怖陰影為所有目睹他的人們帶來強烈的
震撼,有如童年時躲在暗室裡嚇人的怪物一般。他們好不容易自虛幻的限制中解放出來,神氣
活現地在夜色裡行走,肆意攻擊觸手可及的所有一切。皮囊之王高興去哪裡就去哪裡,所有莉
莉絲的子嗣一看到他立刻抱頭鼠竄,逃得不知所蹤。皮囊之王看著他們暗自竊笑,漫不經心地
繼續他的旅程。(〃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直到突然有人從遠處丟了一座大樓過來,將他埋在小山般的瓦礫堆中為止。我站在鏡子前
面盯了很久,但卻一直沒有看見他再度現身。
  不過我知道自己一定還會再見到他的,在某個恐怖的遙遠未來之中。
  這時所有魔鏡的法力都已經被我耗盡,鏡中的影像越來越模糊,有些鏡子甚至連我的倒影
都無力顯示。我嘗試使用水晶球,不過水晶球有距離限制,而且有一半以上都因為無法承受接
收到的影像內容而變得黯淡無光。我別無他法,只好來到顯像池的房間裡。
  這是一間燈光幽暗的石室,地上有幾座石頭圍起來的池子,池中裝滿清水。我在第一個顯
像池前蹲下,拿匕首在拇指上劃了一刀,于池子之中滴了三大滴鮮血。顯像池是古老魔法的產
物,需要付出古老的代價才能使用。池子的清水吸收了我的血液,不過卻沒有染上任何鮮紅之
色。血液激起的漣漪不斷擴張,將池水中的倒影轉化為我想要看的景象。漣漪平靜之後,整座
池面浮現了一道難以逼視的明亮畫面。
  剃刀艾迪,刮胡刀之神,默默地走在諸神之街的廢墟裡。從他臉上的神情看來,面前這些
焦黑的教堂和傾倒的神廟顯然沒有影響他的心情。他身穿蘊含魔光的破爛外套,神情漠然地走
在街上,對躺在路旁的諸神屍首不屑一顧。
  一群身上穿有許多鐵釘跟環洞的狂熱信徒發現艾迪接近,立刻放下手邊褻瀆神廟的行為,
跳到路中間阻擋他的去路。他們大吼大叫,放聲嘲笑,根本不知道艾迪的身分,簡直跟群白癡
沒兩樣。當這群人發現艾迪臉上沒有害怕的神情,也沒有打算做出拔腿就跑或是乞求饒命之類
的有趣行為時,狂熱信徒登時怒火中燒,手中紛紛拿起尖銳的武器。他們是一群禿鷹,是跟在
莉莉絲大軍後面撿拾剩菜的敗類,是憑藉著腎上腺素、嗜血渴望,以及宗教狂熱而燒殺擄掠的
人渣。
  他們懷著威嚇、謀殺與折磨的意圖沖到剃刀艾迪面前,不斷發出嘲笑及歡愉的尖叫聲,然
而刮胡刀之神只是靜靜地穿越人群。當他從人群的另一邊走出來時,所有狂熱信徒已經全數成
為死屍,除了地上的一堆頭顱外再也沒有其它部分屍骨留存世間,而那些頭上的眼珠子全部已
經不翼而飛。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沒人知道。或許如今的艾迪是屬於善良的一方,但有
時候他行為實在難以跟「善良」兩字扯上關係。剃刀艾迪是一位謎樣般的人物,同時也是一名
神祗;他喜歡這種保持神秘的感覺。
  一陣突如其來的吵雜噪音吸引了艾迪的注意。他轉過身去,發現有一隻巨大的節肢動物自
一座古老的神廟廢墟之中爬出。它巨大的身軀不斷自廢墟中冒出來,仿佛沒有極限一般,藉由
身體兩側數千條粗壯結實的小短腿向前移動。數百碼長的軀體沿著諸神之街爬行,正朝剃刀艾
迪直沖而來。對方的身體起碼有十呎寬,一節一節的外殼有如閃亮的碳化矽鑄成,綻放出紅紅
的幽暗光芒,仿佛有一百盞燈火燃燒一般。怪物移動的速度奇快,它浮腫的大頭上長有好幾排
複眼,結構複雜的口器發出熱切的聲響。它可以感受出剃刀艾迪體內所蘊含的能量,而他此刻
非常饑渴。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怪物。有可能是某名在地底沉睡許久,除了土壤中的蠕蟲之外,再也找
不到任何信徒的無名古神。
  剃刀艾迪迎向前去,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解決這個不熟悉的難題。他手裡的
珍珠柄刮胡刀綻放出有如陽光一般的耀眼光芒。怪物挺起身體,大頭抬到比周遭建築的屋頂還
要高的高度,然後突然向下一沖,咬住剃刀艾迪。艾迪掙扎了幾下,無奈兩手受制,動彈不得
,轉眼間就被怪物一口吞下。前一秒鐘他還在怪物嘴中,後一秒鐘就整個人消失不見。怪物仰
起大頭,一團隆起自喉嚨頂端緩緩下移,最後終於將剃刀艾迪吞入腹中。怪物點了點頭,似乎
心滿意足,然後繼續沿著諸神之街行走。
  可惜才走幾步就走不動了。怪物的頭前後搖擺,嘴中發出喀啦聲響,接著口中發出有如蒸
汽水壺的尖叫,肚子自內而外爆炸開來。光滑的外殼破碎,在剃刀艾迪的剃刀之下化作無數碎
片。巨大的節肢動物痛苦地蜷曲身體,四下擺動,摧毀周遭的建築,撞爛石塊以及混泥土,將
殘敗的廢墟夷為平地;然而,不論做什麼都無法擺脫對方的糾纏。最後,剃刀艾迪不慌不忙地
走出死去神祗的殘軀敗體,全然無視那些依然在抽動的屍塊。他邊走邊笑,臉上的表情仿佛是
在思考該採取什麼手段去對付其它所謂的神祗。
  另一座顯像池,另外三滴鮮血,另外一段景象。渥克手下實力不足以單獨面對莉莉絲子嗣
或是對付一整群暴民的人馬,聚集在一起攻擊實力較弱的目標,為捍衛夜城盡一己之力。死靈
術顧問珊卓‧錢絲,對著四周使勁揮舞一支原始指向骨。任何人只要被指向骨指中就會立刻摔
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指向骨的魔力耗盡之後,她又自腰間的袋子中抓出一把墳場泥土拋入
空中,她身旁所有莉莉絲的信徒當場如遭活埋一般窒息而亡。
  在珊卓身後幫忙的是安妮‧阿貝托爾。她全身肌肉賁起,身材高大魁梧,穿著一件上好的
戲袍穿梭夜色之中,撕裂敵人的四肢,咬斷對手的喉嚨,狼吞虎嚥般地吃掉暴民的血肉。她微
笑的嘴角不斷流出鮮血跟內臟。
  夜城中獨一無二的變裝僻超級英雄,命運小姐,一個喜歡穿著超級女英雄服裝打擊犯罪的
男人,終於面臨獨當一面的時候了。只見他在狂熱信徒中拳打腳踢,舉止優雅地施展武術擊倒
敵人。沒有人能夠擋得了他一拳一腳,甚至根本沒有人碰得到他。每隔一陣子,他就會看准最
有攻擊效率的方位拋出一把手裡劍。或許他對夜城整體的形勢幫助不大,但是命運小姐終於有
機會化身為他從小立志成為的黑暗復仇者了。
  三名女戰士施展渾身解數,凝聚起所有的力量共同打擊暴民,解救生命遭受威脅的人們,
幫助需要幫助的傷患,為迷途的羔羊指點明路。只要渥克行有餘力就會派出其它手下來支持她
們,但是不管她們如何努力都無法減緩莉莉絲入侵夜城的步調。一座又一座的顯像池不斷呈現
出莉莉絲的軍團毀滅夜城的影像。莉莉絲每到一個地方,就有更多人們加入她逐漸壯大的軍團
——有些人是因為無法抵擋莉莉絲駭人的魅力,有些人則是迫切想加入形勢看好的陣營…也有
些人單純地只是為了苟且偷生。
  她在夜城中隨意走動,任何建築物只要被她看上一眼就會炸成碎片。火焰在她言語之下燃
燒,街道在她腳步下碎裂。屍體越堆越高,只因沒人出面替他們收屍。人們不是忙著尖叫逃命
,就是縮在廢墟前不住發抖,所有人都因為過度驚嚇而失去理智。在莉莉絲大軍的進犯之下,
這些發狂跟落單的人們只能不斷撤退,不斷於面目全非的街道之中奔走。渥克的手下運用打帶
跑的戰術,故意讓莉莉絲的大軍跟蹤,盡可能將他們引離人多的地方。
  幸好夜城是個很大的城市,實際占地遠比官方記載的面積要大多了。不管莉莉絲的勢力有
多強大,短時間內所能造成的死亡跟破壞還是有其極限。渥克的人馬設下路障,堵住狹窄的巷
道,並且派出誘餌將莉莉絲引入已經撤退完畢的區域。只要面前還有東西可以摧毀,莉莉絲似
乎不太在乎自己身處何處。反正她知道自己遲早會遇上重要的人物及地點的。她一點也不趕時
間。暫時而言她只是在玩樂、在享受。如果說她心中有什麼既定計劃的話,渥克顯然看不出來。
  我也看不出來。
  我看到渥克跟艾力克斯‧墨萊西一同討論當前的策略。他們坐在一張小圓桌旁,壓低聲音
交換意見。這時的陌生人酒館既安靜又昏暗,不像剛剛看到的那樣擠滿了人。任何還有體力的
人都已經再度回到街上繼續奮鬥。剩下的人大部分都躺在血淋淋的床單上,靜待死亡的到來。
露西跟貝蒂‧柯爾特倫互相依靠在一個角落中,目光呆滯無神,臉上的表情疲憊至極。她們全
身染滿鮮血,而且並不都是敵人的血。艾力克斯跟渥克看起來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們形容憔
悴,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一樣。酒館中的音樂不再,只剩下酒館外面隱約傳來的怪物怒吼
及群眾慘叫。此時的陌生人酒館已經不再是間酒館,反而比較像是絕望的人們跑去等死的?方。
  「告訴我你已經擬好計畫了,渥克。」艾力克斯已經累到無力皺眉了。我很驚訝地看著他
拿下太陽眼鏡,搓揉疲倦的眼睛。那感覺就像是看到他脫光衣服一樣。他仿佛遭受太多打擊,
身心都已面臨崩潰邊緣。「就算你根本沒有半點頭緒,也請告訴我你已經擬好一個非常完美的
計畫了,渥克。」
  「喔,我有計劃。」渥克冷靜地說。他儘量讓聲音充滿自信,可惜臉上的表情卻不太合作
。「還記得布萊斯頓街裡那棟假裝是房子的異界怪物?就是把人們引入屋中,然後再慢慢消化
掉的那一隻?泰勒幹掉它之後,我叫手下收集殘骸中的細胞組織回來研究。透過他們在實驗室
裡的研究結果,我終於在選定的地點裡種出了一棟全新的房子。當然我們做了一些手腳,弱化
了它的食欲,使它只吃我們主動餵食的食物。平常多為敵人準備一些秘密武器總是沒壞處的。」
  艾力克斯看著渥克。「敵人?你是說約翰‧泰勒那種敵人?」
  「當然。」渥克道。
  「你認為他會回來嗎?」艾力克斯問。
  「當然。」渥克道。「兇手總是會回到犯案現場;狗也總是會回到自己嘔吐的地方。總之
,我的計畫就是引誘莉莉絲進入異界屋,然後等著看好戲。我不認為異界屋有能力完全消化她
,不過或許可以削弱她的實力,方便日後慢慢對付她。」
  「你需要誘餌。」艾力克斯無精打采地看著面前的空酒瓶說道。「她一定會起疑心的。我
們有什麼籌碼能讓她明知是陷阱也要硬闖的嗎?」
  「我。」渥克道。
  隨著池水越顯混濁,酒館中的影像也漸漸淡出。我又滴了幾滴鮮血,但是顯像池顯然不想
知道後來所發生的事情。它又累又怕,實在不願意繼續下去;但是它不想,我想。於是我開啟
天賦,融入池水之中。在兩道魔力的結合之下,顯像池進入我的心靈?喊,然後不情不願地投
射出後來的影像。我沒時間扮好人了。我還差一點就可以看完所有過去一個禮拜裡發生的大事
,如今時間已然所剩不多。池水不安地顫抖,不過最後終歸平靜,再度浮現渥克的身影。
  我看見莉莉絲走在看不見盡頭的大軍之前,穿越一塊已成焦土的商業區。我看見渥克走出
位於街尾的小巷子,來到莉莉絲面前。莉莉絲突然停下腳步,身後的怪物跟信徒立刻撞成一團
。空曠的街道瞬間籠罩在一股沉重的寧靜之中,除了遠方偶爾傳來的尖叫以及建築燃燒的聲響
之外,再也沒有半點聲音。渥克身穿西裝,頭戴圓帽,神態自若地站在莉莉絲面前。仿佛剛剛
離開一間茶館還是什麼政客的辦公室,現在來找老朋友閒話家常一般。他以強大的意志掃開臉
上的疲態,外表和平常的渥克沒有任何不同。他對著莉莉絲微微一笑,然後很有禮貌地輕點頭
上的圓帽。
  「渥克。」莉莉絲的聲音有如一杯毒酒。「我親愛的亨利。你真是無所不在呀,是不是?
