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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Simon R.Green] 夜城外傳 影子瀑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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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5:33 |只看該作者
  任何看起來不像人類的生物通通格殺勿論。軍官們宣稱他們是惡魔,魔鬼,這些超自然生
物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上帝的侮辱。士兵們殘殺獨角獸、獅鷲獸、卡通動物以及所有小朋友的好
朋友。有些生物試圖投降,但是聖戰軍絕不饒恕任何不是人類的東西。住在次自然地下世界的
生物四下逃命,消失在隱密的藏身處以及地道之中,一面逃跑一面分頭躲藏,避免被入侵者一
網打盡。只可惜有些生物跑得不夠快,有些又被聖戰軍從藏身處中揪了出來:被抓到的生物通
通頭部中彈而死,或是被人以槍托毆打致死。可憐的小屍體散落在燃燒的廢墟之間,無辜的眼
睛空洞無比,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聖戰軍佔領了火車和公車總站,以防任何鎮民逃離影子瀑布,或是外來幫手趕來支援。儘
管明顯的證據顯示已經有不少人搭乘交通工具逃離影子瀑布,但是在看見火車站牌上面所寫的
站名之後,所有士兵都不願意前去追趕。接下來淪陷的是本地電視台和廣播電台,聖戰軍攻下
這兩處據點之後,立刻開始播送他們的指示。所有居民應該保持鎮定,待在家中。試圖逃跑將
被視為犯罪的行為。所有非人生物都應該被交給附近的部隊處以死刑。藏匿此類生物將是唯一
死刑。試圖反抗將是唯一死刑。電視屏幕顯示陷入火海的建築殘骸。地上遍佈已經死亡或是即
將死亡的人類與動物。聖戰軍對他們視若無睹,冷酷無情地持續向前推進。
  到處都有人試圖反抗,但是反抗勢力太過零散,孤立無援。儘管有不少人在事前看出端倪
,但是入侵行動來得太過突然,根本來不及反應。聖戰軍突破城鎮的防禦系統,毫不遲疑地邁
向最終目標––控制大石棺,進入骸骨以及寒霜長廊,前往時間老父以及永恆之門所在地。入
侵行動持續了數個小時,也有人說數天,最後前鋒部隊終於抵達公園,也在那裡首度遭遇真正
的反抗。一群金屬機械人自四面八方湧來,了無聲息地撲到聖戰軍身上。它們手中染滿鮮血,
臉上面無表情,斷人肢體、碎人骨頭,以最有效率的方法擊殺聖戰軍。
  聖戰軍撤退到一定的距離之外,以自動武器展開掃射。大部分的子彈都在機械人堅硬的外
殼上彈開,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機械人在槍林彈雨中倒地。時間機械人不顧己方的損失
,一步一步勇往直前,將聖戰軍緩緩逼退,最後終於退出公園。他們盡可能地重新集結,不過
信心已經受到戰力折損以及機器敵軍的壓倒性優勢而動搖。就在他們遲疑的時候,一道濃厚的
迷霧升起,將整座公園籠罩起來。時間機械人一具接著一具撤退,無聲地消失在迷霧中。空氣
裡的緊張氣息逐漸消褪,士兵們緩緩壓低手中的武器。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固守這個據點,請
求更多部隊以及更強大的火力支持。但是此刻他們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迷
霧,淹沒在體內一股首度掀起的挫敗感之中。
  ****
  影子瀑布存在著某些比其他區域更加古老的區域。其中一個最古老的區域裡豎立著一圈飽
經風霜的石柱,靜靜地躺在原地,於過去無數個世紀中迎接無數個晨曦,只為了等待人們喚醒
蘊含其中的力量並且加以利用。如今在這道石環之中,一百名男女放下彼此間的成見,集結在
一起,於古老的石環內圍出個新的圈子。德魯伊教徒與猶太人並肩而立、基督教徒與穆斯林共
聚一堂,另外還有威卡教金色黎明的信徒。曾經他們會彼此爭得面紅耳赤、飽以老拳,甚至
兵戎相見,但是在影子瀑布面臨存亡之秋的此刻,他們終於站在同一陣在線。來自內心的聲音
召喚他們前來石環,共同守護影子瀑布、抵抗聖戰軍的入侵。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至
少,算是盟友。
  他們在第一道曙光灑落石環時握起彼此的手,古老的音樂在他們體內鼓動,隨即化作歌聲
激盪而出。法師吟唱咒語,體內燃起魔法之火,那是來自天地初開的狂野魔力,遠在人類發展
出理性和科學前就存在於世,後來又順應自然法則而退居幕後的古老力量。那是一股反覆無常
的強大力量,倨傲難馴,但是法師們依然喚醒石環長久以來所蘊含的魔力,並且用意志力將之
收為己用。他們從各式各樣的古老源頭擷取力量,月亮與潮汐、牧線與灌木樹叢,以及世間萬
物體內燃燒的生命之光。狂野魔法在法師所圍成的圈子之中逐漸壯大,四下亂竄,尋找宣洩的
出口。壓力越來越大,迫切地渴望解放,但是法師們依然壓抑著這股魔力。他們將心智注入魔
法最外圍的邊緣,心眼飄入空中,俯瞰整座城鎮,藉以摸清聖戰軍的行動。他們仔細觀察,逐
步瞭解當前形勢,心裡也越來越涼。
  十字聖戰軍從四面八方湧入影子瀑布––坦克、運兵車,以及步兵排成很長的隊伍。直升
機像是憤怒的昆蟲在上空盤旋,於隊伍前端偵查敵情。數千名士兵穿越一大片空地,突破了理
應只能從內部破壞的防禦系統。崇拜一名善妒之神的軍團,冷酷無情地攻入城中,直搗影子瀑
布中心地帶,沿途不斷燒殺破壞。鎮民在他們面前抱頭鼠竄,發出絕望的哀號,以及臨死前的
慘叫。
  法師們見證了次自然生命的屠殺以及城鎮的毀滅,再也無法控制心中的憤怒。狂野魔法激
射而出,藉由法師的怒意化為實體,朝聖戰軍擊去。那一刻起,上帝的軍團紛紛遭受詛咒。機
械自動損壞,引擎停止運轉,意外無端發生。人們無故跌倒,摔斷他們的雙腳。汽油變成了清
水。槍枝無法擊發,不然就是在士兵手中膛炸。直升機像是快死的蜜蜂一般自天空墜落。鎮上
各地的聖戰軍攻勢全部受阻。
  但是接著十字聖戰軍拿出秘密武器––一群將生命奉獻給上帝,並且瘋狂地認同聖戰軍理
念的巫術牧師。他們的法力來自世界的陰暗角落以及內心深處更加漆黑的所在,儘管他們從來
不願向自己承認。結果重於過程,他們如此說,如果他們當真開口說話的話;只要打起上帝的
名號,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出合理的解釋。他們凝聚黑暗的法力,對影子瀑布的法師展開攻擊。
影子瀑布的法師身受遠古石環的保護,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是詛咒的魔法卻在轉眼之間被對
方破除。引擎啟動,槍枝擊發,部隊再度開始推進。法師收拾心神,高聲吟唱,再度催動狂野
魔法的力量。
  這一次,魔法深入自然界中,利用天氣的力量來對付聖戰軍。暴風憑空出現,天降傾盆大
雨。士兵們被冰雪跟冰雹凍得難以動彈,接著又讓炎熱的陽光曬得頭昏眼花。雷聲隆隆,天搖
地動,閃電筆直落下,擊毀地面的坦克,並將天上的直升機炸成火鳥。但是巫術牧師再度反制
,截斷法師們與自然界的連結,天氣隨即回穩。牧師藉由整支軍團的狂熱信仰加持,法力強大
異常。法師的人數和他們相差甚遠,又只能依賴石環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和聖戰軍對抗––特
別是當牧師已經定位出他們的確實位置之後。
  一排士兵自主力部隊分流而出,往遠古石環的方向趕來。對方距離石環約莫三十分鐘左右
路程,或許更短。法師們沒有時間思考或計劃,只能在絕望中展開最後一擊。他們緊握彼此的
手,提高音量吟唱全新的咒語,召喚低層之道中的行人出面相助。所謂低層之道就是亡靈前來
影子瀑布以及永恆之門,尋求最終安息時所行走的隱形通道。大部分的亡靈都不能或是不願意
接受他們的召喚,但是剛剛死於聖戰軍屠殺下的亡靈紛紛偏離最後旅程的道路,趕來幫助生者
守護他們的家園。他們沉入石環中央,奉獻出最後的力量,也就是他們自己。這股全新的力量
竄入法師體內,不受控制地團團亂轉。法師竭力試圖駕馭亡靈的力量,最後終於勉強取得控制
。他們只能短暫地取用這股力量,不過這一點時間就足夠了。他們利用這股力量施展大地魔法
,藉以控制大地及所有蘊含其中的元素。他們大聲吟唱,聲音沙啞難聽,但是依然充滿誠心,
於是大地聽見了他們的呼喚。
  聖戰軍小隊逐漸逼近。剩下的時間只夠他們施展最後一道法術。他們可以選擇攻擊主力部
隊,或是保護自身安全,但是沒有辦法面面俱到。他們捨己為人,沒有絲毫遲疑。只見他們提
高音量,召喚某樣居住在地底深處的生物:古老恐怖,力量無匹。主力部隊感應到對方接近,
立刻停止部隊推進。他們腳下的地面劇震,彷彿底下是地鐵班車穿越地底隧道一般。然而震動
持續擴大,顯然有某種東西往他們直奔而來,某種體型十分巨大的東西。地面突然裂開,轉眼
之間爆出一個大洞,而在洞口之下的就是至尊蠕蟲克羅姆.克魯契的慘白身軀。
  法師眼看至尊蠕蟲向前推進,沿路的坦克、吉普車以及亡兵不斷跌落深淵之中。他們看到
蠕蟲衝出地面,有如拆散玩具一般擊碎坦克車和運兵車。地面突起,將尖叫的士兵拋入空中,
在蠕蟲的憤怒之下不停震動。聖戰軍看準蠕蟲冒出地表的時機開火,但是子彈似乎無法造成任
何傷害。在那巨大的形體之前,他們渺小的武器完全起不了作用。一排士兵的腳下突然裂開一
個大洞,將洞上的士兵和車輛通通吞噬其中。接著大洞的兩旁向中央合起,原來是克羅姆.克
魯契閉上了他的大嘴。一整排聖戰軍就此消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至尊蠕蟲繼續發威,在地下挖出的通道影響了週遭所有建築。一棟房子突然倒塌,似乎完
全失去支撐的力量。許多建築開始晃動,牆面出現裂痕,在至尊蠕蟲的威力之下緩緩傾倒。無
辜的鎮民死在殘骸中,到處傳來受傷及受困民眾的尖叫。法師們大吃一驚,隨即改變咒語,命
令克羅姆.克魯契回歸地底,但是他卻以強大的意志對抗法師的命令。他已經被困在地底數百
年,好不容易獲得解脫,絕不願意輕易再度受困。
  法師十分明白,他們殘存的力量並不足以驅逐蠕蟲,同時聖戰軍已經快要接近他們了。他
們無法驅逐蠕蟲,而在行蹤曝光之後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於是他們做了唯一能做的事。他們
任由聖戰軍接近石環,毫不抵抗地面對死亡。他們靜靜地躺在地上,成為石環中央一群血淋淋
的屍體。但是數秒之後,他們又凝聚了藉由自己的死亡所形成的魔力,將蠕蟲放逐到地底深處
。有些武器威力太過強大,絕對不能使用。地表恢復平靜,建築不再倒塌,人們開始在廢墟之
中搜尋生還者。
  聖戰軍在法師的屍體上撒尿,用火藥炸毀遠古石環,然後繼續下一個任務。
  ****
  法蘭克.摩斯,曾經以暗殺者的身份前來影子瀑布的男人,如今赤身裸體,手無寸鐵,行
走於混亂與毀滅之間,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在他身旁,聖戰軍的弟兄不停射殺企圖逃跑的
敗類,放火燒燬污穢的建築物。即便如此,這群墮落的鎮民偶爾還是有機會還擊,但是卻傷不
到法蘭克.摩斯一根寒毛。他愉快地走在隊伍前方,一面吟唱讚詠上帝的詩歌,一面詛咒所有
不信上帝之人。一道暖意充滿了他的心口,顯然他已經贏得上帝的守護。當然,他從來不曾懷
疑過這一點。他信仰純潔,堪為典範,立誓剷除世間所有邪惡。他環顧四周,看著燃燒的建築
與慘叫的鎮民,發出歡愉的笑聲。上帝一定樂翻了,世界終於步入正軌,或是即將步入正軌。
要不了多久,聖戰軍就會從賤民手中奪得永恆之門,到時候他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統治這充滿
罪惡的世界。他們將無情地執行上帝的旨意,將所有罪人送入上帝的懷抱。
  鎮民有如狗急跳牆的老鼠般瘋狂反擊,不少聖戰軍的弟兄被擊倒在地。有些弟兄倒地之後
就不再爬起,於是摩斯為他們的靈魂輕聲禱告。不過只是簡短的禱告而已,因為他們的信仰顯
然不夠堅定。如果他們的內心和他一樣聖潔,就不會死在這些異教徒的手中。接著他轉過一個
轉角,一切突然歸於寧靜。他迅速環顧四周,其他的入侵部隊通通不見蹤影。街道上空無一人
,所有建築都沒受到戰火波及。他一定是轉錯彎了。他趕緊跑回剛剛的街角,但是轉角另外一
邊同樣空無一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和聖戰軍的弟兄們分開了,而且還赤身裸體,孤身處於敵
人的領地上。摩斯開始感到心慌,但是很快又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並不孤獨。上帝與他同在
。上帝會保佑他。或許這是一項試煉––
  他聽見街道另一頭傳來腳步聲響,於是立刻轉過身去。一條黑色的矮小身影慢慢地向他走
來。他緊緊握拳,伸手在手槍該在的地方摸索,只可惜沒有帶槍。對方離開陰影,步入明亮之
處,只把摩斯嚇得跳了起來。他認得這個怪物,怪物也認得他。對方是一隻四尺高的泰迪熊,
有著金色的毛髮及深邃的目光,身穿亮紅色的上衣與長褲,脖子上圍了一條藍色的圍巾,手中
拿著一把自動步槍,胸前交叉掛了兩條彈帶,幾乎垂到腳踝。摩斯不曾聽過褐熊先生的名號。
小時候父母從不讓他接觸這種瘋狂怪誕的東西。即使在當時,他的生命都容不下任何魔法與想
像的空間。但是他記得自己曾在全靈墓園見過這只熊。他記得自己對他開槍,但是又射不中他
。而當他自以為成功逃上直升機的時候,這只邪惡的熊竟然用他骯髒的熊掌抓碎他的腳踝。腳
上的瘀青到現在都還沒消褪。
  「惡魔,」摩斯道。「我不怕你。上帝與我同在。」
  「我也記得你。」褐熊先生道。「你開槍射傷我的朋友。當時如果有機會,你也會對我開
槍。但是現在我有槍,而你沒有。有什麼遺言嗎,殺手?」
  「你傷不了我的。上帝會將你擊斃。」
  「你對我的朋友開槍。」褐熊說道。這句話在摩斯心中掀起一股寒意,因為他的聲音和目
光之中都透露出一種冷酷無情的氣息。摩斯想辦法擠出一點微笑。他實在沒有辦法嚴肅看待眼
前的景象:一隻拿槍的泰迪熊。然而那把步槍看起來非常真實、非常危險,而且他越看越覺得
那只泰迪熊也同樣危險。一陣寒風吹過,令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立刻挺起胸膛,不想讓
惡魔以為他是因為恐懼而顫抖。泰迪熊舉起步槍,瞄準對方。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
就這樣站在原地對峙。
  然後泰迪熊壓低槍口,看著步槍,無聲地嘆了口氣。他蹲下身去,輕輕將步槍放在地上,
接著取下身上的彈帶,放在步槍旁邊。他站起身來,目光定定地看著摩斯。
  「不,」他語氣堅定地說。「我不是殺手,也不會因為你而成為殺手,這樣會讓我背棄所
有我在小朋友世界裡所代表的一切。我本來想叫你下地獄去,但是我認為你已經身處地獄之中
了。」
  褐熊先生轉身離開。摩斯眼睜睜地看他離去。當泰迪熊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後方之後,摩斯
才終於恢復了行動的能力。他快步向前,將彈帶掛到自己身上,然後抓起步槍,追上泰迪熊。
那個小雜種竟然敢恐嚇他,竟然敢讓他感到害怕––他轉過轉角,舉起步槍,接著突然停下腳
步,因為他差點撞上一名聖戰軍的弟兄。
  「啊,你出現了,法蘭克。」指揮他們單位的少校說道。「剛剛我們還以為你迷路了呢。
場面這麼混亂,很容易跟丟,一定要跟緊一點,這才是好孩子。我們沒時間組織搜索隊。看來
你弄到一把槍了?我就是喜歡行動派的人。我認為可以不要去管什麼裸體,什麼不拿武器的懲
罰了。你已經證明了上帝對你的眷顧。現在一起來吧。我們正在追蹤一隻惡魔,幸運的話,他
會帶我們前往他們的巢穴。」
  他突然住口,看向街道的另外一邊。摩斯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一隻五呎高的卡通狗,身
穿一套沾滿口水的白色西裝,跌跌撞撞地往反方向逃開。狗臉上的毛髮已經花白,長長的耳朵
了無生氣地垂在腦側,看起來似乎年事已高。他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聖戰軍,然後加
快腳步逃離現場。少校大笑。「弟兄們,追!別讓他逃離我們的視線。我要他的耳朵。來吧,
法蘭克,快跟上來。你不想錯過這場好戲吧,嗯?」
  士兵們衝上去追趕卡通狗。那隻狗看來似乎隨時有可能昏倒,但是始終沒有被追上。聖戰
軍又叫又笑,三不五時對空鳴槍,只為了欣賞卡通狗哀號閃避的蠢樣。摩斯沒有笑。那隻狗似
乎不具有任何威脅,但是他不相信在這座上帝遺忘的城鎮中所看見的任何表象。再說,獵殺超
自然生物乃是職責,並非娛樂。嘲笑不但是一種不恰當的舉動,而且容易使人分心。
  卡通狗跑入一條狹窄的巷道之中,聖戰軍吵吵鬧鬧地追了進去。但是進入小巷之後,卻找
不到卡通狗的蹤影。士兵們停下腳步,打量四周。這是一條死巷子,沒有其他出口,那隻狗根
本無處可躲。摩斯突然有種心臟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握住的感覺,於是轉身面對少校。
  「立刻下令離開這裡。這是陷阱。」
  「不要慌。法蘭克,我們會找到他的。他不可能就這樣憑空消失。這附近很可能有扇密門
,只要找到密門,就可以找到他們的巢穴。沒什麼好擔心,他只是一條狗罷了。」
  「不,」一個冷酷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不只是一條狗。是一條卡通狗。」
  卡通狗步入陰影之外,所有聖戰軍都感到一陣不安。如今那條狗挺胸而立,目光冰冷駭人
,看起來不再衰老,並且十分危險。他咧嘴而笑,嘴唇不自然地向旁分開,露出滿嘴巨大的牙
齒。
  「我不是真的生命。」卡通狗道。「儘管我活在真實世界之中,卻依然保有許多動畫界的
特質。比方說,我可以變大––」他突然拔高二十呎,身體有如氣球一般脹大,嚇得聖戰軍趕
緊後退,紛紛舉起手中步槍。「或是變小。」他迅速縮小,變成一隻老鼠般的體型,在聖戰軍
腳邊快速遊走。他們尖聲大叫,出腳亂踩,但是卡通狗輕鬆閃開。他變回原來的體型,站回原
來的位置,神色不善地瞪著不安的士兵。他的牙齒開始變尖,腳掌上也冒出利爪。「另外,為
了怕我應付不來,我還帶了幾個朋友。」
  四周的影子出現騷動,浮現利齒與目光,接著許多怪物開始走入光線之中。他們忽大忽小
,形體不定,擁有尖牙利爪,以及難以置信的肌肉。在卡通節目裡,他們或許喜感十足;但是
在真實世界裡,他們看起來非常駭人,有如小孩子最深沉的夢魘一般。一名聖戰軍一時心慌,
當即將步槍抵住肩窩,扣下扳機,緊接著所有人通通開始射擊。小巷裡煙霧瀰漫,槍聲不斷。
射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們才一個一個停止射擊,壓低槍管。眼見煙消雲散,卡通怪物卻依然站
在他們面前,色彩鮮艷,恐怖異常。他們全身佈滿彈孔,但是數秒之內就在聖戰軍的眼前癒合
。怪物們突然改變形體,嚇得一名聖戰軍忍不住啜泣出聲。怪物們哈哈大笑,看起來完全沒有
任何喜感。卡通狗依然掛著恐怖的笑容。
  「你們傷不了我們。我們是卡通,在卡通的世界裡,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
  怪物們身形脹大,將整條巷子擠得水洩不通,然後張牙舞爪地對著聖戰軍一擁而上。巷道
中充滿了尖叫聲與難聽的笑聲,以及皮開肉綻的恐怖聲響。卡通怪物將聖戰軍撕成碎片,玩弄
他們的屍首,從頭到尾不曾停止狂笑。
  法蘭克.摩斯在怪物開始行動的同時轉身拔腿就跑,而當第一聲慘叫傳入耳中時,他已經
身處小巷之外。他感受到胸口跟背上傳來彈帶拍擊的痛楚,完全沒有想到手裡握著的那把步槍
。他將朋友、弟兄、職責以及信仰通通拋到腦後,瘋狂喘氣,死命奔跑,一直害怕背後會有東
西把他抓走,但是始終沒有怪物追來。他在即將抵達街尾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看著一條身影
步出陰影,來到他面前。
  摩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心跳激烈、肺痛不已,接著以迅雷不擊掩耳的速度舉起步槍
,瞄準站在數碼之外的身影。但是他沒有開槍。他認得對方。七呎高,長外套,脖子上頂著一
顆很大的羊頭,手裡拿著一把手槍。他們彼此相望,許久沒有動靜。
  「你死了。」摩斯終於開口。「我殺了你。」
  「只受了點傷。」海羊道。「你的槍法沒有想像中那麼準。話說回來,我很高興你記得我
,因為我也記得你。」
  「惡魔,」摩斯道。「地獄來的怪物。」
  「對一個拋棄朋友、獨自逃生的傢伙來說,你的話真是正氣凜然;對一個眼睜睜地看著朋
友殺人放火都無動於衷的傢伙來說,真是正氣凜然。但是那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只剩下你
跟我。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你我手裡都有槍。或許你會射中我,或許我會射中你。總之在這
種距離下,我們應該都不會失手。我想你該問問自己;你覺得自己夠好運嗎,渾球?」
  摩斯轉頭就跑。他會逃過一劫,然後回來殺死這個怪物,把他們通通殺光。他感到腳下的
地面不斷震動,聞到寒冷的空氣中傳來陣陣硝煙。他張開嘴巴,想要大叫,接著海羊對準他的
後腦扣下扳機。

  ******
  威卡教(Wicca),美、英新興的一個宗教,傳承自古老的巫術研究。
  金色黎明(Golden Dawn),興起於十九世紀末期的魔法組織,專研巫術及靈性的發展,
是對二十世紀西方神秘主義影響最深遠的一個組織。』

《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5-10 09: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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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字聖戰軍拖著在廢墟中找到的七名市議員在街道上前進。四面八方都是燃燒的廢墟,火
焰自焦黑的輪廓之中衝入天際。荒涼的街道上到處都是瓦礫和碎玻璃,屍體與傷者更是隨處可
見。聖戰軍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們已經開始慶功了。有些人喝著從無人看管的商店中搶來的
烈酒。他們哈哈大笑,歡喜高歌,不時踹上市議員幾腳,逼得他們加快步伐,或者純粹只是為
了找樂子。七名市議員低頭不語。他們身上都有飽受毆打的血跡跟瘀青;他們已經學到教訓,
知道不能繼續抗議或是抱怨。三名市議員已經慘遭處決。一來是因為聖戰軍不喜歡他們的請求
