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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草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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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詹姆斯·岡恩]星際橋樑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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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領養代替購買 以結紮代替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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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3: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回潮
  霍恩醒來時眼前一片黑暗。
  他醒來時剛做過的夢還很真切,一股洪水以不可阻擋之勢灌進管道,他還清楚地記得被洪水捲走的感覺,記得嗆了水,絕望地張口喘氣,長長地一路翻滾著卻不知被捲向了何方。他同樣記得隨著突然湧起的一股決斷與力量,他抓住了管道上的一個把手,用自己的身軀堵住了管道,承受著狂暴的水流的劇烈衝擊,然後漸漸地,卻又是實實在在地令水流退了回去……
  霍恩身下是溫暖的、磨得有些光滑的岩石。空氣中依然滿佈塵埃,散發著陳腐的氣息,但卻是可以呼吸的。霍恩坐起身來,辨認著眼前這狹窄的小室,身上感覺得到了休息,元氣有所恢復,頭腦重又清醒了。他坐在黑暗之中,把雙膝緊抱在胸前,記起了他是怎樣被帶到這裡來的。
  當時在熵教的教堂裡,他的兩邊各站著一個身穿黑斗篷的人,臉隱藏在兜帽的陰影裡看不出是誰。霍恩的雙臂被緊緊地反剪在身後,抓住他的手強壯而不容反抗,令他想抬抬肩膀都不可能。他們毫不費力地、悄沒聲息地帶著他穿過粗糙的地板。那些彎腰低頭坐在板凳上的人中沒有一個抬眼看他一下的。
  在他們通過巖牆上的一個缺口走進一條黑暗的走廊時,霍恩扭頭朝後看了一下。只見一群身穿制服的衛兵像一波灰色的潮水一樣,從雕刻的熵教標誌附近的一個進口湧了進來。霍恩和護送他的人腳不停歇,靜悄悄地一口氣走進了一個由黑暗隧道構成的迷宮。
  他們將霍恩的雙手反綁在背後,拿走了他的槍,還在他的脖子上繫了兩個套索。一條繩子由走在前面負責帶路的人牽著,另一條拿在後面一個帶兜帽的人手裡。要是他企圖逃跑的話,就會被絞死。
  霍恩憂心忡忡地夾在兩個人中間快步走著,盡力使繩索鬆弛一點。這可是一件傷腦筋、費體力的事情,他不時地要跑上幾步才跟得上,害得他除了脖子上收緊的繩索之外什麼都顧不得想。他們像是沒完沒了地在走著,一路上有著數不清的岔路,要穿過無數個從岩石上鑿出來的黑暗走廊。霍恩的腳步開始有些跌跌撞撞了,再這樣下去那兩個不說話的傢伙早晚會發現他們拖著的已經成了一具屍首了。
  在霍恩徹底垮掉之前,他們進了一個房間,牆上固定著的一個鐵架子上,有一只手電照亮了屋中的一小片空間。可以看到天花板是黑乎乎、光禿禿的岩石,離開頭頂不是很高,但手電光照不到房間的其他牆壁。霍恩從回聲情況得出的印象是:這個房間既很深又很寬。
  有人一直在等他。是一個男人,比送他來的人矮,但和他們一樣穿著一件把人遮得嚴嚴實實的帶兜帽的袍子。他的臉隱藏在陰影裡,袍子的胸口上繡著被隔成兩半的熵環。
  霍恩站在他們之間,他掙扎著想站得直一點。抓住他的兩個人之一開口說話了,這還是霍恩第一次聽到他發出聲音。
  「他符合描述的樣子。是在53號教堂發現的。」
  這聲音聽上去很空,在岩石的牆壁之間前後迴盪著。霍恩臉一動不動地筆直朝前看去。
  「把他的帽子朝後拉一下。」面前那人的聲音堅定而又果斷。
  隨著帽子被人從眼前朝後一推,霍恩一眼瞥到了兜帽下的那張臉。那個男人在端詳著他,光線斜斜地照過他的臉。這是一張冷酷而又專注的臉,霍恩以前從來沒有見到過。這聲音,這臉,都是陌生的,霍恩在奇怪為何他的直覺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就是他。」
  他們把他關進小室之中,割斷了他手上的繩子,給了他食物和水。食物挺粗,但能填滿肚子。在吃了那些有營養但填不了肚子的小丸子之後,霍恩很需要這樣的食物。金屬的柵欄門在他們的身後關上,發出一下堅實的、富有決定意味的聲響。
  霍恩獨自一人呆在黑暗之中,週遭是一片完全的寂靜。他先把東西吃完,然後審視起這個小室來。裡面什麼都沒有,但卻挺乾淨。除了門之外沒有其他的出口了,帶柵欄的門同時也是出氣口。霍恩用手摸了摸門上的鎖。鎖比門新一些,是專門用來防止人逃跑的。鎖上由細小的孔構成的小方塊要用經過磁化的極細的細絲才能打開。
  還沒等他來得及為此而操心,他已經睡著了。
  現在,他已經醒了過來,他在想是什麼把他弄醒的。他再一次聽到了那奇特的「叮噹」聲,這聲音被周圍的一片寂靜襯托得很響。
  「快點!」有人低聲說道。
  霍恩感到全身的肌膚為之一凜,肌肉也緊張起來了。隨著最後一聲「叮噹」響罷,小室的門「咯吱」打開了。還沒等霍恩跳起,一道光已經直射到了他的眼睛裡,晃得他眼睛都睜不開。
  「啊,夥計,夥計,」有人壓低了嗓子柔聲說道,那道光消失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吳老頭!」霍恩將信將疑地喊道。
  「就是老頭兒我呀。」某樣金屬的東西碰到小室的石頭地面上,發出鏗然一聲響。
  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了。「還有莉兒,別忘了可憐的莉兒!」
  霍恩快步來到門邊。門關上了,鎖得緊緊的。他在黑暗中急速轉過身來,背靠著門上的鐵柵。「你們為什麼又把它鎖上了?我們得出去呀。」
  「別緊張,我的夥計。我們能進得來,就能一樣快地出去。但我們先得談談。」
  「那就談吧。你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我最後看到你們時,那些持矛護衛正把你們帶離勝利紀念碑。」
  「的確如此。杜凱因的檔案裡又得添一個不解之謎了。囚室可不是為莉兒和我造的,鎖既關不住我們也擋不住我們。能關得住我們的監牢還沒有造出來呢。」
  「樊地也不行?」
  「監獄終端?」吳老頭低聲說道,「也許能行吧。樊地也許能關住我們。但他們得先把我們帶到那兒去,而在路上他們又怎麼管得住我們呢?」
  沒有回答,只聽見在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陣窸窣的急步聲。在吳老頭的手電光一閃之際,霍恩看見這個中國老頭的穿著還和以前一樣。他那口破舊的鐵皮箱就在他的腳邊。地板上有一隻眼睛閃閃發亮的貓,身上的毛已經褪色了,臉上還有一道疤。它以勝利者的姿態向他們跑來,嘴上叼著一隻癱軟的老鼠,隨著它的腳步一晃一晃的。
  「你怎麼樣了?」吳老頭問道,「我知道,你當然是既夠膽也夠蠢的,會去刺殺嘎斯·科爾納。」
  霍恩簡要他講述了一下自吳老頭和莉兒從廢墟的牆邊跳過去之後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霍恩講完之後,吳老頭沉吟了幾分鐘。
  「我可以幫你從這兒逃出去,」吳老頭終於開口說道,「但你能上哪兒去呢,在埃戎,刺殺總經理的刺客哪會有藏身之地呢?」
  「沒有,」霍恩平靜地說道,「不摧毀埃戎我就永遠不會安全。」
  「這麼說你放棄了?」
  「我可不是這麼說的。」
  「喔。」吳老頭咯咯笑了起來,「一個人對抗埃戎。這個念頭倒是大膽得令人高興——只是毫無指望。等時機成熟了帝國自然會垮掉,可現在時機還沒到。」
  「當一棵樹已成朽木之時,便是最輕微的一陣風也能將它掀倒。」莉兒突然在一旁插嘴道。
  「你也這麼想?」吳老頭歎了一口氣,然後他若有所思地說道,「無所畏懼的青年,我倒想重新感受那些激情,那些堅定的信念,相信沒有哪座高山是無法攀登的,沒有哪個海洋是不能邀游的,沒有哪件事情是不可能辦到的。你準備怎樣開始呢?」
  「我不知道,」霍恩緩緩地說道,「或許應該先從雇我殺科爾納的那個人開始。」
  「他是誰?」
  霍恩聳了聳肩,然後才意識到在黑暗中這個動作是毫無意義的。「那是在一間跟這兒一樣黑的房間裡。」
  「你能聽出他的聲音來吧?」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能指望找到他呢?」
  「通過你曾說起過的一件事,那是我們在隧道裡的時候。我是在星團受雇的,這你知道,就在『卡農四號』剛投降之後。你說過當時就有人知道獻辭的事了。」
  「對啊。」吳老頭贊同道。
  「有人知道這件事。科爾納肯定是知道的。誰是他信得過的人呢?他會信任誰呢?是誰背叛了他呢?」
  「我明白了,」吳老頭輕聲說道,「那樣一來就把他的敵人都排除掉了,無論是在星團還是在別的地方,剩下的就只有他的朋友了,而且還是他的密友。他把他的夢想向誰說了呢?」
  「正是這樣,」霍恩接著說道,「在我看來那個人應該是董事之一。誰能從科爾納的突然死亡中得益最多呢?」
  「獵人,」莉兒用空洞的聲音說道,「那個最最最最血腥的獵人。」
  「杜凱因?」吳老頭接口道,「有可能。他,或者其他人中間的一個,想從混亂中獲得無法從有秩序的權力交接中獲得的東西。就目前看來杜凱因得益最多。他升得又快又穩;眼下他是活著的人中間權力最大的一個。他的地位相當有利,要是能抓到刺客,或是下層不反抗他的話,他的地位就更有利了。他能指望的是前者,或許他根本就不能指望後者。是杜凱因。又或者是其他人中間的一個。」
  霍恩聽見了輕微的金屬聲響。他聽出這是吳老頭的箱子打開了。一技棒狀的東西塞進了他的手裡。他聽見了汩汩的聲響,隨後一股合成酒精的刺激性氣味撲鼻而來。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棒狀的東西。甜的,還挺油。他狼吞虎嚥地吃開了。
  「別忘了可憐的莉兒!」鸚鵡趕緊說道。
  手電「啪」的一聲短短地亮了一下。霍恩瞥見吳老頭的手裡拿著一個小包,包裡露出了大顆鑽石的閃光。
  「你們怎麼找到我的?」霍恩突然問道。
  「莉兒和我早就習慣找出藏起來的東西了,」吳老頭說,「我們找到了可愛的文妲的鑽石頭飾,啊,莉兒?」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低沉的「嘎啦嘎啦」的咀嚼聲和心滿意足的一聲長歎。「可愛,可愛。」莉兒隨口應道。霍恩不知道她指的是文妲,是頭飾,還是鑽石。
  「肯定是通過熵教的人。」霍恩說道。
  「你真是個聰明人,」吳老頭輕聲說道,「對,熵教欠了我一兩次人情,所以我讓他們找到你。」
  「這一定是個有趣的組織,甚至比杜凱因的更有效率。對一幫宗教信徒來說這是挺不可思議的。」
  「不是嗎,」吳老頭表示贊同,「相對於他們所用的方法和所處的層次來說,的確是很有效率了。他們跟了你一陣,然後用了個替身把追兵引開,這才把你帶到了這裡。」
  「一定是從店門口跑過去的那個衛兵吧。」霍恩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
  「沒錯。」吳老頭答應道。
  「你為什麼要找到我?」霍恩又問。
  「你有權利擁有好奇心,而我也有權利不滿足你的好奇心。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把它歸結為你自身的魅力,或是一個老頭兒的怪念頭。你很有趣,你知道受雇的殺手總是很有趣的。不是令人欽佩,而是有趣。」
  「我從來就不想讓人欽佩,」霍恩柔和地說道,「這不是一個令人欽佩的人物出現的年代。這樣的人死得早。我惟一的興趣就是活下去。不過我想大概也沒有人會認為你令人欽佩吧。」
  「不錯,」蒼老的聲音在黑暗中說道,「但我們追求生存的特性是有一點點不同的,你用的是技能。力量、勇氣和道德。我用的是詭計、虛弱、怯懦和不道德。我意識到了各種社會力量的強大,因此我在夾縫中求生存;見風使舵讓我活到了今天。」
  「能意識到自己弱點的人是一個強者。」莉兒用深沉的口氣說道。
  「而你恰恰相反,」吳老頭接著說下去,「你無視社會力量並且觸犯它們,你的力量使你敢於去和一個帝國作對。不過我喜歡你,霍恩先生。你說得對,這不是一個令人欽佩的人物出現的時代。我很高興你認識到了是歷史的需要在塑造並推動著我們,不管我們願不願意。」
  「我被利用過,也被推動過,」霍恩用堅定的語調說道,「但以後再也不會了。從現在開始,我是一個自由的入,我要行動而不是被推動了。」他輕輕地笑了一聲,笑聲在黑暗中顯得有點怪怪的。「讓埃戎和歷史都給我小心著點兒。」
  「只看見自己力量的人是一個弱者。」莉兒用同先前一樣的語調說道。
  「你怎麼知道在這些決定和行動中你不再是一件工具了呢?」吳老頭說道。
  「我們是在浪費時間,」霍恩很快地說道,「我們需要的不是問題而是答案,肯定有人知道答案,雇我的人就是一個。」
  「就算你找到了他,」吳老頭說,「就算你明白是為什麼了——你的處境又能改善多少呢?」
  「我就能知道該怎樣行動了,」霍恩說,「比方說,有一件事就可以去做:切斷管道!」
  吳老頭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讚賞地笑道:「大手筆!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想得出來。」
  霍恩覺得吳老頭的口氣之中有一絲嘲諷之意。「埃戎依賴管道,完全地依賴。要是沒有從帝國其他地方來的新鮮給養她生存不了幾天。如果要開戰的話,反抗成功的惟一機會就是將埃戎隔絕起來。沒有了新鮮的兵源——」
  「你不用把好處都列出來,」吳老頭打斷了他的話,「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這樣一來,帝國就成了瘸子,就像車輪缺了轂。但你怎樣才能割斷管道呢?現在甚至連它們是怎樣運作的都不知道。」
  「董事們應該知道的。」霍恩說。
  「又回到他們身上來了,是嗎?」吳老頭沉思著,「我還真忍不住想幫你了。就當我們暫時合作吧。我之所以說『暫時』是因為我不知道這種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精神能維持多久。我是個很老、很老的老頭兒,很容易就累的。不過我們都不愛埃戎,對吧,莉兒?讓帝國吃點苦頭我們的心裡可沒什麼過意不去的。」
  「好。」霍恩輕聲說道。他不會小看吳老頭和莉兒提供給他的幫助,要是沒有一點天賦的異稟和過人的才智,他們決不可能活上這麼久。「我們浪費的時間夠多的了,快走吧。」霍恩催促道。
  「上哪兒?就這個樣子?盲目行事?唉,年輕人畢竟是年輕人哪!」
  「好吧,那你想到哪兒去?」
  「怎麼,當然是直奔一切事情的中心而去嘍。但是得先有合適的裝備和足夠的準備。把這些穿上。」
  霍恩感到有重重的布遞到了他的手裡。他摸出來了這些是短褲、一件緊身上衣和一頂制服帽子。他猶豫了片刻,然後脫下了他的工作服。
  「來點兒光。」莉兒不耐煩地說道。
  在亮光一閃之際,霍恩看見莉兒正緊貼在門鎖邊,一隻腳爪的末梢散成許多細小的觸鬚,插進了門鎖的小孔中。鎖栓帶著金屬的脆響「啪」地彈開了。難怪鎖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一回事兒!
  霍恩把衣服套到了身上。從感覺上他知道這是一套制服,倒是出奇地合身。他一邊聽著吳老頭的歎氣聲和窸裡窣落的聲響,一邊在想著這套衣服是從哪兒來的。這只能是從吳老頭那口破手提箱裡拿出來的。他那只箱子真是只神奇的、取之不盡的百寶箱,它的裡面肯定要比外面看上去的大得多。
  吳老頭長出了一口氣,「啪噠」一聲把箱子合上。「給!」他一邊說著一邊把一件重重的東西交到霍恩手裡。霍恩一接過來就知道是什麼了,那是一把單粒子手槍,還帶著皮帶呢。「你至少有兩個理由需要它。」
  「偽裝和防身。」霍恩應道。他把皮帶搭到左肩上,跟在吳老頭的後面從敞開著的門口走了出去。他們沿著黑暗的走廊走了有幾分鐘。吳老頭停下來過一次,帶著深深的惋惜把手提箱藏到了一個暗櫥裡,第二次停下來他把手電打開照在一面光滑的岩石牆上。他把手伸到了光照著的地方。霍恩注意到他的手看上去有點不對勁,但他沒有時間去細想。
  巖牆朝外打開了。門後邊是由黯淡燈光照著的一輛管道車的內部。光線襯出了吳老頭的身影。他身上穿著華麗的價格昂貴的橙色人造絲和皮衣,圓圓的肚子上帶襯墊的胸部高高凸起著。莉兒不知上哪兒去了。霍恩朝下看了看自己的制服,它同樣是橙色的。
  橙色,霍恩想道,橙色代表的是動力主管。
  吳老頭向後轉過臉來對著霍恩。霍恩朝後一縮,不由得大驚失色。這不是吳老頭的臉,而是一張金色的埃戎貴族的臉,肥胖的臉上長滿垂肉,黃褐色的眼睛越過一楞一楞疊著的肥肉朝外瞪著他,頭髮黏糊糊的,泛著紅色。
  手槍就握在霍恩的手裡。他認得那張臉。就在不久前,他還離得很近地見過這張臉。這是主管動力的董事梅特爾的臉。
  「啊,」吳老頭小聲說道,「這麼說化裝很有效嘍?」
  霍恩又吃了一驚。他的手放鬆了。手槍重又蕩回到胸前。「可——」他張口欲言。
  「這是莉兒許多本事中的另一項。」吳老頭不等他發問就回答他了。
  「這衣服,這偽裝,很明顯你早就計劃好這一切了。」霍恩說道。
  「計劃好的?」吳老頭狡黠地重複道。「我總是作好準備迎接一切的,比方說,機會。」
  「看來我又被利用了,」霍恩沮喪地說道,「你想要幹什麼?」
  「我們都是被利用的。如果說我是在利用你,那麼反過來你也在利用我。問題是:我們是不是正朝著想要去的地方前進?」
  「我們要去哪兒呢?」
  「去參加埃戎董事們的一個會議,」吳老頭靜靜地回答道,「他們必須要選出一個新的總經理。這是自公司成立以來最關鍵的一次會議。我們要到場。我們要參與決定,我作為動力主管,你就是我的私人護衛。」
  「好的。」霍恩答應道。這正是他們該去的地方;他能從直覺上感到這一點。「但是真的梅特爾也會到場啊。」
  「梅特爾已經死了。」
  「死了?」霍恩重複道。
  「他一直都是個不謹慎的傢伙。貪婪和死亡終於追上他了。杜凱因的刺客發現他只有一個人。他正急著去跟手下的總工程師們開會。權力正在他的面前閃著光,控制別人行動的權力才是真正的動力,而權力讓他瞎了眼。他捂著肚子死在南面的終端帽子裡了,這個可憐的帝國的替死鬼。」
  「杜凱因知道了嗎?」
  「就算是杜凱因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接收這樣的消息。不,刺客得竭盡全力躲避追捕,費上好大一番周折才能見到安全主管。他得走上好長一段路,不過要是我們再耽擱下去的話,他就趕在我們前頭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兒有輛車的?」霍恩問道。
  「埃戎的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吳老頭平靜地說道,「要對一個經歷了一段又一段文明的人保守秘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董事們的私人管道建造的時候我就在這兒了。再比如說吧,我還知道這車子雖然是讓一個人坐的,但能擠得下兩個人。我讓你坐椅子。」
  霍恩猶疑了一下踏進車裡。他坐下以後用皮帶束住了腿。吳老頭痛苦地把他那龐大的帶襯墊的身軀從霍恩的膝蓋前費力地擠了過去。他一邊擠,一邊喘,一邊抱怨,但最終還是把身子嵌進了霍恩雙腳前的那塊空間裡,背靠在控制板下的壁上,雙腳定定地插在椅子下面。
  「關上門,」吳老頭歎息道,「對於我這種個頭和體型的一個老頭兒來說,這樣可真是不舒服到極點了。我已經覺得我的熱情在消退了。」
  霍恩低下了目光。在眼前面對的這片光影中,有一份熟悉的感覺讓他心煩,讓他困惑。霍恩搖了搖頭,慢慢地關上了門。「卡噠,」聲過後,黑暗隨之而來,內門滑上的時候觸動了他的手肘。五顏六色的圓鈕再一次浮現在了霍恩的面前。
  「按哪個?」他間道。
  「黑的。」
  霍恩覺得脊樑骨一陣發涼,他皺起了眉頭。「杜凱因?」
  「會議就在那兒開。」吳老頭說。彩色的圓鈕在他那泛紅的頭髮上灑下一片怪異的斑駁,而他的臉卻是暗的。「到事物的中心去。快。」
  霍恩伸出手去,按下了黑色的按鈕,他又嘗到了那種令他不安的自由下落的感覺,除了向外沒有別的方向。這種不安的感覺或許一半是出於襲過他心頭的懷疑。
  不管怎麼說,有一點是很明顯的,那就是吳老頭知道得太多了,而他知道得太少了。他所知道的關於吳老頭的事全是老頭兒自己告訴他的,那極有可能都是謊言和借口。吳老頭可以是任何人,他自己都有可能是為杜凱因工作的。他有可能正在把霍恩領進一個圈套。在他的背後一定有某個組織,要不然的話他不可能獲得他提到過的所有信息,即便有莉兒的幫助也不可能。
  「你知道很多東西啊,」霍恩在黑暗中說道,「連杜凱因都不知道的東西:我和我的所在,梅特爾和他的命運。還有除了董事們之外沒人知道的東西:秘密的管道,會議和開會的地點。真奇怪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
  「我是——」
  「我知道,」霍恩不耐煩地打斷道,「你是一個老人,而且你知道了很多東西。」
  他忽然一驚,一陣光影掠過了吳老頭的臉,就像給他加了一頂兜帽一樣。電光石火間,一個與此極為相像的形象跳了出來。
  「是你!」霍恩用沙啞的聲音說道,「你就是那個袍子上繡著標誌的神父。」
  「是先知。」吳老頭平靜地糾正道。
  歷史
  啄的秩序……
  在人當中,就像在雞群中一樣,這是一件必不可少的東西。
  母雞甲可以啄母雞乙;母雞乙可以啄母雞丙;母雞丙可以啄母雞丁。啄的秩序如果不建立好,雞場裡便永無寧日。
  小雞們從降生之日便懂得的道理,人們必須要靠自己去學會:權力是不可須臾或缺的東西。
  嘎斯·科爾納對這條道理學得很好,因此他能夠從一個沒落的貴族,沿著權力政治的危險階梯一路奮鬥取得高位:權力是不可須臾或缺的,而為了得到權力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陰謀、腐敗、揭露腐敗、幕後交易、背叛……
  公司的管理體制被建立成了一種相互制約與平衡的體制。五個主管是通過競爭考試挑選出來的,他們全都是金族人中合格的工程師。他們的責任是:制定政策,選舉總經理,保守住管道的秘密。
  總經理按理說只是一個執行者,可實際上他從來沒有以執行者的身份工作過。科爾納一直以鐵腕統治著公司。
  他的死亡打碎了雞場的安寧。必須要找到新的啄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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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僵局

  「你難道認為能活得像我這樣長久的人僅僅是靠的自己的感官嗎?」吳老頭問道。
  「那麼說熵教的出現只是為了保護你嘍。」霍恩不無揶揄地說道。
  「為了保護我,」吳老頭同意道,「也為了給受苦受難的人們帶來安慰。此外可能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不過這會兒不能說,因為我們到地方了。」
  車子停了下來,門搖開了。外面是一個空曠的大房間,四周是發亮的黑色大理石牆。吳老頭作手勢讓他先出去,霍恩解開皮帶,小心翼翼地踏出車門,手裡摸著手槍。房間是空的。
  吳老頭帶著他來到一堵黑色的牆邊,他們剛一靠近,有一塊牆面就向一邊滑開了。後面是一個小的正方形的房間,牆是用黑色的鏡子做成的。房間由靠近天花板的隱性光源照明。一張張黑暗的、令人感到不安的臉從牆裡望著他們。他們剛一轉過身,門就滑動著關上了。腳下的地板給人異常堅實的感覺。
  「我的耳目比你想像的多,」吳老頭說,「不過現在還是少說為妙。杜凱因同樣耳目眾多,這輛車說不定裝了竊聽器。」
  「的確如此。」厚重有力的聲音從邊上的一堵牆裡傳了出來。杜凱因從牆裡用黑色的目光注視著他們。「歡迎到來,梅特爾。」他的聲音很平淡,沒有絲毫的驚奇。「我們一直在等你。」
  車子停了下來,門打開了。吳老頭在霍恩前邊走進一個狹長的大廳。和下面的其他房間一樣,這裡四面的牆也都是黑色大理石。即便是他們腳下厚厚的地毯也是黑色的。
  「你就是喜歡搞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吳老頭說道。他的聲音已經變了,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嗓子眼裡還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承蒙誇獎。」杜凱因說道。他的聲音從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下來。這種感覺真是駭人,就好像整個建築都是有生命的,是杜凱因的一部分。「畢竟這就是我的職業嘛。」
  他們來到一扇門邊,兩個面無表情的黑衣衛兵站立兩旁。門在他們面前打開了,門後是另一個短一些的小廳,又是兩個衛兵,又是一道滑動門。然後是一個大的六邊形房間,與其他房間一樣,這間也是黑色的,但比其他房間都要亮。霍恩看著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了,居然看不出門縫在哪裡。他竭力想記住門的位置。
  會議桌是一張與房間相配的、珵亮的黑色六邊形桌子。三個邊上已經坐了人。杜凱因坐在門的左側;費尼倫正對著門;隆霍姆則背對著門。隆霍姆和費尼倫身後各站著一個衛兵,穿著代表各自董事的藍色和綠色衣服。
  杜凱因身後沒有人護衛,蜷伏在他椅邊的是一頭巨大的黑色獵犬。它同霍恩看見死在勝利紀念碑前平台上的那條狗就像是孿生的一樣。杜凱因的手親切地搭在這頭怪物的頭上。
  「你遲到了,」杜凱因態度隨便地說道,「不過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
  「我被——耽擱了,」吳老頭喘著氣說道,「通信主管,可愛的文妲在哪兒?」
  「她也有事——耽擱了。我想她過一會兒——」
  「我討厭這兒這種充滿恫嚇的氣氛,」隆霍姆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意氣快速地插話道,「我提議我們跟過去一樣,把會議放到總經理家的董事會議室裡舉行。」
  杜凱因用柔和的眼光望著隆霍姆。「那樣為什麼行不通道理是很明顯的。第一,總經理死了;在正式的哀悼期間我們行事要充滿尊重。第二點,也是更重要的一點,現在正是多事之秋,科爾納剛被人暗殺了,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我們了。下層怨聲四起,已經用上了『起義』這樣的字眼兒。這兒是我惟一可以保證絕對安全的地方。」
  「我可以保證我住處的安全。」隆霍姆厲聲說道,他那張英俊的臉漲得通紅。
  杜凱因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你可以嗎?」他笑出聲來了,「你真的可以嗎?有董事提出了一個動議,全體都同意嗎?」只有隆霍姆應了一聲。杜凱因聳了聳肩。「看來你是少數啊。」
  吳老頭心滿意足地把身子埋進正對著杜凱因的椅子裡。霍恩站在假冒的梅特爾身後,眼睛看著杜凱因。
  費尼倫用他那尖細的、充滿貴族腔調的聲音問了一個誰都想問的問題。「安全主管有什麼關於這個刺客的情況要報告的?找到刺客了沒有?」
  杜凱因那張撤過金粉的臉沉了下來。「暫時還沒有,不過再等幾個小時就行了。我們已經知道他到埃戎了,我們正在步步緊逼。」
  「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吳老頭問道。
  杜凱因向他射去迅捷而又陰冷的一瞥。「我會抓到他的。等我把他解決了之後,我要把他的屍體拿來喂驚怖。」他摩挲著黑狗的大腦袋。「這樣對死去的恐懼才算公平。」
  「你對那條來自地獄的大狗的哀悼比對科爾納的還要多啊。」隆霍姆挖苦道。
  杜凱因的眼睛瞇得只剩了一條縫。「恐懼是我的僕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們的手還沒有放到刺客的身上,暫時還沒有。但我們已經找到了比他更有罪的人——那個出錢買兇的人。」
  「誰?」隆霍姆脫口而出。
  杜凱因把他的目光從隆霍姆滑向吳老頭,又從吳老頭滑向了費尼倫。「等到了時候我自會說的,我的董事們。」他的嘴唇扭曲著,擠出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讓我們先來考慮一件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選舉一位新總經理。」
  「科爾納的屍骨還未寒呢!」隆霍姆出言反對。
  「事情容不得我們再感情用事了,」杜凱因柔聲說道,「把埃戎的領導層迅速穩定下來是至關重要的。上行下效嘛。我們必須給帝國一個強有力的新政府,緊密地團結在一個人的周圍,不可動搖。要是帝國看見我們出現了動搖,在搞窩裡鬥,那麼暴亂的苗子就會變成現實。我們現在該決定了,一旦做出選擇之後就要精誠團結。」
  「有道理。」吳老頭說道。
  費尼倫點了點頭。隆霍姆則陰沉著臉。
  「我現在徵求提名。」杜凱因邊說邊用眼光掃著他們。
  「文妲。科爾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開口的竟是費尼倫。
  「文妲!」杜凱因驚呼道,「我要的是力量,而你卻給我一個女人。傳統、政策、戰略,無論從哪方面都說不過去。」
