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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離]牛奶麵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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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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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0:3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牛奶麵包 作者:古離

謝謝你曾經傷過我  
單戀落空,父母祭出狠招,來個跳樓大拍賣  
直接把她塞到帥哥家中,扮演縮頭藏尾的“米蟲”  
神秘女客只顧療傷止痛,白天神出鬼沒,夜晚“瘋”情萬種  
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簷下卻避不見面,只求撐過短暫的“心理痛”  
有人說她長相很普通,偏偏就有“自己style”的行事作風  
舉手投足都是“刺眼”光芒,激得商界貴公子蠢蠢欲動  
可憐他光長臉皮不長腦袋,扮演主動追求者的智能明顯平庸  
一塊青梅竹馬的“爛木頭”就已是刺痛他的眼中釘  
莫名其妙冒出一隻“蛤蜊”,形成與同志對決的噩夢  
表面上看似老神在在,其實早已處于備戰狀態  
沒人想碰的“剩菜”,搖身成為人人搶食的“新鮮派”  
好在他長得好帥好帥光,溫柔出招能讓女生傾心膜拜  
特別是扯上女房客和男屋主的“同居”關係,真是喜出望外!  
哈哈!一身是勁的都會男女隨處上演跌破眼鏡的情感偶發事件……

男主角:林雋
女主角:江涓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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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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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0: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林雋握著廚房冰箱門把,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冰箱門面,不意外地看見磁鐵下擺著一張小額紙鈔。他心想,他可能沒有牛乳可喝了。拉開冰箱門,果不其然,昨天還在冰箱內的牛乳紙盒已消失無蹤。

    他知道自己家里多了位住客已一段時日,但他們兩人卻未曾見過面。或許是因為他們作息時間不同,也或許是他們都忙進忙出的甚少在家中停留,以至於雙方根本碰不著面。

    改拿起一瓶半滿的果汁,林雋發現瓶下有幾個銅板。他笑了,明白那是被喝掉半瓶果汁的費用。

    林雋的母親是位稍具名氣的服裝設計師,經常往來各國去觀摩最新一季服裝發表會;父親原是二流大學的教授,最近卻也很幸運地受聘任教於歐洲一所相當有名的大學。他的父母親情感和睦,只是近年來夫婦倆聚首的地點多在國外。

    所以當父母親輾轉告知他,近期內有位舊識的子弟會來暫居家中,他並不以為意,因為他認為自己也不常在家,有人長駐是件好事——若是長時間沒有開伙,家中確實會顯得冷冷清清,像沒有人住,感覺上幾乎是房子在哀傷。

    他的房間位於家中三樓西側,而客房在二樓東側,若非同時在一樓客廳或廚房出現,他和那位不曾謀面的住客事實上是可以過著不相往來的生活。

    只不過,彼位住客似乎從不到商店買東西,日常食物、用品都是取用於林雋、或定時幫佣陳嬸購回的部分。冰箱內的食物短少了,必定會在食品置放原處留下約莫等值的紙鈔或錢幣;洗衣間的洗衣粉盒下或是烘衣機上,也會擺有小額費用……等等諸如此類的使用付費行為。

    每回林雋繞著房子走一遭,感覺就像是一趟收集錢幣的尋寶之旅。

    從廚房餐桌上的竹籃里拿起半袋麵包,籃底果然有零錢,他笑著將銅板拿起,隨手投進櫥櫃里的一只玻璃瓶,他看了一眼透明瓶身,嗯,已經半滿了。

    ※※※

    「涓涓,你還好吧?」

    「我?」江涓涓咬住吸管縮起雙頰,用力地吸了一口紙杯里的可樂。「我很好呀。」她將行動電話由右耳移至左耳。

    「真的?那房子住起來還舒服嗎?屋主的孩子……好相處嗎?」話機里傳來的聲音顯得憂心忡仲,更帶著一絲遲疑。

    「再真也不過了,」江涓涓坐在速食店的高腳椅上,面對著玻璃牆,圖的就是可以一眼望見室外的喧囂。「房子很大、很漂亮,住起來很舒服,我和屋宅的小孩作息搭不上,所以根本就碰不到面……媽,你別擔心,我真的很好。」她說話時的語氣有些心不在焉。

    「涓涓,你到外邊住些日子也是好,等——」

    江涓涓明白母親一時沒說完的話內容是什麼,「媽,我知道,過陣子沒事了,我就會回家的。」媽媽什麼都好,就是愛瞎操心。

    鄰居正大肆鋪張地辦著喜事,可能還會熱鬧上好些時日。媽媽建議她到親戚家借宿一段時間,她拒絕了,因為熟知她情緒低落原因的親友們見到她時,一定會露出同情或是譏笑的表情。而同情與譏笑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她只想要安靜地、孤獨地、帶點悲劇氣氛地躲到一個陰暗處去舔舐自己的傷口。

    唉!她不過是曾戀慕著自小一同長大的鄰家男孩,而那男孩長大成人了,要結婚辦喜事了,而新娘……不是她罷了。

    所有見過木啟華的人都認為他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男人,比任何男人都來得普通——普通的身材、普通的相貌、普通的頭腦、普通的學識、普通的職業,一切都是那麼地普通。

    可是,對江涓涓來說,木啟華是溫柔的、善良的、聰明的、可靠的、了解她的、體貼她的、支持她的一個重要人物。在她童年時期,他是位和善的鄰家兄長;在她情竇初開時,他是她心中偶像的投射。她一直以為,他是將她擺在心頭上的——他的確是,但事實證明,他只是以看待一位鄰家妹妹的眼光來看待她。

    她將他的溫柔太過理所當然地自以為是愛情,所以從來沒有認真詢問過他的情感動向。小時候,他指導她課業,陪伴她打發寒暑假的休閑時光,及至成年,他耐心地聽她抱怨工作、人際關係等等的不如意心事。

    或許是被呵護慣了,以致她從未費神去多想,以為他會對她那麼好就是因為愛。

    直到木媽媽送來他的訂婚喜餅,才將她多年的夢想敲碎,也敲醒她的一相情願。

    是了,她一直以為兩家長輩是明白她的,結果她錯了,原來所有人都只當她是小女孩在說天真的笑語;她一直以為那個最近常出入木家的大姊姊只是他同學的妹妹,結果她也錯了,原來不只是她想的那樣。

    可笑的是,她還常私底下對木啟華抱怨,為什麼要讓別人來打擾他們的約會?如今才知,她才是那個打擾別人約會的人呢。

    或許,她是明白的,不過卻一味地選擇自己願意相信的相信……

    她想,承認自己錯了竟然那麼地不容易,又是那麼地難堪——尤其她在木啟華訂婚宴上,當著所有親友面前失控地掀桌子大吼大叫。唉!拾回理智的那一秒,她真是想立即死掉!

    ※※※

    林雋家境富裕,身體健康,是名對各類運動均有涉獵的健將,他相貌俊挺,而且智商比尋常人略高,學業順遂,成年後便與親戚同黨共組公司。這樣一個男子自然是令眾佳人芳心傾倒的理想對象。他對事業有野心,時常連日工作十六小時以上不以為苦,累了,便在公司內拉出沙發床小睡,醒了再繼續未完的工作。他不得罪任何人,卻也不願為任何人所羈絆。

    「雋哥,你最近下班後的約會挺頻繁的喔,是不是因為姨媽、姨丈人不在國內,沒人跟你囉唆終身大事,所以你就放心大膽的四處招蜂引蝶了?」既是表妹亦是同事的溫曉陽站在林雋辦公室門邊,側著頭,看他將外套勾在肩上提起公事包,一副要離開公司的模樣。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招蜂引蝶了?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大老板堂哥度蜜月去,拋下我成天在公司里累得像條狗。我白天去拜訪業主,晚上和你一同參加晚會,就算家里真養了狗也沒空遛,哈!還招蜂引蝶?」林雋的口吻里不無抱怨。就算他外表看來像花花公子,不代表他就必須徹底實行花花公子的行徑。

    「原來這就是K公司業務部周經理嫌雋哥太忙,遲遲不肯簽約的原因?」溫曉陽太了解林雋願意與商界名媛交友的主要目的。

    她瀏覽了他的辦公室一眼,知道他有一個特質,就是非常愛乾淨,總是把自己的工作區域維持得一塵不染,地板上有任何一點小殘屑他都會撿起來。好像環境不乾淨,他就會很困擾似的。

    「前幾天的晚餐約會遲到十分鐘,周大小姐就說我沒誠意,簽約動作也就停頓下來,」林雋一想起那張尚未到手的合約就扼腕。「嘖!真不曉得她那張經理椅子是如何坐上的?」他是全身散發男性魅力,但並不使用低級手段洽談公事,對於對方公私不分的行逕感到厭惡。

    「雋哥,桓哥不時交代要你緩一緩腳步,別接太多訂單,也別將咱們公司的業務擴展太快,免得員工們趕公事累得不成人形,工廠的出貨品質受到業界質疑……還說若有必要,要我盡一切可能逼你休假。」溫桓、溫曉陽、林雋是親戚也是朋友,更是事業合作伙伴。

    溫曉陽贊成溫桓的意見,所以也對林雋的激進行為投反對票。

    林雋略為沉默之後才作回答,「放心,我有分寸。」他接著又說︰「不過,要我休假就暫時免了,等老溫銷假回公司上班再說。」

    溫曉陽看著林雋的臉,突然想起個常竄過她心中的念頭,「雋哥,我一直想問你個問題,但老忘了提……」

    「什麼問題?」林雋揚高一道眉,猜測著溫曉陽會問他些什麼?

    「將來有一天,你會不會為了事業,而去娶個有背景或對公司有幫助、但你不愛的女人?」溫曉陽總覺得依林雋的個性,實在是不無可能。

    「少奮鬥十年論?」林雋失笑。

    「嗯,或者可說是錦上添花論。」溫曉陽的好奇心仍未獲得滿足。

    「或許會,或許不會,」林雋露出他那招牌的萬人迷笑容,「會的原因,是因為那個有幫夫能力的女人我不討厭︰不會的原因,是那樣做的話,我的人生未免就太無趣了。」他認為自己對於情感的態度是從簡單的生理需求出發,乃至於建立負責任的關係,一路上充滿了挑戰。

    當他還是個男孩時,那是一段艱辛的路程;而當下對於仍踽踽獨行、游蕩在寂寞與滿足之間的自己,探索之路仍漫無盡頭。

    「雋哥,你這樣算是有回答我?」溫曉陽不滿意,「你在敷衍我對你的關心。」

    「呵,親愛的表妹,我的確是在敷衍你。」他還沒有做好坦然的心理準備。

    ※※※

    他淡褐色的皮膚光滑無毛,薄薄的眼皮在黯淡的燈光下看來有點發青。他還沒有脫離青春期之前那個柔弱的階段,這個時候的男孩子有著豐潤的嘴唇,生得很漂亮,唱起歌來比女孩子還甜美——男童音色細柔高亢、轉音圓潤,音高卻不含雜質,不帶性別色彩,所以百分之百純淨,難怪特別適合演唱宗教作品。

    江涓涓望著鄰座那個漂亮男孩,差點兒就要看痴了。

    「涓涓,你在流口水……」阮姿韻提醒地說著。

    江涓涓回神,「啊,真的嗎?」她伸手抹抹唇邊,「真的哪,我還真的在流口水耶!」美麗的景象總教人不能自已。

    「你口味變啦?不再眷戀你那老實型男人木哥哥,而想改對國家幼苗伸出魔爪了?」阮姿韻擠眉弄眼的警告著她,「小心喔,那不只是觸犯國法,而且還天理不容的喲!」

    「不要提起——」木哥哥!想起來,江涓涓又是一陣心痛。她又偷瞥了一眼鄰桌與父母進餐的漂亮男孩,啊,真是賞心悅目!

    她從小就喜歡看來乾淨清爽的男孩——木啟華小時候就是這種類型。

    直到有一天,當她發現這位鄰家哥哥臉上冒出胡髭、手腳長出體毛,她才驚覺男生變成男人看起來好惡心!

    可是因為他是木啟華,所以她拚命地告訴自己,那是不同的,為了她的木哥哥,她必須學著適應,她也必須什麼都是可以忍受的。

    阮姿韻沒有停嘴的趨勢,她說︰「我從來就記不得你那木哥哥的長相,他是長得不醜,可是也說不上好看。如果他長得很醜或是好看,也許我對他的印象會更深刻一點。所以,我應該說他長得很平凡……我幾百年前就告訴過你,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那塊『木』?就算不要草非要木,那好歹也先逛過幾座森林,再下定論嘛——」她就是愛踩江涓涓的痛腳。

    「就說別提了,你還拚命講?」江涓涓眉頭皺得像是打了十幾個死結一樣。「我現在有家歸不得,也幾近六親不認的不和任何親友聯絡,獨獨只接受你這位千金大小姐的『應召』,你還這樣欺負我?!」答應赴阮姿韻的午餐邀約,她真是自找苦吃!

