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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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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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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11: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下來的日子,晉歡都過得昏昏沉沉、迷迷惘惘的。她一樣工作、一樣去上拳擊課,但她的笑容變少了,打沙包的手勁明顯有氣無力了許多。天氣轉涼,氣象報告說有寒流來襲,冬天是真的來了,但在晉歡的心裡,冬天已經冰冷好久了。

    從颱風過後的那天起,晉歡就沒再見過淨齊。

    說她忘了他,那是假的;雖然知道她那天講得那麼絕決,淨齊不太可能再來找她了,但每每經過拳擊教室的停車場前,她還是管不住自己,總下意識多瞥兩眼,尋找他的身影。

    晉歡也明白自己實在是很不長進,都說了就此結束的,但說總比做容易,他的身影已經牢牢刻在她的心板上,她幾乎時時刻刻都想起他,罵死自己也沒有用。

    她也沒再見過韓諱。韓諱當然已經從美國回來,但她總是躲他,他打電話找她,她也想辦法不接,雖然韓諱不會知道他出外時晉歡和淨齊發生過些什麼,但晉歡自己知道。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他,也曉得該當面去向韓諱說清楚,而不是這樣不負責任地躲著;然而她卻鼓不起勇氣,事情只好就這樣拖著。她被動地想,久而久之韓諱一定會覺得她很莫名其妙,那就讓他氣她恨她好了,這樣他就不會再喜歡她、不會再想理她了。

    她和黛榕自從那天吵架之後,也沒再聯絡。那天的事,之後心平氣和想想,兩人都有點激動,尤其在她和淨齊攤牌之後,她不止一次覺得黛榕罵她罵得對,她是對愛情想得太天真,黛榕也許口氣差了點,但並沒有說錯。

    那麼,她和淨齊散了,和韓諱不可能了,至少可以把黛榕這個好朋友找回來。晉歡是真的打算過兩天有空的時候主動去找黛榕。不過黛榕卻先來找她了。這天晉歡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看見黛榕坐在客廳裡跟裘媽媽聊天,晉歡非常意外,裘媽媽代黛榕解釋:「她是來找隔壁韓先生的,可是他還沒回來,黛榕就先過來陪我。」

    她笑著站了起來,「好啦,歡歡回來了,你們兩個聊吧,我去廚房弄菜了。晚上韓先生要是還沒回來,黛榕你就在我們這兒吃飯。」

    「別麻煩了,裘媽媽……」黛榕禮貌地道,裘媽媽瞥她一眼——「跟我還客氣什麼!」一扭身進廚房了。

    晉歡把皮包扔進房間,回來陪黛榕。兩個平日無話不談的好友,因為上次的爭執而有了點芥蒂,一時之間難以回復往常的自然,黛榕搭訕似地問:「今天怎麼這麼早下班?沒去約會?」

    晉歡苦笑,「沒有會可以約。」

    「你跟程淨齊不是……」黛榕還不知道晉歡與淨齊爭執的那一段。於是晉歡自動把話接下去:

    「出問題了。」

    黛榕沒問晉歡出了什麼問題,反而出乎晉歡意料地緩緩說:「晉歡,我想我該跟你道歉。我最近想了很多,其實你上回說的沒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個性,我不該把自己的想法硬加諸在你身上。你喜歡程淨齊,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他也許有我沒看到的優點……」

    「不,我才該跟你道歉,」晉歡連忙道,「你的話才真的說對了,他一點也不適合我。我把愛情看得太天真了,你罵得對。」

    兩個好友,有著幾秒鐘的沉默,不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爭執,難得的是兩人都能自省,都能認真地替對方著想。她們相識對望一眼,終於笑了,之前一段段小小的不愉快,化作雲煙。

    「你跟程淨齊,不繼續了?」反而是黛榕好像有點惋惜。

    「沒辦法繼續了。」晉歡笑得苦澀。

    「那你要……」黛榕的神情怪怪的,「重回韓諱身邊?」

    「你的意思是,瞞著韓諱,假裝一切都沒發生,回來找他?」晉歡搖搖頭。「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我根本沒臉見他。」

    「你不覺得可惜?」黛榕的語氣和表情都像在試探什麼。

    晉歡站起來替自己倒了杯水,也替黛榕空了的杯子加滿。

    「是我自己搞砸了的,可惜也沒有用。」

    「你們就住隔壁,」黛榕依然是那副查問似的模樣。「他回來之後你都沒遇見過他?」

    「你不曉得我躲得多辛苦。」晉歡喟歎,「電話都過濾過,也盡量晚回家,七晚八晚的,他總不好意思按門鈴吵醒我們全家人只為了找我。」

    「你是覺得,這樣他就會忘了你嗎?」黛榕似乎終於把想問的都問完。她思索了一會,好半天才終於歎了口氣,顯得有點感傷,然而黛榕為什麼感傷?晉歡也不懂。

    「這不是辦法,晉歡,」黛榕感歎地道:「你既然不想騙他,還是跟他說清楚吧,要分要合,總得有個答案。」晉歡咬了咬唇。這道理她當然明白,但這卻是她最不想去面對的事。

    黛榕琢磨著晉歡的神情,好一會,她卻突然決定了什麼似地站了起來,「算了,我先走,不等他了。你幫我跟裘媽媽說一聲。」

    「等都等了,為什麼這麼急著走?」晉歡很意外,她不是有事跟韓諱說?

    「沒關係,改天再找他吧。」黛榕忽然變得很匆忙,後悔在這待了那麼久似的,不聽挽留便走到晉歡家大門。

    晉歡追出去,理當要送,黛榕卻已穿好了鞋子,按下了電梯鈕。電梯慢慢往上爬,在六樓開了門,然而門開的那一剎那,黛榕和晉歡俱都愣住了,就有那麼巧!韓諱剛好從電梯內跨出。

    「你回來了?」黛榕竟也愣著了,平常的伶俐好像都不見。

    晉歡才是最有資格不知所措的人。她躲了韓諱這麼久,沒想到在這時候破功。她尷尬地想把他推給黛榕,「呃……黛榕找你有事。」

    「沒有,我沒什麼事,不急的!」哪曉得黛榕竟也一臉惶然,只是一心想溜。把皮球又踢回給晉歡:「倒是你們……好好談談吧。」她看看晉歡,意味深長地投去一瞥,在電梯門即將關上的那一刻,閃進電梯。

    「我先走了,再見。」

    電梯門關上了,樓梯間裡只剩下韓諱和晉歡。晉歡低垂眼簾,根本不敢看韓諱,只聽見韓諱用著依然溫和的聲音問她:

    「你還想繼續躲我嗎?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假裝現在沒看見你。」這話真教她無地自容。晉歡知道自己今天非得面對他不可了,但她能說什麼?

    「抱歉……」她只得以這話當開頭。

    她躲了他這麼久,韓諱其實只覺得納悶不解,並不至於氣她,眼前她咬著唇、既為難又感歎的神情,倒才真的讓他心疼。他更和緩地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不能跟我說?」

    「去你家好不好?」晉歡要求,總不能在樓梯間裡要她講這些,或是去她家講給她老媽聽?