我以為上次見面之後你就該知道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呢。不過你一直都是頑固的傢伙,不
是嗎?我不得不說,就一名人類而言,你的傷勢好得還真快呢。」
  渥克輕輕聳肩。「情勢所逼,不得不然。我是來逮捕你的,莉莉絲。投降吧。沒必要把場
面搞得這麼難看。」
  莉莉絲咯咯嬌笑,鼓掌叫好。「親愛的亨利,你總是能給我驚喜。你憑什麼逮捕我?」
  渥克自外套內袋中取出一把手槍。這把槍通體亮銀,外殼上閃耀著各式各樣不同色彩。渥
克表面上看來漫不經心,但目光卻是十分冷酷。「不要逼我使用這把槍,莉莉絲。」
  「你太無聊了,亨利。」
  「是嗎?看槍。」
  渥克說著對準莉莉絲的臉上開了一槍。一顆漆彈正中莉莉絲眉心,在她吃驚的神色中灑上
紫色的黏稠汁液。這些液體不但發出惡臭,而且還因為摻有艾力克斯的聖水而帶來陣陣刺痛。
莉莉絲後退一步,氣急敗壞地吐了幾口唾液,兩手幾近狂亂地在臉上猛擦。渥克哈哈大笑,轉
身就跑。莉莉絲怒不可抑,二話不說就追了上去。我真的不得不佩服渥克,因為我從來不知道
他狂奔起來能有這麼快。在莉莉絲還沒來得及加快腳步之前,他整個人已經消失在街尾的轉角
後。我想莉莉絲的身體應該很不習慣如此激烈的運動。就這樣,渥克在前跑,莉莉絲在後面追
;莉莉絲的大軍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跟著他們一同向前沖。
  渥克在一間沒有半點特別之處的房子前停下腳步,打開一扇不是大門的大門,毫不猶豫地
沖入屋內。數秒之後,莉莉絲接著進入房中,房子的大門立刻自動關閉,將莉莉絲的大軍阻隔
在外。一名狂熱信徒試圖開門,但是那扇門紋風不動。一名莉莉絲的子嗣率眾而出,伸出巨大
的手掌抵在門上用力推去,不過立刻嚇得大叫,因為他的手差點被門給吃掉。大軍前排的人馬
彼此對看幾眼,決定在莉莉絲出來作進一步指示前,暫且待在門外。
  顯像池中的影像一轉,當場變成那棟不是房子的房子後面的畫面。渥克以最快的速度沖出
後門,穿越雜草叢生的後院,靠在花園的鐵門之上大口喘氣,稍作休息。他回頭看了房子一眼
,微微顫抖一下,然後立刻恢復冷靜。房子的後牆似乎突然變高了一點,接著向外隆起,牆面
上突出許多黑色的血管,最後整棟房子開始劇烈震動。牆上不斷浮現紫色、黑色的腐敗污點,
兩扇窗戶有如皮膚上的膿包一般四處亂竄。傾斜的屋頂上裂開許多像是傷口的大洞;後門向外
崩塌,好似骯髒的污水一樣散入地面。在莉莉絲強大的力量之下,異界屋根本一點機會也沒有
。她才進去不到幾秒鐘的時間,整棟屋子就已經開始腐爛了。
  或許渥克一開始根本不該弱化屋子的食欲才對。
  「可惡。」渥克恨恨道。他自口袋中拿出一張陌生人酒館會員卡,大拇指按在印有浮雕的
卡面上,念出啟動咒語,瞬間消失無蹤,回到相對而言還算安全的酒館。我關閉池水中的影像
,不想看莉莉絲突圍之後的憤怒反應。事實上,我因為艾力克斯居然會給渥克一張會員卡而感
到有點嫉妒。那應該是保留給最親密的朋友與夥伴使用的東西才對,天知道這一切結束之後渥
克會如何運用這張卡片。我真的很不願意看到他擁有隨時隨地出現在陌生人酒館中的能力。
  當然,這些都是在假設我們還有未來的情況下才需要擔心的問題…
  儘管顯像池已經發出哽咽的聲音了,我還是強迫它為我展現最後一段畫面——莉莉絲的下
一步行動。
  栽在渥克手上令莉莉絲怒火中燒,於是她將自己跟整個軍團直接傳送到大殯儀館前。大殯
儀館主體週邊設下了層層掩體、防禦工事,以及數十層的魔法防禦網,只可惜這一切在莉莉絲
眼前統統都跟沒有一樣。她徒手撕開眼前的空間,摧毀這個世界與大殯儀館秘密墓園之間的重
重屏障。在她面前,所有秘密無所遁形,所有地點不再安全。最後一層屏障在淒厲的尖叫聲中
消逝,正常世界的石板街道上登時出現扭曲的空間裂縫。藉由這條莉莉絲在現實之中打開的空
間裂縫,大殯儀館的秘密墓園清楚地展現在眾人面前,一層層迷霧不斷自其中湧現。莉莉絲指
示手下留在外面,然後孤身一人踏入秘密墓園。
  影像接著轉入墓園裡。此刻的墓園就和我印象中一樣寒冷死寂,觸目所及盡是一排又一排
的墓穴和陵墓。莉莉絲環顧四周,神情中充滿輕蔑與不屑。墓園管理員的大頭自地上浮現,不
過在看了莉莉絲一眼之後當即沉回地底,再也不肯現身。它不願意跟莉莉絲有任何瓜葛,因為
它有自知之明。
  莉莉絲走在墓地之間,目光掃過整座墓園,最後停下腳步,不耐煩地原地踱腳。當她開口
的時候,那聲音仿佛一條勢道疾勁的皮鞭一般劃破死寂的空間。
  「所有人立刻給我站起來!我要你們全部離開墳墓,到我面前站好!既然我有用得到你們
的地方,你們就不得繼續躺在底下。起來!現在就給我起來!哪個敢讓我等的就試試看!」
  她伸出蒼白的手指一彈,所有屍體立刻離開自己的墓穴和陵墓。他們排列成沒有盡頭的隊
伍,身穿下葬時的上好西裝和晚禮服,一臉困惑地看著四周。我被眼前的場面給嚇壞了,實在
不得不佩服莉莉絲。秘密墓園設有世界上最頂極的防禦魔法,但是對莉莉絲這種強大的實體而
言,生命與死亡的差別也不過就是一線之隔罷了。
  值得一提的是,並不是所有復活的死者都很滿意當前的狀況。他們在死前就曾為了避免這
種狀況而預付了大把鈔票。不過他們都知道不要違逆莉莉絲。就連死前曾是夜城屬一屬二的強
者也知道不要去招惹如今站在他們面前的恐怖實體。
  「聽清楚你們的命令。」她道。「我要你們離開此地,回到夜城。即刻行動,不得拖延。
回到夜城後,我要你們殺光所有活著的東西,摧毀所有擋路的一切,沒有例外。有問題嗎?」
  一個男的舉手發問。莉莉絲又彈了一下手指,那男子當場炸成一千塊抽動的碎片。
  「還有問題嗎?」莉莉絲問。「我很喜歡回答問題。」
  再也沒有人敢問任何問題。有些人甚至將雙手插入口袋,以免任何不必要的誤會。莉莉絲
冷冷一笑,領著新近召募的大軍回到夜城。複生的死者完全不敢違抗她,他們願意為莉莉絲做
任何事,只為了贏得之後回墳墓的權利;死後的安息是值得付出一切代價爭取的。不過不管怎
樣,還是有些死者想要跟其它人討論一下當前狀況,於是他們壓低音量開始交談。
  「她說殺光所有人。」一個聲音道。「這表示我們要吸幹他們的腦髓嗎?」
  「不,我想那只有電影裡才會這麼演,親愛的。」
  「喔,事實上,我還真想嘗嘗腦髓是什麼味道呢。」
  「這太噁心了。」第三個聲音說道。
  「我們是要生吃呢,甜心,還是該要加點調味料?」
  「這應該要看個人喜好了,親愛的。」
  複生的死人有如潮水一般湧入夜城的街道之中,攻擊每一個他們遇上的活人。儘管有些死
人較為狂熱、有些死人興趣缺缺,但是他們莫不臣服在莉莉絲的意志之下。他們不會受傷,不
會死去,數目之多足以摧毀任何程度的防禦系統。數百年以來,死在夜城裡的人多到難以計數
。渥克派出一隊好手交給珊卓‧錢絲率領,試圖限制這些死人的活動範圍。只可惜他們同一時
間只能出現在一個地方,而對方卻早已散入夜城各地。
  人們心情激動,因為他們如今必須面對死去的朋友跟親戚,必須對抗這些曾經和自己十分
親密的人們。淚水與尖叫聲此起彼落,不斷自雙方人馬之間傳出,然而複生的死者不能違背他
們的命令,所以到最後,在世的活人也只好不再容情。死者被燒成灰燼、炸成碎屑、剁成肉醬
,但是他們依然勇往直前。渥克的路障很快就被突破,守軍也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各自逃命。
渥克為了控制局面,逼不得已下令全面撤退。他下令摧毀整個區域,藉以封鎖死者的進路,保
護尚未淪陷的地方。這時,整個夜城都已陷入戰火,大火不斷延燒,再也沒有任何人有餘力救
火。
  不過還是有人有膽量繼續頑抗。惡魔大君幫,一群自稱來自地獄的政治難民,沖出他們所
經營的夜店「地獄」,誓死捍衛他們的領土。他們身高八呎,頭上長角,腳上長蹄,膚色有如
原罪一般血紅,十足兇神惡煞的樣子。複生的死者在他們面前停下腳步,因為死人都認得貨真
價實的惡魔。
  然而莉莉絲只是哈哈一笑,指著惡魔大君幫眾說道:「小孩子不應該離家太遠。」手指一
彈,當場將他們統統送回地獄。
  接著她來到時間之塔廣場。廣場上空無一人,不過幾乎沒有被夜城中的混亂景象所波及。
莉莉絲走到時間之塔前方,擺出不可一世的狂妄姿態,大聲召喚時間老父出來見她。她有事情
要交代他去辦。幾分鐘之後,莉莉絲瞭解時間老父不肯出來,於是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她命
令自己的子嗣摧毀時間之塔,揪出時間老父。但是時間之塔的防禦系統就和我之前體驗過的一
般強大,率先出手的幾隻怪物全都在碰到時間之塔的同時消失不見,有如強風吹襲的燭火般當
場熄滅。更厲害的強者迎上前去,時間之塔的外牆上突然裂開一隻恐怖的石眼。在石眼的目光
瞪視下,所有強者登時動彈不得。他們的生命離體而去,只留下空虛的軀體在原地化為醜陋的
石像。恐怖的石眼緩緩再度閉起。
  莉莉絲吼出一聲憤怒的咒語,整座時間之塔當場爆炸,轉眼間變成一堆煙霧彌漫的廢墟。
莉莉絲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沉浸在快感之中,而她的手下則在後方戰戰兢兢地等待時間老父的
反應。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時間老父顯然不是已死就是受困塔中。不管是哪一種情形,總之
他絕不會出來任由莉莉絲擺佈。莉莉絲咒?幾句,轉身離開,帶領手下往其它目標前進。
  該看的都看完了。顯像池飽受驚嚇與創傷,水面一片模糊,於是我離開石室,留它在裡面
默默啜泣。店主人一路跟著我走出店外,不斷抱怨店中的商品遭受虐待。我再度叫他把帳單寄
給渥克。
  店外的情形和我剛剛看到的景象比起來算是平靜許多。由於能燒的東西都已經燒光,所以
火焰也都熄得差不多了。生存者都十分低調,在路旁默默照料自己的傷口。我慢慢走過荒涼的
街道,完全沒有人來找我麻煩。這樣也好,因為我需要時間思考。莉莉絲為什麼想要控制時間
老父?難道時間旅行或是時間本身有可能對莉莉絲的計畫造成威脅嗎?我苦笑一聲,心知這樣
空想不會有任何結果。我需要他人的意見與資訊,這表示…我需要找渥克談一談。
  我拿出陌生人酒館會員卡,啟動卡片,呼叫渥克。渥克沒有立刻回應我的呼叫,只因為他
要自重身分。他透過卡片看著我,神情十分冷靜,充滿自信。如果不是衣衫不整、外表狼狽的
話,或許看來還挺唬人的。
  「泰勒!」他開心地道。「終於回來了,假期愉快嗎?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錯過主秀的。
原來這張卡片還可以當作通訊器材呀。」
  原來艾力克斯沒有把一切都告訴你,我有點得意地想道。「我回來了。」我說。「我們需
要談談。」
  「十分同意,老傢伙。」渥克道。「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
  「沒那麼多閒工夫。」我說。我就是喜歡在口頭上討便宜。「現在我們需要取得當權者的
援助,他們必須聽取我的情報。我要你幫我安排跟他們會面。」
  「我從一開始就一直試圖和他們取得聯繫。」渥克不太高興地說道。「不過到現在都還沒
有人回電。」
  「再打個電話過去。」我說。「用我的名義和他們訂個約會。我要和他們面對面談,他們
一定樂意接見莉莉絲之子的。」
  「沒錯。」渥克說。「沒錯,他們應該會見你。很好,我去安排會面,就約在倫狄尼姆俱
樂部。」
  「當然。」我說。「還能約在哪裡?」


  ******
  盧烏(Lugh),塞爾特神話中的光神,也是諸神之長,渾身散發耀眼的光芒。
  莫洛托夫雞尾酒(Molotov cocktail),即燃燒瓶、汽油彈,俗稱窮人的手榴彈,製作容易,
材料也易於從日常生活中取得。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常用於戰場上,對付坦克車尤其有效。
  苯甲胺(Benzedrine)是一種可以刺激中樞神經系統的藥物。
  奧比(Obeah),非洲黑人的宗教,有濃厚的黑魔法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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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在一條巷子中發現一台死而復生的哈雷機車,於是請它載我前往倫迪尼姆俱樂部,條件
是答應幫它從附近的屍體身上擠點精華液放入燃料箱中。我敢說從來沒有人經歷過像我這樣的
一天。哈雷機車一路左閃右躲地避開躺在路上的廢棄車輛,帶我穿越夜城。迎面而來的強風又
幹又熱,其中夾雜著許多濃煙與灰燼,混有一股濃濁的焦肉臭味。儘管耳中充滿機車狂飆的聲
響,我依然可以聽見來自遠方的慘叫。騎車穿越荒涼的街道,沿路霓虹盡碎,只剩下燃燒中的
廢墟照亮夜空,實在讓我不得不想起夜城即將面對的那個末日未來。不管我多麼努力,那個未
來依然在我眼前逐步成真。
  「你不想要駕馭方向了。」哈雷機車說道。「不要這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真羡慕你。」我說。「真的。你不瞭解我有多羡慕你。」
  「沒錯,儘管開我玩笑吧,誰教我是不死生物呢。等到來自二十七號空間的神秘吸血鬼大
君駕駛深紅飛碟降臨世間,並且任命我為夜城最高統治者的時候,你就知道了…喔,可惡,我
大聲說出口了,是不是?抱歉,我最近常常忘記吃藥。」
  「沒關係。」我說。「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心不在焉。」
  哈雷機車語帶悲傷地唱著肉塊合唱團的「沖出地獄的蝙蝠」,帶我穿越荒涼的街道。我們
沿路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活人。人們不是躲起來,就是撤走,再不然就是已經死了。屍橫遍野,
屍塊處處。我看見堆疊成山的首級,以及用斷掌排成的奇異圖像,還有人在一排燈柱中央以人
類的腸子編出蜘蛛網的形狀。我沒有運起天賦,因為我根本不想瞭解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圖,
也不願看見所有在街上遊蕩的新進鬼魂。
  哈雷在倫迪尼姆俱樂部門口將我放下,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夜色之中。顯然它以為夜
城裡還有安全的地方可去,而我不願意剝奪他人幻想的權力。可惜我不能跟哈雷一樣心存僥倖
,因為我深知對方的底細。渥克已經在等我了。他站在俱樂部臺階底端,哀傷地看著腳下門房
的屍首。倫迪尼姆俱樂部最忠誠的僕人如今四肢大張地躺在階梯上,躺在他守護了數百年的大
門前。門房的頭被人扯下,插在門旁圍欄的尖頂之上,臉上是全然的震驚。
  「他應該是永生不死的才對。」渥克看著他的屍體說道。「我以為沒有人能殺死他。」
  「莉莉絲回歸之後,從前的規則都不適用了。」我說。「真可惜。」
  渥克瞪著我道:「你明知自己很討厭這個傢伙的,泰勒。」
  「我曾經還送過玫瑰給他呢。」我道。
  渥克哼了一聲,滿臉不相信地在前領路,率先走入倫迪尼姆俱樂部的廢墟。夜城最古老的
上流俱樂部如今殘破不堪。華麗的外牆滿目瘡痍,到處都是裂縫、大洞,以及焦黑的痕跡,看
起來就像是城堡的外牆終於在敵人的攻擊下陷落一般。大門被人向內撞飛,整扇門都已經離開
門框,靜靜地躺在大廳的地板上,門面上滿是碎屑與爪痕。雅致的大廳面目全非,雕像破碎、
名畫污穢,大理石造的樑柱碎落滿地,天花板上米開朗基羅未公開的畫作染滿煙灰及血跡。
  地板上死屍遍佈,大部分都死無全屍,有些身上還有慘遭啃食的痕跡。這些屍體都是在手
無寸鐵的情況下被人殺害的。重要人士和僕人躺在一起,或許是背靠著背一同奮戰,在最後的
時刻終於分享了相同的地位、相同的死法。
  「有人搶先一步了。」我說,純粹是因為想說點什麼。「你覺得對方還在附近嗎?」
  「不。」渥克蹲在一具屍首之前說道。「屍體已冷,血跡已幹。不管這裡出了什麼事,我
們都錯過了。」他盯著死者的臉一會兒,輕輕地皺起眉頭。
  「你認識他?」我問。
  「這裡的人我全都認識。」他說著站起身來。「有些是好人,有些是壞人。不管好壞,他
們都不該如此死去。」
  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地上的屍體穿越大廳。我跟在他的身後,隨時注意有沒有人在監視我們