  「除了常識,」費尼倫慢慢地說著,他那張瘦削的、輪廓分明的臉上透著堅定的表情,「一個女人,沒錯。可是一個女人可以給人生命和教育。你要的是力量,那麼我跟你說,單靠那種力量是不夠的。只有文妲能得到人民的信任。只有文妲所受到的擁戴能延緩叛亂的爆發——」
  「驕縱他們嗎?」杜凱因用懷疑的語調叫道,「用一個會受到這些被征服的奴隸喜歡的總經理來放縱他們嗎?用我們金族人的鮮血來滿足他們的飢餓嗎,不,以克倫的名義發誓,決不!奴隸們該吃的就是鞭子,對反叛的惟一回答就是死亡!」
  霍恩吃驚地聽到吳老頭那呼嚕呼嚕的聲音又響起了,「聽著!聽著!我提名我們年富力強、心狠手辣的安全主管來擔任他夢寐以求的職位。」
  杜凱因的眼裡放出滿意的冷光,但他只微微地點頭表示致意。
  「文妲!」隆霍姆粗聲說道。
  「文妲。」費尼倫附和道。
  杜凱因默默地用目光打量著他們。
  「但是可愛的文妲在哪兒呢?」吳老頭又問了一遍。
  「在這兒。」杜凱因說道。
  在他的左邊,正對著霍恩和吳老頭進來的那道門的地方,有一道門打開了。文妲就站在門後,衣著打扮和霍恩最後一次見到她時一樣。她那金紅色的頭髮有點凌亂,肩上披著的深藍色斗篷有幾處撕破了,露出下面金色的肌膚。她的雙手都放在身前,被一條細蛇般的發光電線牢牢地縛著。
  「她就在這裡,」杜凱因冷笑著說道,「可愛的文妲,拭父的罪人。」
  整個屋子的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霍恩無法區分出各自的反應是出於怎樣的心態。吳老頭是第一個回過神來開口說話的。「哦,不可能!」他說。
  「真是異想天開!」隆霍姆從椅子裡半站起身子高聲喊道。
  「真想得出來啊!」費尼倫平靜地說道。
  一隻手推了文妲一把,她跌跌撞撞地進了房間。門在她的身後關上了,她停住腳步,直起身子,傲然站立在眾人面前。她那抑鬱的黃褐色眼睛在杜凱因身上停了一會兒,然後又轉向了其餘三位董事。
  「問他要證據!」她開口說道,聲音清晰,毫無畏懼。
  隆霍姆坐回到椅子裡。「放開她!」他用冷靜而又不可抗拒的語氣說道。
  「對,」吳老頭跟著說,「放開她,然後我們要聽據。」
  「當然可以,」杜凱因溫和地說道,「只要她走過來佔——」
  文妲稍微猶豫了一下便朝他快走了兩步。她把雙手舉了起來,正好放在了杜凱因獵犬的黑色頭頂上方。大狗好奇地抽了一下鼻子,然後便把眼睛轉向了別處。杜凱因朝文妲伸出手去,碰一下她手上那條金屬蛇一般的手銬,手銬便自她的腕上滑進了他的手裡。文妲轉過身去走開了,杜凱因則把帶靈性的金屬蛇,纏繞在他的手裡。
  「證據,」他略一沉吟,「這倒很難說。沒抓到刺客,我們就無法證實他是和文妲或者代表文妲的人接的頭,接受指令和酬金,然後將指令付諸實施的。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一個完全符合情理的推理,想想這些問題吧:是誰在籌劃勝利慶典?誰反對用我的人來做侍衛?又是誰,要不是我的手下動作快的話,差一點就把刺客帶上了她的巡邏艦,從那裡安然逃逸了?」
  霍恩聞聽此言瞇起了眼睛。整個事情的脈絡在他的腦海中變得清晰了。那顆子彈不是衝著他來的。杜凱因在科爾納死後馬上就動手了。是他派了一個間諜去刺殺文妲的。
  整件事情可能計劃得比那更早。有可能是杜凱因雇他來行刺科爾納的。
  在行刺文妲失手之後,杜凱因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逮捕了文妲,又刺殺了梅特爾。正在這時吳老頭開口說話了。
  「是真的嗎?」他問文妲。
  「有些是真的,但經過了巧妙的歪曲,就像他手裡那條鏈子一樣。杜凱因的手下在這裡是一個很奇怪的矛盾。他靠得很近,近到能認出一個他從沒見到過的刺客;然而他的眼神又那麼不濟,居然看不出刺客用槍頂著我的後背。他的槍法又那麼差,那發子彈離我比離刺客更近。杜凱因的故事是荒誕不經的。我是在終端帽被捕的,那時他還不知道刺客又折回紀念碑並從那裡逃了出來——他當時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僱人殺我的親生父親又動機何在呢?」
  杜凱因像是被這話逗樂了。「你想問現實中的動機還是心理上的動機呢?難道還要我點明嗎?你的父親大限已近了,按照和平的方式進行權力交接的話你是沒有希望繼承他的職位的。只是到了現在我們才聽到有人因為你受到人們歡迎而提出讓你候選你父親的位子。」
  文妲氣得兩腮都鼓了起來,「我一點也無意於總經理一職,我不會接受提名的。」
  杜凱因一撇嘴。「現在說這話有點晚了,親愛的。要我來探究一下你的心理動機嗎?需不需要我背一段檔案庫中的資料、要不要我向大家證實你恨你的父親,因為他和你母親締結了一段缺乏愛情的婚姻,利用她的金錢和卡利翁家的姓氏作為實現他野心的階梯,然後又將她拋在一邊,好給他那一大串情人們騰出地方來?要不要我——」
  「住口!」文妲叫道。隨後,她的語調又平靜了下來。「我很高興我根本沒有考慮你的求婚建議。」她轉過臉來對著其他董事。「那就是他放棄這個荒誕的指控的代價。他是真的相信我有罪嗎,還是他情願庇護一個謀殺犯以進一步實現他的野心?他總不可能同時有這兩種想法吧?」
  「對此我根本不想否認,」杜凱因心平氣和地說道,「我有第三種解釋。罪行與正義較之於埃戎的未來而言,只是毫不相干的抽像概念。」
  「一個絕妙的建議,」吳老頭思索著說道,「將力量與民心結合到一起的婚姻。這樣一來或許會讓所有的——」
  「決不行!」隆霍姆叫了起來。
  文妲用感激的目光看著他。「決不行。」她平靜地應道。
  「為了拯救帝國也不行嗎?」吳老頭問道。
  「我不信帝國需要靠如此的手段來拯救,」她冷冷地說道,「如果它真的有那麼腐朽的話,它就應該滅亡。我情願嫁一個蠻人。」
  霍恩的眼皮眨了一下。
  「杜凱因指控我僱傭了刺客,」她又接著說下去,「但他用推理構築起的大廈卻只是紙牌搭的房子,一點都不牢靠。這些事件同樣可以用在對他不利的方面。誰能從我父親之死中撈到最大的好處?是誰千方百計想把勝利慶典的保安措施置於其控制之下?誰的位置最適合僱傭或是指派一名膽大妄為到試圖行刺的人?又是誰想暗殺我,而且在刺殺失敗後,想把他自己的罪名栽到我的頭上?是誰——」
  「夠啦!」杜凱因吼道。作為一種響應,那條叫做驚怖的地獄獵犬也從喉嚨深處「嗷——」地發出一聲充滿威脅的低吠。「我還有其他的證據——」
  「我認為,」吳老頭靜靜地開口道,「這些指控非但是毫無意義的,而且是極其危險的。如果我們窩裡斗的話,我們怎麼能指望壓制住來自下層的反叛呢?有沒有罪對我們這些人來說是沒什麼意義的。如果文妲受到公開指控的話,遭殃的將是埃戎。她必須得到釋放。對應地,她必須忘掉你對她做過的一切,這是生死存亡的問題——牽涉到我們自己和帝國的存亡。我們現在不可以再分散力量了。」
  杜凱因黑暗的眼睛環視著桌邊的面孔。「那麼,來表決吧。表決產生下一任的埃戎總經理。」
  「文妲!」隆霍姆表態道。
  「文妲。」費尼倫緊接著重複道。
  「杜凱因。」吳老頭說道。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轉而注視著文妲。她猶豫了一下,用迷惑不解的目光望著吳老頭。霍恩看不見假梅特爾的臉。文妲的嘴唇抿緊了。
  「杜凱因。」她終於輕聲說道。
  杜凱因鬆了一口氣。「我本應回報這份好意的,但你們都明白我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我當然投我自己一票。表決結果是三比二,必需的多數——」
  他的話突然中斷了,頭轉向了右邊,門打開了。一個黑瘦的小個子穿著髒兮兮的橙色工作服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悄悄來到杜凱因的身邊,彎下身子對他附耳而言。還沒等他說出第二個詞,他那一刻不停掃視著房間的眼睛落到了吳老頭身上,頓時睜大了。
  那人後退了一步,手朝緊身上衣的口袋中掏去,摸出一把手槍,可還沒等他抬起槍口,他就已經死了。
  擊斃他的那顆子彈飛進了倒下的身軀後面的軟牆裡,發出了「砰——」的沉悶的一聲。在那之前,霍恩的手槍對著的是杜凱因黑色的胸膛。
  杜凱因的身邊,巨獒已站起身來蓄勢待撲了。它那大大的腦袋朝前探著,晃動著,巨顎張開著,朝下淌著口水。
  眼光不離開杜凱因,霍恩就能感覺到隆霍姆和費尼倫身後的衛兵也都已經是持槍在手了。杜凱因對著三支槍口,臉上毫無懼色。
  「暗殺?」吳老頭用疑惑的口氣說,「就在這裡?」
  杜凱因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他說了你的名字。」
  「顯然是這樣。」吳老頭答應道。
  形勢已經緊張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了。霍恩明白,它就像一條拉得緊緊的繩子,隨時隨地都會繃斷,然後便有人要送命了。任何事物都有可能觸發它。在杜凱因的手下,那條大狗正蓄勢待發
  「看看牆。」杜凱因平靜地說道。
  霍恩沒有把目光從杜凱因身上移開,因為他沒有必要這樣做。杜凱因的身後,三條狹長的裂口從牆上露了出來,從每一個裂口中探出一個單粒子手槍的槍口。其中一個正對著他。其他的牆上應該也有裂口,他身後的牆可能是個例外。因為如果那樣的話,槍口對著的會是杜凱因。
  「不要有什麼突然的動作,」杜凱因說道。「不然會引起他們誤解的。」
  「你要是夠聰明的話,就該知道這話對你也同樣適用,」吳老頭說,「你可以殺了我們,這是不假。但請記住你會第一個死的。把你的手從桌子和椅子扶手上拿開。就算是最快的子彈也沒法讓扣扳機的手指停下。」
  一片寂靜。在那一刻中,霍恩覺得沒法更緊張的局勢已經緊張得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限度。
  「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費尼倫冷冷地說道,「但你大低估我們了。從我進來的那一刻起,你的住處便已經被包圍了。」
  杜凱因臉上露出了笑容。「你那些衛兵早就被解決了。」他輕巧地說道。不過他的眼睛還是緊盯著自己的手。
  只有隆霍姆一言不發,他的沉默頗令人費解。
  吳老頭從他的嘴角裡很快地吐出幾個字來,「別緊張,呆在那兒,別輕舉妄動。那樣做沒什麼好處。」
  隆霍姆朝後頹下了身子。
  「看來我們陷入僵局了,」吳老頭淡淡地說道,「你要是想殺我們,就得把自己的命也搭上。我們都陷入困境了。我建議我們馬上找出解決的辦法來。在目前這種局勢下,人會產生一種緊張感覺的。誰都知道手指有時會不聽使喚亂動的。埃戎的政府要是就這樣自己毀了自己的話,可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沒有人搭腔。不可能有打破僵局的方法。雙方誰都不相信對方,誰先放下槍誰就死。
  豆大的汗珠從杜凱因寬闊的腦門上沁了出來。霍恩眼看著它們從他臉上撲的金粉裡流淌下來。霍恩握槍的手開始有一點點顫抖了。
  歷史
  衰敗……
  它的氣息是獨特的。當這種氣味很強烈的時候,任何一個歷史學家都能辨別出來,並循著這種氣味找到最早發生腐爛的地方。但必須是睿智之人才能在徵兆顯現之初便予以發現。
  埃戎已經有了衰敗的徵兆。敏銳的鼻子開始有所察覺了。
  管道是一個輝煌的成就,但它也是權力。有一句老話早在森波特之前就有了力導致腐敗,而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1000主來,公司成了全人類取得更大進步的一道宏偉而叉頑固的障礙。但是生命的洪流在這道障礙後面高漲起來,將它沖刷得越來越薄弱了。
  埃戎那些太空的王者不再親自作戰了。他們出錢找僱傭兵來替他們作戰。技師、宇航員、工程師——他們都是些蠻人。金族人所依恃的只是那些影子般虛幻的東西:繼承來的財產和封號,還有一個秘密。這秘密就是管道。
  問題是:一個新的挑戰能不能將這個民族失去的活力重新激起呢?
  1000年。在這樣長的一段時間裡,公司汲取了一顆星球所能提供的無盡能量,得以築起堤壩,將生命的河流圍在其中。但河流蓄積著力量,將要決堤而出,吞沒那些竭力躲避著它的人,然後浩浩蕩蕩繼續向前進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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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4: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鐵原

  「我們誰都不想死。」吳老頭的聲音在寂靜中響得令人吃驚,「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事態保持靜止,然後等它朝任何一方都不會受損的方向做出改變。讓我們選擇出口,所有的人,除了杜凱因,因為我們有理由相信躲在牆後的槍手不會對他不利。在一個信號之後,讓我們走向各自選定的出口,大家同時瞄準著我們尊敬的安全主管,然後同時離開。」
  「可是只有兩個出口啊,」隆霍姆反對道,「無論誰走在別人後面都是很吃虧的。」
  「是這樣的嗎?」吳老頭問杜凱因,「只有兩個出口嗎?」
  杜凱因點頭作答,好像他會信不過自己說出來的話一樣,
  吳老頭轉向隆霍姆。「那你先選吧。你選好以後費尼倫選。」
  霍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怎麼樣?」吳老頭轉過來問杜凱因,「都同意嗎?」
  杜凱因的目光從一張臉掃到另一張臉上,這次不再若有所思了,卻好像是在尋求一個他找不到的答案。
  「不然的話,」吳老頭溫和地提醒道,「就是死。」
  「好吧。」杜凱因用嘶啞的嗓音說道。
  吳老頭又轉向了隆霍姆。「你選吧。」
  「那個。」隆霍姆很快地說道。他指著的是吳老頭和霍恩進來的那扇門。霍恩的牙齒咬緊了一下又放鬆了。
  「右面的。」費尼倫聳了聳肩說道。
  文妲剛才就是從那扇門裡進來的。霍恩並不羨慕這兩個先挑選的貴族;出去並不見得比呆在房間裡好到哪裡去。客觀地來說,兩個人誰都沒有多少機會。就算是隆霍姆也得殺開一條血路才能到得了電梯,而且等他到了那兒的時候還不知道電梯是不是開得了。
  說不定等槍戰開始的時候還是呆在這裡和杜凱因在一起更好些。
  「我們從第三個出口出去,」吳老頭不經意地說道,「我要把文妲帶走。」
  「不行!」這兩個字簡直像是從杜凱因的嘴裡迸出來的。他身邊的大狗身子朝前傾,一邊咆哮著。
  「小心點!」吳老頭警告道,「還記得你的選擇嗎?」
  「把她帶走吧!」杜凱因痛苦地說道。「趴下,孩子!」他輕輕說道。大狗稍稍放鬆了一點。
  「過來,文妲。」吳老人說著,一邊慢慢從椅子裡直起身子。「好了,我患難的朋友們,退到你們選好的出口去吧。門應該是開著的,走廊裡應該沒有人。」
  隆霍姆站起身來開始朝後退。他緊張地舔著自己的嘴唇。費尼倫則轉過身子輕快地朝著他選好的門走去。在他們朝門口退去的時候,他們的衛兵穩穩地端著槍。
  文妲站在吳老頭的身邊。吳老頭跟在他們的身後朝牆邊退去。霍恩將手中的槍穩穩地瞄著杜凱因的胸口正中。他朝後退了一點。
  吳老頭的腳在地上拖著,像是要朝牆邊轉身一樣。一會兒,霍恩聽到了一陣輕輕的響動,一股空氣讓他覺得後頸一涼。屋裡原來有第三個出口,吳老頭不知怎麼知道的而且還把它打開了。
  杜凱因氣得眼睛都發紅了。霍恩的手指在扳機上緊張萬分。
  「準備好,先生們,」吳老頭說,「慢點兒,開始。」
  霍恩一步一步地朝後退著,感覺到牆從他身體的兩邊合上。在他眼角的餘光中,他看到其他兩個門廊裡都空無一人。門合上的時候發著輕微的聲響;他面前的矩形迅速地變窄。與此同時,霍恩聽到了遠處傳來了子彈橫飛的呼嘯聲。
  霍恩從窄窄的開口處朝門外開了一槍。一團黑色的東西向他撲來,越過桌子,張開大嘴嚥下了原本射向杜凱因的子彈。霍恩倒著張開手臂朝門後的牆上撲去,把吳老頭和文妲擠在身後。在門完全關上之前有3顆子彈從窄窄的門縫裡鑽了進來。
  「這是什麼地方?」霍恩趕緊轉過身子來問道。
  吳老頭在霍恩前面燈光昏暗的走廊裡小跑著。文妲夾在他們兩個之間,她一面跑著一面回過頭來好奇地望著霍恩。
  「杜凱因這人詭計多端,」吳老頭喘著氣說道,「他想著的不是陷阱就是秘道。這是後者之一。」
  「我還沒時間謝你呢,梅特爾。」文妲開口道。
  「現在同樣不是時候。」吳老頭說。
  一段又長又窄的樓梯把他們向下引進了一片黑暗之中。吳老頭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在樓梯邊的牆壁上摸索著。又一扇暗門滑開了。門後,樓梯是通向上面的。吳老頭把他們推到頭裡,走上了樓梯,自己停下把身後的門關好。
  樓梯長得要命。他們快步走著,直到吳老頭要求停下來歇口氣。他背靠在牆上,一隻手按在墊著襯墊的胸口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慢慢的血色又回到了他那蒼白的臉上。
  「接著走。」他喘息著說道。
  霍恩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把抓過了吳老頭的右臂。他把它搭上自己的肩頭,又伸出左手摟住吳老頭的大粗腰,就這樣半拖半拽著他朝樓梯上走。
  「我沒事。」吳老頭抗議道,但霍恩根本不理睬他,就這樣一直走到了樓梯頂端一個小小的佈滿灰塵的房間裡。有六件太空服掛在一面牆上,衣服上面掛著透明的頭盔。
  「我們現在幹什麼?」文妲問道。
  「趕快離開這裡,」吳老頭答道。
  「上哪兒?」霍恩問,「杜凱因已經掌權了,只要他是總經理,哪兒都不會安全。」
  「你為什麼要我投他的票?」文妲問道。
  「要是你當選的話,你以為我們還能活多久?」吳老頭柔和地說道,「但霍恩是對的,我們必須向杜凱因還擊。而那樣做的惟一方法便是將管道切斷。」
  「我們不能這麼做。」文妲反對道,她被這個主意嚇壞了。
  「不能?」吳老頭揚起了一條眉毛。
  「不,不能那麼幹,當然不行,那會讓帝國變成殘廢的!」
  「暫時變成殘廢也比落入杜凱因那種人的手裡要好。」吳老頭嚴肅地說道。
  「那也許是對的,」文妲贊同道,「但想想那對人們的生命來說意味著什麼!全帝國的動力將中斷。在成千上萬個星球上,一切將停頓下來:工廠、汽車、飛機、電梯、人行傳送帶;家裡會沒有暖氣;食物也沒法煮了;恐慌和事故會奪去上百萬的生命;孩子們會挨餓;埃戎本身也會走向死亡;一連幾天沒有食品——」
  吳老頭聳了聳肩。「在帝國的各處,大人們都奄奄一息,孩子們都在挨餓。要是沒有了埃戎通過管道從卡諾布思傳送來的能量,他們連幾天都撐不下去的話,那他們就不配活下去。想想,要是杜凱因鞏固了權力的話,會有多少人死去啊!」
  「不行!」文妲搖著頭果斷地說道,「那不是拯救埃戎的辦法。我們一起到我的住處去。在那兒我們是安全的,然後我們調集力量進行還擊。」
  「就聽你的吧。」吳老頭掉過臉去,「不過我們得趕快穿上太空服。」老頭兒朝另一面牆轉過身去。牆上裝著一個小巧的視盤,盤上有十個標著數字的按鈕。吳老頭按了一個八位數的號碼,按完之後手指都弄髒了。吳老頭回過頭來發現霍恩在看著他。「快點!」他喊道。
  文妲正手忙腳亂地穿著太空服。霍恩在幫她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體,這使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暈眩感覺。他趕忙斂定心神。
  「在『卡農四號』上受降的時候,有誰知道你父親的慶祝計劃?」他慢慢地說道。
  她那黃褐色的眼睛不解地望著他的臉。「我知道。他隨便提到過,就在我們剛到那兒之後不久。」
  「其他的董事有知道的嗎?」
  「除非他在我們動身前就跟人說過,」文妲回答道,「我是惟一跟他一起到星團去的人。怎麼啦?」
  霍恩聳聳肩。「我也不知道。」他動手把頭盔放到她的頭上。
  她朝他笑笑。「謝謝。」她低聲說道。
  霍恩頓時覺得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暖流流遍他的全身。「沒關係。」他一邊回答著一邊把頭盔扣上。他指了指那些讀數,她點點頭把它們撳掉了。
  霍恩又轉向吳老頭。視盤上現出一個小小的空房間,四面是暗灰色的牆。房間裡寥寥幾件傢具要麼橫倒著,要麼摔爛了。吳老頭按了另一個按鈕。屏幕變回到一片空白。他轉過身來。
  「熵教總部,」他說著無奈地聳了聳肩。「遭到洗劫了。」
  「我們現在上哪兒去?」霍恩問道。
  「當然去帽子嘍,去把管道關掉。」吳老頭張大著眼睛說道。
  霍恩朝文妲瞟了一眼,想起她是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她的眼睛中帶著好奇,笨拙地離開牆邊,但走了幾步之後便已經掌握了能使沉重的太空服保持平衡的那種小而快的步子。吳老人劈手拿下牆上最短的一套人空服,結果還是太大,他穿進去時有點困難。
  「她怎麼辦?」霍恩問道。
  「你越來越感情用事了,」吳老頭輕聲說道,「又是幫著我上樓梯,又是替一個女人擔心。我們會帶著她的。」
  「去帽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霍恩說。
  「不錯,」吳老頭說,「可現在去哪兒都比去那兒容易不了多少了。」
  「你讓投票對杜凱因有利到底是為什麼?」
  「杜凱因真是個傻瓜。他有了實權,但他還非想要有名分。文妲或許能拯救帝國,奴隸們怕杜凱因甚於怕死;他的任期將會充滿血腥,但卻長不了。快!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霍恩套上了一件太空服,只用了幾秒鐘便把它扣緊了,等他從牆邊離開的時候,吳老頭已經打開了另一道門。門後是又一條通向一個金屬天花板的窄一些的樓梯。文妲正站在樓梯上,半彎著身子,吳老頭示意霍恩走在他前面。
  霍恩在梯子上轉過身來,看見吳老頭正把一隻額外的長手套小心翼翼地塞到側壁和上在關上的門之間,當他們頭頂的圓盤向邊上打開的時候,空氣從他們身邊一下子湧進外面的黑色之中,霍恩感受到了一股爆炸般的推力,然後又是一股漸漸縮小的拉力。冰冷的水汽將空氣變白了,水平的門簷上懸著一串串的冰掛。
  氣流開始變緩了,晶瑩的冰掛不見了。他們——文妲、霍恩和吳老頭——小心地爬了出來,來到了埃戎灰色的金屬表層之上。
  在灰色的地平線上,一條昏紅的。漸遠漸窄的小徑末端,微弱的Ko型人造太陽懸掛在一片黑色之上,像一點即將消失在冰海之中的黯弱火星。沒有月亮,不會眨眼的星星所發出的亮光幾乎和太陽一樣多。
  霍恩慢慢轉過身來,朝著那渾然一體、單調乏味的灰色望出去,發現它從自己身邊向四周呈弧形擴散開去。這種感覺就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圓球上一樣。霍恩產生了一種不安的感覺,他怕自己在這光滑的呈弧形的金屬平原上會很容易失足跌倒,滑出去,再也停不下來了。眼前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住目光的緩慢掃動。
  霍恩眨了眨眼,打了一個冷戰。他朝上望去,上面更糟。他感覺自己像是頭沖著星星被倒吊著一樣,只靠頭頂一片薄薄的金屬盤岌岌可危地粘連著。
  在另一個方向的地平線上,一條條金色的帶子泛出了光暈,又遁入了無垠的夜色之中。金屬的表層模糊不清地反射著它們的光芒。這使霍恩想起了他很熟悉的極光現象。不過極光是一種大氣現象,而這裡是沒有空氣的。霍恩隨即便明白了,那些金色的帶子是管道。
  儘管在這片沒有特徵的平原之上很難估算距離,霍恩還是判斷出離這兒不遠就是一個終端帽子的所在。
  有什麼東西在敲打霍恩太空服的臂部。他轉過身來,發現是吳老頭的手。霍恩把手伸向胸口的圓盤要去打開互相通話的開關,但吳老頭把他戴著長手套的手拂開了。霍恩湊上前去,這才注意到文妲也正把頭盔頂著吳老頭的頭盔。霍恩把頭盔和他們的碰在了一起之後,聽到了吳老頭尖細且變了形的聲音。
  「不要用耳機通話,」吳老頭說,「太危險了。下面沒有了空氣的房間和樓梯可以阻一阻追兵。他們還得去找太空服,但我們不能指望會有太多的時間。杜凱因可不傻。不到一小時他就會派出飛船,而我們是無處可躲的。我原本指望的避難所現在就算能到達的話也已經不存在了。」
  「去我住的地方。」文妲再一次建議道。雖然經過過濾後變得有些空洞,她的聲音還是低沉而又可愛。
  「就算杜凱因這會兒還沒有佔領它的話,他也會派兵包圍的。」吳老頭指出道。
  「我的衛兵都是很忠誠的。」文妲堅信不疑地說道。
  「也許是吧,」吳老頭讓步道,「即便如此,我們也得找一條安全的路徑到達那裡。雖說從上面走更直接,但我們還是不能這樣可憐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要找個地方回到埃戎內部去。進去之後,最好的途徑就是專用管道了,那兒基本上是安全的。杜凱因無法在幾個小時之內把它破壞掉的。但是要問從哪兒能到達專用管道——或者單說我們現在在哪兒吧——我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霍恩朝金色的帶子一指:「那兒是正北或正南。」
  「正北!」文妲接口道,「杜凱因的住處就在北端帽子附近。」
  吳老頭抬起頭來朝遠遠的管道望了一會兒。「從管道的外觀尺寸來看,我估計離這兒大約有60千米。這段路走起來可太遠了。文妲?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文妲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惟一知道的一個管道入口是一個叫做享樂世界的地方。」霍恩加了一句。
  「享樂世界,」吳老頭沉思道,「聽著好耳熟啊。我們來看:埃戎是用三種不同的方法來劃分的。經度是用字母來標示的,緯度和層次是用數字標示的。光知道經緯度的話只能確定出一個截成平面的倒金字塔。」
  「是在頂層。」霍恩打斷道。
  「那就對了,」吳老頭說著皺起了眉頭,「讓我想想!那兒的方位是——BRU- 6713-112。頂層,從這兒往南走。如果我對距離的估算沒有錯的話,我們現在要向南走7千米。 我們一邊朝那個方向走,一邊還要想個辦法確定我們的經度。大家靠緊點,要是誰掉隊了,我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們朝著與金帶相反的方向進發了,他們所走向的地平線不會變化,不會移動,只是一味向遠處呈現出平緩的弧形。根本看不出到了哪裡。在西南方向,紋絲不動地懸掛於地平線上的,是埃戎那黯淡的紅色太陽。
  他們沿著無盡的灰色長路迤邐而去,不一會兒吳老頭便走得跟霍恩一樣順溜了。不過霍恩心想,他可是一個活過近百輩子的人啊。時不時地,霍恩會幫上文妲一下。他發現,即便是隔著金屬的接觸依然令他心猿意馬。
  時間變得毫無意義了,太陽是靜止不動的。霍恩在想,不知他們沉重的腳步聲有否驚擾了腳下的埃戎貴族們。他們當然是不會的,因為防流星的緩衝層和絕緣層是聲音所無法穿透的。
  霍恩突然停下了腳步,吳老頭從腳下的震動中覺察到了,朝後望來。霍恩做手勢要求再開一個「碰頭會」。霍恩咧了咧嘴,想想覺得這真是怪啊,他們這個小小的小組在這一片灰色世界中擠在一起,而在他們的腳下,人們像一群住在小山上的螞蟻,生生死死,既享受著關愛,也承受著折磨。
  「飛船肯定有某種識別系統,諸如該在哪兒降落之類的,」霍恩說道,「靠目測的話太慢了,因此只可能是無線電,而這些太空服中是包含有星對艦通話頻率的。」
  吳老頭點點頭說:「大家都別出聲。」
  霍恩打開開關,調到星艦頻率。頭盔裡響起了電波的「嗚嗚」聲,一種讓人痛苦不堪的噪聲。霍恩趕緊把它關掉。長吁了一口氣。「是自動控制的,當然也只可能是這樣的。」
  「有誰往下看過嗎?」吳老頭問道。他們茫然地相視著;了無變化的地平線對目光會產生一種誘惑,誘惑它朝上去徒勞地尋找一些別樣的東西。「我和你們想得不一樣,」吳老頭說,「就在你停下來之前,我注意到左面有點東西。」
  有幾分鐘的時間他們都在向下看三個漆在地上的字母,在一條寬闊的由北向南延伸的金色條紋邊寫著:BRT。
  「修理工和工程隊要用到這樣的路標的,」吳老頭興高采烈地說道,「我們走了還不到圓周的一千七百分之一。在這個緯度,那就是大約22米。他們標字母的是哪條路?啊,我可憐的腦袋都亂成一團了!」
  「西面的。」文妲說。
  他門朝西走夫,幾分鐘以後,他們就站到了另一條金線的面前。這條邊上寫著: BRU,他們在兩條金線之間是在往南走。
  他門沿著金色條紋向南走,一直走到另一條條紋與它垂直相交。旁邊標著一個數字:67。
  「離開極點67千米,」吳老人舒了一口氣,「要是我的記性沒跟我開玩笑的話,再往南走130米就是享樂世界了。」
  等他們開始湊近看的時候,才發現在他門一直沿著走的金色條紋邊上有規律地漆著小小的數字。數下慢慢地從「1」增大到「12」,然後到了「13」。
  「這裡!」吳老頭喊了一聲,「老天保佑就是這裡吧!再過一會兒飛船就要大規模出動了。」
  他們四下散開尋找暗門。文妲掉轉身朝他們跑來,差點跌倒,然後領著他門來到了一個凹進灰色金屬中的小圓盤跟前。 圓盤上赫然寫著此地的方位:BRU-6713- 112。
  「你就在門這兒試試,」吳老頭對霍恩說,「我和文妲在外面四周踩踩地面看,應該有介法從外面將它打開的。」
  他們並不知道門閂的確切位置。就在他飼進行著這種奇怪的舞蹈時,一道門突然在霍恩「咚咚」跺著的腳下開始滑汗了,霍恩趕緊跳到文妲身邊安全的地方,星光照耀下洞口現出一道樓梯。霍恩邁步向下走去。
  這道樓梯看上去和杜凱因住處的那道是一樣的,手向外一伸就能夠碰到金屬,文妲緊貼在他的身後。她背後是吳老人,正在洞口下痛苦地彎著身子。
  文妲的頭盔貼住了霍恩的頭盔,宛如一忡親密的愛撫。「梅特爾說門邊上應該有一個開關按鈕,你用手摸摸看。」
  霍恩的雙手已經在門的兩邊摸開了。這時,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眼前的黑暗突然加深了,成了無法穿透的黑夜:頭頂的暗門關上了。前面的門為什麼打不開呢?