    韓諱拿出鑰匙,迅速進了屋,開了燈,晉歡便置身於他舒適溫馨的客廳裡了。韓諱替她倒了杯水,她捧著水杯,眼睛也望著水杯,慢慢說:

    「幾乎在認識你的同時,我認識了我老闆的兒子。我當初覺得他這男人很耍賴,很不可靠,所以當黛榕把你介紹給我的時候,我立刻就決定我要愛的人是你,不是他。只是……」

    每個故事都因為有一個「只是」,而造成了無數的波折。要晉歡把這段插曲和她內心對淨齊的感覺告訴韓諱,講的人不容易,聽的人更不容易,然而她坦然的個性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既然要認錯,就徹底一點,既然要說故事,就別隱瞞。

    她一口氣說完,才終於抬頭看他。「你問我為什麼躲你,因為我根本沒有臉見你,你才去美國沒多久,我就見異思遷。」

    他的視線正對著她,卻沒有停佇在她身上,手肘撐在膝上,合掌放在下巴前,是個陷入思索的神色。晉歡戰戰兢兢地等著他發火、等著他罵人、等著他鄙視她……

    然而這些反應韓諱都沒有,他只是問她:「你現在跟他,已經分手了?」

    「嗯。」

    「你覺得我們還可不可能?」他又問。

    晉歡怔了怔,卻仍是搖搖頭。「你的週遭也有許多女人,你有很多選擇,不必要一個記錄不良的。」

    他的眼光直直看著她,「你對我,已經完全沒感覺了?」

    怎麼可能?晉歡在心底歎氣,實話實說:「其實我對你的心並沒有改變過,只是……我愛上他了。」

    他又再度沉默了。半晌,他才吸了口氣,坦率地道:「老實說,你和程淨齊發生的一切,是真的讓我震驚;但話又說回來,大家未娶未嫁,我並沒有權利阻止你選擇,或者是他和我競爭。所以在我出外這半個月……我也難咎其責,因為是我自己沒有待在你身邊好好陪著你。」

    她呆呆地望著韓諱,他此時的神色是那麼篤定、那麼自然,他並非耍什麼花招,而是真的胸襟開闊、明辨事理。她奇異地望著他,忍不住又開始對他崇拜而佩服。她不假思索地歎:「你愈對我這麼好,我就愈愧疚了。」

    「我喜歡你的真誠、坦率,對你的感覺也很特別,所以我並不想這麼輕易放棄你。」他深深注視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足令晉歡震驚。「你願不願意,給我,也給你自己,再一次機會?」

    晉歡渾身掠過一絲悸動,有意外,有感動,也有迷惑。她從不知道韓諱對她用情這麼深,也許因為他向來含蓄,掩飾了他的情感。她的眼光閃了閃,淚霧緩緩瀰漫。沒有了淨齊,還能有韓諱,她何其幸運!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輕輕一攬,就把她擁入懷裡了。晉歡靠在他胸前,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並不激動,反而有一種平靜安詳。她只覺得這男人足以讓她安安靜靜地、踏踏實實地依靠。

    像是撫慰著她這些日子的紛紛擾擾、傷感的感情波折。她閉上眼,依偎著他,貪戀似地沉浸於他帶給她的溫柔情感。

    「我下個月要去美國。」他稍稍推開她,忽然說。

    「又要去?」晉歡心一沉。

    「我姐姐姐夫想自己創業,對我的麵包坊很有興趣,我得回去幫他們忙,至少等業務穩定了才能回來,這次大概得待半年。」

    「半年?!」晉歡嚥了嚥口水,「那你這裡的業務怎麼辦?」

    「這裡的一切都已經上了軌道,比較不擔心,」他說,「我也可以兩邊跑。」

    晉歡不只慌張,心也涼了一半。想她和韓諱的感情當初才剛萌芽,就因為韓諱去美國而禁不起考驗,現在韓諱又要去,而且一去就是半年,是不是象徵著他們兩個肯定是徹底無望了?

    「別擔心,」他望進她的眼,早猜到了她在憂心什麼。「其實,我打算帶你去。」

    「我去美國……做什麼?」她輕呼,十分困惑。

    「我記得你說過,你們雜誌社會賣給別人,你也可能失業,」他沉穩地提供建議:「也許你可以考慮暫時換個環境,也許去美國進修,或是單純度個假,充充電?」

    他這話並非突發奇想,而是經過仔細考慮,真正可行的。晉歡不得不承認他在她陷入泥淖似的感情和工作之中提供了另一條路。沒錯,她沒有一佰萬,她和淨齊又沒結果,雜誌社是肯定會被賣掉的,到時候她要去哪?

    她考慮了一會,說出的話並非拒絕,而是細部的擔憂了。「只是,去美國半年,要花好多錢吧?我存款不太多……」

    「我想你大概不肯用我的錢,」他微笑。「不過我在那有房子,至少吃住都沒問題,花費不會太大。」她凝視他,韓諱果然把一切都想好了。跟他在一起,她什麼也不必擔心,因為他都會替她打點好。

    「最主要的是,我想帶你離開這裡一段時間……」他深刻地看著她,「離程淨齊遠一點。」

    她怔了怔,忽然說不出話。即使面對著韓諱,程淨齊這名字還是有能力牽動她心的一縷心弦,她不得不佩服韓諱對事的深思熟慮。她此時只明白一件事——和韓諱在一起,將會是平順、平安、平穩,三個平字加起來的幸福。

    「別急著回答我,你得好好考慮。」他體貼地笑了笑。

    她深深看著他的眼,終於允諾:「我會好好想想。」



    晉歡是真的仔細考慮著韓諱的建議,也跟爸媽討論過。裘爸爸裘媽媽雖然都認為韓諱是個好女婿人選,但總是唯一的女兒,從小到大都跟在身邊,很捨不得她去美國那麼遠的地方。

    晉歡自己,也從不像許多人會有出外遊學居住之類的準備,她壓根兒從來就沒想過這些,要她一下子去個陌生的環境待半年,她也有點疑慮。

    然而另一方面,晉歡卻也覺得換個環境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畢竟她的工作快沒了,橫豎都是一個新的開始;而且,韓諱的未雨綢繆也不是沒道理,離開原來的環境遠一些,她應該更能忘記淨齊。

    淨齊其實並不完全是她考慮要不要去美國的重點。因為這幾個星期以來,她都沒再見到淨齊,也許淨齊已經對她徹底死心了。她心想,他在女人方面一向無往不利,並不需要等她回心轉意。

    但晉歡想得太簡單了。

    這天,她去拳擊教室打沙包,下了課經過停車場,才剛一走近,就看見靠在圍牆上的淨齊,瀟灑不羈、帥勁英挺,依舊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勾引著來往女人的視線,依舊能讓晉歡神思慌亂,心臟不受控制地亂跳。

    他一看見晉歡,就朝她走過來,明顯是在等她了。晉歡不停地叫自己不要慌張,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找你。」他平心靜氣地說。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話牽動,但她命令自己不能這麼沒用,於是她硬起心腸:「找我幹嘛?」

    「我想你。」他沙啞地說,眼光閃閃地望著她。

    若是從前,他這麼樣直接而強烈的感情表達定會令她心動怦然,然而現在,在她感情激盪的同時,理智也迅速築起一道冰冷心牆,不准他跨越。

    「不是都說清楚了?」她知道自己的口氣一定不夠強硬,但還是斬釘截鐵地說:「我以為我們的關係都已經撇清了。」

    「哪那麼容易?」他看著她,眼光清亮。「縱使我不停地跟自己說,你沒什麼好,又愛打人,又不機靈,但我總是忘不了你那自然開朗的樣子。就像你,難道可以就這麼輕易地把我給忘了?」

    「沒錯。」她抗拒地,說謊。

    「錯得很。」他有把握地道:「你要是真的把我忘了,剛才看見我的時候表情就不會那麼激動。」

    他的自信讓晉歡明白,再和他逞口舌之能,只是更加速她的節節敗退而已。她歎:「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你。」他又重複了這三個字。那雙深黝的眸子中充滿了愛意,光只這麼凝視著他,都足以令她感到昏眩。

    「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我們不能夠在一起,我會傷心,但不至於會傷心到去死……」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感歎。「我錯了。這幾天沒有你消息的日子,我還真想去死。」

    她愣著,十分意外,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白。

    「我向來認為自己很厲害的,女人在我身邊來來去去,我一點感覺也沒有,除了你……」他自嘲地笑笑。「也許當你真正愛上了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了。不管我再怎麼告訴自己,你沒什麼,你不值得我這麼難過,但這完全沒有幫助,我好像失去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他專注而深刻地注視著她。「所以我知道,我該把它找回來。」

    她被撼動得難以言語,愈聽愈驚訝,愈聽愈感動,他的這番表白強烈震撼了她,讓她難以招架。她怔怔地瞅著他,只是看著看著,眼睛濕濕的,眼前霧霧的。

    「你那些其他的女人呢?」她仍堅持著拒絕他。

    「我會斷絕和那些女人糾纏不清的關係,」他頓了頓,似乎正在下他人生當中很大的決定、很困難的抉擇。「我會試著給你你想要的承諾。」

    晉歡怔住了,彷彿沒聽懂他的話,又像是聽見了,只是不敢相信。那一剎那,她的理智正一點一點碎掉,當初愛上他時的衝動又回來了,他愛她,甚至願意為她改變,她還求什麼呢?