,畢竟有人花了很大的工夫毀掉這間夜城的權力象徵。最後,渥克在右手邊的一面牆前停下腳
步,神情嚴肅地察看牆面上一個沒有絲毫特異之處的地方。我站在他身邊,眯起眼睛想在牆上
找出隱藏密門或是操控面板的痕跡,但是卻什麼也沒發現。正常情況下我應該是發現這類東西
的專家才對。渥克在口袋裡掏了許久,不過最後拔出手來的時候依然是空手。他伸出那只空手
攤在我的面前,五指彎曲,似乎握著什麼東西的樣子。
  「這個…」他說。「是一把不是鑰匙的鑰匙,用來開啟一扇不是門的門,通往一個並非總
是存在的房間。」
  我看著他的空手。「要嘛就是你終於在壓力下崩潰,不然就是你又在耍神秘了。這間神秘
的房間…不會又是想要吃我的那種房間吧?」
  他微微一笑:「這是真的鑰匙,不過是隱形的罷了。摸摸看。」
  他在我手上放了一樣我看不見的東西。那東西冷冷的,感覺像金屬。「好了。」我說。「
這太詭異了。如果密門跟鑰匙一樣是隱形的,我們要怎麼開門?」
  「我看得見。」渥克說著取回鑰匙。「由於我為當權者做事,所以能夠看見任何有必要看
見的東四。」
  「愛現。」我說。他再度笑了一笑。
  他將只有他看得見的鑰匙插入只有他看得見的鎖孔之中,一部分的牆壁立刻自我們眼前消
失。我看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渥克得意洋洋地走入突然出現的房間,我則歎了口氣跟著也
走了進去。看來即使在夜城最高級的上流俱樂部裡,當權者依然擁有專門用來舉行會議的專屬
空間。
  「當權者不隨便見客。」渥克小聲道。「你應該感到榮幸。」
  「喔,我很榮幸。」我說。「真的,你無法瞭解我有多榮幸。」
  渥克臉上抽搐了一下。「不知怎麼著,你的話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
  身後的牆壁再度出現,將我們密封在房間裡,然後房間的細節突然變得清晰無比。這間房
間具有強大的防禦魔法,有如活生生的靜電一般在我皮膚上亂竄。房內的陳設十分陳腐,具有
上流俱樂部包廂該有的所有特質。超級舒適的超大座椅、美麗的傢俱、豪華的裝潢。和坐在大
椅子上那些腦滿腸肥、全身華服、喝大杯美酒、抽大根雪茄的男人比起來,房內傢俱的品味實
在太過高尚了一點。我花了一點時間觀察他們,好好打量著這十個掌控夜城的男人。沒有人知
道他們的名字,沒有人見過他們的容顏。這些人早已不在乎世俗浮名。他們臉上都有一種早已
習慣予取予求的自大氣息。不必交談就知道和我絕對處不來。
  渥克為我跟當權者介紹完畢之後,走到一張威廉‧莫理斯的海報旁邊站定,兩手抱在胸前
,一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與他無關的樣子。或許他只是希望情況惡化的時候不要待在火線上
而已。儘管他自己也有很多問題要問當權者,不過還是把一切交給我來處理;至少暫時是如此。
  「所以…」我終於開口說道。「各位就是傳說中的神秘人物、商場大亨、從不露面的幕後
黑手。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你們應該…更高大一點才對。說吧,當權者,趁著還有時間,將我
需要知道的一切統統告訴我。」
  「我是海波,代表所有人發言。」最靠近我的男人說道。他那滿頭黑髮與臉上的皺紋所透
露的歲數並不相符,肚子也大到快要撐破西裝了。他的腹部滿是煙灰,但卻始終不肯拍掉。或
許在他的世界裡,這種小事都有專人為他打理。他以一股貪婪的目光冷冷地盯著我看。「我們
的祖先在羅馬時代佔領夜城時發了一大筆財。數百年來我們家族就利用這些錢來建設夜城。夜
城裡所有生意都歸我們所有,所有買賣都必須分我們一杯羹。夜城是我們的。」
  「再過不久就不是了。」我說。「如果莉莉絲成功,一切就完蛋了。她可不只是要佔領夜
城這麼簡單;她的計畫是要殺光所有人。難道你們愚蠢的腦袋到現在還沒看透這點嗎?」
  我一定講得太大聲了,因為突然之間當權者的保鏢決定在我面前現身。他們在房間的前後
憑空出現,乃是兩名具有人型的生物,身材高大,體格壯碩,一個是由純粹的光線構成,另外
一個由完全的黑暗所凝聚。兩個都具有令凡人的肉眼難以逼視的氣勢。他們的存在超越肉體,
我能夠感受到其體內所綻放出來的強大力量,就像是有人打開火爐的時候剛好站在火爐門前一
樣。
  「他們本來是天使。」海波得意地道。「一個來自天堂,一個來自地獄。如今他們為我們
工作。」
  「這些墮落天使還真是厲害呀。」我必須找點話說,絕不能讓對方以為我在害怕。「我想
他們就是太強了所以才會失去羽翼跟光環吧?」
  「你絕對無法想像我們失去了多少。」光明的形體道,那聲音有如裂開的冰塊。
  「但是我們同時也獲得許多。」黑暗的形體說,那聲音好似著火的孤兒。「我們之所以出
現于此,完全是因為我們發展出一股…欲望。我們喜歡屬於物質界的東西。而我們的新主人…
能夠幫助我們滿足欲望。」
  「我們在此尋求慰藉。」光明道。「藉以彌補永恆的羞愧。」
  「藉以滿足無盡的需求。」黑暗道。
  「但是為什麼要服侍當權者?」我問。「即使墮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你們依然應該瞭解這
些人不值得你們賣命。」
  「我們必須服侍主人。」光明道。
  「我們的天性就是如此。」黑暗道。
  「夠了。」海波道。兩名保鏢立刻閉嘴,不再發出任何聲音。海波瞪著我,我也瞪著他。
他提高音量,試圖提醒我誰才是這裡的老大。「正常的情況下,我們都是在外面的世界遙控夜
城的一切。我們住在正常的倫敦裡,住在理性的世界中。我們之所以來此,是因為渥克用你的
名義請我們過來。你找我們幹嘛,約翰‧泰勒?」
  「首先,我要答案。」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道。「為什麼你們沒有派兵支援渥克?你們不
知道夜城的情況有多糟嗎?」
  「我們知道。」海波道。「但是我們又能派誰來對付莉莉絲的大軍呢?我們不喜歡派人進
來白白送死。」
  渥克終於有反應了。「送死?難道我的手下就該死嗎?」
  海波看都不看他一眼。「現在不要插嘴,渥克。我在說話。」
  「現在不插,什麼時候插?」我從來不曾聽過渥克用這麼冷酷的聲音說話。「我和我的手
下為你們服務多久了?我們一直在保護你們在夜城之中的投資。難道這就是你們的回報?將我
們送入狼口之中?」
  海波終於看了他一眼,不過只是施捨般地給予一笑。「千萬不要以為我們在針對你,渥克
。一切不過是生意罷了。」
  「你看起來很緊張。」我突然說道。「你們都很緊張、很不安,你們在流汗,你們不喜歡
待在這裡,是不是?」
  「如同你們所說,夜城已經變成一個危險地帶。」海波說著吸了一大口雪茄。「渥克用你
的名義聯絡我們之前,我們本來已經打算要封鎖夜城,關閉所有出入口,直到一切…麻煩自動
結束為止。」
  「你們打算放棄我們?」我問。
  「有何不可?你們不過是商業投資罷了。夜城是一棵搖錢樹,是我們壓榨利益的地方。我
們知道許多有權有勢的人物都會來到你們的怪物秀裡,享受其它地方享受不到的歡愉與刺激,
不過我們…所在乎的只是那些人能夠為我們帶來的利益罷了。對我們而言,夜城只是一樣商品
。對吧,渥克?」
  「別問我。」渥克出乎意料地說。「最近我的看法改變了。」
  我轉頭看他一眼。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些訊息…但是現在不是管那個的時候。我再度轉頭
面對海波。
  「一旦莉莉絲征服夜城,整個世界都將淪入她的魔爪。你不可能將擁有那種實力的強者限
制在夜城中的。她將會入侵正常世界,到時候你們終究逃不過毀滅的命運。」
  「我們也是這麼想。」海波頗不情願地說道。他看著自己的雪茄,似乎不太喜歡它的味道
,接著有點憤怒地將雪茄在煙灰缸中壓熄。「所以,看來我們沒得選擇,唯一的辦法就是跟莉
莉絲達成協議。非常好,就這麼辦。我們最會談條件了,畢竟那是我們的專長。這就是我們同
意跟你見面的原因,約翰‧泰勒,莉莉絲之子。你將會代表我們出面協商。去跟你母親談判,
答應她…任何條件,只要她願意停戰。我們已經對她透露蹤跡,召喚她來此一起談判。」
  渥克身體一挺,離開身後的牆壁。「什麼?為什麼不先和我商量?你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嗎?一群可惡的笨蛋…」
  「現在別插嘴,渥克!」海波還是沒有看他,始終將目光定在我臉上。「我們的財富多過
貪婪的夢魘,泰勒。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變通。跟你母親分享夜城好過眼睜睜地任之毀滅。
只要找出她想要的東西,談判絕對不是問題…畢竟,我們都是明理的人。我認為只要有你的幫
忙,我們一定可以和莉莉絲達成協議的。」
  「莉莉絲可不是什麼明理的人。」我說。「她根本不是人。你們不瞭解這次所面對的危機
。她對錢沒有興趣,對你們認知中的權力也沒有興趣。她只想要鏟平夜城,重新開始,她要用
自己創造的生命來取代人類。」
  房間中的一面牆突然消失,被外來的一股力量強扯而去。我們全都大吃一驚,轉過身去,
發現這間密室如今完全暴露在夜城之中。所有防禦統統失效,充滿煙霧及尖叫的街道和我們之
間再也沒有任何阻隔。莉莉絲赤身裸體站在我們面前,氣焰囂張,不可一世,身後跟著她的怪
物大軍。當權者們自座椅上跳起,滿臉恐懼地向後退去。
  兩名前任天使踏步向前,擋在當權者跟莉莉絲之間。他們的力量在空氣之中大放光芒,有
如兩股燃燒的濃霧。莉莉絲對他們微微一笑,輕輕說了一聲「回家」,接著光明與黑暗的形體
同時消失,被她強大的意念強行驅離物質界。我很清楚她將他們送往何處,也很懷疑會有任何
人歡迎他們回家。
  「所以…」莉莉絲體態優雅地走入密室之中,聲音中充滿輕浮挑逗的意思。「你們就是當
權者。夜城的神秘主人,幕後大哥…終於見面了。只可惜,說真的,你們在我眼中也沒什麼大
不了的,就像是一群頑皮淘氣的小男孩。過來吧,來到媽咪身邊吧…」
  她的氣焰張狂,強大無匹,瞬間盈滿整間密室。我閉上雙眼,退回到己身的心靈防禦之後
,而夜城中最有權力的十個男人則在莉莉絲面前下跪,有如崇拜女神的十頭豬玀。渥克沖向前
去,不過我立刻抓起他的手臂走向隱形門。他取出鑰匙,打開密門,儘管動作沉穩,臉上卻因
為衝突的情緒而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回過頭去,很快地看了身後的景象一眼。
  眼看權勢通天的當權者在自己蒼白的腳下搖首乞憐,莉莉絲忍不住開心大笑。「你們實在
太可愛;我應該吃光你們…不過我想你們會讓我反胃。幸運的是,我子嗣們的胃口向來不錯…」
  在她的笑聲之中,怪物們一擁而上。我一把將渥克推入密門,然後隨在他的身後沖入俱樂
部大廳。密門關起之前,我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只見莉莉絲的子嗣有如闖入羊群的野狼一般
,個個神情饑渴地來到當權者身前,毫不容情地將這群最有權勢的男人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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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廉‧莫理斯(William Morris),英國工藝美術運動先驅,同時也是藝術家、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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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拖著渥克穿越大廳,來到倫迪尼姆俱樂部門外的臺階上。他的雙眼暗淡無神,口中喃喃
自語。離開俱樂部後,我立刻環顧四周,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在臺階上坐下,緩緩調適呼吸的節
奏。隱形門已經關上,莉莉絲沒有辦法追蹤我們。至少暫時沒有辦法。渥克突然在我身邊坐下
,平日那種穩重自信的氣勢蕩然無存。我想,他一定很難接受自己追隨一世的主人在眼前變成
一群懦夫人渣,並且淪為怪物口中的食物吧。夜色十分寧靜,沒有人跑來騷擾我們。我看著渥
克,看著這個讓我一生充滿麻煩的男人。我常常想要看他垮臺,但絕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他
默默地望著深沉的夜色,仿佛從來沒有真正看過夜城中的黑暗一樣。
  「當權者已死。」他突然說道。「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做你自己的主人。」我說。「你依然可以下達命令,打擊罪惡,做你擅長的事情。總要
有人出面領導反抗勢力。有人比你還有經驗嗎?夜城需要你,渥克。如今是夜城最需要你的時
候。」
  渥克緩緩轉頭面對我。「你是莉莉絲之子。」他終於開口。「你是未來世界的王;你是傳
說中的約翰‧泰勒;是每次都能死裡逃生的狠角色。或許你才該出來接管一切。」
  「不。」我說。「我不是那塊料。我連對自己都不願負責,哪有可能去顧慮其它人?況且
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別問我什麼事,你不會想知道的。一直以來你都是權力的代表,渥克,
你應該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他淡談一笑。「有時候你的語氣跟你父親真像,約翰。」他說著站起身來,所有自信與氣
勢再度回到臉上。「我想總要有人出來領導你們這群烏合之眾,所以,我要回陌生人酒館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
  「去尋找幫手。」我跟著也站了起來。「我們需要更強大的火力。」
  「要是找不到呢?」
  我對他笑了笑。「那就看著辦吧。我總有辦法興風作浪。」
  他點頭。「那是你的專長。」
  他拿出會員卡,啟動魔法門,回到陌生人酒館。一陣輕柔的聲響與短暫的火花過後,會員
卡憑空消失,留下我一個人獨自站在倫迪尼姆俱樂部的大門前。我雙手深深地插入外套口袋,
默默看著夜色之中的景象。所有建築物都已變成焦黑的廢墟,屍體隨處可見,尖叫聲不斷自遠
方陣來,地平線上不時綻放詭異的光芒。這已經是夜城第三次陷入毀滅邊緣,而我完全想不出
任何拯救它的辦法。一定還有某些強者欠我人情,或是可以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讓他們以為欠我
人情…只不過我完全想不出有誰可找。我一個人已經無能為力了,想要阻止戰爭繼續失控下去
,阻止恐怖的未來變成唯一的現實,就需要力量強大或是機智過人的強者幫忙。不幸的是,我
的腦中如今只剩下一個名字,一個光想一想就會讓我嚇出屎來的名字。
  荊棘大君。上帝為了監視夜城而親自任命的夜城守護者。他本人鮮少出手干涉夜城中的俗
務。他是一切爭端的終極裁判,是夜城最後的良知,是當所有手段用盡,而你也已經活得不耐
煩的時候才會去找的人。我一直在等待他主動出擊,懲罰夜城中的所有惡行。不過既然他到現
在還不出現,那只好由我出面吵醒他。我真是太幸運了。荊棘大君住在地底之境,也就是夜城
地底下綿延數裡的洞穴、陵墓,以及地下通道的大集合,一個只有覺得夜城的黑暗還不夠看的
人才會去的地方。數百年來,荊棘大君都沉睡在地底之境裡最深沉黑暗的水晶岩洞中,任何曾
經無端打擾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我只見過他一面,而那一面已經在我心中留下無可抹滅的印象。「我是令所有人心碎的石
頭。」他道。「我是將耶穌釘在十字架上的鉚釘;我是人類成長所無可避免的苦難…」他的體
內流竄著上帝的力量,一股超越生死的超然力量。他的言語足以予人救贖,他的眼神能夠奪人
希望,他的決定就是沒人可以違背的聖律。雖然在上次會面的時候他的態度還算友善,但是我
非常肯定他不認同我這種人的作為;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沒出面阻止莉莉絲?