    「涓涓,你何苦落得這般寄人籬下的下場?而且連屋主是誰都不認識,你不擔心有安全上的問題嗎?」阮姿韻婚後與公婆叔姑同住,家里實在已無多餘空間可暫時收留江涓涓。

    江涓涓愁眉苦臉地解釋著︰「屋子女主人是我媽媽年輕時的朋友,雖然不常聯絡、也很久沒聯絡,但前陣子她們偶遇了,感情仍在,也還是很談得來,之後便斷續有音訊往來……我知道讓媽媽為了我去拜託人家讓我借宿很不孝,可是我一來沒法住在家里看鄰居辦喜事,二來又實在不想一個人住飯店……唉……」她為自己的懦弱嘆了氣。

    阮姿韻的數落依舊繼續,「你逃得過一時,逃不了一世。不趁早面對現實,難不成真躲躲藏藏一輩子?還是就永遠不回家?永遠不和親朋好友見面?」

    「喂,我失戀耶!暫時從知道我失戀的人面前蒸發也犯天條嗎?」江涓涓認為自己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我需要療傷止痛。」她認為失戀的人是有權利小小地任性一下的。

    「失戀很偉大?」阮姿韻才不給她面子,「你是怕被人取笑,覺得丟臉,那才是主要原因吧?」

    江涓涓不得不承認,「有一小部分是啦……」她懊惱極了。從小父疼母愛,又有木啟華親兄長般的對待,她雖不驕縱,但自尊心卻強。

    「況且你只是單戀,連表白都沒有過,哪來的失戀之說?」阮姿韻的語調有幾分嗤鼻意味。

    「哎喲!」江涓涓受不了了,抱著頭鴕鳥似地趴在桌上。「我不被人愛已經很可憐了,你還非要講得那麼明白?」不過,她更想找來針線把阮姿韻的嘴巴給縫起來。她就是怕面對親朋好友時,個個都像阮姿韻一樣直截了當地揭她瘡疤,所以才會選擇把自己隱形起來。

    阮姿韻話說得雲淡風清,可是態度滿是譏諷,「比較丟臉的,不過是你在人家的訂婚宴上翻桌子、歇斯底里鬼叫兩聲,然後讓所有人以為你精神不正常而已嘛。」

    「那還而已?」江涓涓的音調接近哀號,「我都快要去跳河了,那還而已?」她窘得想用額頭猛撞桌面。

    「涓涓,你少幼稚了好不好?事情哪有那麼嚴重?」對於江涓涓的孩子氣,阮姿韻感到好氣又好笑。

    「你都不知道木哥哥那時候看我的眼神有多奇怪、有多令我傷心。」江涓涓抬起小臉,眼眶紅紅的,「他一直都說我是乖巧又溫柔的女孩……」自己素有的完美形象在心儀對象面前破滅,簡直讓她想痛哭失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阮姿韻翻翻白眼,一臉不以為然,「大大方方地道聲恭喜,把場面撐得漂亮,維持住風範不是很好?偏要藉酒裝瘋跑去胡鬧?」

    「我第一次失戀,心里難受,所以那天才會喝酒的嘛!」江涓涓為自己失當的行為作解釋,「我哪知道我會發酒瘋?」

    慘的是,她酒瘋是發了,卻也將大鬧訂婚宴的過程刻鋼板似的全刻在腦里,忘都忘不掉自己曾有過的醜態。她那時真的醉了嗎?她不甚確定。或許就如同阮姿韻所說的,她只是藉酒裝瘋……

    「失戀這種事習慣就好,」阮姿韻侃侃地說,「別說我不幫你,晚上我們公司受邀的聯商晚會你來參加,多挑幾個帥哥、多談幾次戀愛、再多失幾次戀,包你練成金鐘罩、鐵布衫,外加神奇無比的九九神功。」

    「我不要!」九九神功?莫名其妙!江涓涓不知道她現下是該哭還是該笑?

    「由不得你不要。」阮姿韻淡淡地說。

    「不管,我不要!」

    「好,那你下一批畫稿也別交了,因為我一定拒收。」阮姿韻是學生文具制造公司設計部主任,而江涓涓是她們公司約聘的插圖繪者。所以她不僅僅只是江涓涓的好友,也掌握著江涓涓的生計。

    「挾公事要脅我?」江涓涓叫了起來,「阮姿韻,你有毛病!」長期的良好合作關係讓她說不出要把畫稿交給其他公司的氣話。

    她已經好久不曾向父母親伸手要零用錢了,已成年的她更不想再增加父母的負擔——何況她現下處境、心境這般淒慘,還厚著臉皮當伸手牌,豈不是更彰顯她的一敗涂地?唉!怪只怪自己從前不懂事,賺多少、花多少,不懂得要規畫儲蓄,否則包袱一拎,假度假充電之名行暫躲到國外之實,不也挺好?

    阮姿韻抬高下巴,伸起一手反掌掩嘴呵呵直笑,「你可以試試看我到底有多變態。」模樣很具漫畫人物的喜感。

    「阮姿韻,我恨你!」江涓涓咬牙切齒。

    「喔呵呵——我的榮幸。」

    ※※※

    江涓涓回到借住的宅子時已是傍晚。

    房子大得找不到任何人——也或許是因為根本沒什麼人在,光江涓涓住的部分就包括一個小小的起居間、浴室及臥室,臥室的落地長窗還通向陽台,自成一處小天地。

    她望了一眼起居室她用來充當工作?的桌面,上面擺著一組當初匆匆離家時攜來的簡單畫具。猛然直覺不足,便在心中提醒自己,別忘了請媽媽幫她到家中工作間收拾些工具寄來。原本她是不讓家人進她工作間的,但在目前不願返家的特殊狀態下,也不得不妥協了。

    「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呢?」江涓涓喃喃地自問,「不,應該是說我什麼時候才有勇氣面對木哥哥和鄰居們呢?」她還沒有找到答案。

    從小到大,親戚的兄弟姊妹中,她排不上最笨的那個;同學、朋友中,相貌、學歷她也都不遜色。

    追求她的人不是沒有,但她就是死心眼地把心里那個席位保留給木啟華。她甚至也曾參加過同儕邀約的各種聯誼活動。剛開始覺得十分新奇,市區餐館聚會、郊區自備點心野餐,不過後來次數多了,感覺也不過如此,男男女女,你打量我、我衡量你,在心中為對方的容貌、學歷或其他基本資料打分數,然後訂定單獨邀約的計畫……久了,她就感到厭煩,索性不再參加那類聚會。

    她一直覺得,她是朵有主的花,所以便不可再接受其他人的情感。孰料那只是她的覺得、她的以為……

    難怪前些時候,木哥哥總有意無意地想替她介紹男朋友,她還認為他只是說笑,或是說反話。呵呵,現在想起來,多好笑呀!

    「可惡的姿韻!」她邊走進臥室,嘴里邊嘟囔,「明知道我逃難一樣的離家,根本來不及多帶衣服,竟還小器不肯借我,就只知道要逼我去參加什麼鬼晚會……」

    他就算是戴了只卡通錶,也都比別人好看;他就算是穿了件破布袋,也一定比大明星帥︰他就算是……她向來都要自己這麼看待木哥哥的。

    「舊襯衫、卡其褲和懶人鞋,能釣到哪種好貨色?」她打開空蕩蕩的衣櫃,瞥了一眼搖搖晃晃的衣架,「算了,就當是去大吃一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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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媽的!」林雋氣憤地口出惡言。

    溫曉陽眼見他怒氣沖沖地走進她的辦公室,門板「砰」地一甩,就開始不停咒罵。她暫停手邊工作問道︰「雋哥?」

    「M公司的徐副理!」林雋說出剛與他會面的人是誰。

    「喔,他這回又握住你的手,用拇指在你掌心畫圈?」M公司徐副理的特殊性向,在業界是個不是秘密的秘密。溫曉陽對林雋露出同情的眼神。

    林雋低吼︰「那個變態摸我屁股!」

    「啊?」溫曉陽不知道該不該吃驚,「那雋哥……你?」

    「我揍了他一拳,」林雋語氣里滿是遺憾——遺憾他沒再多補上幾拳,但思及得再碰觸到對方身體,令他感覺實在太過惡心,所以才恨恨作罷。「讓他斷鼻子。」

    「他會不會告你傷害?」溫曉陽先從最實際的擔憂問起。她知道林雋依舊遵循著學生時代的習慣,常抽空到道場去練習合氣道,更常到健身房去做重量訓練。

    「哈!」林雋氣極反笑,「那家伙捂著鼻子,求我用皮帶抽他。」他聳聳肩,那雙覆在西裝下的肩膀滿是肌肉,好像在告訴別人,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輕鬆地舉起一扇門、一棵樹,或是一整輛卡車。

    「應該是不會提出告訴了吧……」溫曉陽寬了心,但接著又問︰「那……訂單呢?」她沒忘林雋咬緊牙關去M公司的目的。

    「哼!」林雋打開公事包,將一小疊簽名蓋章過的紙張丟到溫曉陽桌上。

    「雋哥!」溫曉陽輕叫,「虧你沉得住氣!」

    「公事公辦。」林雋氣息漸穩,硬聲地回答。

    「如果被桓哥知道,他一定會氣得先打你一頓,然後再衝去狠揍徐副理一頓。」溫曉陽非常了解自己堂哥溫桓的脾氣,他對林雋竟能忍受這種窩囊事,一定會火大得看不過去。

    「所以老溫學生時代的群育成績曾經不及格。」林雋淡淡的說,「讓他去拜訪客戶,只會使公司提早倒閉。」

    「雋哥,我承認你說得沒錯,」溫曉陽斟酌著字眼,「但我們並不是一定得接徐副理的訂單……你不覺得委屈嗎?」

    「我說過了,公事公辦。」林雋擺擺手,表示那件不愉快的小事他不想再談。「M公司信譽優良,維持長期合作關係有利無害。」

    他的外表和脾氣讓人有種易於相處的感覺,因為他發火發得慢、消氣消得快,而且表里如一;至少大部分的時間是這樣。

    「怪只怪姨媽、姨丈將你的長相生得太好。」溫曉陽望著林雋那張令女明星也相形失色的漂亮臉孔,嘆了口氣。

    林雋長得極為英俊,簡直可說是俊美,卻難得地又不顯一絲脂粉氣息。他臉上的線條像是天斧鑿就,發色漆黑,皮膚光滑且透著日曬的痕跡。他的肩膀很寬,修長而優美的身上穿著手工裁制的黑西裝、白襯衫,一條銀灰色的領帶、黑色襪子、黑色皮鞋……無處不筆挺合宜。

    溫曉陽心想︰別說是一般女孩了,就連男人都很難將目光自他身上移開。因為外表出眾的人就像一盆好花一樣,很難不引人注目。

    「長得好,有弊有利。」林雋很早就認知自己外在的優勢,也不刻意去抵抗,反倒是充分利用這優點。他皺皺眉接著說︰「不過,當弊大過於利時,實在也很麻煩。」

    「我知道,雋哥你最討厭別人——尤其是女人,對你抱持過高的期望,以為你天生就該無往不利,想要的美女就一定到得了手,從不犯錯,甚至認為你是那種連拆炸彈都會在十秒鐘內搞定的家伙,哈哈哈……」溫曉陽忍俊不住地笑出聲。

    林雋也笑了,只不過笑里帶著幾分自嘲意味。「幸好天底下的女人當中,還有我媽知道我嬰兒時期要包尿布、小學時戴過牙齒矯正器、你也知道當我吃壞東西時也會鬧肚子。」

    「哈哈!」溫曉陽更是樂不可支,「原來雋哥的理想對象並不難找嘛!只要是個肯替你包尿布、喂你壞東西吃的女人就成了。」

    林雋笑斥溫曉陽,「胡說八道!」

    「說來說去,還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在作弄人,」溫曉陽雙肘撐在桌面上、雙掌捧住自己的臉頰,感嘆地說︰「期望愈高,當幻滅那一刻的失望就愈大。其實我們女人也很辛苦的。」

    「誰要你們女人沒事就愛自做主張的亂想,預先設定這個、設定那個,等事情發展不如想像,就怪罪男人不解風情或是辦事不利,好像地球不是照著女人所認為的方式轉動,便是造物者的虧待。」林雋一時興起,開始和表妹抬杠,「別說其他女人,就連我老媽甚或是你,我一輩子都搞不懂你們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嘿嘿!」溫曉陽也不答辯,僅是詭異地笑著。

    「女人對我來說,就像一本闔上的書,」林雋嘆了一聲,「我連要假裝了解都很難。這門課題實在太復雜,要弄懂,我還不如去打場籃球算了。」

    ※※※

    「你就穿這樣?」阮姿韻與江涓涓相約在飯店大廳的一角,一見到江涓涓一身打扮,就皺眉地叫著。

    「我沒穿塑膠拖鞋出門,你就該覺得滿意了。」飯店室內的溫度比室外高出許多,江涓涓脫下棒球外套掛在自己臂彎里。

    她們走向前往晚會場地的升降電梯,阮姿韻忍不住地又開口了,「涓涓,你到飯店附設的服飾店買套像樣點的衣服換上,」她低頭瞄了一眼江涓涓的懶人鞋,又說︰「嗯,記得連鞋子一起換了,我手袋里有粉盒和口紅,你——」

    江涓涓打斷她的話,「衣服、鞋子你要買給我?」

    「作夢!」阮姿韻輕斥。

    江涓涓早知答案似的聳聳肩。

    「小心被當成服務生。」阮姿韻輕蹙柳眉。

    「放心吧,這種豪華飯店的服務生,就算是圍裙的質料都很高級,保證沒人會把我看成服務生。」江涓涓明白自己身上的襯衫、卡其褲看來有多老舊——她褲管上甚至還留有未洗淨的顏料痕跡。

    「唉,涓涓……我看你還是……」阮姿韻看著電梯門就要開啟,不得不承認她對江涓涓的邀請可能是個錯誤。

    「好啦,我知道我和你站在一起,會讓你在同事和廠商面前丟臉,等一下我會死守著自助餐桌,把自己喂飽後就馬上離開。」江涓涓了解阮姿韻的顧忌,所以口吻不慍不火。

    「可是,」阮姿韻嘆了口氣,「我擔心宴會廳門口的接待人員不會讓你進去……尤其晚會主辦公司的負責人是葛莉。」她會躊躇不是沒有原因。

    「呃,葛莉?我最討厭的同學葛莉?那個老愛炫耀自己家里有錢的葛莉?見到我就冷嘲熱諷說我沒出息、然後說自己廣告公司業績有多優良的葛莉?」江涓涓一想起曾和葛莉在同一所學校里當過同學就頭暈。

    阮姿韻是高出江涓涓和葛莉幾屆的學姊,多少也知道她們在學校里結過梁子,何況大家勉強算是在同一業界發展,或多或少耳聞彼此目前的狀態。

    「姿韻,我正愁沒人可陪我好好吵一架,好舒解失戀後的壞心情,不過……」江涓涓見電梯門開了又關,站在原地對阮姿韻說︰「時機、場面都不對,是不是?」她和葛莉碰在一起的場景簡直就像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只不過並非一般人形容男女間的那種氣氛就是了。

    「是不對。」阮姿韻回答得極快。

    江涓涓癟癟嘴,「那我還是——」

    「到飯店附設的餐廳喝杯咖啡、吃塊蛋糕就回去?」

    「對,我喝杯咖啡、吃塊蛋糕就——」江涓涓突然發現不對勁,她轉頭看向說話的人。

    江涓涓與那個出聲的人一照面,立刻怔住,毫無原由地脹紅了臉。她從未見過那樣漂亮的男人。手工裁制的西裝在他身上無比熨貼,微微自然鬈曲的頭髮梳理得恰到好處——令人有種想伸手去撥亂的念頭,皮膚光潔,眼睛里滿是笑意,鼻梁高且直挺。

    「林雋!」阮姿韻輕聲叫了起來,臉上滿是意外表情。她每次一見到林雋,就不免要偷偷感嘆自己為什麼要結婚得那麼早——雖然她對丈夫的愛意不容質疑,但就是忍不住要胡思亂想一番。她繼而看向站在林雋身旁的溫曉陽,「曉陽,你來了。」

    「是呀,我來了。」溫曉陽笑嘻嘻地回答。

    她已很習慣別人總是先看到林雋後,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雖然和阮姿韻有朋友情誼的人是她。

    「嗨。」林雋微笑地打著招呼,接著朝江涓涓點點頭。

    江涓涓按住牆上電梯的鈕,充當門僮地說︰「你們請吧。」她是不打算進電梯上樓參加晚會了。

    ※※※

    「他死了嗎?」

    「當然沒有!」江涓涓瞪大眼。

    這家飯店供應的餐點遠近馳名,尤其是牛排,更是老饕們的最愛。這里是每一隻肉質鮮美的牛、每一個年長者心血管的噩夢,卻是每一名紅肉愛好者的夢鄉。當林雋表示願意請客,江涓涓沒有放過大啖美食的機會——雖然她仍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電梯門闔起的前一刻又跨出電梯,然後和她一起到餐廳用餐。

    「那還好,你還有機會。」林雋微笑地看著江涓涓又氣又疑惑且表情生動的小臉。她小小的臉雖不是非常美麗,但五官卻很精致秀氣,看久了,會令人涌起不能忘記這張臉的念頭。

    經過下午的被騷擾事件,其實他的心情也不頂好,所以暫時不願在晚會上以強顏歡笑的姿態出現。和個可愛、且沒有利害關係的女孩共進晚餐,稍微調整情緒一番,似乎是個正確的選擇。

    他想起當他跨出電梯門,見到她移向餐廳方向的背影——她不是用走的,而是以一種近似跳舞的輕快步伐移動。她的腳步輕盈,雙臂自然擺動,使她的行動之間有股難以言喻的韻律美感,極為婀娜。他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刻下她的一舉一動,也促使他隨著她前往餐廳。

    「什麼機會?」江涓涓偏著頭,願聞其詳。

    林雋暫時不語。侍者端來沙拉,並且架式十足的拔出紅酒瓶塞。林雋例行性地嘗了一口後,侍者為他們斟滿桌上的酒杯。不過江涓涓只是盯著杯里的紅色液體看,沒有舉杯的打算。

    待侍者離開,林雋才接著說︰「從失戀傷痛中恢復的機會。」

    「怎麼說呢?」江涓涓仍是不解。

    「如果他死了,未來你就很難證實他是否曾值得愛。」林雋暗覺好笑,他在胡說些什麼?曾幾何時,他也會有充當愛情顧問的一刻?