    她正想走向他,只想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裡,然而這時她的手肘被人輕輕撞了一下,她驀地轉頭,一個美麗年輕的女郎很快對她歉然一笑,「啊,抱歉。」

    原來女郎要進停車場取車,而晉歡正站在停車場門前,阻了人家的路,晉歡趕忙讓出路來。這是個小插曲,原本該是個完全沒有意義的一段意外,然而就在女郎經過淨齊身邊的時候,晉歡明顯看見女郎不捨地回眸又看了淨齊一眼,欣賞的眼光又溫柔又嫵媚,彷彿淨齊身上有條無形的線,足以把她拉過去。

    晉歡像是頭上被人澆了盆冷水,神思一凜,忽然醒了,那個困擾她的老問題又來了。淨齊是個黏蚊板,即使他不去招惹女人,女人也會來招惹他,這也許不是他的錯,但她注定要在他身邊提心吊膽,提防著他變心、擔心著自己拴不拴得住他。

    這並不是她要的呵。「算了,」晉歡是真的看清了。她的熱情冷卻了下來。「我們不可能的。」

    淨齊幾乎難以相信晉歡的變化,怎麼可能前一秒還感動地要投入他的懷抱,下一秒又冷淡如冰?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僵硬:「別再拒絕我。我很驕傲的,我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她抬頭看他。「如果我這次再拒絕你,你就永遠都不理我了?」他的眼光陰鬱。「可能。」

    「那就別理我了吧。」她簡短地說。「我們真的不適合。」

    不管他怎麼說,竟都打動不了她?他的臉色變得陰沉,眼裡有著火焰。「你所要求的,我都願意去做,你還拿這種理由堵我?」

    「沒有用的。」她歎氣。「就算你不費心去維持跟其他女人的關係,總有女人會自己來追你。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膽地擔心你會不會被搶走,我很單純的,我只想要一個能給我安全感的男人。」

    他懂了。從頭到尾,她就是不信任他。他是這麼一個不能讓女人信任的男人?他生氣了,不知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的驕傲開始在他心中發酵,他都已經這麼低聲下氣了,還要他怎樣?

    她既然不肯回來,那就算了。

    他鐵青而冷漠的臉色正傳達著他的心情,晉歡就算再遲鈍,也能從他的神情中讀出,他恐怕是不會再留她了。

    她從皮包裡找出車鑰匙,打算進停車場取車。

    淨齊看見晉歡手裡的鑰匙,不是他的舊車,但那鑰匙又不新,顯然並不是新車。他心思一動,忽問:「你開誰的車?」

    「是韓諱的,他借我開。」晉歡不想瞞他。

    「韓諱……」他諷刺地揚了揚眉。「你又回去找他了?」

    「算是吧。」晉歡不慍不火地說。

    「真好。跟我吵架了,還可以回去找備分。」他的口氣不只嘲諷,還有著風暴的預告。「我跟其他女人有牽扯就被你罵成這樣,但你現在跟我又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我沒有同時和一堆男人和在一起,我只有他一個。」她理直氣壯。「而且在你之前,我就已經是他女朋友。」

    「是嗎?」他笑了,十分揶揄而不屑,他的自傲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也告訴晉歡:「不過沒關係,我曾經從他手裡把你搶過來,我可以再搶一次。」

    「你沒機會了,」為了讓他死心,晉歡不介意說謊。「我要跟他去美國。」他深呼吸。「你去美國幹什麼?」

    「去度假、去找工作、去唸書,隨便,」她本來還沒答應韓諱,但現在講起來卻像是已經成定局似的,「反正我半年之內不會回來。」

    「雜誌社呢?」他緊盯著她,驚愕、迷亂,他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麼絕。「你不要了?」

    「我沒有一佰萬,又沒辦法讓你回去接掌程先生的事業,雜誌社勢必要被賣掉的,」她理智地:「我到那時一樣要辭職。」

    他的臉色驟地變了色,眼神痛楚而慌亂,似乎一直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晉歡是真的要跟他一刀兩斷、是真的想徹底拒絕他,不是耍個性,不是嘔氣,是真真正正的結束——

    這念頭使他的每根神經都抽痛了,他的自傲不見了,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他衝口而出:「不要去!你別走——」

    「算了吧,」她痛苦卻堅決地望著他。「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我不想再繼續錯下去。」

    她甩開了他的手,狠下心,頭也不回地坐上車,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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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發表於 2010-5-18 02:12: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淨齊並不知道,在他去找晉歡之前,她的心裡還有個天秤,一半是和韓諱去美國,另一半是不去;然而經過了停車場的那晚,晉歡十分確定,如果她真心想斷絕和淨齊的關係,和韓諱好好發展,那她非得離淨齊遠一點不可,因為她完全沒有把握,自己還能拒絕淨齊幾次。

    也因此,在她心中的天秤上,「去美國」的那一邊,無端多了好幾個砝碼,韓諱還真該感謝淨齊的幫忙。

    然而這天,程先生卻意外出現在公司;他一來,就讓晉歡到他辦公室裡,門一關,他還沒坐好,就先問:「我聽淨齊說,你要去美國半年?」

    這對父子還真是無話不談。晉歡懊惱著她對淨齊說謊,現在說實話也不是,只好模糊其辭:「有這打算。」

    程先生仔細看她。「那這工作,你是準備辭了?」

    「如果要去,當然是辭了。」

    他取出一支煙,點燃了,又深深吸了一口,才緩緩說:「淨齊這幾天跟我談了很多,你知道,他希望我把這家雜誌社送給你。」

    她一驚,愣住了。

    「我跟你說過,我是個商人,不做虧本的事,」他又吸了口煙,很生意人的口吻:「所以我希望的,是能把雜誌社賣給你。雖然我們有過一個協議,如果你能勸淨齊回來接我的事業,我就送你雜誌社。」

    他忽地自己笑了起來。「但這是個接近天方夜譚的想法,淨齊絕對不可能答應的。其實我心裡也有數,所以我老早就把事業傳給了我女兒女婿。」

    死老頭。晉歡瞪著他,既然如此,當初幹嘛還下這種承諾?

    「你心裡一定在罵我,覺得被我耍了對不對?」他笑看著晉歡,知道她敢怒不敢言。「其實不管怎麼說,我當然也希望能有奇跡出現……抱歉了。」

    兒子愛耍人,老子有同樣癖好並不讓人覺得奇怪。更何況他是她老闆,現在還跟她道了歉,晉歡在心裡原諒他了。

    「不過這幾天淨齊不斷灌輸我一個想法,」他倒向椅背,慢吞吞地吐著煙。「他說我並不缺錢,這一佰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但這家雜誌社對你或者你手下的小編輯,卻有著不同的意義……」

    他放下煙,對晉歡笑了笑。「你知道他的口才很好,所以我縱然不能接受就這麼把雜誌社送給你,但我至少不打算賣掉它了。而且,我願意讓你入股,你一次湊不出一佰萬沒關係,先拿部分入股,等你以後有了錢,我再慢慢把我的股分讓給你。」

    晉歡睜大眼睛,聲音中掩不住開心。「真的?」

    「沒錯。」

    然而只是那麼一霎,晉歡的喜悅立刻就被理智衝散了些。她十分明白,程先生之所以有這樣的決定完全因為淨齊,而她並不想承他的情。「這似乎……太令人受寵若驚。」

    晉歡不是個會掩飾心情的人,而程先生見過太多世面,輕而易舉地就猜到了晉歡的想法。他靜靜地說:「你別搞錯,我這麼做,並不是替我兒子收買你、想辦法讓你不去美國之類的,事實上,他也要走了。」

    「去哪?」她嚇了一跳。

    「去大陸。他的古董生意在大陸搞得還不錯,他想長期在那待一段時間。」

    晉歡說不出話來了,心裡頭亂七八糟,像打亂了一捆線,糾結成一團。

    「所以,」他看了看晉歡。「如果你是因為他才要去美國,你可以不必走了。」

    程先生說的沒錯,但晉歡去不去美國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她已經答應了韓諱,難道要令他失望?