  我一點也不想為了跟荊棘大君交談而進入地底之境。那地方既骯髒又危險,而且路程十分
遙遠。再說,天知道他是不是已經離開地底去教訓莉莉絲了…我反復考慮了好一陣子,心裡明
白這一切不過是自己不想去的藉口。最後我懷著沉重的心情,歎了一大口氣,冒險開啟了天賦
。不管荊棘大君身處夜城何處,我的天賦都可以將他找出來。
  我的心眼,第三隻眼,沖入夜空之中,向四面八方延伸數裡之遙,直到整座夜城有如不斷
旋轉的地圖一般攤在我面前。許多地方都在燃燒,完全失去控制,怪物漫步其間,暴民四處搜
刮。我強迫視線聚焦在一條獨特的靈體之上,心眼向下一沉,景象迅速縮小,瞬間凝聚在黑暗
中的一點光明上。我找到荊棘大君了。就和我想的一樣,他已經離開地底之境,來到夜城,然
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夜城之中最強大的男人此刻居然會躲在夜城中唯一真正的教堂——聖猶
大教堂。
  我關閉天賦,回到自己的身體內,然後花了點時間重建心靈屏障。在準備好面對莉莉絲之
前,我一點也不想讓她發現我的蹤跡。我計畫著接下來的行動。聖猶大教堂距離諸神之街很遠
,因為它是一間貨真價實的教堂,一個崇拜上帝的古老場所,幾乎和夜城一樣古老,比基督教
這個名稱還要古老許多。(如果你不清楚的話,聖猶大乃是迷途聖人。)你可以在那裡向自己
的神禱告,而且保證可以獲得回應。這就是為什麼大部分的人在沒有絕對必要的情況下都不願
意去聖猶大教堂的主因。
  聖猶大教堂位於夜城的另外一邊,距離任何地點都十分遙遠,要去那裡必須經過好幾英里
的危險地帶,步行是絕對到不了的。真希望我剛剛有請哈雷機車不要跑遠。我自口袋中取出會
員卡,啟動其中的法術,以命令的口吻大聲呼喚艾力克斯‧墨萊西。沒過多久,他的大臉出現
在卡片上,不悅地對我怒目而視。
  「泰勒!也該是你再度出現的時候了。快趁著世界末日之前來把酒帳結一結吧。你對渥克
做了什麼?他幾分鐘前懷著滿腔怒火回到酒館。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憤怒。他現在就跟吸了
毒的寇克艦長一樣坐鎮酒館之中,對著所有看得見的人大聲下達命令。」
  「可能是中年危機吧。」我說。「叫湯米‧亞布黎安來聽電話,麻煩了,艾力克斯。我有
事要問他。」
  艾力克斯大聲哼了一聲,提醒我他不是任何人的僕人,接著他的影像消失,卡片上傳來超
凡合唱團「火焰啟動者」的等待音樂。過了好一會兒,湯米的臉終於出現在卡片之中,滿臉懷
疑,眉頭深鎖。
  「你要幹嘛,泰勒?」
  「我要你。」我說。
  我伸手進入會員卡,一把抓起他的上衣,當場就將他扯到我的身邊。卡片迅速擴張,讓他
通過,不過還是有一瞬間擠得他渾身發痛。在湯米頭昏眼花地跌坐在俱樂部臺階上後,卡片立
刻縮回正常大小,停止法術作用,或許是在抗議如此粗暴的使用方式。我收起卡片,扶著湯米
站起身來。
  「狗娘養的!」他道。
  「沒錯。」我說。「十分貼切的形容。」
  他瞪著我道:「我不知道你能用那張卡片做這種事。」
  「大部分的人都不能。」我說。「不過我比較特別。」
  湯米哼地一聲,說道:「說『特別』只是好聽而已。」他在自己身上拍來拍去,盡力維持
形象,然後看了門房的無頭屍體一眼,向旁邊挪開一點,以免不小心踩到血漬。「看來你忙了
好一陣子啦。」
  「這次不是我幹的。」我將事情發生的經過說給他聽,至少把我認為他可以接受的部分都
說了出來,然後向他解釋為什麼我需要儘快前往聖猶大教堂。他非常不喜歡我的計畫,不過必
要的時候我也十分懂得說服他人,而當說服力不足的時候,我就會運用威脅的手段。我提到手
中握有一卷他跟某名異國舞娘的錄影帶,而該舞娘剛好還是一名狠角色的老婆。此言一出,他
心裡突然浮現一股強烈想要幫助我的意願。(其實我根本沒有那卷錄影帶,只是聽說過它的傳
言罷了。我不過是虛言恐嚇,是他自己心虛…)
  湯米‧亞布黎安的天賦在空氣之中凝聚成形,周遭的一切當場變得虛無飄渺。湯米是個存
在主義論者,他的天賦讓他可以懷疑一切事物的存在,並以一種非常實際的方式表達出他的懷
疑。只要他執意令某事件發生,就可以大幅提高該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接著他便能夠依照自己
的意念選擇現實。藉由強大的意志力,湯米有能力讓整個世界相信我們不在現在的位置之上,
而是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於是,我們轉眼之間離開了倫狄尼姆俱樂部,重新在聖猶大教堂的大門之外凝聚形體。我
看見一隻嘟嘟巨鳥悲鳴而過,一群已然絕種的侯鴿呼嘯飛逝,還有一隻雙頭鴕鳥滿臉困惑地打
量著自己,不過他們都是湯米以天賦玩弄可能性所產生的幻象。我在他關閉天賦的同時飛快打
量了一下四周的狀況。這附近除了聖猶大教堂之外,所有建築都已夷為平地,地面上彌漫著厚
重的霧氣,隨著無常的風向四下飄移。古老的石造教堂孤獨地聳立在一片廢棄荒原中,四周一
片漆黑,除了藍白色的月光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光源。火苗及慘叫聲隱約傳來,不過都離這裡
很遠很遠。「大戰」已然席捲而過,除了這座教堂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得以倖免。
  「我很想發表一些存在主義的感言。」湯米開口。「但是這地方實在太淒涼了。我很想說
點像是…全新的夜城將在灰燼之中榮耀重生之類的言語…但是我心裡根本不相信這種屁話。」
  「就算夜城當真重生,相信跟你我印象之中也有極大的差距,不會是我們想要居住的地方
。」我說。「萬一讓莉莉絲得逞的話。」
  「天呀,光是站在你身邊就讓我心情沮喪,泰勒。就連我弟的想法都比你正面,而他已經
是個死人了。我們是來這裡找誰的?」
  「荊棘大君。」
  「很好。」湯米道。「我要走了,再見。有消息書信聯絡,我可不要待在這裡…」
  「湯米…」
  「不要!我絕不可能幫你!不管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逼我跟那傢伙有任何瓜葛!我寧
願吃掉自己的腦袋!荊棘大君是世界上唯一比莉莉絲還要可怕的人物!莉莉絲不過是想要殺我
而已,荊棘大君還想審判我!」
  「那你就走吧。」我說。「不過這裡離所有安全的地點都很遠。想要離開,你就必須獨自
一人穿越黑暗。如果你想運用天賦傳送回去…我就叫荊棘大君把你抓回來。」
  「你認識荊棘大君?」
  「我認識所有人。」我故作輕鬆地道。
  湯米在地上踢起一片塵土。「流氓。」他低下頭去,喃喃自語。
  「我還要靠你回去,湯米。」我冷冷地說。「如果不願意的話,你不必和我一起進入教堂
。待在門口注意狀況就好了。」
  「我有不祥的預感。」湯米說。
  我輕輕碰觸門板,教堂唯一的大門應聲而開。我把湯米留在外面,自己走了進去。教堂的
牆壁老舊樸實,除了幾道當作窗戶用的裂縫之外,沒有任何裝飾。靠牆而立的燭臺上插著幾根
永世不滅的矮胖蠟燭,為黑暗的空間添上冷冷的審判色彩。教堂裡有兩排木制長凳,不過卻沒
有任何坐墊。聖壇只是一塊大石頭,其上鋪著一襲潔白無瑕的錦繡。聖壇後方的牆壁上掛有一
根銀十字架。除了以上這些簡單的裝飾之外,整間教堂裡再也沒有其它東西了。會來聖猶大教
堂的人都不是為了觀光的。
  這是一個祈禱終將獲得響應的地方。至於你喜不喜歡神明的回應,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一個衣衫破爛的身影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絕望的雙手緊緊抱著聖壇,此人正是荊棘大君
。他看起來像是剛哭過,同時也像是剛被人在地上拖行穿越地獄的樣子。他一點也不像我印象
中那個舊約聖經裡的先知,反而像是一個逃離戰場的難民、乞討度日的流浪漢。偉大的夜城守
護者如今退化成滿身鮮血的普通人,他修長的灰發及鬍鬚佈滿焦黑的痕跡。我往他走去,他並
沒有抬頭看我,但是我的腳步聲卻令他顫抖,有如一條受人欺淩的喪家犬一般。我蹲在他的身
前,伸手抓起他的下巴,強迫他面對我。他渾身都在發抖。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問。我本來並不打算以如此嚴厲的語氣詢問,但是在聖猶大教堂
裡,一切就是如此直接。
  「一切都消失了。」他的聲音遙遠而又空洞。「所以我躲起來,躲在這個夜城中唯一不受
莉莉絲力量影響的地方。我是這麼相信的。我必須這樣相信。這是我僅存的信念了。」
  我放開他的下巴,努力緩和自己的語調。「出了什麼事?」
  他直視我的目光,在我心中投射出一道影像。我看見莉莉絲進入地底境界,帶著怪物大軍
輕易突破遠古的防禦,命令手下毀滅一切屬於地底的人事物。她要讓地表下的世界遭受和地面
上的夜城同樣程度的毀滅,只因為她有能力這麼做。她殺光腐食者一族、隱士一族,以及定居
在地底城市與墓穴之中的地底之民。警告聲不斷在地下通道中迴響,有些人出面對抗她,有些
人則想辦法躲到更深處的地底,不過這些人最後全都死在她的手下。莉莉絲及其子嗣不斷前進
,摧毀了吸血鬼的巢穴、食屍鬼的家鄉,以及古老之民的住所,就連居住在最深處的地蟲也難
逃此劫。
  荊棘大君帶著滿腔怒火及強大的力量離開了他的水晶洞,意圖以己身的信仰與權力對付莉
莉絲。他乃是上帝的代言人,而她不過是來自過去的一個名字罷了。他手握有一根力量之杖。
傳說此杖本是原始的生命之樹上的一根樹枝,乃是很久之前由亞利馬太的聖約瑟帶來英格蘭的
。荊棘大君站在莉莉絲面前阻擋她,然而莉莉絲只是輕描淡寫地甩出一巴掌,荊棘大君當場飛
到一旁。她撿起他的權杖,一把抓成碎片,然後繼續前進,不再理會躺在泥濘中的荊棘大君,
就連莉莉絲的子嗣也不屑碰觸他的身體。他無力阻止任何事,只能任由瘋狂的殺戮繼續下去。
他強迫自己目睹一切,當作是對自己所做的懲罰。一切殺戮行為結束之後,荊棘大君離開地底
之境,來到聖猶大教堂。他躲了起來。
  「你必須瞭解。」心中的景象淡出之後,他開口對我說道。「當莉莉絲出現的時候,我滿
心以為自己終於找到存在的目的,終於瞭解自己為什麼要留在夜城。我以為阻止莉莉絲就是我
的天命。但是我錯了,在她面前,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我一輩子都在審判他人,如今終於遭到
審判…並且發現自己的一生毫無價值。」
  「但是…你是夜城中最偉大的強者之一呀!」
  「跟她比起來,我什麼也不是。我忘記了…自己不過是個人類,擁有上帝祝福的凡人。在
她的存在之前,我的信仰根本算不了什麼。」
  「好吧。」我說。「我們需要救兵。能不能借用聖猶大教堂來召喚天堂的援助?直接尋求
神力干涉?」
  「你以為我來這裡幹什麼?」荊棘大君道。「夜城最原始的概念就是要設計出一個天堂或
地獄都無法直接干涉的樂土。神聖法庭很久以前就已經批准了這項大實驗的運作,因為他們要
知道夜城這種地方繼續發展下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我存在的目的就是要觀察這項實驗,維持
它的運作。如今夜城的創造者已然回歸,我的時代和存在的目的都已經走到盡頭,不會有外來
力量前來幫忙了。想要存活下去,夜城就必須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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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38 |只看該作者
  「我們組織了一股反抗勢力。」我道。「跟我來,你能夠幫得上忙。」
  荊棘大君坐在原地,搖頭說道:「不,我失去了方向,不再認得自己。我必須留在這裡,
尋求上天的引導。」
  我還想跟他爭論,但是他根本聽不進去,他的心早就隨著他的權杖一起碎在莉莉絲的手上
了。於是我離開這個曾經是夜城最可怕的男人,任由他待在自認唯一安全的地方,孤獨無依地
對著看不見的力量喃喃自語。
  ******
  我走出教堂,結果發現大門外已經被一群神色嚴肅、全副武裝的人團團圍住。他們一看到
我,臉上立刻燃起一股敵意。為首的是珊卓‧錢絲,全身上下除了一層深紅色的乳膠之外,沒
有穿著其它衣物,不過屁股上那副老式槍套倒是之前沒有見過的配件。她對著我笑,笑容顯然
不懷好意。我看了湯米一眼,發現他整個人直挺挺地靠著教堂的石牆而立。
  「抱歉,老兄。」他神情苦惱地說道。「他們憑空出現,我連一點腳步聲都沒聽見。」
  「你起碼有問過他們的意圖吧?」我問。
  「喔,我十分肯定他們想要跟你談談,約翰。事實上,他們堅持要給你一個驚喜。」
  「沒關係,湯米。」我說,想盡辦法壓抑逐漸急促的呼吸。「我知道他們的身分,他們都
是賞金獵人。你們怎麼找到我的,珊卓?」
  「我可以從死人口中問出答案,記得嗎?」她臉上依然保持那股難看的笑容。「而此刻夜
城裡面到處都是死人。死人知道許多活人不知道的秘密,他們的視野…比較宏觀。我可以從他
們口中套出任何秘密。」
  「我知道。」我說。「我也知道你是用什麼方法套話的。熱愛死人是一回事,但是熱愛得
過火就不太好了,你這個追逐棺材的女人。」
  「我沒想錯吧?」湯米問。「你是說她真的跟死人…」
  「喔,沒錯。」我說。
  「太噁心了。真不敢相信我居然還跟她一起野餐。」
  「閉嘴,湯米。」珊卓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道。
  「或許你們沒注意到,但是如今正有一場大戰在夜城中開打。」我道。「現在實在不是處
理私人恩怨的時機…」
  「夜城中隨時都有戰爭。」珊卓道。「你應該很清楚,因為有不少戰爭都是因你而起的。
我跟我的夥伴並不在乎這種事情;我們只想取你的首級去領賞金。那是一筆巨額獎賞,夜城史
上最高金額的賞金之一。你殺了十三名講理之人,如今他們的家族聯合起來對你下達誅殺令,
約翰,他們可不在乎要花多少錢。這筆賞金足夠讓我們所有人遠離夜城,躲到莉莉絲無法接觸
的空間之中,建立全新的家園,過著有如皇族一般的奢華生活。我有機會先報仇、再逃跑,然
後實現所有的夢想,只要把你的腦袋從身體上切下來就好了。這個計畫不是很完美嗎?」
  「你不是說你有恩必報嗎?」我緩緩說道。「我在大殯儀館的墓園裡救過你的性命,記得
嗎?」
  「你不在的這段期間裡,我一直聽從渥克的命令防守夜城。在我看來,欠你的債早已還清
了。我要你的命,約翰。你一日不死,我心裡就永無寧日。你殺死了痛苦聖者,我最心愛的慟
哭者,我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我召集的這群賞金獵人都是業界頂尖的高手,以確保你這次沒
有機會死裡逃生。儘量在專家面前施展你的把戲吧,泰勒,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能耐。」
  她並非虛言恐嚇。我看著圍在身前的十幾名賞金獵人,發現所有退路都已被截斷。這些人
大都不是無名之輩,其中有三人名聲響亮,幾乎是跟蘇西‧休特同一等級的頂尖高手。起碼蘇
西沒跟他們同夥,不然情況就真的很糟了。身穿老舊救世軍服的獵人名叫多明尼克‧福立普賽
,乃是一名短程傳送師。此人擁有可怕的速度與高超的匿蹤能力,能從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擊對
手。「細語長春藤」是個來自威爾斯的獨行靈,全身都是由花朵和藤蔓組成,天生的形體不定
,最常以一個女性的姿態現世,行動時會發出一種類似貓頭鷹的細語聲。冷血‧海拉德,身穿
黑白對比的服飾,計算能力比電腦還要強大。他總是採取成功率最高的行動,他的邏輯能力無
人能及,從來不會被情緒與人性所蒙蔽。此刻他兩手各持一把機關槍,從姿勢判斷,顯然也是
用槍高手。這三個人隨便一個都已不好對付,何況現在是三個一起上…加上珊卓‧錢絲…我考
慮轉身跑回教堂,尋求聖堂庇佑,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有機會踏出兩步以上。
  「如果你躲進教堂…」珊卓道。「我們就殺了你的朋友。」
  湯米看著她,神情十分受傷。「我們不久前才合作過耶。你都沒有半點良心嗎?你的話深
深傷了我的心呀,女士。」
  「再不閉嘴,我就會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珊卓道。「看你了,泰勒。投降的話,
我保證賞你一個痛快,讓你保有尊嚴死去。硬要我們動手的話,大家一定會輪流對你的身體表
達強烈的不滿。」
  「想要我的身體就來吧。」我說。「看看你們有多大的能耐。」
  「我就等你這句話。」珊卓‧錢絲道。「聽好了,各位,他的身體任由你們淩虐,但是千
萬不要傷及腦袋。雇主只有在面目清晰可辨的情況下才願意付錢。我想他們是想在他的臉上輪
流撒尿。除了他的臉之外,其它隨便你們搞。」
  湯米‧亞布黎安挺身而出。他本人遠比其它人印象中還要勇敢許多。他啟動了天賦,在自
己的言語之中注入強大說服力。
  「來吧。」他親切地說道,伸出雙臂仿佛要擁抱在場所有人。「讓我們講講道理…」
  「不要。」冷血‧海拉德語調冰冷,瞬間朝湯米的腹部開了六槍。湯米在子彈的衝擊下向
後摔去,重重撞上教堂的外牆,接著緩緩向下滑落,最後坐倒在地,襯衫的下半截完全被自己
的鮮血染成紅色。
  「喔,天呀。」他輕聲說道。「喔,天呀。」他使勁咬著嘴唇,試圖集中精神喚起天賦,
找出子彈沒有射中自己的可能性,進而將之化為現實。只可惜他的臉色發白,冷汗直流,呼吸
急促,出氣多入氣少。我可以感到他的天賦若隱若現,但是由於痛楚與壓力的干擾,他始終無
法專心。
  不能指望他幫忙,我得靠自己了。