    「喔……」和陌生人討論情感動向好像比較容易,江涓涓的情緒甚至沒有太大的起伏。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招認了︰「其實我只是單戀落空,根本也不能自負的說是失戀。」

    林雋露齒笑了笑。而江涓涓發現當他那麼做時,鼻梁頂部會微微皺起,眼角也會出現幾絲笑紋,那令他變得更迷人。

    「如果你存心對人放電,我想,應該沒人受得了吧?假使你是牛郎,兩隻手臂上一定會掛滿富太太們贈送的鑽表。」江涓涓突然直言直語地說。

    林雋揚高一道眉看著她,不置可否。雖然他不欣賞她突來的這個話題,但她的直率卻不致令他引起反感,只當是句玩笑話。

    「很糟糕吧?」江涓涓不好意思地笑笑。

    「嗯?」糟糕什麼?林雋不解。

    「我說話就是沒遮攔,所以常挨罵。」江涓涓努力地想顯現出反省的表情,可惜成效不彰。她母親對她說過,女人跟淑女之間唯一的差別在於︰女人講話不經大腦,而淑女在開口前總是三思。

    她輕鬆地坐在椅子上,沒察覺自己心情的放鬆,不過她的眼神已自然流露。她眼中散發著開朗與幽默,其實她的個性本是如此。

    「大抵來說,說話太直率,難免有時候會吃點虧。不過……」林雋想起好友溫桓對於他口無遮攔時的「鐵拳招待」,頓時頗有拍拍江涓涓肩膀的感概,他接著將話說完,「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的個性,怎不讓你心儀的對象明白你的心意?」

    「哎呀,你兩句話就讓我中箭落馬!」江涓涓雙掌捂住心口,唱作俱佳地苦著張小臉,「我以為他都知道,所以就都沒對他說了嘛!」

    「以為?」老天,又是「以為」?女人果然就是女人……林雋輕撇唇角。

    「雖然聽來很蠢,但我就坦然招認了。我以為他對我好,就是對我有特別情感;我以為他知道我不接受其他男性的邀約,就是等他來約我;我以為他沒有固定交往對象,就是將我視為固定交往對象;我以為……算了,愈說愈覺得自己蠢。」江涓涓舉起水杯啜了一口,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別人的數落還能硬當成耳邊風,可是自己數落自己,實在悲愴。

    「運動。」林雋突然出聲。

    「呃,運動?」江涓涓無法理解這個與話題根本風牛馬不相及的字眼。

    「內呔啡有助於減輕沮喪,會讓你吃得比較多、睡得比較好、感覺也比較輕鬆。我建議你可以挑選一項運動進駐你的生活之中。」林雋說。他發覺她的失戀症狀說重不重,應能藉由轉移注意力達到治療效果。

    「我什麼運動都不拿手,就……選跑步吧,如果真能讓我不沮喪,那我會試著每天都去公園跑幾圈。」江涓涓愁眉苦臉的接受建議。天知道她徹頭徹尾就是個能坐不會站、能躺不會坐的大懶人啊!可是為了擺脫沮喪,或許她真得試一試。

    「你們認識很久?」江涓涓的表情令林雋很難不感到莞爾。

    「打從他們家搬到我們家隔壁,十多年有了。」青梅竹馬有美好結局的事時有所聞不是嗎?為什麼她就沒那樣的結局?江涓涓愈想愈懊惱。

    「或許是因為你沒將眼光調往其他人身上的關係。」貨比三家總不是壞事。林雋訝異江涓涓在男女情事上的單純。他依先前聽見她與阮姿韻的對話內容,知道她和Y廣告公司的葛莉是同學,也大概知道她的年齡早已脫離少女時期許久。葛莉精明幹練,全身充滿女強人風範,相較之下,更是突顯江涓涓溫室花朵的形象。

    「好比說像你這樣的人嗎?」江涓涓不改直率口吻,她搖搖頭,「類似你這樣的人太危險了。」不過他那直接卻又優雅、驕傲卻又細心、內斂卻不失幽默的特質,帶給她不小的衝擊。

    林雋聞言好氣又好笑,「又是你的『以為』?」

    「可以說是。」江涓涓點點頭。

    「何解?」

    江涓涓沒有直接回答,眼神突然變得黯淡,「我有一個大我六歲的姊姊,她在我十歲那年生病去世了,在『那一天來臨』的前兩天,她對我說︰等她痊愈出院了,以後一定要結婚,找一個平凡的男人嫁了,不一定要對丈夫愛得死去活來,但至少能有個人在身邊爭吵鬥氣;還一定要生孩子,長得醜、髒兮兮的、不聰明、脾氣不好都沒關係,不乖時可以打他屁股,平時就抱在懷里疼,時時聽小孩子喊一聲媽媽,然後看著小孩子一點一滴的長大……那就有種活著的感覺。」

    「你要代替十六歲的姊姊完成願望?」十六歲少女的夢想真是直接又簡單。林雋知道自己的猜測不會錯。

    江涓涓稍微點點頭,「所以我從小就立定擇偶條件︰老實、愛妻子、不需要長得太好看、也不用太有出息,窮一點也無所謂。」她笑著又說︰「你這類人看起來不是很老實、長得又太好看、也不像沒出息,更不是很窮的樣子,所以很危險。」她說著,也是在說服自己。

    林雋的口吻泄漏出一絲譏諷,「我猜,你那位鄰居青年極端符合你的條件。」莫名地被排除在外,令他心生不悅。為了性格里的好強因子?或只是純粹直覺反應?他來不及分辨。

    江涓涓笑出一口白牙地點頭,「對呀。」但隨即換上一張苦瓜臉,「可惜他先娶別人了。我記得很久以前,某次我又任性地使著小女孩脾氣時,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距離,我馬上就察覺了——那完全是直覺,我明白他對我的情感從來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意,但我也不相信他會愛上別人,唉……直到他即將結婚的消息公開……不過沒關係,在我還沒找到另一個符合條件、又喜歡的人之前,我可以等他離婚。」她知道自己話說得有點天真,可這確實是她心里的打算。

    「看來,你已走出失戀的陰霾。」林雋話說得酸辣。不知怎麼地,他就是感到不高興。

    「嗯,大概吧。」好像還真的是呢!和林雋東扯西聊,江涓涓竟覺得心情豁然開朗,也想通了很多困擾她的症結點。

    「你預設的條件,恐怕會嚇跑一般的追求者,」他淡淡地說,「現今多數人將戀愛與婚姻視為兩回事,並不一概而論。」他正是他所謂的那類人之一。他提醒自己︰她不夠豐滿,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當然,她的身材是絕佳的衣架子,不過抱起來一點肉都沒有,一定硬邦邦的,毫無樂趣可言……

    「我知道的,」她說,「所以過陣子等鄰居辦完喜事,我就請我爸媽替我安排相親——說來好笑,我還考慮過要去上些家政課程,為自己的『待嫁分數』加分。」其實她不是沒有感覺到他話里的不悅,但她選擇性地當成沒察覺。

    林雋看著江涓涓,抿了抿唇,像是想再講些什麼話,卻沒有說出口。

    「要說教是吧?我替你說。」江涓涓對他眨眨眼,耳熟能詳似地說︰「婚姻是種關係密切的合作行為,應該像處理重大的事件一般,在決定之前,便該就各個層面先審慎考慮過。」她慧黠的笑笑,「很多人都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了。」

    林雋揚揚眉,不再出聲。

    之後,他們安靜地用餐。這間餐廳果然名不虛傳,用叉子就能把肋排切開。

    用完附餐,江涓涓問林雋︰「你要上樓去參加晚會了?」

    「嗯。」原來她真的很聰明。林雋微笑地想。

    「承蒙你的好意,佔用你那麼多時間。謝謝你,也謝謝你的晚餐。」江涓涓開朗地說,「我知道你會,但你不用送我到大門口,我自己請服務生替我叫車就行了。」她直覺明白林雋是遵守紳士禮儀的人。

    林雋笑而不作聲,很明顯是不同意的意思。

    她看著他眼中的笑意,想著︰真是魅力十足。

    這頓晚餐的氣氛融洽,但兩人也保持距離,中間似乎有塊無形的告示牌寫著︰到此為上,不得逾越。

    「送來送去多麻煩,我會看著你進電梯的。」江涓涓不曉得自己在堅持些什麼,但她或許只是覺得好玩,也或許是故意拉開距離。

    「你是個成年人,可是心性似乎偏小孩多一點。」林雋很難對江涓涓產生真正生氣的情緒。他感覺自己在椅子內的身體動了動,彷佛她的慧黠在某方面觸動了他。

    江涓涓笑嘻嘻地說︰「沒辦法,我是一朵被父母寵壞了的溫室小花嘛!」

    「呵,有自知之明不是壞事。」林雋被她的笑意感染,心情變得很好。她任性卻不逾越、聰敏卻不狡獪、開朗卻不喧囂,他忽然極端好奇,像她這樣的個性,怎會與行事爽利的葛莉結下梁子多年?

    ※※※

    江涓涓好納悶!

    她是葛莉的肉中刺沒錯,但有必要一看到她,臉色就刷白、牙關咬得死緊嗎?

    「江涓涓……真是冤家路窄……」葛莉顫抖得話都說不清楚。

    「蛤蜊,你當真恨我恨得厲害喔!」江涓涓慢條斯理地將外套的鈕扣扣上。她並不急著進入已敞開車門的計程車,她甚至向司機搖搖手,示意她暫不搭車了。

    方才她眼角餘光瞥見葛莉也走出飯店大門,不免吃了一驚,但更令她吃驚的是葛莉瞪眼、刷白了臉的樣子。

    為了即將到來的舌戰,她在夜風中將自己的外套穿妥,免得叫罵過後出一身熱汗,吹了風會著涼。

    「不要叫我蛤蜊!」葛莉自牙縫中進出話珠子。

    「蛤蜊、蛤蜊、蛤蜊、蛤蜊、蛤蜊、蛤蜊!」江涓涓壞心眼的連叫六次,然後再奉送六次閩南語發音,「蛤仔、蛤仔、蛤仔、蛤仔、蛤仔、蛤仔!」

    重施故技地跨進電梯門又跨出、並站在計程車旁要送江涓涓上車的林雋終於知道她是怎麼與葛莉結下梁子了。他哭笑不得地目睹兩個女人之間的劍拔弩張情勢,更覺得自己是看著兩個小女孩在鬥氣。

    「江——哎呀!」葛莉氣得彎腰抱住腹部,身形漸漸地往地面靠近。

    林雋見情勢不對,大步一跨,伸手扶住她下滑的身子。

    「蛤仔?」江涓涓也警覺不對勁,連忙走近葛莉。「你做啥?扮柔弱啊?」但她嘴里仍是使壞。

    葛莉低垂的臉上滿是冷汗,她狠狠地咬住下唇,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快送她去醫院!」林雋將葛莉托扶住,往仍停靠在旁的計程車走去。

    「我來!」

    江涓涓伸臂穿過葛莉的腋下,撥開林雋的手,換來他的皺眉。

    將葛莉送進計程車內,江涓涓在關上車門後對林雋說︰「你快去參加晚會吧。」隨即轉頭要司機開車,趕緊到距離飯店最近的醫院。

    月亮有如一個切成一半的金幣,它周圍的天空一片暗藍。林雋心神不寧的望著遠去的計程車車尾燈沒入夜色中。

    ※※※

    「曉陽,我有事要先離開,請姨丈或朋友來接你回家。」林雋進入晚會會場找到溫曉陽,匆促地向她交代。

    「沒問題。不過,為什麼?」溫曉陽疑惑地望著他急匆匆的臉。她注意到他甚至沒照慣例先向在場的生意友人打招呼。

    溫曉陽一直認為林雋像隻大公貓一樣,習慣在進入或離開一個場合時,刻意將自己的外貌打理一番,可是他現在的頭髮像是剛被夜風吹過,而他沒有在進宴會廳前舉手爬梳自己的頭髮……她不免產生困惑,究竟是什麼人或事讓他失去慣性?