  問題當然出在空氣上。房間是用空氣鎖住的,只有讓空氣漏進這小小的樓梯井裡,前面的房門才能打開。門開了,可霍恩還是看不見。水汽變重了,在他門的頭盔上結成了霜。霍恩用長手套拂去了一些霜,邁步進了亮著燈的屋子。隨著霜的再度凝結,眼前的燈光變得撲朔迷離起來,然後霜開始融化了,化成一道道小水流從頭盔的塑料面罩上淌下。
  霍恩轉過身子倒著進到牆上的一個空架子裡,頂住架子將雙手伸向自己,就這樣褪下了長手套,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去動頭盔上的螺栓。螺栓是冰涼的,但沒有什麼危險。過了一會兒,他已經脫下了太空服,開始幫別人的忙了。
  他們沿著長長的樓梯一路往下走,終於來到了霍恩還記得的那個藍色大廳。這次,大廳裡一片寂靜。他們沒遇見一個人,整個地方好像被廢棄了一樣。
  「享樂世界,這是個什麼地方?」文妲問道。
  「在這兒,只要出個價,男人便可以放縱他們的慾望,有的方式怪僻,有的普普通通。」吳老頭答道。
  「噢。」她隨口接了一聲,金色的面龐微微一暗。
  「就是這裡。」霍恩指了指一道有一個淡藍色按鈕的門。
  吳老頭按了一下,門紋絲不動。吳老頭在門前跪下,將前額頂到了門上。霍恩好奇地往下看著,只見吳老頭的眉毛像小蛇般動了起來,它們設法鑽進了門邊的縫裡。這準是無所不能的莉兒。
  門朝裡打開了。吳老頭站起身來朝後望了望。他的眉毛已經回到了原位;他的臉還是梅特爾的臉。他們一起走進了藍色的世界。
  文妲環視了一下屋子,用斗篷緊緊裹住身子。「我不喜歡這裡。」
  霍恩用手掌按了按藍色的按鈕。幾秒鐘之後,牆朝外打開了。裡面亮著燈,管道車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如果說他們還沒有到達安全之地的話,至少他們已經到達了通往安全之地的路徑。
  文妲開始朝車裡走去,但吳老頭攔住了她。他把手擋在門框上。彩色按鈕在前控制板的映襯下顯得十分黯淡。吳老頭把身子探進車裡,按下了金色的按鈕。幾個聲音一下子傳了出來。
  「……把她穩在那兒,梅特爾也是,如果他跟她在一起的話。還有,要是你留不住他們的話,開槍……」
  「杜凱因!」霍恩輕聲說道。
  「我明白,先生。您就放心吧。」
  聲音還在繼續說話,但文妲顯然沒有在聽。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可那是——」她開口說話
  「可那是——」
  「怎麼啦?」吳老頭問道。
  「那是我的管家,他從我小時候就一直跟著我。我對他信任得連命都肯交給他。」
  「那可是不太聰明的舉動,」吳老頭輕輕地說道,「只要價錢合適,任何東西都是可以收買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還能上哪兒呢?」
  霍恩盯著文妲喉嚨了面的脈搏跳動,心裡在想他們的漫長逃亡是否已經到了盡頭。
  歷史
  金色的血統……
  他們將之稱為偉大的變種。據傳說,羅伊·克倫是始祖,而他的兒子就是金族的第一人。
  超人。適合征服並統治宇宙。金色的血統在每個方面都是高人一等的:智力、勇氣、精力。而只有純正金色血統的人才能夠製造並控制管道。
  難道那就是秘密嗎?如果是的話,這個秘密可保守得不好。埃戎任由這個謠傳散佈著,被征服的心更下沉了。
  向超人歡呼吧!
  這是最了不起的一個變種。只要想想為了要創造出一種像人眼般複雜的東西,必須採取數以百萬計的連續的步驟——在這之中還自動毀滅了數以百萬計的出了錯的變種,就會讓人感到真是難以置信。
  金族。如果你有膽子在他們身上割一下的話,你會發現他們流出的也是紅色的血。
  也有人說只有董事們才知道管道的秘密。你自己選擇吧,反正不可能兩種情況都是。
  或許還有另一個秘密——一個連董事們也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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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5: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總開關

  「他到底是怎麼啦,梅特爾?」文妲失魂落魄地說道,「他想把我們都殺了。」
  「權力是一種讓人瘋狂的幻象。」吳老頭一邊從車子裡縮回身子,一邊鬱鬱地答道。
  「我們得阻止他,」文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我們得先殺了他,不然他會弄垮整個帝國的。」
  「我們現在根本近不了他的身。」霍恩說。
  「如果我們不讓他得到增援的話,奴隸們會替我們料理他的。」吳老頭說道。
  文妲朝吳老頭看了看。「切斷管道?好吧,我們這就去北端帽子的總控制室。」
  一絲陰雲從霍恩的臉上掠過。他覺得吳老頭正在利用文妲,很巧妙地操縱著她,讓她自己提出要切斷管道。如果說杜凱因和文妲的管家之間那場直截了當的對話是吳老頭安排好的,霍恩也不會感到驚奇。
  他們都想置杜凱因於死地,但卻出於各自不同的原因。在文妲看來,這是保全帝國的惟一辦法。霍恩想要讓帝國垮掉,而杜凱因的死能使他達到這個目的。只要推倒了杜凱因,就再也沒有哪個新的統治者能夠收拾殘局了。帝國的神話就將被打破。
  霍恩在想,不知道吳老頭的目的是什麼。是尋開心解悶呢,還是有比這更深刻更充分的理由呢?
  「你們兩個——進那輛車,」吳老頭說道,「你們一走我就坐另一輛跟上你們。」
  「我們兩個?」文妲叫了起來。
  「你們兩個又年輕又苗條,」吳老頭歎了口氣道,「我可是又老又胖。」
  「可——」文妲用眼光打量著霍恩。
  「我們不能再拘泥禮節了,」吳老頭說,「你可以信任霍恩。和我們一樣,他要是落到了杜凱因的手裡也死定了。而且啊,算了。快進去吧。」
  霍恩看到吳老頭迅捷地向他投來一瞥,領會了他的意思。狡猾的老頭兒並不完全信任文妲。或者說是他信不過文妲的一時衝動。一旦她獨自一人,有可能會獨立地做出別樣的決定。奇怪的是,霍恩倒是很信任她,沒有任何理由,而且他是一向誰都不信任的。
  從沒有哪個女人像文妲這樣吸引過霍恩。她有一個男人的腦子和一顆女人的心。她特立獨行、高傲而又勇敢。她能很快認清局勢,接受現實,毫無怨言地去做她該做的事情。這不是帝國的一個被嬌縱壞的孩子,也不是一個受到擁有無上權力的父親庇佑的千金小姐;對於任何一個經歷過無止歇的長途跋涉的蠻人來說,這樣的女人是適合站在他的身邊與他並肩戰鬥的。她是那種會付出愛,也會為了得到愛而斗爭的女人。
  霍恩扮了個鬼臉,叫自己不要再去想她了。他對她性格的揣測可能已經超出了實際。不管怎麼說,這都是無望而又荒唐的。就算她能夠付出巨大的愛,那愛也不會是給他的。他不僅是一個蠻人,而且還殺了她的父親。
  文妲正好奇地打量著他。「好吧。」她答應了。
  霍恩爬進車子,坐進座位裡,用皮帶繫好雙腿。他示意讓文妲坐到他的腿上。她猶豫著,但這顯然是最好的安排了。她僵硬而又充滿戒備地坐了下來。霍恩把手伸向了車門把手。
  「北端帽子。」他對吳老頭說。
  「我馬上就跟來。」吳老頭向他保證道。
  車門關上後,霍恩伸出一隻胳膊攬住文妲的腰,另一隻手伸向了左上方的白色按鈕。車子驟然向下墜去。在黑暗之中,霍恩的胳膊箍緊了文妲的腰。這種接觸讓霍恩感到一陣發冷,他不由自上地打了一個寒戰。
  「你討厭跟我一起坐車嗎?」文妲突然問道。
  她肯定是看見霍恩剛才做的鬼臉了。「不足,我在想自己的事。」霍恩解釋道。
  「喔,你不用把我抓得這麼緊的。」文妲口氣生硬地說道。
  「請原諒,董事。」霍恩開始把手朝後一撤。
  文妲立刻就好像沒有份量一樣朝上飄了起來。霍恩趕緊把她拉了回來。這次,等霍恩抱緊她之後,她沒有再反對。
  黑暗之中只有應急的紅色按鈕透出一星亮光。文妲慢慢鬆弛下來。
  「我無法相信我的管家會背叛我,」她終於開口說話了,「他不只是我的僕人,他還是我的朋友。」
  「當世界變得腐朽之後,只有堅強的人才能抵禦腐蝕,」霍恩說。
  「像你這樣的?」文妲不屑地問道。
  「不,」霍恩道,「不是我這樣的。」
  「腐朽?」文妲重複了一遍,「你是指埃戎?」
  「一旦一個種族不再為自己的戰爭而作戰了,它就開始死去了,」霍恩說道,「你們的指揮官,你們的執行者,你們的工人,你們的戰士都在哪裡?你會發現他們當中沒有一個是金族人。在金族人裡你只會發現女裡女氣的花花公子,胸部襯著襯墊,長著漂亮的雙腿,永遠只關心尋樂子解悶的事。他們只會去我們剛離開的那種地方。在那裡你可以找到從背後捅刀子的和不忠不義的人。你在哪裡可以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做起事來會先想到埃戎,然後才考慮自己的人?」
  「我不知道,」文妲說道。接著她很快又說,「我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嘎斯·科爾納就是埃戎。他為埃戎做事就是在為自己做事。他是個堅強的人,而且也很聰明,知道比權力本身更重要的是怎樣明智地運用權力。」
  「不錯。」文妲附和道。
  「不過他還是不夠聰明,沒發現他竭力維護的東西已經僵死了。」
  「可僵死的東西打敗了星團!」文妲厲聲說道。
  「就算是僵死的東西也是很危險的,如果它像埃戎這麼強大的話。但有趣的問題是:埃戎為什麼要攻擊呢?」
  「星團一直是一個威脅,一個——」
  「帝國最前哨的地方和星團都還隔著10光年遠。威脅從何而來呢?埃戎自身離星團差不多有300光年。 埃戎的危險在哪裡呢?星團對埃戎的威脅只在於它是一種潛在的宣傳,表明在星系之中還有自由,在帝國之外還存在著生機勃勃的嶄新的文明,那裡的人們是自由的。惟一的危險來自於內部:造反。」
  「帝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鼎盛時期,怎麼會腐朽呢?你說的這些我一點都沒看出來。」
  「那是因為你沒有下到底層去看,那裡的人們像畜生一樣,從生到死都處於暗淡的光線之下,從來沒有見到過一顆星星。你從來沒有到被征服星球的耕地上去看看,奴隸們辛辛苦苦為埃戎種糧食,還受著監工的鞭打。你沒有看見星團中那些遭到劫掠的星球,數以億計的人被屠殺,城市被摧毀,僥倖活下來的人忍受著飢餓的 ——」
  「我見過。」文妲平靜地說道。
  「對奴隸們來說,生與死之間只是一線之隔。給他們希望,給他們哪怕是最微弱的一點星光,他們便會像一顆新星一樣爆發出一股能夠摧毀一切的力量。」
  「還把星際間的文明變成廢墟。那對帝國有好處嗎?」
  「但對奴隸們或許有好處。況且這並不是不可避免的。有一個人能夠控制他們。有一個人能夠使文明免遭徹底的破壞。」
  「誰?」
  「解放者。」
  「彼得·塞爾?可他已經死了。」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如果這是真的話,那是全人類的損失。」
  「我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文妲狠狠地說道。霍恩的手可以感覺到她的腰隨著急促的呼吸而顫動。「那樣我就能拯救帝國,讓它變得更美好。它不是不可救藥的。我試著跟嘎斯說過——但他一笑置之。」
  「也許杜凱因是對的。」霍恩說。
  「什麼!」她的口氣一下子硬了起來。
  「說你不愛你的父親。」
  文妲稍梢鬆弛了一下。「你說的這個啊,也許是吧。我尊敬他,可我們的關係並不親密。有好些個原因。有些杜凱因說到了,有些是他無論如何猜不到的。我應該生下來是個男的。我一直都希望是那樣。」
  「難道從來沒有人讓你為自己不是男人而感到高興嗎?」霍恩問道。
  「你是什麼意思?」
  「就像這樣。」霍恩伸出右手將文妲的身子拉下來朝著自己,黑暗中,他的嘴唇摸索著找到了她的嘴唇,它們是那樣的溫潤、新鮮而又甜美。霍恩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他的腦子裡一陣天暈地旋,而在這片漩渦中,宛如一個黑暗的侵入者一般,跳出了一個讓人心寒的念頭。如果在他受雇的時候只有文妲和她父親知道勝利慶典的話,那麼雇他的人就只能是文妲了——
  想到這裡,霍恩的胃裡一陣翻騰。他的嘴唇僵硬了,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後一收。
  過了一會兒,文妲問道:「你為什麼要那樣?」
  「哪樣?」霍恩粗聲粗氣地問。
  「縮回去?」
  「大概是我突然想起來你是個董事,而我是個衛兵,你生氣啦?」
  「我應該生氣,難道不是嗎?」文妲用疑惑的口氣說道,「總覺得你這人有點怪,我看你不像是個衛兵。我一直覺得我們以前見過,還在黑暗中談過話,就像現在這樣——不過不可能,我們從來沒見過——」
  「你洩露出未婚少女的心事了。」霍恩沒好氣地說道。
  文妲坐直了身子。「也許是吧。」她的口氣疏遠了。
  車子晃動著停了下來,門打開了。門外是霍恩不到24個小時前才離開過的那個圓形房間。
  「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霍恩說道,「不能在車裡耽擱太久。」
  文妲站在他的身邊,面對關著的圓柱門,臉上滿是疑惑,若有所思。幾秒鐘之後門打開了。吳老頭從一輛車子裡走了出來。他的臉依然是梅特爾的。「帶路吧,親愛的。」他對文妲說。
  文妲慢慢轉過身來朝一面牆走去。她用手一按,一個表盤向她打開了。霍恩習慣成自然地記著地點和方位。表盤後的小室是一架電梯。他們擠了進去。霍恩站在車子背後,雙眉緊蹙著。
  他為什麼會突然懷疑起文妲來呢?為什麼在他們親吻並且她已經把話挑明之時他會突然感到噁心呢?會不會是他自己的負疚感讓他縮了回來,他畢竟殺了她的父親,很有可能他這樣忖度她是為了替自己開脫。其實懷疑她是沒有多少道理的。
  霍恩意識到他的愧疚就像是他肩頭的重負,它壓在那裡已經很久了。只有把真相說出來才能去掉這重負,讓他得到解脫。但他只能向一個人坦白:那就是文妲。而一旦她知道以後,她準會掉頭走開或者……
  光線重又明亮起來,霍恩眨了眨眼。他們步出電梯,走進一個巨大的圓形房間,直徑要比下面那個房間大了好多。五顏六色的小光點在遠處的牆上閃爍舞動著,構成了複雜而又毫無意義的圖案。椅子和控制台是沿牆而設的,朝裡形成一排排越來越小的同心圓。到處是開關、照相機、攝像機、發報機……
  房間裡空無一人,椅子上全都空空如也。有一段9米寬的牆是暗的。
  文妲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技師們都到哪裡去了?這裡總是有一整組人值班的!」
  房間有兩扇寬闊的門,遙遙相對,雙雙緊閉著。房間的中央是一個用灰色擋板擋起來的大盒子一樣的結構。霍恩小心地繞著它走著。吳老頭緊緊跟著他。繞到後面時,他們發現了第一具屍體。他身著金色服裝,血跡並沒有完全掩蓋住他衣服上的技師徽記。
  其他的屍體散佈在椅子和控制台間。有的穿著橙色,有的穿著綠色,但絕大多數都穿著金色衣服。一潭發黑的血水從一扇門下滲了出來。吳老頭推開了門。門後的屍體堆積如山。綠色的、橙色的、金色的——還有黑色的。有技師也有負責安全的衛兵。他們全都死了。
  「第一次進攻被打退了,」吳老頭說,「活下來的技師們都追逃敵去了。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還會有新的進攻的。」
  他們轉過身來,見到灰色盒子上有一道敞開著的門,至少有30厘米厚,那比最厚的船板都要厚了。文妲站在門邊等著他們。霍恩停在門口朝裡張望。只見一面牆上裝著一個大開關,普普通通的,並沒有什麼恃異之處。開關是合上的。
  「就是這個,」文妲說,「總開關。我們非得把它打開嗎?」她看看霍恩,又看看吳老頭。「自從第一條管道安裝好之後就沒人碰過它。」
  「你怎麼能肯定呢?」霍恩問道。
  「只有董事才能打開這個小房間的門。」
  「除此之外我們怎麼能孤立埃戎呢?」吳老頭問,「除此之外我們怎麼能打敗杜凱因呢?」
  「有什麼好說的?」霍恩已經有點不耐煩了,「讓我來。」
  他兩步走到小房間裡,手臂隨便一揚就把開關打開了。「瞧,」他說,「好了。」這是一個撼人心魄的時刻。
  文妲充滿戲謔地笑了。她指指後面的牆。牆上五顏六色的亮點毫不受影響地閃爍跳動著。
  「沒起作用。」霍恩說。
  「當然沒起,」文妲不屑地說道,「要是隨便誰都行的話,埃戎早在幾個世紀前就被人弄垮了。啟動新的管道必須要有一名董事在場,要切斷也必須是一名董事。而有資格當董事的,必須具有純正的金色血統。你可能嘲笑過了不起的變種,但他們將管道的秘密保守了1000多年。」
  她歎了一口氣。「要是非這麼幹不可的話,那就讓我來吧。」
  她把開關先撥回原位,遲疑了片刻,將它合了上去。她一臉肅然,眼神略帶茫然。霍恩回身朝顯示牆望去。等他聽到她在身後倒抽一口冷氣的時候,霍恩知道她也看到了。牆上毫無變化。
  「應該變暗的是吧?」他悄悄問道。
  「是的,」文妲輕聲答道,「我弄不明白——這是——」她說不下去了。沒有言辭能表達出她那一刻所感受到的可怕的幻滅。
  「虛構,」吳老頭開腔了,「騙局。」
  霍恩伸出手臂摟住文妲的肩頭,帶她走出了小房間,她靠在霍恩的胸前,想也不想地接受著他的撫慰。「這麼說全都是假的,」她說,「別人對我說的,我一直都深信不疑的。」
  「一個聰明人在親自檢驗之前從不相信任何東西。」吳老頭靜靜地說道。
  「謊言之中肯定還有些真的東西,」霍恩說,「至少管道是真的。」
  「說不定那也只是一個幻象呢,」文妲任性地說著,「帝國也是一個幻象,我們也是一個幻象,還有——」
  她的身子劇烈地抖動著,霍恩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別說了,文妲,」他輕聲寬慰著,「別說了。」他沒有覺察到自己已經在用一種與她平等的親密語調對她說話了,她也沒有注意,或許注意到了而根本沒有介意。「肯定有一個秘密的,而且肯定有人掌握著這個秘密。是誰呢?想想看,文妲!想想看!」
  她的身體停止了抖動,抬起頭來,看著他關切的臉龐。「說得對,」她輕輕說道,「肯定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是誰呢?」霍恩重複了一遍。「自從這個開關裝好以後,又有新的管道啟用過,所以這個秘密不可能失落的。」
  「整個星系的人都想發現這個秘密,」吳老頭說,「他們得到了所有能從埃戎得到的技術信息,可他們從來沒有成功過。他們無法啟動管道,這個秘密一直讓他們大惑不解,」
  「在勝利慶典上,」霍恩眼睛望著遠處,邊說邊回憶著,「你們總共是六個人站在平台上:杜凱因、梅特爾、你、你父親、費尼倫和隆霍姆。你們都碰了開關。肯定是你們六個人中間的一個。」
  「除非那也是個騙局。」文妲說。
  「不會是別的人了,」霍恩說,「秘密不可能落入別人手裡過了一千年還不讓董事們發現的。」
  「我們當時都在那裡,」文妲贊同道,「但那並不說明什麼問題。我們有時候也單獨出席啟動儀式的。」她迷惑地搖了搖頭。「不會是我父親,要是他他會告訴我的。或者是某個別人。但像這種生死攸關的事是不能冒險的,應該還有個人知道,以防某人意外死亡。而為安全起見,應該讓我們全體都知道的。」
  「或許他只相信一個人。」霍恩說。
  「那也應該是我。」
  「可你不愛他呀。」
  「他愛我的。他讓我成為了一名董事。」
  「除了你他還可能會相信誰呢?」霍恩問道。
  文妲再次搖了搖頭。「不會是杜凱因,他知道他的野心的。也不會是隆霍姆,父親想讓我們結婚,可他覺得他還太年輕,太衝動。費尼倫?也許吧。或者是你。」她轉向了吳老頭。「除了父親之外,你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了。」
  吳老頭那張梅特爾的臉顯得有點沮喪。「不是我,而且如果是費尼倫或者隆霍姆的話,我恐怕這個秘密也已經失落了。我們離開杜凱因住處時的那場槍戰聽上去就像是給他們奏的安魂曲。」
  「等等!會不會是杜凱因呢?」霍恩問,「他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父親也曾經是野心勃勃的,說不走他會理解杜凱因呢。」
  「不可能,不可能,」她情緒激動地說道,「杜凱因還一直不停地問我這件事呢。他一直說,『把秘密告訴我我就讓你走。』我當時以為他發瘋了,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秘密呀。」
  「這麼說他也到這兒來過了,」霍恩沉思道,「他試過開關了,他知道開關不起作用。」
  「或許有一個連董事們都不知道的秘密。」吳老頭說。
  文妲在霍恩的臂膀裡動了動。「幫幫我,梅特爾,」她懇求道,「你當董事的時間比誰都長。你肯定——」
  「到了該把事情挑明的時候了,」吳老頭說,「事情並不總是像它們看上去那樣的。」他把背轉向他們,說話聲變得奇怪地低沉了。「我想要你記注我們是冒了極大的風險把你從杜凱因手裡救出來的。」
  霍恩預感到將要大禍臨頭了。「別!」他出口阻攔。
  「我不是梅特爾,」吳老頭還在說著,「我只是一個遇事愛刨根究底的老頭兒,精於改頭換面,有著和這個帝國一樣大的渴望。」
  他轉過身來。吳老頭面對著他們,滿是皺紋的臉帶著歉意擠作一團。文妲突然以出人意料的力量掙脫了霍恩的雙臂。她皺著眉頭,把不解的目光從吳老頭身上移到了停在他肩頭的鸚鵡身上,渾身髒兮兮的鸚鵡的頭卻揚得老高。
  「我不明白,」她呼吸急促地說道。她向後退了幾步。「如果你不是梅特爾,那你是誰?那隻鳥是從哪兒來的?你究竟是——」
  「是朋友。」莉兒用她的破鑼嗓子說道。
  「是朋友。」吳老頭同樣說道。
  「還有你!」她轉過來面對著霍恩,「如果他不是梅特爾,你也不是衛兵了。你到底是誰?你們為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
  她猛地轉過身,開始朝房間外面走去。
  「文妲!」霍恩喊道,「等等,讓我——」他想要告訴她了,對她說是他殺了她的父親,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但她重又轉過身來,他一下子便知道已經太晚了。
  她兩眼圓睜,眼神淒愴。「你!我當然聽出你的聲音來了!你就是那個刺客!」
  她掉頭朝電梯門拚命跑去。
  「文妲!」霍恩又叫了一聲,語調中滿是絕望。
  「有敵人!」莉兒尖叫道。
  霍恩急速轉身,可是已經連掏槍都來不及了。黑衣衛兵像洪水一般從敞開著的門口湧了進來,一下子將他淹沒了。幾秒鐘之後,霍恩被人拖著朝門口走去。他掙紮著扭頭朝四周看去。
  吳老頭就在他身邊,莉兒已經不見蹤影了。霍恩又絕望地朝後望去。
  一群衣衫襤褸、面色蒼白的平民從另一扇門衝了進來,從文妲身邊湧過,帶著滿腔怒火,不顧生死地朝黑衣衛兵們撲去。
  歷史
  樊地……
  監獄終端。囚犯的世界。迷失靈魂的煉獄,在這裡他們的解脫不是受苦而是死亡。
  根本不可能從樊地逃出去。和埃戎一樣,這顆派作監獄用場的小行星也繞著一顆暗紅的、沒有多少熱量的太陽運行。最近的有人居住的星球也離此有好幾光年之遙。樊地到底在帝國的哪裡呢?沒有人清楚,甚至連典獄長本人也不知道。不可能有人從外面來援救。
  只有一個進口進入樊地:管道。在樊地只有一幢建築:那就是終端所在的那座可怕的黑色要塞。要塞有一個名字:絕望。
  犯人們並不是關在要塞裡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自由的。他們可以自由地遊逛在樊地那荒涼的表面之上,他們可以自由地互相殺戮,自由地去死。一天兩次他們聚集到食槽前吃飯。他們惟一的限制就是得呆在樊地。不過那就已經足夠了 ——等死。
  夠格關進樊地的人當中只有不到千分之一能真的被送到那裡,但樊地還是起到了它的作用。它更有效的作用不在於死亡威脅的本身,而在於震懾了潛在的犯罪者和剛冒頭的叛逆分子。
  許許多多的囚犯坐在那裡,望著從黑色要塞伸向天空的金色管道,看它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們的想像或許可以幫助他們跨越視線之外的距離,但是對他們來說,管道只是單向運行的,那就是從埃戎到樊地。樊地就是終點。
  據謠傳,這裡也是彼得·塞爾的終點。但是名字在這裡很快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和要塞一樣,所有囚犯的名字都是絕望。赤手空拳怎麼能對付一米厚的高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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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死亡之門

  武器沒有了,槍被拿走了,霍恩被人推著在一條寬闊的鋪著軌道的走廊裡一路擠著朝前走。他想掙脫開朝後看看文妲到哪裡去了,卻發現只是徒勞。一把槍緊緊地頂著他的太陽穴。霍恩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在身邊的黑色中間擠來擠去,任由身後的手推著他。
  吳老頭有時候走到他旁邊,有時候落到了後頭。衛兵們帶著他們沿著走廊走了好長一段路,打鬥的聲音在身後消失了。霍恩有很長時間可以思考,而他能想到的只是:杜凱因!杜凱因!