  我自衣袖中甩出一顆燃燒彈,對準賞金獵人中間丟去。在一陣爆炸過後,兩名賞金獵人已
經血流如注,摔倒在地。剩下的獵人四下散開。多明尼克‧福立普賽冷笑一聲,兩手上突然各
自現出一把長刀,接著整個人消失不見。幾乎就在他消失的同時,我已經感覺到他在我身後現
身。我立刻轉過身,舉起一手擋在身前。他一刀劃下,在我手上留下一條自手腕開到手肘的長
長傷口,然後再度消失。我的外套袖子轉眼之間被鮮血浸濕。
  冷血‧海拉德向前一跨,舉起兩把手槍瞄準我的身體。這時多明尼克‧福立普賽早已自我
身前消失。我立刻開啟天賦,找出他重新現身的地點,然後往冷血‧海拉德沖去。他遲疑了一
下,以為我要耍什麼詭計或是魔法之類的。就在此時,多明尼克‧福立普賽在我身後現身,無
聲無息地挺刀向前疾刺。我在最後關頭向旁一讓,多明尼克的刀當場插入冷血‧海拉德的胸口
。海拉德手指一緊,扣下機槍扳機,多明尼克‧福立普賽身上立刻多了十幾顆彈孔。兩個人都
在倒地之前就已經死亡。
  細語長春藤揮出由花瓣和荊棘組成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陣植物摩擦的聲響,伴隨如夢似
幻的貓頭鷹的叫聲。長滿尖刺的新芽不斷滋長,頓時脹大自己的軀體,不過卻在突然之間停止
動作。她聽到一下火焰爆燃的聲響,聞到一股煙霧彌漫的氣息。她轉動長滿花朵的大頭,以不
可思議的角度看向後方,發現湯米趁她不注意的時候拿打火機在她身後點起一把火。眼看火焰
迅速蔓延,瞬間淹沒自己的身體,細語長春藤大叫一聲,拔腿就跑,沖入白茫茫的荒原之中,
登時成為黑暗中的一點星火。
  我看著剩下的賞金獵人。他們全都呆在原地,不敢相信我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已經解
決三名高手。他們看向珊卓‧錢絲,等待著她發號司令。錢絲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拋開所有
驚訝與害怕的情緒,反手自老式槍套中拔出一把手槍。那是一把奇醜無比的槍,設計上以實用
為主要考慮,絲毫沒有任何美學觀念。槍身以藍黑色的金屬所制,槍管特長,外形完全凸顯出
本身的用途——一把殺人工具。
  「這是一把魔法槍。」珊卓‧錢絲冷冷地說。「一把百發百中的手槍。它最早的主人可是
大名鼎鼎的西部槍手,槍手狄克。在許多西部小說跟至少一首歌曲裡都曾提到過他的名字。為
了取得這把槍,我挖開他的墳墓,撬開他的棺材,並且折斷了他的手指才能令他放手。我只有
在特殊情況下才會使用這把槍。你應該感到榮幸,約翰。」
  「最近碰到的人都這麼跟我說。」我道。
  話沒說完,她已經對著我的胸口連開三槍。我感覺好像被馬踢了幾腳一樣,撞擊的力道幾
乎榨幹了肺中所有的空氣。我向後跌倒,感受到劇烈的疼痛分別自三個不同的彈孔傳來。我腦
中浮現一陣巨響,胸口再也吸不進任何空氣。我痛得彎腰向前,抱住胸口,仿佛在向敵人低頭
乞憐一般。接著突然之間,我的呼吸恢復正常了。我吸進了一大口無比甜美的空氣,頭腦也在
頃刻間完全清醒,疼痛的感覺統統消失。我慢慢站直身子,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感覺,於是扯開
外套,看著穿在裡面的襯衫。襯衫上多了三顆彈孔,但是卻只有少許血跡。我伸出手指在彈孔
中摸了一摸,只摸到一點點脫皮的痕跡。我感覺好極了。我看向珊卓‧錢絲,發現她嘴巴大開
,呆呆地站在原地看我。
  「說真的。」我道。「我跟你一樣震驚,不過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曾經為了治療蘇
西‧休特的一道致命傷而在她體內注入狼人之血;後來她又為了同樣的理由將自己的血注入我
的體內。如此看來,我已經具有狼人的自我醫療能力,不過由於血太稀了,所以沒有在我身上
產生其它效果,但是…」
  「不公平。」珊卓道。「你這渾蛋,泰勒!你總是有辦法死裡逃生。」
  我心想銀子彈說不定殺得死我,不過並沒有把這話告訴珊卓。我轉向其它賞金獵人,發現
所有人都還跟雕像一樣呆在原地。我對著他們露出一個超級兇狠的笑容,五秒過後,眼前就只
看得見他們的背影;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轉頭面對珊卓‧錢絲,她立刻又朝我的腦袋開
了一槍。我的頭猛力向後甩去,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鈴鐺同時在我頭骨之中響起一樣。接著我感
覺到一輩子所經歷過最奇妙的感覺。子彈自腦漿中退出,彈孔隨即開始癒合,將子彈完全擠出
體內,掉落地面。一聲細微的喀啦聲響過後,頭骨上已經沒有絲毫彈孔的痕跡,一切就這麼結
束了。
  我對著珊卓微笑。「噢!」我故作疼痛地道。
  她氣得直跺腳。「你從來不照規矩來的嗎?」
  「可以不照規矩來的時候又何必管他什麼規矩!」我道。
  我們站在原地,彼此對看了很長一段時間。珊卓壓低槍口,不過依然不肯放下槍。我知道
她一定是在考慮射擊柔軟的目標,比方說我的眼睛或是鼠蹊部。
  「沒必要搞成這樣。」我說。「何必非要你死我活?我不想殺你,珊卓,夜城裡死的人已
經夠多了。」
  「我一定要殺你,約翰。」珊卓的聲音十分疲憊。「你殺了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東西。」
  「慟哭者也不算是真的死了。」我說。「我只是把他恢復成最初的兩名人類形體罷了。」
  「他們不是慟哭者。」珊卓道。「他們不是我心愛的東西,所以我殺了他們。如今我也要
來殺你。」
  「我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點?」我緩緩說道。「就算你真的如此迷戀死亡,熱愛…屍體
,你也應該清楚慟哭者根本不愛你。愛並不存在於他的天性之中。」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只要我愛他…就夠了,他是我這種人唯一能夠愛上的生命。他讓
我快樂,我從來不曾快樂過。你剝奪了我快樂的權力,所以我一定要你的命。」
  「我不會殺你的,珊卓。」我說。「你也殺不了我。算了吧,眼前還有一場戰爭要打。」
  「我不在乎。」她說。「讓夜城毀滅。讓人類死絕。反正我本來就活在死者的世界裡。我
會再來找你,我會有辦法殺你的,約翰。沒有不可能的事。不管你去哪裡,我都會在陰暗處等
著你、獵殺你。有一天,我會自一扇門或是一條巷口突然現身,在你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取走你
的性命。我會親眼看著你在自己的鮮血中溺斃,在我的嘲笑聲中痛苦死去。」
  「不,你不會。」蘇西‧休特說。
  我們吃了一驚,同時回頭,接著就聽到有如雷鳴的一陣槍響。珊卓的胸口在極近的距離下
中了兩槍,上半身登時爛成碎片,落地前便已經死去。蘇西冷冷地點了點頭,壓低手中的霰彈
槍,自彈帶上取出子彈重新裝填,然後往我看來。
  「祝福彈加詛咒彈。如果一顆打不死她,另外一顆鐵定可以。哈囉,約翰。」
  「謝了,蘇西。」我說。我想不出其它話可以跟她說的,因為她一定無法瞭解。「你怎麼
找到我的?」
  蘇西指著珊卓的屍體,說道:「她蠢到以為那筆賞金足以打動我的心,跑來問我要不要一
起去殺你。雖然說那筆錢真的很誘人,但是我希望自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至少我不會為了
錢來殺你。後來我想你可能會需要支援,所以就跑來了。」
  「狀況都在控制之中。」我說。「你沒有必要殺她?」
  「有必要。」蘇西道。「你也聽到她的話了。她永遠都不會放棄的。這就是為什麼你需要
我在身邊,因為有些事情你始終下不了手。」
  「我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跟你在一起的。」我說。
  「我知道。」蘇西‧休特道。「我的愛。」
  她對我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掌,和我的手輕輕握了一會兒。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溫存。」湯米‧亞布黎安道。「不過我剛好快要死了。能不能請兩位
高抬貴手,幫一幫忙?」
  他側躺在地,兩手捂著肚子,似乎一放手裡面的東西就會跑出來一樣。蘇西在他身旁蹲下
,推開他的手,以專業的眼光檢視他的傷勢。
  「擊中腸子,傷得很重。就算子彈殺不了他,也會死在感染之下。我們必須帶他離開,約
翰。」
  「我不能夠施展天賦。」湯米道。他的聲音還很清楚,但是目光已經開始渙散。「痛得太
厲害,無法集中精神。但是我絕對拒絕死在這種鬼地方。」
  「別擔心。」我說。「我們可以用我的會員卡回到陌生人酒館。艾力克斯會治好你的,這
筆帳可以掛在我頭上。」
  「喔,太好了。」湯米道。
  「剛剛我還真的有點擔心呢。」
  我拿出會員卡,啟動法術,然後看見莉莉絲的大臉出現在卡片上,嚇得差點把卡片摔到地
上。
  「哈囉,約翰。」她說。「我的好孩子,我最親愛的骨肉,我沒有忘記你。我很快就會來
找你。到時候你會變成我的,身心都會屬於我,直到永遠…永遠…」
  我撤掉卡片上的法術,她的臉孔隨即消失。我大口喘氣,仿佛遭到重擊。蘇西和湯米疑惑
地看著我,顯然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壞消息。」我道。「我們得要繞遠路了。」
  ******
  寇克艦長,電視影集「星艦迷航記(Star Trek)」的主角,以獨特的領導風格率領星艦企
業號渡過重重危機、探索宇宙的未知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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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脫下外套,仔細檢視自己手臂上的傷勢。多明尼克‧福立普賽這一刀從手腕砍到手肘,
鮮血直到現在依然不斷湧出。之前沒看到傷口還不覺得怎麼樣,如今一看登時感到奇痛無比。
這個傷口沒有顯露半點自我醫療的跡象。蘇西以十分熟練的手法包紮我的傷口,動作中透露出
無微不至的關懷,不過手上始終戴著手套。我很想大聲呻吟,至少小聲咒?幾句,但是由於傷
勢比我重很多的湯米‧亞布黎安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我實在不能如此示弱。蘇西將我手臂前
後兩端的繃帶綁緊,接著我小心翼翼地伸展了一下。
  「待會要把傷口縫起來才行。」蘇西道。
  「沒錯,說點讓我開心的話。」我看著多明尼克的屍體。「真沒想到像他這麼狡獪的殺手
居然會用銀匕首。真高興你剛好帶了繃帶來,蘇西。」
  「什麼剛好?我總是隨身攜帶全套急救工具。身為賞金獵人,這些都是必備品。只可惜大
部分的雇主都不讓我把醫療耗材報帳核銷,真是一群渾蛋。」
  我穿回外套,任由被劃破的衣袖垂在手臂旁邊。「我認為…」我想了一會兒說道。「他們
不讓你報帳是因為沒有辦法認定使用那些耗材的是你還是被你打傷的目標。」
  「別傻了,約翰。你知道我只帶死人歸案的。這樣可以避免不少文書作業。」
  我們轉頭看向依然坐倒在聖猶大教堂外牆旁的湯米‧亞布黎安。蘇西已經將他的內臟推至
定位,並且在他的腹部上纏了將近半裡長的繃帶,然而此刻那些繃帶已經再度染滿鮮血。湯米
額頭冒汗,臉色發白,雙眼大張,嘴角顫抖。在這種情況下,他絕對沒有辦法憑藉意志力喚醒
天賦自我治療的。
  「我們必須把他帶回陌生人酒館。」蘇西小聲道。「越快越好。」
  「我不能使用我的會員卡,也不能用他的。」我以相同的音量說道。「莉莉絲有辦法入侵
會員卡。她已經快要找到我了,蘇西。我絕不能被她找到。」
  蘇西看著滿目瘡痍的荒原,只見地平線的另外一邊傳來陣陣詭異的光芒。「我們離酒館很
遠,約翰。我們離任何有人煙的地方都很遠。如果要徒步穿越戰區的話,湯米絕對撐不過去。
說真的,就連我們兩個都沒有把握能夠走到。外面的情況很糟…不如我們進去聖猶大教堂祈禱
奇跡怎麼樣?」
  「不如你進去?」我說。「湯米和我先待在外面靜觀其變。聖猶大可是以不寬恕罪人聞名
的呀。
  「兩位可以小聲點嗎?」湯米聲音沙啞地道。「我快死了,頭痛欲裂。」
  「他開始出現幻覺了。」蘇西道。
  「真的是幻覺就好了。」湯米道。
  蘇西湊到我的身旁,嘴唇緊貼我的耳邊說道:「或許在這裡殺了他還比較仁慈,約翰。強
拉著他穿越戰區只是讓他死得更痛苦罷了。他的尖叫聲將會吸引不必要的注意。我下得了手,
我的手法乾淨俐落,不會讓他感到任何痛苦。」
  「不。」我道。「我不能讓他失望。我不能看著他死。他救了我的命。他在身中六槍的情
況下爬行二十呎的距離在獨行靈的身上放火。那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英勇的行為。在前往過去的
旅程裡,我沒能成為他期待中的英雄。但是如今他卻變成了我的救命恩人。」
  我想起賴瑞‧亞布黎安在未來的最後據點裡對我說的話。「他信任你,即使在他完全沒有
信任你的理由。然而當他們擊倒他的時候,你卻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他死去,什麼忙也沒幫。」
  我看向蘇西。「你是怎麼來的?」
  「剃刀艾迪用剃刀憑空劃開一道連結兩地的裂縫。我走入裂縫就過來了。」蘇西目光一冷
,語氣堅定地說道:「想要救他就只剩下一個方法。運用你的天賦,約翰。找出一條通往酒館
的路。」
  「用天賦就跟用會員卡沒什麼不同。」我不情願地說道。「兩者都會引起莉莉絲的注意。
老是依賴運氣的話,運氣遲早會用光的,然而…現在這個情況,湯米的存活機會比我要低多了
,所以…」
  我喚起天賦,集中注意試圖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找出一條道路。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我的
朋友;因為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都曾為我兩肋插刀。我使盡全力,咬緊牙關,鬥大的汗
滴不斷自臉上滑落。我感受到某個機會、某種可能近在眼前,一件我們全都忽略掉的事情。我
壓榨天賦到頭痛欲裂的程度,迫使我的心眼找出要找的東西。最後,我的眼前出現了一扇門,
或者說一道包含門戶精神的存在。那是剃刀艾迪以他神祉般的意志以及恐怖的剃刀所打開的空
間裂縫。那扇門在艾迪不去管它之後就自動關閉了,但是殘留下來的縫隙依然存在,只是正常
人看不見罷了。我張嘴大笑,發出有如狗吠一般的笑聲。我終於找到生路了。我感到蘇西來到
我的身邊,以她自身的存在安撫我的心靈,但是我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我將全身所有的意志力加諸在這道看不見的門上,肌肉緊繃,胃痛如絞,一點一滴地重新
凝聚起這道已然消失的傳送門。我皮膚不斷冒汗,全身無處不痛,腦袋似乎隨時都會飛離身軀
一般。鮮血自鼻孔跟耳朵中滲出,甚至還從眼眶旁流下。我將天賦推入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對身體造成了十分嚴重的傷害。我的呼吸急促而又濁重,心臟仿佛隨時會跳出胸口,視野急速
縮小,最後眼前只剩下那扇傳送門。如今那扇門完全現形,就和我本身的存在一樣真實,只因
為我要它如此。我的手掌失去知覺,就連受傷的手臂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一陣可怕的寒意襲
體而來。我膝蓋一屈,跪倒在地,但是卻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我隱約知道蘇西在我身旁蹲
下,呼喊我的名字,但是就連她的聲音也逐漸離我而去。
  我在傳送門突然開啟的同時大叫一聲,發出一種刺耳難聽的勝利?喊。傳送門飄浮在我們
面前,有如空氣之中的一扇窗戶。我關閉天賦,傳送門卻沒有因而消失。它已經徹底屈服在我
的意志之下。視力、聽覺以及所有感官在轉眼間回到我的體內。我看見蘇西跪在身旁,兩手扶
著我的肩膀大聲呼喊。我緩緩轉過頭去對她微笑,張開不斷滲出鮮血的嘴角,含糊不清地說了
幾個字。她看出我已回神,於是停止?喊,從皮夾克內袋中取出一條乾淨異常的手帕擦拭我臉
上的鮮血跟淚痕。等我休息完畢後,她扶持著我再度站起。
  透過傳送門,我可以看見陌生人酒館中的景象。渥克跟艾力克斯‧墨萊西正自另一端看著
我們,臉上的表情驚訝到有如漫畫人物一般。我笑嘻嘻地對他們揮了揮手,他們立刻恢復正常
表情。蘇西扶著我就要踏入傳送門。
  「不。」我強迫自己開口說道。「先帶湯米過去,我會痊癒,他不會。」
  她點了點頭,放開我的手。我晃了一晃,不過沒有再度倒下。蘇西好像扛小孩一樣扛起湯
米走向傳送門。湯米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哀嚎一聲,不過也僅止於此了。對一個外表軟弱的
存在主義論者而言,他算是非常堅強的硬漢。蘇西帶著他穿越傳送門進入酒館,然後又回來扶
我。我憑著自己的力量走入酒館,但是這其實是很危險的舉動。這回我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晚
點一定會付出代價的。儘管體內擁有狼人的血液,但是天知道這些血在貝兒跟蘇西體內轉手之
後還剩下多少效果?