    「明天再給你解釋。」話一說完,他轉頭就離開會場。

    他完全不了解江涓涓,沒有把握她會不會夾帶私怨而將葛莉棄之不顧,基於道義,他必須去醫院確定她是否真有將葛莉送醫診治……還有,他還沒有聽見她向他道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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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急性闌尾炎。」坐在開刀房外等候的江涓涓說。

    林雋在醫院急診櫃台問出葛莉確實已被送來診療時,鬆了一口氣。但他也暗地里苦笑,自己對人性真是太沒信心了。

    「無併發症的闌尾切除需時大概一小時。大部分病人住院五至六日,一星期或十日之後便可完全復元。」江涓涓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林雋聽,她喃喃地說著,「我剛剛問過護士小姐了。」

    「無併發症的話……」林雋接著她的話低語。

    「你要不合理的解釋,或是要合理的解釋?」江涓涓眼睛望著門上依舊亮著「開刀中」的紅色燈號,嘴里涼涼地問。

    「都要。」林雋對於自己曾懷疑過江涓涓心存不軌意圖,悄悄感到抱歉。

    「不合理的解釋是︰我要恨死我的蛤蜊欠我一個天大的救命之恩。」江涓涓唇角調皮地彎起,眼睛仍瞬也不瞬直盯著紅色燈號。

    林雋失笑地伸掌輕拍子她的背部一記,「小人!」他從她眼光投注處,明白她心里存著的其實是擔憂。

    「嘻。」江涓涓輕笑出聲,眼睛眨了眨,繼續望著燈號。

    「合理的解釋呢?」林雋將身體往後仰靠,以背貼著椅背的姿勢坐著。

    「蛤蜊有潛在性的男性恐懼症,雖然她那時候因闌尾炎痛得快昏了,但若是讓你抱她上計程車,我不敢保證她肚子里幾十公尺長的腸子,不會瞬間絞成幾十公分長。」知己知彼才能成為最佳敵手,多年來,葛莉了解江涓涓就像江涓涓了解葛莉一般多。

    他微微改變坐姿,傾身靠近她。他的西裝布料輕擦著膠質座椅,讓她聞到淡青草系的古龍水氣味。她知道他除了十分英俊之外,更有股女性很難抵抗的男子魅力。他黝黑的軀體強而有力,彷佛里頭藏著一頭豹或老虎——她的心頭一陣怦然。

    「你們曾經是朋友?」林雋問。他沒有追問葛莉為什麼患有男性恐懼症,畢竟那是屬於葛莉私人問題範圍,他不該由非當事人口中得知其中原因,更何況他對葛莉的問題並無多大興趣。

    「從來就不是。」江涓涓有點不自在地低聲抱怨,「為什麼我總會坐到椅腳壞掉的椅子?」她不動聲色的移坐到另一張椅子上——與他間隔一個座位。

    因為他屬於危險分子之流?林雋對於江涓涓的舉動心神領會,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麼。他開口問︰「通知過葛莉的家人了?」

    「沒,她的家人不住在這個縣市。」江涓涓望著燈號回答,「況且依她的個性,她不會希望讓家人知道。如果她無大礙,等她醒了我再問她要不要通知她家人;如果萬一……那……到時再打算吧!」她不願繼續放任自己胡思亂想。

    「割闌尾只是小手術,你別那麼緊張。」林雋試著讓她鬆弛緊繃的神經。他能感覺到圍繞在她四周的空氣因緊張而凝滯。

    「蛤蜊很厲害的,她的毛病絕對要拖到不能再拖才肯醫,就不知道她已經痛多久?搞不好她那一小截爛腸子已經在肚子里爆炸了呢!」提起往事,江涓涓嘆了口氣,「以前我們還是同學時,我啊,只要稍微打個噴涕就要向學校請假賴床三天;她呢,就算發燒到四十度以上,還是會先把所有的功課做好,甚至到學校參加完升旗典禮、交齊作業、問明白課程進度、認為不會妨礙課業,才肯請假去看醫生。離譜的是,她看完醫生打完針吃了藥,立刻就會回學校上課。」

    「呵,真是嚴謹的生活態度。」她確定她們從來就不是朋友?林雋實在懷疑,他偏頭笑看了江涓涓一眼,「相較之下,你就……」言下之意就是指江涓涓是個生活散漫的代表人物。

    「所以啦,每次考試、測驗、競賽、作業展……我的成績只要險勝她一點點,就是她更加恨我一點點的時候囉!反正她拿第二、我就拿第一,她得佳作、我就得優選,而且我又會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故意說我功課都隨便做做、畫作都隨便亂涂,教她不恨我也難——」江涓涓自知理虧,說話的音量愈來愈微弱,「真奇怪,我也不愛欺負別人,就愛欺負她……」

    說來冤家真的路窄,專科時期是同班同學就算了,連插大都選擇進同一所學校,怎能不說是孽緣?

    「你很可惡,」林雋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你從來都不悔改嗎?」這女孩,對待葛莉還真是惡質,他無法不同情葛莉。

    「我有想過喔,其實——」江涓涓回過頭看著林雋,企圖得到他的開釋,「我是不是很喜歡蛤蜊呢?就像魯莽的小男生喜歡欺負自己最喜歡的小女生一樣?」

    林雋怔然片刻,然後輕聲的問︰「你……你對自己的性向喜好有疑惑?」他希望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

    「應該也不是吧……」江涓涓難為情地解釋,「有一回學校話劇公演,角色是以抽簽選定的。好死不死她演睡美人,我演王子——就是演那個趁人家睡覺霸王硬上『親』的家伙,我一直瞪著她,一直瞪、一直瞪,腦筋里一想到自己得親她,我就惡心得嘩啦嘩啦往她臉上吐了一大攤……」她傻兮兮地笑了,「事實證明,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然後她也發誓要恨我一輩子。」

    林雋發現,如果他頭腦還算清楚的話,就要自此刻起離這個女孩遠一點,最好今生永遠再無交集。但他又發現,他的雙腿全無站起離開的意圖。

    江涓涓再度將視線移往門上的燈號,她告解似的說︰「蛤蜊側臉的某個角度和我姊姊很像……」她很害怕她現在所坐的位置——醫院,簡直就是夢魘的化名。

    「葛莉很無辜。」林雋搖頭輕笑,「你要吸引她對你的注意力,方式太孩子氣了。」不過,若江涓涓那種不在乎、不羈、任性、孩子氣的特質隱沒了,她可能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子。

    很無稽的,他有股想繼續深入發掘她其他特點的衝動。

    江涓涓望著仍是紅色的燈號,肩膀不自主地縮了縮,她囁嚅的說︰「我以後會對她好一點的。」閉起眼,她像是默默地在祝禱著。

    「燈熄了。」林雋出聲。

    「呃?」江涓涓茫然地轉頭看著林雋,不甚了解他剛剛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使得她必須仰頭看著他。他走近她,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離座位。「手術已經結束。」

    他們一同走向原本緊閉的門前。

    ※※※

    林雋的房間很大,一端有張書桌,另一端有張沙發和幾張扶手椅圍在矮桌旁。到處都有茂盛的常青盆栽像瀑布一般自盆緣傾泄而下,讓照在低處桌子上的燈光變得有些黯淡。

    沿著一扇面朝陽台的落地窗,有淡粉色、灰色、藍色交織成箭尾形花樣的簾幕,長度從天花板一直垂到地面;地上鋪著淺色的大片地磚,掛畫的橫桿上懸著幾幅明亮歡快的抽象畫,抵牆的書架里滿是士兵一樣筆直站好的書冊。

    他在房間附設的盥洗室梳洗之後,以水杯裝些清水,給各個盆栽喂足水分,再摘去枯黃的葉片,當他將枯葉丟進垃圾桶後,決定到樓下為自己倒杯睡前飲料。

    整個屋子靜謐無聲,很顯然的,另一位住客不是已在住房內進入熟睡狀態,便是外出未歸。

    他打開酒櫃,三層夾板上沒有一點空間,全塞滿了杰克丹尼、起瓦士威士忌等烈酒。有一樣東西引起他的注意力——在法國白蘭地前有一瓶海地蘭姆酒,酒齡有十五年,和純甦格蘭威士忌一樣昂貴。

    他取杯倒出一些淺嘗的同時,將幾支酒瓶略為移開察看瓶底有無壓著紙鈔,結果連個銅幣也沒發現。

    「呵,看來這些酒還沒被動過。」林雋笑著將酒瓶擺回原處,關上櫃門。

    他被自己的好奇心驅使著,由客廳走向廚房。將酒杯置於桃木餐桌上,他拎起麵包籃里的麵包袋,再轉身去打開冰箱門,察看里面的食品有無短缺,並試圖收集預期中的零錢,可惜他今晚一無所獲。

    今天星期幾?是陳嬸來整理屋子的日子嗎?他猜想,或許是固定每隔幾日來整理屋子的陳嬸將零錢收到抽屜里了。他拉開一個放置零用金的抽屜,檢視里頭的零錢和鈔票數量。唔……看不出來是多了還是少了。

    莫名地,他突然在微亮的燈光中看到一雙晶燦的眼睛,他雖明白那只是自己的幻覺,可是卻又那麼近在眼前般的清晰——那個古里古怪的女孩還在醫院守著葛莉吧!

    既然葛莉手術順利,且已由恢復室轉到一般病房,他便勸她先回家去睡一覺,明早再去探望葛莉,但她笑笑地拒絕了,態度有點執拗。他說他可以留下來陪她,但她也不肯,硬是將他趕出醫院,說他在,葛莉便不能安心休息。他暗笑,她在,豈不更讓葛莉忙著和她吵翻天?

    他又想,她的臉真小,卻又表情豐富。太豐富了——常讓他看得目不轉楮。她的話不少,但又給他一種具有距離的感覺。要靠近她,似乎得跨過好長一段距離,可是他也有種預感,一旦成功接近,她的熱力可能會燙得灼人……

    其實,她尋求對象的條件不算怪,只是不適合他,也成功地遏阻了他的輕舉妄動。

    他嘆了口氣,感到一股落寞遺憾涌上心頭。

    ※※※

    「你放屁沒?」

    葛莉不是被安排住在單人病房,所以江涓涓離開去買早點再回來時,走過她身旁卻沒有認出她來,因為每張病床上的被子都一模一樣,在床上的人只要安靜地躺著,不仔細分辨就很難認出哪張是自己所熟悉的臉孔。

    「江涓涓!」葛莉咬牙以嘶吼的低音對站在病床邊的人說,「你就不能文雅一點嗎?那叫排氣,不叫——」

    「排氣不就等於放屁?你都已經躺平了,還那麼囉唆……」江涓涓嘟嘟囔囔的將紙袋里的早餐一一取出擺在床頭小幾上。「既然你還沒『噗噗』,那我就先開動,免費讓你觀賞我優美的用餐景致。」她大發慈悲地改換用辭。

    「你去別的地方,不要在這里吃。」葛莉有氣無力的說。她連說話都不敢使勁,就怕牽動傷口會疼痛難當。

    「你這是對救命恩人的說話態度嗎?」江涓涓捧著一個盛裝熱湯的紙杯,邊用塑膠湯匙喝湯,邊瞪著一臉蒼白的葛莉,「醒來到現在連聲謝也沒有,真不知道你幼稚園老師是怎麼教你的?我猜,你小時候一定是全幼稚園最不乖的小朋友,常常被老師在圍兜兜上面貼很多代表不乖的黑隻果貼紙。」

    葛莉皺緊眉,嘴巴像金魚一樣張張闔闔,「……ㄒ……一……」她一個「謝」字的音怎麼努力都發不齊全。

    「這湯好好喝喔,」江涓涓滿足的閉起眼,一臉陶醉模樣,「我跑了好多地方才買到的呢!」

    「哼!」葛莉沒好氣的低聲冷哼,心中卻偷偷感激江涓涓適時打斷差點要她命的道謝儀式。

    「知道這是什麼湯嗎?好香、好濃的味道喲!」江涓涓睜開眼,笑得賊兮兮的看著葛莉。

    「我不想知道。」其實葛莉已經知道了。

    「蛤——蜊——濃——湯——」江涓涓嘿嘿的怪笑,但也懂得醫院病房不可喧嘩,所以音量壓得很低。

    「你不是說過要對葛莉好一點?」正義之聲響起。

    葛莉與江涓涓同時看向出聲說話的人。

    當林雋發現江涓涓又在欺負葛莉時,忍不住提醒江涓涓自己說過的話。他站得離床有點距離,不想太過靠近引起葛莉的緊張。

    他走近之前瞄過一眼左右鄰床,發現都是年紀有點大的女患者,心中猜想,這會不會是江涓涓替葛莉爭取的「最佳床位」?

    「我……」江涓涓嘟嘟嘴,耳根有點發熱,「我對她……很好呀……」口吻很有心虛的調調。

    他的突然出現影響到她情緒的波動,因為她想起她昨晚在他面前出現過的脆弱,她一向好強,不怎麼習慣面對這種場面——尤其是在葛莉面前。她以為他只是個不會再見到的人,所以才一時衝動在他面前放縱自己的情緒。

    葛莉瞪大眼,很難相信江涓涓竟會說過要對她好一點的話。

    「葛莉,」林雋對她微揚手中的花束,「早日康復。」然後把花束交給江涓涓,自己並不靠近床側。

    江涓涓接過花束,先是低頭看看花,再抬頭看向葛莉,不發一辭。林雋主要是來探望葛莉,這讓她鬆了口氣,但不知怎麼地,也讓她提了口氣。

    「謝謝。」葛莉向林雋笑笑,帶點不好意思的羞澀。

    葛莉的表情引起江涓涓的好奇,她轉頭看向林雋,等著聽他會對葛莉說些什麼話。

    但林雋擺擺手,依循著不在醫院里說「再見」的規矩,並不再出聲,他看了江涓涓一眼——帶點意味深長的,便離開了。

    一陣沉默突兀地出現在葛莉與江涓涓之間。

    葛莉半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江涓涓只好繼續喝她手里的湯。左右兩側的布幕半掩半隔,將她們倆圍在一個半隱密的小空間內。

    「你跟他說了?」葛莉忽然低聲的問,眼睛並沒有看向江涓涓。

    「只說一點點,」江涓涓將空紙杯收進袋中,抽出張紙巾擦擦嘴、再擦擦手。「因為本來是他要送你來醫院的,可是我擋開他伸手去扶你,所以後來我不得不向他解釋一點點——」

    「我知道了。」葛莉淡淡地打斷她的話。

    「欸,他剛才站得滿近的,我看你也沒有很緊張的樣子嘛,蛤蜊,你是不是……」江涓涓試探地問。心想,林雋這俊男的魅力果真是無遠弗屆啊!

    「你看。」葛莉從棉被里伸出一隻攤開的手掌,上面滿是汗水。

    「喔。」江涓涓把手里的紙巾放上去。

    葛莉連忙丟開,「喂,你剛擦過嘴的紙巾耶,髒死了!」

    ※※※

    他根本不是去探望葛莉!

    林雋懊惱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他厘不清自己是怎麼一回事?明明決定不再去招惹江涓涓、明明知道江涓涓人一定就在葛莉病床邊,為什麼他還會胡里胡塗的,起床後就開車直奔醫院,還在醫院地下樓附設的花店買束花當幌子去探望葛莉?

    她一定剛從醫院的折床上醒來沒多久。當她頭髮蓬鬆、臉頰紅通通並憨里憨氣地看著他時,他的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箍住似的,緊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也忘了要和她多說兩句話——就算是問她昨晚睡得好不好也罷!他向來以伶牙俐齒著稱不是嗎?

    他一定是昨晚臨睡前吃錯東西了!

    他吃過了什麼?啊……難不成是那杯十五年酒齡的蘭姆酒在作怪?