  杜凱因抓到了他們,說不定已經佔領了控制室。掙扎是毫無用處的。吳老頭以受難者的順從承受著對他的侮辱。霍恩決定把力氣省下來並重新開始思考。
  一扇巨大的門在右邊打開了。衛兵們轉了進去,把他們帶到一間高高的管道房裡。搖籃內是一個小型的傳送裝置,一部高高的電動扶梯靠在飛船的橢圓形入口上,受傷的人正被扶持著登上飛船。
  霍恩和吳老頭被帶到一個相貌冷峻的軍官面前停了下來。他的肩頭有一個奇怪的徽章,一個黑黑的矮胖的東西,還有……
  「梅特爾的人,呃?」他開口問道,「梅特爾在哪兒?」
  霍恩朝吳老頭瞟了一眼,但老頭兒不打算說話。霍恩並不覺得那樣就能讓他們逃過一頓暴打和即將到來的死亡。
  「他死了。」霍恩答道。
  「費尼倫呢?隆霍姆呢?」
  「我想他們也死了吧。」
  「文妲·科爾納呢?」
  霍恩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杜凱因呢?」
  霍恩又聳了聳肩,但在平靜的表情之下,他忽然心念一動,這個人可能是屬於杜凱因的保安部隊的,但他不是直接從杜凱因那裡接受命令,也不是從其他的董事那裡。現在的問題是:他接受誰的命令呢?
  「把他們帶走吧。」軍官說道。然後他很難察覺地向押送他們的衛兵點了點頭。
  霍恩知道點頭意味著什麼,他全身的肌肉緊張起來,準備做最後的掙扎。
  軍官突然又轉過身來。「把他們帶到飛船上去。說不定典獄長用得著他們。」
  典獄長!衛兵們將他朝電動扶梯推去的時候,霍恩的身體都僵硬了。那兒就是這支部隊來的地方。那兒就是他將被送去的地方。樊地!監獄終端。在埃戎的漫長歷史中,還沒有一個囚犯從去樊地的旅行中回來的。他不能去那裡。他一定要弄清文妲怎麼樣了,她需要他的幫助,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要幫她。
  走到電動扶梯跟前的時候,霍恩猛地掙開了雙臂。他用掌緣一切放倒了一個衛兵,又一拳打在肚子上撂倒了另一個。然後他開始朝著門口全速衝刺而去。計劃並不像看上去那樣魯莽。他在隊伍中間繞來繞去,衛兵們不敢開槍打他,而等其他人明白過來有人在逃跑的時候,他就已經穿過門口跑到走廊上去了。
  一跑到那裡,他的計劃就終結了。他不用再去想了。在越過吳老頭身邊的時候,他絆倒了。接著他的後腦勺被重重地打了一下。在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覺之前,他暈暈乎乎地想道:難道是吳老頭?難道是吳老頭?
  有人在黑暗中呻吟著。霍恩睜開眼睛傾聽著,沒有任何動靜。低矮的天花板是一塊厚厚的、打不碎的玻璃,一道微弱的燈光從玻璃後面透射出來。他被綁在一張床鋪上。沉悶的重擊聲透過牆壁向他傳來。
  他解開皮帶坐了起來。這一突然的動作使他的腦袋爆出一陣鑽心的疼痛,並順著他的脊柱蔓延下去。他不由得哼了一聲。他明白剛才那些呻吟聲也是他發出的了。他能感覺到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但血已經不流了。
  飛船傾斜了。霍恩趕緊抓住床沿不讓自己掉下去。這聲音,這晃動都是那麼的熟悉。飛船正在進入吊籃。雖然他千方百計想要逃脫,可他們還是把他給送來了。
  他想起了絆倒的事。是吳老頭把他絆倒的嗎,肯定有人伸腿絆了他一下,而吳老頭當時是離他最近的。霍恩搖了搖頭,但疼痛馬上讓他後悔做這個動作了。如果是吳老頭的話,那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因為他沒有理由那麼做的呀。
  他環視了一下房間。這是一個小小的四方盒子,裡面有四張床鋪。其他三張都空著。門是鎖著的,門上沒有窗子。
  這麼說他已經到了樊地了。無法逃脫的樊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逃不逃得掉還得等他試過了才能知道。彼得·塞爾也到過這裡。他曾經對文妲說過,塞爾是惟一能夠使帝國免遭徹底毀滅的人。人人都說塞爾已經死了。現在他至少有機會來查明事情的真相了。
  他覺得腰間沒有了遮掩,有點冷颼颼的,他伸手朝腰際一拍,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裝錢的腰帶不見了,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霍恩無奈地聳了聳肩。這是他現在最無所謂的事,他本來想要用這些錢——所有這些他靠刺殺科爾納而得來的克倫— —換一把槍的。現在是錢也沒有,槍也沒有了。
  他正在床上坐著的時候,有人來帶他了。他們對他算是挺不錯的:門一打開,就用兩把槍對著他,手槍背後的臉表明他們是冷酷而又富有經驗的。他們不說一句多餘的話,不做一個多餘的動作——他們不冒任何風險。但看得出他們顯然是慣於和亡命之徒打交道的。
  霍恩進入窄窄的走廊之後,他們朝後面一退,和霍恩之間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
  「這邊走,」其中一人歪歪頭對霍恩說道,「走吧,什麼時候停下我們會告訴你的。」
  霍恩開始朝前走了。一路上他都沒有和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靠近到有逃跑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開槍把他打倒的,他們不會取他的性命,而是把他打瘸。霍恩知道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相信熵教宣揚的那些死後會發生的事情。死是終極的,人一死,各種疑惑,苦難和遺憾就都到頭了。然而活著卻無力改變自己的處境又是另一碼事了,霍恩不想面對那種情況。
  他們從飛船下到一部電動扶梯上。霍恩這才發現監獄的飛船隻是在管道兩頭之間運行的,每一頭的吊籃都是固定死的,飛船永遠也不能飛到吊籃外面去。不過它確實也沒有理由要飛出去。
  他們步行穿過管道房,房間的大小剛好容得下終端設備隨著埃戎的明顯運行而相應地緩慢移動。他們一路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穿過一道門,進了一個豪華的辦公室。霍恩毫不在意房間的陳設,他在打量著坐在特大的黑色辦公桌後面的人。
  此人是個奇妙的矛盾混合體:他是個大個子,比霍恩胖得多也高得多,也是個蠻人;他的眼神冷酷而又精明,但歲月看來已使他的身材失去了分明的輪廓。他的臉和身體都像是一個過了巔峰期的運動員;他已經發福了,肌肉變得鬆軟,但裡面卻還是一副鐵打的好筋骨。
  此人想必就是典獄長了,他負責看管帝國形形色色的敵人:罪犯、叛徒和反叛者。在這些人之中,他只負責看管最壞最厲害的:樊地只接納經過千挑萬選的「精英分子」。
  根據符合邏輯的推斷,典獄氏和他手下的衛兵應當隸屬於杜凱因的保安部隊,這從他們的黑色制服上可以得到印證。不過看典獄長的樣子像是還沒接到過命令,或者接到了但沒放在心上,混亂賦予了每個有野心的人一個黃金般的機會。
  典獄長應該是不會受到理想困擾的。作為一個蠻人,要是有這麼一個負擔的話,他是爬不到如此高位的,看來試圖控制北端帽子和主控制室像是他自己的主意。如果杜凱因能夠用鮮血澆滅叛亂之火,典獄長就能對他所施以的援手開上一個高價。如果杜凱因垮掉了——那麼,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其他的蠻人掌握了帝國並將它據為己有罷了。
  典獄長用狡黠的黑眼睛攫住了霍恩。「看好他!他是個危險人物。」
  在霍恩身後,兩個衛兵變換了一下位置,一人站到了一邊。現在他們可以朝霍恩開槍而不用擔心會傷到他們的長官了。
  「這麼說,」典獄長靠在一把大椅子裡用低沉的聲音說道,「梅特爾死了?」
  「我是這麼聽說的。」霍恩平靜地回答道。
  「費尼倫和隆霍姆也死了?」
  「有可能。我沒看見他們死。」
  霍恩看見典獄長的眼睛朝下一瞥又回了上來。霍恩隨意地改變了一下站立的位置。
  「別動!」典獄長厲聲喝道,「科爾納也死了,」他又接著說下去,「他們還沒抓到刺客吧。」
  霍恩明白了,他此刻正站在某種測謊器的上面或裡面。當謊言無濟於事的時候,霍恩的本能是說真話。這種本能是對的,只要他說的是字面上的真話,這種本能還能給他帶來好處。「沒有。」他說。
  「原來的六個董事裡,只剩下杜凱因和文妲了。誰是總經理呢?」
  這是個真正的問題,不是用來測謊的。「杜凱因。」霍恩答道。
  「這符合邏輯,」典獄長說道,「但他能長久嗎?」
  「這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不能呢?」
  「頂層裡正在內訌,部隊和衛兵們正在自相殘殺。下面的人正在起事。埃戎遍地都是烽火。只有一個人能使它免遭徹底的毀滅。」
  「誰?」
  「彼得·塞爾。」
  「他死了。」
  這句話說得又快又平常,霍恩一直頑固地堅信解放者還後著,可現在這個信念第一次開始動搖了,面前的這個人應該是知道實情的,但他沒有理由要講真話,霍恩心想要是他此刻能偷偷看上一眼典獄長辦公桌下的儀器就好了。
  「你覺得我的人能佔領並守住控制室嗎?」
  「想也別想。」霍恩答得又快又肯定。
  「我該上那兒去的,」典獄長對著自己吼道,「我怎麼能相信那個——都過去 3小時了!和你一起被抓住的那個老頭兒是誰?」
  霍恩眨了眨眼,這個問題讓他吃了一驚。「梅特爾的管家。」他急急地說道。
  「這句是謊話。」
  霍恩聳了聳肩。「他說他的名字是吳老頭。」
  「他在哪兒?」典獄長厲聲追問道。
  霍恩顯得有點茫然。「為什麼問我呢?」
  他臉上的無辜是顯而易見的。「他跑了,」典獄長狠狠地說道,「真是匪夷所思。」
  不,霍恩平靜地想著,就算是樊地也關不住吳老頭和莉兒。得先把他們送到那裡去,而一路上他們又怎麼能看得住他們呢?他們肯定在埃戎就逃走了。
  「我們抓那樣的一個人已經抓了很久了,」典獄長若有所思地說道,「很久很久。」他聳聳肩。「算了,不去想他了。」
  霍恩把身子往前傾,停住,然後按照衛兵的命令轉過身來。那聽上去不像是一個死刑判決。他沒有給衛兵開槍的借口。
  霍恩順著長長的走廊走著,眼睛在留神查看著,記著一路上的轉彎、門口、通風口、可能有守衛的地方……大廳變直了。遠處,大廳在一面光禿禿的牆跟前到了盡頭。他們朝牆走去的時候,霍恩用步子測算著距離,心中默數著。
  離走廊盡頭還有十步的地方,兩側牆上的槍眼裡各有一挺架著的機槍伸出難看的槍管。兩挺機槍都指著他,牆壁向上升起的時候衛兵都在他身後挺遠的地方,風吹了進來。冰冷刺骨。牆外是一片黑暗。霍恩打了一個冷戰。
  「出去。」一個衛兵平靜地說道。
  霍恩朝前走去。機槍轉動著跟著他。隨著眼睛適應了黑暗,霍恩看見了橋。小橋窄得只容一個人過去。橋下是一條溝渠,溝底是黑色的。霍恩邁步跨過小橋,朝著對面黑暗的平原走去。
  霍恩在他那薄薄的橙色制服下哆嗦著。他手無寸鐵地面對著這片未知的黑暗,他所擁有的只是身體的力量、雙手的靈巧和頭腦中的決心。
  身後的燈光被隔斷了,那面牆隨著「匡啷」一聲可怕的聲響落了下來,那聲響像是帶著某種終結的意味,回去的路被切斷了。
  霍恩從橋上下到冰冷堅硬的岩石上。他在那兒等了一會兒,直到眼睛能在黑暗中看清東西。橋附近的地面略微有些不平,但漸漸地它就顯得出奇地平整了。週遭沒有山坡,也沒有丘陵,地平線處的弧線可以清晰地看到。重力很小,空氣稀薄而又寒冷,不過還可以呼吸,四野裡一個人都沒有,地上也沒有長任何東西,這顆監獄小行星像是沒有生命存在一樣。
  霍恩四面巡視了一下。地平線上有一抹慘淡的紅暈,像是朝霞或是晚霞。他又回頭看了看他離開的地方。那房子已經變得又黑又矮,模糊不清了,峻峭的牆直直地矗立在溝渠邊。黑暗中惟一的一抹亮色是從房子的穹頂直刺向天際的粗大的金色管道。
  霍恩用目光追隨著它,直到它在遠處縮成了一條細線,進而徹底消失。它是通向埃戎的。從埃戎人們可以去帝國的任何地方。它通向文妲,不過也有可能文妲已經不在那裡了。
  管道現在已經成了一件讓霍恩感到痛苦的東西了,它無情地提醒著霍恩,讓他想起他已永遠失去的東西。 3小時就能到埃戎?現在他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回不去了。他被永久地隔絕在這裡了,在這繞著被遺忘的太陽運行的寒冷衛星上。
  要想到達管道就必須穿過要塞,而要塞是無法攻破的。要塞既是惟一的一個入口,又是惟一的一個出口。只有這座窄橋通向那厚重的、根本不可能移動的門,門口有槍炮和其他的東西守著,空空的雙手又能拿那些厚牆怎麼樣呢?
  沒有人從樊地回去過。霍恩將在那兒一直呆到死。只有死亡才是通向解脫的惟一門戶。
  把他引到這個地方來的是一條奇怪的道路。從帝國的一端到了另一端,穿越了星球間的距離,被驅策著,他現在可以面對這一點了:被驅策。人們被他們不知道也無從知道的力量驅策著,沿著奇怪的路徑通向奇怪的終點。只要你一腳踩了進去,便再也不能自拔了,只能受著它們無可抗拒的驅使一直走到終點。這裡就是終點,旅行的終點,世界的終點,生命的終點。在這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然而人是有選擇機會的,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才能從千頭萬緒的時空中決定每個人的人生軌跡。而這些力量並不是全知全能的。它們固然是博大而又帶著掃蕩性的,然而它們所掃蕩的只是大眾和帝國,卻不是個人。處於洪流中的人被它裹挾而行,懵然不察,只是因為其他的人也在同樣地運動。但假設讓一個人逃脫洪流,讓他勇敢地劃向河岸,在河岸上站立起來,抖落身上的水珠,回望著流水,那麼他隨後將做的事就能堵住水流,遏止它的前行,或是將它引向另一個方向。
  他收了錢去殺一個人。沒有什麼東西讓他非收下錢不可,收下錢之後,除了他的本性之外。也沒有什麼東西讓他非要去執行這個口頭的合同。他也可以在半路上失去勇氣,或是面對這麼多的險阻躊躇不前。就算他已經把科爾納裝到了瞄準鏡裡,他也還是可以把他放走。
  曾對他說過「埃戎必須垮掉」的那些力量當時並沒有發出聲音。他的子彈加速了科爾納的死亡,使得危機變成了反叛。如果科爾納是自然死亡的話,帝國的權力交接就能實現平穩過渡,而不會出現什麼閃失。埃戎當然是會垮的,這是不可避免的。但要等到何時,又是以怎樣的方式呢?
  必然性就是在這裡得到體現的,就是借他的手來實現的。他碰出了叛亂的火花,他的手指引來水流,而這水流又將他帶到了樊地。在一路上的任何一處,他都可以停下來說,「打住!我不想再朝前走了!」水流或許會因此而毫不在意地從他的頭頂淹過,但對他來說,這種必然性卻就此終結了。
  一個充滿暴力的行動改變了水流的進程。他無法為此而感到驕傲,即便它為漫長的一千年帶來了甜美的果實。可事情已經發生了,他的本能將他交給了水流,水流帶著他來到了埃戎。本能,如求生和食物之於飢餓般的不假思索的需要——它們便是水流中翻滾的分子,它們是消極的,它們是投降者。
  但一個人是能夠與水流相抗爭的,每一個積極的行動都是在與之一競短長。
  在熵教的教堂裡,他就曾與水流對抗過,那個夢明明白白地告訴了他。他還和吳老頭一起去參加了在杜凱因的住處舉行的會議,就因為這在某種程度上是對需要的一種反抗。那個選擇是確實起了作用的。要是他不去的話,文妲肯定難逃一死或是陷入絕境,而吳老頭,要是他只身前往的話,早就老命不保了。或許他們遲早難逃命運的安排,但那是不能改變他這一舉動的重要性的。這是一個充滿愛的舉動— —愛也是積極的——這使得他一直留在文妲的身邊直到她幻想破滅,直到他被人抓住。
  他愛上文妲了。他現在能夠坦然面對這件事了——這也是一種積極的行為。這是一種無望的感情,卻也是一件好東西,因為這是一股積極的力量,而且很強大。它給了他力量,讓他再次與水流搏擊,讓他逆流而上,去追根溯源。如果一個人能有一次改變他的命運,他就能有第二次。埃戎必須垮掉。但應該怎麼辦呢?
  要塞不是無法攻破的;沒有任何東西是無法攻破的。無法覺察的力量使他忘記了這一點,他要從這個漩渦中走出來繼續戰鬥。戰鬥或許是會致命的,但重要的是要戰鬥,決不能被主宰帝國沉浮的沒有感情。沒有人性的力量任意裹挾著而無所作為。
  霍恩再次端詳著逐漸變小的金色管道,這不是對星系的嘲諷,而是與星系的一種聯繫。他想起了在一個孤獨的山谷中的一個失意時刻,他看見群星被葉脈般的網絡維繫在一起,眼前的景象正與彼時相同。不僅群星是如此,所有的人類也是如此,都被因果關係緊緊地捆在一起。這種維繫無形可察,無跡可尋,幾乎是純道義的:即便是帝國最偏遠的地方發生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也會影響到帝國中的每一個人。
  人們可以據此發展出一套比個人主義好得多的哲學來。或許這種網絡般的維繫是那些看不見的力量的必然結果,但它並不就是那些力量,而是比它們更為高貴的東西。它彷彿在說:只要在任何有星星運行的地方有一個奴隸,那麼就沒有一個人是自由的。它還說:只要在任何地方還有一個自由的人在,那麼就沒有一個人完完全全地淪為了奴隸。因此,即便是埃戎的總經理也是一個奴隸,因為他無法選擇讓星團保持自由。
  他無法選擇,因為他是許多種力量的交匯點,這些力量不讓他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一個自由的人是能夠選擇的,從這點來看,個人主義是好的,按照個人主義的理論,人人都是自由的。
  霍恩聽到的還有:沒有人能夠單獨行事,他是和全人類緊密聯繫在一起的。沒有人在單獨地受著苫,因為全人類都在與他一起受苦。對一個人的不公平就是對所有人的不公平,人人都應該感同身受地憎恨它,因為它確實也是對所有人的不公平。
  吳老頭的話是怎麼說的,如果有人做出了行動,肯定是受了背後什麼東西的推動。這麼說不對,因為它忽略了人的作用。應當這樣說:如果有人做出了行動,肯定是受了什麼人的推動。
  還有一種簡單的說法可以說明這一切:無論人們看上去相隔如何遙遠,總是有一座橋樑把他們聯繫在一起。
  霍恩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這將使他受益匪淺。這是一個值得令人為之付出生命的道理,但更重要的是,它現在成了活下去的理由。
  管道。壓迫的象徵。卻也象徵著希望——
  一股大力突然落到了他的背上,要將他摔倒在地。一雙又快又狠的手也朝他的喉嚨掐來,霍恩趔趄了一下,乘勢蹲身朝前一躥。身後的份量頓時飛過了他的肩頭,一個人一頭朝溝渠裡栽去,雙手在空中拚命舞動著,這情景霍恩記得在哪裡見到過,但現在根本沒有時間來回憶往事了,那人落到渠底的時候,溝渠裡閃出一片火花來,慘叫聲終止了,隨即慢慢飄來了肉體被的烤的焦臭味。
  在這之前,霍恩早已轉過身來,揮動拳頭朝圍住他的影影綽綽的身影打去。有一個人搖晃著朝後退了幾步,但旋即又繼續撲了上來。這些決不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衛兵。他們都是熟練的殺手,學過怎樣用雙手殺人——現在也有人學會怎樣被殺了。
  他們逼了上來,圍成一個致命的半圓,有兩個人同時朝霍恩撲來,一個撲向他的膝蓋,另一個直奔他的咽喉而來,衝著膝蓋來的,霍恩就把膝蓋朝他頂去。那人悶哼一聲,倒向一邊,就地一滾,迅即又站了起來。霍恩又用堅硬的掌緣朝另一個傢伙奮力一砍,那人便躺倒不動了。
  但他們也逼得他朝後退了。霍恩伸出一隻腳朝後一探,後面是一片懸空。他已經站到了溝渠的邊緣。朝後一步便是和第一個傢伙同樣的下場。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想到了小橋。要是他能找到小橋,他就可以退過橋去,一個一個地對付他們。但他不敢轉身朝後看,因為他的腳在朝後擺的時候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他們逼了上來。他們想置他於死地嗎?他們想逼他朝後退嗎?只要他們不是非衝上來不可的話,他就是安全的,他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做到這點。但如果他朝他們衝去的話,情況就完全兩樣了。他們會將他團團圍住,而那時如果再能脫身就簡直是奇跡了。
  但如果不進的話就只有退,而他是無路可退的。霍恩的雙腿緊繃了起來。
  歷史
  自由……
  它的價值有多少?人們即使為之傾囊而盡,也沒有人能買斷它或是將它傳給自己的子孫。
  星團擁有自由,埃戎為此開出了價錢。對於星團來說,自由抵得上他們擁有的一切。帝國為此將全副家當都押了上去,不是一次,而是兩次。但這也還是不夠的。
  在第一次卡農戰爭中不可思議的失敗使埃戎受到了動搖。再敗一次的話,帝國有可能就垮了。然而星團的存在無疑是一種隱伏的宣傳,表明帝國之外還有著自由的星球,為了消除掉它,冒這樣的危險也是值得的。
  黑色的飛船艦隊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向著星團飛了好幾年,然後在星團附近建立了管道的終端。從這些管道中,源源不斷的人員和機械在離開埃戎的幾小時後便到了這裡。
  然而星團並沒有束手就擒,而是奮起反擊。
  你怎麼能估量得出這代價呢?星球的人口銳減是多大的代價?文明被破壞是多大的代價?數十億人的生命又該是怎樣的代價呢?