;二來是為了讓其他市議員乖乖合作。
  他們雙手被銬在身後,脖子上各自套著繩索,繩索的另外一端握在一名聖戰軍手中。他們
腳步虛浮,垂頭喪氣,只能小心看路,避免摔倒。如果摔倒的話,聖戰軍就會拖著他們在地上
爬,直到他們自己想辦法站起來為止。聖戰軍認為這種行為十分有趣。市議員們已經放棄逃跑
或是獲救的念頭,根本不會有人看到他們如今這副糗樣。在強烈炮擊與屠城行動中存活下來的
鎮民要不是躲在隱密之處,就是已經逃命去了。好像影子瀑布裡面還有地方可逃一樣。聖戰軍
一邊高唱酒歌與聖歌,一邊拖著市議員在燃燒的地獄中招搖過市。
  最後他們抵達市議會正式開會的場所––喬治王朝宮。這棟建築和其他建築一樣遭受猛烈
的炮擊,不過一樓的部分基本上沒受到什麼損害。聖戰軍拳打腳踢地將市議員趕進去,命令他
們在大會議室的會議桌旁坐下。這裡如今已經變成另外一個世界了。對於聖戰軍如此清楚鎮上
的情況,市議員們並不感到驚訝,因為對方老早就在吹噓鎮上有多少聖戰軍間諜了。領導這隊
聖戰軍的少尉軍官拉過一張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面對市議員坐了下來。他很年輕,約莫
二十出頭,頭頂微禿,嘴角始終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他叼著一根又粗又黑的雪茄,就連說話
的時候也不拿下來。市議員戰戰兢兢地聽他說話,萬一漏聽了什麼導致少尉需要再說一遍的話
,他們免不了又是一陣好打。
  「好了,大家都到齊了。」少尉道。「這樣不是很舒服嗎?通通給我坐直一點。我最不能
容忍無精打采的傢伙了。來談正事吧。十五個影子瀑布的市議員裡,三個死亡,五個失蹤,失
蹤的多半也已經死了。所以這個糞坑裡如果還有什麼當權代表的話,你們就是了;而你們是我
的,身心皆是。本來我們應該要接受各位正式投降的,但是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反抗勢力已
經肅清得差不多了,就算還有,也不過是拖點時間罷了。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只剩下一件事
情需要解決。猜猜是什麼事,男士們?」
  「時間。」一名市議員小聲說道。
  「一猜就中。時間老父。本來我們打算透過公園裡的大石棺去找他,但是顯然我們的人在
那裡遇到了一點阻礙。所以,各位必須代表我們與時間聯絡,並且勸服他棄守寒霜長廊跟骸骨
長廊。如果他不願意,我們就會殺死各位,一次一個,然後再開始處決鎮民,直到他投降為止
。」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市議員說。少尉反手就是一巴掌。這一巴掌力道甚猛,打得市議
員在椅子上搖晃不已,鮮血自鼻孔中噴灑而出。
  「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你才准說話。」少尉道。「如果需要你的建議,雖然不太可能,我
會主動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市議員?」
  「馬裡,派區克.馬裡。我可以發言嗎?」
  「看情況。如果你說的我不愛聽,那你就慘了。我們不希望這種情況發生,是不是?」
  「時間不是打通電話就可以聯絡到的。」馬裡頑固地說道。「時間給了所有市議員一人一
隻戒指。我們對著戒指呼喚他的名字,如果他心情好的話就會回話。如果心情不好,他就不理
我們。通常這種情況表示我們必須派人進入骸骨長廊察看出了什麼事情。」
  「好吧,」少尉道。「呼喚他。為了你的性命著想,他最好會回話。」
  他向一名士兵比個手勢,士兵立刻取出一串鑰匙解開馬裡的手銬。他擦拭嘴角的鮮血,揉
一揉疼痛的手腕,不過在士兵拿槍抵住他的腦袋之後就停止這些動作。他將一隻刻有花紋的金
戒指拿到嘴前,大聲開口說話。
  「時間,我是馬裡市議員。請回答。如果不回答,他們就會殺死我和其他市議員。」
  一段很長的沉默過後,他們突然聽見,或說感覺到,一聲悶響,有如敲擊一座不會響的鍾
一樣,接著時間老父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站在窗戶旁,背對著窗外的燃燒廢墟,但是他臉
上的憤怒之情顯示他很清楚窗外是一副如何破敗的景象。他的外形類似一個血肉之軀跟時間機
械人的混合體,人類跟機器組合而成的生化人。蒼白的皮膚上佈滿了電線跟機械,有半邊臉似
乎是由彩陶構成。馬裡從來不曾見過時間以這個形象現身,但是他沒有多說什麼。他認為這應
該是聖戰軍想像中時間的長相。
  「不用拿武器威脅我,」時間冷冷地說。「我根本不在此地,這只是我送入你們腦中的幻
象而已。放心。馬裡,幫手就快到了。本來我應該早點趕來,但是有事要忙。此刻我的手下都
分散在鎮上各地。」
  「他叫你來,是因為我命令他叫你來。」少尉說道。「如果識時務的話,他就會願意幫我
做任何事。我有一項提議––」
  「我知道,」時間道。「我剛剛都聽到了。我不答應。影子瀑布本身比其中的居民與市議
員都還要重要。但是你們已經沒有時間再殺多少人了。影子瀑布即將甦醒,超乎你所能想像的
強大勢力即將現身。你們真的以為利用軍事力量就能夠征服影子瀑布嗎?愚蠢。世界存在許多
不受人類支配的勢力。你很快就會瞭解的。此刻你們的巫術牧師還有能力克制我的力量,但是
撐不了多久的。聽我的話,少尉,現在還來得及停止這一切瘋狂的舉動。集結你的手下、離開
影子瀑布。我的長廊中沒有你們想要尋找的答案。」
  「想得美。」少尉道。「如果我們要找的答案不在這裡,你又何必全力阻止我們?處決行
動即刻展開,先從馬裡市議員開始,然後每隔五分鐘處決一名市議員。市議員死光之後,我們
就會抓鎮民進來發揮創意。喜歡的話儘管欣賞。」
  「我想你會發現你有其他更迫切的事情要處理。」時間道。「何不轉頭看看窗外呢?」
  他說完就消失了。聖戰軍疑惑地互望。時間的言語依然在會議廳中迴盪,語氣平淡冷酷,
令人非常不安。
  「我已經派手下來找你了,少尉。很快你就會聽見他嗜血的叫聲。」
  少尉輕輕笑了幾聲,佩服地搖了搖頭。「到了這個地步還說大話。等我們把他從洞裡揪出
來,再看他怎麼搖首乞憐吧。」說著對看守馬裡的士兵比個手勢。「帶到外面去,找根最近的
路燈吊死。」
  接著他閉上嘴巴,轉頭看向窗外,因為外面突然響起許多吶喊跟槍聲,然後又是一大堆充
滿恐懼與痛苦的慘叫。
  「看好市議員!」少尉命令手下道。「膽敢惹事的話,格殺勿論。」
  他連忙轉回頭去面對窗外。如果不趕緊背對手下的話,他們就會發現他的臉色越變越白。
守在街上的聖戰軍已經快要死光了。
  士兵瘋狂掃射,不斷射中自己人,但是對方在他們之間穿梭自如,擊斃任何觸手可及的人
。他的手掌有如利刃,雙手力大無窮。他轉過刻著笑臉的蕪菁大頭,透過窗戶看向少尉,嘲諷
地行了個軍禮。傑克.費契進城了。
  他自士氣低落的聖戰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憑藉著超自然的蠻力徒手斷人肢體。子彈從四面
八方擊中他,在他殘破的衣衫上留下陣陣硝煙,但是由於他不曾擁有過生命,所以根本不會受
傷。他沒有血可以流,沒有骨頭可以折;所有子彈造成的缺口都在轉眼間自動癒合,彷彿直接
從空氣中製造材料一般。他帶著手套的雙手緊握,有如鉗子一般,修長的軀體優雅恐怖,移動
的速度肉眼難察。
  一輛坦克呼嘯而來,轉動炮管瞄準傑克。他轉身面對坦克,坦克隨即開火。傑克.費契輕
易閃過炮彈,衝向前去,雙手抓住右邊的履帶,當場將坦克整台舉起,翻倒在地,完全不把幾
噸重的鋼鐵當作一回事。坦克指揮官自炮台上方爬出,揮舞手槍。傑克抱起對方腦袋,順手轉
過一百八十度。指揮官脖子折斷的聲響在混亂的局面之中根本細不可聞。
  一名士兵朝稻草人投擲手榴彈。傑克隨手接過,然後丟了回去。爆炸的時候,他依然處於
爆炸範圍中,但是當週遭物品全都毀於爆炸的威力之下時,他還是毫髮無傷地站在原地。一架
戰鬥直升機自夜空中竄出,大口徑機槍將街道掃射得滿目瘡痍。它在稻草人頭上掃射兩遍,而
他只是動也不動地承受子彈的衝擊。直升機迅速迴旋,準備第三輪射擊。傑克自地上拔起一根
路燈,像投標槍一般擲出去。路燈擊穿擋風玻璃,將駕駛員好似標本一樣釘死在駕駛座上。直
升機失去控制,不停盤旋,最後墜落在一棟燃燒的建築上,引發劇烈爆炸,四周頓成一片火海
。著火的士兵四下流竄,有如許多耀眼的火把。
  傑克.費契遠遠站在火勢波及的範圍之外,而這個舉動在一名聖戰軍心裡燃起一線希望。
他抓起一把火焰噴射器衝向稻草人,傑克則帶著一貫的笑容迎了上去。士兵一進入攻擊範圍立
刻開火,稻草人隨即遭受火焰吞噬。他的身體著火,烈焰沖天,但是卻沒有因此倒下。他繼續
前進,就像一輛所向披靡的重型坦克。士兵當場拋下火焰噴射器拔腿就跑,嘴裡不斷發出恐懼
的嚎叫。傑克.費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聖戰軍已然全部跑光,現場只剩一堆屍體,以及位
於街道另外一邊的直升機殘骸。
  稻草人轉身朝向市議會前進,沿路留下兩排焦黑的腳印。火焰有如活生生的披風一般籠罩
在他身邊。少尉拉開窗戶,舉槍開火,但是子彈絲毫無法撼動稻草人的身軀。少尉命令手下展
開攻擊,兩名士兵隨即拿起自動武器趕來一起開火。傑克.費契在槍林彈雨中前進,彷彿走在
一道不怎麼澎湃的潮浪前。儘管全身著火,聖戰軍依然可以透過火焰看見那顆蕪菁大頭上的詭
異笑容。
  傑克走上台階,推開大門,步入走廊,朝向會議廳前進。聖戰軍擠在走廊上且戰且走,傑
克則是好整以暇地慢慢前進。接著四周逐漸安靜下來,士兵們不是子彈用盡,就是槍管過熱,
無法射擊。沒過多久,整條走廊中就只剩下稻草人身上火焰燃燒以及他腳上的細枝在地板上摩
擦的聲響。聖戰軍撤入會議廳中,傑克.費契隨即跟了進去。少尉一把抓起馬裡,拉到身前,
另一手持槍抵住他的腦袋。
  「我的槍裡還有幾顆子彈。滾出去,惡魔。不然我就殺了他。」
  傑克點了點蕪菁大頭,隨即消失不見。前一秒他還全身冒火地站在門口,下一秒他就憑空
消失,一切歸於寧靜。少尉倒抽一口涼氣,僵在原地,接著傑克.費契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少
尉只覺得四周氣溫突然升高,然後就被全身是火的稻草人一把抱起。少尉高聲求救。但是手下
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地逃離會議廳。稻草人用力一擠,少尉的背脊跟脖子隨即爆出幾下骨碎聲
響。傑克鬆開雙手,任由屍體落地,然後才不慌不忙地伸手拍熄身上的火焰。市議員彼此對望
,良久才意識到自己已重獲自由。馬裡蹲下身去,撿起少尉的手槍。傑克.費契向他敬禮,然
後消失不見,除了一股燒焦的氣味之外,什麼也沒留下。馬裡看向其他市議員。
  「我不知道他有這種本事。你知道他有這種本事嗎?」
  ****
  萊斯特.苟德,神秘復仇者,靠在一根路燈底下大口喘氣。他覺得自己老了。不,比這個
更糟,他覺得自己又老又累又沒用。他強迫自己離開路燈,伸出手背擦了擦嘴角。一定要繼續
移動。站在原地很容易中槍的。他手持大槍,注意四面八方的動靜,帶領一群鎮民穿越荒涼的
街道。這時他們已經十分接近郊區。這裡應該比較安全。影子瀑布地方很大,就算有一整支軍
隊入侵,他們也不可能無所不在。不過聖戰軍已經來過這裡了。路旁有好幾棟房子都有經歷炮
擊的痕跡,其中兩棟完全毀於大火之中。空氣裡依然瀰漫著燒焦的氣味。根據建築物遭受破壞
的情況看來,對方只是路過的時候隨便開個幾炮便即離開,似乎他們還有更重要的地方要去。
總之暫時來講,這條街上空無一人,沒有任何動靜。苟德覺得鬆了一大口氣。他需要一個地方
休息。更重要的是,他需要親眼看見影子瀑布裡依然有安全的地方。少了這個希望,他就沒有
動力繼續下去。
  剛聽說有部隊入侵的時候,他立刻換上英雄裝準備應戰。當時他不知道自己將會面對什麼
情況,滿心以為自己有能力為這座城鎮付出一點心力。路過一間商店櫥窗的時候,他瞥見一眼
自己的倒影,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閃亮的黑色護甲和藍紅相間的反光為他帶來勇猛頑強的形
象;行走之時披風搖擺,也增添了一股不凡的氣勢。他還是那張蒼老的面孔,但是年輕、力量
及自信全已回到他的體內。他在舊城裡的狹窄街道發現了聖戰軍的蹤跡。對方吵鬧不已,射擊
所有會動的物體,焚燬任何看不順眼的建築。入侵部隊輕易擊潰零星的反抗勢力,人們在濃煙
大火中尖叫逃跑。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神秘復仇者。他只有一個人,而對方是一整支部隊,就
算是像他這種行動派硬漢也沒有辦法對付坦克跟火箭筒。
  他向對方開了幾槍,接著就被迫開始逃命。沒多久他就變成一名平凡的普通難民,和大家
一起被聖戰軍的火力趕來趕去。最後他終於克服心裡的驚慌,殺出一條血路,加入一個由一群
超級英雄所組成的冒險隊伍。和他一樣,這些英雄從衣櫃裡翻出多年沒穿的英雄裝,每個人心
裡都認定影子瀑布需要他們。而就和他一樣,他們跑去與入侵者正面衝突,然後發現在持有現
代武器的部隊之前,華麗的英雄裝只會讓他們成為顯眼的目標。每個人都有故事要講,關於躺
在路旁等死的英雄,或是被人家當飛靶打下來的故事。
  中暑超人死在火網中。雙刀兄弟在解救民眾的時候慘遭活埋在倒塌的大樓下。活體閃電俠
一次對付十幾個人,最後被亂腳踢死,血淋淋的斗篷讓人摘去留作紀念。命運小姐獨自對抗一
架戰鬥直升機,最後被一顆不管她飛到哪裡都如影隨形的導向飛彈擊落。
  他們早該知道的。真正強大的超級英雄絕對不會淪落到影子瀑布。他們依然在真實世界的
出版界佔有一席之地。人們依然相信他們。只有二流角色,次要英雄才會來到影子瀑布。儘管
如此,他們依然勇猛善戰,大義凜然,和許多色彩鮮艷的蜉蝣一般毫無怨言地從容赴死。
  他們沒有全部陣亡。有些英雄知道什麼時候該逃命。倖存者聚集在一起,合力奮戰,一來
是為了增強實力,二來也為了尋求慰藉。超級英雄與超級壞蛋聯手出擊,往日的舊帳一筆勾消
。來到影子瀑布之後,許多宿敵都言歸於好。對他們而言,彼此間的戰爭已經結束。過不了多
久,他們就發現其實他們與對方之間的相同點比跟一般人要多了些。
  倖存的英雄改變戰鬥模式,以游擊戰對抗入侵部隊,自暗處突擊,打完立刻閃人。他們成
功出擊幾次,卻不足以減緩入侵部隊的推進速度。沒有特殊能力的英雄在衝突外圍組隊出擊,
盡其所能地解救無辜群眾,帶他們前往安全地點,至少是他們認為安全的地點。
  苟德再度停下腳步,察看四周,凝神傾聽。不遠處有火焰燃燒的聲響,不過此外沒有任何
入侵者的蹤跡。要嘛就是入侵者認定這裡沒有佔領的價值;不然就是對方兵力過於分散,沒有
能力防守所有街道。不管是哪一種情況,街上一定會有巡邏部隊,而他最好在巡邏部隊發現之
前帶領大家離開大街。他重重喘息,想要將疲憊的感覺逼出體外。對於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他
的體魄十分壯健,但是眼睜睜看著這麼多人死去卻讓他感到極度無力。他覺得年老力衰,但卻
不能讓這種感覺拖垮自己,當有人還需要他的幫助時絕對不能。
  他回頭看向跟隨的人們,發現他們都滿懷希望地看著自己。二十三名男女,一整條街僅存
的活口。他們失去了曾經擁有及在乎的一切,如今將希望寄託在他和其他三名超級英雄的身上
,期待他們解決一切,將自己帶往安全的場所,就和他們在漫畫裡面表現的一樣。苟德很明白
現實與漫畫的不同,但是他並沒有破壞他們的希望。那樣做太殘忍了。
  他將目光移到其他英雄身上,微微笑了一笑。平常他絕對不會跟這些人為伍,但是形勢所
逼,由不得他選擇。血紅爪牙是東方大壞蛋,來自這種壞蛋還沒退流行的年代。他起碼九十歲
了,看起來比苟德老很多,但是依然有能力精準地發射毒鏢。他不在乎聖戰軍的殘暴手段,但
是他們隨意毀壞建築的行為卻讓他燃起一股數十年不曾感受到的怒意。他換上了傳統護甲,走
出他的餐館,帶著著名的毒鏢槍獨自出門阻止入侵部隊。
  第二個夥伴是復仇小姐。她在七年代晚期擁有一段曇花一現的職業生涯。當時世界流行
嘗試所有新鮮的事物,只可惜她從來不曾成為主流。復仇小姐其實是個變裝癖;一個穿著女性
英雄裝打擊犯罪的男人。這件事情本來應該是個秘密,但是影子瀑布是個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她擅長近距離搏鬥,可惜在坦克車和自動武器前就沒有多大用處了。
  唯一看起來狀況良好的只有越南隊長,一個為了幫越戰找回一點顏面而創作出來的超級愛
國英雄。他不曾大紅大紫,根本是一場銷售災難。他在這場侵略事件中表現得很好,對他而言
就像是回家了一樣。此刻他正為苟德說他喜歡汽油膠化劑的味道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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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6:06 |只看該作者
  苟德打量著街頭跟街尾兩個方向。趁著四周沒有動靜,應該要帶大家盡快離開這裡。這已
經不是他第一次懷疑那些入侵者究竟是些什麼傢伙了。他知道對方的名稱––十字聖戰軍。但
是除了卡拉漢神父的解釋之外,他對這些傢伙一無所知。入侵者似乎不屬於特定的人種或是國
家。他們沒有旗幟,沒有表露身份的制服,只是一群拿著槍炮的士兵。他們沒有宣告自己身份
,也沒有說明這次入侵的意圖。他們單純的就是入侵影子瀑布,取得控制權,射殺任何膽敢抱
怨的人。有時候他們將反抗者吊死在路燈上,任由屍首隨風搖擺,藉以警告其他試圖反抗之人
。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總之都是專業的士兵,而截至目前為止,影子瀑布都沒有
能力阻止他們的入侵。
  下條街口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苟德指示其他人待在原地,躡手躡腳地走到轉角,探頭看了
看外面的情況。只見兩名士兵將一名青少女堵在一棟建築的門口,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拉扯少
女的衣衫。她哭哭啼啼,大聲討饒,但是這樣做卻只有提高他們的興致。苟德心想自己應該假
裝無視,帶著跟隨自己的人們離開。他必須對那些人負責,不能隨便跑出去扮演英雄救美。但
是他沒有辦法對任何求救聲充耳不聞。他一輩子都在保護弱小,懲奸除惡。他的天性就是如此
。他乃是行動派硬漢,神秘復仇者,這些稱號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再說,眼前只有兩個渾球而已。他有能力解決他們,拯救女孩,然後在被人發現之前逃離
現場。他轉過街角,無聲無息地向前邁進,沒過多久已然來到兩名士兵背後。他不能開槍,槍
聲會引來注意。其中一名士兵聽到動靜,開始向後轉來。苟德使盡全力對準對方耳朵上狠狠捶
上一拳。士兵腦袋一轉,倒地之前已然失去意識。沒有什麼比在手套裡多戴一個銅製指節套更
能提升優勢了。另外一名士兵出手拔槍,不過被他一腳踢飛。他皺起眉頭,找回重心,顯然身
體的柔軟度已經大不如前。士兵擺開空手道的架式踢出一腳,他本能地出手擋下攻擊。知道這
些反射動作依然健在的感覺真好。
  他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當場將對方毒打一頓。他力道沉重、動作迅捷,曾經受過的訓練
跟經驗都不是該名士兵能夠望其項背。士兵同時還缺乏苟德心中的那股怒氣,冰冷無比的強大
怒氣。空氣中濺滿血花,沒有一滴屬於苟德所有。終於有機會痛扁入侵者的感覺實在太好了,
他一直到發現自己享受過頭了才終於停手。他任由不省人事的士兵摔倒在地,走上前去安撫哽
咽不已的女孩。她像個孩子似地緊抱著他,在英雄裝裡尋找迫切需要的慰藉。小孩都相信英雄。
  他聽見士兵接近的聲響,急忙推著女孩朝向自己人所在的街角奔去。女孩不願意放開他,
他必須用力去推才能強迫她前進。這時她也聽見吉普車的聲響,終於轉過身去拔腿逃跑。苟德
站在原地不動。他不可能跑得比吉普車快,但是應該有能力拖延時間,好讓女孩抵達其他人那
裡,然後一起逃生。他可以晚點再和他們會合。他自腰間的槍套拔出手槍。這把槍已經過時了
,威力無法與現代武器相提並論,但是由於他跟這把槍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所以從來沒想過要
換槍。這把槍很準、很可靠,他對任何手槍的要求也不過就是這些罷了。
  吉普車以極快的速度自街角轉來,一邊的兩個輪胎幾乎離地而起。車上一名士兵看見苟德
,指著他的方向大吼大叫,語氣聽來極不友善。苟德仔細瞄準,一槍將那士兵擊落吉普車。吉
普車緊急煞車,車身打側,擋在道路中央。苟德再度開槍,在駕駛來得及離開座位前將其擊斃
。另外兩名士兵跳出車外,矮身躲在吉普車後,隨即拔出手槍。苟德離開街道,隱身於路旁的
一扇門前的門廊後方。情況不算太糟,對方只剩下兩個人。他有辦法解決他們,然後再去和其
他人會合。
  接著另外一輛吉普車自街角出現,其後還有許多步兵奔跑而來。一定是受困的士兵用無線
電找來的援軍。苟德探頭一算,一共有十四名士兵。對方隨即開火,將他轟回掩體之後。情況
不妙,但是他曾經面臨過更艱困的處境。他迅速檢查口袋中的彈藥。一顆手榴彈,一顆不曾測
試過的煙幕彈,以及僅存的幾顆子彈。走到這個地步已經消耗掉他大部分的彈藥了。更多的子
彈擊中他的藏身處,有幾顆甚至擊中他的護甲。子彈的威力不足以射穿護甲,但是撞擊的力道
依然令他感到疼痛。明天他全身上下都會佈滿瘀青。
  一輛吉普車緩緩前進,為跟在後面的士兵提供掩護。苟德迅速離開掩體,開槍打爆一顆輪
胎。他不能讓他們越過自己。他的人需要時間逃命。子彈狂擊而來,週遭的牆壁噴出無數碎片
。他隨時都能射穿門鎖,躲入屋內,但是除非走投無路,不然他不打算這樣做。情況不妙,但
是他還撐得住。他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奇怪的是,此刻的他感覺到多年不曾感受到的青春與
活力。為了保護無辜而隻身與強敵對抗,英雄就是要這樣幹才對。
  他出手開了兩槍,然後又躲回掩體後面。在聽見外面傳來士兵的咒罵以及尋求掩護的聲音
之後,他開心地哈哈大笑。他打算再和他們多玩一會兒,為其他人爭取足夠的時間,然後展開
九死一生的逃命計劃。他覺得自己變年輕了。他是神秘復仇者,行動派硬漢,他要讓這些傢伙
知道這些頭銜所代表的意義。
  他始終沒有發現對面二樓窗戶後方的那名狙擊手;沒有看見對方透過瞄準鏡瞄準;沒有看
見對方扣下扳機。子彈正中苟德的左眼,令他的腦袋撞上後方的房門。萊斯特.苟德彷彿沒有
骨頭一般癱倒在地,在門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跡跟腦漿。
  士兵們一人在他屍體上踢了一腳,然後往逃掉的眾人追去。
  ****
  兩名聖戰軍軍官四下打量著米蘭醫生的書房,臉上露出同樣鄙夷的神情。他們的目光中充