    唉!什麼爛藉口。他明明起床時還清楚的想起,她想要的不是一場短暫戀情,而是一個和她生一堆蘿卜頭的結婚對象!

    「叭——叭——」

    十字路口的紅色號志已轉換為綠色,後方車輛輕鳴兩聲喇叭,催促猶沉浸在自己思潮中的林雋前進。

    林雋對著愛車說︰「雙木2號,哼!我哪管她會不會隨便嫁一個最無聊、什麼都不懂的男人了此殘生!」他賭氣似的踩下油門。

    ※※※

    江涓涓踱步到落地窗前找到窗簾的拉繩,讓鵝黃的路燈照進房內。在路燈與桌上檯燈的照射下,室內總算由一片蕭索中恢復生機。

    她回頭環顧四周,毛巾、外套、雜物袋、資料照片,全部凌亂地擺在椅子上與桌上,椅子上還有個半掉不掉的靠墊,地板上散布著髒杯子、洋芋片的空袋子。

    「果然我人在哪里工作,哪里就成豬窩。」她喃喃自嘲著。

    她伸個懶腰,將連續工作後的疲憊舒展開來,之後在外套口袋里找到自己的行動電話,撥出一組號碼——

    「姿韻工頭,我完工了。」話還沒說完,她就打了個呵欠。

    「江大小姐,現在是半夜一點,你不能行行好,明天早上再打電話告訴我,或是直接把畫稿帶到我公司嗎?」阮姿韻的聲音明顯挾著睡意與怒氣。

    「啊?!」江涓涓舉起另一隻手揉揉眼睛,然後在工作桌底下找到巴掌大的鬧鐘,將它上下扭轉過來,看清楚時間。「我看錯時間了,當成晚上七點,還以為你應該剛吃完晚飯而已……抱歉、抱歉。」今夕是何夕?她顯然不清不楚。

    「受不了你。」阮姿韻有立即收線的意圖。

    「等等!姿韻,你先別掛電話啦!」江涓涓著急的輕叫著,「陪我說說話嘛,一下下就好!我悶在房間里連趕幾天圖,好久沒說話了,嘴巴癢,想有人和我說說話……」

    她瞪著桌上的數張圖稿,突然覺得那上面的粉彩風景插圖很可恨。

    「江大小姐,你明天不用打卡上班,不代表我明天也不用打卡上班,很晚了,我要睡覺。」阮姿韻壓低聲音,回頭看了背過身拉被蒙頭繼續睡的丈夫一眼。

    「拜——託——啦——」江涓涓軟聲軟調地撒嬌,「我很乖耶,都聽你的話,在最後期限內把你交代的新一批風景信封、信紙插圖統統畫好了,你要誇獎我呀!」

    「誇你的大頭鬼!」

    阮姿韻拿著電話走進浴室坐在馬桶蓋上,氣自己怎麼不夠狠心,竟還繼續和江涓涓囉唆,「誰教你每次都在最後幾天才開始工作,是試圖考驗我部門美工人員的趕工速度、測試印刷廠的應變能力,還有我對你的容忍底限嗎?」

    「人家這次是有正當理由的,我在醫院照顧蛤蜊好幾天……蛤蜊是你的朋友,更是你公司的客戶之一耶,所以你要原諒我。」江涓涓討好地說。

    她竟然能和葛莉表面和平的相處二天?像作夢一樣……說來好笑,若是以前,她一定會說她們能和平相處一分鐘以上,比3K黨沒有種族歧視還來得教人難以相信。

    「你還好意思說?葛莉不是三天前就出院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硬是多拖了三天才趴在桌前。公歸公、私歸私,這回我要扣你百分之二十的費用。」阮姿韻瞌睡蟲暫時跳走了,只好開始和江涓涓算起帳來。

    「嗚嗚,不要這樣,我好窮的,你還狠得下心來壓榨我?我下次不敢了,以後一定都乖乖聽你的話,提早交畫稿。」江涓涓知道阮姿韻只是嘴巴上嚇嚇她,但她也不得不虛情假意地扮出反省姿態,好安撫一下阮姿韻。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另一個資料袋,明白里面有哪些照片和工作指示。她嘆了口氣,心想,唉……看來水彩街景系列得早點動工、早點交件,免得姿韻真要卷袖子剝她的皮了。虧得自己「家庭代工」的成品,姿韻公司里的同仁們普遍還算欣賞,轉印在她們公司出產的文具用品上,銷路一直也算不錯……在這競爭激烈的業界,她知道自己該珍惜這份運道和成績。

    「嗯哼,你最好記住你今晚說過的話!」阮姿韻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轉換口氣地問︰「喂,我問你喔,聽說呀……林雋接連三天都送花去醫院給葛莉?」去醫院探望葛莉的同事回公司傳了八卦,她有點好奇是怎麼一回事,但當她抽出空去探病時,葛莉卻已經出院回家休養,而她又不太好意思直接去問葛莉。

    「對呀。」怎麼突然提起這話題?不干她的事不是嗎?江涓涓蹲下身,開始將紙屑拾進垃圾桶內。林雋……呵,她心中小鹿亂跳了一下下。最先涌上她心頭的,並不是林雋出色的外表,而是他面對她時的態度、講話的語氣,以及當他們處在同一空間時的氣流。

    「他對她有意思?」阮姿韻眼前浮現林雋和葛莉並肩站在一起的畫面,嗯,男帥女美,很養眼。

    「呃……應該不像有吧……」江涓涓繼續維持蹲著的姿勢,一隻手的指頭沿著垃圾桶的邊緣來回畫著。「他來去匆匆,通常都只說句『早日康復』就走了,也沒多看蛤蜊一眼。」倒是都多看了她好幾眼,眼神怪怪的,她總是無法判讀出他眼里所代表的意思……或許當他眼睛瞥過她時,根本沒什麼特別含意,所以她疑心是自己往臉上貼金,便沒對阮姿韻多提。

    「有誰每日必到、有誰連送葛莉三天花?」阮姿韻正在八卦興頭上,坐在馬桶蓋上盤起腿,打算和江涓涓大聊特聊一番。

    「沒,就他。」不只每日而已,其中有兩天還早晚各報到一次……江涓涓又拾起一個空餅乾袋拿在手里。門邊再擺上一桶餿水,就是名副其實的豬窩了。

    「嘖!這還不夠明顯?林雋一定是對葛莉有意思啦!」阮姿韻眉飛色舞,精神變得好得不得了,「金童玉女、門當戶對,他們要不對上眼也難。」

    「喔……那可能就是了吧。」江涓涓捏在手里的紙袋 哩咱啦地響。莫名地,她不欣賞阮姿韻意指林雋和葛莉有「什麼」可能時的興高采烈。

    「涓涓,那依你看,葛莉的反應如何呢?」葛莉雖然有時候會給人一種疏離的驕傲感,但外在條件好、辦事能力強、家世背景也不差,阮姿韻也不得不承認葛莉的確可能有吸引林雋的過人條件。況且她們從未有過衝突,所以縱是交往不甚親密,她也沒真正討厭過葛莉。

    「她的反應……應該算還不錯。」真的不錯,每次那個叫林雋的人一在醫院里出現,蛤蜊雖然仍是有點緊張,但心情的確變得不錯。江涓涓悶悶地想。討厭!為什麼要問她這種事?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

    「真的?八字快要有一撇了嘛!」阮姿韻語調浮出興奮情緒,「你明天會不會去葛莉家探望她?有任何精采後續,要對我詳實報導喔!」她其實比較好奇的是林雋情歸何處,是否真被葛莉給「煞到了」?

    「她出院回她住處時,是我和她一起回去的,我是知道她住哪里。至於明天會不會去探她?呃,大概是會吧……」江涓涓的聲音有氣無力。

    「記得要探探她的口風喔。」阮姿韻緊追不捨。

    江涓涓懶聲懶氣地說︰「姿韻,你不覺得你開始像很愛看熱鬧的『歐巴桑』了嗎?」她對這話題真的沒有興趣,極度希望阮姿韻就此打住。她後悔了,原本以為和姿韻聊聊天,心情能變得好些,但得到的結果卻是相反!

    「嗟,有我這麼年輕貌美的『歐巴桑』?」阮姿韻連忙從馬桶蓋上跳起,跑到洗手台前瞪著鏡子打量自己。

    「姿韻,就當我再對你忘恩負義一次吧,我很餓,不和你聊了,現在我要去樓下廚房找點東西塞肚子,晚安,拜拜!」江涓涓突然感到煩躁,也突然沒了閑聊的興致,而且也又開始記起她曾討厭過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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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2: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車庫里通常都不甚通風,也難免有股灰塵的味道,但林雋住家的車庫卻非如此,反而還相當乾淨。除了角落的掃把和畚箕,沒有其他該有的東西——因為工具都整整齊齊地被收在工具櫃里。

    這個車庫看起來比較像賣車的展示場,黑色轎車停在正對著車庫門的地方,閃閃發亮,一塵不染,簡直像一輛沒開過的新車。

    「雙木2號,」林雋穿著睡衣,以半蹲姿態心不在焉地拿汽車專用棉布擦拭著轎車前門。「你說我該怎麼辦?」

    返家後,他早早上床就寢,但三個鐘頭後竟就醒了,只好到車庫替愛車做清潔服務,順便發發不好意思向他人傾訴的牢騷。

    黑色的轎車兀自沉默著。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她對我造成的生理反應。一開始,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後來我發現只要一看見她就令我慌亂不安,盡管我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頓了頓,改站起身擦拭引擎蓋。

    「然後,等我再度看見她時,雖然表面上沒讓任何人看出我的異常,可是我血液里腎上腺素的流量會激增,我的心臟會開始狂跳,突然之間,我對她再尋常不過的一舉一動都注意得不得了。我……像是著魔了一樣。」

    縱使曾期待未知的某一天,會出現一個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女性,可是當真出現了,他竟下意識地有種想轉身逃跑的衝動。

    「你也知道,這種事要是讓我那兩個豬朋狗友知道,一定會被他們譏笑到逼我去上吊。可是我又需要有人給我些合理的建議……」他低喃的聲音充滿苦惱,「雙木2號,你說我該找他們聊聊嗎?老溫剛新婚,對這類事有心得,應該能給我點意見,可是,我又覺得不太妥當……」

    銅鑄鐵打的男子漢大丈夫為初萌的情愫所困,好像有點丟臉……想起彼時好友溫桓陷入愛河的窩囊樣,他還和小柳老實不客氣地大聲譏笑過溫桓沒出息。要是他現在的苦惱被他們知道了,他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那還得了?

    繞過車頭,擦拭另半邊的引擎蓋,他自欺欺人地興起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她先擺明了我不適合她,所以才引起我不服氣的好勝心理?假使她像其他女人一樣,一開始就對我猛拋媚眼,甚至直接說明對我有意思,我是不是就不會覺得她特殊?」

    他眨眨眼,暗自揣測著愛車的回應會是什麼。

    「但話又說回來,葛莉不就從來沒對我做出那些小動作,我怎麼不覺得她特別?」再度半蹲下身子,他開始揩拭起另一面車門。「江涓涓多半時候看起來像個小女孩,偏偏眼神透露出來的訊息又讓人清楚明白她是個女人……怎麼會有人同時像女孩又像女人呢?麻煩,真麻煩!」發現自己動作出現幾分粗魯,他連忙道歉,「抱歉,我太用力了。」

    他走到後車廂,繼續擦拭著,也繼續對愛車說話。

    「你說,會不會是我前陣子太忙、太久沒約會,以致腦筋容易不清楚?只要我休個假,多和幾位美麗幽默的女性共度,煩惱的狀況就會解除?」墨亮車身因應車庫里的燈光反射閃了一閃,讓他似乎看到愛車在對他點頭,他也對自己點點頭,「嗯,一定是沒經過多方面比較的關係……」

    林雋只能將江涓涓的出現形容成一時的感冒發燒,使他失去平衡,一旦高燒退去之後,他又可以恢復正常。

    ※※※

    江涓涓瞄了那隻趴在地上的流浪狗一眼,它看起來和她一樣累。

    它只有眼珠子在動,當巧克力色的眼球像雷達一樣轉動時,頭仍動也不動。她猜測著它為什麼看來那麼累?昨晚和方圓五百里內的所有狗先生打架爭地盤?和方圓五百里內的所有狗小姐約會?她想出聲問它,可是一來明白它不會回答,二來自己實在暫時還出不了聲。

    她昨晚並沒有照著自己告訴阮姿韻的話下樓去找食物吃,而是匆促地洗個熱水澡後就上床睡覺了。但她睡得並不好,清晨睜眼醒來,發覺心中那股煩悶感非但沒有隨著睡眠消失,且有更形加重的趨勢,因為她看見滿屋子的雜亂,嘲笑自己想相親嫁人的念頭是異想天開,哈,誰敢娶她,誰是英雄好漢!