  蘇西緊緊跟在我身邊,隨時準備在我不支倒地的時候扶我一把。
  這不就是愛情的最佳表現嗎?
  ******
  傳送門在身後緊緊閉上,我們終於回到了陌生人酒館。這時艾力克斯已經將湯米‧亞布黎
安安置在一張桌上躺好,露西跟貝蒂‧柯爾特倫則急急忙忙地跑去拿取醫療法術。湯米的呼吸
聽起來很糟。我本想往他走去,但是卻突然感到一陣冰冷跟火熱的感覺襲體而來,仿佛整間酒
館都在搖晃一般。蘇西為我拉來一張椅子,我立刻滿懷感激地癱坐其上。我吃力地檢視自己的
傷勢,發現身上似乎已經沒有地方在流血,所有感覺慢慢恢復,全身開始疼痛不已。蘇西大聲
地彈著手指,跟別人要來一塊破布跟一些清水,然後開始清理我臉上的血跡。冷水灑在皮膚上
的感覺真好,我的思緒終於漸漸恢復清明。
  剃刀艾迪站在我的身前,神情十分嚴肅,外表依舊骯髒,他幾近病態的雙眼之中散發出深
邃的目光。他手中拿著一瓶沛綠雅礦泉水,身邊圍繞著無數蒼蠅。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之下,他
的體味簡直臭到無法忍受。
  「你重新開啟了我劃開的傳送門。」他終於鬼氣森森地開口道。「我不知道你有這種本事
,我從來沒想過任何人有這種本事。」
  「是呀,這個嘛…」我故作輕鬆地說。「有媽媽在身邊的時候總是能激發人類的潛能。」
  渥克幫我拿來一杯苦艾白蘭地。雖然我比較想喝冰涼暢快的可樂,不過還是接下了酒杯。
我點頭表達謝意,他也對我點了點頭。這大概就是我們之間情感交流的極限了。不管我們喜不
喜歡,我倆之間的關係都比之前還要親密許多。蘇西停止擦血的動作,看了看手中鮮紅的抹布
,點點頭將抹布丟到一邊。她面對我坐在桌沿,然後開始清理霰彈槍的槍管。
  不遠處的一張桌上,湯米‧亞布黎安在艾力克斯的法術作用之下突然痛醒。貝蒂和露西‧
柯爾特倫使盡吃奶的力氣壓住他的身體,湯米則不斷地叫?著一些存在主義論者不應該會說的
髒話。艾力克斯的法術通常都是極其猛烈,不過立即見效的。只見他一面念誦古老的薩克遜咒
語,一面在湯米曝露在外的內臟上灑下黏稠的藍色液體。死亡男孩站在他身後,興致盎然地看
他施法。
  「喜歡的話,我可以借你幾卷膠帶。」他說。「我一直認為膠帶的效果很棒。」
  「離我的病人遠一點,你這個怪胎。」艾力克斯頭也不抬地道。「不然我就拿這些強力膠
封住你的嘴。」
  「強力膠?」湯米倒抽一口涼氣。「你在用強力膠黏傷口?我要別的醫生!」
  「好吧,你也是個吵鬧的傢伙。」艾力克斯道。「現在閉上鳥嘴,讓我專心做事。越戰的
時候也沒看到任何大兵抱怨強力膠,反正你也不需要所有的腸子…好了,搞定了。等個幾分鐘
讓強力膠幹掉,自然就會和法術融為一體,到時候你就可以起來了。子彈都在我這,你想要留
個紀念嗎?」
  湯米告訴艾力克斯該把那些子彈塞到哪裡去,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看了看四
周,觀察著還待在酒館裡的人。他們就是對抗莉莉絲的最後盟友了。說真的,人數有點少。我
看向渥克,他對我聳了聳肩。他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風采,但是臉上依然充滿疲態。
  「我其它的手下都在外面執行任務,剩下的不是失蹤就是已經死亡。你看到的…就是僅存
的所有戰力了。」
  剩下的人有拿著一塊骯髒抹布擦拭手中血跡的艾力克斯‧墨萊西。那是一塊黑色的抹布,
專門用來哀悼自己身為艾力克斯‧墨萊西所必須錯過的美好生活。他對我怒?了幾聲,抱怨著
我把他的酒館搞成這副德性,但是看得出來他根本罵得心不在焉。湯米‧亞布黎安這時已經在
桌上坐起,淒涼地看著身上破破爛爛的襯衫。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對我點了點頭,然後豎起
一根大拇指。貝蒂跟露西‧柯爾特倫挑了兩張可以將酒館中的景象盡收眼底的椅子,一邊坐著
休息,一邊隨時注意提防入侵者。她們的身材還是跟往常一樣壯碩,不過眼睛下方各自多了兩
個超黑的眼圈。
  死亡男孩搭配著寬鬆的紫色外套擺出一個悠閒的姿勢;命運小姐則一身超級英雄裝扮,包
括面具跟披風,擺出一個英勇無比的姿勢。站在命運小姐身邊,身穿過大黑皮衣的乃是我的青
少年女秘書,凱茜‧貝瑞特。我停下來,專注地打量她。
  「凱茜…你戴個黑面具做什麼?」
  「命運小姐讓我擔任她的跟班!」凱茜開心地說道。「我該取個綽號叫死亡之牙復仇者或
是…」
  我忍不住閉上雙眼。青少年…
  剃刀艾迪就和往常一樣遠離其它人獨自站在一旁。艾迪向來不是一個合群的人。朱利安‧
阿德文特一手拿著香檳酒杯,一手拿著長長的大雪茄,渾身上下散發出濃濃的維多利亞氣息,
只不過身後的披風已經佈滿了破洞跟焦痕。他集合了魁梧的身材、無比的勇氣,以及不屈不撓
的精神於一身,在我們這群人之間看起來最像貨真價實的英雄,因為他實實在在就是一個貨真
價實的英雄。賴瑞‧亞布黎安,身穿破破爛爛的古奇西裝,站在自己哥哥身旁,在我目光掃過
的時候對我微微點頭。
  「你救了我哥的命。」他道。「謝謝你。」
  「不必客氣。」我說。
  我沒有捨棄湯米不顧,這個想法為我的內心帶來一股暖意。這表示我終於打破了一個現在
跟未來之間的明顯環節。這種感覺真好,實在太好了。不過一股罪惡感隨即湧上心頭,因為拯
救一個捨命救我的人,對我來說居然還不如打破未來的環節來得重要。我一直想要成為好人,
但是有時候,生活實在太過複雜了…
  「我們都很高興看到你回來,泰勒。」渥克語氣冰冷地說道。「但是你最好還有什麼很棒
的計畫,因為我們所有的辦法都已經用盡了。我們在節節敗退,約翰。」
  我聽見酒館外面傳來陣陣火焰燃燒、槍炮爆炸、腳步奔跑、人類慘叫,以及怪物嘶吼的聲
響。梅林的防禦魔法依然有效,但是「大戰」的戰火已經越來越接近了。我突然發現這裡或許
就是夜城僅存的安全避難所。我想起我的敵人躲在最後基地裡彼此擁抱的景象,忍不住打從心
裡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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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29:47 |只看該作者
  「還有什麼能做的嗎?」渥克道。「我們試過正面衝突、設置路障、打帶跑、遊擊戰,所
有策略都只能稍微減緩莉莉絲前進的速度而已。如今只剩下我們這些人了…我們各有所長,任
誰都有能力獨當一面,只可惜對方是莉莉絲。就連她的子嗣都被人當神膜拜了數百年之久。莉
莉絲代表了一股人類完全無法理解的強大力量,而她手下的大軍也在日益壯大。我很希望大部
分的人都只是基於恐懼才加入她的麾下,只要有機會就會想盡辦法脫離她的掌握,只不過…」
  所有人都朝我看來,酒館中登時一片寧靜,但是我完全無話可說。我沒有計劃,沒有想法
,所有機關都已經算盡。
  「你不能用天賦找出莉莉絲接下來會採取的行動嗎?」凱茜問。我很難面對她的目光,因
為她依然對我保有信心。「你的天賦沒辦法找出擊敗她的方法嗎?」
  我緩緩搖頭。「我知道你想幫忙,凱茜,但是我的天賦不是那樣運作的。再說現在這個情
況下,施展天賦就等於是在跟莉莉絲暴露我的確實位置。」
  「但是你運用天賦的方式總是能夠推陳出新。」
  「越清楚的問題就可以得到越完整的答案。」我疲憊地說道。「過於模糊的問題是得不到
任何有意義的答案的。」
  「你是從哪得來這項天賦的?」命運小姐問道。「真希望我也擁有這類天賦。我必須透過
嚴格的訓練才能造就今天的我呀。」
  「我的天賦是從一場撲克牌局上贏來的。」湯米‧亞布黎安突然說道。
  「這是真話。」他的兄弟賴瑞說道。「而且他還是唬贏的,那把牌他只有一對三而已。我
真的很不敢相信。」
  「我的天賦是從非人的母親體內遺傳而來的。」我說。「我唯一得到的遺產。」
  「這就有趣了。」朱利安‧阿德文特說道。「為什麼會遺傳這項獨特的天賦,為什麼沒有
遺傳其它的能力?我是說,你的母親是一名遠古的神祗,是聖經中的神話人物。我認為就算以
機率來判斷,你也應該可以承襲她一半的力量才對。既然你只遺傳了這項單一的天賦,就表示
她只希望你得到這項天賦。她不要你擁有足以對抗她的力量,但是卻給了你這項可以找尋東西
的天賦。為什麼?」
  一陣突如其來的地震撼動了整間酒館。桌子猛搖,椅子亂晃,整個地板都在喀啦作響。牆
上浮現裂痕,吧台出現木頭爆裂的聲音。人們彼此扶持,以免站立不穩。酒櫃中的酒瓶紛紛跌
落,四周的光源瘋狂晃動。一開始我以為這是莉莉絲終於找上門來,為了突破梅林的防禦所產
生的撞擊。然而震動很快就消失,一切再度回歸寧靜。所有人統統站在原地,擺好架勢準備面
對任何可能的威脅。
  「地窖!」艾力克斯突然叫道。「我聽見有東西在動,在地窖裡!」
  我們全部一聲不吭,靜靜傾聽。會從陌生人酒館的地窖裡出來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最後,我們聽見一陣細微但又清晰的腳步聲響,緩慢、堅定而無情,一步又一步地自吧台底
下的樓梯中接近。接著,吧台後方地板上的暗門突然爆開,古老的巫師梅林終於現身酒館。來
自坎莫洛特的梅林,魔鬼唯一的子嗣,帶著滿身的泥濘爬出墳墓來到我們面前。我就知道只要
他有心,那根超大十字架根本困不住他。
  梅林好整以暇地自吧台後方走出,慢慢地欣賞著人們臉上驚恐的神情。艾力克斯目瞪口呆
。他從來不曾見過自己這位祖先,因為截至目前為止,梅林每次都是透過附身在他身上出現的
。然而這一次他是真的現身了,梅林的屍體爬出墳墓,藉由他強大的超自然意志力再度行走世
間。
  梅林‧撒旦斯邦。一個出生自地獄卻成為天堂戰士的男人。不論是天堂還是地獄的使者都
對他懼怕三分。
  他的臉形很長,骨架很深,長相其醜無比,空洞的眼眶中飄蕩著兩團火焰(傳說他的雙眼
遺傳自父親…),頭髮和鬍鬚沾滿黏土,又硬又長,皮膚乾硬龜裂,渾身長滿青苔。儘管如此
,對一具被埋在地下一千五百年的屍體來說,他的身體狀況算是保持很好的了。他身穿下葬時
的魔法師長袍,袍色深紅,領口處滾有金邊。我記得這件長袍,當年被我殺死的時候他身上穿
的就是這件長袍。長袍的胸前大開,露出其下紋滿德魯伊刺青的胸口,不過胸口上有一個大洞
,我就是從這個洞裡徒手挖出他的心臟的。當時我有十分充足的理由挖走他的心臟。據我所知
,他並不知道心臟是被我挖走的。
  梅林大搖大擺地走入酒館,路上的桌椅全都自動讓道兩旁。他的屍體不斷發出細微的喀啦
聲響,墳墓中的塵土也不停自他身上落下。他沒有呼吸。剃刀艾迪架勢十足地站在原地,手中
的剃刀綻放出強烈的光芒,但是梅林沒去理他。霰彈蘇西的槍管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腦袋,但是
梅林也不理她。梅林完全忽視死亡男孩、朱利安‧阿德文特,以及其它所有人的存在,筆直對
我走來。他的嘴角向後揚起,發出一個陰鬱至極的微笑,露出口中泛黃的牙齒和灰白色的舌頭。
  他在我身前停下腳步,微微低頭鞠躬。「終於到這個時刻了。」他的聲音親切無比,仿佛
是個大家最喜愛的長輩一樣。「兩個有著不凡父母的兒子,一輩子都只希望脫離父母的影響、
開創自己的命運。我生來就是毀滅基督教的王,但是我違背天命,堅持走出自己的道路。我的
選擇是對的。一直以來,我們都有很多相同之處,你跟我,約翰‧泰勒。」
  「你為何而來,巫師?」我問。我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才勉強讓語氣聽來冷靜而又輕鬆。(
在夜城生存的第一守則:永遠不能示弱,不然立刻就會被人騎到頭上。)「在這麼多世紀之後
,是什麼讓你再度離開墳墓?」
  「我要來告訴你一些你該知道的事情。」他臉上依然帶著那股令人不安的笑容。「我知道
為什麼莉莉絲只賜給你一項天賦,而不讓你成為夜城中最偉大的強者。我既古老又睿智,知道
許多我根本不該知道的事情。死亡無法阻止我聆聽、無法阻止我學習。莉莉絲之所以只留給你
那項天賦,是因為當她回歸的時候會用到那項天賦,你的天賦將會幫她找出一樣足以控制夜城
的關鍵物品。」
  「我以為你早該想到了。如果她真有能力憑藉一己的意志重塑夜城,有什麼理由到現在還
不重塑,是不是?在她缺席的這段時間裡,夜城不斷地成長改變,如今已經演化成一個超乎她
想像的地方…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何必組織大軍來征服夜城?」
  「你之前為什麼不現身?」渥克突然問道。「你可以提供幫助。為什麼要等到現在,一切
幾乎都太遲了的時候才出現?」
  「我現在才出現是因為你們終於問對了問題。」梅林目光始終不離我的臉。他拉過一張椅
子,在我身前坐下,那姿態以及氣勢使一張普通的椅子轉眼間變成不可一世的王座。他的出現
支配了一切,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如今我再度現世,莉莉絲將會知道我回來了。她會知道
該上哪兒來找我。她必須面對我,因為我才是唯一足以與她抗衡的人物。除非親眼見證我的毀
滅,不然她永遠不能感到心安。」
  「你能夠阻止她嗎?」朱利安‧阿德文特問。
  梅林不去理他,還是盯著我。「我在這間酒館四周設下的防禦法術不可能永遠阻擋她,她
很快就會來了。如果她來的時候我還是這種狀況,那她只要以一個眼神加一句咒語就能將我擊
倒。到時候她就會入侵你的軀體,約翰,讓你成為她的傀儡,將你的天賦據為己有。她從一開
始就是這麼打算的。」
  我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任由四周的沉默越來越凝重。「但是你出現了,為了拯救夜城而
來。因為你心裡也有個計畫,對不對,梅林?」
  他點頭。「是的。我有個計畫。」
  「當然了。你是梅林‧撒旦斯邦,面對任何情況都有萬全的準備。」
  「別扯到我父親。」梅林道。「你知道我們從來都處不來。現在,約翰‧泰勒,我需要你
的天賦。我要你幫我找出我的心臟,並且帶來給我。我會將心臟放回我的胸口,然後…啊,然
後…我將會讓你們見識作夢也想像不到的景象與奇跡!我將會再度復活,擁有全新的肉體與生
命,取回所有的古老力量!我將會成為這個年代最偉大的魔法師,離開這座酒館,獲得最終的