滿著厭惡和叛徒打交道的感覺,顯然這不是他們自願接受的任務。他們是奉命來找米蘭醫生的
,這並不表示他們必須喜歡這個命令。米蘭的態度十分熱誠,拉出椅子和白蘭地招呼軍官,但
是他們通通回絕了。
  上校軍官約莫五十五歲,臉部線條分明,剪了一個超短的平頭,眉頭深鎖,嘴唇緊閉。米
蘭很清楚這種人:喜歡洗冷水澡,愛做健康的運動,對於自己從來不曾在人前失控而驕傲異常
,並且會在沒人看到的時候偷喝牛奶,以減緩潰瘍的症狀。這種人都離心臟病發不遠了。他的
副官十分年輕,毫無特殊之處,一心只想在長官面前求表現。二十出頭,軍服筆挺,強烈缺乏
幽默感。他們同時以一種抓到米蘭在教會的慈善箱裡偷錢的表情看著他。
  「我們沒有什麼時間,醫生。」上校直截了當地說。「我就開門見山了。你提供的訊息十
分有用,但是我們需要更多關於影子瀑布防禦機制的細節。我們面臨了越來越多的反抗勢力,
而且這座城市––跟我們想像中不太一樣。」
  「影子瀑布很少會符合外人想像。」米蘭冷冷地說。「這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可以說是
獨一無二。在這裡,你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不一定是你想要的東西,而是需要的東西。
你可以找到公理、救贖、失去聯絡的朋友、第二次機會、童年失去的玩具,或是向曾經虧待你
的人討回公道。你可以在這裡找到一切,所有的一切。但是你必須小心。因為你很可能不清楚
自己究竟需要什麼。」
  「在這座天殺的小鎮裡想要聽個直接的答案有那麼難嗎?」上校說道。「當我詢問簡單的
問題時,就只想聽到簡單的答案,而不是一串又臭又長的嬉皮神秘論調。我以為你會好一點,
醫生。你應該是個崇尚科學的男人。現在,談談影子瀑布的防禦機制吧。繼續推進的話,我們
可能會遭遇什麼樣的抵抗?這座城鎮究竟有多大?是誰正負責防禦跟反擊行動?」
  「三個簡單的問題,三個簡單的答案。第一個問題:你們必須防範任何形式的抵抗。第二
個問題:需要多大就有多大。第三個問題:除了時間偶爾會管管之外,沒有人在管理影子瀑布
。」
  「你知道,我可以逼你說點聽得懂的話。」副官道。
  米蘭微笑:「我很懷疑。」
  醫生的聲音與目光之中流露出某種氣息,將副官嚇得不敢吭聲。他轉向上校,想要尋求支
持與慰藉,但是上校同樣說不出話來。米蘭靠回火爐旁邊的椅背,靜靜地看著兩名聖戰軍。他
們本來以為維持站姿,居高臨下可以提供一點心理上的優勢,但是顯然沒有半點用處,他們心
裡都很清楚這一點。如今書房中的景象已經不是軍事審問,反而變成了兩個頑童被叫到校長室
罰站。米蘭不去理會副官,將目光專注在上校身上。
  「我跟你們的間諜搭上線至今將近一年了。他死於交通意外,死狀淒慘,根本無法辨識身
份。他們把他帶來給我,讓我召喚他的靈魂以便詢問。想像一下我聽到答案的時候有多驚訝,
但是結果對我跟你們而言都是件好事。當時我的實驗遭遇到––一些困難,而你們在我眼中就
變成了額外的資金來源及保護措施。於是我聯絡你們,進行交易。我提供影子瀑布的正確位置
與入侵方式,而你們就提供我所需要的東西。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在等你們履行承諾。」
  「首先,你必須釋放你所召喚的聖戰軍之靈。」上校道。
  「他?他早就不在了。要強迫靈體停留在這個世界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我一套出所有答
案之後就放他走了。」
  「那我就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上校微微一笑。「我們不再需要你了,醫生。我們可以
利用手段克服那些困難。既然我們的人已經不受你的控制,你手中已經沒有談判的籌碼。我們
答應要提供資金,不過你必須等一等。等我們全面佔領影子瀑布之後就會付錢,早一刻都不行
。至於你要求的保護,此刻我們所有人手都必須投入侵略行動,不能夠分派給你,也不會分派
給你。我建議你另外想辦法。」
  「錢不是問題。」米蘭語氣平淡地道。「但是我的敵人已經近在眼前。我現在就需要你們
的保護,不然就太遲了。你是軍官,這種事一定可以安排。或許你可以留著要付給我的錢。我
絕對不會洩露出去的。」
  「你是在賄賂我們?」副官問。米蘭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是賄賂你,小鬼,你無法提供我要的協助。但是你的上校看起來是個對現實世界瞭解
甚深的男人。」
  「有時間的話,」上校冷冷說道。「我會叫手下把你拖出去痛扁一頭。或許等佔領行動結
束之後,我真的該這麼做。我是上帝的戰士,不受物質誘惑。」
  「你們全都宣稱服侍上帝,」米蘭道。「但是我看你們根本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我不
認為你知道你們的長官究竟是為誰做事。我曾跟不少亡靈接觸,他們看得比活人透徹許多。你
們服侍的乃是蒼蠅之王,上校。你最好盡快放聰明一點,不然到時候一定驚嚇過度的。」
  副官舉手作勢毆打米蘭,但是上校比個手勢阻止了他。「瀆神!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恭喜,醫生。我認為應該要花點時間好好教訓你。我手下有對痛苦瞭解十分透徹的審問專家。
在和他們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你一定會把所知的一切全盤托出。」
  話沒說完,他整個人突然向後退出一步,副官也跟著他一起退開,因為米蘭的手中已經多
了一把霰彈槍。米蘭站起身來,聖戰軍趕緊後退,最後撞到身後的牆壁。
  「滾出去。」米蘭說。「我不相信你們有絲毫保護我的誠意,所以你們對我來說也沒有任
何利用價值。現在就給我滾。」
  「我們會回來的。」上校道。
  「我很懷疑。」米蘭道。
  他眼著他們走出書房,穿越走廊,自前門離開。他站在門口,槍口始終對準聖戰軍,靜靜
地看著他們踏入雜草叢生的花園。花園中沒有颳風,但是樹枝卻搖晃不已,籐蔓也不斷蠕動,
深綠色的樹叢彷彿具有生命。兩名聖戰軍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四周。動手。米蘭輕聲道。花
園立刻化身飢餓的怪物撲向聖戰軍。籐蔓猝然竄出,緊緊糾纏兩人的雙腳,發出一陣有如貓咪
般的叫聲,深深地陷入他們的血肉中,劃開他們的皮膚,撕碎他們的肢體,屍塊散落整座花園
。花朵咀嚼著人肉,樹根吸收著鮮血。
  米蘭冷冷地點了點頭。如果聖戰軍不肯幫忙,他就得要仰賴自己的防禦系統。凡是死在這
座花園中的人都將再度復生,成為他的僕人,不管他們生前效忠於誰。當亡靈終於找上門來的
時候,他將會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死亡部隊。他不疾不徐地步入花園小徑,所有植物立刻讓道
兩旁,讓他通過。他注意到地上有一支對講機,於是停下腳步,蹲了下去。這一定是聖戰軍掉
的。一個想法湧入腦中,在米蘭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他將對講機拿到嘴邊,聯絡聖戰軍總部。
  「我是米蘭醫生,請你們多派點人過來。」
  ****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洞穴酒吧的黑暗廢墟始終沒有半點聲息,直到一個男人突然開始移
動為止。他不確定自己是誰,只知道全身無處不痛。他從壓在身上的一具重物之下爬出,感覺
那像是人類的身體,但是四肢軟癱,沒有任何反應。黑暗之中,他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許多石塊
位移的細微聲響。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但是什麼也沒有摸到。他緩緩站起身來,隨時作好
腦袋撞上東西的準備,接著將雙手舉在頭上,指尖擦過許多實實在在的瓦礫與尖銳石塊,感覺
似乎還算牢靠。哈特聳了聳肩。就算不牢靠,他也不能把它怎麼樣。
  恢復意識之後,他僵立正原地。他是詹姆士.哈特,身處影子瀑布的洞穴酒吧。波麗––
他壓低身體,伸手在黑暗中到處摸索,找到了剛剛壓在他身上的東西。那是一具人類的身體,
觸手柔軟,毫無動靜。他找到對方的臉,感受到一絲呼吸的氣息。長久以來第一次,哈特希望
自己沒有戒煙。此刻的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取當年那支老打火機。他靜靜地待在原地,因為強烈
的無助感而不知所措,接著身旁傳來一聲哀號,虛弱的聲音中充滿了困惑。懷中之人動了一動
,哈特立刻扶著對方坐起。
  「波麗,是妳嗎?妳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他發現自己說個不停,於是閉上嘴巴,讓對
方有回答的機會。
  「我不知道。」波麗的聲音答道。「太黑了,看不出來。四肢都在該在的地方,但是我的
頭好痛。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依稀記得一陣爆炸,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清楚。」他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
掌,於是輕輕地握了一握。波麗的手不停顫抖,彷彿遭人擒獲的小鳥一般。「我猜妳身上不會
有帶打火機吧?還是火柴?」
  「沒有。我沒弄錯吧。我們被活埋在倒塌的建築物中嗎?」
  「恐怕是。別擔心。我們週遭有一定的空間,而且上方的瓦礫感覺也很牢靠。很快就會有
人前來救援了。盡量冷靜一點。」他沒有提起空氣可能有限,應該要盡量少動為妙的事實。他
認為現在還不是跟她提這件事的時候。他自己都還不太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或許他們以為所有人都死了。」波麗終於道。「或許他們放棄了,離開了。我們上方可
能有好幾噸的瓦礫。」
  「不可能那麼多,不然早就坍了。我們先等一等,如果沒人來的話,就想辦法挖條路出去
。」
  他盡可能維持正常冷靜的語調,但是週遭的黑暗已經令他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幽閉恐懼症
的感覺突然襲來,他臉上流滿冷汗。他站起身來,再次確認頭上瓦礫的強度。在他用力推擠之
下,一塊石頭突然鬆動,四周隨即響起許多石頭碎裂的恐怖聲響。他連忙放開手掌,但是聲音
卻沒有跟著停止。哈特對著黑暗露出難看的笑容。一不做,二不休––他決定繼續施壓。鬆動
的石頭向旁移動,然後掉了下來,墜落在他腳邊。一道灰色的光線灑落,驅走了密閉空間中的
黑暗。光線不強,但是起碼可以看出物體的輪廓。波麗將臉移動的光線之下,哈特必須強自忍
耐,才不至於露出擔心的神情。她的臉上佈滿瘀青及傷痕,而且不受控制地抖動。接著他看向
她的身後,發現黑暗之中還有其他物體在動。密閉空間裡還有兩個人,神情萎靡地躺在一起。
其中一個正掙扎坐起。哈特立刻來到他們身旁,波麗則在眼睛適應黑暗之後發出聲驚呼。
  「是蘇珊––還有史恩.莫利森。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他們的桌子離我們很遠呀––」
  「永遠不要質疑好運。」哈特道。「不然好運可能會離妳而去。我去把洞挖大,妳看看能
不能幫他們站起來。我想我們沒有埋得很深。」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挖洞,一點一滴地拓寬洞口,耐心地等待瓦礫滾到定位。他完全不知道
是什麼在支撐這堆瓦礫,但是他必須冒險嘗試。最後他認為洞口夠大了,於是幫助波麗跟另外
兩個人爬出黑暗,進入明亮的地方。哈特最後一個出來,接著他們快步走過一片瓦礫跟廢鐵,
來到安全的地方。莫利森不斷搖頭,試圖釐清思緒;蘇珊一直揉著很可能已經摔斷的手臂。不
過除此之外,他們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波麗還在發抖,於是哈特一手摟在她的肩膀
上。直到此時,他們才開始觀察週遭的景象,觸目所及儘是廢墟、屍體,以及血泊。到處都有
燃燒的房屋,火舌高張,直入夜空。
  「我們在底下埋了多久?」哈特緩緩問道。「我到這裡的時候,天色才剛開始變暗而已。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錶。三個小時?不可能。絕不可能。三個小時怎麼會出現這麼大的變化?」
  「你認為酒吧中還有其他生還者嗎?」蘇珊一邊問著,一邊試圖找個比較不痛的姿勢支撐
受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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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來沒有。」莫利森道。「我們死裡逃生簡直是奇蹟。活埋期間,鎮上究竟出了什麼
事?酒吧看起來似乎已經淪為戰區––這裡一定有幾十具屍體。幾十具––」他從口袋裡拿出
一條手帕,輕輕擦拭自己的臉。一條長長的傷口流了許多血,血干之後將他的左眼完全封住。
他花了一番工夫讓左眼再度睜開,似乎雙眼都能視物之後就可以看見不同的景象一樣。「這裡
一定發生過什麼慘事。非常慘的事。」
  他們踏入空無一人的街道,彼此靠得很緊,藉以相互慰藉。大部分的街燈都已經毀壞,但
是藉由滿月的光芒以及建築物上的火光,他們還是可以看清街上的景象。煙霧的味道十分濃重
,到處都是屍體和屍塊。血跡都已經幹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些還是有點濕。莫利森在一灘血跡
上摸了一下,不過也只摸一下而已。有些屍體身穿軍服。
  「影子瀑布遭受敵人入侵。」蘇珊道。「恐怖份子,或是其他部隊。」
  「不,」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不是恐怖份子,是上帝的戰士。站在原地不准動,雙手
高舉過頭。」
  他們舉起手來,慢慢轉身。一名身穿軍裝的男人手持一把自動武器對準他們。他看起來十
分年輕,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非常猙獰,握槍的雙手無比穩健。他的外表專業,充滿自信,有必
要的話絕對會開槍射擊。士兵冷酷地看向蘇珊,因為她只舉起一條手臂。
  「我說,所有人舉起雙手。」
  「她沒辦法。」波麗道。「她的手斷了。」
  「斷了也要舉。」士兵道。他笑呵呵地看著蘇珊掙扎地舉起另外一隻手,臉上流下痛苦與
吃力的汗水。哈特皺起眉頭,強行克制自己的怒火。攻擊那個士兵很可能會導致自己的死亡。
他必須等待適當的時機。士兵終於玩膩了,於是命令蘇珊不用再試。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我們應該要俘虜戰俘。」他神情輕鬆地說道。「天知道會不會需要
人質來讓其他人閉嘴。不幸的是,我的隊員全部移防,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因為中士認為這
個廢墟不需要那麼多人看守。但是你們卻出現了,四個打從墳墓裡爬出來的罪人,墮落酒吧中
僅有的生還者。」
  「墮落?」莫利森道。「你一定不常出門。」
  「閉嘴。」士兵冷冷說道。「你們四個讓情況變得複雜,而我不喜歡這麼複雜的情況。我
沒有辦法站在這裡看守你們,也沒辦法把你們交給任何人。所以唯一合理的做法就是將你們全
部殺光。這不是私人恩怨,你應該可以瞭解。」
  在他們來得及發表任何意見之前,士兵已經將槍口對準哈特,扣下扳機。就聽見喀啦一聲
,什麼也沒發生。士兵困惑地低頭檢視槍,莫利森則迎上前去,一拳捶在他的嘴上。士兵後退
一步,但是沒有跌倒,步槍也沒脫手。莫利森看準方位,一腳踢中對方的鼠蹊部。士兵面無血
色地跪倒在地。莫利森奪走步槍,以槍托擊中對方腦側。士兵著地一倒,就此不省人事。莫利
森露出凶狠的笑容。
  「下次我再打你,你就給我立刻躺下,白癡。」
  「我認為我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裡。」哈特道。「以免白癡的朋友跑來找他。」
  他們步伐緩慢地走在荒涼的街道上,不確定該往哪個方向前進。街道安靜異常,彷彿惡夢
一景,完全只聽得到火焰燃燒以及他們自己的腳步聲響。觸目所及儘是廢墟與屍體。男人、女
人和小孩以難看的姿勢躺在地上,透過空洞的目光看著家園付諸一炬。哈特想要說點什麼安慰
不停顫抖的波麗,但是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太震撼,根本沒有辦法簡化
為單純的言語宣之於口。他曾在電視上看過無數的戰爭場面,但是在真正面對血淋淋的屍體跟
燃燒廢墟的濃煙時,電視裡的場面根本算不上什麼。眼前的景象就好像是某名憤怒的神祇憑著
衝動毀滅一整條街道,只為了懲罰街道過於獨立,過於安逸,過於冷漠。彷彿這裡的安逸生活
觸怒了報復心強烈的真實世界一般。
  他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車聲嚇了一跳。哈特立刻帶著大家衝入一條陰暗的巷道之中。他們
靜靜地看著吉普車隊呼嘯而過,車上載滿全副武裝的士兵。士兵對於週遭的慘狀視若無睹,好
像他們都已經看得太多,再也沒有感覺了一樣。最後一輛吉普車終於消失在轉角之後,四周再
度回歸寧靜。
  「我們不能待在大街上。」莫利森道。「繼續待在顯眼的地方,遲早會被對方發現的。」
  「蘇珊不能走遠。」波麗道。「她需要醫生。」
  「這裡就是一個過夜的好地方。」哈特指著隔壁的建築說道。「看來屋頂曾被炮彈擊中,
但是火勢並沒有蔓延開來,一樓應該很安全,而且也不像有人在家的樣子。你們待在這裡,我
去尋求援助。希望影子瀑布中還可以找得到人幫忙。」
  「你不能去。」波麗道。「太危險了。」
  「我的生活總是多采多姿。」哈特道。「總要有人去,蘇珊需要醫生。我不會去太久的。
照顧兩位女士,史恩。想辦法休息休息,但是不要放鬆警戒。我很快就會帶幫手回來。」
  他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然後往街角急奔而去,很快地消失在黑暗中。波麗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們不該讓他去的。他會被殺的。」
  「未必。」莫利森道。「我檢查過剛剛那把步槍。槍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彈匣也是滿的,
根本沒有道理無法擊發。或許哈特的生活當真多采多姿也未可知。我們可能就是因為他的緣故
才能在洞穴酒吧中存活下來;因為我們離他很近。」
  「我一定是累死了,因為你這些話聽起來竟然有點道理。」蘇珊道。「現在,可以在我開
始嘔吐並且陷入昏迷之前離開街上嗎?希望我會先吐完再昏倒。」
  ****
  卡拉漢神父獨自坐在書房,神情十分擔憂。其實沒有什麼好擔憂的,聖戰軍向他保證過一
切都不會有事的。儘管如此,他還是坐在書房裡,滿心不安地聽著街上傳來的女人叫聲。叫聲
突然間消失了,繼之而來的寂靜聽來更加難受。卡拉漢看向窗外,眼睜睜地看著許多建築物中
竄出火苗。他再度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為了世界著想,但是雙手卻忍不住緊握拳頭。他知道放
聖戰軍入城必定會導致衝突,但是結果重於過程。永恆之門一定要交由基督教權威掌控。這扇
門太重要、太強大,絕不能讓時間老父那種只對自己負責的異教徒管理。如果永恆之門真的是
通往上帝的途徑的話––想要控制永恆之門就必須佔領影子瀑布,但這只是暫時的。等到聖戰
軍弭平所有反抗勢力,影子瀑布就會重歸寧靜。毀滅的家園將會重建;無辜的人們將會找到慰
藉。為了帶來更美好的良善,入侵行動乃是必要之惡。
  最後一切都會過去的。他們如此承諾。
  儘管如此,眼看鎮民受苦受難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對他而言依然是件非常煎熬的事。打從
入侵行動開始以來,他就想要出門幫忙,但是聖戰軍不允許他這麼做。他們堅持要他待在書房
中,甚至派人守在大門口,以防他和聖戰軍合作的事情洩露之後會有人想要對他不利。他不喜
歡對方使用「合作」這個字眼,但還是點頭同意他們派人保護。一定會有人不諒解他的作為的。
  一開始,很多人打電話尋求他的幫助,而他也盡可能地以言語安慰他們,但是沒過多久,
電話就再也沒響過了。他拿起話筒傾聽,卻沒有撥號音。他不知道這是因為線路出了問題,還
是聖戰軍不希望他對外聯絡。電話斷線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聖戰軍向他保證一切很快就
會結束;他們只會派出最基本的兵力;利用突襲的優勢一舉殲滅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一旦防
禦系統失效,聖戰軍就可以長驅直入,穿越市區來到大石棺前,然後再經由石棺找出時間老父
。他試著透過那支特殊電話聯絡聖戰軍。電話那頭傳來陣陣鈴聲,但卻始終無人接聽。他們一
定是太忙了,不然不會對他置之不理的。
  大門上傳來一陣響亮的敲門聲,嚇得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他滿懷罪惡感,一時不敢前去
應門,怕是聖戰軍看出他內心的遲疑,因而派人來懲罰自己。但是他很快就拋開這個想法,站
起身來。來人一定是要向他解釋到底出了什麼狀況,為什麼入侵行動耗費了這麼多時間。真是
太周到了。他們不希望他擔心。他穩定自己的情緒,然後不慌不忙地走到門口,打開大門。守
在門口的士兵對他點了點頭,交給他一個禮物盒。卡拉漢接了過來,發現盒子出奇地重。
  「領導人送來的禮物。」士兵說道。「他說是給你收藏用的。」
  卡拉漢正要道謝,士兵卻已經轉過身去繼續值勤。卡拉漢看著士兵毫無反應的背影,眨了
眨眼,然後退回走廊,關上大門。收藏?他曾經向洛伊斯提過自己對漫畫雜誌跟相關產品很感
興趣,但是領導人當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送他禮物?讓他有點事做
,不要擔心?他搖了搖禮物盒,感到裡面有東西在滾。盒口以膠帶彌封。或許裡面有附帶一張
說明的紙條。無論如何,站在這裡猜想是不會有結果的,還是先把禮物拿到書房打開再說。
  他將沉重的盒子帶回書房,放上書桌,然後去找剪刀。就跟往常一樣,剪刀總是擺在最後
才會想到要找的地方。他很快地剪斷膠帶,打開盒蓋,不過在聞到一陣臭味之後立刻僵住了。