    「我之所以想去美國,倒也不單單因為他的緣故。」她委婉地說:「我也想休息一下,充充電。」

    程先生沉吟了一會。「這樣吧,我頂多讓你留職停薪,但你在走之前必須確定你的屬下可以獨當一面……」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權威。「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你覺得怎樣?」

    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畢竟是她老闆,晉歡很明白她不可能再要求更好的待遇。她點點頭。「讓我想想。」

    「你考慮一下。我現在想問你另一件事,」他很快把這話題結束,語鋒直接一轉:「你跟我兒子到底怎麼了?」

    晉歡心一栗,這要她怎麼回答?她推:「他不是什麼事都會跟你說?」

    「這件事,他倒是死不肯講。」他眉頭微皺,有些傷腦筋、有些無奈地緩緩說:

    「淨齊從小就很優秀,加上家庭環境不錯,所以他幾乎是要什麼有什麼,從沒失敗過。這多少也造成了他的傲氣,讓他覺得沒有什麼是他要不到的。」程先生理智地說:「所以說真的,我並不在乎他受點挫折,或者多挨一點拒絕。只是這陣子,我經常見他一個人沉默地發呆,一呆就呆很久,他很少有那麼深沉的時候,這讓我很好奇,」他正視她,「你是怎麼整治他的?」

    晉歡苦笑搖頭。「你認識我這麼久,什麼時候見過我跟人耍心機,甚至整人?」

    「說得也對。」程先生收回視線,完全是自說自話地喃喃道:「這麼說來,他這次是玩真的了?」

    不管這話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故意要說給晉歡聽的,它都已經達到了它的目的。晉歡的心倏地不受控制而隱隱作痛。奇怪她是愛他的,聽程先生這麼說來他也是愛她的,但為什麼單單有愛還不夠,晉歡想要的更多?

    再這麼鑽牛角尖下去,晉歡會瘋掉。她深深吸氣,不准自己再想,站起身來,她找了個借口:「對不起,我跟攝影師約好四點要打電話給他,我先去工作了。」

    她回到座位坐下。攝影師的電話她記在腦裡,然而瞪著電話機,她卻無心去撥,整個人呆呆的,只想著程先生剛才的話。

    這麼下去,她真的要瘋掉了。她歎了口氣,隔了好久才終於強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公事上,心裡卻十分清楚地明白,今天晚上,肯定又要失眠了。



    程先生的建議,晉歡想了好久好久,知道這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即將能有自己的事業。但韓諱呢?她不得不承認,程先生的提議,使她心中的天秤裡,在韓諱那邊又減了幾個砝碼。

    這一切都太過為難。黛榕也知道這事,約她出來聊聊,晉歡說:「又還沒決定要去,你緊張什麼?」

    「你以為我真的緊張啊,」黛榕促狹道:「只是找個借口,讓減肥中的我可以好好大吃一頓。」

    晉歡笑了,兩人約好在一家飯店的意大利餐廳,祭自己的五臟廟。

    因為晉歡加班,所以她們抵達餐廳的時間晚了些,許多客人都已經用完餐離席了,偌大的餐廳因此看起來空間更大,黛榕她們選了個靠角落又靠窗的座位,可以欣賞夜景,又可以好好聊天。

    服務生剛過來替她們點完菜,黛榕就直接問了:「你心裡頭的那個天秤,還是卡在中間,不上不下?」

    「沒錯。」晉歡自言自語似地感歎。「還真是難以決定。」

    「也真難抉擇呢,」黛榕附和地歎。「事業和愛情。」

    「其實先留職停薪去美國也不錯,」晉歡像在告訴黛榕,卻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可以暫時離開這個環境,讓自己的情緒歸零。」

    「這是你想去美國的最大原因?」黛榕剖析著:「而不是因為韓諱?」

    晉歡蹙蹙眉,「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根本連考慮都不必考慮了。」

    「怕失去他,那就去啊!」黛榕乾脆地說:「真搞不懂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晉歡被她問得一下子無言以對。是啊,應該是沒什麼好猶豫的,但她在遲疑什麼呢?

    「喂,」黛榕忽然勁爆地問:「你想韓諱會不會在去美國前先跟你求婚?」

    「你瞎扯什麼啊?!」晉歡的眉頭攢得更緊了。

    「才不瞎扯呢,你看韓諱那麼喜歡你。」這應該是句不太牽扯私人情緒的話,但黛榕卻沒緣由地神色黯淡了些,還一口喝下了杯裡的餐前酒。

    「不可能,」晉歡很肯定地搖頭。「不會那麼倉卒決定的。」

    晉歡的肯定卻影響不了黛榕,她手托著腮,手指在玻璃杯上劃圈圈,自顧自地悵然:「如果你結婚了,就剩下我一個是單身,那五十萬,變成我最有資格拿了……世事真是令人難料啊。」

    黛榕的口吻從剛才開始就有點怪,晉歡這回終於察覺了她的悵惘,她小心翼翼地問:「你和歐陽分手後,就沒有別的對象了嗎?」

    「對像?」黛榕看了看晉歡,笑得很勉強,「人家不一定要我啊。」

    「怎麼可能?!」晉歡由衷說:「你人漂亮,又這麼聰明。」

    「不見得這樣就有用呵……」她居然把晉歡的餐前酒也拿過來喝了,好像很想醉似的,忽然古里古怪地說:「真羨慕你呢。」

    晉歡是真的不懂了。她怔怔地問:「羨慕我能去美國度假嗎?」

    「你要跟韓諱去,讓我更羨慕一點。」黛榕正經地說。

    晉歡沒喝半滴酒,但她是真的昏了。黛榕這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怎麼全都聽不懂?正打算直接開口問,黛榕卻忽然指著晉歡身後發出一聲驚呼:

    「咦?你看!」

    晉歡順著黛榕的眼光轉過頭去,頓時整個人都愣住了。那麼巧的事?怎麼會?晉歡感覺自己的血液循環加快,心跳也加速,背脊卻僵硬了。

    淨齊帶著田紫瑜,正經過她們身旁的走道,要去櫃檯結賬。淨齊一看見晉歡,彷彿也心中一震,不小心撞了下旁邊坐著的人的椅子,慌忙與人道歉,田紫瑜卻已經自動走到晉歡面前,開始打招呼了:

    「真巧,來吃飯啊?」

    「嗯。」情勢突發,根本教晉歡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嗨。」淨齊也走了過來,從喉嚨中逼出了話:「我以為你已經去美國了。」

    「下個月。」別激動、別激動,晉歡努力告誡自己,也問:「你呢,什麼時候去大陸?」

    「下禮拜。」他生硬地回答她,卻藏不住眼底那洩漏感情的火焰。

    「這麼快。」她疏遠而客氣地回應,兩人像是一對不太熟悉的朋友,但晉歡的口吻卻有些發顫。

    「是啊,時間好趕,害我都準備不及。」田紫瑜忽然一下子插進來,把話題搶走,笑著道:「裘小姐,你還不曉得我要跟他一起去吧?」

    「什麼?」晉歡這下再也難不動聲色,她的臉色白了些。

    「我在那邊的造型工作室生意還不錯,所以趁這時候也去開發一下大陸市場。」田紫瑜順勢勾住了淨齊的手臂,一副婉約依人的模樣。「我們在埔東看了一棟房子,裘小姐要是來上海,可以來找我們。」

    放心,我一輩子都不會去上海!晉歡在心裡恨恨地說。她雖然沒說出口,但她知道她那不會作戲的天性一定洩漏了她心裡的秘密,她只好扭過頭去,迴避他們的視線。

    淨齊也不看晉歡,他似乎比晉歡還不自在,他催促著田紫瑜:「走了吧,你不是還要我陪你去樓下逛街?」

    紫瑜並不堅持,只對晉歡微微一笑。「那我們先走啦,再見。」

    淨齊拉著紫瑜,雖然還不至於跑步,但以他最快的速度走向櫃檯結了賬,急急離開了餐廳,直到在電梯前按下了電梯鈕,他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一轉頭,卻看見紫瑜正用一種十分興味的眼神看他,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幹嘛拿這麼怪的眼光看我?」他調回視線。