自由…然後出面教訓莉莉絲,讓她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一段很長的沉默過後,我看了看四周。顯然除了梅林之外,沒有任何人認為這是一個好辦
法。
  「你或許能夠擊敗莉莉絲。」我終於開口道。「或許不能。就算你真的擊敗她了…誰又能
保證你不會給夜城帶來相同的威脅?」
  所有人都看著我,然後又看向梅林。他緩緩自椅子上站起,全身骨骼喀啦作響。我站在原
地,絲毫不肯示弱地面對他的目光。
  「我可以強迫你幫我找回心臟。」梅林道。
  「不,你辦不到。」我說。
  我們兩個一動也不動地瞪著對方。我看著他眼眶中的兩道火焰,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最後,梅林率先偏過目光,神情凝重地坐回椅子上。為了不讓別人看出我的雙腳抖得有多厲
害,我也立刻就坐了下去。四周不斷傳來讚歎的聲響,不過我只能渾身僵硬地微微點頭。整間
酒館裡只有我可以肯定自己是在裝腔作勢。
  「我受夠了。」我大聲說道。「我已經聽說太多猜測、太多警告,以及太多末日預言。現
在該是直指重心、揭發真相的時候了。你說得沒錯,凱茜,唯一找出真相的方法就是運用我的
天賦。所以,天賦,莉莉絲為什麼把你賜給我?」
  我原以為必須面對另一場挑戰,再度將意志力提升到幾乎喪命的程度,但是到最後,這一
切竟然就像深呼吸一口氣一樣那麼簡單。似乎我的天賦一輩子都在等我問出這唯一重要的問題
一般。只見我的影子走到我面前,離開了我的身體,凝聚出實際的形體,變成和我一模一樣的
分身。除了眼眶裡一片漆黑之外,所有細節巨細靡遺。天賦倚著一張桌子而立,兩手橫抱胸前
,對我露出嘲弄式的笑容。
  「你終於想到要問我了。」它說。它的聲音很輕柔,充滿自信,只帶有一點點的挑釁意味
。「好了,我來了,約翰,你的天賦化身。想問什麼就問吧。」
  「很好。」我感到口乾舌燥。「你是如何運作的?為什麼你總是能夠找出其它人找不到的
東西?」
  「很簡單。我直接接觸現實本身,藉以看穿一切存在的事物。我的能力其實遠比你想像的
要強大許多,約翰。」
  「可惡。」湯米小聲說道。「這實在…太詭異了。」
  「莉莉絲為什麼將你賜給我?」我問。
  「因為她要利用你來找出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真名之槍。這把槍原本是為了殺害天使與
惡魔而創的,不過它的能力遠不止於此。莉莉絲將會利用真名之槍來把夜城重塑成她想要的樣
子,讓一切回歸到最原始的概念,回歸到人類入侵、蒙蔽夜城的天性與目的之前的夜城。這把
槍是很久很久以前由她打造出來的。當初亞當利用自己的肋骨與血肉創造出夏娃;而當莉莉絲
自地獄回歸,與無數惡魔交歡,生下無數怪物之後,她也靠著驅邪工匠的幫助,利用自己的肋
骨與血肉創造出真名之槍。」
  「沒錯。」蘇西突然說道。「真名之槍的槍柄上有刻:『驅邪工匠。老字型大小。自渾沌
最初便開始幫您解決問題。』舉凡跟武器有關的東西我都記得特別清楚。」
  「非常好。」我的分身說道。「現在閉上嘴,用心聽,說不定你會學到點什麼。驅邪工匠
是世界上第一個殺人犯——該隱的後代子孫。若非如此,你以為什麼人能夠打造出如此非凡的
毀滅武器?」分身停了停,又道:「你們應該知道我現在說的話乃是寓言,我所代表的是一個
更加複雜的現實!很好,我可以繼續說了。真名之槍是設計用來將創造之語反向發音的。創造
之語是用以定義事物本質,並且給予所有獨立個體一個秘密的原始之名的語言。藉由反向發音
原始之名,真名之槍可以將所有事物反創造,進而抹煞世間的一切。不過,真名之槍還有另外
一種用途。當它被握在用自己的血肉賦予它生命的強者手中時,真名之槍就可以將萬物的原始
之名重新發音,進而改變萬物的本質,重新創造出世。莉莉絲將會利用真名之槍重新念出夜城
的原始之名,利用自己的意念將夜城重塑成她想像中的一切。基本上,我個人是非常樂見其成
…」
  「夠了。」我說著撤回天賦。天賦沒有反抗,乖乖地退回黑暗中,再度成為我的影子。我
想從此以後我都不能平心靜氣地看待自己的影子,再想到天賦原來就像一隻寄生蟲一樣寄生在
我的體內,或許我永遠也不能再毫無保留地信任它了。
  「那麼…」渥克終於開口道。「真名之槍在誰手中?我的手下已經跟丟好一陣子了。」
  「我上次是在這裡看見真名之槍的,當時是在來自未來的蘇西‧休特手中。」艾力克斯面
帶歉意地看著蘇西道。「最後兩者都被梅林逐出我們的年代。」
  「別看我。」梅林道。打從被我瞪輸之後,他的氣勢就已大不如前。「我只是將他們逐出
這裡而已。他們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也可能在任何年代。」
  「我最後一次在這個年代見到它的時候,是在艾迪手上。」我說著看向艾迪。所有人都和
我一起看向艾迪。艾迪緩緩點了點頭。「當時是在天使戰爭的時候,你拿了真名之槍對付來自
天堂跟地獄的天使。」我說得小心翼翼,儘量避免流露出任何挑釁的語氣。「你後來如何處理
它的,艾迪?」
  「送人了。」剃刀艾迪冷冷地道。「送給時間老父,他是我所能想到唯一有能力控制真名
之槍的生命。」
  「我以為你唯一關心的事情只有懲奸除惡!」蘇西道。
  「不。」剃刀艾迪道。「我想要贖罪。這兩者是不同的。持有真名之槍的期間裡,我隨時
都感到它在試圖控制我,想要用它對死亡與毀滅的無盡渴望來誘惑我。但是我早已接受過那些
誘惑,也曾嘗到誘惑的後果。如今,我已經超越那種層面了。」
  「根據手下的報告,時間之塔已經被莉莉絲摧毀。」渥克沉重地道。「整座塔都成為廢墟
。時間老父已死,真名之槍也被埋在地底。」
  「不。」我說,心中燃起一道希望。「時間的領域根本不在夜城之中。時間之塔只是方便
人們找他談話的門戶而已。要找時間老父還有一條別的途徑…那麼,有誰想要一起執行最後自
殺任務的?請不要全部一起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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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9 20:30: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說出了心中的計畫。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顯然沒有人認同我的計畫。
  「你瘋了!」賴瑞‧亞布黎安說道。
  「如果你以為我們會跟你一起瘋,那你才真是瘋了!」死亡男孩道。
  「全都安靜。」渥克舉手說道。所有人當場閉嘴,有如學生在老師面前一樣安靜。「讓我
先搞清楚你的計畫,約翰。你要我們全部跑到滿是暴民和怪物的街道上,冒著生命危險幫你誘
敵,好讓你可以安全抵達最近的地鐵站,搭乘火車離開夜城?這就是你的計畫?我這樣講沒有
錯吧?」
  「我真喜歡看你挖苦人的樣子,渥克。」我說。「不過事實上,差不多就跟你講的一樣。
聽著,時間老父住在影子瀑布,一個隱藏在世界之後的小鎮,是讓所有遭人遺忘的超自然生命
前往等死的象墳。他只是通勤來到夜城工作而已。莉莉絲摧毀時間之塔,只不過是切斷了時間
老父進入夜城的門戶罷了,他依然安安穩穩地和真名之槍一同待在影子瀑布裡。只要我能順利
進入地鐵站,我就可以搭乘火車直接去找他,請他交出真名之槍,讓我們對付莉莉絲。」
  「你也可以棄我們不顧,獨自一個人逃跑。」賴瑞冷冷地瞪著我道。「只要躲進影子瀑布
,就連莉莉絲也不敢輕易跑去追殺你。」
  「雖然他是個死人,但是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渥克道。「你向來都不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泰勒。為什麼我們要為了你這個自私的傢伙去冒生命危險?」
  「喔,要有信心。」我說。「我們需要真名之槍,而唯一能讓時間老父把槍交出來的只有
我。你有方法可以聯絡影子瀑布嗎,渥克?有辦法省下這段旅程,直接和時間老父對話嗎?」
  「沒有。」渥克不太情願地承認道。「所有對外聯繫統統遭到干擾,不管是科學還是超自
然的訊號都沒有用。我們與整個世界都已經失去聯絡了。」
  「所以我就得要親自跑這一趟,不是嗎?」我道。「這裡還有誰自認能讓時間老父交出世
界上最強大的武器的?沒有?我想也是。」
  「他為什麼願意交給你?」朱利安‧阿德文特問道。這個問題由他來問十分合理。
  「因為我是莉莉絲之子。因為他知道我是唯一可以阻止莉莉絲的人。」
  「聽我說!」湯米‧亞布黎安突然叫道,把我們統統嚇了一跳。「我想到一個好主意!泰
勒,你何不請時間老父再將你送回過去一次,回到這一切發生之前,警告你自己接下來會發生
的事情?」
  「辦不到。」我耐心地說。「因為我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收到來自未來的我的警告。」
  湯米皺起眉頭,噘起嘴唇。「我並不認為這個做法沒有轉圜的餘地。」他說著自口袋中拿
出一本筆記本,在上面寫下許多方程式跟卞氏圖表,口中喃喃念道一些分歧時間軸、相對可能
性、試驗性假設,以及某人的披薩里有沒有加鯷魚之類的變數。我們決定不再理他,隨便他去
算他的。依據我個人的經驗,時間旅行只會把事情搞得更加複雜罷了。
  「重點是要取得真名之槍。」我強調道。「那是唯一對莉莉絲肯定有用的武器,因為那把
武器本身就是用她的血肉製造而成的。我可以用真名之槍來反轉她的原始之名,將她徹底抹煞
。」
  「或許重新塑造她?」渥克道。「讓她變成一個可以接受的生命?再怎麼說她也是你的母
親。」
  「不。」我道。「只要她還活著,對夜城就是一項威脅。她非死不可,為了她曾經做過的
一切,也為了她如今心中的企圖。她從來就不是我的母親,從各方面來看都不是。」
  艾力克斯從吧台後方取出一張又髒又縐的地鐵系統地圖,外帶十幾張計程車公司的名片、
一隻填充玩具貓和兩隻死甲蟲。在眾人七嘴八舌的爭論和小心翼翼地測量過後——因為陌生人
酒館附近的街道常常會無端消失——我們終於認定最近的地鐵站入口是在前尼路上。正常情況
下,那地鐵站是在步行可達的距離之內,可惜現在不是正常情況。不過,不管怎麼說…我還是
有可能安然抵達那裡的。
  「我不喜歡這個計畫。」命運小姐說。「外面已經淪為戰場了呀。」
  我們安靜下來,默默傾聽外面傳來的混亂聲響。即使在窗戶緊閉、大門深鎖、梅林的古老
防禦安然健在的情況下,我們依然可以聽見來自街道上的尖叫怒吼、火焰燃燒,以及建築物倒
塌的聲音。街上已經被仇恨佔據,我們再也分辨不出哪些聲音發自人口,那些又屬於怪物所有
了。
  「那麼…」我儘量讓聲音充滿自信。「誰要跟我來?」
  「我。」蘇西‧休特道。「不過你早該知道了。」
  「當然。」我說。「我的愛。」
  「我要吐了。」艾力克斯道。
  「我不能跟你去。」渥克道。「我必須對手下負責。我還有不少人馬在外奮戰。萬一你回
不來的話,總要有人留在這裡主持大局。我會盡力派人引開莉莉絲的注意,讓你安然抵達影子
瀑布。」
  「我跟你去,老傢伙。」湯米‧亞布黎安丟開筆記本道。「我已經好多了,真的!我欠你
太多,一輩子也還不完。之前我真的錯怪你了。」
  「你去的話,我也要去。」他弟弟賴瑞立刻說道。「你需要有人幫你看緊身後。你總是如
此。」
  「你不准去,不要再說了!」湯米大聲道。「我不管你死了沒有,總之我們要有一個人活
下來照顧母親。」
  賴瑞嘴裡念念有詞,忿忿不平地退到一旁。剃刀艾迪喝掉最後一口礦泉水,將水瓶往身後
一丟,對我點了點頭。
  「我也去。我一直都想見識影子瀑布。」
  「我不去!你們不能逼我!」艾力克斯‧墨萊西道。「我有酒館要顧。不行,你也不能帶
露西跟貝蒂去。我需要她們守護這個地方。」
  基於酒館本身的詛咒所限,艾力克斯本來就不能離開陌生人酒館。我們大家都知道這一點
,也知道他叫這幾句不過是為了維護名聲罷了。
  「我不能前往影子瀑布。」梅林道。「我也不打算告訴你們原因,總而言之…那種驕傲、
古老的傳奇城鎮對某些事物始終抱有…一種奇怪的幽默感。我會留在這裡,吸引莉莉絲的注意
。我可以施展幻術,讓她以為泰勒一直都和我一起待在這裡。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被她發現…」
  我轉頭看向朱利安‧阿德文特。「這回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了,朱利安…」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開始搖頭。「很抱歉,約翰。我的責任是保護夜城,而不是將希望寄
託在如此渺茫的機會之上。我會?明渥克組織反抗勢力。我的眼線遍佈夜城,欠我人情的強者
之多,只怕有不少連渥克都不知道。」
  「我可不這麼認為。」渥克道。「不過還是謝謝你了,朱利安。我需要能夠冷靜思考的人
在這裡幫忙。」
  「他在看誰?」艾力克斯大聲說道。「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不過倒是很想看看他要怎麼
管理如此低級的酒館。我覺得我的人生就要面臨轉捩點了。」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鼓舞大家的士氣。我趁凱茜開口之前搶先對她看去。
  「不行。」我說。「你不能跟我來。一旦出了酒館,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我絕不願意背負
看你殺人或是被殺的責任。」
  她很不自然地點了點頭,眼中淚光閃閃,但卻始終沒有落淚。「你一定要安全歸來。」她
道。「不然我絕不原諒你。」
  「我會照顧她的。」命運小姐道。「她比你想像的要堅強多了。」
  「你一定要確保她的安全。」我道。「不然我就算變成鬼也要回來讓你不得安寧。」
  「我相信你會的。」命運小姐道。「我很想跟你去,但是我有自知之明。祝你好運,泰勒
。」
  就剩下死亡男孩了。他皺了皺眉,搖了搖頭,最後聳肩說道:「喔,管他的,有何不可?