那股味道很濃,很難聞,似乎以前聞過,但又想不起來是什麼味道。他將盒蓋放在盒子旁邊,
自盒中取出一團填充用的廢紙,然後就看到了洛伊斯送來的禮物––萊斯特.苟德的腦袋。腦
袋上一個眼睛已經不在眼眶中,後腦一片血肉模糊;嘴巴微微開啟,下巴染有乾枯的血跡,僅
存的一顆眼球用責備的眼神瞪著卡拉漢。
  給你收藏用的––
  卡拉漢驚嚇過度,已經感受不到噁心、憤怒或是懊悔之類的情緒。他心中只容得下一股強
烈的背叛感。他們保證入侵行動會以和平的方式進行,只會動用最低限度的武力。
  他們說謊。
  他一定要離開這裡。他要去街道上親眼看看聖戰軍究竟在幹些什麼。如果他們在使用武力
這件事情上面欺騙了他,天知道他們還騙了他些什麼。老天呀,他到底放了什麼樣的人進入影
子瀑布?他用力咬著下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必須好好思考一切。洛伊斯顯然不認為他
會對聖戰軍造成任何威脅,不然絕對不會送這顆頭來。他的用意是要恐嚇他,確保他不會干涉
聖戰軍的行動。洛伊斯將他視為懦夫。他一定要證明聖戰軍領導人對他看走眼了。
  離開他家應該不會太難。前門有一名守衛,後門多半也有,但是書房旁的落地門應該不會
有人看守,畢竟那外面只有一座沒有出口的花園,除了前任屋主在牆角的狗洞上加裝的小門之
外。卡拉漢沒有養狗,所以任由那扇小門被雜草所淹沒,現在除非本來就知道那裡有門,不然
根本看不出來。洞口有點小,但是他擠得過去。他一定得要擠過去。他蓋回盒蓋,在上面輕拍
一下,彷彿在道歉,接著在自己有時間想出阻止自己離開的理由之前,打開落地門走了出去。
  一切都很簡單。沒有人看到他,沒有人阻止他。他的車就停在外面的路旁。他打開車門,
坐了進去,期待聽見有人對他吼叫或是開槍的聲音,但是四周始終一片寧靜。他啟動引擎,輕
聲禱告,然後往市區的方向開去。對著地獄的方向開去。
  每條街上都有建築遭受炮擊或是被人放火燒屋。此刻火還在燒,卻沒人出來救火。人們慘
遭屠戮,還被並排插在木樁上藉以警告其他人。許多人被大鐵釘釘在牆上,其中有幾個尚未斷
氣。牆面上漆滿了口號與標語。悔改吧,罪人們。罪惡終將遭受懲罰。今日乃是屬於上帝的日
子。屍體蜷曲在路旁,靜靜地躺在陳屍處,浸泡於自己的血泊中。蒼蠅已經開始聚集。卡拉漢
路過屍體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放慢車速。距離市中心越近,燃燒的屋子就越多,火焰自四面八方
而來,宛如身處火海。今日乃是屬於魔鬼的日子,卡拉漢心想。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他停在一個路口查探狀況,結果發現一群士兵正在玩弄德瑞克和克裡夫.曼德維爾,教堂
裡的技工。士兵們圍成一圈,輪流毆打克裡夫,出手的力道越來越重。此刻他已經滿臉鮮血,
雙腳也站不穩了。他神智恍惚,全然失去防禦的能力。士兵中的士官站在圈子外圍哈哈大笑,
槍口對準德瑞克,不讓他過去救人。德瑞克不停地說話,顯然想要運用談判技巧和對方達成協
議,不過中士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
  卡拉漢偏過頭去。他不能出面干涉。他不能讓自己被對方抓到。他必須為影子瀑布發生的
事情負責,他必須想辦法解決這次危機。他想到一個可行的辦法。有一個人或許有能力阻止聖
戰軍的入侵行動。一個擁有信仰跟力量的男人,聖奧古斯丁。
  卡拉漢大聲狂笑,笑聲中沒有絲毫喜悅。他將和奧古斯丁連手,讓這些聖戰軍瞭解什麼叫
做上帝的憤怒。
  ****
  妖精大軍離開山丘地底世界,在影子瀑布現身,有如狼群攻擊獵物一般地湧到聖戰軍的面
前。數千名妖精身披古老的戰袍,手持恐怖的武器,轉眼之間憑空出現。他們騎著青銅戰馬衝
鋒陷陣,駕駛白銀機械空中翱翔。地精跨著以人血為燃料的機車。守護靈以詭異的形體現世,
看來完全沒有任何生氣。聖戰軍停止前進,既憤怒又困惑地面對這群全新的敵人。軍官們馬上
宣稱對方都是惡魔與魔鬼,來自地獄的撒旦子民,試圖以十字架驅趕他們,不過只換來一陣妖
精的嘲笑。他們的存在比任何人類宗教都還要久遠。他們以肉眼難察的速度衝入士兵之間,轉
眼間殺得血肉模糊,屍橫片野。刀光劍影,槍聲炮擊,能量武器的光芒驅散了夜晚的黑暗。
  妖精在全鎮挑起戰端,走散的妖精攻擊零星的聖戰軍。一名妖精朝一輛自旁邊的街道轉來
的坦克車衝去。他的利爪輕易劃破厚重的裝甲,簡直跟打開食品罐頭沒有兩樣。坦克中的士兵
驚聲尖叫,試圖將妖精甩開,而他則有如馬背上的騎師般緊抱車殼,不肯放手。他一面喘息,
一面狂笑,穿越自己扯開的裂縫,跳到驚嚇過度的士兵身上。他們被困在狹窄的車體中,沒有
空間反擊,也沒有辦法逃跑。妖精拔下他們的腦袋,就著斷頭處狂飲鮮血。坦克車內短暫地傳
出幾下尖叫,就再也沒有任何聲息。他將駕駛留到最後,挖出了對方的心臟,趁它還在跳動的
時候吞入腹中。接著他離開坦克,以遭人遺忘的語言唱著古老的歌謠,繼續去尋找下一個獵物
,藉以滿足逐漸甦醒的無比飢餓。
  街頭巷尾到處都有聖戰軍組成強大的火網與妖精交鋒。妖精的攻勢稍微受阻,卻沒有絲毫
停頓。想要殺死妖精絕非易事,而凡塵的武器在他們眼中不過是人類用來自我安慰的東西罷了
。有時會有一群士兵圍住一名妖精,以強大的火力不停掃射,看著對方痛苦地扭動以及尖叫。
但是他們總有停止射擊或是彈藥用盡的時候,接著他們就會滿臉驚恐地發現妖精身上所有的傷
痕在轉眼間痊癒,然後帶著強大的怒氣開始屠殺他們。火箭筒和手榴彈可以將妖精炸碎,但是
變成碎片的妖精還是有辦法慢慢地找回所有的殘軀,重新合而為一。有些妖精沒有形變的能力
,依然必須依賴武器,這讓他們比起其他妖精來得脆弱,但是武器的威力彌補了這些缺點。他
們用粒子光束與高能雷射對抗火箭筒跟炸藥,轉眼間造成了無數的死亡與毀滅。
  天空中,許多飛龍開始與戰鬥直升機單挑。直升機具有厚重的裝甲以及毀滅性的火力,但
是飛龍的動作更快,機動性更高,還會吐火。他們從不可能的角度衝向直升機,接著就看到燃
燒的機械有如壓縐的手帕一般自天空掉落。殘骸墜落在士兵與妖精身上,但是只有妖精能夠活
著走出來。
  所有的世界開始顫抖吧。妖精再度踏上戰場了。
  歐伯隆騎著閃閃發光的骸骨神駒進入混亂的中心,一次又一次地舞動「光明之槍」。沒有
任何力量可以抵擋或是迴避這把槍,而且它還有能力在萬軍之中尋找特定的目標,不管對方藏
身何處。它會竄入房屋內部,刺穿鋼鐵,擊殺目標,然後像獵犬般回到歐伯隆手中。聖戰軍軍
官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有時候甚至掛在槍尖之上拖行於半空之中。歐伯隆割下他們的腦袋,綁
在馬鞍之旁。
  泰坦妮雅身穿荊棘裝甲,手持遠古神劍「碎骨者」,不可一世地踏入戰陣中。血肉跟鋼鐵
在神劍之前化為碎片,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抵擋它的威力。她舉重若輕,隨意揮舞,彷彿手中的
長劍完全沒有重量,於戰陣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還有普克,虛弱的普克,武器大師普克,一拐一拐地四下奔走,下達命令,安排策略,不
時嘲笑著死去的聖戰軍。他頭戴「混亂之冠」,壞運如影隨形,所到之處,敵人全部陷入恐怖
的命運之中。
  某些武器自動穿梭於人海之內,遵從妖精的指示展開殺戮,滿足自身嗜血的渴望。「怒吼
之潮」四下搖擺,勢如破竹地踐踏人類士兵。「撼夢者」光彩奪目,只要被它的光線掃中,所
有的希望與信仰都遭受剝奪。聖戰軍喪失了曾經相信的一切,哽咽哭泣地逃離戰場。「精神之
賊」偷取敵人的理性,將他們留在原地驚叫傻笑。聖戰軍的屍體被丟入「黑夜大鍋」,化身為
面無表情的不死怪物重返人間,遵照妖精的指示繼續戰鬥。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倒在朋友的武器
前,在他們空洞的雙眼中看見自己無從倖免的命運。
  聖戰軍與妖精雙方各有數千人馬,但是聖戰軍很容易死,而妖精不會死。儘管如此,雙方
依然你來我往,沒有一方能夠取得壓倒性的優勢。聖戰軍祭出了他們的巫術牧師,解除妖精的
魔法效果與加持。他們將附身的靈體自屍體上抽離,讓不死生物再度倒地不起,並且以法力困
惑魔法武器的意志,導致它們不分敵我,格殺勿論。手榴彈與追擊炮的威力打散妖精的陣形,
阻擾他們推進的速度。
  雙方人馬都不在乎在激烈的衝突中誤毀多少建築、誤殺多少無辜。一隻由狂風組成的怪物
竄入街道,將所到之處的一切通通凝結成冰。士兵炸毀路旁的建築,藉以將妖精活埋其中。聖
戰軍與妖精大戰不休,除了戰爭的快感之外全然無視週遭的一切。直到最後,雙方形成無聲的
共識,各自停手,退回防線之後,治療傷兵,重新擬定進攻計劃。
  影子瀑布各地逐漸回歸寧靜,只留下隨處可見的火苗跟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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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晚。
  城裡很安靜,因為人們都在療傷。雙方人馬都遭遇意想不到的損失,退到戰線之外休養生
息,靜待下一次出擊。攻方跟守方的人馬通通離開街道,飛龍和直升機也自天空消失,留下一
片殘敗疲憊的寂靜。空蕩的街道上毫無動靜,只聽得到的火焰燃燒的聲響。暗紅色的火苗在夜
色之中隱隱發光,彷彿許多即將熄滅的蠟燭一般,彷彿陷入地獄中的城市。黑暗中不斷傳來木
門擊打門框的聲響,始終沒有人去將門關上。一陣強風刮起一片廢紙在街道上四處翻飛,最後
包覆在一條毫無生氣的人腿之上。史恩.莫利森藏身的屋子外面躺滿了許多屍體。他們殘缺不
全地浸泡在乾枯的血泊中,似乎在戰線推移之後就已經遭人們遺忘。莫利森一直等待有人會過
來收屍,但始終等不到人。
  他坐在一棟遭受炮擊的屋子一樓窗戶旁的椅子之上,默默看著夜色下的街景。屋子二樓已
經毀於爆炸中,一樓的屋頂嘎吱作響,左搖右晃,彷彿想要找出一個舒服的位置一樣。火勢奇
蹟地沒有蔓延開來,除了牆上的裂縫和破碎的窗戶主外,一樓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害。暖氣跟
電燈都已無法運作,但是屋側的積雪反射月光,為屋內提供了足夠的照明。莫利森坐在椅子上
,透過裂痕滿佈的窗口看向空曠的街道,尋找詹姆士.哈特的蹤跡。他離開將近兩個小時了,
至今音訊全無,而他所保證過的幫手也始終沒有出現。
  屋內十分寒冷,而且有越來越冷的趨勢。莫利森吐出來的空氣都已經在眼前凝結成一團霧
氣。他抓緊身上圍著的毯子,但是卻沒有多大的幫助。這條毯子是在二樓找到的,是僅存幾樣
可供利用的物品之一。他真希望自己剛剛搜查得更仔細點,但是在二樓每踏出一步都會聽見一
堆建材哀鳴的聲響,所以他覺得還是不要拿性命開玩笑比較好。他看著一起擠在沙發上沉睡的
蘇珊.都伯伊絲和波麗.考辛斯。她們蜷縮在一張單薄的毯子底下,分享著彼此的體溫。兩人
睡得很沉,但是並不安穩,似乎深受惡夢所擾。打從自洞穴酒吧裡爬出來以來,她們就一直表
現出過人的體力與冷靜,令莫利森暗自羨慕不已。但是到頭來,她們沉沉入眠,他卻怎麼也睡
不著,於是只好跟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靜靜觀看。兩個女人在彼此身上找到力量與慰藉,但
是這卻讓他感到格格不入。他不認為她們是故意的。她們兩個是老朋友了,而他從來沒有真正
要好的朋友。他總是我行我素,有時候這表示他必須拋棄認識的人們,一個人孤獨地走下去。
  只不過這一次他並非自願選擇孤獨。波麗和蘇珊逃到睡夢之中,所以他必須保持清醒擔任
守衛。反正他也不想睡。在洞穴的廢墟中埋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之後,他認為自己可能永遠都不
會想要睡覺了。屋內的月光為他帶來些許慰藉,平靜而又持久,明亮而又閃爍。就一種奇特的
角度來看,他覺得自己彷彿置身深海之中,不需要擔心任何來自陸地上的威脅。沙發那邊突然
有人說起夢話,於是他站起身來,走到沙發旁邊,確保兩個女人安然無恙。波麗的面色祥和,
像是個孩子,但是蘇珊卻眉頭深鎖,似乎很不喜歡夢中的景象。一絡鬈發輕垂在她的臉頰上,
莫利森溫柔地伸手將之撥回原位。蘇珊又喃喃低語了幾句夢話,接著嘆了口氣,陷入更深沉的
睡夢。
  莫利森蹲伏在她身邊,心中浮現一種陌生的想法。他一直都很喜歡蘇珊;如果有什麼事件
推他一把的話,或許他還會愛上她。但是這樣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她總是忙著照顧別人,不
管是迷途的羔羊還是受創的心靈;而他總是有歌要唱,有酒要喝,而且通常兩件事情一起來。
如今一切都已經太遲了。物換星移,事過境遷,如果他真的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他將永遠不
會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機會愛她。
  他站起身來,回到窗邊的椅子旁。他覺得自己很疲憊、很無力,甚至有點年老。至少,不
再年輕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在影子瀑布裡面住了多久,特別是當他把時間都花在妖精身上之
後。打從他在巴黎英年早逝,化身為傳奇至今已經過了好多年。傳奇並沒有維持多久;幾年過
後,當年那些鼓勵他及時行樂、盡快變成一具美麗屍體的人們又再度找到了另外一段傳奇。接
著他就來到影子瀑布。他微微一笑,想起生前所過的那種生活。那些歌曲、那些詩作、那些美
酒、毒品,以及熱情的女子,還有他的音樂。他從來不曾好好對待朋友,但至少有為他們留下
一些意義深遠的歌曲。
  他將椅子拉到一張桌子前。剛剛坐在那裡的時候,他就一直在寫歌,打算在離開之前先把
歌寫好。他不認為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影子瀑布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攻防雙方已經忘記一開
始打仗的目的,寧願毀滅影子瀑布也不希望看到城鎮落入對方手中。莫利森沒有忘記初衷。影
子瀑布必須存活下去,因為它對太多人都具有重大的意義。他甚至已經想好了拯救影子瀑布的
辦法。那是一個好辦法,足以擊退聖戰軍、防止影子瀑布淪為廢墟的辦法。如果成功的話。相
形之下,他上一個計劃––請出山丘地底世界的妖精助陣的計劃––不過是狗急跳牆罷了,如
今這個計劃才是真正可行的計劃。唯一的問題是,他很可能會死。
  他皺起眉頭看向窗外空蕩蕩的街道。他還沒作好死亡的準備。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打
從他抵達影子瀑布以來,永恆之門就不斷呼喚著他,但是他拒絕傾聽它的呼喚。如今情況改變
了。他回頭看了看沙發,輕輕地嘆了口氣。他不會懷念太多世間的事物,但是他肯定會懷念蘇
珊。他希望他們在來到影子瀑布之前就遇見彼此;在他們依然真實存在,還沒有被誤認為傳奇
之前就已經相識。
  但此時此刻,他認為自己已經體驗過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了。就讓別人去唱歌,去為影子
瀑布樹立壞榜樣吧。現在他只需要再做一件事就好,就是拯救這個賜予他第二次機會的城鎮。
他突然展顏歡笑。誰會想到他最後會變成英雄呢?他目光茫然地在椅子上呆坐了一會兒。他很
害怕,但是恐懼並不足以令他卻步。影子瀑布比他重要多了。他一直都很清楚這個事實。
  他看著面前桌上擺放的紙張。或許那就是他這輩子寫下的最後一首歌了。這首歌不是他最
好的作品,不過還過得去。他寫這首歌只是為了道別,因為他不認為自己有機會和朋友親口道
別。他會在離開的時候將歌曲留在桌上。當蘇珊和波麗醒來之後,他們就會看到這首歌。他考
慮過離開前先叫醒她們,不過決定還是不要。她們一定會想辦法勸他不要去做那件事,而他很
害怕自己會聽從她們的勸告。
  他站起身來,輕輕走到沙發旁,取下肩膀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睡夢中的女人身上。
他看了看四周,享受著月亮灑下的銀色光彩,然後嘆了口氣離開房間,關上房門,踏入走廊,
走出屋外。街道上空虛寒冷,不會有人跑來打擾蘇珊和波麗休息,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
緊緊鎖起大門。他沿著街道前進,配合雙腳踏在雪地上的聲響,輕哼著新創的曲調。空氣清新
宜人,月光皎潔無瑕,宛如一盞聚光燈般將他籠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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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但是黎明始終沒有到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晚卻遲遲不肯離
開。月亮綻放明亮的光芒,但是沒有星星出來陪襯。廢墟中的火焰逐漸熄滅,街道旁的血液慢
慢乾枯。攻方開始架起槍枝。守方則在街道上設立防禦工事,並且極盡所能地搜集可用的武器
。雙方都為下一階段的戰鬥進行準備,緊張的氣氛逐漸升溫。大家都知道這一波進攻一定會打
到一方贏得勝利為止,全面的勝利。不會有任何和談協商,不會有外交手段。這場戰爭關係到
影子瀑布的生死存亡,雙方人馬都沒有絲毫妥協的意願。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坐在停在影子瀑布外圍的行動指揮所的辦公室
裡。儘管入侵行動取得極大的進展,城裡還是沒有安全到可以讓領導人進駐。就連佔領區都不
算真正安全。洛伊斯看著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報告,強行壓抑著自己的脾氣。一切都沒有按照
計劃進行。打從入侵行動一開始,他們就發現前置作業取得的情報完全沒有半點用處。整座城
鎮都在和他的部隊作對,而且往往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阻擾他們。守方缺乏聖戰軍所擁有的信
仰及奉獻的精神,照理說應該很容易擊敗才對,但是鎮民展現出強大的反擊決心,幾乎癱瘓了
聖戰軍的推進能力。
  最大的問題在於,影子瀑布的本質導致主力部隊兵力分散。士兵們各自為戰,在數百個不
同的地點和時間區域中進行小規模戰鬥,而且對手往往是沒有見過的生物以及莫名其妙的武器
。通訊也陷入一片混亂。聖戰軍預期會遇上些微抵抗,不過沒想到對手如此頑強。不管前置的
情報搜集有多齊全,他們都沒有估算到影子瀑布本身的複雜本質。洛伊斯眉頭越皺越緊。他失
敗了。他不懂為什麼失敗。他訓練精良的部隊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勝利,部隊的數量和火力應該
擁有全面的優勢才對,只不過他找不到一個主要的陣線發揮聖戰軍的優勢。
  入侵行動遇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妖精的參戰。光是這些傢伙的存在就為部隊帶來極大的不安
。士兵們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的信仰和十字架無法對抗這些「地獄來的惡魔」。這種情況有違
他們的教誨,有違他們的信念。一旦開始懷疑,信仰就會動搖;信仰一旦動搖,軍心就會浮動。
  根據報告指出,妖精勢如破竹,而且無法擊斃,所到之處戰況立即逆轉。洛伊斯用力一揮
,將桌上的報告通通掃到地上。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必定還存在著某種秘密,某種情報人員始
終沒有取得的秘密。他轉過椅子,面對位於粉筆結界中的電視機。空白的屏幕微帶嘲弄響應他
的目光。他伸手要拿遙控器,但是電視卻在此時自動開啟。他的手距離遙控器還有幾吋之遙,
不過屏幕已經浮現畫面。他看到自己坐在一片火海中央的金王座上,額頭上突出兩根彎彎曲曲
的羊角,腳掌變成兩個獸蹄。屏幕中的自己對著洛伊斯微笑,接著眨了眨眼。
  「威廉,親愛的威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你違背了契約。」洛伊斯冷冷地道。「除了應我召喚,不然你不能來。契約之中明白記
載了這一則約定。」
  對方聳肩。「這種約定永遠都具有彈性。我們越來越親近了,你跟我。很快就不會有任何
力量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啦。」
  「騙子,騙子之王。」洛伊斯克制著自己的語調與情緒。他不能讓惡魔看出自己內心的惶
恐,不然事情就糟了。「說,地獄之子,因為那些該死的妖精,我的侵略行動停滯不前。你為
什麼沒有警告我說他們會出手干預?」
  「在你詢問的當時,他們並沒有干預的打算。後來你又沒再問了。嘖嘖,威廉,這是失誤
,顯然是一項失誤。不過沒有關係,你還是可以靠著巫術牧師的力量擊敗妖精。」
  「你現在倒是回答得挺乾脆,惡魔。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惡魔大笑,露出滿嘴可怕的尖牙。「你是我的孩子,威廉,我很高興能幫你。」
  屏幕上的畫面消失,電視再度自動關機。洛伊斯看了看遙控器,又看了看自己顫抖不已的
雙手。這時對講機突然響起,嚇得他自椅子上跳了起來。為了不想讓對方以為自己在等電話,
他等了一會兒才按下通話鈕。
  「我說過不要打擾我。」
  「很抱歉,長官。」秘書說道。「你的核心幕僚都在這裡。他們堅持要見你。」
  聽見「堅持」二字,洛伊斯眉頭微皺,卻不動聲色。「這樣就省得我去找他們了。告訴他
們我一會兒就出來。」
  在秘書答應之前,他已經掛斷對講機,定定地瞪著顫抖的雙手,直到它們不再顫抖為止。
他不能讓手下看出自己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他站起身來,整理儀容,然後離開辦公室去
接見幕僚。
  十名將軍站在一排顯示許多不同戰況的監視器前,沒有幾台監視器傳回令人興奮的畫面。
其中有很多殘敗的廢墟、難以計數的屍體,不過聖戰軍的屍體比預期之中多太多了。洛伊斯輕
聲咳嗽,吸引將軍們的注意,暗自記下有哪幾名將軍立刻立正站好,又有哪幾個沒有這麼做。
馬亭.凱西,他的第一副手,沒有立刻立正站好。他對洛伊斯點了點頭,彷彿面對一個地位相
等的人一樣,然後轉頭看回屏幕。
  「趁你沒來的時候,洛伊斯,我們已經談過了。根據當前的處境以及你所犯下的大錯來看
,恐怕我們必須停止這次入侵行動。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不可能和妖精以及他們的武器對
抗。」