    「因為你今天真的是怪到極點了。」紫瑜仍然狡詐地笑著,「剛才我隨口胡說,你怎麼沒阻止我啊?」

    他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你不就習慣愛亂開玩笑,隨便唬人?」

    紫瑜呵呵笑了起來。她跟淨齊已經是太多年的朋友,又對他早已死心,完全不必在乎他對她有什麼看法,心裡有什麼都直說了:「我是習慣亂講話,但換成以前,你一定早罵死我了,才不會任由我天花亂墜地胡扯下去。」

    「你演戲演得那麼高興,我怎麼好掃你的興?」電梯來了,淨齊很快鑽進電梯,按了樓層。

    「說得也是,我編得還真快樂,」紫瑜邊走邊笑,「什麼在上海有造型工作室!我連上海都才只去過兩次。她們大概也完全猜不出來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只是因為你快出外,我才替你餞行。呵呵……」

    「呵呵。」淨齊模仿她的口吻,沒好氣地笑了兩聲。

    「你心情不好了吧?」紫瑜斂下笑意,眼神卻仍是詭詭的。

    「不會啊,」淨齊故作輕鬆地說:「剛才有人請客,心情怎麼會不好。」

    「才怪呢。」紫瑜十分有把握地說:「光看你望著裘晉歡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你這次玩真的啦?嗯?」她促狹的眼光鎖上了他的。「上次我唬她我是你老婆,你後來就打電話把我給罵個半死,這次隨便我亂講也不阻止我,是想故意氣她吧?」

    淨齊悄悄歎口氣,心想自己有這麼糟?什麼念頭一下就被紫瑜拆穿了?沒錯,他是故意的。明知晉歡已經拒絕了他,明知晉歡已經有了別的男人,他還在她面前炫耀,炫耀他跟紫瑜。這是多幼稚的一個把戲!他剛才在想什麼呢?!

    他只能說,乍然見到她,讓他的心都亂了,他現在甚至開始頭痛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反應怎麼會如此激烈,不該這樣的不是嗎?他一向不在乎女人的。

    甩甩頭,他決定把這一切都丟開,刻意岔開話題:「你要逛哪裡?這一層?還是隔壁?」

    「顧左右而言它呢。」紫瑜笑得頗為開心,硬是把話又給扯了回來:「一向只有你把女人耍得團團轉,沒想到也有女人能讓你吃足苦頭,我真該去頒她一張獎狀。」

    「你說完了沒有?!」淨齊終於顯出了不耐煩。

    「沒有,因為我現在要跟你說正經的。」紫瑜絲毫不怕挑戰他,她正色問:「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要放她走?」

    「因為她不要我,行了吧?!」他沒好氣地說。

    「居然有女人不要你!我真是愈來愈佩服她了。」紫瑜這兩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像開玩笑。「她為什麼不要你?」

    「她說我沒辦法給她安全感。」淨齊不知不覺說了實話。

    紫瑜走在名牌林立的商店街,卻光顧著跟淨齊講話:「因為你太花心了,對吧?」

    「我試過不再花心,但她不信。」他抿著唇。

    「試過?怎麼試?」她追問。

    淨齊沒多加思索:「我向她保證。」

    「用說的呵,」紫瑜嗤地一笑,「怪不得她不信了。」

    「她也不見得給我機會去做。」他反駁。

    「你去找過她解釋?一次?兩次?」紫瑜挑眉問。

    淨齊閉嘴不答話了。

    「就那麼一次,對不對?」紫瑜勝利地替他說了答案。「我太瞭解你了,你那麼驕傲,被拒絕一次,就不會再有第二次了。」她接著不留情地罵了句:「活該!」

    「我活該?!」淨齊對她瞠目而視。

    「本來就活該。」紫瑜一點也不怕惹火他,她哼:「你是太好命了,從來沒被女人拒絕過,但既然是你心愛的女人,被拒絕個幾次有什麼關係?不管她再怎麼拒絕你,你總要努力去做給她看,讓她相信你是誠心,讓她知道你也能給她安全感……」她一口氣說了一串,才終於看了他一眼,「不是這樣才對嗎?」

    淨齊悶聲不言。

    「說不出話來了吧?」紫瑜得意地。

    「她有別的男朋友了。」淨齊有更好的理由。

    「那有意思了!」紫瑜笑得更有道理了。「有競爭者才更刺激,你該不會就這樣認輸了吧?」

    紫瑜對他多年的認識,倒是把他的個性說得一清二楚,淨齊再一次被搞得無言以對。

    「走吧,我們回餐廳去,」紫瑜一時興起,抓起他的手,就要往回走。「你把你心裡的話再跟她說清楚。」

    「你別鬧!」他的腳像是被釘在地上似的,一動也不肯動。

    「我才不是鬧,」紫瑜認真至極地:「你沒看見剛才裘晉歡聽見我要跟你去大陸時,臉上的那種表情,又嫉妒又矛盾,真是精彩極了,她一定也還沒對你忘情。」

    「你別起哄,」淨齊比她還認真,而且那神情擺明了是,再鬧他就翻臉。「我不會去的。」

    「真無聊。」紫瑜受不了地白他一眼,「你那該死的驕傲,可不可以少一點?!」

    「少了就不是我了。」他倔強地說。

    「真沒意思。」紫瑜一下子也沒了興致,不理他,專心逛街了。

    於是,紫瑜的努力幾乎是白費力氣,她也許勸動了淨齊心中一絲絲的看法,卻完全沒辦法讓他付諸行動。

    而另一邊,晉歡自從淨齊帶著紫瑜走後,整個人的情緒也都變了,一直恍恍惚惚的,就連餐點送上來,也都是食不知味的樣子,異常安靜,異常沉默,只是機械式地用著湯匙。

    黛榕看不下去了,問她:「你沒事吧?」

    「沒事。」晉歡勉強一笑。然而事實上,她心裡又酸澀又難過,更糟糕的,是那種嫉妒的情緒,田紫瑜和淨齊……怪不得她曾經敢開玩笑說自己是淨齊的老婆了,他們的關係大概本來就非比尋常。

    「沒事才怪。」黛榕無情地打斷她的思緒,「我看你用湯匙在湯碗裡已經傻傻地轉了兩分鐘了,湯早就涼掉,也沒看你喝一口。」

    「嗄?」晉歡心虛地臉一紅,手裡的湯匙差點沒握好掉下去,她連忙救助湯匙,忍不住要罵自己:你有出息一點吧,人家這麼快就有了新歡……還是舊愛?隨便,反正他身邊有數不盡的女人,這不就是你當初擔憂的事?你看,你的選擇多麼正確,既然這樣,還傷心什麼呢?

    只是,那心酸的感覺、就是控制不住一直要漫上來漫上來……

    黛榕看了她好久好久,終於緩緩說:「我看你是不可能忘記他了。」

    「總得試試。」晉歡回答黛榕,卻更像是在對自己下命令。

    晉歡的反應顯然觸動了黛榕心中的什麼,她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試?試多久?你就打算帶著這樣的情緒,跟韓諱去美國?」

    晉歡像在替自己辯:「我是真的想好好對韓諱,但總得給我一些時間忘記淨齊。」

    「如果你到了美國還忘不掉程淨齊呢?這是很有可能的。」黛榕放下餐具,盯著她,責備地:「你不覺得這樣很對不起韓諱?」

    晉歡怔了怔,直望著黛榕;她並非被黛榕堵得啞口無言,而是她那不太敏感的心思,此時卻忽然有種奇怪的第六感,想到了一個並非不可能的情況……

    「你如果真心想要韓諱,就乾脆一點,徹底忘掉程淨齊,」黛榕一時情切,「再不然,就明明白白告訴韓諱,別害他成了你感情下的犧牲品,也別斷了別人的機會……」

    「你……」晉歡呆呆盯著黛榕,黛榕也望著她,兩個女人默默相對,好半天,黛榕的臉忽然紅了,晉歡也終於懂了。

    晉歡恍然大悟地吐出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韓諱?」

    黛榕垂下了眼簾,似乎不想正視晉歡的眼光,也似乎是這樣她才比較容易說實話。「我一直很喜歡他,只不過我認識他時不是時候,那時我有歐陽。但我一直覺得他實在是個好男人,所以我把他介紹給你,我最好的朋友。」