    所以她自床上跳起來,記起「有個人」曾給過她建議——運動可以減輕沮喪感。套上運動褲出門後,她繞著附近的公園外圍跑了兩圈。現在,她彎腰雙手撐著自己發軟的膝蓋,看著那隻流浪狗,它終於抬起頭,吐出一條細長的舌頭,隨著呼吸顫動,像是在嘲笑她的不中用。

    哎呀,比狗還累,原來是這麼解釋的……江涓涓也想吐出舌頭喘息。

    ※※※

    「七早八早,你來我家幹什麼?」

    葛莉雙手環胸,瞪著站在她家門口的江涓涓。

    「來看你是不是還活著,」江渦涓沒好氣地說著反話,「顯然我要失望了。」葛莉氣色明顯比幾天前好,她安心了。

    「我馬上就要出門上班。」葛莉的意思是江涓涓不該耽誤她的時間。她實在不習慣平和地和江涓涓對話。

    「好吧,那我走了,再見。」目的已達到,江涓涓轉身就要離開。

    葛莉皺眉看著她的背影,咬咬唇,喚住她,「喂——」

    「嗯?」江涓涓停住腳步,回頭。

    「我廚房那壺咖啡喝不完,倒掉很可惜。」葛莉別扭地說。

    江涓涓瞪了她一眼,然後越過她身旁走進玄關。

    「有沒有東西吃?」江涓涓環顧葛莉的起居室,環境乾淨得令她自覺慚愧。她解下硬質背包坐進長沙發里。

    「沒有。」葛莉不自在地走進自家廚房,從廚櫃中取出磁杯洗滌,準備替她倒杯早上新煮的熱咖啡。

    江涓涓的不自在感不遜於葛莉,她幾近是鼓起勇氣地問︰「蛤蜊,欸……你……身體感覺怎樣?」問了心里難受,不問心里也難受,橫豎都難受,那乾脆還是問了吧。

    「還好,」葛莉頓了一頓,小小聲地接著說︰「多謝關心。」她將咖啡杯遞給江涓涓,眼睛沒有對上她的。

    江涓涓先是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輕叫著︰「哎呀!你還是對我口出惡言吧,」她將咖啡杯接過擺在茶幾上,雙手搓著自己的雙臂。「我們這麼和平,怪難過的,讓我有點想吐!」

    「賤骨頭,沒人罵不舒服!」葛莉嘴里著,唇角卻忍不住向上彎起。她覺得鬆了口氣。

    「嗯,順耳多了。」江涓涓點點頭,眼里滿是促狹的喜感。

    「你就是那德行討人厭。」葛莉還是習慣對她說難聽話。

    「我有點好奇,可不可以參觀你家?」江涓涓眼睛打量著葛莉的住處,舉起磁杯輕啜一口香醇的咖啡,「喂,這麼燙又沒放糖,你想燙死我、苦死我啊!」她將來要是生了兒子、有了媳婦,或許很有成為惡婆婆的潛力。

    「隨便你。還有,我就是存心想燙死你、苦死你。」葛莉不再搭理她,逕自走進自己房間打算換上上班的套裝。

    江涓涓起身先走向廚房那道門,里頭是間整齊的藍色廚房,有深藍色的流理台和紫羅蘭色的櫥櫃,和整間屋子的裝潢是同一色調。她明白自己和葛莉對色感的喜好有某種程度上的契合,她回頭朝葛莉輕喊︰「蛤蜊,我不喜歡你,可是我喜歡你的房子。」

    「哼!」葛莉的動作很迅速,她已換妥套裝回到起居室坐在沙發上,邊翻閱著早報,邊啜飲著咖啡。

    江涓涓瞥了一眼她身上的紫羅蘭色套裝,覺得除了臉及手腳,葛莉就快要融進整間屋子之中了。「紫羅蘭是一種非常深的紫色,常是代表著混合憂郁的藍色以及憤怒的紅色。」她來到另一邊的門,又繼續說︰「蛤蜊,你要想辦法讓自己開朗輕鬆一點啦。」

    她打開門探頭看看那個房間,跟這房子其他地方一樣,很乾淨,卻是過分整齊。

    她突然想起阮姿韻交代過的話,她望著房間,沒回頭地問葛莉︰「欸,那個……那個林雋對你好像有點意思吧?」她是因為阮姿韻的交代而問的嗎?她不解。

    葛莉對著早報揚高一道柳眉,「你果然是豬腦袋。」

    習慣葛莉的冷嘲熱諷,所以江涓涓不以為意,繼續問︰「那你呢?對他有沒有意思?」太整齊了,這間應該是客房吧?她再走向另一扇還沒打開過的門,卻找到了浴室。

    葛莉的眼里閃著興味,卻不動聲色地反問︰「呵……你問這些做什麼?干你什麼事?」她沒見過江涓涓縮著肩膀說話的樣子,覺得很有趣。

    「對呀,不干我的事……」江涓涓突然又想再去繞著公園多跑個十圈。

    葛莉從早報中抬起頭,看著已轉過身面向她的江涓涓,「你有沒有興趣替我們公司畫點東西?我們公司接了個出版社新書封面的設計案,對方要求具有不落俗套的獨特感,所以特別強調,封面需搭配一些非經電腦軟體繪制的手繪圖。」

    「哪類風格?」這種小案子葛莉會接?江涓涓懷疑葛莉在對她報恩。

    「懸疑、驚悚、恐怖、推理、謀殺,要求深沉陰暗的格調,但筆觸的力道要強烈。你到我公司一趟,我給你企畫方向的資料,醜話先說在前頭,不合用,我會照退。」葛莉特意將話說得雲淡風清。

    「這時候,我該不該強調我是一個很有骨氣的人,不願接受你的好意?」江涓涓皺眉,認真地考慮著。

    「隨便你!」葛莉有點生氣。

    「我會上你公司一趟。」江涓涓算是答覆了葛莉,之後她張了張嘴又抿了抿唇,終於決定再開口問︰「你對他是不是也有意思?」她垂著眼瞼,偷偷地瞥著葛莉的反應。

    坐在沙發上的葛莉偏著頭仰望她,臉頰與頸項之間形成一道美麗弧線,那姿態很嫵媚,別說是男人了,就連她都看得有點心動。

    「他?哪個他?」葛莉一臉茫然。

    「是姿韻逼我問你的啦,她對你和林雋會不會交往非常好奇,」她也是。江涓涓的臉頰因為心虛而微微紅了。「她認為你們倆很登對。」她也是……她鼻子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江涓涓,快去檢查視力吧,」葛莉哭笑不得地說,「你的眼睛一定快瞎了。」

    ※※※

    林雋覺得自己一定有毛病,而且很嚴重!

    他竟藉探望為理由,自溫曉陽處輾轉得知葛莉住處地址。但天曉得,接連幾日的上下班途中,他神智不清地繞遠路來「順道經過」葛莉家門前。

    他到底想做什麼?探望葛莉?卻一次也沒停車去按過門鈴。他是發了什麼瘋?事實上他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他幾近智障地猜測他這麼做,或許終有一天能獲得與江涓涓「不期而遇」的機會。經過幾天的發酵,他的思路卻愈來愈紛亂。

    其實,他清楚地知道表妹曉陽和阮姿韻有交情,而阮姿韻和江涓涓是熟識,他只要請曉陽幫忙詢問一聲,便能輕鬆得到有關江涓涓的資訊。但他就是不想在尚未厘清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之前,讓曉陽看出他的不對勁。況且他已決定,這是最後一次繞遠路「順道經過」葛莉家門前。

    夠了,一切到此為止!

    最後一次,遠遠地,他朝葛莉家定楮一看。這……天到底是從不從人願呢?他竟看見江涓涓從葛莉家大門走出來。

    ※※※

    「要我送你一程?」葛莉鎖上大門,手里握著汽車鑰匙問江涓涓。

    「不用了,我得先到姿韻的公司一趟,你不順路。」江涓涓身上的硬質背包中有待交的畫稿,她先抬腕看看手表,再左右張望是否有計程車經過。

    「走到街口,你比較容易招得到車。」葛莉樂得毋需負擔上班遲到的風險,便鑽進自己停在車道邊的座車,啟動引擎後順著道路離去。

    葛莉家門前的道路是一條安靜的單行道,來載客的計程車多數不會特意路經。江涓涓想了想,認為往右走的街口車輛來往較頻繁,所以便沿著右側的路邊行進。走了幾步,她感到後方有來車驅近,就往路旁靠些,讓來車通行。

    「嗨!」

    林雋將座車緩緩地停在江涓涓身旁。

    「咦?」原本還在納悶來車為什麼會停下來的江涓涓轉頭看清楚車內的駕駛者,吃了一驚,「好巧。」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拉出一個大微笑。

    繼而靈光一現地想,或許不是巧,他是特意來探望葛莉的。

    所以她又對他說︰「你晚了一分鐘,蛤蜊才剛開車離開而已。」話剛脫口而出,她嘴里就感到一股陌生的澀味。

    他似乎總能在毫無防備時吸引住她,而且每次總會令她心頭一震。她原本以為「膝蓋發軟」只是言情小說中虛構出來的情景,不過事實似乎正擺在眼前……她極力控制住心臟不尋常的跳動。

    不,半分鐘都不晚。林雋心想。「去哪兒?我送你。」這開場白真是鱉腳,他暗笑自己口舌突來的不靈光。

    「謝謝,但不用了。」江涓涓搖頭拒絕。對她來說,他還算是個陌生人,她以玩笑的口吻說︰「爸爸、媽媽和學校老師都有交代小朋友,不可以隨便和陌生叔叔說話,更不可以隨便坐上陌生叔叔的車。」她的表情可自然?她在心頭自問。

    「呵。」林雋莞爾,一時之間真覺得自己像個想拐騙小女孩的壞叔叔。她自有一種美麗,當他望著她時,可以心甘情願地淹沒在那雙眼睛里。每見她一次,他便喜歡她多一點,她是個引他著迷的女孩子。

    江涓涓繼續朝著街口走,而林雋也以極緩的車速在她身旁前進。

    「街口轉角有間提供早餐的咖啡館,一起吃早餐?」林雋朝車窗外問前行進的女孩。

    他連續在這附近繞了幾天,有哪些種類的建築或商家早已一清二楚。

    江涓涓猜想,林雋一定是要向她打聽關於葛莉的事情,好擬訂追求方向和計畫。她不得不再度拒絕他,「不,我得先去姿韻的公司一趟,」她並非存有不肯幫忙的私心,所以多解釋了一句,「是關於工作方面的事情。」

    「那……晚餐?」雖然林雋不甚習慣對女性表現出窮追猛打式的邀約,但他猶作努力。

    哇,好積極喔!

    江涓涓難免有點開始嫉妒葛莉了。她偏頭考慮了一下才回答︰「午餐可以嗎?」比較不像約會……她想。

    「好。」林雋開心地咧嘴笑了。

    江涓涓已走至街口,她看見對街的確有間咖啡館。「中午在那里見。」她指指咖啡館,見林雋在車內點頭,便舉手招來計程車。當她鑽進計程車內時,身形竟有一絲落荒而逃的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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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林雋的情緒令溫曉陽感到困擾。她以前看過他慌亂的樣子,但從沒有對這麼微不足道的小事有這樣強烈的反應。彷佛發生了什麼事在他長久以來的防護罩上造成了一條裂縫。

    「雋哥,你一個早上心神不寧,中午外出三個小時回公司後,又老在我面前晃,有什麼事你就直接說了吧。」溫曉陽再也受不了林雋在她辦公室進進出出,不是拿件小事東問西問,就是走來踱去的欲言又止。

    林雋不由自主往前跨了一步,好像準備追趕什麼似的,但他眼前並沒有人可讓他追逐。然後他轉身看著辦公桌後的溫曉陽,終於開口說︰「曉陽,你那位朋友……」

    「我哪位朋友?」溫曉陽輕皺眉頭,不懂林雋說話為何突然變得吞吐?朋友?那困擾他的是私事囉……她揣測著。

    「在文具制造公司工作的阮小姐。」林雋說了。

    「姿韻?」溫曉陽不解林雋為何會突然問起阮姿韻?「她怎麼了?」

    林雋不得不屈服般地問︰「她有位朋友——就是幾天前我們一起去參加晚會時,在電梯口遇見的那位……你能替我問到她的電話嗎?」他其實大可隨口編個理由,但又覺得那麼做太愚蠢,索性老實地將情緒對曉陽表現出來。

    「喔——雋哥,你是說那位讓你拋下我一個人獨自參加晚會、去和她共進晚餐,後來送Y廣告公司的葛莉到醫院就醫的可愛小姐?」看出林雋的不對勁,但為免他老羞成怒,溫曉陽強持正經神情地說。

    「可愛?」林雋微微笑了,「她的確是。」他根本沒注意到溫曉陽前一段隱含抱怨的話語。

    「嘿!」溫曉陽低頭拉開抽屜,拿出一份卷宗攤在桌面上,再轉頭對著電腦螢幕輸入一串指令,對照著文件上的資料。

    「曉陽?」林雋不滿她突如其來的假裝忙碌。

    「我好忙喔!」溫曉陽翻動著桌面資料,動作大得有些誇張,加上不時拿筆在紙面上圈圈畫畫的,看起來的確一副忙碌非常的模樣。

    「溫小姐,你手上翻的是一疊白紙。」林雋好氣又好笑。他拉過一張椅子在她桌前坐下,已有與她蘑菇的決心。

    溫曉陽嚴肅地扭轉桌上一具台燈,朝林雋臉上照去,「還不從實招來?!」

    林雋笑著按下開關,「你忘了開燈。」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溫曉陽笑兮兮地又將燈光按熄。因為她知道燈光直射眼睛的滋味不好受,這一丁點善良她還有。

    「她失約了。」林雋解釋,「我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他準時在葛莉家附近的咖啡館出現,之後空等了三個小時,卻始終見不到江涓涓的人出現,而他又不得不離開現場回公司一趟。

    「原來雋哥的午餐約會落空了喔,」溫曉陽擠眉弄眼的表情滿是促狹,「真是罕事,我們雋哥也會被女生放鴿子呢!」哇哇哇——這麼認真的表情,真是太難得一見了!她內心好不詫異。

    「請——」林雋拿起桌上的電話遞給溫曉陽,「謝謝。」

    ※※※

    正在這個時候,她醒了。

    鼻子最先醒,她小小的鼻尖動了一下、翹了一下、嗅了一下。她的鼻子吸氣,然後呼出幾口氣,像是沒打出噴嚏,接著鼻子皺了起來,她張開眼睛,努力辨識著是哪個原因讓自己醒來?

    「啊,現在幾點了?」

    江涓涓嚇得自被窩里跳起來,慌張摸索著床頭鬧鐘在哪兒,定楮一看,鬧鐘因電力耗盡而導致指針停擺,她想起自己是和衣而睡,連忙舉起手腕看表,「完了,都下午了!」她氣極了自己。

    一早上她連續跑了兩間公司——阮姿韻和葛莉的公司,討論工作方面的事情。之後看看時間,覺得還能回暫居的住處補充昨晚未足的睡眠。因為她不想在中午時讓林雋看見自己的熊貓眼,豈知那竟是個天大的錯誤!