  「惡魔,」其中一名將軍說道。「來自地獄的惡魔。」
  「沒錯,將軍。」馬亭.凱西說道。他回頭面對洛伊斯,神情在平靜中帶有一絲冷酷。「
我們決定撤回部隊,靜待良機,想出對付妖精的辦法。同時,恐怕我們也很遺憾地決定你應該
在這個時候辭掉最高領導的職位。即刻生效。我會暫時接替你的職務,指揮部隊撤退。」
  洛伊斯拔出腰間的手槍,一槍射穿凱西的喉嚨。聖戰軍第二指揮官在監視器上重重一撞,
其中一名將軍嚇得叫出聲來。凱西跪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他還打算說點什麼,但是洛伊斯
又開了一槍。子彈擊穿凱西的腦袋,射爛了身後的監視器。傷口爆出一陣血霧,染紅了附近的
幾面屏幕,導致屏幕中的景象看起來如同地獄的畫面一般。凱西向前一倒,再也無法動彈。洛
伊斯在他手上踢了一腳,不過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他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其他將軍。所
有將軍都瞪大了雙眼看著他。洛伊斯對著眾幕僚露出愉快的微笑。
  「還有誰認為我們應該撤退的?還有誰認為我應該辭掉聖戰軍最高領導人的職位?沒有嗎
?很高興各位這麼合作。如果對於我的領導風格有所不滿,請一定要來跟我說。」他臉上的笑
容突然消失,聲音也和目光一樣變得冷酷無比。「我們是在這裡執行上帝的旨意,任何人膽敢
質疑我的權威就等於是藐視上帝。我不會容許任何叛變的舉動,各位先生。在我和上帝的面前
,你們的官階都不能提供任何保護。我們是來執行上帝旨意的,沒有贏得勝利,絕對不會離開
,不管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那麼,接下來該採取什麼行動?」他的聲音再度放鬆,看也不看地就將手槍收回槍套。
幾名將軍鬆了一大口氣,但是沒有人膽敢真的鬆懈。洛伊斯看著監視器裡的景象,嘴角若有深
意地微微翹起。他自口袋取出一條手帕,擦乾面前屏幕上的血跡。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各位先生,你們都想錯了。我們的確遭遇到一些困難,但是都可
以藉由武力與策略克服。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地待在原地,等待影子瀑布採取下一步舉動。他
們還不知道我們遭受到多麼重大的傷害。一旦他們瞭解這一點,我保證妖精一定會立刻發動攻
擊。面對他們毀滅性的武器,我們完全無計可施。我們也不能繼續這樣分散兵力,會削弱我們
的實力,也無法抵抗大規模的武力。而且看起來這座該死的城鎮裡面似乎並不缺乏大規模的武
力。所以,我們不能撤退,也無法繼續推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出其不意。」他看了手
中血淋淋的手帕一眼,將之交給一名將軍,然後目光轉向僵坐在辦公桌後方的秘書。「巫術牧
師已經遵照指示集結好了嗎?」
  「是的,領袖,他們正在外面等待進一步指示。」
  「不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我猜。來吧,先生們。你們即將目睹身為我方兵力後盾的真實
力量。我本來可以在第一波攻擊時就派他們出陣,如同某些人所建議的一樣,但是我決定等到
影子瀑布展現所有隱藏實力之後再說。如今我們對他們的實力一清二楚,但是他們卻不瞭解我
們的底細。巫術牧師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手中的王牌。他們將會為我方帶來最後的勝利。」
  「當然,領袖。」一名將軍很快說道。「這是我們的天命。」
  洛伊斯瞪了他一眼,將軍本能地後退一步。他身旁的其他將軍有意無意地靠向一旁,似乎
不想被他的存在所污染。不管那個將軍出了什麼事,總之都與他們無關。洛伊斯輕蔑地哼了一
聲。「天命,將軍?如果你真的是這個意思的話,我就會開始擔心你了。盲目地服從命令並不
是件壞事,對於低階士兵來說是很恰當的態度,但是我不喜歡看見手下的軍官抱有這種想法。
上帝要我們決定自己的命運,透過信仰與努力,以及屠殺異教徒。現在,跟我來,先生們。我
要你們見見我的巫術牧師。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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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在等待黎明,但是黎明始終沒有到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晚卻遲遲不肯離
開。月亮綻放明亮的光芒,但是沒有星星出來陪襯。廢墟中的火焰逐漸熄滅,街道旁的血液慢
慢乾枯。攻方開始架起槍枝。守方則在街道上設立防禦工事,並且極盡所能地搜集可用的武器
。雙方都為下一階段的戰鬥進行準備,緊張的氣氛逐漸升溫。大家都知道這一波進攻一定會打
到一方贏得勝利為止,全面的勝利。不會有任何和談協商,不會有外交手段。這場戰爭關係到
影子瀑布的生死存亡,雙方人馬都沒有絲毫妥協的意願。
  威廉.洛伊斯,十字聖戰軍的最高領導人,坐在停在影子瀑布外圍的行動指揮所的辦公室
裡。儘管入侵行動取得極大的進展,城裡還是沒有安全到可以讓領導人進駐。就連佔領區都不
算真正安全。洛伊斯看著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報告,強行壓抑著自己的脾氣。一切都沒有按照
計劃進行。打從入侵行動一開始,他們就發現前置作業取得的情報完全沒有半點用處。整座城
鎮都在和他的部隊作對,而且往往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阻擾他們。守方缺乏聖戰軍所擁有的信
仰及奉獻的精神,照理說應該很容易擊敗才對,但是鎮民展現出強大的反擊決心,幾乎癱瘓了
聖戰軍的推進能力。
  最大的問題在於,影子瀑布的本質導致主力部隊兵力分散。士兵們各自為戰,在數百個不
同的地點和時間區域中進行小規模戰鬥,而且對手往往是沒有見過的生物以及莫名其妙的武器
。通訊也陷入一片混亂。聖戰軍預期會遇上些微抵抗,不過沒想到對手如此頑強。不管前置的
情報搜集有多齊全,他們都沒有估算到影子瀑布本身的複雜本質。洛伊斯眉頭越皺越緊。他失
敗了。他不懂為什麼失敗。他訓練精良的部隊取得了某種程度的勝利,部隊的數量和火力應該
擁有全面的優勢才對,只不過他找不到一個主要的陣線發揮聖戰軍的優勢。
  入侵行動遇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妖精的參戰。光是這些傢伙的存在就為部隊帶來極大的不安
。士兵們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的信仰和十字架無法對抗這些「地獄來的惡魔」。這種情況有違
他們的教誨,有違他們的信念。一旦開始懷疑,信仰就會動搖;信仰一旦動搖,軍心就會浮動。
  根據報告指出,妖精勢如破竹,而且無法擊斃,所到之處戰況立即逆轉。洛伊斯用力一揮
,將桌上的報告通通掃到地上。影子瀑布的防禦系統必定還存在著某種秘密,某種情報人員始
終沒有取得的秘密。他轉過椅子,面對位於粉筆結界中的電視機。空白的屏幕微帶嘲弄響應他
的目光。他伸手要拿遙控器,但是電視卻在此時自動開啟。他的手距離遙控器還有幾吋之遙,
不過屏幕已經浮現畫面。他看到自己坐在一片火海中央的金王座上,額頭上突出兩根彎彎曲曲
的羊角,腳掌變成兩個獸蹄。屏幕中的自己對著洛伊斯微笑,接著眨了眨眼。
  「威廉,親愛的威廉,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你違背了契約。」洛伊斯冷冷地道。「除了應我召喚,不然你不能來。契約之中明白記
載了這一則約定。」
  對方聳肩。「這種約定永遠都具有彈性。我們越來越親近了,你跟我。很快就不會有任何
力量能夠阻止我們在一起啦。」
  「騙子,騙子之王。」洛伊斯克制著自己的語調與情緒。他不能讓惡魔看出自己內心的惶
恐,不然事情就糟了。「說,地獄之子,因為那些該死的妖精,我的侵略行動停滯不前。你為
什麼沒有警告我說他們會出手干預?」
  「在你詢問的當時,他們並沒有干預的打算。後來你又沒再問了。嘖嘖,威廉,這是失誤
,顯然是一項失誤。不過沒有關係,你還是可以靠著巫術牧師的力量擊敗妖精。」
  「你現在倒是回答得挺乾脆,惡魔。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惡魔大笑,露出滿嘴可怕的尖牙。「你是我的孩子,威廉,我很高興能幫你。」
  屏幕上的畫面消失,電視再度自動關機。洛伊斯看了看遙控器,又看了看自己顫抖不已的
雙手。這時對講機突然響起,嚇得他自椅子上跳了起來。為了不想讓對方以為自己在等電話,
他等了一會兒才按下通話鈕。
  「我說過不要打擾我。」
  「很抱歉,長官。」秘書說道。「你的核心幕僚都在這裡。他們堅持要見你。」
  聽見「堅持」二字,洛伊斯眉頭微皺,卻不動聲色。「這樣就省得我去找他們了。告訴他
們我一會兒就出來。」
  在秘書答應之前,他已經掛斷對講機,定定地瞪著顫抖的雙手,直到它們不再顫抖為止。
他不能讓手下看出自己的惶恐,不然事情就糟了。他站起身來,整理儀容,然後離開辦公室去
接見幕僚。
  十名將軍站在一排顯示許多不同戰況的監視器前,沒有幾台監視器傳回令人興奮的畫面。
其中有很多殘敗的廢墟、難以計數的屍體,不過聖戰軍的屍體比預期之中多太多了。洛伊斯輕
聲咳嗽,吸引將軍們的注意,暗自記下有哪幾名將軍立刻立正站好,又有哪幾個沒有這麼做。
馬亭.凱西,他的第一副手,沒有立刻立正站好。他對洛伊斯點了點頭,彷彿面對一個地位相
等的人一樣,然後轉頭看回屏幕。
  「趁你沒來的時候,洛伊斯,我們已經談過了。根據當前的處境以及你所犯下的大錯來看
,恐怕我們必須停止這次入侵行動。以目前的情況而言,我們不可能和妖精以及他們的武器對
抗。」
  「惡魔,」其中一名將軍說道。「來自地獄的惡魔。」
  「沒錯,將軍。」馬亭.凱西說道。他回頭面對洛伊斯,神情在平靜中帶有一絲冷酷。「
我們決定撤回部隊,靜待良機,想出對付妖精的辦法。同時,恐怕我們也很遺憾地決定你應該
在這個時候辭掉最高領導的職位。即刻生效。我會暫時接替你的職務,指揮部隊撤退。」
  洛伊斯拔出腰間的手槍,一槍射穿凱西的喉嚨。聖戰軍第二指揮官在監視器上重重一撞,
其中一名將軍嚇得叫出聲來。凱西跪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他還打算說點什麼,但是洛伊斯
又開了一槍。子彈擊穿凱西的腦袋,射爛了身後的監視器。傷口爆出一陣血霧,染紅了附近的
幾面屏幕,導致屏幕中的景象看起來如同地獄的畫面一般。凱西向前一倒,再也無法動彈。洛
伊斯在他手上踢了一腳,不過他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他滿意地點點頭,轉頭看向其他將軍。所
有將軍都瞪大了雙眼看著他。洛伊斯對著眾幕僚露出愉快的微笑。
  「還有誰認為我們應該撤退的?還有誰認為我應該辭掉聖戰軍最高領導人的職位?沒有嗎
?很高興各位這麼合作。如果對於我的領導風格有所不滿,請一定要來跟我說。」他臉上的笑
容突然消失,聲音也和目光一樣變得冷酷無比。「我們是在這裡執行上帝的旨意,任何人膽敢
質疑我的權威就等於是藐視上帝。我不會容許任何叛變的舉動,各位先生。在我和上帝的面前
,你們的官階都不能提供任何保護。我們是來執行上帝旨意的,沒有贏得勝利,絕對不會離開
,不管必須付出多大的代價。」
  「那麼,接下來該採取什麼行動?」他的聲音再度放鬆,看也不看地就將手槍收回槍套。
幾名將軍鬆了一大口氣,但是沒有人膽敢真的鬆懈。洛伊斯看著監視器裡的景象,嘴角若有深
意地微微翹起。他自口袋取出一條手帕,擦乾面前屏幕上的血跡。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各位先生,你們都想錯了。我們的確遭遇到一些困難,但是都可
以藉由武力與策略克服。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地待在原地,等待影子瀑布採取下一步舉動。他
們還不知道我們遭受到多麼重大的傷害。一旦他們瞭解這一點,我保證妖精一定會立刻發動攻
擊。面對他們毀滅性的武器,我們完全無計可施。我們也不能繼續這樣分散兵力,會削弱我們
的實力,也無法抵抗大規模的武力。而且看起來這座該死的城鎮裡面似乎並不缺乏大規模的武
力。所以,我們不能撤退,也無法繼續推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出其不意。」他看了手
中血淋淋的手帕一眼,將之交給一名將軍,然後目光轉向僵坐在辦公桌後方的秘書。「巫術牧
師已經遵照指示集結好了嗎?」
  「是的,領袖,他們正在外面等待進一步指示。」
  「不過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我猜。來吧,先生們。你們即將目睹身為我方兵力後盾的真實
力量。我本來可以在第一波攻擊時就派他們出陣,如同某些人所建議的一樣,但是我決定等到
影子瀑布展現所有隱藏實力之後再說。如今我們對他們的實力一清二楚,但是他們卻不瞭解我
們的底細。巫術牧師就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手中的王牌。他們將會為我方帶來最後的勝利。」
  「當然,領袖。」一名將軍很快說道。「這是我們的天命。」
  洛伊斯瞪了他一眼,將軍本能地後退一步。他身旁的其他將軍有意無意地靠向一旁,似乎
不想被他的存在所污染。不管那個將軍出了什麼事,總之都與他們無關。洛伊斯輕蔑地哼了一
聲。「天命,將軍?如果你真的是這個意思的話,我就會開始擔心你了。盲目地服從命令並不
是件壞事,對於低階士兵來說是很恰當的態度,但是我不喜歡看見手下的軍官抱有這種想法。
上帝要我們決定自己的命運,透過信仰與努力,以及屠殺異教徒。現在,跟我來,先生們。我
要你們見見我的巫術牧師。或許你們可以學到一點有用的東西。」他停了一停,低頭看向躺在
血泊之中,神情困惑無比的馬亭.凱西。洛伊斯再度哼了一聲,看了秘書一眼。「把垃圾丟出
去,找人進來清理乾淨。待會兒我有客人要來。」
  他的秘書很快地點點頭,拿起桌上的電話。洛伊斯邁開大步,走出拖車,眾將軍立刻緊跟
在後。拖車外面,一百名聖戰軍牧師十個十個地排列成整齊的閱兵隊形。洛伊斯離開拖車的同
時,他們立刻立正站好,雙眼直視前方,等待接下來的命令。牧師身穿純白長袍,在黑夜中看
來像是一群鬼魂。洛伊斯手指一彈,拖車的外部照明立刻亮起。突如其來的光線必定刺痛了巫
術牧師的眼睛,但是牧師們依然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洛伊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這些巫術
牧師打從一開始就是因應他的想法而生的產物。挑選最完美的戰士,最虔誠的聖戰軍,將他們
的體能推至頂峰,然後授以各式各樣的神秘技能,好讓他們更有能力服侍上帝。當然,也更有
能力服侍聖戰軍。訓練他們就是為了要利用敵人的武器來攻擊敵人。洛伊斯對他們點了點頭。
他們立刻向他鞠躬,一顆顆的光頭短暫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的朋友。」洛伊斯道。在寧靜的夜晚之中,他的聲音清晰無比。「該是你們出動的時
候了。我知道面對同儕慘遭屠戮卻只能袖手旁觀,對各位來講很不好過,但是各位是我的秘密
武器,我不能讓各位太早曝光。等待的時刻已然過去,朋友們。命令已經下達,立刻去執行。
讓我驕傲吧。」
  百名牧師同時鞠躬,然後原地盤腿坐下,各自擺出舒適的姿勢,完全不理會一旁觀看的那
些將軍,甚至不理會彼此;他們的目光已然回歸內心,投射在他們真正的力量中。洛伊斯伸出
一根手指放在嘴前,然後示意所有將軍和他回到拖車內部。他們跟了進去,將所有巫術牧師留
在黑夜之中。他們的心靈脫離肉體而出,逐漸凝聚成一股純正的力量。這股力量進入毫無所覺
的影子瀑布,在上空形成一股隱形的風暴。
  洛伊斯向眾將軍說了一些安撫的言語,其中又夾雜了幾句威脅性的訓話,然後就叫他們各
自回歸崗位。他不認為他們會對他的權威造成更多威脅,再說,他已經不想再看見他們了。他
猶豫地在監視器前方站了一會兒,接著瞭解自己一時之間也不想再看到這些屏幕。他發現自己
焦躁不安,很想能夠暫時遠離這一切。為什麼不呢?在巫術牧師完成施法之前,他根本完全無
事可做,天知道他們還要搞多久。於是他對秘書點了點頭,穿上自己的長外套,在她來得及詢
問前離開拖車。他有一具專門因應緊急狀況的傳呼機,不過為了她自身的安全著想,她最好是
在真的發生緊急狀況的時候才去撥打那個號碼。
  他看著毫無動靜的牧師們一會兒,然後緩緩步入營區。附近還有二十輛拖車,整整齊齊地
停成好幾排,拖車內裝滿監視器材、計算機以及不眠不休的士兵。他肯定此刻士兵們都已經聽
說馬亭.凱西的事情,所以所有人都盡力表現出一副忙碌的樣子,以免吸引他的注意。洛伊斯
輕哼一聲。已經太久沒有提醒他們誰才是這裡的負責人了。早在幾個月前凱西剛開始流露野心
時,他就應該當機立斷,殺一儆百,只可惜此人是個很有效率的副指揮官,而這樣的人才十分
難得。他不知道該由誰來接替他的職務,不過這件事可以以後再說。
  他繼續前進,穿梭在看不見盡頭的帳篷之間。夜空下,所有帳篷反射出蒼白的月光,士兵
們沉睡其中,搶在下一波攻擊前補充體力。除了為了彌補監視設備的不足而在外圍巡邏的哨兵
之外,所有士兵通通待在帳篷之內,而他並不打算走到那麼遠的地方去巡視。他感到有點失望
。他很想要走在士兵之間,以慷慨激昂的言語及強大的個人魅力為大家加油打氣。繼續戰鬥,
因為上帝與你同在。不要留下任何活口,將惡魔通通送回地獄。大概就是這種類似哈利工會在
晚上所講的言語。
  但是營區之中根本沒人可以和他分享這個夜晚。他獨自一人,就跟往常一樣,不管身處多
少人之中,他依然孤獨。他擁有數不清的追隨者,每個人都願意為他而死,但是卻沒有一個可
以交心暢談的朋友。他擁有力量,但卻沒有可供炫耀的朋友。他聳了聳肩,轉身朝向拖車走去
。他的一生屬於上帝,他將會踏上上帝為他安排好的道路。他將會擊敗佔據影子瀑布的所有惡
魔,帶領聖戰軍邁向勝利。或許到時候,一切都已結束、邪惡通通消除的時候,上帝將會允許
他來到永恆之門,詢問幾個私人問題。
  回到拖車中的辦公室後,他發現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裡,辦公桌上又已經被新來的狀況報
告堆滿。洛伊斯坐了下去,無精打采地翻閱報告。他很清楚報告裡面寫些什麼。他的手下在影
子瀑布各地散佈死亡與毀滅,但是依然不足以擊潰本地居民的信心。第一波攻擊已然觸礁,遭
受妖精的非人力量所阻擾。他皺起眉頭。如果巫術牧師們沒有辦法提供足以擊敗妖精的優勢,
那他跟手下就只好收拾行李,乖乖回家。他微微一笑。妖精對他們的力量深感驕傲,對他們的
策略充滿信心,但是他的巫術牧師們將會讓這群即將死去的妖精學到重大的教訓。一群不屬於
自然界的怪物。他會讓他們知道厲害的。他會讓他們通通知道他的厲害。
  拖車外,巫術牧師們直挺挺地、空洞地坐在原地,精神的力量卻已飄到遠方。他們的力量
逐漸壯大,凝聚成一股恐怖的風暴,橫掃影子瀑布各處。睡夢中的人們毛躁不安,只因為夢境
突然變得昏暗可舊。孩童哭鬧驚醒,怎麼安撫都無法平靜。狗兒狂叫,貓咪亂嚎,所有身具魔
法之人都緊張兮兮地看向天空,但卻不明白為什麼。唯一沒有反應的是妖精,因為巫術牧師特
意在他們眼前隱藏自己的行蹤。當巫術牧師終於有如撲入羊群的野狼一般對妖精展開突擊時,
妖精完全沒有任何防備。牧師的魔法有如許多巨錘從天而降,當場將形體與自然規律投射入妖
精體內,把他們限定在凡塵的肉體之中,具有所有世間生物應有的弱點。他們依然持有先進的
武器,但卻不再擁有不死之身。從那一刻起,凡間的武器將得以傷害妖精、殺死妖精。驚慌與
吶喊的聲響逐漸在妖精間蔓延開來,不過巫術牧師通通充耳不聞。他們開始執行下一步計劃了
。他們擁有強大的力量,又有一整座城鎮可供他們大展身手––
  聖戰軍湧入預定位置,再度對守方展開攻擊。在幾個小時的休養生息與近乎狂熱的信仰驅
使之下,他們竄入狹窄的巷道,為寂靜的夜晚增添槍枝的火光與巨響。妖精們迎上前去,正面
衝突,但卻發現空間不夠,無法發揮能量武器的實力,於是戰鬥很快就變成了近身肉搏,或是
以長劍對抗刺刀。當第一名妖精在痛苦的尖叫中死去時,所有守城的鎮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睛。接著鎮民紛紛離開藏身處,走上街頭支援妖精戰鬥。妖精們在影子瀑布裡擁有不少朋友以
及仰慕者。水溝裡染滿鮮血,街道上讓吶喊不休的鎮民與士兵擠得水洩不通,人們一時前進,
一時後退,雙方人馬都只能取得短暫的優勢。
  由於戰況過於激烈與戰陣過於分散的緣故,守城的人馬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一小隊聖戰軍偷
偷越過防線,朝著市中心的方向迅速前進。這一隊人馬由洛伊斯親自率領,身穿部隊工作服,
完全沒有顯露他崇高的官階。他眼睜睜地看著手下戰死,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幫忙。他們的死將
會為他爭取時間,讓他抵達市中心公園,來到時間大石棺前。
  他們輕易地抵達目的地,發現公園大門敞開。當洛伊斯帶領手下進入公園時,一小隊聖戰
軍已經在路旁立正站好,向他敬禮。回禮之後,他揚起眉毛看向負責指揮的軍官。軍官咧嘴而
笑。
  「我們發現有機可趁,領袖,於是我們決定先來這裡探路,確保在你抵達的時候不會遇上
任何麻煩。還好我們來了;搞了半天,這座公園入夜之後就會被恐龍佔領。體型巨大、生性凶
殘的怪物。此刻我們的主力部隊正以火箭筒與迫擊炮分散他們的注意。他們很難纏,不過幸好
很愚蠢,簡直是我這輩子遇過最簡單的獵物。時間機械人倒是比較棘手,不過稍早之前他們已
經全部消失了。你可以為所欲為,領袖,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
  「感謝你,我的孩子。」洛伊斯說著拍了拍軍官的肩膀。「上帝對你的表現十分滿意,我
也是。這兩個是什麼人?」
  軍官看了看神情陰鬱站在旁邊的兩個年輕人。對方戴著手銬,顯然不久前曾經遭人痛毆。
  「只是兩個本地人,領袖。在我們的勸說之下,他們不但把恐龍的事情全盤托出,還為我
們指出一條安全抵達大石棺的路徑。我打算先不殺他們,搞不好他們還知道其他有用的訊息。」
  「想得很周到,少尉,但是我認為他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解決他們。」
  少尉簡短地點了點頭,朝看守人犯的士兵比了個手勢。只見刀光一閃,德瑞克跟克裡夫.