    「你為什麼沒跟我說?」晉歡忍不住問。怪不得黛榕一直對韓諱讚譽有加,原來那並不僅僅是對朋友的欣賞,還加上了一點其它的情分。

    「我已經把他介紹給你了,還能說什麼?而且那時我和歐陽還很好。」黛榕無奈地說。「一直到我跟歐陽分手,我們兩個吵架那一次,你罵我,把自己的看法硬是加諸在你身上,我才忽然發現,我對韓諱的看法,原來都以自己為出發點。我覺得你放棄他很笨,其實是覺得自己放棄韓諱很笨;我認為他適合你,其實他最適合我……」她頓了頓,說不下去了。

    「你後來為什麼不跟我說?」晉歡搖頭,大大為黛榕可惜,「我在躲韓諱的那些日子,你也可以去找他啊!」

    「我是想過。記不記得我那天去找韓諱,結果他不在,我和你聊了一會?」黛榕幽幽地說:「當我發現你跟淨齊又出了問題,我就說不出口了。你知道我很好強,自以為自己很厲害,在男人方面無往不利,你要我怎麼可能跟你說,你把韓諱讓給我吧?」她笑了笑,卻笑得苦澀。

    「後來,我們不是在樓梯間遇到韓諱?我一見他看你時那種情感流露的眼神,就更說不出口了,至少他從沒拿那種眼神看過我。」

    「你不能這樣比較的,」晉歡忍不住說:「他又不知道你喜歡他。」

    「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反正現在就是這樣了。」黛榕看似坦然,但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掙扎。她轉了轉頭,苦笑地自己問自己:「奇怪?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跟你說這些,我本來決定永遠藏起來不說的。喂,」黛榕陡地又打起精神來,認真八百地對晉歡說:

    「你可別因為這樣而準備把韓諱讓給我什麼的,你知道我很驕傲,我不會要的。」

    要又不要,晉歡忽然發現黛榕跟她沒什麼分別,都為情猶豫、因情而為難,到底怎麼樣的抉擇,才是對自己最好的?

    「你在想什麼?」黛榕緊張地又叮囑:「別把我的話當真,聽到沒有?」

    晉歡搖搖頭,慢慢說:「我在想你說過的麵包樹。你知道,那麼多棵麵包樹,到底是又大又茂盛可以遮風蔽雨的才算好?還是找一棵最順眼的、第一眼看到就有感覺的,覺得靠著它的樹幹坐下會很舒服的?」

    黛榕沒想到晉歡會問這個,她想也沒想就回應:「我跟你講過,又高又大,才有安全感。」

    「這是你的看法。」晉歡看著她。

    黛榕愣愣點頭。

    「我呢?」

    晉歡問黛榕,更像是問自己。長久以來,她頭一次對這觀點有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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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8 02:12:32 |只看該作者
終曲

    晉歡後來對自己那天見到淨齊和紫瑜一起出現時的反應,愈想就愈傷腦筋。是她自己拒絕了淨齊,不給人家機會的,怎麼看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她還是會嫉妒、會生氣,痛苦得像是要死掉?

    於是,對淨齊的愛、對韓諱的感情,黛榕對韓諱的暗戀……這一切統統加起來,讓晉歡原本就已經塞下夠多麻煩的腦子更昏了、更亂了,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思想,或者,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就這樣了吧,隨便!她逃避地想,船到橋頭自然直。

    直到,她看見了韓諱替她訂的機票。

    那天韓諱拿機票到晉歡家給她,晉歡加班,韓諱沒遇到人,便麻煩裘媽媽轉交,裘媽媽就把機票放在晉歡房間的梳妝台上,於是她回家一進房間,就看到了。

    她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韓諱的電話又已追到,他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拿到機票了沒有?」

    「拿到了。」她手上的機票,才剛放上她的手不過幾秒鐘。

    「你別多想,我不是想借此逼你什麼的,」韓諱溫和地說,「因為接下來是旺季,機票沒那麼好訂,我只好先把兩個人的都訂了。」

    「怎麼會?」晉歡倒不那麼想,她瞭解韓諱的個性,不是會耍詭計的。

    「明天下午我會去慧心慈愛園,你有沒有空?」他又問:「要不要一起來?」

    又是個星期六了。晉歡想起那些小孩無邪的笑臉,立刻毫不猶豫地應允:「好!」

    「我去接你,還是?」

    「約在麵包坊好了。」晉歡說了個較方便的法子。

    韓諱自然也沒有意見。反正明天就要見面,兩人再聊了幾句,也就掛了電話。

    放下話筒,晉歡眼角一瞟,又看見了那張機票。

    韓諱雖然沒有藉故逼她,但這機票卻是個無聲的「最後通牒」,告訴她,該作決定了。

    還有多少時間可供她猶豫?晉歡看了看機票上的最後退票日期,距離現在才只十天。

    十天……這表示她還可以再考慮十天……

    她把機票隨手一塞,扔進她的皮包裡,逃避地決定至少這十天之內,她還可以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她照常洗澡、睡覺,隔天在約定的時間去麵包坊找韓諱。

    憑著印象中韓諱的習慣與她的第六感,晉歡直接走向麵包坊的後門,相信韓諱應該會在那整理花草。

    晉歡的預感果然准,韓諱是在後園裡,只不過隔著距離,晉歡不只看見韓諱,更訝異的是黛榕竟然也在。

    這其實也沒什麼好訝異的,晉歡對自己笑笑。黛榕本來跟韓諱就是好朋友,也常來找他;再說,黛榕已經都明白跟晉歡說了她對韓諱的好感了。

    她相信黛榕不會尷尬於她的出現,兩個女人都光明正大,沒什麼好古怪的,只是……晉歡不知從何而來的一個念頭,讓她的腳步愈走愈慢、愈走愈慢,最後甚至站在一棵樹後,得以隔著圍籬看見黛榕和韓諱,他們卻看不到她。

    兩人說著、笑著、聊著什麼,黛榕的笑容十分甜美,這可想而知,因為黛榕正面對著她所喜歡的男人。韓諱也笑得很溫和,雖然他一向對人親切,但此時卻更開朗些,兩人看上去非常登對,不只像對好友,更像情人。

    晉歡就這麼隔著距離看著他們,看著看著,心裡卻一點什麼感覺都沒有。她就算不嫉妒、不吃醋,至少也該怪怪的,可她就這麼一徑心平氣和,什麼特別的感覺都沒有。

    這讓她怔住了。韓諱是她男朋友,她都準備跟他去美國了,但看見他與其他女人在一塊,還是表明了自己喜歡他、頗具危險性的女人,但她竟然不在意!而淨齊,那時她和淨齊還什麼都不算,她卻為了田紫瑜吃醋吃到跟他翻臉。

    差別待遇。

    那一刻,晉歡心底忽然漫上一個想法,她的腦子終於清楚地理清,她對韓諱的感情是欣賞、崇拜,一種可以大聲說出口的喜歡。但對淨齊……

    卻是她一直想要的那種,能讓她心跳怦然、翻蕩心湖的愛情。

    奇怪她到底一直在猶豫什麼呢?當然是追隨她心中所愛最為重要了,她有什麼好不懂的呢?

    頭一回,她心中的秤失了重量,甚至撤了作用,晉歡心裡呈現絕無僅有的清明,她的心情好輕鬆,整個人像是快飛了起來,她自顧自地微笑著,鼻子卻酸酸的,好想哭。奇怪她該高興才對,她終於想通了,卻怎麼想哭呢?

    又哭又笑地,晉歡想起皮包裡的機票。她昨天隨手塞進去,今天出門時也忘了拿出來,此時剛好派上用場。是冥冥中本如此安排?