  這裡有一個數字:每一個純正金色血統的成年人從公司的收入中可得的份額都被削減了一半。
  想要自由嗎?請開出價錢來吧。在有的地方有人為了得到它而不惜付出任何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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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鑰匙

  霍恩朝圍過來的人影衝去,扭動著身軀左躲右閃,拳頭不停地擊打著。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了。一個人搖晃著退下的時候,立刻又會有另一個人來填補他的空位。漫天揮舞的拳頭突破了霍恩的防線,落到了他的臉上、身上,接著人影便將他團團圍住了,有的扯他的手臂,有的摟他的後背,想把他掀倒。霍恩像一棵搖搖欲墜的大樹般晃動著。
  有一張臉從他的肩後向前探了過來,露著牙齒,找尋著他的咽喉。這時,從包圍著他的眾多拳頭、手指和牙齒背後,傳來了炸雷般的一聲喊:「夠了,你們這些見了血就沒個夠的餓狼!我說夠啦!別再讓我見到這副樣子了!」
  霍恩可以感覺得到他們像水蛭那樣被拉開了。他終於好好地站定了。他的兩腿略微打了打顫,但很快站穩了。他抬頭看著出現在他眼前的這張充滿野性的臉。
  這不是一張讓人看了能產生信任的臉,臉上溝壑縱橫,五官大得足以配兩米多的身高,一頭充滿暴戾之氣的紅髮不羈地披散在那人寬闊的肩膀上,而在下面與之相配的則是一部豬鬃般硬扎的紅色長髯。他背後那顆黯淡的太陽,似乎決意要爬上小行星岩石滿佈的邊緣,把他的鬍子映襯得更紅了。
  霍恩看著他那深邃的、樂呵呵的藍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謝謝。」他簡單地說道。
  鬍子分開了。「沒什麼!」大個子的嗓門大得出奇,「我喜歡你,小個子。你把那幫雜種狗打得可真慘。就算是雜種狗,湊成群了膽子也會大起來,要是他們有了一大幫的話,能把最驕傲的公鹿都給放倒。他們管我叫紅刃。」
  這名字聽上去很耳熟。「海盜紅刃?」霍恩問道。
  紅刃的眼睛裡放出光來。「你聽說過我?」
  霍恩點了點頭。這個名字是破壞、殺戮和姦淫的同義詞,也和對抗當局緊緊聯繫在一起,這個當局自然就是帝國。
  「他們出動了3艘巡洋艦才把我打敗, 」海盜誇耀道,「就那樣也還是趁我睡著了才把我抓住的。」
  「我叫霍恩。僱傭兵。」
  「這麼說也是個海盜嘍?但要更聰明些。咱們倆倒是能湊成一對。」他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要是能有一點機會從這塊被人忘了的石頭上出去的話。」
  「沒機會嗎?」霍恩問道。
  紅刃沒精打采地搖了搖頭。「自打樊地成為監獄後,從來沒有一個人成功過。」
  「每扇門都有鑰匙可以打開的。」
  「除了這扇,」紅刃說道,「來吧,我會告訴你為什麼的。你正好趕上吃早飯。」
  海盜帶著他在寬闊的溝渠邊走著,霍恩問道,「那些人為什麼想要殺我?」
  「等你吃了早飯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他們來到了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人中間。他們或坐,或蹲,或站,總共有好幾百個,在等著什麼事情發生。
  「讓開!」紅刃吼道,「我們來了個客人。」
  他兩肩隨便一動,便把兩邊的人撞飛出去,硬在人群中趟出一條路來。那些使力相抗的人被紅刃大掌只輕輕一摑,立刻也跌跌撞撞地退到一邊去了。霍恩在海盜身上感到了一股野蠻的氣息,或許這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停在了一道從岩石上鑿出來的淺渠跟前。一根管子從要塞的黑牆裡直通到淺渠。他們剛到,一種黏糊糊、黃兮兮的東西便從管子裡湧進淺渠。
  「早飯,」紅刃喃喃地說道,「吃吧。」
  他跪下掬起滿滿一捧就吃了起來;霍恩跪到他身邊嘗了嘗那玩意兒。還吃得,但也僅此而已了。霍恩這會兒可顧不上講究了,立刻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濃粥!」紅刃厭惡地說道,「早上和晚上,濃粥!」
  海盜用他那長滿黃銅色汗毛的手臂擦了擦被大鬍子圍著的嘴。霍恩站了起來。其他的人全都在淺渠邊排著隊,有的人吃的時候,四肢張開著,半張臉都埋到了粥裡。有的人被排在後面的人拖開了,於是開始了打鬥。有一個傢伙掉進了淺渠裡,他一邊蹣跚著走開,一邊吃著從身上刮下來的早餐。
  霍恩感到有點噁心。
  「豬!」紅刃厭惡地說道,「喏,這就是食物。他們在裡面加了料,有人說那些料是些礦物質。反正我們沒人是吃那個吃死的。這玩意兒能填肚子,可吃著不是味兒。我們想肉都快想瘋了。」
  霍恩身上一凜:「原來他們是想吃肉啊。」
  「有的人比別人餓得更厲害些。」
  他們朝著與矮墩墩的要塞相反的方向走去。幾分鐘之後,要塞便落到地平線下面去了。霍恩和紅刃來到了一片窪地邊,窪地大而不深,形狀像是一隻茶盤。
  「明白我們是怎麼活的,」紅刃開口道,「你就能明白為什麼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他指了指牆上的一些黑□□的洞,那是幾代人歷經好多年,耗費了多少勞動,從岩石上硬生生挖出來的。「它們可有用啦,」紅刃說,「可以防寒。」
  「沒有火嗎?」霍恩問道。
  紅刃搖搖頭。那正是問題的本質所在。樊地從來就沒有過火。這裡沒有任何化學能量的儲藏:無論是石油、煤炭還是木頭。樊地沒有任何可供燃燒的東西,這顆小行星的惟一資源便是岩石,而岩石是沒有多大用處的。除了岩石之外,囚犯們所剩下的就只有他們從要塞裡帶出來的東西了。它們受到珍惜的順序是這樣的:骨頭(工具兼可憐的武器),破布片(保暖)和金屬——
  「金屬?」
  「鞋釘、大頭針、皮帶扣、紐扣、眼鏡架……要過很長時間才能積攢到夠打一點有用的東西,比方說小刀什麼的,」
  霍恩相信了。沒有火,幾乎所有的建造或是製造都是不可能的。
  至於娛樂嘛,紅刃接著說道,「他們就干男人沒有女人的時候能幹的事。就是這些事構成了監獄文化的主流。他們既有各種私下的嗜好,也包括各種比賽。
  這些比賽全都競爭激烈,還常常很血腥。有人在比賽中殘廢了或是死了。根據這些比賽建立起了一套複雜的行為體系和社會等級。現在,紅刃在擊敗了所有的挑戰者後,成了無可爭議的冠軍。冠軍是能擁有某些特權的:所有的屍體我都能分上一份;還可以任意發佈命令,只要我有能力使之得到執行——」
  「你無論如何都能做到的呀。」霍恩對這一條感到有些不平。
  「沒錯,」紅刃承認道,「但只要我不高估自己的力量,或是做出不合情理的事來,他們便不會聯合起來對付我。這樣造成的結果就是,沒有人會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或是別人無法強迫他做到的事。」
  「這麼說他們不肯團結起來行事,」霍恩想了想說道,「這算得上是個人主義的一種報復了。」
  「所以,」紅刃聳了聳寬大的肩膀說道,「歸納起來就是:根本沒有機會得救。甚至沒有人知道樊地到底在哪兒。」
  霍恩想起他看到的星星都是那麼陌生,頭頂的這片天空甚至有可能是屬於另一個星系的。
  「惟一能回去的路就是通過管道,」紅刃說,「而惟一能到達管道的辦法就是進入要塞。」他低頭看了看他的一對巨掌,把它們握了起來。「我們試過一次的。我們朝溝渠裡扔石頭,直到能從上面過去到達牆邊。可我們連在牆上留一道凹痕都沒能做到。」
  「發生什麼了?」
  紅刃聳聳肩。「典獄長斷了我們的糧,直到我們把溝渠清理完畢。我們死了好多人。這下你明白了吧,這事兒根本沒指望。」
  「在一般情況下的確如此,」霍恩贊同道,「可情況已經變了。帝國正在鬧分裂,現在正是每個人混水摸魚的大好時機。」
  紅刃的眼裡放出光來。「發生什麼事了?」
  「造反!」霍恩很快地把這幾天來發生的事情向海盜草草講述了一下。
  紅刃從胸臆間發出一陣咆哮。「嗷鳴——!我寧可少活10年也要再和他們幹上一場,殺他個血肉橫飛,血流成河。」他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說道,「你覺得埃戎真的有麻煩了?」
  霍恩點點頭。「發生在埃戎的爭鬥就已經夠危險的了,可事情還遠不止如此。帝國裡每一個被征服的星球都會揭竿而起,帝國沒有多少部隊可以抽調回埃戎的,況且飛船艦隊對於內部的爭鬥是無能為力的。分散在各地的衛兵部隊也會造反,因為最高層的領導已經沒有了。」
  「有幾個有實力的人是可以左右形勢的,而有一個人是可以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彼得·塞爾。」
  「他死了。」紅刃很隨意地說道。
  「你親眼見他死的?」
  「他從來沒出來和我們呆在一起過。他們把他關在要塞裡。是新來的人帶出來的消息,說他死了。」
  霍恩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如此說來,所有他聽到的關於彼得·塞爾的死訊都是謠言了,這肯定是帝國故意放出的風聲。塞爾一定還活著。
  「那我們就等著,」紅刃厭煩地說道,「等到有人來把我們放出去。」
  「我等不及了,」霍恩說,「而且我怕要等就會等上一輩子的。」
  「這麼說你已經有計劃了?」
  「如果你願意冒風險的話。」
  「我什麼風險都願意冒。」紅刃毫不猶豫地說道。
  「在外邊的總共有多少人?」
  紅刃聳了聳肩:「三四百吧,沒有人數過。有人死了,又有人從要塞裡面出來。」
  「你要是典獄長的話會怎麼幹呢?」霍恩問道,「你人手有限,可是卻想幹一件大事:奪取北端帽子,佔領主控制室。別猶豫,快說——」
  「我會用囚犯!」紅刃叫道,「我會在背後用槍頂著他們,讓他們去作戰。有很多時候槍是不怎麼管用的。幾百個真正殊死拚殺的人在絕大多數戰鬥中能使戰局扭轉,他們會在戰鬥中死去。但他們會扭轉戰局。但讓我們進入要塞可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啊。」
  「總沒有戰敗危險吧,」霍恩說,「別忘了,這事的發生對我們來說是個意外。我們突然被召集進去,擠到一間守衛森嚴的房間裡,然後在嚴密的看守下每次帶幾個出去。」
  「對啊,」紅刃說,「這樣就行了。」
  「但如果我們事先算到了他這一步,然後出乎他意料地提前發動,那麼我們就有機會了。這算不上是個天賜良機,但畢竟是個機會。」
  「能逃出樊地的機會就是好機會, 」 紅刃低聲說道,一邊用手指叉著頭髮,「我們需要什麼呢?」
  「首先得有五六個信得過的入。」霍恩說。
  「一個都沒有。就算有人剛到這裡的時候是值得信任的話,他們也早就學乖了。」
  「這可是事關自由啊,夥計!」霍恩急叫道,「難道沒有人會接受那樣的命令嗎?」
  「也許會的,」紅刃承認道,「但別相信他們當中的任何人。」
  他略一猶豫又接著說道,「連我也別相信。你可以用自由或各種許諾來打動我們,或是用暴力來強迫我們,但你千萬別相信我們。」
  霍恩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海盜的雙眼。「跟著我干吧,」他說,「我們會把帝國這潭水攪渾,然後撈到咱們那份好處的,靠你自己這麼混下去,除了早死以外什麼都得不到。」
  「我說不定會幹的,」紅刃低聲說道,「我可能會幹的。我會幹的。但還是不要相信我。」
  「我要相信你。」霍恩堅定地說,他別無選擇,只能相信這個不守常理的巨人,以使自己免於腹背受敵。「我們還需要武器。」
  「刀子,鉛頭棒,投石器,還是骨頭棒子?」
  「只要能藏在身上的都行,」霍恩說,「但我們需要一些體積小又能隔著一定距離殺人的東西。」
  「像這個嗎?」紅刃一邊問著,一邊從破衣服下面掏出一件金屬傢伙來。
  霍恩接過來在手裡擺弄著。這是一把製作粗糙的槍,小小的槍管,骨頭做的把手,有個扳機,邊上還有一個轉動曲柄。「這是什麼?」他用懷疑的口氣問道。
  紅刃把裝在一個小袋子裡的東西「彭」地倒進了他那寬闊的手掌裡。黯淡的陽光照在細細的尖頭飛鏢上放出幽幽的光來。「是發射這些東西用的。管子裡有一個彈簧,曲柄把彈簧向後拉到被扳機卡住為止。放一枝進去,」——他說著放了一技飛鏢到槍管裡,舉起槍來瞄向一塊大圓石——「然後扣動扳機。」
  「鏜——!颼——。砰——!」
  「不是很準,但要是離得夠近的話,它還是能殺死人的。」紅刃說。
  「這些該不是你用皮帶扣做的吧。」
  「現在是溝渠的地方曾經有一個金屬槽。我們把金屬卸了下來,經過錘打後再到岩石上去磨。這很費時間,但我們已經做了很多了。」
  「有兩把那種東西,」霍恩邊想邊說道,「我們說不定能成事。看看你能不能找上6個人,要腦子靈活,手腳利索,服從命令的。除此之外不要告訴任何人。」
  霍恩要的人來了,他們全都陰沉著臉走在紅刃的前頭,像是被牧羊犬趕著的一群羊。但在霍恩把機會和計劃向他們簡要地一說之後,他們都被煽動起來了。當霍恩問他們願不願接受命令時,他們全都熱切地點著頭。
  他把他鼓動紅刃跟他幹的那番話又向他們說了一遍之後,又加了一句:「要是你們不干的話,我們會殺了你們的,紅刃或是我。」
  海盜怒吼了一聲表示同意,然後這些衣衫襤褸的囚犯們聳了聳肩,彷彿這些條件都是天經地義的。
  霍恩用步子在地上量出要塞的大致尺寸,分派好每個人的角色,然後按照計劃操練他們,直到他們閉上眼睛也能步調一致地按計劃行事為止。計劃並不複雜,但最簡單的計劃才是最好的。成功的關鍵在於出其不意和計算精確。
  最後,霍恩知道他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了,「這事兒沒告訴過別人,」他說:「他們要麼會走露風聲,要麼會礙事。要讓秘密不從我們這兒洩露出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誰都不准離開。」
  他們接受了,不是欣然,而是知道反對了也是枉然。
  「現在,」霍恩說,「我們要做的就只有等待了,希望典獄長終於會急不可待地要來利用我們。」
  這些人當時還個個摩拳擦掌,心裡頭熱乎乎的。他們聚集的地方正好在小橋的視線之外,小橋直通向要塞那堅固而又可怕的黑色大門。隨著時間的推移,霍恩眼看著小組的同仇敵愾之氣在一點點瓦解著。
  霍恩望著要塞的大門,把計劃在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過著。他意識到計劃是多麼的脆弱,而他們所賴以舉事的裝備也是多麼的不堪一擊。五六個穿著破衣爛衫的根本靠不住的惡棍,拿著手工製造的武器竟然要去對抗要塞,真是愚不可及。但就算是愚不可及也比聽任命運的擺佈要好,任何機會都比沒有機會好。
  在漫長的等待中,紅刃曾把他拉到一邊對他說:「聽著,夥計,我把你跟我說的話又好好想了想,我會跟你於到底的。」
  霍恩此時覺得他可以相信眼前這個人——是充滿理智的信任。在越來越濃的沮喪之中,這是一個讓人感到欣慰的時刻。
  他竭力堅持著自己的推斷,即典獄長會把他們召去幫忙,因此他們能夠成功,但要塞在黑暗之中不發出一絲聲響,宛如在沉思一般。在這可怕的現實面前,這種推斷顯得越來越站不住腳了。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典獄長可以找到太多的理由不來用囚犯。雖然這些人手無寸鐵,但他們都是絕望之極的亡命之徒,放這些人進去的話,典獄長要麼是走投無路,要麼就是大意之極。霍恩不相信典獄長會是個大意的人。
  時間過得異常緩慢。太陽在黑暗的天空中懶洋洋地劃出一個拱形後,又碰到了地平線。暮色重又掩來。一陣喧鬧宣告新一輪的食物又己從管子裡流進了食槽。小組裡的人邁動了步子,但紅刃用怒目將他們逼了回來。只有他一個人離開。不久他就帶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回來了,他們心事沉沉地吃著,一邊望著眼前這道將他們與埃戎隔開的黑色屏障。
  他們還沒吃完,寂掙和等待就都結束了,一個聲音經過放大後,從要塞裡隆隆地傳來,急急地說道:
  「囚犯們!你們都被判了刑罰,將在樊地度過你們的餘生。現在你們又獲得了一次機會。」
  「帝國正處於戰爭之中。願意前去打擊帝國的敵人者,在得到要塞的允許後,將被用飛船運往埃戎,能在戰爭中倖存下來的人將得到赦免,獲得自由。」
  「你們是沒有任何機會逃跑的。你們將一直處於嚴密的監視之下,只有誠心悔改的人才准予進入,對於其他心懷不軌的人我們將不予警告,毫不手軟地當場擊斃。」
  「五分鐘之後大門將打開:不想錯過這次機會的人請排隊進入走廊。」
  「再次警告你們:輕舉妄動者死!……」
  還沒等聲音把話說完,霍恩和紅刃就趕著他們的人朝小橋走去,小橋跟前早已聚起了一大堆人,他們擠上前來之後都停在了溝渠邊。
  他們身後的人越聚越多。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了,黑暗的大門還沒有打開,人們變得越來越緊張了。
  這時只聽「啪」的一聲,一道光線射了出來,隨後又變成了巨大的一束,大門打開了,總共有四把槍對準著他們:兩把是架在牆上射擊孔裡的,另兩把是拿在衛兵手裡的單粒子槍。這情景和霍恩在腦海中描繪的一模一樣,這些人力足以讓絕望的人也不由得要猶豫起來。兩邊架著的機槍噴起火舌來能把人像鐮刀割麥子一樣一排一排地放倒,那兩把手槍殺起人來的速度也不會遜色到哪兒去。
  大隊人馬朝前湧去。紅刃的雙腳像生了根似的站在溝渠邊,手臂伸展著,用脊背擋住眾人。「別急,」他吼道,「一個一個過。」
  紅刃小跑著過了橋。跟在他後面的是霍恩,霍恩後面是那些他悉心調教過的人。在他們後面爭先恐後著的才是其他的人。他們排著隊進入了走廊,眨巴著眼睛警惕地張望著,活像是在籠子裡關了很久的動物。
  霍恩和紅刃並排走在這一大幫烏合之眾的頭裡,霍恩在平靜的呼吸之下數著數。他們朝那兩個衛兵走去。衛兵們在他們面前朝後退著,手握著槍,眼睛謹慎地前後張望著。
  霍恩略微加快了一點步伐,紅刃的步子也邁得更大了。衛兵沒法退得和他們一樣快,於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便縮短了。或許直到這時,一種不祥的預感才攫住了他們,一個把槍口朝上微微一抬,另一個也張嘴欲喊。霍恩已經蹲下了身子,他感覺得到紅刃在他的旁邊又急又低地運動著,於是他從肺裡向外迸出炸雷般的一聲高喊:「動手!」
  他們打倒了衛兵,大廳裡響起了尖利的一聲槍響,隨後一架機槍猛然發出了一個點射。霍恩已經忙得顧不上擔心別的事了。他把他跟前那個衛兵的手臂向上一推,他手裡的槍便向著天花板飛去。霍恩接著一拳搗向了衛兵的肚子。那人悶哼一聲,朝後跌了幾步,但他的手迅即揚了起來,霍恩一隻手抓往他的手朝肩後一扳,另一只手反手朝他的脖子剁去。「嚓」的一記乾澀的聲響過後,衛兵撲倒在地,腦袋朝著一個不可能的角度耷拉著,他一倒,霍恩便從他的手裡奪過了手槍。
  霍恩轉過身來看時,身後的一大群人還都呆立在那裡。這一連串的動作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他們都還沒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沒醒過神來呢。有幾個人癱倒在了地上,但牆上的機槍已經啞了。兩邊各有一個人正一手托住槍口,一手端著上了膛的彈簧槍朝射擊孔裡張望。在他們下面,又有兩個傢伙在拚命地轉著小曲柄。
  紅刃對付的那個衛兵已經躺倒不動了。他的手裡也攥著一把槍,現在他看著更十足是一個海盜了。他朝霍恩開心地微笑著。
  「快點!」霍恩喊著,手腳一點沒停,「馬上就要放毒氣了,快跑!」話音未落,他已經轉身跑了起來,他的背後頓時跟著響起了一片「隆隆」的腳步聲。
  走廊又長又直,但沿途的牆上再也沒有機槍了。如果他們能跑到底,就到了兵營區。兵營後面就是管道房了,在他們經過的牆邊上有一道道的門,全都緊關著。霍恩不知道這些門後面是什麼,也沒有停下來去弄個明白。他朝身邊的紅刃瞥去,海盜正用大大的步子慢跑著,紅色的鬃毛在身後飄動,齜著牙,一臉怕人的苦相。霍恩想,說不定他這還是在微笑呢。
  在走廊的盡頭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男人站到了走廊裡,在亮光下眨著眼睛,朝跑來的人們和這一片喧鬧的人聲張望著。這是一位老人,又矮又胖;他的白髮泛著光澤,像是從太空中望下去的冰帽。霍恩的眼睛瞪大了。從眼角裡,他瞥見紅刃的手臂抬了起來,手中握著一把槍。
  霍恩連忙揮手朝上一格,子彈呼嘯著飛向了天花板。
  「那是塞爾!」霍恩呼喊道,「那肯定是塞爾!」
  到現在為止,總共還沒過去一分鐘。紅刃朝霍恩看看,又往回看了看走廊盡頭的那人。
  在他們的身後,透過紛沓的腳步聲。走廊裡開始傳來了「絲絲」的聲響。霍恩知道這是毒氣,來得可真夠快的,不過還是差了一點。
  此時,就在前面幾米遠的地方,一道隔板開始迅捷而又致命地從天花板上落了下來。
  歷史
  危機……
  無論是在人類的事務中還是在帝國的事務中,危機的到來總是不可避免的。小的決斷一個疊一個,直到大的決斷必然出現為止。人類面臨生死的抉擇,帝國面臨興衰的關頭。
  大決斷。當它來臨的時候,其實也只不過是很小的事情。在歷史的洪流中,在把種族和帝國推向興盛或滅亡的巨大力量中,個小的個人可以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一個人是一樣微不足道的東西。但一粒塵埃也是如此。如果比例精當的話,如果一個人就相當於一粒塵埃,那麼一粒塵埃就能像一蛇鉛那樣肯定地把一口鍋砸爛。
  一粒塵埃或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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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6: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活的標誌

  就在他們向前一躍的時候,霍恩意識到他和紅刃可以不費什麼事就穿過那扇正在落下的門,但後面的那幫人就沒幾個能跟過來了。他們會被困在那裡聞毒氣,而剩下他們兩個孤立無援地面對要塞中的守衛。
  這時紅刃一個箭步來到了門下,伸手擎起正在降下的門,門又降了一點之後終於停住了。他渾身的肌肉都暴突起來,雙腿在重壓之下打著顫,衣服也隨著胸肌的擴展而綻開了,背繃得緊緊的。他雙手用力地擎著,臉漲得通紅,倒是挺配他的紅鬍子。汗水從臉上滴落下來,把鬍子的顏色洇得更深了。
  「快!」霍恩朝後面跑著的人們叫道。他們跑上來了,手腳拚命地揮舞著,可腳步卻像夢境中那般想快也快不了。
  不過他們還是像水流一般從落到一半的門下面通過著,每當紅刃的身子朝下沉了一點,又沉了一點,後面的人便得把身子蹲得更低才能鑽過去,終於最後一個人也在跑過門很遠之後癱倒在地。
  「他們都過去了。」霍恩說。
  紅刃終於放開了他那痛苦的支撐,朝前一縱,門訇然一聲砸到了地板上。
  隨著霍恩朝塞爾一點點走近,他發現塞爾已經變得多麼的蒼老和疲憊了。他那藍色的眼睛茫然打量著在他身邊轉來轉去的人們。他的嘴張開又合上,但沒有發出聲音。不過霍恩還是認出了他。
  這就是解放者,帝國億萬受奴役人們的希望。如果歲月和鐵窗生涯已經使他成為了廢人的話,這將令人感到多麼悲哀啊,霍恩對自己說,就算成了廢人,塞爾也還是個象徵,縱使事過境遷,象徵還是有其生命力的。
  「你,你,還有你,」霍恩從身邊的隊伍裡叫出了三個曾經協助他發動攻擊的人,「這是彼得·塞爾,解放者。保護好他,要是我回來發現他有什麼事的話,我就宰了你們。」
  他們朝塞爾看看,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走廊走去。霍恩回頭看時,發現他們領著老人又回到了他的房間裡。
  霍恩緊跑幾步來到了紅刃的身邊。他們前面還有一些人,散開著沿著走廊往下走。走廊前面出現了一個直角的轉彎,左側有一條開著門的走廊。人們朝裡猛衝— —然後就死了,更多的人衝了進去,子彈呼嘯著在密集的人體間穿梭,但還是有一些人活了下來。槍聲、傢具被打裂的聲音、呼喊聲、尖叫聲從屋裡傳來,構成一組無序的、充滿暴力的混響,等紅刃和霍恩到達門邊的時候,屋裡已經靜了下來。房問裡血流遍地,活像是個屠宰場。空氣中蒸騰著橫飛血肉餘溫尚存的氣息。12個衣衫濫褸的人手裡拿著槍小跑著離開了靜悄悄的兵營。
  霍恩想把他們按有武器的和沒武器的分開,可他們已經辨不清方向了。前方激戰正酣,等他們打到走廊盡頭的時候,他們已經損失了至少50個人。在奪取管道房的戰鬥中, 原先的三四百人打得只剩不到100了。剩下的人全都有武器,除了個別有一些皮外傷外全都完好無損,而且全都是驍勇善戰的。
  整場戰鬥就像是萬花筒,閃動跳躍著許多毫無意義的色彩,而在這之中只有一幕景象給霍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看見紅刃踢開門,衝進了典獄長的辦公室。海盜站在那裡,兩腳叉開著,噴著火的眼睛緊緊盯著典獄長那煞白的臉。紅刃怒吼著,把手槍扔到了一邊,就好像把它忘記了似的,朝著典獄長衝去。典獄長急忙把手伸進抽屜裡慌亂地摸著,眼睛緊盯著紅刃.連看一看抽屜裡的槍都顧不上。
  紅刃隔著寬大的辦公桌一拳打到了典獄長身上,手槍登時飛了出去,典獄長跌撞著向後退了幾步,但很快又站穩了腳跟。他和紅刃身高相差無幾,塊頭卻彷彿更大些,而且也不儘是虛胖,他們像兩頭發狂的公牛般鏖牛到了一起,打得整個屋子部顫動起來。他們都想竭力用雙臂抓住對方,典獄長的膝蓋像活塞般不斷向上踢著,但紅刃把他的身子側向一邊,井用一隻有力的手臂箍住了典獄長的腰,另一隻手托住了典獄長的下顎朝後扳,楂開的手指掐進了他的臉,朝他的眼睛伸去。
  典獄長的拳頭「砰砰」地落到紅刃的胸部和肚子上,但海盜對它們不予理睬。他一手將典獄長的身體朝自己拉近,另一隻手將他的下顎朝後推去。典獄長奮力抓住下顎下面的手,用兩隻大手攥緊了朝外推,但這樣一來他就失去平衡了,他的背向後彎成了一張弓,兩隻腳拼盡全力想要在地面上站穩。不過太遲了,一會兒之後,他的脖子便「喀嚓」一聲折斷了。
  紅刃一放手,典獄長的屍體掉到了地上。它掉下去的樣子活像是一隻塞著破布的玩偶,而且塞得很糟糕,因為它已經皺成一團了。紅刃朝地上看了一會兒,胸口起伏了一下。他抬起頭來,仰天發出一聲快樂的長嘯。
  「我做夢都想著能有今天,」他叫道,「他一直都討厭大個子的人。也許他是怕這些人當中會有哪一個比他更高大、更強壯。」
  整個要塞幾乎都安靜了下來。搏殺之聲業已消散了。霍恩很快對紅刃講了講下一步該做的事情。
  「要想法把這些人組織起來。爭取盡量多的人跟我們到埃戎去,要服從我們的命令。誰不想去的,就讓他們留在這裡。要是你碰到什麼麻煩的話,只管開槍好了。」
  紅刃點了點頭,霍恩轉身走開了。
  塞爾正坐在小房間裡。房裡除了必需的東西之外就沒什麼了:一張鐵架床,一把椅子,一張長桌子,而衛生設備幾乎看不到。門下邊的一條窄縫是供裝食物的盤子進入的,典獄長允許老人擁有紙筆,桌上的幾張紙上滿滿地寫著某種象形文字。霍恩走進房間的時候,塞爾上用疑惑的目光看著那三個沉默不語的保鏢。他轉過身來朝著霍恩,抓起那幾張紙,把他們折好,插進了他那薄薄的大衣裡。
  3個人站了起來。
  「完事了,」霍恩說,「到管道房去向紅刃報到吧。」
  「霍恩,」有一個傢伙惡狠狠地說道,「你他媽的讓我們錯過了所有的樂子。」
  「別抱怨了,」霍恩對他們說,「不然的話你們當中早有兩個見了閻王。出去。」
  他用槍一指,他們馬上出去了。房裡只剩下了霍恩跟塞爾。老人搖著頭,就像得了老年癡呆症一樣。
  「你是誰啊?」塞爾問道。他的聲音軟綿綿的,遲疑而又蒼老。
  「艾倫·霍恩。跟你一樣,也是個囚犯。我們已經佔領了樊地。我們攻佔了要塞。」
  「我會寫一首史詩的,」塞爾說道,「現在怎樣呢?」
  「我們要回埃戎去。」
  「啊——」塞爾拖了個長腔。他把青筋暴凸、皺褶滿佈的雙手交叉著放在肚子上。
  「我們要你跟我們一起走。」
  塞爾慢慢抬起頭來:「我一個老頭兒到埃戎去有什麼用?」
  「起義,」霍恩說,「只有你能將各地的起義聯合起來,使它成功,使埃戎不至於倒退回野蠻中去。」