曼德維爾臥倒在地,氣絕身亡,身邊逐漸形成一灘血泊。
  洛伊斯全神貫注,凝視著大石棺;一塊位於突起高台上的灰色巨石。儘管大石棺已經聳立
在公園中央無數個世紀,卻沒有任何侵蝕風化的跡象。它看起來似乎很堅硬,其實不然。根據
資料顯示,那是被擷取於時間之外的一段時光,然後又為了安全理由而被凍結在物質的形體之
內。如今大石棺就是聖戰軍跟寒霜和骸骨長廊、時間老父、以及永恆之門之間唯一的障礙。洛
伊斯轉向跟隨自己而來,始終沉默不語的白袍巫術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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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6:37 |只看該作者
  「你依然和其他牧師保持連結,是不是?很好,很好。為我開啟這塊石頭。立刻開啟。」
  牧師恭敬地鞠了個躬,隨即開始與其他牧師聯繫。所有巫術牧師的力量通通竄入他的體內
,藉以強行開啟大石棺。牧師的肉體爆出冰冷的火焰,在強大的魔力流竄之下,皮膚就像燃燒
的蠟燭一般緩緩融化。大石棺上出現一道裂縫,洛伊斯和他的手下隨即消失,被傳送到其他地
方。之後大石棺前就只剩下兩各年輕陵墓人的屍體,以及一名力竭而亡的死牧師。
  ****
  麗雅.富拉希爾放慢車速,停在路邊,跟李奧納多.艾許一同默默看著被釘在牆上的男人
。他們一眼就認出對方:提姆.韓德利,艾利克森手下的副警長之一。他的手臂、腳踝都被人
用大鐵釘釘死在牆壁上,眼球也讓人給挖了出來。眼眶中的鮮血流過臉頰,濺落在胸口上。這
已經不是麗雅和艾許見到第一個被釘死的人了;聖戰軍在影子瀑布四處釘人,表示他們曾經到
此一遊,就像標示地盤的狗一樣。但是這是第一個他們認識的受害者,這讓一切變得更加真實
,令他們更不好受。正當麗雅催動油門、打算離開的時候,韓德利突然抬起血肉模糊的腦袋。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麗雅熄火,開門,急急忙忙地下車,衝到韓德利面前。艾許跟
著也跑了過來。她以懇求的神色看著他道:「我們必須放他下來,帶他去醫院––」
  「不容易呀。」艾許小聲說道。「那些鐵釘很不好拔,而且會讓他痛得要死。或許把他留
在這裡,等我們找到醫生跟適當的工具之後再來看他會是比較恰當的做法––」
  「留下他,他就會死!」麗雅叫道。「車後座有一根鐵橇,拿來用。」艾許點頭,走到後
座去拿鐵橇。麗雅看著滿臉鮮血的韓德利,說道:「提姆,聽得見我嗎,提姆?」
  沒有反應。艾許帶著鐵橇回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韓德利,接著將鐵橇的一端塞入韓德利的
左臂下方,慢慢開始用力。手臂順著鐵釘離開牆面約莫一英吋,韓德利抬起腦袋開始尖叫。麗
雅不由自主地退開一步,彷彿是被叫聲中蘊含的強大痛楚所震退一般。艾許施加更多壓力,手
臂離開牆面更遠,韓德利也再度發出尖叫。叫聲尖銳難聽,必定令他的喉嚨疼痛萬分,不過話
說回來,麗雅心想,和他所承受的其他痛楚比起來,這點痛或許根本不算什麼。艾許抽回鐵橇
,看向麗雅。
  「這樣不行。」他冷冷地說道。「他太虛弱了。我把他弄下來之前他就會先痛死的。」
  「但是不管他的話,他就死定了。求求你,李奧納多;我們難道連一個人都不能救嗎?一
定有什麼我們幫得上忙的吧?」
  「是的。」艾許道。「我們幫得上忙。」他伸出手來,掌心放在韓德利的額頭之上。「安
詳地去吧,提姆。」
  韓德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就再也沒有吸進任何空氣。他的肌肉鬆弛,下巴垂在胸口。過
了一會兒,麗雅才知道他已經死了。
  「這是我們唯一能夠為他做的事情。」艾許道。「讓他自痛苦中解脫。」
  麗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殺了他。你摸他一下,他就死了。」
  「是。」
  「我不知道你有這種能力。」
  「我有很多事情是妳所不知道的,麗雅。」艾許看了看空曠的街道。「我們最好快點離開
。我不喜歡這樣待在街上。這樣太顯眼了。我們不能被他們發現。走吧。」
  他們回到車上,麗雅立刻開車。車子的引擎聲在寧靜的街道上聽起來格外響亮。這裡本來
是住宅區,如今淪為一片廢墟。大部分的街燈都被打破,不過街上灑滿了皎潔的月光,感覺就
像是在海底開車一樣。
  他們又駛了一會兒,不停轉彎以躲避路障。艾許有辦法在大老遠外感應到路障以及士兵聚
集的地方,這種能力為他們提供了優勢。其他人就不能像他們這麼幸運了。麗雅和艾許一路上
看到許多鎮民的屍體,有的被吊死,有的被釘死,還有很多只是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一開始
麗雅還感到無比的噁心,但是由於屍體太多的關係,所以沒過多久就麻木了。她甚至不會想到
他們,好像腦中充滿麻醉劑一般。艾許沒有說些什麼,但是也沒有刻意迴避路旁的屍體。或許
是因為死亡對他而言已經沒有生前那種影響力了。麗雅沒多問。
  她並不確定應該開往何處。本來她想要聯絡艾利克森警長或是其他鎮民,但是撥打車上電
話卻完全沒人接聽。她停了幾次車,使用公共電話,但是一樣沒用。大部分的電話根本沒有接
通,而少部分接通的電話又沒有人接。這表示市議員們要不是死了,就是遭到聖戰軍逮捕。如
今她打算前往市中心,前往公園中的大石棺,希望找到時間老父,請他出面解決。在發生這麼
多事情之後,或許影子瀑布再也沒有恢復舊觀的可能。她雙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一切一定會
恢復原狀的。她必須堅持這個信念,不然就會發瘋。她沒有把這種想法說出口,一來是害怕聽
到艾許的反應,二來是因為她心中有個瘋狂的念頭,好像說出這話會引來命運的注意一般。她
繼續開車,小心翼翼地閃避街上的屍體。
  得要盡快收屍才行。她冷靜地想著。這麼多屍體會引來蒼蠅、老鼠跟疾病的。
  越接近市中心,狀況就越糟。更多屍體、更多廢墟,到處都是血跡和屍塊。似乎麗雅曾經
關心過的一切都已經遭遇聖戰軍的毒手。偶爾會有幾個難民路過,朝向應該還算安全的郊區前
進。他們不知道時間老父已經封鎖了影子瀑布,而麗雅又不忍心剝奪他們的希望。他們隨身攜
帶最重要的物品,有如某些在第三世界國家裡面躲避內戰的人們一樣。麗雅需要看到這些難民
。一來是因為可以確認城內還有活口,二來是因為看著他們會讓她怒火中燒,而只要她還處於
憤怒狀態,心裡就不會有多餘的空間感到害怕。艾許似乎什麼也不怕,不過說真的,他也沒什
麼好怕。麗雅忍不住微笑。看來死人還是具有一些優勢。
  「時間為什麼不出面保護我們?」她突然問道。「這種事情根本不應該發生才對。」
  「或許他出事了。」艾許道。「或許他死了,或是被抓了。」
  麗雅搖頭。「我這輩子總是聽說時間具有多麼強大的力量,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相比,影子
瀑布是個多麼安全的地方。如今不但出現了一個連續殺人魔,甚至整座城鎮都淪為戰區,而時
間居然完全不見蹤影。我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相信我。」艾許道。「我不會讓妳失望的。」
  麗雅對他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她看見前方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於是減速停車。由於
沒有任何車輛自其他方向而來,所以麗雅不等變燈就再度加速。她請艾許再撥打一次車用電話
,但是依然無人回應。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不語,靜靜地看著車輛駛入夢魘
之中。接著艾許突然要求停車。她立刻照做,然後環顧四周,卻只見街道上空無一人。艾許深
深地皺起眉頭。
  「前面有士兵,就在轉角另一邊。他們似乎抓到了俘虜。慢慢開過去。」
  麗雅有股想要掉頭就跑的衝動,反正他們根本也幫不上忙。她聞到空氣中瀰漫著硝煙的味
道,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槍響。這並非什麼新鮮事,但是她心裡卻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她將
逃跑的想法拋到腦後。他們必須嘗試。如果就這樣放棄,聖戰軍就獲勝了。她緩緩加速,轉過
轉角,然後立刻煞車。半條街之外,一群士兵正在一邊放火燒屋,一邊射殺所有自屋內逃出來
的鎮民。他們哈哈大笑,打賭誰殺得比較多。一個衣衫著火的男人衝出屋外,火焰接觸到室外
的空氣之後突然高漲,瞬間延燒到頭髮之上。他沒有喊叫。一名士兵射穿了他的膝蓋,讓他燃
燒的軀體倒在地上無助地掙扎。所有聖戰軍放聲大笑,彷彿這是他們所見過最滑稽的景象一樣
。麗雅轉向艾許。
  「我們一定要幫忙。施展你可怕的能力去嚇跑他們。」
  「那招不是每次都有效的。」艾許道。「我不能保證會有什麼後果。」
  「試試看。」麗雅道。「我不能袖手旁觀。」
  「對,」艾許道。「我也不能。留在車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下車。」
  他開門下車,比手勢叫麗雅鎖上車門。她照做。接著他對她笑了一笑,往士兵的方向走去
。其中一名士兵發現他,立刻告知所有同伴。他們舉起步槍,高聲命令他停止前進。艾許抬起
雙手,表示自己沒拿武器,但是腳步絲毫沒有放慢。一名士兵往他雙腳中間開了一槍,艾許卻
連眉頭也不皺一下。這時他已經十分接近他們了。著火的男人已經停止抽動,不過身上的火焰
依然跳躍不休。士兵將槍口對準艾許胸口,他停下腳步,在身體週遭喚起死亡的氣息。
  那個士兵臉色蒼白,緊張地用力吞嚥口水,步槍抖得厲害,似乎突然間變重許多。他壓低
槍口,後退一步。其他士兵跟著他一起後退,恐慌迅速蔓延,接著一名士兵突然舉起步槍,絕
望地對著艾許胸口開火。撞擊的力道迫使艾許向後跌開。麗雅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不知道是
子彈還是尖叫破解了艾許的法術,總之所有士兵隨即開始瘋狂掃射。一排子彈竄入他的前胸,
緊接著又自後背激射而出。他不斷後退,隨著子彈的衝擊東倒西歪,最後終於跌倒在地。士兵
們停止射擊。
  接著艾許又自地上坐起。士兵們目瞪口呆。艾許緩緩起身,若無其事地拍掉身上的灰塵。
他的上衣和外套佈滿彈孔,背後的布料更是幾乎爛光,但是完全沒有任何血跡。艾許已經死了
,子彈傷不了他。他以非人的速度衝向前去,瞬間來到嚇呆了的士兵中間。他抓起最接近的士
兵,單手提離地面,摔到十幾英呎之外的街尾。對方重重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艾許抓起
另外一名士兵,將他的臉蛋甩去撞牆。他鬆開手掌,對方當即癱倒在地,兩手抱著血肉模糊的
臉龐,鮮血不斷自指縫間流下。另一名士兵迎向前來,對準艾許雙眼之間開了一槍。他腦袋向
後一仰,不過依然沒有噴血,子彈也沒有自後腦穿出。艾許咳嗽一聲,將子彈吐到手掌中。
  那個士兵轉身就跑,不過艾許立刻從背後將他抱住。士兵絕望地張口大叫。艾許順手扭斷
對方的脖子,然後將他丟在地上。他踏過士兵的屍體,趁其他士兵還來不及逃跑之前衝了過去
。他把他們當作洋娃娃一般丟來丟去,所有士兵都在慘叫聲中死去。艾許毫不在乎。只要轉頭
看看路旁的焦屍,他就一點也不在乎。最後士兵通通被他殺光。他站在屍體之間,冷漠地看著
四周,就連呼吸也沒有變得急促。然而就在此時,一顆突如其來的子彈擊穿了他的肩膀。
  他的手臂軟垂,無法動彈,跌跌撞撞地轉過身去,看見街道的另外一端湧出許多士兵。他
們看見了死在地上的聖戰軍,毫不遲疑地開火掃射。在無數子彈強力的衝擊之下,艾許不斷後
退,身體不停遭到撕裂。半顆頭不見了,一條手臂也不翼而飛,但是他依然不肯倒下。子彈一
顆又一顆地擊打在他的身上,扯爛他的血肉,將他打成蜂窩。他試圖接近那群士兵,但是強勢
的火力讓他根本無法前進半步。接著一名士兵拿出一支火箭筒。艾許回過頭去,朝麗雅大叫了
幾句話。在槍林彈雨中,麗雅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但是她很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待在車裡。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要下車。
  他轉身再度面對槍擊,吃力地踏出一步,接著又踏出另一步,有如迎向海浪一般抵抗著子
彈的衝擊。接著火箭彈來襲,他當場消失在一陣火焰及濃煙之中。士兵們停止射擊。煙消雲散
之後,艾許躺在地上,腦袋及肩膀已經跟身體分家,一條手臂浸泡在水溝中,五指張開,彷彿
是在求救。
  麗雅跳下車,跑到艾許身邊。她看著他的屍體,叫不出聲,哭不出口,什麼都不能做,只
是呆呆地看著他。艾許的嘴角微微顫抖。麗雅開始哽咽,想要掙脫上前的士兵的束縛。最後她
眼睜睜地看著士兵撿起艾許的殘軀,投入燃燒的建築中。
  ****
  彼得.考爾德趁著同伴不注意的時候偷溜出來,消失在一條後巷的陰影中。他漫無目的地
走了一會兒,接著癱倒在一棟屋子的門廊前,膝蓋緊緊抱在胸口。法裡斯上校審問的那個男人
所發出的尖叫聲至今仍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考爾德緩緩前後搖晃著腦袋。他是一個滿目滄
桑的年輕人,袖口上沾染了他人的鮮血。這一切太不對勁了。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這本
應是一場光榮的聖戰,為了懲罰一群偷取屬於上帝的法器並且將之據為己有的罪人而起的戰爭
。上面宣稱影子瀑布裡充滿了來自地獄的惡魔與怪物,可能會遭遇些許的抵抗。他們就是為此
而接受操作各種武器的嚴格訓練。他從來沒有想過必須將槍口對準人類鎮民、手無寸鐵的男女
、無辜的老百姓。
  他全心全意地相信聖戰軍的宗旨。當年他需要相信某樣事物,就像溺水者需要救生圈一樣
,而聖戰軍剛好符合他的需求。他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丟掉工作,也因為付不出房租而失去住
所。幾個月之後,他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當聖戰軍找上他的時候,他已經過了三個禮拜流
離失所、在垃圾堆中找尋食物的日子。他們收留他,賜給他一個人生目標,讓他重新擁有尊嚴
,以及一個值得奮鬥的使命。一個化身為英雄,與黑暗勢力搏鬥的機會。他誓言要用生命為聖
戰軍爭取榮耀,當時也確實如此堅信。只不過打從影子瀑布侵略行動開始之後,他就只看到死
亡與毀滅,而這一切都令他感到極度噁心。
  他看到鎮民慘遭射殺,只因為他們膽敢頂嘴或是擋住聖戰軍的去路。他看見家園付之一炬
,傷痕纍纍的男人被拖走審問。他甚至沒有看見任何貌似惡魔的敵人。這裡的人不應該受到如
此對待,就算他們真的是罪人也一樣。聖戰軍已經失控了,開始對所有會動的東西開槍。原定
只會動用基本武力的搜尋任務竟然變成了一場血腥屠殺,而且聖戰軍裡根本沒人有心制止這種
行為。更有甚者,軍官們甚至鼓勵士兵採取更加殘暴的舉動。什麼事都可以幹,只因為敵人是
罪人。謀殺、拷打、強暴,權力與暴力已經沖昏了士兵的腦袋,就連他也受到誘惑,願上帝赦
免他。他在明知屋內還有活口的情況下放火燒屋,從背後射殺男人跟女人。本來這一切都很好
玩,直到他犯了一個錯誤,接近到足以看清對方神情的距離。他們不再是罪人了;他們變成普
通人了:對他而言,一切都變了。
  感謝上帝,他沒有射殺任何孩童。有人這麼幹,但是他沒有。
  他必須找個地方理清自己的思緒。他必須停止手邊的一切,好好地將事情想清楚。於是他
趁著同伴毆打最後一名俘虜的時候溜了出來。他們毫無來由地毆打對方,只為了在開始審問前
先軟化對方的心防,在真正的痛苦來臨前先嘗點開胃菜。他很想要拯救那名俘虜,至少讓大家
不要繼續毆打他,但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破壞同伴興致的話,大家將會連他一起打。懲罰罪人
燃起了他們嗜血的慾望,而他們已經不在乎濺在身上的是什麼人的血。所以他獨自偷溜出來,
儘管這種行為完全違背軍令。他不敢離開太久。如果同伴以為他想逃避,他們就會把他當作逃
兵射殺。聖戰軍會為了很多不同的理由殺人。質疑命令又是另外一個該死的理由。聖戰軍軍官
的命令來自最高領導人,而最高領導人的命令又是直接來自上帝,所以質疑命令就等於褻瀆上
帝。曾經考爾德非常信任領袖,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威廉.洛伊斯。在他完全沒有任何拯救的價
值時,洛伊斯拯救了他。並不是說他不再相信他了,他還是願意為洛伊斯而死,他只是不想繼
續為他殺人。
  他聽見細瑣的腳步聲,立刻抬起頭來,發現一條矮胖的身影步入暗巷中,筆直對他走來。
考爾德抓起步槍,迅速起身,嚴格的訓練讓他在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就已經將槍口瞄準對
方。他遲疑片刻,接著在對方的身影步出黑暗的同時倒抽一口涼氣。那是一隻四英呎高的金毛
泰迪熊,身穿紅色的上衣和褲子,脖子上披著一條藍色圍巾。他的目光深邃透徹,充滿了憐憫
與寬容。考爾德壓低槍口。
  「可是––我認得你,」他輕聲說道。「你是褐熊先生。我小時候最喜歡看你的冒險故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人們不再相信我了。」褐熊說道。「這裡是夢想結束的地方,玩具長大的地方。你又為
什麼在這裡?」
  「我不知道。我再也不知道了。我們的領袖說這裡都是罪人跟惡魔––」
  「這裡沒有惡魔,罪人也不多。這裡的居民都是像我這樣的平凡人。所有故事中的人物都
會在人們不再相信他們之後來到此地。只要有這樣的地方存在,一切就不會真正的消失。我們
全都出現在這裡,為即將結束的生命找尋些許寧靜。」
  「洛伊斯說你要殺我。」
  「拿槍的人可是你。」
  考爾德拋下步槍,微微遲疑地走向前去,跪倒在褐熊面前,伸手擁抱著他。他將自己的臉
埋在金色的絨毛中,為了逝去的童年以及信仰放聲哭泣。褐熊用他結實的小手響應他的擁抱,
瞭解一切,寬恕一切,令考爾德感受到許久不曾感受過的寧靜祥和。畢竟,如果連褐熊先生都
不能相信,他還相信誰?