    她手握著機票,往韓諱的花園走去。韓諱遠遠看見她,微笑著替她開門,晉歡回以一笑,黛榕見著她,卻笑得有些尷尬,好像自覺不該單獨跟韓諱在一起似的。

    「這麼早就來了?」韓諱笑問。

    來得更早呢。晉歡坦然笑笑,卻沒說什麼,轉頭問黛榕:「你今天放假?」

    「沒有,剛下班,來買麵包,沒想到碰到韓諱,就留下來聊聊,」黛榕飛快地說:「你們有事?那我先走了。」

    「沒什麼,只是要去慧心慈愛園,」韓諱的回應溫和而坦然。「你也可以一起去。」

    「慧心慈愛園?」黛榕不由得說:「我曾經和我們科裡的醫生去義診過呢。」

    「那不是正巧?」晉歡笑道:「你今天去,他們又多一個專業的護士可以幫忙了。」

    韓諱爽朗,晉歡則是剛大徹大悟之後的坦蕩,三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和諧,好像什麼事也沒有,就要一起手牽手出門似的……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晉歡卻從皮包裡拿出機票,遞給他。

    韓諱並未伸手去接,他愣住了,就連一旁的黛榕也都傻了。

    「對不起,」晉歡真誠溫和,卻很篤定地說:「我決定不跟你去美國。」

    晉歡的坦率,是韓諱所熟悉的,然而她此時不只坦率,還有一種認真的覺悟,這讓韓諱沒來由地覺得陌生,是什麼讓她變了?

    「為什麼?」他問。

    「你是棵很好的麵包樹,但你不該是我的,你應該是屬於別人的;而我,也終於知道自己的麵包樹在哪。」晉歡比手劃腳解釋了半天,「其實這些我早就該曉得了,對不對?只是我很笨,真的太笨了,以至於把所有的事搞得一團亂,但現在我終於清楚了。」

    韓諱微微擰了擰眉,歎:「你清楚了,我卻一頭霧水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有,怎麼可能?」晉歡認真地說:「你是一個很好的男人,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只是我不是你的絲蘿。」

    陽光被一朵飄過來的雲遮住,幾秒鐘之後又出現,韓諱忽然覺得眼前的晉歡似乎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復又出現,卻已不再屬於他。

    他直視著晉歡,很難在她面前掩飾他的失落與失望。晉歡從沒想過,他也能如此惆悵。「是程淨齊吧?」他歎了聲。「你終究還是忘不了他?」

    「對不起。」韓諱的悵然依舊牽動晉歡的一絲心弦……但也僅限於此了。她對韓諱有千萬分的抱歉,還是只能化作一句:「對不起。」

    韓諱沒回話,他定定地凝著晉歡,若有所失,卻又若有所感……

    晉歡知道自己不管再多說什麼都是徒然。她朝韓諱點點頭,轉身走出了後園的鐵門。

    「歡歡——」

    晉歡才剛踩上馬路旁的紅磚道,黛榕就喘吁吁地跑著追上來喊她,晉歡只得停下腳步。

    「歡歡!」黛榕邊說還邊喘。「你、你真的決定……」

    晉歡篤定地點點頭。「說都說了,當然是決定了。」

    「不是因為我吧?」黛榕焦灼地說:「你不會是想把韓諱讓給我,才這麼做?」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才不會把我的終身幸福讓給你呢!」晉歡笑道,思緒清楚、聲音清晰。「當然,如果那幸福真的屬於我的話。」

    「你還是愛著程淨齊?」她仔細凝著晉歡。

    晉歡一笑。「而且更確定了。」

    「你不在乎了嗎?」黛榕卻不像晉歡那麼確定。「你跟他的那些問題、麻煩、不安全感?」

    「在乎,但我願意給他機會試,也願意給我自己一個機會去愛他。你曾經說過,我對愛情太夢想化了,這一點也沒錯。雖然你所謂的夢想化,是指我愛上了像淨齊那樣的男人,又帥、又酷,生來就要給女人罪受的,但我偏偏就喜歡那樣的男人。」晉歡笑了笑,那樣的笑容,帶點委婉的自信,黛榕沒在晉歡臉上見過的。

    「但你知道嗎?我的夢想化其實還不只這些。我會希望這個又花心又多情的男人,會依照我的想法而塑,他會變得專情、會懂得真心,而且我不給他任何時間改變,直接就希望他是這副樣子……」晉歡這回,倒像是在笑自己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白癡?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但我卻忘了。」

    晉歡微微一笑,順手摘下一片樹上的嫩葉,青青的、綠油油的葉子,是某種新生。「有些女人,可以清楚直接地講出自己對愛情、對男人的條件與看法,但我不是,我對愛情與自己的心意是從近乎懵懂無知,而在世俗的觀念與週遭親友中的建議看法間一步步地摸索、試驗、失敗……才終於找到了最後的答案。」

    「歡歡……」黛榕呆呆地望著她,覺得晉歡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她本來就廿多歲了,應該說是她對感情的看法終於成熟了。

    晉歡篤定地繼續說:「我的答案是,不管淨齊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他做過什麼樣的事,我都不再介意,因為任何事都抵擋不了愛情,我喜歡他已經不光只因為他的外表,當然也不因為他有什麼良好的品性,這一切都無足輕重了。我渴望他,單單只因為他這個人。」

    晉歡說完了,她等著黛榕的意見、批評,但黛榕仍然只是愣著,似乎一下子難以反應過來。好半天,她才動了動脖子,揚了揚眉,道:「這麼有見解的話……從你的嘴裡說出來,我還真不太習慣。」

    晉歡笑了,知道她這個最好的朋友不只聽懂了她在說什麼,也贊同了她的看法,果然黛榕跟著也笑了。

    「我現在只希望他沒有真正被那個田紫瑜搶走。」晉歡忽然斂下笑容。「唉,我真是自作自受,他從前花那麼多心思把我從韓諱手裡搶過去,我卻又把他丟了,這下換自己要去追他了。」

    「你會贏的。」黛榕認真地替她打氣:「你比那個田紫瑜強多了!」

    「謝謝,」晉歡也真心說出心裡的想法:「你也比我強多了,而且你會比我更適合韓諱。」

    說到韓諱,黛榕的信心仍是不太足夠。她輕聲問:「韓諱……你不怕他也跟程淨齊一樣,對你不死心,還會努力爭取你?」

    晉歡對這倒很放心。「韓諱自己說過,他是不主動的,不是因為驕傲,而是他的個性。」她催促著黛榕:「所以你這回不能再驕傲了,趕快進去吧。他現在一定很需要人安慰,你忍心看他一個人在那邊迷惘?」

    黛榕點點頭。她明白的,這機會得來不易,她這次不會再錯過韓諱。「你要去找程淨齊了?」她望著晉歡,笑道:「記得要告訴我接下來的事。」

    晉歡一笑,「你也別忘了跟我說你的。」

    兩人相視一笑,經過這許多波折,兩個女人對自己的愛情方向更確定、思想更成熟,也都重新充滿了希望。

    黛榕返身跑回去了,晉歡也該走了,只是一抬頭,天忽然下起雨,而且並非絲絲細雨,而有在短時間內化為滂沱大雨的趨勢。晉歡這下傷腦筋了,她又沒傘,又沒開車,這巷中又沒什麼計程車……

    她視線所及,是黛榕工作的那家醫院。醫院倒是個躲雨的好地方,再不然,醫院門口也總有排班的計程車。

    晉歡立刻向醫院大廳跑去,雖是週六下午,但醫院一樣看診,來來往往的病患也一樣將醫院大廳妝點得熱鬧。晉歡尋到一個長椅空位坐下,打算等雨小一點,再作打算。

    打算什麼呢?她該直接去找淨齊的,但糟糕的是她不知道淨齊在哪裡。也許該先打個電話……晉歡下意識拿出手機,望著小小的螢幕,手機卻忽然響了,嚇了她一跳!

    自己嚇自己!她罵,按下了接通鍵。

    「晉歡?」

    她一聽見那聲音,心就狂跳了一下,是淨齊!