    「怎麼辦?怎麼辦?」她急得跳腳,到處找外套和背包,想立刻衝去約定好的地點道歉——縱使她猜林雋絕不可能仍在原處等她。

    「鈴——鈴——」

    「電話?」江涓涓猶豫了兩秒鐘,不知道該不該因接電話而耽擱出門的時間,最後她還是從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機接聽,很不耐煩地出聲︰「喂,哪位?」

    「林雋。」

    「哇!」江涓涓下意識地先立正站好,緊接著就握著手機貼耳不住地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忘了對方根本看不見她的動作。

    「呵,」林雋的聲音明顯是鬆了口氣,他和緩地問︰「你願意解釋嗎?」

    「願意——雖然我沒什麼好理由可對你解釋,」聽見他不慍不火的嗓音,讓江涓涓更是心虛,「我昨晚沒睡好,但早上起得早,又聽從你的建議去繞著公園跑了兩圈,然後去探望葛莉,接著去姿韻和葛莉的公司討論工作上的事情,那時我想,離中午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先回住處打個盹,但後來鬧鐘沒響……所以我的理由就是……就是……我睡過頭了……」她的音量到最後幾近於無。

    林雋沉默片刻——令江涓涓不安地懷疑他是不是在生氣?然後他才開口,「晚上你是否已安排了其他約會?」

    江涓涓很想立即回答如果是想打聽葛莉的事情,她沒空,可是下一秒鐘她卻聽見自己說︰「沒有,我沒有安排其他約會。為了謝謝你曾請我吃過一頓晚餐,也為了中午讓你空等而道歉,晚上換我請你吃飯?」她阻止不了自己想再見到他的念頭——就算話題是繞在葛莉身上打轉也無所謂。

    糟糕,她竟有股想追求他的衝動……木哥哥和別人結婚的打擊呢?平凡條件的對象呢?江涓涓啊江涓涓,你真是一個大花痴!她暗暗呻吟著。

    「時間、地點?我一定準時赴約。」林雋喜出望外。

    ※※※

    溫曉陽到茶水間的洗碗槽里拿取一個玻璃杯,然後走到林雋的辦公室門前將杯口貼著門板,再將耳朵貼近杯底,林雋的聲音似乎頓時變得清晰起來。還好她看不到自己彎下身鬼祟偷聽的模樣——但其他員工都瞧見了,她臉上甚至還帶著有如偷窺狂興奮、期待的表情。

    「啊!」

    門扉突然往她前方傾去,溫曉陽一時重心不穩,險些撲倒在地。她先是訥訥地看著眼前那雙屬於林雋的鞋——鞋的主人正穿著它,然後再緩緩地抬起頭,作賊心虛的笑掛在她臉上。

    「溫曉陽小姐,」林雋挑高一道眉、低頭瞪著她,「請問你在做什麼?」

    「嘿嘿……」溫曉陽拍拍膝蓋站起來,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不停傻笑。她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是褲裝,否則她身後正因好奇而盯著她看的員工們恐怕都已了解她對於貼身衣物顏色、款式的喜好了。

    林雋的視線投注在溫曉陽右手那只玻璃杯上。

    「雋哥,你生氣了嗎?」溫曉陽連忙將玻璃杯藏到背後去。

    「你說呢?」林雋故作咬牙切齒狀。貼著門偷聽也就罷了,還這麼大費周章拿玻璃杯當竊聽工具?

    「應該是有一點點,不過,你的眼睛在笑,想必心情一定很好……」溫曉陽回頭向仍在偷看的員工們擺擺手,嘴里無聲地說著︰「去、去,別看熱鬧,快工作。」然後再轉過頭來對著林雋笑,將他推進辦公室,順手將門帶上。「雋哥晚上和江小姐有約會?」

    林雋沒皮條地揉亂溫曉陽的短發,「還問,你不是都聽見了?」嘖,這個表妹真是麻煩!

    「你今天晚上不是已經約了C公司的沈小姐?」前天是溫柔婉約的趙小姐,昨天是氣質高雅的朱小姐,訂定約會的電話都是溫曉陽打的,她清楚得很。

    「你去。」林雋一經提醒,才想起自己近日內的約會行程滿檔。他皺眉思索著幾天前替自己安排連日與多位女性約會的念頭,那時以為上策,現在則覺得無聊。

    「我去?」溫曉陽瞪大眼,「我去和對同性冷若冰霜、對異性熱情如火的沈小姐約會?她會咬死我的,我才不要!」C公司沈小姐對林雋大送秋波不是三兩天的事情了,但那並不表示她對溫曉陽有好感,因為曾有位她看上眼的青年才俊不理會她的放電,而對溫曉陽表示追求之意。

    「我知道老溫已經回來了,你通知他去赴約。」林雋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雋哥你瘋了!沈小姐對桓哥一直也有點意思,雖然桓哥已不是單身,但她如狼似虎可是赫赫有名的……」溫曉陽差點就要揪住林雋的名牌領帶勒昏他。「桓哥才剛和桓嫂度完蜜月,你想破壞新婚家庭啊?!」

    林雋解釋原因︰「沈小姐手上有一紙訂單的合約,拿下它,公司下一季的利潤……」他再度皺眉,似乎在衡量些什麼。

    若是以往,溫曉陽百分之兩百確定林雋會去赴C公司沈小姐的約,不過,她現在已沒那麼肯定了。她對C公司那紙訂單的興趣不大,目前她最有興趣的是林雋的躊躇態度。

    她屏息以待他的下文。

    片刻之後,林雋終於出聲,「那就麻煩你去推了、或通知改期。」反正他也不怎麼喜歡與C公司沈小姐在非正式場合碰面。

    「臨時改約,沈小姐應該會很不高興,說不定一氣之下,就將訂單給別家公司的帥哥負責人了喔!」溫曉陽試探著他的反應。

    於公於私,林雋的女性朋友不少,但絕對沒有關係不清不楚的紅粉知己,也不曾見他有因私忘公的行為,他現下的表現讓溫曉陽很是驚訝。

    「不接C公司的訂單對公司營運並無影響,況且你和老溫不總是勸我,要讓公司發展緩一緩腳步嗎?」林雋咧嘴一笑,「或許時候已經到了也說不定。」是啊,工作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雋哥……」溫曉陽努力地在自己腦海里搜尋著記憶——關於江涓涓的部分。「你為什麼突然產生這種變化?對你來說,江小姐和其他女性有什麼不同嗎?」可愛?像個洋娃娃美麗?恐怕有點距離。善良?聰慧?有特殊專長?愛護小動物?遵守交通規則?她得和阮姿韻來個緊急八卦會議。

    「這……」林雋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等我弄懂了再告訴你。」他明白江涓涓並不是絕世美女,她的五官、身材甚至不是太好,但主要是在她身上總合起來,卻另有一番味道,宛如繞指柔般無形無味地纏住他,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念她的一顰一笑……

    溫曉陽喃喃地說︰「桓哥甜甜蜜蜜地談了場戀愛,現在和桓嫂度過蜜月就要銷假回來上班了……」她朝林雋猶兀自思索的臉上瞥去,「原來春心蕩漾是會傳染的啊!」那她呢?她的春心是不是也該來好好地蕩漾一番?

    ※※※

    「陳嬸,要不要幫忙?」

    江涓涓發覺自己房內盥洗室的洗髮精用完了,便抓一把紙鈔、零錢塞進褲袋,踱步到一樓廚房旁的儲物間取用。當她看見每隔幾日就到住家做清潔工作的陳嬸剛以吸塵器吸完起居室的地毯,便順口問了聲,也算是打招呼。

    「不用、不用,我已經忙完了,」陳嬸打趣地說,「呵呵,涓涓,你下樓來買東西啊?今天要買什麼?」她白天來打掃時,常和下樓「購物」的江涓涓打照面,偶爾說個兩句話、吃吃餅乾、點心什麼的,經過些日子,兩人也算漸漸熟識。

    江涓涓也像是走進商店向老板購物一般,笑兮兮地向陳嬸說︰「老板娘,我要買洗髮精,有沒有柑菊香味的?」

    「有有有,前幾天剛補貨,在儲物間走進去左邊第二個櫃子里,你自己拿。」陳嬸很進入狀況地應答著,「廚房冰箱里有起司蛋糕,要不要也順便買一塊吃?」也只有這位借住的客人會將樓下當便利商店,取用了任何東西就將款項如數擺在原處。

    「晚一點我約了人吃飯,現在要是吃蛋糕,肚子就飽了,所以暫時不買。」江涓涓在儲物間里朝起居室回答。她在櫃子內找到洗發精,盤算了一下該給多少錢,然後掏出紙鈔擺上。

    當她走回起居室時,看見陳嬸蹲在地板上不知在擦些什麼,便好奇地靠過去看。「陳嬸,你在做什麼呀?」說著,也蹲下來研究。「油墨?」糟糕,好像是她幹的好事……她記得自己曾在經過起居室時稍微翻倒過一瓶油墨,又沒立刻清理,以至於經過兩天後變得不好處理。

    「算了,我等一會兒拖地時用地板清潔劑擦擦試試……」陳嬸撐著胖嘟嘟的膝蓋站直腰,轉身要去取來拖把。

    「恐怕不太好擦呢,得用去漬油或丙酮類的東西來擦,」江涓涓不好意思地說,「去漬油擺在哪里呢?我去拿來。」

    ※※※

    車庫門一開,燈就會自動打上。

    江涓涓先是看見角落有一部老舊跑車,令她嚇一跳的是,車子很像紐約市被畫滿涂鴉的地鐵車廂,它用的是超大輪胎,車尾被頂得高高的,車身又畫滿了六○年代特有的迷幻花紋。

    她見獵心喜地直繞著跑車轉了一圈,因為葛莉交代她繪制的封面圖中,正巧有一張需要以這類車子為主題——她找到比資料圖片還棒的模特兒了。

    不過,她也納悶著,這花園洋房給人的感覺實在和這部老舊跑車不搭調,令她開始好奇車子的主人是何模樣?

    「媽媽的朋友?媽媽朋友的先生?媽媽朋友還在念書的女兒?」

    她雖然胡亂猜測著,卻也沒打算去問陳嬸,一來是因為主人夫婦不在國內,她向陳嬸打聽有關他們的事情好像不太好——

    雖然她知道這主人夫婦的子女也住在屋內,只不過作息似乎兜不在一塊兒,而她也不想特意去和他們套交情,所以她有點故意回避正面遇上的機會,常是側耳聽聽房間外及樓下無人聲時才跨出房門。

    再來她也覺得那部老舊跑車給她一種小小的神秘感,而既然是神秘感,那還是讓它繼續保持下去吧。

    ※※※

    江涓涓把自己從頭到腳全洗得一乾二淨,仔細的程度可媲美農歷除夕當晚的那場熱水澡。

    但她沒來得及出門去買新衣,更沒從家中帶出幾件像樣的洋裝,只好將洗過的乾淨襯衫用力抖平、穿上,再從衣櫃抽出一條看來最不舊的A字長裙,重施故技地奮力朝空中扯甩——希冀把長裙上的皺紋全部甩掉。手臂發酸之後,她遺憾地瞪著頑強的皺摺嘆了口氣,才勉為其難地將長裙套上自己的雙腿。

    她開始後悔當初離家時行李袋里滿滿都是繪圖工具,而非裝幾套像樣的服飾。她先是對著梳妝鏡撫撫披在肩頭的發,眨眨眼、抿抿嘴唇,繼而舉掌輕拍自己的雙頰,突然之間,她感覺自己的舉動很可笑。

    「我在做什麼?期待一場話題繞著蛤蜊打轉的晚餐約會?」江涓涓微垂一肩,仰臉拉出頸項的弧度,她斜睨著鏡面,試圖尋找曾在葛莉身上見到過的嫵媚。「哈!什麼鬼樣子!」她難以忍受自己般的扭曲嘴臉,噗哧一聲笑出來——有點苦澀地。

    懊惱地將手臂伸進開襟毛衣內,她拎起背包掛在肩上,再度瞪了鏡中的自己一眼。她提醒自己,晚上千萬別失態,更千萬別對著林雋流口水。最後,為了一雪中午失約的前恥,她提前一個鐘頭跨出房門……

    ※※※

    難得地,林雋提前下班離開辦公室直接回家,因為他打算先返家梳洗過再前往約定地點。停妥愛車,當他開啟車庫連接起居室的門扉時,視線範圍內閃過一抹年輕女性的身影——

    不是定期來做清潔工作的陳嬸。那是誰?她就是那位暫住他家的神秘住客?或根本就是個闖空門的小偷?

    「小姐……請問你是?」林雋出聲喚住已走到大門、並握住門把準備開門離去的背影。

    披肩的黑發在空中輕旋了半圈,一張清靈可愛的素淨臉龐詫異地迎向他。

    「你?」

    「妳?」

    他們同時出聲,也同時瞪大眼看著對方。

    林雋先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輕笑地問︰「這位小姐,請問你就是暫住『我家』的那位住客?那位總是在冰箱牛乳瓶底下擺零錢的人?」這種巧合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母親為何不對他提起住客是位年輕小姐?

    「這位先生,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在『你家』買東西沒有賒帳的那個人。」江涓涓因忍笑雙唇有些皺,她接著問︰「你是林伯母的兒子?」太誇張了,巧合得讓人無法相信!她的心臟不知是因為訝異還是其他原因,正怦怦亂跳著。

    「你是江伯母的女兒?」林雋不答反問。

    「你認識我媽媽?她向你提過她女兒要借住你家一陣子?」在見到林雋以前,江涓涓一直以為屋主夫婦的子女還是在校學生呢。

    林雋搖頭,「不,我只是聽家母提起過,說一位舊識的子弟會來家中暫住,」他笑著說,「先前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其實他一直猜測著住客應是位男孩。這個意外令他不知是驚多過於喜,還是喜多過於驚?

    披在肩頭的柔順黑發襯得她的臉更小、更晶瑩、更可愛︰女性化的穿著讓她看來顯得分外柔弱。他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望著她,心口上有股奇妙的沖擊。

    「我也沒見過媽媽的朋友林伯母,呃,也不知道屋主夫婦的子女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媽媽呀,你怎麼從沒跟我說過朋友的小孩是個成人呢?也都怪她不好,急急忙忙的吵著要暫時搬出去,什麼話都沒向媽媽問清楚……哎呀,他們孤男寡女的同住一個屋簷下半個多月,而彼此都不知道!媽媽,你究竟在想些什麼?都不擔心自己的女兒嗎?江涓涓的肚子里有一大串抱怨。

    兩人之間的沉默充斥了片刻——

    然後,林雋故作疑惑地問︰「有事要外出?」

    「是呀,和『人』約了吃飯,」江涓涓順著他的語氣回答,拚命地忍住不噴笑出來,「我得提早出門,不能遲到。」嘻,這人還真是寶里寶氣的呢……

    林雋點點頭,神色正經的說︰「我馬上也要出門,如果你願意稍待三分鐘讓我上樓擦把臉、換件衣服,我可以『順路』送你到你的約會地點。」他敢拍胸脯保證她絕不會遲到。

    江涓涓佯裝驚喜地點點頭,「既然你『順路』,那真是太感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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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0-5-23 22:2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哎喲,我的媽媽呀!」

    江涓涓等林雋一上樓回房,就立刻從背包里掏出行動電話,撥號回家找江母抱怨。聽了好一會兒的電話鈴聲,她以為自己撥錯自家號碼,又重新撥了一次,才聽見母親接起電話回應的聲音,她便立刻開始抱怨,「你怎麼不告訴我屋主的孩子是個成年男人了?」

    回頭望一眼樓梯,嗯,他還沒下樓……她專心於通話內容上。

    江母的聲音有些囁嚅,「涓涓,你們打過照面了?」大半個月都過去了,女兒這反應也來得真遲。

    「嗯,剛剛。」江涓涓回答。

    「那……那個……你林伯母說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認識就好……」聽女兒埋怨的語氣,她暗忖,事情進行得不如她們想像的順利嗎?

    「媽媽,」江涓涓瞇起眼,靈光一閃,似是明白了些什麼,「別跟我說這就是你幫我安排的相親喔!」媽媽和林伯母到底在打什麼奇怪主意?