反正我也需要找點刺激。那卷膠帶放到哪去了…」
  「我可以用天賦將你直接傳送到地鐵入口。」湯米突然說話。
  「不行。」我說。「莉莉絲會發現。萬一讓她知道我要去影子瀑布,她一定會立刻趕來阻
止我的。」
  就這樣。所有人喝完手中的飲料,說完最後的道別,然後開始準備接下來即將面對的決戰
。霰彈蘇西將我拉到一邊,嚴肅地看著我。她伸出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掌靠在我的胸口,有如一
隻貼在牆上的蝴蝶。
  「我想要有一點兩人獨處的時間。」她語氣冰冷地說道。「因為…你我隨時都有出事的可
能,我們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好好說聲再見了。我們一同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如果一切就到此
為止了,我…我有些話一定要跟你說,約翰。你…對我而言很重要,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在我心
中佔有一席之地了,就連我自己也無關緊要。或許,對我而言最不重要的人就是我自己,但是
,你…讓我有想要再活一次的衝動,因為我想要跟你分享我的生命。我關心你,約翰。我要你
知道這一點。」
  「我一直都知道,蘇西…」
  「閉嘴,讓我說完。這對我來說並不容易。我愛你,約翰‧泰勒。我會永遠愛你。」
  她強迫自己擁抱我,兩手環繞我的身體,發出陣陣皮革聲響,胸前的彈帶也壓得我幾乎喘
不過氣來。她湊過腦袋,刻意用沒有受傷的那半邊臉貼上我的臉頰。我溫柔地抱著她,深怕把
她嚇跑,深怕將她擊碎。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努力,也很明白如此簡單的親密舉動必須花費她多
少心力。我深深地為她感到驕傲。
  「如果我們都能在這場戰爭中生存下來。」她嘴唇緊貼我的耳朵,十分小聲地說道。「我
不保證能夠永遠為了你而當一個女人,約翰。但是我一定會努力嘗試的。」
  「蘇西…那不重要…」
  「重要!對我來說很重要。你愛我嗎,約翰?」
  「我當然愛你,蘇西。現在愛你,以後愛你,永遠都愛你。如果有必要,我願意為你而死
。」
  「我比較希望你為我而活。」
  她放開雙手,向後退開。我立刻也放開我的手。我知道不能給她壓力。她看著我,臉上完
全沒有任何表情。
  「我知道關於未來那個蘇西的事情,我知道在這間酒館裡面所發生的事情。這地方是藏不
住任何秘密的。不要讓那件事情困擾你,約翰,未來是由我們開創的。」
  「我就是擔心這個。」我道。
  ******
  最後我終於帶領勇敢的英雄團隊離開了酒館。霰彈蘇西、剃刀艾迪、湯米‧亞布黎安,以
及死亡男孩。我無聲地打開酒館大門,所有人躡手躡腳踏入狹窄的石板後巷。
  這裡的氣味十分難聞。之前死在蘇西手下的那堆屍體已然不在原地,但是血跡和內臟依然
存在,濺得小巷的牆上、地上到處都是。空氣又悶又熱,煙霧彌漫,加上一股難以忍受的末日
氣息,似乎萬物都已經走到了盡頭一般。四周不斷傳來?喊、尖叫與怒吼,仿佛所有代表死亡
與毀滅、恐懼與憤怒的聲響統統出籠。或許這會是夜城最後一次淪陷,不過夜城顯然不打算輕
易放棄。我無視於腳下四濺的血跡,踏出沉穩的步伐走入小巷,試圖為夥伴帶來信心,並且在
他們心中燃起強烈的使命感。
  蘇西手握霰彈槍,走在我的身旁,面帶微笑,滿臉歡愉,仿佛正要去參加某個超棒的派對
。湯米、艾迪及死亡男孩則跟在我們身後。一行人最後來到小巷子的巷口,小心地探頭出去觀
察大街上的景象。
  火舌自四面八方湧現,交通工具的殘骸躺滿整條街道。一台靈車的外殼全毀,內臟流落滿
地;隔壁的計程車橫倒在地,引擎蓋上被人插了一根木樁。瘋狂的暴民在建築物的火光以及半
毀的霓虹燈下來回游走,不停摧毀觸目所及的一切。他們發出的聲音已經完全不像人類了。理
性已然離開他們的內心,因為他們迷失、他們恐懼、他們無法抗拒莉莉絲的意志。他們空虛迷
惘,心裡只剩下最基本的本能與情緒。人們自相殘殺,彼此吞噬;怪物肆無忌憚,瘋狂殺戮。
莉莉絲大軍未到,恐懼先行。她十分享受這種為世人帶來恐懼的快感。
  「我們要怎樣穿越這種地方到達前尼路?」湯米問。
  「我建議用跑的。」蘇西道。
  「我同時也建議殺光所有不是我方的人。」死亡男孩道。
  「我贊成。」剃刀艾迪道。「只不過…儘管我不喜歡成為團體之中唯一理性的聲音,但是
我真的不認為這樣成功的機會有多大。暴民太多,我們人大少。再強壯的獅子也敵不過一群土
狼。直接硬闖的話,我們肯定會在到達前尼路前統統陣亡。」
  「不能正面衝突。」我道。「事實上,我們甚至不能被人發現。莉莉絲一定有派人專門在
找我。只要她知道我離開了陌生人酒館,離開了梅林的守護,她一定會立刻出現在我面前。所
以,湯米,該你出場了。」
  「什麼?」湯米道。「你說什麼?」
  「運用你的天賦隱藏我們的蹤跡。至少,隱藏我們的身分。這樣少量使用天賦應該不會引
來莉莉絲注意。」
  「沒錯。」湯米過了一會兒說道。「我想我辦得到…」
  他皺起眉頭,集中注意,花了一點時間排除雜念,忽略周遭的瘋狂與恐懼,專注在一件事
情上。最後他終於喚起天賦,將存在主義的力量灑入世界。一點一滴,一分一秒,我們逐漸在
他的意志影響下變得模糊不清,直到整個世界都無法肯定我們的存在。即使世界依然認定我們
存在於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看穿我們的身分。湯米的天賦圍繞在我們四周,有如一團充滿可
能性的迷霧。我仿佛透過一層火熱的遊絲看著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和我們不同步調。我將這個
現象視為一個好兆頭,然後把所有心思放在唯一重要的事情之上——前往前尼路地鐵站。
  我深吸一口氣,領頭走入大街,不慌不忙,一派從容,儘量避免吸引任何注意。其它人跟
在我身後,保持一定的距離,不過也不會過於分散。沒有人轉過頭來注意我們,瘋狂的暴民四
下奔走,路過我們身邊的時候腳步絲毫沒有停歇。我帶領眾人走向街尾,穿越一片混亂、殺戮
,以及各式各樣不堪入目的勾當,不過始終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們。
  有時候他們會自動讓道兩旁,但是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讓路。蘇西一直走在我身旁,其
它人則是跟在後方。我試圖用眼角確認他們的蹤跡,但是在湯米天賦的影響之下並不容易。他
以天賦在我們身旁產生的不確定力場讓我完全無法肯定任何事。我看見許多恐怖的事情,但是
似乎沒有一件是真實發生在我們附近,沒有一件具有實質威脅——直到一張熟悉的面孔自路旁
的巷口中狂奔而出為止。
  那是在老鼠後巷照顧流浪漢,試圖盡一己之力拯救世人的嗎啡修女。她是亂世中的一個好
人,關心所有被世界遺棄的可憐人。如今她的修女服殘破不堪,染滿自己的鮮血,獨自一人在
夜色之中逃命。她疲憊的臉上滿是淚痕,然而表情卻因為見過太多的恐懼而麻木。一群暴民在
其身後追趕,大聲威脅著要取下她的人頭。她沖出巷口,兩道目光筆直對我射來。就連湯米的
天賦也抵擋不了她真誠的眼神。
  「約翰!約翰‧泰勒!救救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救救我!」
  暴民從她身後撲來,一把壓在地上,接著她就淹沒在一大堆人群之中。刀鋒在黑夜裡綻放
出耀眼的光芒。她的叫聲不斷,即使在早該無力尖叫了之後依然劃破夜空傳入我耳中。儘管內
心不停交戰,但是最後我還是認定當務之急是要前往前尼路地鐵站。我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
,任由一個好女人死在暴民手中,只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繼續走向街尾,沒有加快
步伐,沒有東張西望,盡可能地避免吸引注意。修女的尖叫聲終於停止了,但是我知道那聲音
一輩子都會在我腦中揮之不去。蘇西和其它人微微向我靠近,但是沒有人發表任何言論。他們
都做了和我相同的決定。
  前尼路地鐵站就在前方,我已經可以看見街尾的招牌。正常情況下,只要再過幾分鐘就可
以到達。但是此刻傷害已經造成了。由於嗎啡修女指名道姓地叫出我的姓名,使得湯米製造的
不確定性大打折扣。慢慢地,四面八方不斷有頭往我們的方向轉來,而且並非都是人類的頭,
並非都是保有理性的頭。或許失去理智也讓他們更容易發現我的存在。有人伸手指向我,有人
口中念出我的名字。約翰‧泰勒的名號迅速在街道上蔓延開來,所有人類與怪物都放下手邊的
事情,開始找尋我,找尋莉莉絲之子。
  「怎麼辦?」
  「跑。」我說。
  於是我們開始奔跑,死命地向前推擠,穿越層層群眾,撞開來不及走避的人們。越來越多
人朝我們湧來,我們前進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在我開口要求之前,同伴們已經在我身邊圍成一
圈。蘇西一馬當先,用霰彈槍對著前方的群眾轟出一條血路。在她裝填彈藥的時候,剃刀艾迪
就轉到陣前代替她的地位,有如一條憤怒的鬼魂一般飄忽滑行,在微光中恣意揮灑手中的珍珠
柄刮胡刀。艾迪眼也不眨地隨手亂砍,沒有任何人能在他的刀口之下存活。
  蘇西保持穩定的速率對著任何接近的人開火,邊跑邊裝填彈藥,不過彈帶上的子彈已經快
要用光了。她看准人多的地方丟出手榴彈和燃燒彈,然而從她謹慎的態度看來,手榴彈應該也
所剩不多。儘管如此,她臉上的笑容依然歡暢,似乎在享受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或許,此刻
真的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也不一定。死亡男孩攻擊著觸手可及的一切,湯米則一面狂奔一
面集中精神發揮僅存的天賦。他的天賦顯然在發揮作用,因為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任何暴民碰
到我們的身體。
  我們全都竭盡所能地向前狂奔,但是地鐵站入口似乎還是和之前一樣遙遠。我心跳急促,
呼吸不順,腳上不斷傳來劇烈的疼痛。對我而言,今天實在是個漫長的一天,我的體能已經被
逼到極限了。我犧牲了這麼多,卻始終不能休息,這個世界實在是太不公平了。我低下頭來,
任由汗水自鼻頭上滴落,然後繼續專心一意地向前奔跑。我可以的,我曾經在古不列顛的森林
裡面逃出獵人赫恩的狂野狩獵,和那次經驗比起來,跑這點路根本不算什麼。
  暴民與怪物自四面八方同時撲來,有的心懷仇恨,有的嗜血成狂,更有一些只是害怕莉莉
絲的懲罰。她知道必須儘快阻止我,不然我就會阻止她。我死命向前,大家都死命向前,儘量
聚在一起努力對抗面前的敵人。首先落後的是死亡男孩。一群暴民抓住他的外套,利用數量的
優勢與重量將他扯倒在地。他依然極力頑抗,不斷揮出拳頭,每一拳都為周圍的暴民帶來死亡
,只可惜暴民實在太多了。
  我們繼續奔跑,將他一個人留在後面。儘管沒有選擇,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我看見暴
民圍成一團拳打腳踢,不斷以各式各樣的武器肢解死亡男孩。我知道他不會感覺到任何疼痛,
但是這景象依舊慘不忍睹。在我回過頭來之前,他始終沒有停止掙扎。我很確定有聽到他大聲
叫我繼續前進。我幾乎可以肯定有聽到他這麼叫。我轉過頭去,繼續奔跑。
  剃刀艾迪放慢腳步,轉而掩護我們的後方。或許他認為後方的敵人比前方多;或許是因為
就連他也會有感到疲憊的一刻。不管怎樣,面對他那把惡名昭彰的刮胡刀,再瘋狂的人也必須
退避三舍。他化身為一條猙獰恐怖的灰色鬼魂、黑暗神祗,於瘋狂之中砍殺出一條理性的道路
,沒有任何人類以及怪物膽敢接近他。這時街上已經擠滿人潮以及各式各樣不是人的傢伙,每
條小巷子中都不斷湧出人,手中拿著各種武器,口中不停以詛咒的語氣?喊我的名號。怪物在
人群中聳立,猛獸在夜空中飛翔。我看見尖牙、利爪、巨大無比的翅膀,以及毫無理性的身影
沖出崩塌的建築物,仿佛世間的一切都不存在。
  接著我聽見夜空中傳來母親的聲音,以一種比人類的語言古老許多的腔調念誦出一個力量
強大的咒語。一道傳送門自剃刀艾迪的面前憑空出現,一條連接世界的大洞,一個通往別處的
通道。通道中甩出一條條巨大的觸角,其上覆有鱷魚般的硬皮以及吸盤般的利嘴,瞬間將剃刀
艾迪緊緊纏住。他狠狠地揮刀猛砍,但是每當他砍斷一條觸角,通道中立刻又再噴出十幾條補
上。觸角終於將他兩條手臂纏住,向身體兩邊分開,然後把他整個身體拖入洞中,離開了我們
的世界。他一聲不吭,始終沒有發出任何慘叫。傳送門瞬間關閉,剃刀艾迪就此消失。
  我繼續奔跑。我們全都繼續奔跑。刮胡刀之神有能力照顧自己,他一定有辦法找到路回來
的。我相信他。我必須相信他。
  前尼路地鐵站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暴民有如潮水一般湧現,絕望地想要阻擋我們。子彈
不斷自蘇西的槍管中射出,濃煙也不停從她握槍的皮手套上冒起。湯米口中依然念念有詞,但
是言語之中已經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如今的他純粹憑藉一己的意志力在維持天賦的運作。他面
色發白,呼吸濁重,兩眼張大到幾乎要脫眶而出。他將我們三人籠罩在一股不確定的迷霧之中
,令暴民們無法肯定我們的位置。然而在我們狂奔而過的同時,一棟建築物突然倒塌,焦黑的
牆壁向外傾倒,有如一把大鐵錘一樣對著我們當頭壓下。蘇西和我以急快的反應向外衝開,但
是湯米卻因為太專注在天賦之上,根本沒有意識到外界所發生的事情。磚瓦有如潮水一般傾泄
而下,轉眼之間將他吞沒,很快地就只剩下一片四下翻騰的黑暗煙塵。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去。塵埃落定之後,我看見湯米的身體有一半被埋在瓦礫中。他身受
重傷,但是意識未失,依然活著。蘇西站在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臂,呼喚我的名字。我看向湯
米,他也對我望來。他的天賦失去作用,所有暴民都發現了我們,四周不斷傳來我的姓名。在
蘇西使勁拉扯之下,我終於丟下湯米,繼續前進。地鐵站入口就在眼前了。我聽見湯米叫了我
一聲,接著暴民擁上,他的聲音當即轉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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