  塞爾不停地搖著頭,他不停地來回搖著,霍恩差點就以為他停不下來了。「我打打殺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已經是個老頭兒了。讓年輕人干他們該幹的事去吧,我已經是風燭殘年,黃土都埋到脖梗兒了。」
  「可這件事非你莫屬,」霍恩冷冷地說道,「我們不缺打仗的人,我們需要的是你的出現,你的腦子。」
  塞爾的頭仍然在搖著,但他的眼睛發亮了。還有什麼,他腦子裡想道。
  塞爾的頭仍然在搖著,但他的眼睛只亮了一點點。「你剛才說什麼?起義?對抗埃戎?這太不能讓人相信了。」
  「科爾納被暗殺了。董事們開始了內訌。杜凱因選自己當了總經理之後,下層的人就起來反對他。這以後又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我們必須要趕回去——馬上。」
  「科爾納死了?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真是難以想像他竟然死了。」
  霍恩不解地望著塞爾。科爾納?了不起的人?「可他征服了星團,還把你關到了樊地!」
  「可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要不是他的話,帝國的氣數早就盡了。他那樣忠實於一個垂死的夢想,這實在是我們的不幸。」塞爾的腦袋停止了搖擺。他看上去比剛才更穩定,更精神了。
  霍恩在屋子裡不耐煩地踱著步,塞爾那無神的雙眼好奇地跟著他。霍恩一定要回到埃戎去,多浪費一點時間他便多感到一分痛苦。可他一定要把塞爾也帶回去。
  「你知道如果杜凱因得勝了會發生什麼,」霍恩已經是在哀求了,「或者如果他倒在了自己的血泊裡,而讓那班群龍無首的暴民佔有了埃戎。他們會把帝國搞得四分五裂的。他們會破壞掉維繫群星的管道系統,毀掉埃戎的城牆,然後滅亡的。他們肯定已經在挨餓了,已經有好幾天沒有食物進來了。」
  「杜凱因。」塞爾點了點頭,然後又歎了口氣。他的頭決絕地搖了搖。「不,不,我一輩子都在操心這些事:自由飢餓。飢餓和自由。在這些里程碑之間我耗盡了我的生命。現在我只要一個自由,最後的一個:死。讓其他比我更年輕的人去為他門的理想戰鬥吧。就讓他們把無盡的精力虛擲到這種奮鬥中去。潮流與時勢驅策著人們和帝國去接受命運對他們的安排,與之對抗是徒勞無益的。讓他們把身家性命都押到各種事業上去吧,到頭來他們會發現自己血本無歸。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了。喘完這口氣,我連喘下一口氣的勁兒都不一定有了。我只想安安靜掙地得個善終。在這兒死跟在哪兒死都一樣。」
  「他們說你死了,」霍恩平靜地說道,「許多人相信了。數不清的人們的希望也跟著死了。如果他們發現你還活著,就會團結到你的身邊來。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迸發出激情,可是他們狂野的激情陷入了一片混亂,把他們團結起來就等於是解救了他們。他們需要你。說別人怎麼怎麼都沒用,沒人能擔當起這件事來。即使是帝國也需要你,只有你能拯救它。杜凱因無論勝敗都會毀了它的。」
  塞爾抬起頭來,臉上放出光來。「你真是這麼認為的嗎?」
  霍恩點點頭。
  塞爾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也許真是這樣的,看來非得把一個快死的人從墳墓裡拖出來替活人賣命了,沒有太平了嗎?真的是哪兒都沒有太平了嗎?」
  霍恩等待著,連大氣都不敢出。
  慢慢地,塞爾站起身來。「那我們還等什麼呢?」他問道。他的嘴唇歪了歪。「我們這就去解放奴隸拯救帝國吧。」
  霍恩這才透了一口氣朝門口走去,他替老人把門打開。在朝著管道房走去的路上,塞爾的步履出奇的輕盈。由於他已經做出了決定,他便急於想瞭解埃戎的局勢以及他們是怎樣攻佔要塞的了。當霍恩跟他說到典獄長對人手的急需,以及他們怎樣料到了這一點,怎樣利用這點制定了計劃時,他讚賞地點了點頭。等霍恩把戰鬥過程向他描述完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管道房。
  「紅刃,」霍恩介紹道,「這是彼得·塞爾。」
  塞爾的眼光跳動著,「大名鼎鼎的海盜?」他仰起頭來看著紅刃滿是鬍子的臉,「我可是也被人叫過海盜的。」
  紅刃笑了起來。「這些都是您的部下,解放者。」他伸開手臂朝著那群襲擊行動的倖存者們一揮,他們現在只有大約75個人了。地板上躺著幾具屍體,有五六個人面色鬱鬱地聚集在牆角。大多數人都已經換上了從庫房裡搜來的黑色制服。為了和其他真正的保安部隊士兵有所區別,他們把緊身上衣的兩個袖子從肘部以下割去了。這些人的臉全都奇怪地相似,都是又瘦又硬,外加一副餓相。「都是些偷了東西的,殺了人的,出賣了朋友的人,」紅刃接著說道,「給我們下命令吧說不定我們會服從的。」
  塞爾咯咯地笑了,「這個年輕人指揮得不錯,把我也給調遣來了。就讓他接著干吧。」
  霍恩轉向眾人,「囚犯們!」他喊道,「紅刃和我,還有其他一些人,我們干成了人人都說不可能幹成的事。我們就要從樊地逃出去了。分開的話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抱成團兒我們就能把埃戎撕成碎片,從這些碎片裡得到我們想要的東西。我們現在需要有一樣東西:紀律。」
  「我們將帶你們去投奔自由,你們將有機會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你們可以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再請求得到任何主人的批准了。但在我們取得勝利之前你們必須要遵守命令,拒絕遵守者將被擊斃。紅刃已經給過你們一次機會了,現在是你們的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誰願意遵守我的,或是紅刃的,或是彼得·塞爾的命令,請毫不猶豫地站出來並向後轉。」
  人們面面相覷並交頭接耳起來,一半的人站了出來並轉過身,然後剩下的人也大都照做了,最後只有五個人留在了原地。
  「好極了,」霍恩說,「這是給你們的第一個命令。」他很快說道,「把這些人都斃了!」
  剩下的5個人還沒等摸槍就全部死了。角落裡那一小撮衣衫濫褸的人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
  「好,」紅刃的語調裡充滿了欣羨,「太棒了!」
  「好一個開場白。」塞爾也稱許道。
  「上船!」霍恩命令道,「我們到埃戎去!」
  他們通過升降機湧入了等待著的飛船裡,運輸船的載客量沒這麼大,但他們全部擠了進去,整整70個人。
  在跟著走進飛船前,霍恩轉身對紅刃說:「我越來越信任你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別背叛我。」
  紅刃皺起了眉頭,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眉頭舒展開了。「我想我不會的,因為我不喜歡讓你對我發火。」
  他們三個坐進了控制艙的椅子裡,用皮帶把自己扣好,霍恩當駕駛員,紅刃當副駕駛,塞爾當領航員。
  霍恩把手伸到了控制板上。 「3個小時到埃戎,」他說,「等我們到的時候船上的鐘一秒都不會變。」
  「是個有趣的細節,」塞爾說,「你怎麼來解釋呢?」
  「一切在管道中都停止了,」霍恩解釋道,「沒有光線、熱量、聲音——一點能量都沒有了。這肯走與管道的運行原理有著某種關係。」
  「你發現了一些科學家們探索了好幾代的東西,你是怎麼發現的?」塞爾專心地問道。
  霍恩渾身一凜,「我清醒著穿越過管道。我不想再有那樣的經歷了。」
  「真可惜我們現在不能那樣,」塞爾說,「我們可以好好利用一下那三個小時的,不過我想這恐怕是某種場效應吧,或許是由金帶發出的。我們沒有時間來確定它的方位。」
  「一船瘋子到了埃戎可沒什麼用。」霍恩加了一句。
  「那麼在我們出發——和到達之前,我要請你把形勢大致講一講。」塞爾說。
  霍恩於是很快地從政治形勢到戰略形勢跟塞爾說了一通。「因此關鍵是北端的帽子。誰控制了它誰就控制注了埃戎。」
  「那麼我們必須控制北端帽子。」紅刃直截地說道。
  「不錯,」塞爾說,「這不會是件容易的事情——其他人也會想到這一點的,不過那主要是軍事行動上的事了。我在那方面沒多大用處的。我必須讓埃戎感覺到我的存在。」
  「只有在我們佔領了控制室後你才能夠做到這點,」霍恩說,「我們走吧!」
  霍恩用手指熟練地按動了控制鍵。飛船向前滑進了閘門。霍恩等到控制板上的紅燈變成了金色後,又按了一遍鍵。一股突然而至的大力將他們牢牢地撳到了座位裡——他們不由得眨了眨眼。飛船「砰」的一聲慢慢進到了吊籃裡。霍恩看了看控制板上的時鐘。時鐘在走著,但從它那僵硬的指針來看,並沒有時間流逝掉,是時鐘在把時間排到氣閘外面去。
  他們回到了埃戎。
  「沒有時間,」霍恩還是略帶疑惑地說道,「就好像管道裡面根本不屬於我們的宇宙一樣。」
  他沒空再接著想下去了。紅刃指著控制板上的屏幕讓他看。鏡頭對著的是吊籃下面的地面,那兒成了螞蟻混戰的戰場。許許多多的螞蟻前後衝殺著,被打散,然後又聚到一起。漸漸地整個戰團分成了兩撥兒,土褐色的螞蟻和大的綠螞蟻相互對打著。
  有幾張臉朝著霍恩他門轉了過來,然後又是幾張,這些臉像一片白色的海洋一樣,遮注了後面的地面。
  土褐色的螞蟻是奴隸,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從下面幾層殺上來了。從寬闊的走廊打進來的是德涅伯倫巨人,他們穿著的是代表交通的綠色制服,那是費尼倫的人,這是不是表明費尼倫還活著呢,霍恩思忖道.還是這些僱傭兵又投靠了新的主子呢?
  戰局的發展對烏合之眾不利了,德涅伯倫巨人正在像割麥子一樣把那些未經過訓練的奴隸們放倒。隔得遠他們就用手槍,挨得近他門就用棍子和短刀。也有很多德涅伯倫巨人被奴隸們拉倒在地撲在身下的,但烏合之眾已經撐不住了。每殺死一個德涅伯倫巨人他們都要搭上上百條的生命。
  透過船艙霍恩聽到了子彈橫飛的尖嘯聲。從飛船的後部傳來了大呼小叫聲。霍恩站起身來,趕在他們輕舉妄動之前朝艙口跑去。艙門已經打開了,升降機就在門前,但沒有人下去。透過橢圓形的艙門射進來一片彈雨。
  有幾個人靠在門邊的艙壁上縮成一團。「我們出不去,」有一個叫道,「他們已經打死我們兩個了。再過一會兒他們就要爬上來了。」
  「是誰在開槍?」霍恩詢問道。
  「是該死的奴隸!」
  「得想法讓他們知道我們是想要幫他們的。」霍恩著急地說道。
  「在遭受了十個世紀的背叛之後,你還能指望他們能認得出來幫助他們的人嗎?」塞爾在身後柔聲說道。
  「我一定要告訴他們,」霍恩邊說邊朝致命的門口走去。「別開火!」他叫道,「我們是朋友。」
  毫無用處。他的聲音根本沖不透下面震天的喧鬧,塞爾伸手把他輕輕地拉了回來。
  「來吧,你們這些該死的傢伙!」紅刃喊道。「我們自己會衝出去的!」
  「那也不是辦法,」塞爾說,「這是我的事了:搞外交,你們找我來不就是為這個嘛。」
  還沒等人來得及攔住他, 他已經一下子從身邊走過去了。他赤手空拳1個人站在橢圓形的艙門口,平靜地朝外看著由一張張臉構成的一片海洋。
  1顆子彈呼嘯著從他的身邊掠過, 他沒有退縮。慢慢地,一張張臉都平靜了下來。隨後響起了一陣「嗡嗡」的低語聲。終於,低語聲化作了從1000個喉嚨裡迸發出的一聲高喊。
  「塞爾!」
  老人朝著遠處的門口舉起了手。「讓我們和敵人戰鬥吧!」他高喊道。他的聲音又清楚又洪亮。
  忽然,一陣密集的彈雨從門口打了進來,霍恩一個箭步朝塞爾撲去。
  歷史
  創造……
  它是自己的懲罰者。成功只是暫時的。造神運動也無法讓短暫的東西永恆。任何生命體自誕生之日起便開始了它的衰敗。
  1個帝國也是一種生命體。
  充滿創造性的領導受到欽佩和倣傚,而如果用強權來代替的話,衰敗便不可避免了。在生命體之外,對融合的抗拒會日益強烈;而在內部,反抗也會開始出現。
  有創造力的人總是少數。天才,聖人,超人,他們總是在風雲際會之時應運而生的。他們把絕大事數的人都拋在了身舌,他們必須改造世界,不然便會被世界毀滅。
  挑戰和對挑戰的回應總是有節奏地重複著的,而埃戎對此的回答已經變得一成不變了:強權。然而強權總是要讓位於更強的強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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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1 16: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戰爭

  霍恩本能地爆發出一股力量,將塞爾從子彈經過的通道上拉開了。
  「他們朝我開槍!」塞爾輕輕地喊道。
  「是那些德涅伯倫人,」霍恩答道,「肯定是這樣的。如果一邊是你的朋友,那麼另一邊就是你的敵人,任何時候都會有人對你開槍的。」他轉了個身朝後面爬去,「紅刃!找幾個神槍手來!」
  3個割掉了袖子的衛兵匍匐著爬上前來。 他們趴在艙門下,端起了手槍,朝著寬闊的走廊望去,幾秒鐘之後,子彈便像雨點一般朝德涅伯倫巨人們飛去。
  「咱們回控制室去吧,」霍恩說,「這兒還得花上幾分鐘呢。」
  從屏幕上看,局勢的改變相當明顯。鶉衣百結的造反者們正發瘋般地進攻著,德涅伯倫人在他們面前退卻了。寬闊的走廊在神槍手們精準的射擊下已漸漸變成奴隸們一家之天下了。德涅伯倫人的個頭使他們成為令人生畏的戰士,而現在卻成為了伏擊的好靶子。他們也是會死的人,一顆子彈便足以要了他們的性命。數以百計的德涅伯倫人死在了槍下,來不及撤走的便被奴隸們撕成了碎片。
  巨人們被解決之後,造反者們再一次將臉朝向了飛船。
  「塞爾!」他們高喊道。
  來自樊地赤裸平原的戰士們快步奔向靜止著的升降機,落到地面上以後,立刻在升降機跟前清理出一塊半圓形的空地來,隨後,塞爾緩緩地走了下來,眾人漸漸安靜了下來,他的身後跟著霍恩和紅刃。海盜還帶了一個現做的喇叭,他用胳肢窩把喇叭挾著供塞爾使用。喇叭使得塞爾柔軟的語聲有如雷聲一般響徹著高大空曠的屋子。
  「造反者們!自由的戰士們!你們都認出來了,我是波得·塞爾,以前卡農聯盟的總統,而前不久還是被埃戎關在樊地的一個囚犯。我身邊的這些人和我一樣,也都是囚犯,他們穿著的保安部隊制服是繳獲來的。靠著勇氣和拚死的決心,他們浴血奮戰獲得了自由並把我帶到了這裡。他們都是出色的戰士和指揮官,他們在這場戰爭會派上大用場。」
  「你們也是戰士,但你們沒有指揮官,而沒有指揮官的部隊是沒有戰鬥力的。現在沒有時間來進行民主選舉了,我要求你們將我認作你們的領導人,而且當你們碰到其他造反者的時候,也對他們說我是你們的領導人。我請求你們這樣做決不是因為我渴望得到榮譽和權力,這兩樣東西我都得到過夠多了,它們都是膚淺而又毫無價值的。我請求你們這樣做因為我是彼得·塞爾,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認得出我的臉。」
  「埃戎必須垮臺,但不能垮得四分五裂。這就意味著必須要有人出來領導。我要求得到你們的效忠,我要求得到你們無條件的服從。」
  回聲散盡之後,是一片寂靜,隨後屋子裡響起了雷鳴般的呼喊:「塞爾!」
  霍恩再一次明白了,如同他早在飛船上就明白了的那樣,是什麼使得塞爾偉大的。他的天賦便是駕馭人民;他的一言一行都能使人民為他而行動——這種能力肯定是與生俱來的。
  「通過!」塞爾說道,他那巨人的聲音中閃過一絲愁悶。「現在我跟你們一樣,也是有責任的人了。」他的語調重又變得堅定起來了。「讓我們開始動手做事吧,我的副手是紅刃和霍恩,你們要像服從我那樣服從他們的命令。在他們之下是和我們一起從樊地來的人。他們是富有經驗的戰士,將來領導你們,每人指揮50個人。」
  「他們做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們逃離了樊地。在你們的幫助下他們將再次做成不可能的事!」
  紅刃拿過喇叭,隨隨便便地舉在嘴邊,叫喊著開始發佈命令了。從樊地來的人四下散開,將眾人分成一個個小組。這一切進行得快速而富有效率。不久就有幾乎 70個小組在接受武器、彈藥和身體的檢查了。在對他們進行組織、訓導和操練的時候,門邊和走廊前後都佈置了崗哨。
  紅刃叫造反者中有消息可報告的人出列。在慢慢朝前擠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中,霍恩挑了一個眼神明亮、帶點聰明相的人,在紅刃和霍恩的盤問下,他用簡明有力的話語勾勒出了前後一致的事情經過。
  他所屬的這幫造反者在庫房所在的層面奪取了一艘飛船。他們異想天開地想要到另一顆行星上去,於是便強迫駕駛員飛離了埃戎。然而一進入太空之後,他們便茫然不知所措了。駕駛員利用他們的舉棋不定偷偷地把飛船開進了北端帽子的一道閘門中。然而他非但沒有等來援救,反而提前見了上帝。造反者們衝進帽子裡,漫無目的地狼奔象突著,遭受著一隊隊士兵的攻擊,而他們也攻擊別人。
  在埃戎內部,各種反叛已成星火燎原之勢,奴隸們已經殺進了禁止他們進入的上面幾層。有時候灰衣的衛兵向他們開火,有時候他們也加入到造反者的隊壓中來,他們常常可以見到灰衣的衛兵在和各個董事的私人衛隊交戰,佔上風的往往是杜凱因的黑衣手下。不過遍地流著的都是金族人的血,他們的血是紅的,跟其他的人一樣。
  在他們逃入太空以後,戰局好像在朝著對反叛者不利的方向發展。但這可能只是一個局部的舉動。就整個埃戎來說,各地的情況不盡相同,反正是亂成了一團,誰想獲勝都不容易。
  是的,他們的確很餓了,自離開庫房層之後他門就一直沒吃過東西。但由此也可以想見金族人和他們的衛兵餓得還要厲害。因為庫房是首先被反叛者們佔領的地方,也將是最後才有可能投降的地方。
  在帽子裡混戰的時候,他們也見到過其他的反叛隊伍,但一直沒能與他們會合。不久之前,這些德涅伯倫巨人從一間管道房裡衝了出來,把他們逼進了這間屋子裡。常常會有一彪人馬趕來支援,但根本無從預測他們將從哪間房裡衝出來,或是他們來自哪一個星球,或是他們將站在哪一邊的立場上開火。
  不,他沒有看見過文妲·科爾納。有一些金族的女人被殺死了,他在起義的初始階段見過這種事情的發生。瘋狂使他們變得嗜血如命,連一個活口都不留。而到後來他們又變得絕望萬分,除了保護自己以外什麼事都不敢做了。
  霍恩轉向紅刃的時候眼神茫然而又帶點抑鬱。「我們組織好了嗎?」
  「能做的已經都做了,更多的工作得在炮火下進行。是騾子是馬到時候就清楚了。到目前為止他們還只是一幫烏合之眾,現在他們該學學怎樣做一名軍人了。」
  「你怎麼看,與訓練有素的衛兵作戰他們到底有沒有機會?」
  紅刃瞇起眼睛看著眼前走來走去的人想了一會兒。「這些人都有一些切身的東西會令他們去戰鬥——這種東西是高於生命的。而衛兵則是在為錢而打仗。我情願帶他們,雖然他們是弱小的一群。」
  「有多少人武裝起來了?」
  「比我想像的要多,超過一半了。」
  在新增了力量的基礎上,他們重新討論了一下原先的計劃。主要的目標是控制室,它在走廊往下的左側。20個小隊將被派往那個方向,他們得到的命令是攻佔沿途經過的所有管道房。每組中五個腳力最好的人將被指派為通訊員,隨時將最新的進展通報給指揮部。在側翼和後方得到保護之前,各小隊都不得擅自冒進。
  15個小隊將沿走廊向右側攻,命令與往左側攻的部隊相同。剩餘的部隊將留在總部警戒並擔任預備隊。
  每個小隊的隊長都得到命令要給對手一個機會以讓他們加入,還再三強調了不能殺俘虜。戰鬥中的口令是「塞爾!」所有的新兵要把袖子割掉或扯掉以方便識別。
  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聯絡。小隊長要通過通訊員時刻與總部保持聯繫——「我跟著打左側的隊伍。」紅刃說著露出大牙,凶模凶樣地笑了笑。
  「你得留在這兒!」霍恩厲聲說道,「你得匯總通訊員傳回來的消息,派遣增援部隊,還要負責組織新的——」
  「但是控制室,」紅刃懇求道,「只有切斷帽子和外界的聯繫才有可能攻佔並穩守住它。我們需要掌握通訊,我們需要把一銀根管道都切斷,關上氣閘,再——」
  「這一仗和其他的戰鬥一樣,成敗的關鍵都在這裡,」霍恩語氣堅定地說道,「掌握全局的工作可能沒有打打殺殺來得過癮,可它卻是至關重要的。」
  和所有統管全局的工作一樣,這兒的工作也是盲目而又混亂的,霍恩被各種各樣的信息和情報弄得眼花繚亂,又為了下命令而絞盡腦汁,結果兩樣都做得讓他感到不滿意。根本沒有時間讓他把哪洋事情做仔細或是做好的。亂七八糟的印象向他紛至沓來,五花八門的決定又充斥他的腦際。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著一個個問題,發布著一道道的命令,所憑借的其實只是本能、衝動和在他頭腦中無意識地形成著的一套說不清的處理方式。
  紅刃正在通過喇叭咆哮著發佈命令、點名分配任務,霍恩轉過頭去看著地板。由於房間已經清理乾淨了,他便找了幾個人開始在地上擺北端帽子的地圖。等到通訊員們絡繹不絕地回來時,霍恩已經做好準備了。慢慢地這張地圖變得清晰完整起來:這間屋子被佔領著,那間被拿下來了,這裡在進行著一場殊死的戰鬥,對手是德涅伯倫人或是灰衣衛兵、藍衣衛兵、綠衣衛兵……傷亡慘重。再派些人來,再送些槍來,再給補充些彈藥,再——在穿著黑色制服的指揮官手下接受訓練的小隊開始越來越少了。漸漸地只剩下了十個小隊還在那裡練習著奔跑、臥倒、空彈射擊和隱蔽。霍恩焦慮地四下張望著。再過幾分鐘,人手就少到連保衛總部的安全都不夠了。
  這時,一大群衣衫襤褸的新兵從門口湧了進來,見到塞爾後便拚命朝他奔去。等他們被安定下來之後,便開始投入了訓練。先前那些小隊裡打剩下來的人被派來做了他們的指揮官。
  或許那就是轉折點。對此,霍恩從來沒有能夠確定。也許轉折點早在塞爾出現在飛船的艙門口,破衣爛衫的烏合之眾高呼他的名字之時。但如果說有什麼東西是勝利的關鍵的話,那就是塞爾和他的名字。
  隨著塞爾還活著並且在埃戎的消息傳開後,他們的隊伍便不斷壯大。塞爾本人每次都略帶疲態地坐在一隻空的板條箱上,通過喇叭向每一撥兒新來投奔的人發表一通簡短的演講,等他走後,這些人就死心塌地地投入訓練了。
  千頭萬緒的事情無情地向他們襲來,讓他們疲於應付:報告啦,詢問啦,命令啦,警報啦,勝利啦,失利啦,消息傳走樣啦,通訊員失蹤啦……但在他們控制下的地盤越來越大了,地圖也隨之擴大。這裡得了一艘飛船,裝的全是食物;那裡找到了一間武器儲藏室,有二次發射極電池,子彈夾……
  屋子裡又變得熙熙攘攘了,儘管傷亡很大,但得到的補充卻更大。新來的兵源大多是奴隸,但也有投誠的衛兵和後勤部隊的成員,還有一夥穿著金色制服的管道技師。
  霍恩把他們拉到一邊,問他們一個他問了別人十幾次的問題,那就是他們有沒有看到過文妲或是聽到過有關她的消息。他們搖搖頭。第一次進攻來的時候,他們都在控制室裡,活下來的人現在部在這兒了。
  霍恩轉過身,重又投入到日益繁重的組織事務中去了。附近的幾個房間都被用來作為集中和訓練的場所了,只剩下第一間被單獨開闢作指揮部。專門選派了人員組成了軍械小分隊,負責找尋並集中武器彈藥,並把它們發送到各處。後勤部隊成了伙夫和炊事人員。一個廚房就做了好多的湯,再加上濃縮的緊急食品,一起被送到了各處。
  霍恩就著溫吞吞的湯嚥下了一些小丸子。這些東西味道可不怎麼樣,但它們是食物,而食物就是力量。
  隨著地圖組的人對地圖的使用越來越熟練,霍恩放手讓他們自己幹了,只在做決定有必要時聽一下他們的報告。紅刃承擔起了派遣預備隊的重任,他那公牛般的大嗓門經過喇叭的放大後響徹著房間和走廊。
  霍恩將自己從這團幾乎毫無秩序的哄亂中拉出來,試圖好好思考一番,在置身事內這麼久之後,他需要跳出來縱觀一下全局了。他揉了揉眼睛望著地圖,終於看到了被他忽視了的東西。
  他循著大聲的喊叫擠到了海盜的身邊。「我們派往控制室的那些小隊怎麼樣了?」
  「有些回來報告了。」紅刃略有點吃驚地答道。
  「這我知道。走廊左側1000米之內部在我們手裡了,可沒說到控制室啊。報告到這兒就停注了。到底怎麼樣了?」
  「我們沒有得到很多增援的請求。我現在正在想怎麼對付這些不斷湧進來的新人呢,我們沒房間了。」
  「那就把他們派出去,」霍恩聳聳肩說道,「我們看來已經擁有了大部分的走廊和超過一半的管道房了,但是沒有控制室可不大妙,有什麼信得過的人可以接你的手嗎?」
  「沒有,」紅刃坦率地說道,「但我想他們這會兒會忙得沒空幹壞事的,而且我想他們也挑唆不動這樣的老百姓,把他們凝聚在一起的只有一樣東西,塞爾。所以有幾個和我們一起從樊地來的囚犯可以負責起這兒的事。」
  「太好啦,」霍恩急促地說道,「我在地圖組也找了一個。讓他們代理一下職務吧,我們在這比已經盡了力了,該是我們開開葷的時候了,我帶兩個小隊,人太多了反而堵著道。」
  紅刃一下子挺起了胸,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好像長高了許多。
  霍恩把穿金色制服的技師們叫到一起,帶他們轉身來到了走廊上。
  「我想,我也該有點行動了。」一個柔和的聲音在霍恩的手肘邊響起。
  說話的是塞爾。霍恩對著他打量了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他們快速地沿著走廊往下走。沿途經過的管道房都很安全地處於他們部隊的控制之中。走了1000米之後,他們發現為什麼會一直沒有報告來了。走廊被一道堅固的牆給堵死了。
  霍恩轉身問一個技師:「這是什麼?」
  「安全柵,是密封的,有好幾百道呢。從控制室可以把它們放下來。」
  「我們能過得去嗎?」
  「最終可以吧,我想。得用單粒子焊槍。」
  「我們不能浪費那麼多時間。」霍恩轉身走開了,「我們從後門走。」
  霍恩領著隊伍繞到走廊後面通往下層的第一個斜坡,一路上想著那些已經被放落的安全柵和那些可以放下卻沒有被放下的,有人在控制室裡,而且他沒有利用他的機會。看來那人除了防守以外並無意幹別的事。
  霍恩和紅刃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塞爾緊跟在他們身後,接下去是12個技師和兩個紀律良好的50人小隊。一路上他們遇到一隊隊來來往往的戰士,有精神抖擻充滿信心地向外跑著的,也有的攙扶著傷兵蹣跚而行,那些傷兵神態疲憊身上血跡斑斑。但即使是後者在看到隊伍中的那位老人後,也都抬起頭來高喊一聲「塞爾!」
  路上碰到有通訊員要把情報交給霍恩或紅刃,但霍恩招手讓他們跟上隊伍一起前進。等他們走下斜坡,來到顫動著的黑咕隆咚的底層時,子彈的呼嘯聲已經隱約可聞了。 霍恩馬上把隊伍散開。1分鐘以後,他們便衝進了走廊,被打散了的一小撮灰衣衛兵的殘部立刻四散奔逃。
  在狹窄走廊的盡頭,大門並沒能擋往他們多久,門很輕易地就被弄開了,霍恩因此斷定這不是他以前用過的那道門。有著圓柱形柱子的圓形房間也是空空如也。
  霍恩站在梯子下面,看著蓋注出口的圓蓋子。它沒有被旋下來過。霍恩爬到梯子的最上面一格時猶豫了一下。紅刃走到了他的下面。於是霍恩一腳踩在紅刃的肩上,一腳踩在梯子上,把蓋子旋開了。
  蓋子剛「匡啷」一聲落到上面一層的地板上,霍恩便握著手槍從出口躥了上去,房間裡有衛兵,但都沒注意到霍恩的出現。他們止在幫兩個人從屋子中央管道敞開著的門裡爬進房間。衛兵們穿的都是金色的制服.但屋裡也有一些從底層上來的衣衫濫褸的苦力。
  「不許動!」霍恩雄赳赳地喊道,屋裡的人大吃一驚,以至於根本沒想到要做任何抵抗。
  接著紅刃來到了霍恩的身邊,在他身後眾人從圓形口子裡紛紛湧了往來,等衛兵們下定決心要抵抗的時候,雙方的力量對比已經使他們沒有任何勝機了。有一個傢伙開始朝藏有電梯的那面牆挪動,但霍恩用手中的槍朝他擺了一擺。
  當波得·塞爾被人們朝上托進房間的時候,很多苦力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這就是波得·塞爾,」霍恩對他們說道,「你們不知道他回來了嗎?」
  「是聽說過這名兒,」有個奴隸囁嚅著說道,「上邊兒打起來了,還以為是說著玩兒呢。」
  「你們有幾個願意為塞爾和自由而戰的?」霍恩問道。
  所有的奴隸都急忙靠了上來。有幾個穿制服的衛兵朝他們的長官瞥了一眼,然後呆在了原地沒動。
  金色,金色代表通訊,金色代表文妲,霍恩的腦海中快速地閃過這些念頭。他門依然在替她幹事嗎,這看上去不太可能,她怎麼有可能從在上面抓住她的那些人手上脫身呢?她又怎麼可能和她的衛兵取得聯繫,從中找出忠心的人並把他們派到這裡來呢?