    她緊緊抓住電話,像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似的。她太激動了,做了個深呼吸,才得以開口:「你……在哪裡?」

    「我在上海。」

    上海?晉歡心一沉,完了,沒望了,她的眼眶開始蓄著淚水了。「你已經去上海了?怎麼這麼快?不是說下禮拜?」

    「反正台灣沒什麼事,我就先過來了。」淨齊的語氣還算平穩,他看不見晉歡激動的表情,只覺得她的口氣有點不對勁,但他又不能確定什麼,只得試探地再問:「你……」

    他根本不必開口問,晉歡就已經自己崩潰掉,對著話機哽咽:「你真的去了?真的跟那個田紫瑜在上海買房子了?不可以!你不要去!你回來啊,回來!」

    「晉歡?等一下、等一下,你說什麼?」他焦灼地叫道,不置信地說:「我有沒有聽錯?你叫我回去?」

    「你沒聽錯,你回來就是了!」完蛋了,淚水掉下來了,晉歡抽噎,自己都聽不出自己在說什麼。「我不去美國了,哪裡都不去了,我只要你回來……」

    「你在哪裡?」淨齊忽然吼。

    「在台北啊!」她嗚咽地吼回去。

    「不是,」他沒耐性地再吼:「我問你現在人在哪裡!」

    「在醫院躲雨。」晉歡悶悶地說,覺得有點怪怪的,卻又不知什麼地方不對。

    「哪一間?」

    「黛榕工作的那間,」晉歡終於知道哪裡不對了。「你問這幹什麼?」

    「你在那等著,不要動,不要走,知不知道?」他一疊聲吩咐著,幾乎是在下命令。「就在那裡等!」

    就是這點不對!他人在上海啊!要她等什麼?晉歡嚷了起來:「等什麼?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喂——」

    電話掛了。

    這太離譜了。晉歡無措地詫望著電話,反射動作立刻又撥回去,但這回電話不通了。

    怎麼這樣呢?她滿腦子問號,卻得不到答案。也許淨齊是要人拿東西給她什麼的?也許。晉歡抬頭看看落地窗,外頭仍然下著大雨,那好吧,晉歡想,就當作躲雨好了,就等一等。

    晉歡安撫了心情,這才想到自己一定還是滿臉淚痕,趕緊掏出面紙抹了抹,下意識看看左右,希望沒人注意她。

    這家醫院,還是晉歡第一天認識淨齊時,帶他來做檢查的那家呢。晉歡不由得自顧一笑,那天她還打了他一拳。哎,又酸又甜又苦又美的回憶呵……

    然而回憶填滿不了現實。三十分鐘過去,晉歡開始不耐煩了。要她等什麼呢?又不說清楚!更糟的是,雨在這時漸漸停了。

    該不該走呢?

    「晉歡!」

    一聲熟悉的呼喚從她身後傳出,晉歡驚跳,一轉身,她立刻嚇到說不出話來!

    那張刻劃在她心版上的臉龐、那個高大英挺健碩的男人,僕僕風塵的樣子,是該出現在上海而不是台北的淨齊。

    晉歡癡看著他,觸電似地茫然道:「你怎麼可能在這裡?」

    「我還沒去上海。我人在機場,正要上飛機,我想再試最後一次,看你是不是還是對我那麼狠心,沒想到……」淨齊一路趕回來,又開路肩又超車,不知被照了幾張違規照片,但他都顧不得了。

    晉歡像是因他忽然出現而嚇呆了,她詫訝地看著他、半晌只明白一件事:「你又騙我?」她不可原諒地瞪著他,「你又耍我?」

    「沒辦法,我怕又被你拒絕,那真的很慘,」他緊緊望著她的眼睛,「直到你剛才在電話裡又哭又叫地要我回來,所以我把機票一丟,立刻又飛車趕回台北了。」

    晉歡真想擺起面孔來,狠狠發一頓脾氣,然而看到淨齊出現在她面前,她心裡的氣已先去了一半,她用剩下那一半的火氣罵:「你最可惡了……」

    她的責罵並沒完成,他的唇止住了她的話。不管週遭人訝異的目光,詢問的眼色,他瘋狂而纏綿地吻她,多日的思念,在此時終於化成苦澀的甜蜜。

    「你真的不去美國了?」他深情地凝視她,用指背撫摩著她的臉頰。

    「不去了。」她偎進他懷裡。

    「為什麼?」他濃情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她抬起頭看他,笑得又嬌媚又甜美。「因為你才是我的麵包樹。」

    他笑了,那雙黝黑的眸子看起來更清澈明亮,「你不是說我是棵不及格的麵包樹?」

    「但現在標準改了。我終於知道,不管樹再大也好,會結最大的果子也好,最重要的,是要那棵樹看得順眼,要那棵樹是自己真正喜歡的。否則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她娓娓說著,眼裡充滿著堅決與不悔的光芒。

    「你不怕我不能給你安全感了?」他憐愛地撥開她額上的髮絲。

    「怕,怕得要命!」晉歡用力點頭。「我甚至可以預見我以後的命運,甚至是現在的命運,一定就要開始和你身邊的女人搶你了。我以前很不屑做這些,也很怨這些,但我認命了,愛上你,你的好處、你的缺點……我都認命了。」

    他打從心裡漫上一股感動與感激。感激上天讓他擁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女人,感動於她願意為他付出。

    他深情繾綣地吻吻她,卻故意開著玩笑:「這是不是表示,我可以繼續花心?」

    「你想得美!」晉歡擺出難得的兇惡臉色。「第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個田紫瑜給趕走!去上海跟你一起買房子!想到我就一肚子火……」

    「她騙你的。」淨齊笑著說了實話。

    「還自稱是你老婆……」晉歡罵到上癮,還逕自數落著,後來腦子像是反芻了他的話,才忽然怔怔斷了話,「你說什麼?」

    「她騙你的。」他笑了起來。「她很愛亂開玩笑,那天是她順口胡謅的。」

    「玩笑?」晉歡的眉都擰了。

    「其實她人很好,」淨齊正經地說:「那天她還罵了我一頓,說實在的,如果不是受了她的影響,我剛才或許不會在機場打那通電話。」

    晉歡還不放心地確認:「所以什麼上海、什麼房子,都是假的?」

    「假的。」他點頭。

    晉歡頓時開心了。但她的高興僅只兩秒,那張嘴又噘了起來,懷疑地問:「除了她,還有沒有別人?」

    他笑著保證:「我說過會學著對你專情,你給我點時間吧。」

    晉歡甜甜一笑,又偎進他懷裡。她以前不肯給他機會,但現在肯了。

    「程淨齊!」

    忽然,一個嬌嬌的女人聲音從不遠處喊來,晉歡立刻彈簧似地從他懷中彈開,緊張地追尋聲音來源。

    「泳泳?」淨齊看清了喊他的女人,想起了她的名字。

    「還記得我呢,不錯。」女人有副嬌滴滴的嗓子,十分甜美。她眼睛滴溜溜地一望晉歡,問:「你女朋友啊?」

    淨齊坦率地點了點頭。晉歡卻皺緊了眉頭,沒想到才剛認命要接受淨齊曾經花心的事實,現在立刻來一個考驗她的耐性。晉歡當下悄悄問了淨齊幾個字:

    「她,呃……是……」

    「我是他以前的女朋友,」女人卻自己大方地說,「叫我泳泳就好。」說完,她立刻又把視線對上淨齊,好像晉歡不在眼前似的。

    「我跟你說喔,我現在是游泳教練了呢,改天到我們游泳池來,我可以給你打折喔。」

    「沒問題。」淨齊這傢伙竟然還笑了!

    「喔,我朋友在等我。」泳泳朝他們笑笑,包包往肩上一甩。「拜拜!」

    泳泳一走,晉歡的臉色就難看了。

    「游泳池?」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還可以打折?」

    「你也可以去啊。」淨齊不在意地笑道。

    「還說要學著專情?」晉歡不悅地叫道:「剛才你看她的時候,根本把專情這兩個字都忘了吧?」

    「天地良心。」淨齊玩笑似地舉起手來發誓。

    還開玩笑!晉歡氣得握起拳來就要捶他,淨齊立刻警覺起來:「喂,不要打我,你打人很恐怖的……」

    說罷,他拔腿就跑。

    「你還敢跑?!」晉歡氣得大叫,想也不想就追。

    當下,一個跑,一個追,忘了這可是醫院大廳呢,不適合喧嘩的。門口的警衛皺了皺眉頭,要去罵人了,這是醫院啊,是看病的地方。

    不過對他們來說,卻是個帶給他們幸福的地方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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