  巷口再度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們兩個立刻鬆手分開。考爾德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步槍,卻
發現槍被丟到很遠的地方。褐熊站在原地,以溫柔的目光面對對方。當對方自黑暗中現身後,
考爾德的心跳幾乎當場停止。對方身材高瘦,手指修長,一身軍官打扮。很顯然地,法裡斯上
校已經審問完俘虜了。考爾德走到上校跟褐熊中間,深怕法裡斯不由分說地就將褐熊當作惡魔
射殺。法裡斯冷冷一笑。
  「你太讓我失望了,考爾德。我對你期待很高呀。我們警告你這麼多次了,你竟然還會受
到這種表象欺瞞。這裡的一切你都不能相信,孩子。現在,站到旁邊,讓我收拾這只害蟲。」
  「你不能殺他。」考爾德顫抖地說道。「他是褐熊先生。他是我小時候的英雄。他是所有
小孩的英雄。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
  「讓開。」法裡斯道。「聖戰軍絕對不能心軟。我們是在執行上帝的旨意,不該質疑他的
做法。你身後的東西是頭惡魔,是我們發誓要以武力自這座城鎮之中剷除的東西。現在還不算
太遲,考爾德。你還有機會回歸上帝的懷抱。但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讓開,我會讓子彈穿過你的
身體,然後擊斃那頭惡魔。走開,孩子。」
  考爾德想要拒絕,但是他實在太害怕了,根本說不出口,於是呆呆地搖頭。法裡斯上校舉
起手槍,在極近的距離之下對準考爾德開槍。考爾德大叫一聲,舉起雙手保護自己。然而在一
陣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他卻發現自己毫髮無傷,於是緩緩放下雙手。他低頭看著自己,沒有
看見任何血跡或彈孔。上校一臉蠢相地看著他,拿槍的手依然舉在身前,槍口依然冒著硝煙。
這麼近的距離之下他絕不可能失手的。他跟考爾德之間不過相隔一步之遙而已。法裡斯突然發
現自己張口結舌的蠢樣,於是趕緊閉上嘴巴。他伸直手臂,一槍又一槍地繼續開槍。考爾德在
槍聲之下不停哆嗦,但是始終不肯移動腳步。當槍聲的回音完全消失之後,他依然毫髮無傷地
站在原地。褐熊先生步出他身後,對著法裡斯露出微笑。
  「你現在身處我的世界,上校。在我的世界裡,壞事絕不會發生在好人身上。請乖乖地投
降,你真的沒有其他選擇。」
  法裡斯大吼一聲,拋下手槍,自軍靴中拔出一把純銀的神聖匕首。他狠狠地瞪視褐熊,醜
陋的臉上流露出憤怒與恐懼的神情。就在他向前跨出兩步時,海羊先生突然自他身後的陰影中
現身,以一根沉重的棒子擊中他的腦袋。法裡斯跪倒在地,鬆開手中的匕首,但卻始終不肯躺
下。海羊加強力道再度揮棒,將法裡斯擊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接著海羊在他要害處補上一
腳,確認他真的已經失去意識,然後放下木棒,對著考爾德哈哈大笑。
  「軍官總是非常好認,因為他們太笨,一定要身中雨棒之後才會發現事情不對勁。哈囉,
孩子,歡迎加入我們可悲的反抗陣營。槍械彈藥都必須自備,而且沒有危險津貼。」他看了昏
迷不醒的上校一眼,然後滿心期待地轉向褐熊先生。「可不可以讓我殺了他?我們已經俘虜半
打該死的軍官了。」
  「我們不殺人。」褐熊堅定地道。「我們是好人。」
  海羊轉過頭去,懊惱地在牆上撞了幾下。考爾德滿懷興趣地看著他。「這樣會比較好過一
點嗎?」
  「效果不比從前了。」海羊承認道。「好吧,我們在睡美人的朋友出現之前趕快離開吧。」
  他抬起法裡斯,輕輕鬆鬆地扛上肩膀,開始向巷口走去。考爾德和褐熊緊跟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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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剛剛提到反抗陣營。」考爾德問。「成員都是些什麼人?」
  「蠢到不肯承認失敗的人。」海羊道。「目前為止多半都是動物,但是我們沒有種族歧視
。基本上,我們痛扁聖戰軍,破壞他們的計劃,讓他們處處受挫,盡可能地宣洩我們的情緒。」
  「但是我們不殺人。」褐熊道。
  「為什麼不殺?」考爾德問。
  「因為我們不喜歡被殺。」海羊冷冷說道。
  於是彼得.考爾德跟隨褐熊及海羊加入反抗陣營,遇見許多童年時的好朋友,重新找到了
信仰的目標。
  ****
  妖精和聖戰軍在影子瀑布各地的戰況全面陷入膠著,最後終於在葛藍肯諾廣場展開正面決
戰。以廣場的定義來說,這個具有兩排雜亂的行道樹以及一座騎馬男人的骯髒雕像的空地實在
算不上是什麼廣場。妖精擁有先進的武器,聖戰軍擁有壓倒性的數量。雙方人馬四周儘是一片
廢墟景象。所有建築都已倒塌,大部分都有燒焦的痕跡。所有街燈通通破碎,通往廣場的馬路
也全面遭到封鎖。四面八方都是屍體和傷兵,躺在路邊無人理會。雙方陣營都已承受巨大的損
失,並且打算繼續損失下去,不過此刻他們暫時處於休兵階段。他們的力量與精神都還沒有崩
潰,但是雙方都已經開始瞭解想要獲得勝利就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甚至可能要祭出足以毀滅
整座城鎮的強大武器,所有一切通通無法倖免。雙方人馬都在考慮這個選擇,但是暫時而言,
他們都還在猶豫。
  夜晚依然沒有結束。滿月高掛天際,將肅殺的戰場籠罩在藍白色的光影之中。天上依舊沒
有星星,也沒有黑夜即將過去的跡象。雙方都沒有提出任何形式的和談意圖。和談是沒有意義
的。他們的立場完全沒有交集,沒什麼話題可供爭論,也不會達成任何共識,更不會有人選擇
投降。聖戰軍的信仰基礎就是自我犧牲,而妖精則擁有為了一點小事就要拼得你死我活的優良
傳統。他們都不在乎投入一場毫無勝算的戰爭,只要可以確保另一方也不會贏就好了。他們心
中只有十分細微的聲音在奉勸他們應該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光榮撤退,擇日再戰。
  聖戰軍擁有自動武器、坦克車、汽油膠化劑,以及自動導向武器。妖精擁有高能雷射、電
漿武器、魔法劍和其他以魔法加持的武器。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方的人馬出現騷動,另一方則
會作出反應,但是截至目前為上都還沒開始全面衝突。沒有人喜歡貿然出去送死,但是也沒有
人想要成為跑在最後的懦夫。雙方彼此叫陣,逐漸醞釀出一股興奮的情緒,沒有人打算撤退。
人們慷慨激昂,武器蓄勢待發,所有人都已經作好最後衝鋒的準備。就在戰況一觸即發的時刻
,夜空中突然響起一個高昂的歌聲,牽動所有人的心弦。
  聖戰軍與妖精同時停止躁動,四下尋找歌聲的來源,接著史恩.莫利森步出黑暗,有如天
使般地唱出天籟之音。他身後跟著一個曾經名噪一時的吉他手,為他的歌聲配上動人的旋律。
而在他們身後的則是從古至今所有英年早逝、遭人遺忘、最後淪落到影子瀑布裡來的歌手、音
樂家,以及搖滾樂團。被歌迷射殺的主唱,吸毒過量致死的吉他手,所有在酒精、毒品以及名
聲的壓力之下墮落的人間天使,尚未成名就已經死亡的明日之星,或是不肯放棄自我傳奇的昨
日之星;所有在有機會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之前就已死於交通意外、飛機失事或是在自己家裡
的游泳池中溺斃的名人。在歌迷終於停止相信他們之後,他們就通通淪落到影子瀑布,在這個
傳奇一點也不值錢的小鎮上找到最後的寧靜。如今他們再度齊聚一堂,展開最後一場演唱會,
唱出最後一首歌曲,在雙眼中點燃最後一襲命運的火焰。
  隨著參與演出的人越來越多,音樂也越來越大聲,曲調不停變換,旋律不斷遊走,彷彿擁
有屬於自己的生命一樣。有時候化作搖滾樂,有時候轉為鄉村歌曲,龐克、迷幻、泡泡糖音樂
全部齊聚一堂,震撼人心的程度超越各自所能散發出來的魅力的總和。音樂充斥夜空,逼走黑
暗,形成一股由歌曲組成的強大軍團。站在隊伍最前線,歌聲蓋過所有人的乃是史恩.莫利森
,本名不是史恩的史恩.莫利森,來不及把歌唱完就已經抱憾而終的史恩.莫利森。
  音樂席捲聖戰軍和妖精的心靈,令他們停止戰鬥,專心聆聽。音樂接觸到所有人的內心世
界,喚醒了他們心中某樣渺小但卻頑固,在仇恨、恐懼和殺戮之中存活下來的東西。漸漸地,
聖戰軍與妖精陣營裡都有人開始應和。就在最深沉的黑暗即將到來之前,他們終於接觸到一股
奇蹟式的喜悅。士兵拋下槍炮,妖精放棄刀劍,三三兩兩地離開陣地,走到廣場中央向對方示
好。如果是在其他情況之下,他們會一見面就開打,在其他情況之下,他們會拼得你死我活。
然而此時此刻,他們自戰爭的邊緣撤走,肅殺的氣息在剎那間變得甜美宜人。他們沉浸在動人
的旋律下,深受演唱者的歌聲感召,聚集在廣場中央,人數越來越多。那是一場安寧的慶典,
沒有歡聲吶喊,沒有高聲尖叫,只有一股簡單的滿足感,宣告著戰爭的結束,慶幸他們能夠活
著見證此刻。
  但是歌聲無法感動所有人。對某些人而言,這些歌聲只是噪音,是無關緊要的騷動。聖戰
軍軍官大吼大叫,試圖以命令和威脅控制手下的行動。在發現這樣沒有效果之後,他們就命令
依然效忠的士兵對叛徒開火。他們遵守命令,夜空中立刻響起震耳欲聾的槍響。妖精拿起神奇
的武器展開反擊,詭異的光芒隨即劃破黑暗。然而音樂的聲音蓋過一切,強烈而又震撼人心,
綻放出強大的威力,擊潰了雙方的武器。音樂保護著聆聽之人。莫利森和其他人竭盡所能地演
唱,彷彿他們的心臟都要破體而出一般,用他們短暫的生命、失去的力量,以及來不及發揮的
天賦震懾人心。他們有如長在人工花園中的野草一般,唱出若非早夭就可能會唱出的歌曲。他
不停彈奏、不停演唱,令所有聽見音樂的人們熱血沸騰。
  聖戰軍率先崩潰,有的士兵轉身逃跑,有的則是衝到廣場中央,加入停戰的行列。妖精開
懷大笑,用力鼓掌,將所有武器拋到一旁。妖精總是無法抗拒人類的音樂。對他們而言,隨著
音樂一同歡唱比起追趕戰敗的敵軍來得重要多了。最後音樂與歌聲同時停歇,彷彿早就計劃好
的一樣。聽眾們隨即歡呼鼓掌,直到喉嚨沙啞、手心疼痛為止。莫利森微笑鞠躬,滿身大汗,
疲憊不已,但是音樂的力量依然在他體內迴盪,似乎想要知道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歐伯隆、泰
坦妮雅和普克來到他的面前點頭鞠躬,莫利森立刻抹去臉上的汗水,展顏歡笑。
  「我是不是聽見有人要求加演?」
  ****
  在一條空蕩街道旁的廢棄建築之中,蘇珊.都伯伊絲獨自坐在一樓的窗口,憂慮地看著窗
外淒涼的街景。她盡量保持不動,輕輕呼吸,因為只要一點點動作就會在她的斷臂掀起劇痛,
有時候甚至痛到昏過去的地步。她本來以為手臂只是在洞穴酒吧坍塌的時候扭傷或是嚴重瘀傷
而已,但是在心情平靜下來之後,疼痛的感覺卻不減反增,令她越來越難相信這個想法。她很
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因為在發生這麼多事之後,一條斷掉的手臂只會讓處境更加艱難
。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經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個事實了。
  她一直將斷臂隱藏在衣袖中。那條袖子已經破破爛爛,而且染滿血跡,但是她還是不肯捲
起衣袖檢視斷臂。她認為自己還沒有作好心理準備。她希望波麗趕快下樓來陪她。她跑到二樓
去,想要取得更好的視野。一樓只能看見建築物的殘骸、乾枯的水溝,以及偶爾路過,趕著要
去破壞其他區域的士兵。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有士兵路過了,但是蘇珊非常肯定他們還會回來。
風暴只是暫時平息而已,不管平息多久,風雲總是會再起的。手臂再度傳來劇痛,於是她專心
調節呼吸,以免不小心牽動傷處。
  她感到寒冷疲憊,極度孤獨。波麗依然待在二樓,史恩.莫利森又趁她和波麗睡覺的時候
跑了。她認為自己不應該感到驚訝。史恩從來不是一個可靠的傢伙,他的魅力也有一大部分源
自於此。但是即便如此,像這個樣子偷溜還是太過份了。詹姆士.哈特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保
證一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回來接他們,但是已經好幾個小時,他依然不見蹤影。任何事都有可能
發生在他身上。任何事。
  她嘆了口氣,接著咬緊牙關,忍受自手上傳來的劇痛。她很冷,但是臉上依然冒出斗大的
汗滴。這不是個好現象。她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幾乎已經瀕臨昏倒,但是她絕不輕易倒下。
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昏倒,不然天知道會出什麼事。她很少感到如此無助。正常的情況之下,都
是人們帶著問題來找她,請她幫忙算算塔羅牌,指示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總是為自己遲早都有
辦法找出所有問題的答案感到驕傲,她也為自己有能力照顧自己感到驕傲,她不需要依賴任何
人。如今影子瀑布所遭遇的麻煩遠遠超出她的能力範圍之外,而她竟然被困在一棟廢棄的房屋
裡,不但斷了一條手臂,還逐漸產生發燒的症狀。她很希望波麗快點下來。有波麗在身邊會讓
她比較安心。她苦苦一笑。多年以來,波麗都是靠著她的幫助才撐過來的,而如今她竟然淪落
到需要仰賴波麗的地步。真是風水輪流轉,實在太有趣了。她到底在上面搞什麼?蘇珊很想開
口催她,但是沒有這麼做。這樣等於是向自己的恐懼與懦弱投降,而她強烈地認為只要投降一
次,就會永遠無法翻身。但是波麗究竟搞什麼要搞那麼久?
  樓上,波麗.考辛斯站在牆上的一條大洞前,一邊看著外面的景象,一邊抱著自己胸口取
暖。她距離安全的家園很遠,身處在到處都是威脅的地方,恐慌的感覺一波一波襲來。她非常
想要大聲尖叫,想要逃跑,想要找點事做;但是她無事可做,無路可逃,而且很清楚一旦開始
尖叫就再也停不下來。她全身上下都在顫抖,視線有時清晰,有時模糊,能夠保持意識清醒就
是她最大的成就了。她必須撐下去,蘇珊需要她,但是這個想法只有讓事情更加糟糕而已。應
付自己的問題就已經很困難了,更別說還有人要依賴她。這太不公平了。她沒有辦法承受這麼
大的壓力,至少現在還不行。
  她蹲在地板上,不停地前後搖擺。如今她抱得自己太緊,幾乎有點難以呼吸。詹姆士怎麼
還不回來?他保證不會離開太久的。如果他在身邊的話,她會比較堅強,比較能夠承受一切。
莫利森趁著她們睡覺的時候離開讓她很不好受。但是她一直都知道不能依賴那個傢伙。她以為
可以依賴蘇珊和詹姆士,但是此刻的蘇珊根本連自己都無法照顧,而詹姆士又遲遲沒有消息。
他一定是出事了。情況一定很糟糕。他不會就這樣丟下她不管的。他絕對不會。
  她一口接著一口地大口吸氣,試圖讓心情冷靜下來,但是過多的氧氣卻令她越來越迷糊。
她一定要想辦法控制自己才行。在冷靜下來之前,她不能下樓。她不能讓蘇珊看到自己這個樣
子。蘇珊需要她。這些想法在她心中亂竄,有如一隻站在枝頭的鳥兒般不知如何站穩腳步。她
強迫自己站起身來,透過牆上的大洞看向屋外,希望能看見什麼令她分心的東西。她看見街道
的另外一邊有一群士兵朝這個方向過來。她嚇得幾乎停止呼吸。士兵們迅速奔向街尾,目光直
視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棟房子。他們轉過轉角,消失不見,街道隨即恢復之前的寧靜。
  波麗仔細打量四方,不過再也沒有發現其他士兵的蹤跡。她突然想到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士
兵路過了。影子瀑布裡的戰事似乎已經告一個段落,甚至可能已經結束。她猜想著誰是最後的
贏家,隨即搖了搖頭。這並不重要。如今唯一重要的就是為蘇珊和自己取得醫療協助。她需要
一些鎮定劑來壓抑自己的情緒。她在屋內團團亂轉,一圈又一圈地盲目行走。重複同一個動作
令她心中好過一點。她感覺自己處於崩潰邊緣,不過由於早已習慣這種感覺,所以她很清楚要
如何應付。她必須保持忙碌,忙到沒有時間思考。她加快腳步。做什麼事並不是重點,只要有
在做事就可以了。她平緩呼吸,思緒漸漸清晰。片刻之後,她感到力量回到體內,於是下樓去
找蘇珊。
  下樓下到一半,她突然聽見走廊傳來一點動靜。她當場僵在原地,側頭傾聽。不可能是蘇
珊,因為她太虛弱了,不會到處亂跑。但是也不可能是聖戰軍士兵。她親眼看見他們經過時完
全沒有留意這棟房子。除非對方故意讓她這樣以為。她在手邊尋找任何可以當作武器的物品,
但是卻什麼也找不到。其實就算有,她也個確定自己敢不敢使用。
  她想要退回二樓躲藏起來,但是她辦不到。她不能就這樣拋棄蘇珊。過去那麼長的一段時
間裡,蘇珊從來沒有拋棄她。波麗躡手躡腳地步下樓梯,雙手緊握成拳。如果被逼入絕境的話
,她會說屋裡沒有其他人,然後期待蘇珊不要發出任何聲響。她轉過樓梯的轉角,發現詹姆士
.哈特站在樓梯底下看著她。
  「啊,原來是妳。我就說聽見樓上有人。快下來,我有好消息。」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抱他還是打他。最後她走下樓梯,跟著他穿越走廊,來到蘇珊所在
的房間。一進房內,蘇珊立刻轉頭面對他們。在看見蘇珊虛弱的模樣之後,哈特馬上與波麗互
換一個眼神。蘇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簡直跟死人沒有多大差別。哈特在她對面坐下,表現出
一副輕鬆自在、信心十足的模樣。
  「幾條街外有一座充當臨時避難所的教堂,有人在那裡提供幫助。不知道為什麼,聖戰軍
的人沒有攻擊教堂。那邊有醫生,還有一些醫療設施。我想我們應該帶妳過去。妳還能走嗎,
蘇珊?」
  「我盡量。」蘇珊道。「我們總不能留在這裡。」
  她以極慢的動作緩緩站起,臉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但是始終沒有開口呻吟。波麗來到
蘇珊身旁,隨時準備出手相扶,她很瞭解蘇珊,所以除非蘇珊開口要求,不然她不會當真去扶
。蘇珊不喜歡別人過分關懷,就連在她顯然需要關懷的時候也一樣。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握著
垂於身側的斷手,然後輕輕對哈特和波麗點點頭,表示可以出發了。不管自己多麼虛弱,蘇珊
都不會輕易讓任何事情打倒。哈特再度和波麗互看一眼,輕輕聳了聳肩,帶頭走出房門,步入
走廊。莫利森留下的那首道別歌已經掉落在地板上,始終沒有被人發現。
  「史恩怎麼了?」哈特問。
  「趁我們睡覺的時候開溜了。」波麗道。
  她的聲音中明顯壓抑著一股怒火,於是哈特決定不要繼續追問下去。他們離開那棟房子,
小心翼翼地來到空曠的街道上。哈特反手鎖上了門,不希望讓趁火打劫的傢伙有機可趁。空氣
中瀰漫著一股焦臭的味道,遠方隱約可見火焰的光芒,但是他們所處的街道上卻透露出一股詭
異的寧靜。這種情況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自己是影子瀑布裡唯一活口的想法。哈特領著大家朝
向街尾走去,維持緩慢的步調,以免蘇珊太過疲憊。
  「我認為剛剛應該發生了某件重要的大事。」他輕聲說道,試圖轉移蘇珊的注意力。「戰
鬥好像暫時停止了,根據教堂中收音機的說法,入侵者似乎遭遇到某種非常可怕的東西。大部
分的入侵者都不知所措,有些甚至已經開始朝向鎮外撤退,好像被地獄中的惡魔追趕一樣。問
題當然還沒有結束,但是我首度感到我們還有勝利的希望。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總之聖
戰軍的情況並不樂觀。」
  接著他突然住嘴,三個人也同時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十幾名士兵步出黑暗,擋在他們
身前。哈特轉向身後,發現後面也有敵人。他們神色疲憊,但是依然緊握槍柄。前方一名士兵
率眾而出。他不是軍官,但顯然是這群人的領袖。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哈特,接著又看了看兩
名女子,最後哼了一聲,目光停留在哈特臉上。
  「戰爭還沒有結束。」他冷冷地道。「我們遭到一些阻礙,如此而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們已經重新集結,要不了多久這座糞堆就會為我們的損失付出代價。這一切根本不該發生
。你們應該毫無還手的餘地才對。你們是平民百姓,是異教徒。我們本來打算長驅直入,和平
佔領這裡的。但是不行,你們偏要抵抗,搞到現在我們已經損失數千名弟兄了。因為你們,數
千名好人就這樣白白犧牲了性命。」他回頭看向手下。「開槍。」
  他退到一旁,所有士兵立刻舉起步槍,瞄準哈特、波麗和蘇珊。哈特跨出一步,擋在兩名
女子身前,心裡明白這樣做並不能改變任何事。波麗急忙向聖戰軍的人道歉,但是根本沒有人
聽她說話。蘇珊冷冷地看著士兵,在槍口下依然沒有展現絲毫懼色。接著所有槍口同時冒出火
花,街上瞬間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之中。
  時間在剎那間變慢。所有人都如同雕像般靜止不動,空氣好似果凍濃稠無比。子彈停在半
空中,彷彿許多噁心的昆蟲。哈特感到自己有能力伸手反轉子彈運行的方向,就好像撥弄算盤
上的算珠一樣簡單。力量在他體內好蠢欲動,隨時可以破體而出。那是一股源源不絕的力量,
超越善良與邪惡,赤裸而又純潔。那是時間的力量。他看向身後的波麗和蘇珊,發現她們都凝
結在恐懼的一刻中,距離死亡不過剎那之遙。他突然間怒火中燒,將體內的力量宣洩而出,掃
過所有子彈以及開槍的人們。
  時間再度開始運作,士兵們當下爆成一堆血霧跟肉片。波麗和蘇珊同聲尖叫。鮮血和肉片
有如傾盆大雨墜下,發出陣陣劈里啪啦的聲響。哈特環顧四周,宛如置身屠宰場。他很驚訝地
發現自己竟然毫不在乎。這些士兵打算殺死他、波麗還有蘇珊,而如今死的卻是他們。他發現
波麗震驚地望著自己,於是伸手想要安慰她。她向旁退開。蘇珊看他的神情也好像在看陌生人
一樣。或許他真的是陌生人。此時此刻,他感覺自己根本不是自己。他對兩人點了點頭,表示
自己瞭解她們的想法,然後繼續往教堂的方向前進。他試圖避開血跡,但是根本避無可避。過
了一會兒,波麗和蘇珊舉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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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0 08:57: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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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拉漢神父開車穿梭在寂靜的街道上,朝向地獄的深處前進。這些熟悉的街道在聖戰軍入
侵之後已經完全走樣。四面八方都是坍塌的建築、焦黑的車輛、吊在街燈上的屍體,以及躺在
地上的死人。這附近沒有人被釘在牆上,聖戰軍必定是在趕時間。儘管如此,每當他看見受害
者,心中就有一個聲音堅持說道,「都是你幹的!你必須負責!」他繼續前進,放慢車速,一
方面方便避開屍體,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強迫自己面對教會交給自己負責的教區中所發生的一切
,而且都是自己造成的。一開始他為受害者祈禱,接著他開始咒罵聖戰軍,然而最後他只是默
默開車,麻木地面對眼前的悲慘景象。只有一件事驅使著他繼續前進,就是他相信聖奧古斯丁