  「誰派你們到這兒來的?」霍恩問道。
  衛兵們個個一言下發,霍恩把目光投向了奴隸們。
  「是熵教,」先前說過話的那個奴隸又開口道,「他們把我們從那個玩意兒裡送來,讓我們為自由而戰。」
  霍恩迷惑不解地搖了搖頭。現在又多出個熵教了。它是從哪兒來的呢?除非是吳老人脫身之後把熵教的力量(也不知道構成這股力量的是些什麼人)投入了造反者這邊,他轉身來到牆邊.按了按文妲曾按過的地方,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他做了個手勢,把手下的一個小隊長叫到身邊,把他的手放到門的暗銷上。
  「數到5然後摁下去, 先送3個人上去,然後再送3個,一直到剩下的人剛夠看住這些俘虜為止。」
  他走進了電梯,紅刃緊跟進來,塞爾作為第三個人也擠了進來。霍恩剛開始皺了皺眉,然後也只能無奈地聳聳肩,雖說塞爾在戰鬥中派不上用場,但他的臉頂得上十幾條槍呢。他要是被打死了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可現在到處都是暴力。沒有哪個地方是安全的。
  門在他的面前關上了。門邊有一個發光的按鈕,霍恩按了下去,電梯朝上走去。等電梯停下,門再打開的時候,霍恩和紅刃的手裡已經端好槍了。他們快步走出電梯朝對面奔去。
  這間房間還是霍恩記得的樣子:控制板、椅子、跳動著彩色光點的顯示牆—— 但現在這裡是一派繁忙景象,技術人員們有的站在控制板前,有的坐在椅子裡,有的正在房間各處走來走去。所有的人似乎都目的明確,富有效率。
  忽然一切都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轉了過來,注視著站在關上的電梯門前的這三個人。霍恩的橙色制服已經破爛了,紅刃身上的衣服也幾乎遮不住他那龐大的軀體了,在他們之間的是一個穿著破囚衣的人,他的臉讓人感到好生熟悉。
  「彼得·塞爾!」一個人輕輕喊了一聲,很快這個名字就傳遍了整個房間。
  屋子正中的穹形門向上打開了,出現了一班衣衫襤褸的奴隸,就好像是承認了埃戎也有著貧窮,提醒人們注意這個長久存在著的秘密,這個秘密並不像埃戎所懷疑的那般可怕。門邊是一個長著純正金族人臉的軍官,一副頤指氣使的派頭。他走上前來,眼睛緊盯著霍恩。
  「是霍恩嗎?」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好奇與期待。
  霍恩警覺地抬起了槍口, 在他的身後,電梯門打開了,又有3個全副武裝的人走進屋裡。
  「我是霍恩。」他慢慢地說道。
  「我們一直在等著你。」軍官說,他把手朝整個控制室一掃,「董事說你要是回來了,我們就要把這裡移交給你。」
  歷史
  知識……
  對有些人來說,知識是目的。而對大多數人來說,它是一種工具,最了不起的工具,是所有工具的原型。知識是萬物之本。有了它,人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便得到了無限的擴張。
  知識的特點之一就是無論你用什麼東西來承載它,它都會溢出來。因此必須造出新的載體來承載它。書籍取代了人腦,然後又被膠卷所取代,而膠卷又得讓位於磁帶——這種擅變的終點便是索引。
  它的發明者意在探索管道的奧秘。他為此造了一個更大的載體。它的知識容量是無限的,因為只要需要的話隨時可以把另外的知識存儲單元添加進去。
  每個存儲單元包含有億萬顆漂浮著的要用顯微鏡才能看見的晶體。每一顆裹著一分子厚金屬薄膜的晶體都是一個二次發射極電池,它能夠根據其自身的波長接收、儲存和釋放能量。
  發明者將它裝滿知識後,問它那個最重要的問題。索引的回答是:「符合此描述的發明不可能存在。」
  索引所動用的當然是人類的知識。
  然而索引對杜凱因來說卻成了無價之寶。它不斷地增加著,直到它佔據了一立方英里寶貴的埃戎地面空間。杜凱因向裡面輸入了公司每個大小官員的全部檔案,卷帙浩繁的警方報告,帝國所轄範圍內每個人的秘密資料……
  杜凱因不問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問題。他問的全都是簡單的問題。不過,有時候,回答會有點兒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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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0-5-11 16:07: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來自下面的危險

  「董事?」霍恩聲音顫抖著問道。
  「文妲·科爾納, 」 軍官回答道,他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迷惑和謙恭的神情,「別問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她在哪兒?」霍恩馬上問道,一邊已經開始用眼睛在房間裡搜尋起來。軍官聳聳肩道:「在埃戎的某個地方吧。我懷疑她瘋了,不過這段日子人人都像瘋了一樣。」
  電梯門在霍恩身後開開關關,一會兒房間四周都站上了他全副武裝的手下。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霍恩說,「她剛剛被造反者抓住……」
  「是奴隸,」軍官修正道,「他們看來和熵教有點關聯。他們給了董事開口說話的機會,她說她想要幫助他們。奇怪的是他們居然相信她了。更奇怪的是,他們居然相信得沒錯。」
  霍恩注意到了房間裡一半的工人都穿著下層的破衣爛衫。「這麼說你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軍官又聳聳肩,好像在說瘋子的怪念頭是他所無法猜度的。「她是從這兒跟我聯絡的,她命令我召集我能找得到的忠心的衛士和技師,還告訴了我怎樣從董事的專用管道到這裡來。等我到了以後,她就從管道裡離開了。」
  霍恩沉吟著, 他感覺到紅刃和塞爾正好奇地望著他。 「好吧,」他馬上說,「我們現在接管了。叫你的人服從我們的命令,塞爾、紅刃或我本人。你也不例外。動手幹吧。」
  有了霍恩帶來的12個技師,控制室就幾乎什麼都不缺了。霍恩叫人把安全柵升起,門都打開。沒幾分鐘之後,他就和他那造反者隊伍的主力會合了,控制室裡由於有無數的電路、指示器。通信設備和控制設備,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了中央指揮部。各處的報告又源源不斷地送進來了。
  現在造反者手中已經掌握了百分之九十的北端帽子,只剩下幾處地方還在負隅頑抗著。有了控制室的靈活調度,不久就能把他們都解決了。幾種通信方法的綜合使用使得原先的混亂變成了井井有條。安全柵開始在帽子裡的各處落下。幾分鐘之後,就把敵人都隔離起來了,然後再關上通風口,朝裡排放滅火用的氣體。由於這些措施有著立竿見影的效果,所以各處都想到了用帽子裡的設備來做武器的辦法。
  但是新的部隊不斷到來,而把衛兵們關在每間管道房裡是不切實際的。
  「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讓他們來呢?」霍恩詢問正應付裕如的軍官。
  「我們沒法切斷管道,」他說,「只有董事通過總開關才能辦到。但我們可以切斷通向管道房的電力。這樣飛船就出不了閘門了。部隊只能穿上太空服從工作人員的閘門進來。我們可以把所有的門都關上,用氣灌他們——」
  「好極了, 」 霍恩急忙打斷了他,不然他那洋溢的熱情要變得難以控制了,「只要不擋住我們自己的部隊,隨你怎麼幹部行。南端帽子怎麼樣了?」
  「我們剛一接手就切斷了那裡的電力,杜凱因的人也都控制住了。不過我們現在的食物連把人養活幾小時都不夠了。」
  半小時之後,北端帽子已經萬無一失地控制在他們的手中了。霍恩轉過身來對塞爾說:「埃戎已經被隔離了。現在只剩下對付那些已經到這兒的部隊了。」
  霍恩突然感到極度的疲憊。忙活了這麼長一陣之後,他們這才邁出了第一步,儘管這步非常重要。
  塞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穿金色制服的軍官說:「你說你能和南端帽子聯繫,那你能不能把線路稍微改接一下,從這兒向埃戎所有能接收到的人轉播呢?」
  他聳聳肩道:「沒問題。信號會輸出到每個屏幕上,不管是公共的還是私人的。不過我說不准還有多少屏幕能工作。」
  「把它接好,」塞爾說,「我要對埃戎講話。」
  幾分鐘之後,一切就緒了。塞爾站在一個小臥室裡,周圍全是攝像機的鏡頭,這些圓形的鏡頭正用無神的眼睛注視著他。
  「對,」他平靜地開始了,「你們認識我。我是彼得·塞爾,就是那個被稱做解放者的人。我還活著。我就在埃戎。由我指揮的部隊剛剛佔領了北端帽子和控制室。埃戎與外界的聯繫被切斷了。帝國的末日就要到了。」
  「這是符合正義的。 這是符合公理的。 這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在帝國方圓 500光年的幅員內, 人們將再一次可以自由地按照他們想要的方式生活,選擇他們自己的道路,並由此實現他們自己的目標。要得到自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同樣,不把帝國砸得粉碎而又要打垮它的政權也不會是一件簡單和容易的事情。」
  「但我們必須這樣做。帝國的結構不能被破壞,管道對於星際文明是至關重要的,而如果人類想變得自由而強大,那麼他必須擁有這種文明。毀滅了埃戎和管道,那麼帝國裡的每一個星球都將和此刻的埃戎一樣與世隔絕。一旦進入了這種隔絕狀態,這種權力真空,人們就會貪婪地去追逐權力。如果自由還能生存下來的話,它也將是畸形的,不穩固的和短命的。人類的大家庭將變得四分五裂。」
  「這種事不必發生。這種事決不能發生。不要用一套鎖鏈去換取許許多多的鎖鏈。相反,你們可以建立一個由管道維繫由自由星球組成的鬆散聯盟。你們可以委托選舉產生的代表通過相互都同意的規則,你們可以將一個星球生產得過多而另一個星球又需要的東西進行相互間的自由貿易。你們可以互相交換信息、知識和藝術,攜手變得更強壯、更聰明。
  「這是一個高尚的夢想。我們在星團的時候就擁有它了——它是一個夢想嗎?不,我們馬上就要看到它的實現了,只要我們現在就夠聰明、夠強壯的話。現在是為了自由而奮力一擊的時候了,我們要擊得恰到好處。你們並不是孤立無援的。在整個帝國裡,人們都在為你們此刻正為之戰鬥的東西而戰鬥。但在這裡,在埃戎,將要做出真正的決定,嚮往自由的人們正依賴著你們。」
  「因此我號召你們——所有你們這些熱愛自由的人——為之而戰鬥。但同時我也號召你們要巧妙地進行戰鬥。一定要遵守你們指揮官的命令。如果你們還沒有指揮官,就去找他們。不要無緣無故地大肆殺戮,也不要肆意破壞。你們有許多的仇要報,但現在先不要圖一時的痛快。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因為未來是你們的。埃戎是你們的。不要去破壞屬於你們自己的東西。」
  「那些至今仍在替帝國賣命的人——我奉勸你們立刻投降。放下你們的武器,因為你們打仗的原因已經不存在了。帝國已經死了。對於你們以前對帝國的效忠我們將既往不咎。這是一個嶄新的日子。我們都獲得了新生,繼承的是同樣的東西,得到的是同樣的自由。整個星系都是我們的。」
  「而現在——我要和你們說再見了。我馬上就會和你們在一起的。」
  他踏進臥室的時候是一個老人。他站在鏡頭前面的時候,高昂著頭顱,成了一個永恆的人類的象徵,自由而不可征服。他邁步走出臥室的時候宛如重新煥發了青春,他的步履變得輕快而又有目的。
  「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霍恩問他。
  「我現在要進入埃戎了。那裡需要我。」
  「怎麼去?去哪兒?你——」
  「怎麼去?就從我們在下面見到的那條專用管道進去。去哪兒?哪兒都一樣。我不久就要到需要我的地方去奔忙了。」
  霍恩看出老人的決定已經不可動搖了。「我和你一起去。」他堅決地說道。
  「你的崗位在這兒,」塞爾反對道,「我們決不能失去北端帽子的。」
  「你忘了一件事,」霍恩平靜地說,「我們不知道管道的秘密,沒有那——」
  「我們會鬥爭下去的,」塞爾打斷道,「管道不會停止作用,我們還可以利用它們。埃戎的董事們不知道這個秘密不是也用了它們好幾個世紀嗎?這是你親口說的。」
  「我是說過,」霍恩辯論道,「可他們真的不知道嗎?我腦子還能記得住事兒,管道可是一直在開通著哪。有人知道這個秘密,肯定得有人知道這個秘密。」
  「塞爾!」房間裡突然掠過炸雷般的一聲喊。
  眾人一齊轉過頭來,只見遠處控制板上的一方屏幕亮了起來,出現了一張中年人的臉,溝壑縱橫、飽經風霜卻又透露出堅定,頭上戴著黑兜帽。在他的身後是一派紛亂的景象:人們在叫著、跑著、說著、吵著,在屏幕前穿來穿去。這是令人感到熟悉的景象,這是一個指揮中心。
  屏幕邊一個穿金色制服的技師大吃一驚。 「我什麼都沒幹! 」他衝口說道,「是它自己冒出來的。」
  軍官吃驚得眉毛都快碰到發悄了。「有人有非正規的設備。」
  塞爾已經站到了屏幕前。「把你的音量調低一點,」他做了下鬼臉道,「有點太響了。」
  那人對著畫面外的某人說了點什麼,然後又把頭轉了回來。「塞爾?」現在他的聲音正常了,「對不起,剛才我是想看看接進來了沒有。這裡是熵教的總部。我們一直在這裡協調這場起義。」
  塞爾把手指放到靠近胸口的地方做了個什麼動作。屏幕上那人的眼睛立刻睜得大大的。
  「好極了!」他說,「我們一直在盡力而為。由於我們做過準備,所以我們干了相當多的事。我們得到了控制埃戎的設備的複製品,就是你們佔領的控制室裡的那一套。我們也一直在關防火門,放滅火氣體,切斷水源。那些暴民本來是個大問題,不過你對他們一講話他們就安定下來了。我想我們已經渡過難關了。」
  「杜凱因的動靜怎麼樣?」塞爾問道。
  「據我們聽到的最後消息,他讓手下的人穿著太空服在表面上炸洞。這只對上面幾層管用,但它延緩了我們的進度。不久前我們失去了他的音訊。你和你的人要多久才能到這兒來接管?」
  「我這就動身,」塞爾說,「我怎麼來呢?」
  「用董事們的管道。 第六個緊急停車點。數著燈閃的次數,亮了5次之後按紅色按鈕。」
  霍恩走到了屏幕跟前。「文妲·科爾納在嗎?」
  「在的,」那人說,「就在那個地方。」
  「到底在哪裡?」
  戴兜帽的男人無助地朝身後看了看:「我不知道。顧不上。」他朝左側遠處的某樣東西看去。「什麼?」他喊道,「那人是——?」
  屏幕一下子變成了一片空白。
  「怎麼回事兒?」塞爾警覺地問道。
  「盡快恢復聯絡,」霍恩對軍官說道。然後他又轉向了塞爾。「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有可能是遭到攻擊了。要是杜凱因控制了那裡的話,他還是有可能把戰局扭轉過來的。」
  「我們該怎麼辦?」塞爾問道。
  「就當是杜凱因已經佔領那裡了,只有盡快趕到那裡才能有機會把它重新奪回來,還得祈禱他沒有使用毒氣。」霍恩掉頭對軍官問道,「運氣怎麼樣?」
  「屏幕沒有載入。如果我們的追蹤沒錯的話,是那頭的線路死了。」
  「手邊有太空服嗎?」霍恩問道。
  軍官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霍恩轉過頭來對紅刃說,「從最近的工作人員閘門裡弄幾套太空服來,越多越好。再找些穿著太空服打過仗的人。」
  紅刃馬上轉身去操辦了,霍恩卻陷入了沉思。他可以把這裡的事情托付給誰呢?他朝塞爾望去,但老人搖了搖頭,彷彿已經看穿了霍恩的心事。
  「我要跟著去。」他說。
  「可我們要的是能打的人。」霍恩說。
  「你要是知道了我這輩子中學過些什麼做過些什麼的話,準會大吃一驚的。我去定了。」
  和他爭論是無濟幹事的,這樣可供選擇的就只剩下一個人了。「紅刃,」霍恩說,「我離開的時候由你負責這裡的一切。」
  「噢,不!」海盜一邊不羈地搖著他那長滿絡腮鬍子的大腦袋,一邊抗議道,「我可不想錯過——」
  「你是我惟一能相信的人。」霍恩平靜地說道。大個子屈服了。「找一個調度車子的人,等我從下面的管道一離開,讓他發個信號再派一輛車送一個人下來。叫以後的人按金色按鈕, 然後等紅色按鈕閃過5次之後再按。穿了太空服之後,一次只能進一個人了,明白了嗎?」
  紅刃點了點頭。霍恩轉身從地上越堆越多的太空服裡拿起一件重的。紅刃毫不費力地提起來幫他穿上。霍恩把單粒子手槍放進右手手套上一道專門的槽裡,然後左手也伸進了長手套裡。他彎了彎手指看能不能活動自如。很靈活。槍準備好了。他也準備好了。
  五分鐘之後,管道車滑行著停了下來。門打開了。走廊是石頭的,燈光昏暗。霍恩迅速地走出車子來到了這地下墓穴中。他關上了身後的石頭門。視野之中空無一人。
  右邊,走廊黑漆漆一片。霍恩於是朝左走。沒過幾米走廊就向右拐了。在那兒,霍恩開始發現了幾具屍體,他們都已經像他們身上的衣服一樣不成樣子了。霍恩略一沉吟,便摒住呼吸,打開了太空服前面的對話控制鍵。
  「……這鬼東西還得穿多久——」有人正在抗議。
  「閉嘴!」霍恩的頭盔裡響起了一聲吼,「只准說命令和報告。等氣散了以後 ——」
  霍恩把開關關上後長出了一口氣。後一個說話的是杜凱因。他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另一個角落裡。角落後面是一個穿著太空服的後背,霍恩趕忙蹲身朝後一撤,連呼吸也為之一緊。這是一個哨兵。不過他什麼都沒看見,而且他是什麼都聽不到的。
  霍恩從前面繞了過去。這回哨兵在盯著他看了。透過頭盔,可以看到他一臉的驚訝之色。他的嘴巴開始張開,右手開始朝上抬。此時,霍恩的雙手已經來到了他的胸前,一手關掉了對話鈕,另一隻手按動了扳機。
  沒有多大的聲響,那人就倒了下去,臉上依然充滿著吃驚的神色。霍恩隱隱感到了他倒地時產生的震動。他打開了自己的對話按鈕,裡面什麼聲音也沒有。於是他又把它關上了。
  忽然他感到有人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霍恩陡然轉過身來,手中的槍就像是延長了的食指一樣朝前指著,然後費力忍住才沒有扣下扳機。在面對著他的頭盔下,塞爾的白髮閃著光澤。
  霍恩湊過去看塞爾的對話鍵是否關上了,果然是關著的。他靠上前去,把頭盔緊貼著塞爾的頭盔。「呆在這兒!」他命令道,「一直等到你手下有一大隊人了,然後就發起進攻!」
  「你要幹什麼?」
  「要是氣體沒有毒的話,我或許可以制止一場大屠殺。」
  「文妲也在那兒是吧?」
  「對,」霍恩承認道,「等著吧!」
  他朝著燈光漸強的方向走去。前面又出現了一個衛兵。霍恩從後面抓住他,然後同樣無聲無息地幹掉了他。地板上倒著好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有的人身上沒什麼異樣,有些人的顱骨凹陷了下去。
  霍恩低頭看了看他剛殺掉的那個傢伙。他右腳的靴子上沾滿了血漬。霍恩為自己殺了他而感到高興。
  走廊變寬而且沒有守衛了。霍恩重又打開了對話按扭。耳機裡傳來一陣背景的喘氣聲,這是很多人呼吸的聲音。
  「把他們帶到這兒來,」是杜凱因在說話,「我們需要幾個人告訴我們這兒是怎麼控制的。把他們捆起來……」
  他們還能醒過來,霍恩心中頓感寬慰。他沿著走廊溜進了寬敞的、四面都是巖石的屋子。四周牆上的石頭嵌板全都朝外打開著,後面是各種各樣的指示器、計量器、開關和屏幕。一扇扇的門都朝著其他有亮光的房間敞開著,房間裡到處都是穿著塑料和金屬衣服的人。他們正在忙碌著。他混雜在眾人之間,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殺了那個和那個,」杜凱因很隨意地說道,「他們不會有用的……」
  霍恩環視著四周,想要找到杜凱因。他注意到那些昏迷著的人正在被拖到房間遠處的一頭。霍恩於是七拐八彎地繞過翻倒的桌椅和杜凱因的手下朝著那個方向跟去,他終於找到杜凱因了,看見了塑料面罩下面那張陰沉而又趾高氣揚的臉,於是慢慢靠了上去。
  等霍恩走近的時候,杜凱因好奇地打量著他,然後他把眼光移開了,因為另外有個人手臂中夾著一個人朝他走來。
  「啊——!」他深吸了一口氣,「文妲!」他低頭朝那張平靜的金色臉龐望去,她那金紅色的頭髮正如血一般披落在挾她那人覆著金屬外衣的手臂上。「小心照看好她!我還要派她的……」
  霍恩現在已經到了杜凱因的身後了。他的槍像一根金屬的手指一樣放到了杜凱因的背後,但這位埃戎的新任總經理卻沒有感覺到。
  「你什麼用場都派不了了,」霍恩打斷了他的話,「我就在你的背後,杜凱因。別動!想活命就老實點兒。」
  「我知道那張臉。」杜凱因疑惑地說道。
  「把她放下,」霍恩慢慢地說道,「小心點兒。有誰動一動,你們的主子就沒命了——他一死你們也撐不了多久的。」
  他們於是全都像金屬雕像一般站著,除了那個抱著文妲的人。他開始朝著地板彎下身去。
  「殺了她!」杜凱因尖叫了一聲,朝前一撲,隨即又朝邊上一閃,「殺了他!我們不能停——」
  他在空中扭動身體,想要拔槍,但抱著文妲的那人已經在文妲的身體下面舉起右手,端起了槍口。
  霍恩左手用力一擊,敲破了杜凱因的頭盔,打斷了他的叫喊。只見他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就凝住了。頭盔破裂的聲音很響,但隨即響起的其他聲響和它接得那麼近,聽上去就好像是完整的一串一樣。抱著文妲那人的頭盔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洞,隨後在他前額相應的地方也出現了一個黑黑的洞。他保持著彎腰的姿勢慢慢地倒在了昏迷著的姑娘的身上。
  霍恩根本沒有時間來看一下結果。他的槍噴射著子彈在房間裡劃出一道弧線,然後他縱身一躍,躲到了一張翻倒著的桌子後面。桌子其實並不能為他提供什麼保護,但至少可以讓他藏一下身。就在此時,遠處的走廊裡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不,不止一個人,但打頭的正是滿頭白髮的塞爾,他的食指扣動著扳機,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準確發射著子彈。眾人紛紛倒地,耳機中傳來一片震耳欲聾的聲響。
  房間裡突然變得一團漆黑。
  歷史
  不可預知的事物……
  總會有小卵石讓我們跌跤,總會有突然而至的陣風吹冷我們的熱望或是撕碎我們的恐懼,總會有地震把我們的計劃弄得一團糟……即便是最睿智的歷史學家所做的最小心的分析也會與事實大相逕庭。
  沒有人能預測不可預知的事物。
  或許還是這樣最好。如果生活變得可以預測了,那它也不成其為生活了。只有無生命的東西才不斷重複自己。但即使是對於無生命的東西而言,如果有人對它挖掘到一定的深度,也總能觸及到某個層面,在這個層面上,萬物皆不確定的原則使得預測成為徒勞。
  沒有人能夠預測出生命的長短。即使有人預測了,他也無法估量出這份生命所能造成的影響。這不是人的經驗所能及的。歷史學家們盡力想獲得長遠的預見,卻又因他們那些從已知得出的推斷而不把這些預見放在心上。
  一個人如果能從世紀、文化、種族的高度來計劃事情——而且又能活著看到這些計劃結出果實——那麼他將是一股無法估量的巨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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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0-5-11 16:07: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原動力

  霍恩睜開了眼睛。眼前的光線是一片柔和的金色。它移動了。霍恩感到臉上有一些涼涼的東西,涼而且濕。他明白了,光線不是金色的,這只是一種折射。在他的上方有一張臉,臉是金色的。他應該是認得這張臉的。即便臉上滿是倦容,又未施粉黛,可它依然是美麗的。
  他馬上坐了起來,腦袋立刻感到一陣暈眩,隨即一陣疼痛直刺進來。他背靠著粗糙的牆面閉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依然在眼前。
  「你馬上就會好的,」文妲說,「疼痛會消失的。」
  「發生什麼了?」霍恩木木地問道。
  「杜凱因的部隊被趕跑了,但你的頭盔被流彈打破了,你吸進了一些氣體。」
  霍恩朝走廊下面看去,只見沿牆躺著許多人,有的死了,有的受了傷,有的仍陷於昏迷之中。「塞爾呢?」他問道。