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他將和奧古斯丁連手,讓這些聖戰軍瞭解什麼叫做上帝的憤怒。
  他先去醫院裡找。沒有人知道聖奧古斯丁會出現在什麼地方,但是成為聖人之前他是曼德
列醫院的醫生,而之後他還是常常出現在醫院裡幫助病人。醫院裡常常需要能行神跡之人,照
目前的處境看來,此刻醫院應該是最需要他的時刻。卡拉漢很快地來到醫院,但是必須將車停
在一定的距離之外。因為繪有紅色十字架的救護車跟汽車自四面八方而來,而他不希望擋到路
。他快步穿越擠在醫院前的人潮,暗自盤算著見到奧古斯丁的時候該說些什麼,但是當他看見
醫院內部的恐怖景象之後,腦海當場變得一片空白。
  男男女女不斷進出醫院的老式大門,有些身穿染滿他人鮮血的白袍,有些則是背著受傷的
親人和朋友。傷員治療中心擠滿了人,一片嘈雜,夾雜了求救、尖叫與痛楚的聲音幾乎令人無
法忍受。有人躺在擔架跟推車上;有人癱坐在椅子上;還有人躺在地板上的毯子上。到處都有
鮮血跟燒傷的痕跡,空氣中瀰漫著為了掩蓋氣味而噴灑的消毒水味道。親戚朋友與傷員坐在一
起,握著他們的手掌,臉上流露出失落跟無助的神情。現場只有一名醫生和三名護士,小心翼
翼地遊走於傷員之間,簡短地檢查病人的傷勢,然後根據傷勢輕重予以編號。有時候他們所能
做的只有闔上病人的雙眼,將白床單蓋到病人臉上,然後去看下一個病人。
  卡拉漢沒有打擾他們。除了提供最後的祈禱之外,他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而在這種情況之
下,他認為自己沒有資格為病人禱告。他必須先取得上帝的原諒才行。他慢慢穿越吵雜的走道
,小聲詢問哪裡可以找到聖奧古斯丁。最後他在大手術室裡找到他。他正在用手觸摸病人的傷
處,施展醫療的神跡。
  沒有人幫他。沒有護士傳遞用具,幫忙擦汗。只有疲憊至極的雜工不斷地運送大排長龍的
病人進出手術室。卡拉漢站在手術室門旁,在沒有擋到任何人的情況下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看
見奧古斯丁將手放在斗大的傷口之上,然後傷口的邊緣就開始向中央集中,短短數秒之內便即
痊癒。每一次神跡都消耗掉聖人許多體力,他的面孔憔悴到令人不忍卒睹的程度。他本來身材
十分魁梧,但是如今醫師長袍底下空蕩蕩地,看起來有如裹屍布一般。他像是個絕食已久的男
人,眼睛下方浮現深色斑點,面頰骨頭突出,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膚,看起來像是舊約聖經中剛
從沙漠裡面現身的先知。
  兩名雜工抬了下一名病患進來,放在手術桌上。奧古斯丁拉開蓋在對方身上的血毯,手術
桌的邊緣立刻溢滿鮮血。此人慘遭開腸破肚,傷口自胸口一路拉到鼠蹊。奧古斯丁將手自傷口
深入,觸摸其中的器官,一個一個逐一修補。他的雙眼瞇成一條縫,頭頂隱隱浮現聖光,化作
一道耀眼的光圈,隨即消失不見。最後他拔出雙手,迅速彌封傷口。弄好之後,雜工立刻抬走
病患,緊跟著又將另外一個人放到手術桌上。
  卡拉漢默默觀看。病人來來去去,不管聖人治好了多少個,總是還有更多病人被送進來。
奧古斯丁體力逐漸衰竭,一天之內耗盡數年的陽壽。他很清楚這一點,但是依然毫不猶豫地提
供幫助。二十分鐘之後,卡拉漢終於等到了空檔。奧古斯丁回過頭來,對他微笑。如果換作其
他人,這必定是個可怕的笑容,但是在聖人的臉上,儘管已經累到精疲力竭,他的笑意依然溫
暖真誠。」
  「來幫忙了,奈特?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
  「我是來找你幫忙的,奧古斯丁。我們一定要阻止聖戰軍。你擁有上帝的力量,跟我一起
去對付他們。」
  奧古斯丁笑容一變,搖頭說道:「你以為我沒這麼想過嗎,朋友?當我看見他們以上帝之
名行屠殺之事時,我第一個想法就是要去阻止他們。但是我們不能以暴制暴。我不會跟任何人
暴力衝突,因為這樣做和我曾經所相信的一切背道而馳。」
  「但是我需要你。影子瀑布需要你。」
  「這裡需要我。」
  「你在這裡只是收拾殘局而已!你可以阻止戰爭,阻止屠殺;讓醫院傷員的數量不再繼續
增加。」
  「這樣做將會抹煞我所曾經相信過的一切,抹煞影子瀑布所代表的一切。看看這些傷員,
奈特。有些是鎮民,有些是聖戰軍。我不在乎他們的身份,因為身份無關緊要。我只是盡我所
能地提供幫助而已。」
  「還有多少人要死,只因為你不肯出面解決一切?」
  「你以為我沒有嘗到暴力的誘惑嗎?單純原始的行動?好人對抗壞人?簡單直接的解決之
道?不,朋友,我不是好勇鬥狠的人,也不會讓那些屠夫把我變成那種人。」他對卡拉漢微笑
,笑容中充滿同情與憐憫。「我對鎮上的情況比你清楚多了,奈特。此刻有能力解決紛爭的力
量已經開始集結。如果你需要參與對抗聖戰軍的行動,那你就去吧。我賜給你上帝的力量;自
行判斷使用的方式吧。」
  他伸出手掌,放在卡拉漢頭上施予祝福,一股強大的力量立刻湧入神父體內。力量在他體
內流竄,超越希望和理性的力量。卡拉漢聽見醫院之中所有人的心聲––哭泣、慘叫、囈語,
所有聲音同時在他腦中響起。他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離開手術室,雙手無助地擠壓雙耳。他
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奧古斯丁繼續治療下一個病人之前,臉上所流露的那個摻雜同情與悲
傷的神情。
  卡拉漢離開醫院,穿越群眾,在體內力量的壓力下大聲吼叫。衝出醫院之後,腦中的音量
終於稍微變小。他利用短暫浮現的自制力,強行逼出腦中的聲音。他在原地呆立許久,身體劇
烈地顫抖,慢慢瞭解奧古斯丁究竟對他做了什麼事情。他擁有力量了,真正的力量。而跟奧古
斯丁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股力量。
  他嘗試著擴大感知,找到數條街口之外的一個衝突現場。戰況陷入膠著,但是雙方人馬都
不願意率先撤退。卡拉漢施展全新的力量,雙腳立刻離地而起。他在夜空之中翱翔穿梭,在冷
風的吹拂之下冒出淚水,奔赴槍火跟尖叫的現場。
  他飄浮在雙方人馬之間的上空,目光所到之處,槍械無法擊發,火藥失去威力。傷口自動
癒合,剛死之人死而復生,困惑地看著四周。一段時間之內,戰鬥彷彿已經結束。但是沒過多
久,聖戰軍軍官又開始下達命令,所有士兵拔出匕首跟刺刀,往敵軍一擁而上。守方的人馬做
出同樣的反應,轉眼之間雙方又打得難分難解。卡拉漢露出難看的笑容。
  好吧,奧古斯丁,我試過你的方法了。聖戰軍冥頑不靈,逼得我不得不採取我的方法。願
上帝赦免他們的靈魂。
  他雙手高舉過頭,緩緩向旁分開。地面上兩邊人馬隨即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分隔開來。卡
拉漢直視聖戰軍,臉上沒有任何慈悲,只有一股對於他們打著上帝名號所犯下的暴行而掀起的
深惡痛絕。這一切可怕的悲劇全都導因於他的盲目。他體內爆出強大的力量,有如踩死螞蟻一
般地壓扁聖戰軍。他們在無法承受的壓力之下尖叫求饒。嘴裡噴出鮮血,一個接著一個死去。
所有卡拉漢一手造成的苦難都在他體內化為地獄般的怒火宣洩而出。
  受到聖戰軍們臨死前的想法衝擊之下,卡拉漢神父有如受傷的小鳥般自空中墜落。他重重
地摔落地面,不過沒有受到任何傷害。這種程度的衝擊還不足以令他受傷。卡拉漢在地上蜷縮
成一團,掙扎地想要掌控自己的身體,但是死者的痛苦實在太難忍受了。他們並不邪惡,大部
分來講。他們只是一群遵守上級命令的士兵而已。他們跟錯長官,沒有質疑命令,但是所犯的
錯誤僅止於此。瞭解越多,就越懂得寬容,卡拉漢終於明白聖奧古斯丁為什麼不肯戰鬥了。人
不能利用邪惡的手段戰勝邪惡。以如此殘酷的手段對付聖戰軍只代表了他與聖戰軍一樣盲目。
  復仇在我,上帝如此說道。
  在死亡的聲音逐漸退出內心之後,卡拉漢顫抖地站起身來。那些聲音並沒有完全消逝,此
後將成為他內心的一部分,永遠糾纏他的良知。戰勝的守軍來到他面前表達謝意,但是他只是
揮手叫他們離開。他們只會詢問一些自己沒有答案的問題。他轉身離去,守軍也沒有繼續糾纏
。影子瀑布的居民都知道要尊重擁有實力的強者。
  卡拉漢繼續在鎮上遊走,平息所到之處的所有紛爭。他不再對聖戰軍採取報復的行為,並
且阻止其他想這麼做的人們。讓法律去制裁他們,人類的法律。他繼續前進,走過一條又一條
的街道、一個又一個的區域,慢慢為影子瀑布療傷解難。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採取更立竿見影的
手段,但是卻拒絕接受那種誘惑。一開始就是因為他妄想利用武力改變影子瀑布才導致了今日
這個局面。他是上帝的僕人,和平的信差,奧古斯丁的力量讓他重新認識了自己的角色。選擇
暴力終究會走向聖戰軍的道路,所有不認同你想法的人就是罪人,進而變成敵人。聖戰軍太過
執著於自以為是的公理與正義,卻在追求的過程中忘卻了同情與憐憫。更有甚著,他們忘卻了
同情與憐憫所能產生的強大力量。
  卡拉漢在一座廣場前停下腳步,打量四周的景象。廣場一片寧靜,不過存有許多不久之前
才遭遇過戰爭洗禮的跡象。他提升感知,尋找隱身幕後的敵人。廣場上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東
西,一股針對他而來的隱形力量。當他發現這一點的時候,魔法已經在他身邊流竄,將他淹沒
在一道炙熱耀眼的烈焰中。附近的街燈有如花朵枯萎一般低垂,地面在烈火燃燒之下裂開許多
縫隙。整座廣場裡的空氣都在燃燒,就連遠方建築表面的油漆也融化成為滾燙的泡沫。
  卡拉漢神父站在大火中央,神色安詳,毫髮無傷。魔力張狂,街道的地面開始沸騰,但是
依然無法傷害卡拉漢。他是上帝的僕人,擁有上帝的力量。他釋放強化過後的感知,迅速找出
這股魔力的來源。聖戰軍派出巫術牧師來對付他。他們的法力肆虐,純淨猛烈,卡拉漢知道自
己必須正面迎戰。如果不擊敗這群巫術牧師,影子瀑布就不可能自危機之中解脫。他輕易壓制
週遭的火焰,將力量擴展到四面八方,和圍住他的巫術牧師展開一場信仰大戰。
  雙方的力量正面交擊,沒有妥協與談判的空間,沒有任何取巧的餘地。魔法四下激盪,夾
雜著精神交戰與肉體衝突。廣場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四周建築有如腐爛的水果般崩塌敗壞。沒
過多久,卡拉漢開始節節敗退。他還不熟悉這股新力量,而對方又佔有數量上的優勢。他不斷
增強自己的力量,雖然明知這樣會摧毀自己的肉體,但是卻想不出其他對策。這股力量並非人
類所能承受,強行駕馭只會消磨他的肉體跟心靈。於是他採取了唯一的行動,僅存的選擇。他
喚醒了所有的力量,在一瞬之間釋放而出,拼著耗盡自己最後一絲生命能源,執意驅策這股神
力。巫術牧師無法匹敵,終於顯露敗象。說到底,卡拉漢並不怕死,但是他們怕。巫術牧師化
攻為守,企圖自保,凝聚而成的力量隨即崩潰,信仰消失,再也無法與卡拉漢的神力相抗衡。
  火勢減弱,搖擺不定,繼而完全消失。氣溫很快恢復正常,焦黑的廣場萬籟俱寂,再也沒
有任何動靜。廣場中央躺著一具焦黑的死屍。一個終於在自己心中找回寧靜的男人。
  ****
  麗雅.富拉希爾停止掙扎,任由兩名聖戰軍拖著前進。她跌趺撞撞地走著,神智不清,眼
中只有斷垣殘壁與難民逃跑的片段畫面。由於遭擒時曾被士兵毆打,她的一隻眼睛已經腫到看
不見東西,臉上跟嘴角也流滿鮮血。士兵們滿腔怒火,一心只想為艾許死前所殺害的那些弟兄
報仇。他們將她丟來丟去,始終沒有碰觸地面,一下又一下地毒打著她。如果沒有表明自己影
子瀑布鎮長身份的話,他們一定會將她毆打致死。他們老大不情願地停止毆打,任由她躺在地
上顫抖呻吟,然後以無線電回報,跟上級長官請示進一步的行動。
  這一場毒打徹底擊潰了她的自信。他們在她身上花了很多時間,享受毆打的快感,而她完
全沒有能力阻止對方,只能暗自思索對策。只要她還能思考,還能計劃脫身的方法,她就不算
是完全失敗。他們能夠擊潰她的身體,卻不能征服她的心靈。她停止哭泣,吞嚥口水壓抑想哭
的感覺,然後緩緩坐起身來。每一口呼吸都會牽動肋骨上的痛處,而她的腹部更是無處不痛。
她吐了好幾口口水,試圖擺脫口中那股血腥的氣味。
  一名士兵回到她的面前,嚇得她本能地向後退縮。他二話不說,拉她站起,固定她的身體
,讓另外一名士兵從後面銬上手銬。接著他們將她拖到一輛吉普車旁,丟入後座,然後開車。
她不知道將會前往何處,附近的街景在她眼中已是一片模糊,但是只要想到對方已經停止毆打
,她心中就浮現了一絲希望。有人認為她有利用價值。留著她對他們還有用處。幸運的話,她
或許有機會找出一條活路。吉普車終於停車。他們隨即將她拉出後座。她跌跌撞撞地踏上幾階
台階,進入一棟建築。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身在何處––市立圖書館。
  圖書館似乎沒有遭到破壞,不過在她有機會思索原因前,抓著她的兩名士兵已經將她扔到
地上。由於雙手銬在身後的緣故,這一扔的力道十分沉重。厚厚的地板抵消了些許衝擊的力道
,但是她依然摔得頭昏眼花。她躺在原地,大口喘息,一時沒有人來管她。第一次,她允許自
己想到艾許。她沒有哭,她已經沒有力氣哭泣,但是對她而言,再一次見證艾許的死亡遠比遭
受士兵毒打來得難受太多。那感覺就像是她身上出現了一條裂縫,一條貌似李奧納多.艾許以
及他所代表的一切的大洞。她又再一次失去他了。
  她拋開這個想法。現在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她必須過一陣子再想。她緩緩抬頭,環顧四
周。如今她身處圖書館正中央,身邊有許多士兵來回奔波,抬著一迭迭的書籍堆在櫃檯旁。這
個舉動一定具有某種目的,麗雅暗自盤算。他們摧毀了半座城鎮絕不會只是為了進圖書館搶幾
本書而已。影子瀑布的確藏有許多重要的典籍,但是那些書都被鎖在全知聖堂的數據庫,直接
隸屬時間老父看管。市立圖書館裡的藏書絕對沒有重要到值得掀起戰爭的地步。
  她發現有人接近,於是試圖坐起身來。雙手銬在身後的情況之下並不容易維持平衡,勉強
坐起所造成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出聲呻吟。站在她身後的士兵一把抓起她的頭髮,迫使她抬高腦
袋,面對接近中的人。對方是一名軍官,四十來歲,體魄強健,略微肥胖,背挺得很直,頭髮
短到頭骨清晰可見。他神情冷酷,雙眼漠然,一看就知道是個沉著果斷、聰明冷靜之人。他看
出她所承受的痛苦,不過顯然沒有樂在其中,只是認定這樣的情況會讓審問過程更加輕鬆。麗
雅聳了聳肩,試著釐清思緒。這是個危險的男人。他冷冷聽著抓她頭髮的士兵描述艾許如何攻
擊他們、如何遭到擊斃,以及他們如何擄獲這名女子的過程。軍官沉思片刻,接著轉向麗雅。
他說話的速度緩慢,語調十分冷靜。
  「打從我成年以來就一直待在部隊裡,在世界各地見識過許許多多的戰鬥。有時我會被迫
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從來不曾搞砸過任何任務。我看過不少詭異的事,很少會大驚小怪
。可是你們這座城鎮卻已經將我逼到極限。根據我所看到的景象,這座城鎮的居民通通都是惡
魔、女巫,以及異教徒。妳是哪一種?」
  麗雅用力吞了口口水。她必須肯定自己能用冷靜而又清晰的語氣回答這個問題。「我是麗
雅.富拉希爾,影子瀑布的鎮長。」嘴唇上的傷痕再度裂開,在她嘴裡帶來一股濃厚的血腥氣
息。幾顆牙齒感覺非常鬆動,不過她並不在意。她盡力擺出一副冷淡的神色面對軍官。「我代
表影子瀑布以及守軍說話。貴方有沒有任何擁有超過兩個腦細胞的人可以出面跟我談判?」
  抓她頭髮的士兵用力扯了扯她的腦袋。眼淚奪眶而出,洩露出她的痛楚與懦弱。軍官耐心
地等待她恢復平靜。
  「注意禮貌。」最後他開口說道。「我是十字聖戰軍的威廉斯上校,由於直屬長官缺席的
關係,所以我可以代表上帝說話。我們是上帝的戰士;侮辱我們就是侮辱上帝。」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麗雅冷冷地問。她知道不能在這些男人面前示弱。他們不喜歡懦
夫。「你的手下為什麼要拿走這些書?」
  「我們來此罪惡之地,是為了要宣達上帝的旨意。有罪之人將接受懲罰;瀆神之人將接受
懲罰。這裡將接受上帝的統御。至於這些書籍,我們要去蕪存菁,我們要銷毀所有存在幻想內
容的書籍;幻想故事有害身心,人們必須活在真實世界裡。再說,這裡有很多書都跟魔法有關
,而上帝對於魔法的態度一貫明確。沒有人應該活在女巫的恐怖之下。」
  「我們也要銷毀所有一般人不需要接觸的知識。知識是危險的東西,最好留給受過相關訓
練的專家處理。最後,我們還要銷毀所有牴觸上帝旨意的書籍。我們絕不容許任何瀆神的行為
。等到全面佔領影子瀑布之後,我們就會展開一場焚書大會。圍在火堆之旁,舉杯共飲,高聲
歡唱。我很喜歡焚書。這種活動可以凝聚弟兄的向心力。」
  他說這些話的同時,神情始終保持平靜,語調沒有任何起伏。跟這種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麗雅有能力認出真正的宗教狂熱份子。但是她總得要試試看,影子瀑布的命運都得要靠她了
。她已經失去艾許,不能再失去影子瀑布。她突然悲從中來。艾許死了。她才剛剛回到他的身
邊,而他竟然立刻又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李奧納多。我沒有辦法承受。她強迫自己拋開這
個想法。她可以晚點再為他哀悼,等有空的時候。此刻,影子瀑布需要她。
  「我是影子瀑布的鎮長。」她語氣堅定地再度說道。「本鎮市民的代表。我準備跟貴方討
論投降條件。」
  「條件?」威廉斯嘴角微微扭曲,彷彿是在微笑。「妳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影子瀑布要
嘛就是投降,不然就會遭受毀滅的命運。你們的市議員也曾試圖談條件。他們都死了,以上帝
之名公開處決。」
  他看著麗雅震驚的神情,心中暗自偷笑。她不可能知道他在說謊,不可能知道那些天殺的
市議員此刻已經逃出他們的手掌心。反正他的說法也離事實不遠,因為領袖已經對市議員們下
達格殺令。鎮長也不可能知道聖戰軍如今處於節節敗退的情況。如果他可以勸服鎮長投降,敵
方人馬就必須棄守陣地,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他們有多麼接近勝利邊緣。或許他也該趁著她搞不
清楚狀況的時候詢問一些相關的問題。
  「你知道我們最高領導人此刻的下落嗎?」他故作輕鬆地問道。「自從他前往市中心公園
裡的大石棺之後,我們就和他失去聯絡了。他可能遇上什麼情況?」
  麗雅冷冷地聳聳肩。「任何情況都有可能。那座公園到了晚上就會變得非常危險,會有恐
龍出沒。或許他已經死在恐龍的嘴裡;或許落入時間的手中。」
  「時間老父。」威廉斯神情厭惡地說道。「他盡可以躲在童話故事裡的化名之後,但是我
們很清楚他的真實身份。他絕不可能是其他人。他就是墮落天使,是蒼蠅之王,是上帝之敵。
毫無疑問,他必須為我們巫術牧師的死亡負責。」
  他突然住嘴,發現自己錯估情勢。他以為這個叫作富拉希爾的女人早就在威脅之下崩潰,
但是如今她臉上的冷靜神色顯示自己的言語已經洩露了底細。聖戰軍的領袖失蹤了,而他們最
強大的力量也已經慘遭殲滅。他太低估她了。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當務之急,他必須盡快
取回主導權。他對抓住她頭髮的士兵比個手勢。
  「解開她的手銬。」他耐心地等待士兵執行這項命令。「現在將她的左手拉到前面,固定
在地板上。」麗雅開始掙扎,但是在如此虛弱的狀況下根本無法和士兵抗衡。等到她的手放至
定位之後,威廉斯對麗雅露出冷酷的微笑。「接下來非常簡單,富拉希爾鎮長。我會問妳幾個
跟本鎮防禦機制相關的問題,而妳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只要妳敢撒謊,我就砍下妳一根手
指。如果左手手指都砍完了,我們就砍右手。如果所有手指都砍完了,我們就自由發揮。為了
讓妳知道我們有多認真,我想我們現在就先砍掉妳的小拇指好了。抓緊她。」
  他蹲下身去抓她的手掌,麗雅立刻向前撲出。所有人都沒想到她會說動手就動手,軍官的
臉當場就被她的腦袋撞個正著。她清楚地感受並且聽到對方的鼻梁斷裂的聲響,然後兩人同時
摔倒在地。她翻身而起,一腳踢中朝她而來的士兵,然後轉身面對之前帶她進來的士兵,一拳
擊中對方咽喉。他蜷縮在地,不斷發出難聽的咳嗽聲響。麗雅隨即衝向大門,身後傳來威廉斯
命令士兵阻止她的聲音。她試圖加快腳步,但是由於平衡感還沒完全恢復,撞上了旁邊的一迭
書。她重重跌倒在書籍上,還沒有機會爬起之前就已經被人拖了回去。
  突然間,所有的一切通通停止。抓她的手掌突然鬆脫,留她一個人跪在地上,面對大門。
門前站著一條衣衫破爛的身影,麗雅過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認出對方是誰。傑克.費契以僵硬
的笑容對她微笑,然後走過她的身邊。聖戰軍急忙衝去拿取為了搬書而放在一旁的槍枝,接著
所有人對著稻草人開火。子彈自四面八方而來,打得他東倒西歪,破爛的衣服上處處冒出硝煙
,但是由於他根本沒有生命,所以根本不在乎子彈這種東西。他跳到聖戰軍中央,雙手緊緊握
拳,毫不容情地出手殺人。他在圖書館中瘋狂奔走,掀翻書架壓倒士兵,手中抓起血肉模糊的
殘軀,有如洋娃娃般到處亂丟。有些聖戰軍棄械逃跑,有些則是盲目地胡亂開槍。為了阻止傑
克.費契,他們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射殺自己的同伴。
  麗雅動也不動地待在門口看著館內的一切,直到威廉斯上校自混亂之中衝出,拿槍指著她
的腦袋為止。他臉上染滿鮮血,不斷大吼大叫,只是叫聲完全淹沒在喧鬧的背景中。聽不見他
叫些什麼並不要緊,因為手中的槍已經明白表示出他的意圖。她掙扎地想要爬起,但是雙腳一
時沒有足夠的力氣。她移動屁股,向後退開,威廉斯隨即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時,一條身影
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威廉斯二話不說,舉槍就開,但是對方只是輕輕一笑,隨手憑空抓下子
彈。他若無其事地將子彈舉在手中,然後在威廉斯難以置信的眼前隨手拋棄。麗雅抬頭看著來
人,他也轉過身去對她微笑。
  「別擔心,親愛的。」李奧納多.艾許道。「一切都會沒事的。」
  威廉斯將槍丟向艾許,接著轉身逃跑,不過沒跑幾步就被艾許抓住。艾許單手將他舉起,
朝著牆面使勁一扔,當場撞得泥灰四濺。威廉斯緩緩滑落地面,四肢不斷抽動,再也爬不起來
。艾許走回門邊,扶起麗雅。麗雅用盡僅有的力氣緊緊抓著他,深怕自己一鬆手,艾許就會再
度消失。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終於令她呼吸恢復正常。
  「妳真的不需要那麼擔心。」艾許開口說道。「我早就死了,記得嗎?已死之人是殺不死
的。我死而復生絕對是有目的的,在那個目的達成之前,我將無法安息。我花了點時間湊足我
的身體,然後就開始追查妳的下落。我已經盡快趕來了。我們離開這裡吧。看來情況已經在傑
克的控制之下。他比我會打架多了,我只會被人打成碎片。」
  麗雅對準他的胸口一拳捶下。這一拳力量很小,但他故意哀號了一聲。
  「把威廉斯抓來。」她說著推開艾許。「我要和他談談。或許現在他會願意談判了。」
  艾許聳肩,走到牆邊抓起威廉斯,帶回麗雅面前。上校雙腳發抖,鼻血長流,但是目光依
舊清醒。
  「我們必須停止戰爭。」麗雅長話短說。「已經死太多人了。我代表影子瀑布,你代表聖
戰軍。身為影子瀑布的鎮長,我願意跟你討論貴方投降的條件。」
  威廉斯哈哈大笑。「妳的小鎮是墮落之地,是罪人跟怪物的溫床。除非影子瀑布淪為廢墟
,所有居民通通死絕,不然我絕對不會召回部隊。你們的存在對上帝是一種侮辱。通通下地獄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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