  「他很好。他們正在肅清殘敵。他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老人。」
  霍恩記起了他站在走廊裡,彈無虛發地朝杜凱因手下那些穿著太空服的人射擊的情景。「你對他的瞭解還不到一半呢。」霍恩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據他說,以後的幾天裡還會有一些零星的戰鬥和騷亂,但他認為有組織的抵抗馬上就會結束了。」
  「杜凱因呢?」霍恩問道。
  「他還活著。他們把他關在一間牢房裡。」她的頭朝走廊的遠端點了一下。走廊筆直地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被帶到樊地去了。」霍恩說。
  文妲看來明白他是在解釋他失蹤後的去向。「我知道。塞爾告訴我了。他還告訴了我你們是怎麼逃出來的。真是了不起,真是大膽——」
  「男人得做他該做的事情。」霍恩聳聳肩說道。
  「你為什麼該這樣做呢?」
  霍恩抬頭看著她的臉,注視著她正好奇地望著他的雙眼。這次他不再把眼光避開了。他對文妲的感情,就是人們稱之為「愛」的那種東西。雖然其中也包含著占有欲,但又決不僅僅是佔有慾。這是一種想看到她沒有受到悲傷侵擾的需要。「我想你或許會需要我的。」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文妲把目光移開了,「你指望我相信你的話嗎?難道不是你殺了我父親嗎?」
  「我那時還不認識你。」
  「你為什麼要那樣幹?」她突然問道。
  「為了錢。」霍恩答道。
  「我怕的就是這個。你如果是為了報仇或為了某個理想、某種激情,那或許還另當別論——」
  她要轉身走開,霍恩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等等!我只想要你能理解我。」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除了對他身邊很瞭解他的幾個人,你的父親並不是一個人。對其他人而言,他只是一個偶像,充其量也只是一個象徵。偶像和象徵是不會流血,也是感受不到痛苦的,只要有需要,他們是可以被塑造、被改變、被打碎的。當了埃戎的總經理之後,你的父親便放棄了他的人性。」
  「我只說了一部分,」霍恩接著說道,「很小的一部分,要想瞭解其他,你必須知道我的過去。」霍恩對文妲講了起來,開始慢慢地,後來隨著話源源不斷地湧出來,他也說得越來越快起來。他跟文妲講起了星團,講起了他在那裡的生活,講了他是怎樣受雇來刺殺她的父親,講了他怎樣歷盡千難萬阻到達了地球,然後又到達了方山,講了吳老頭和莉兒,講了他怎樣到了埃戎以及後來發生的事。她清醒地,聚精會神地聽著,頭微微地朝一邊側著。
  「但我為什麼要幹這件事呢,」他講完了來龍去脈後說道,「我實在無法解釋,因為我自己也不明白。有錢的原因,但錢本身並不重要。它只是一種象徵,讓人知道如果一個人夠強壯夠聰明的話,他可以從宇宙中得到些什麼。我一輩子都在幹這件事,現在我得到了一個機會,通過做某件事來向我自己也向所有人證明我比別人更強壯、更聰明……你知道,對我來說要緊的並不是開槍射擊,而是趕到那裡,在智慧上勝過那些想要阻止我的人,克服所有的障礙。然後當我終於把他放進了瞄準鏡的時候,我就只能開槍了,因為我收了人家的錢。
  「但是別問我為什麼要殺你父親。我也不知道。這是另一個人的事,我對他根本不瞭解。當然,人是會變的。這一點是不言自明的:一個人沒有連續兩秒鐘是完全相同的。而要是一個人活得很艱難,經歷過我這些年來經歷過的事,那麼他會變得很快、變得很多。我不是在試圖替自己開脫。的確是這隻手殺了你的父親,也的確是這根手指扣下了扳機。」
  她搖著腦袋彷彿她弄不明白似的。「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那麼殘忍,事先也不警告一下——」
  「手無寸鐵?!」霍恩叫了起來,「他有數以千計的衛兵,幾十艘戰艦,再加上集中在那裡的那麼多火力!那你父親殺掉的數以億計的人又該怎麼算呢?他難道不也是很殘忍而且事先不警告的嗎?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當一個人靠他的智慧而活著的時候,他便是在與整個宇宙作對,他就會以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每個人也都是孤身一人在和其他人較量,就像一大群狗在搶一根骨頭一樣。但事實不是這樣的。我們是聯繫在一起的,所有的人都是聯繫在一起的,就好像各個星球由埃戎的管道連接在一起那樣。」
  「可這樣說也沒用,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她激動地說道,「我非得恨你不可。任何東西都改變不了你殺了我父親的事實。」
  「那你為什麼又要留下命令把控制室交給我呢?」
  「因為你是對的——你說埃戎正在腐朽。帝國可能曾經是有價值的,它曾經對人類做出過貢獻。而現在它卻只知索取了。我要是想挽救埃戎剩下的好東西的話,便只有幫著將它推倒。你說過只有塞爾才能拯救它。我以為塞爾死了,我想或許我那樣做可以對此做出一些小小的補償。如果關於那點你是對的話,我想可能你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對的。」
  「明白了。」霍恩說著,慢慢地站起身來。他的頭不再疼了。他沿著走廊走下去,彎腰從一個死人身上撿起一把他再也用不著的手槍。
  「你上哪兒去?」文妲問道。
  他回頭發現她走在他的身邊。「我想去跟杜凱因談談。」
  「為什麼?」
  「我想弄清楚兩件事:是誰雇的我和誰知道管道的秘密。」
  「雇你的那個人肯定在卡農四號投降的時候就知道了我父親的計劃。我跟你說過我是惟一知道這些計劃的人,你為什麼不懷疑我呢?」
  「我懷疑過,」霍恩說,「但只懷疑了一會兒。」
  「你現在為什麼不懷疑我了呢?」
  他匆匆瞟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我相信你。」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急忙說道,「說不定我能幫你的忙。」
  「你不用去的。」
  「我欠你的。你三次救了我的命。」
  「前兩次不算。一次是我的本能,另一次是我的策略。」
  靠近監房的時候他們停止了交談。霍恩認出這地方了,就在不久前他還曾被關在某一間牢房的鐵柵後面。現在在某一道鐵柵後面的人換成了杜凱因,這位前安全董事,前埃戎總經理和現囚犯。他正靠在後牆上,面色陰沉,若有所思,雙臂交叉在胸前。他抬起頭來看的時候,文妲正朝門口走去,而霍恩則留在他看不到的陰影裡。杜凱因撇了撇嘴。
  「惟一比背叛還要糟糕的事就是一個文明的女人重又變回到野蠻去了。」他開口說道,「人類所知的最偉大的帝國垮掉了,而你卻活了下來,我希望這能成為你的一段美好回憶——畢竟你還是為此出了力的。」
  「我不會來跟你鬥嘴的,」文妲平靜地說道,「你無法瞭解任何不利己的舉動。」
  「就我在過去幾天中所目睹的種種恐懼、怯懦和背叛,」杜凱因挖苦地說道,「我第一次為自己不是純正的金族血統而感到慶幸。」
  「你不是?」文妲叫出聲來,「難怪——」
  「難怪什麼?」杜凱因惡狠狠地問道。
  「你行事的手段。」文妲輕聲說道。
  「你知不知道離一個純正的埃戎人只差一點點,而正是那難以覺察到的一點點使你無法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是什麼滋味?你知不知道就因為某個遙遠祖先的一時疏忽使你只能空負一身的力量、本事和膽識是什麼滋味,你知不知道整天遮遮掩掩,生怕有朝一日身份敗露,辛苦經營得來的一切付諸東流是什麼滋味?」
  「行事的手段!」杜凱因憤憤地哼道,「不錯,我是有自己行事的手段,它們是行之有效的,而且也應該是那樣的,因為這一套我是從你父親那裡學來的。除了成功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手段只是通往目的的墊腳石。你想像不出我為了達到我想要達到的地位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他的臉色隨著回憶而黯淡下來,「我叫人要了我母親的命,因為她是連接我和我過去的一個可怕的紐帶。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麼了,因為這使我當上了埃戎的總經理。」
  「僅僅是幾天而已,」文妲接口道,「你的手段使得帝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覆滅。和別人相比,你更是弄垮它的罪魁禍首。這樣做值得嗎——僅僅為了當幾天的總經理?」
  「統治上幾天也好過一輩子仰人鼻息。」杜凱因不無自豪地說道。
  「沒有管道的秘密,你無論如何都統治不長久的。」霍恩第一次開口說話了。
  杜凱因徒勞地朝陰影中望了望。「這倒是不假。」他慢吞吞地說道。他重又把目光收回來望著文妲。「但你會把那個秘密告訴我的。你會與我作對,會為此而吃點苦頭,但最終你會告訴我的。」
  「我不會的,因為連我也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的,」杜凱因帶點迷惑地說道,「你的血統是純正的,它肯定會為你帶來好處。而且科爾納肯定告訴過你——」
  「血統沒能幫我什麼忙,」文妲慢慢地說道,「而且他告訴我的也不比告訴你的更多。說不定連他也不知道。或許根本就沒人知道。這只是一個笑話,對帝國來說是一個笑話,對金族人來說則是更大的一個笑話。我們為我們的秘密而倍感驕傲與安全,可其實我們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這個秘密。」
  「撒謊!」杜凱因感到不滿了。「科爾納知道的,他肯定知道的——」
  霍恩看出杜凱因說的是真話,於是很快地說道,「這麼說來,把老頭兒幹掉是失策了。」
  「我沒有!」杜凱因走上前來,抓住鐵柵,眼光盡力凝視著他。「哼,我倒是想過。但這樣做太危險了,我肯定逃不脫干係的——你是誰?!」
  「刺客。」霍恩柔和地說道。
  「那你就該知道不是我幹的!」杜凱因狠狠地說道,雙手使勁拉著隔開他們的鐵柵。「你知道是誰雇的你——」
  「可我不知道。」霍恩朝前走了一步,讓光線落到他的臉上。
  杜凱因馬上就認出他來了。他不禁朝後退了幾步。「是你!刺客。就是剛才偷偷溜到我背後的那個。和梅特爾在一起的那個衛兵。這真是不可思議。那人也不是梅特爾,梅特爾死了。他看上去真像梅特爾,但不可能呀。死人是不會走路的。簡直不可思議!」他的眼睛因為思考而瞇成了一條縫,然後又睜開了。「你和他在一起的,他到底是誰?」
  「這我也不知道,」霍恩回答道,「費尼倫和隆翟姆怎麼樣了?」
  「哦,他們死了,他們死了,」杜凱因心不在焉地連聲說道,「我問過索引這個問題,它給了我一些有趣的資料。報告說要麼是已經死了的人還在到處行走,要麼兩個都是活人卻同時出現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兩個人大致的體型都相同:都是又矮又胖。
  「他的原形是一個賊,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兒,人們常常看見他和他的動物伙伴在一起。他在帝國的各處忽隱忽現,行蹤不定。他無數次被關入監獄,而他總是能迅即脫身。有關他的紀錄可以一直追溯到很久以前。」——杜凱因邊說邊向前走來,右手朝口袋裡伸去——「一直早到——」
  「小心!」有人喊了一聲。「他有槍!」
  霍恩手中的槍像有靈性一樣一下子就翹了起來,它顫動了一下,靜靜地朝外冒出一點火星。杜凱因張大了嘴,眼睛睜得大大的,目光直楞楞地從他倆的臉上掠過,手從外衣口袋上慢慢滑落,然後靜靜地蜷倒在鐵柵邊的地板上。
  「殺戮,」文妲木然地說道,「殺戮。你為什麼總是要殺戮呢?」她轉過身去,垂下頭,快步走開了。
  「看來真是這樣。」霍恩說。他轉過身來,發現吳老頭正站在他的身邊。他又恢復了霍恩第一次見到他時的裝束:寬大的馬褲,只剩一根的吊褲帶,綠色人造絲的襯衫和一頂無沿的便帽。莉兒停在他的肩膀上,用一隻眼睛看著杜凱因蜷成一團的屍體。
  「這就是滿腹野心的下場。」莉兒悲慼戚地說道。
  「你好像已經養成救我的習慣了。」霍恩一邊說著,一邊讓系槍的皮帶把槍拽到胸前。
  吳老頭聳了聳肩。「像你這樣的人沒有多少生命可以浪費的,能力你延長一點生命是我的樂事。」
  「你去哪兒了?我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正和我一起被送到樊地去呢。」
  「能把我們關起來的監獄還沒有造出來呢,是吧,莉兒?自那以後我們就四處漂泊,讓興致和財富帶著我們任意東西。這些日子可真是撿鑽石的大好時機啊。」
  霍恩在鐵柵邊跪了下來,手穿過鐵柵伸向了杜凱因的外衣。他在裡面摸了摸。等他的手抽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卷紙。「我不明白他們怎麼會忘了拿一把槍的,」霍恩說,「他身上沒有武器。」
  霍恩打開紙卷匆匆地看著,他的眼睛來回掃著,一頁頁很快地翻動著。待到他看完之後,他的眼神變得迷離了。「這是個關於你的報告,」他說,「幾乎每次管道啟動典禮你都在場。」
  「那又怎麼樣呢?」吳老頭說,「我倒不覺得我們參加過那麼多次。不過那都是些盛大的儀式,連每一寸光陰都是嵌著珠寶的。」
  「董事們並不知道管道的秘密,」霍恩慢慢說道,「然而管道還是被啟動了。肯定有別的人知道這個秘密,不過——我曾經有一次說過——這個秘密不可能在其他集團的手裡代代相傳而不被董事們發現的。但要是有個人活了1500年的話——」
  「我!」吳老頭咯咯地笑開了,「我們要是知道那個秘密的話,莉兒,我們就不用偷鑽石了,是吧?我們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哪兒坐著,等著各個星球把鑽石給我們送來了。」
  「在勝利慶典時, 平台上共有6個人,」霍恩對吳老頭的話未加理會,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一直想著他們當中的一個人肯定知道這個秘密。但他們也單獨出現在其他的啟動儀式上,文妲跟我說過的,因此不可能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但你在那裡,你比任何人離平台都近。因此只可能是你,吳老頭。只可能是你。」
  「間接證明法。」莉兒用拉丁語傲慢地說道。
  「但符合邏輯,親愛的朋友,」吳老頭說,「很符合邏輯。」他的聲音變了,變得更堅定,也更硬更冷了。
  「你讓我朝杜凱因開了槍,」霍恩接著說下去,「他正要跟我說起你的事,於是你就讓我朝他開了槍。動手的不是你,你沒有朝他開槍。你讓別人來替你干了。總有人在後面推動的,」他喃喃低語道,「這其中有個固定不變的模式。而以那種方式思考問題的人是很容易想到去雇個刺客的。」
  「挺不錯的一個推斷,」吳老頭說,「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你看,我也不反對親自動手殺人的。」
  吳老頭從破爛的綠色襯衫袖子裡伸出了摸著手槍的黃色的手。霍恩見了本來是應該不覺得意外的,可他還是吃驚了,他無法相信被他的推理所證明的東西。他看了看槍,又看了看槍後面吳老頭那張皺紋密佈的臉。他現在已經記不起來當初為什麼會認為這張臉是慈祥而無害的了,這是一張經受過1500年風霜洗禮的臉,這是一雙看見過太多滄桑變幻的眼睛。這張臉蒼老、睿智而又邪惡。
  「這麼說是真的了?」霍恩茫然地說道。
  「還用我再告訴你嗎?」吳老頭反問道,「當然是啦,現在告訴你也無妨了,你已經太接近真相了,關於我和管道的,所以你必須得死。我希望你在我殺你之前能聽聽我的解釋。你想知道這一切後面所包含的意義,而我也正想一吐為快。你不知道把一個秘密保守一千年對我來說是多麼沉重的負擔啊。當然我有莉兒,不過,雖然她是一個很好的夥伴,她畢竟不是人啊。」
  「你難道是嗎?」霍恩尖刻地問道。
  「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吳老頭小心翼翼地說。
  「這麼說確實是你雇的我?」
  「對,我雇了你去殺科爾納。我雇了很多人,但你是惟一一個到達森波特曾矗立過的那座方山腳下的。但故事的開始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了。」
  「1000年以前嗎?」
  「正是。埃戎不是隨隨便便崛起的。它是惟一一個我們以挑戰與回應為工具,再受了一點微妙的指引而建立起來的帝國。我之所以選擇埃戎作為我建立帝國的工具,是因為它孕育出了一個強悍而又飢餓的種族。人類需要管道,而管道需要有埃戎來把它強加到人類頭上去。仔細聽著,霍恩,你會在死前長不少見識的。你會聽到一個關於人類情感的奇怪的故事,這些情感是怎樣給人類帶來好處的,以及良好的動機怎樣發生了變化。」
  「我聽著哪。」霍恩冷冷地答道,一邊在估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想看看自己能有多少機會。距離太大了,機會也太渺茫,因此他強迫自己再等待下去。
  「說到管道,人類如果想要建立起一種星際間文明的話,就會需要管道,不然他們只能處於一種孤立的、分散的、為空間所決定的文化,這種文化對於人類的種族幾乎是無一貢獻的。出於這種良好至極的動機,我們,莉兒和我,將管道給予了人類。如果人類想繼續成為一個獨立的、有活力的種族,我們就必須打破那致命的限制:光速。」
  「由於光速是我們所處宇宙中的一個極限,所以管道所包裹起來的是一片不屬於我們這個宇宙的空間。」霍恩一邊說著,一邊朝前移動了一點。
  吳老頭滿是欣賞地擺了擺腦袋。「我一直怕的就是你在管道中的經歷會讓你得出這樣的結論,而一個科學家要是得了這一線索或許就能夠啟動管道了。但也不全對。在我出生之前很久,人們就已經認識到了重力是物理空間的幾何屬性的結果,是由物質決定的。換言之,是宇宙中的物質使它周圍的空間彎曲的,這種作用力我們稱之為重力。但建造一片不屬於這一宇宙的空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霍恩點了點頭,又朝前挪近了一點。
  「光同樣受到這種空間彎曲的影響,」吳老頭繼續說道,「它同樣被彎曲了。而在這個由物質和彎曲的空間構成的宇宙中,光速是速度的極限。但在這片宇宙之外,就不是這樣了。莉兒和她的族人早就知道這一點了。當他們居住的洞穴中的鈾用完之後,他們被迫掌握了能量、物質、空間和時間的本質。他們成為了宇宙間所知的最偉大的數學家。」
  「說下去。」霍恩一邊說,一邊把一隻腳令人難以察覺地朝前滑動著。
  吳老頭把他的槍擺了擺。「別這佯,我的朋友。別動,如果你想把剩下的聽完,就給我老實點,我們的問題,你知道,就是要在這個宇宙中建立起一片不屬於這個宇宙的空間。一顆星球是我們的能量來源,而莉兒的腦子就是孕育這個構想的母體。在管道的能量圓筒中創造出來的是一種以前從沒有人知道過的東西: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稱之為一片不受物質彎曲作用的空間,一片不受重力作用的空間。在管道之中,由物質構造成的宇宙是不存在的;因而由這個物質決定的宇宙對速度所施加的不自然的限制也是不存在的。所有我們平時提到的概念,諸如光、聲音、能量、物質、速度、距離等,在管道裡面都是毫無意義的。任何存在於管道中的東西,如果有這樣的東西存在的話,如果它是一個處於自身小宇宙之中,由其自身的空間包裹著的不規則物,那麼管道根據其本質就會對它產生排斥。」
  「這麼說只有你和莉兒才能啟動管道了。」
  「只有莉兒,」吳老頭糾正道,「這使得我們疲於奔命。我這樣說故事有點跳了。不過這一事實使得我們選擇埃戎作為工具,通過它來將人類再次聯結起來,不然要莉兒在兩種以上的文明中啟動管道是根本不可能的。從其他一些原因來看,這樣的事也不會受到歡迎,因為這會意味著衝突、分裂和毀滅。所以我們選擇了埃戎。」
  「啊,人就該活在那些日子裡。」莉兒用嘶啞的聲音一邊回憶一邊說道。
  「的確如此,」吳老頭附和道,「帶著最美好的願望,我們給了埃戎管道,並且圍繞著它建立起了一個有關秘密和偉大的神話。金族人很快就信以為真,並接著編製他們自己的神話。每到關鍵的時刻我們都助帝國一臂之力,使它得以繼續發展,最終只剩下了昴星團還不肯加入。我短命的朋友,你是不會明白我們怎樣開始改變的,權力是一種會讓人上癮的東西,我們漸漸地變得不可自拔了,很少有東西能歷經好幾個世紀而不衰退的:感覺會變得遲鈍;激情會變得淡漠;理想也會死去,只有對權力的渴望持久存在,成為讓人活下去的借口。」
  「這麼說你開始出手干預了,」霍恩冷冷地說,「就因為你想干預。」他無法向吳老頭移動,近不了他的身,因此也無法將他擊倒或是在他開槍之前把他的槍打偏。他自己的槍此際上蟄伏在他的左腋下,可以很快地回到他的手上,但吳老頭搭在扳機上的手指會更快。等待!霍恩對自己說道,等待!
  「對,」吳老頭說,「我們干預了,但決不是那種?」的外行的干預。我門可是很有技巧的。科爾納在征服星團的時候幾乎不怎麼需要幫忙,他憑著自己熾烈的決心行事。但這只能推遲慢慢迫近的危機,而這場危機越往後拖便越發變得危險。埃戎正在衰敗,叛亂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惟一能挽救它的機會便是引發危機。面對一場尚不成熟的叛亂,埃戎或許會獲勝並且贏得轉機。」
  「所以你雇了我去刺殺科爾納。」霍恩接口道,他的右手沿著腰帶一寸寸地緩慢移動著,伸向懸掛在上方的槍柄。
  「我錯了,」吳老頭說,「即便是1500年的經驗也會出錯的;即便莉兒有著不可思議的數學才能,也無法將群星般撲面而來的問題中所包含的億萬個條件權衡清楚。我們算錯了。埃戎輸了。」
  「你們也輸了。」霍恩說。
  「我們?」吳老頭大聲笑了起來,「噢,不。我們永遠不會輸的。會有更多的線等著我們去牽引,會有更多的傀儡在我們的操縱下跳舞。我們會將自己移到新的權力中心上去,那就是星團,現在它還組織渙散,但不久它就會強大起來的。它會將帝國變得面貌一新,充滿活力,而我們則會改變星團。」
  「你們幹得還嫌不夠嗎?」霍恩問道,「現在難道不是到了該讓人們自己創造命運的時候了嗎?」
  「就這樣去掉我一個存在的理由嗎?」吳老頭語帶譏諷地問道,「不,我的理想主義朋友,我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現在到你該死的時候了。科爾納死了,杜凱因死了,現在輪到你了。」
  霍恩的眼睛微微睜了一下,在吳老頭的身後有樣東西動了一下。
  「老把戲了,」吳老頭微笑著說,「做得很巧妙,但沒用。」他的手握緊了槍。
  霍恩全身緊張了起來。微微的移動又出現了,一片金紅色一閃。文妲!她在干嘛?她恨他。是她自己這樣說的。
  文妲飛身朝吳老頭的後背撲過去。
  「不是把戲!不是把戲!」莉兒朝後瞥了一眼,尖叫了起來。
  吳老頭本能地扭開了身子。霍恩迅即朝邊上一躍,槍一下子就跳到了手裡。他沒有馬上開槍,因為他生怕子彈會穿過吳老頭打中文妲。
  文妲一擊不中,朝一邊滑倒了,霍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做出了反應。他擊中了。
  歷史
  發送禮物的人……
  廣袤的邊疆:無窮無盡的新星球,一顆顆肥沃的處女行星等待著人類去拓殖, 100萬片從未被人染指過的大陸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寶藏: 黑色的沃土,巍峨的山巒和一百萬個大海邊那100萬片神秘的海灘。但最了不起的禮物是自由。
  隨著帝國的到來,邊疆變成了邊界。
  偉大文明的影響總是能夠跨越有形的邊界的。在這些邊界上,如同防身的銳甲一樣,它們建立起防禦的藩鎮以阻擋外族的侵入。當這些文明開始沒落的時候,這些藩鎮便將它們的軍事天才轉向內部,對付起當初建立它們的人來。
  埃戎因權力受到挑戰而建立了星團,卻又在它不肯歸順的時候踏平了它。
  但埃戎已經腐朽了,帝國難以再持續下去了。它對於挑戰的回應已經不是巧妙的領導而是用暴力壓服了。
  埃戎已經成了一件不合時宜的老古董了,它的繼續存在是對全人類的一種致命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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