    「呃,涓涓……」果然是從自己肚子里蹦出來的女兒。

    「媽!」江涓涓輕聲尖叫,「你都不怕林伯母的兒子其實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態,就這樣隨隨便便讓你寶貝女兒住到只有一個男人住的房子里?」雖然她從不認為林雋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態,但使用這類措辭讓她的口氣比較接近真正生氣的狀態。

    江母溫聲地解釋著︰「不會啦,媽向林伯母、還有你爸爸生意上的朋友們都打聽過了,每個人都說林雋是有為青年——」

    「媽媽,你怎樣這樣啦?!就算是安排相親,也不用安排我住到人家家里去吧?那會讓你女兒變得好像因為沒人要,所以才急急忙忙塞到別人家里去,被人知道了,很丟臉耶!」江涓涓又撒嬌又嗔怨,不由自主地跺著腳。

    「是你堅持暫時不住家里,要媽媽幫你想想辦法。」江母到底心疼女兒,淨是緩著口氣說話。

    江涓涓又窘又難堪,「木哥哥的事情我已經在反省了,你竟然就這樣……把我跳樓大拍賣……」兩家媽媽悶不吭聲安排他們相親的事,林雋應該還不知道,天啊!可千萬別讓他知道,否則她就要像啄木鳥一樣不停的去撞樹了!

    江母好笑地說︰「嘖,什麼跳樓大拍賣,真難聽。」女兒這麼生氣,該不會是……

    「況且……」江涓涓嘟著嘴,眼眶因委屈而微微感到酸澀,聲調也泄漏出落寞,「人家已經有喜歡的對象了。」好丟臉喔!還好只是說給媽媽聽而已。

    她喜歡的人為什麼都已經先喜歡上別人?老天爺真是太不疼愛她了,截至目前為止,她總共也只喜歡過木哥哥和林雋而已——

    啊,什麼?!

    她喜歡……喜歡……林……林雋?

    江涓涓震驚不已,嚇得連內心的自我對話都結巴了。

    江母聞言不無遺憾,「啊?這樣呀,怎麼沒聽你林伯母提起……」果然有順女兒的眼,不然反應不會是這樣。

    「最……最近的事情而已啦。」江涓涓極力壓抑住內心的澎湃,她左手舉著電話靠在耳邊,在貼牆的一座櫥櫃前蹲下,眼睛盯著櫃面的原木紋路,右手食指無意識地順著紋路輕輕滑畫——指尖有些發顫。

    「你怎麼知道?」兩個年輕人不是才剛打過照面而已?江母詫異極了。

    江涓涓向來和母親情感親近,只要母親開口問了,她話也從不藏肚,「之前因為某個機會就已經認識了,但今天才知道我是借住在他家里。」

    江母喃喃︰「這麼巧……」

    「就是這麼巧。」江涓涓將話機換個耳朵聽,左手食指畫著另一道木紋,指尖仍為前一刻心中所發現的事情而輕顫著。

    停了片刻,江母才開口,「涓涓,如果你覺得不妥,那要不要乾脆就回家來了?」女兒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江涓涓沒忘記自己當初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暫時離家。「木哥哥再過幾天不是就要在巷子里擺流水席請喜酒了?」也真是的,到飯店辦喜宴不是既方便又體面嗎?做什麼一定要在住家巷子擺流水席啦!她不免好奇地又想,不知道當晚會不會請電子花車女郎去熱鬧助興?

    「是啊……」說到這兒,江母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覺得女兒可憐?「木媽媽昨天還一直叮嚀要找你回來喝喜酒呢。」

    「哈哈哈……」江涓涓失笑出聲,「不怕我又發酒瘋掀桌子嗎?」咦,笑得出來了?那表示自己已經不那麼在意了吧?「不要啦,我才不想去喝那杯喜酒,然後讓街坊鄰居笑話我。」她只求上天讓事情趕快過去,最好是船過水無痕,沒人記得她幹過的任何糗事。

    「真可惜,原本媽媽還以為啊,」江母以遺憾地口吻說道,「你能和林雋以情侶姿態在喜宴上出現,平息鄰居們的閑言閑語呢!」她看過林雋的照片,帥、帥、帥!真是一表人才,本人出現的話,包準讓街頭巷尾的三姑六婆看得流口水。

    「媽——」江涓涓對著原木櫥櫃翻翻白眼,「你連續劇看太多啦!」怎麼可能嘛,他看上眼的人又不是她,而是她幾天前還討厭著的葛莉。

    她突然想起一件要緊事,火速地轉過頭,險些扭到頸子——赫然發現梳洗過後、換上便裝的林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看著她……

    ※※※

    她腦袋里的血管鼓脹跳動,血液變得濃滯。江涓涓覺得好像只有尖叫一聲才能紆解她的壓力。但她緊緊抓住那最後一絲未拋棄她的理智,硬生生地含住在喉嚨打轉的尖叫。

    他下樓多久了?聽見多少?他臉上那個奇怪的笑是怎麼一回事?

    和母親匆促地道過再見、結束通話後,江涓涓凝聚所有力氣地擠出一個微笑,粉飾太平的問︰「可以出門了嗎?那間餐館附近的道路常塞車,所以我們最好快一點出發。」她想,這時候問他是不是聽見了她剛才的電話內容,實在是不智的行為,因為她沒有勇氣面對他肯定的答案。

    他像是配合她的穿著品味似的,換上的是休閑式的棕色格子襯衫以及黑色牛仔褲,使得他看起來有股隨性的瀟灑,很是帥氣。

    林雋自沙發椅上起身走向她。「其實我們不一定要出去,我來煮義大利麵,加一點橄欖油、巴馬乾酪和洋蔥,想吃三明治的話,冰箱里有起司片。或者,冷凍庫里也有乳酪通心粉或波菜小方餃,不過,那只是微波食品就是了。」

    陳嬸總會將廚房櫃子和冰箱塞滿食物。但他也知道江涓涓通常只會取用拆開包裝即可食用的食物。

    將相處的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交通上,雖然他並不在意,因為她會在身旁。不過,既然兩人已在同一空間內,又何必特意空著肚子經歷交通的阻塞、等待餐館侍者將餐點送上桌?

    「你會下廚?」江涓涓不無訝異,短短時間內她所受的驚嚇不少,「如果你願意替我貧乏的荷包省下上餐館的錢,我當然不反對。」

    「希望你的味蕾不是太難伺候。」她望著他的表情像是他已戴上廚師帽,令林雋不禁莞爾。

    ※※※

    保齡球館里,擠滿各個年齡層的消費民眾。隨著晚餐時分的消逝,四周氣氛逐漸升高,利用餐後時間稍作運動的顧客叫聲、笑聲、保齡球在球道上的滾動聲,還有隨著保齡球瓶應聲倒地的撞擊聲,洋溢整個球館。

    「你真的很厲害!」林雋不得不對江涓涓的球技感到佩服,她已經連續贏他三局球賽。

    晚餐後,他提議到附近公園旁新開幕不久的保齡球館打球,那時他並未預料到自己會在她面前出糗。

    江涓涓訥訥地笑著。她心想,如果「認真」部分可以計分的話,林雋大概可以名列保齡球館名人堂前十名!不過,他的準頭實在太差,即使非常認真地將球滾出,大部分的球瓶依然文風未動。

    不是她厲害,而是他實在不懂得如何掌握滾球訣竅。

    「為什麼我就是打不到球瓶?」林雋苦惱地看著隔壁球道那個小男孩,搖搖晃晃的拋出保齡球後,又是一記全倒。

    「你身體的重心太高,也太早將球拋出去了。」江涓涓很難忘記其他顧客睜大眼看林雋這位大帥哥以難看到極點的姿勢洗球道時的失望表情。哈,期望愈高、失望愈大。「還要再打一局嗎?」

    「不了,改天吧,」林雋靦腆地笑笑,「今晚我的自尊心已受夠傷害。」他不是不知道周遭的人已全將他洗球道的實況看在眼里,而且還不時的噴笑出聲。

    林雋先江涓涓一步從椅背上拿起她的毛衣外套,拎著肩線部位為她搭在肩膀上。他的舉動令她受寵若驚,臉頰倏地紅了起來。

    當他們換回自己的鞋、離開球館,沿著公園外圍走道並肩回住處時,夾帶著植物的夜風輕輕地拂在他們倆身上。

    「雖然現在問得好像有點太晚,」林雋拉著江涓涓的手臂,讓她避過從公園矮牆探出的枝椏,免得她的毛衣被勾住。「晚餐還合口味嗎?」

    他們緩慢行進的腳步沒停,但像是忘記了一樣,他的手掌沒有離開她的手臂,反倒是順勢下滑,輕輕地撈住她的手指。

    「很棒,你的手藝真好。」江涓涓體內的神經傳導很正常,她切切實實地知道他正牽著她的手。這……這只是很尋常的友善舉動吧?不用想太多、不用太在意……她在心里告訴自己,耳後連接頸項的皮膚卻愈來愈燙。

    「只是煮滾水下麵條而已,佐料都是現成的。」他輕笑,想起當他一開櫥櫃或冰箱拿出食材時,她就會從她的錢包里取一些零錢、紙鈔擺上的行為。他告訴她不用擺錢了,她卻正經地回答說本來就是該換她請客的,甚至在餐後還堅持必須由她洗滌餐具。

    「像你今晚這樣就很好,表現出一些缺點,讓你看起來很有親切感,」一整晚,他都沒開口問她有關於該如何追求葛莉的話,江涓涓猜想,林雋一定是找不到合適的開口時機,所以她索性替他先解答,「沒有缺點的人令人卻步……」話說了,卻讓她的心口悶悶地,滿難受的。

    「喔?」林雋望著前方,態度顯得莫測高深。他發現自己掌心里的細小手指有些發涼,「我該怎麼做?」

    「積極一點,但態度要很溫柔。」江涓涓呼吸困難,又不得不勉強自己繼續提供意見,「尤其她下意識里對男性有排拒感,你要對她發揮更多的耐心。」

    「嗯。」對於江涓涓口中的「她」,林雋沒有多問,只是靜靜地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江涓涓躊躇了一會兒才將話說出︰「她家里的環境不錯,又因為父親曾是議員,所以難免得罪過人或產生政敵,以致她小時候發生過被人綁架要脅她父親的事件,才會使她得到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以及下意識地畏懼男性。」她認為當初的事件鬧得滿城風雨,也都上過電視及報紙頭條,為了追求葛莉,林雋或許早已打探過這些過往消息。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對於「她」曾有的遭遇,林雋難免感到吃驚,「就是綁架案的受害者在指認綁匪的時候,害怕見到對方真面目的症候群?」不過,倒也解釋了「她」為何會對男性產生畏懼心理的原因。

    「嗯。」江涓涓點點頭,並好意地又提醒著,「還有,其實她很敏感又很愛胡思亂想,最受不了別人以憐憫的眼光和態度對待她,你要記得喔!」

    「這就是你選擇以挑釁態度和她『溝通』的原因?」沒有假裝自己聽不出江涓涓口中的「她」指的就是葛莉,林雋笑笑地問。

    「大概是她太感謝我這個救命恩人,所以現在我也挑不起她的釁了啦。」江涓涓以開朗的語氣回答,「除了嘴巴還是會說些難聽話之外,她也不再對我發脾氣了,還替我安排工作呢。」

    ※※※

    當林雋不得不鬆開輕握江涓涓手指的手,好自衣袋中取出鑰匙開啟家門時,他聽見身後的她發出細細小小的聲音,「之前……我和我媽媽通電話時所說的話,你是不是都聽見了?」

    門廊燈下,他回頭望進她略帶憂慮的眼,衡量著自己該不該對她誠實?

    通常沉默拖得太久,便是一種回答。

    「你果然聽見了。」江涓涓的臉色因突來的尷尬而刷紅,「那個……那個……」她支吾地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話才好?

    「並不多。」林雋還是選擇了一個小小的謊言。

    「從你上樓到下樓,共花了多少時間?三分鐘?兩分鐘?」江涓涓瞇起眼,懷疑地問。

    「兩分半鐘。」其實是一分鐘。那時他不願令她久候,除了上下樓梯時三步並作一步之外,換裝動作更是超乎她想像的快。林雋溫和地微笑著,藉以說服她相信他善意的謊言。

    「你說謊,你上樓到下樓之間,沒花那麼久的時間對不對?」江涓涓沒有上當。

    林雋莫可奈何了,只好苦笑地點點頭。

    「相親、喪心病狂的變態、跳樓大拍賣、發酒瘋掀桌子……」江涓涓回想著自己在電話中說過些什麼話,她愈想心愈驚、愈想臉愈紅。

    「涓涓,」這是林雋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字,「別在意,其實我並沒有聽清楚你說了什——」

    「你又說謊了,」江涓涓苦著小臉,眼睛瞄到他身後的門框,直覺想一頭撞去。「我知道我的嗓門很大。」

    「涓涓——」林雋伸手拍拍她的肩安撫她。

    「今天晚上很開心,謝謝,」江涓涓肩頭被燙著似地縮了縮,仰起頭朝他僵硬地微笑,「晚安。」接著便逃命般地從他身旁竄進屋內,往樓上自己房里跑去。

    ※※※

    「林雋,你在嘆氣!」

    度完蜜月假期銷假回公司上班的溫桓不敢置信地瞪視著會議桌一角的林雋。

    他、林雋、溫曉陽三個公司負責人,通常在上午與工作團隊就工作企畫進行討論,下午則和業主溝通。此時會議已結束,其他參與這次企畫案討論的職員與溫曉陽也先後離開會議室,當他闔上會議桌面企畫資料卷宗時,耳邊竟聽見向來沒個正經的林雋在嘆息,著實吃了一驚。

    「唉——」林雋誇張的又大聲嘆了口氣。

    「發現自己得絕症?」溫桓故作惡意的口吻,「藥石罔效?」

    溫曉陽私底下已將林雋「苦惱」的事情告訴溫桓了。剛得知林雋竟為個女孩傷腦筋的那一刻,他嚇得不輕。微笑、招手就有一堆女人靠近的林雋,會為個女孩皺眉?的確是條大新聞。

    「藥石跑了,」林雋煩躁地抓起桌面上的煙盒,點燃一根煙,「所以可能真的會變絕症了。」他大力地朝空中吐出一陣煙霧。

    「頂多跑回家去而已,又不是找不到地方『抓藥』,」溫桓涼涼地說,「這樣就愁眉苦臉,窩囊廢!」哈哈,他陷入他親愛的老婆那條愛河時,林雋這家伙成天站在岸邊嘲笑他,這下子,他總算逮到報仇良機啦!

    「幾天來她不接行動電話,而我能問的人都已經問過了,」他甚至還不管時差的打國際電話,去向母親打聽江家電話,也向阮姿韻及葛莉去電詢問過。「她沒回家,現在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為什麼要突然收拾東西趁半夜搬走?」林雋大感疑雲罩頂。他做了什麼?他什麼都還沒做啊!

    那天晚上在門廊前,她窘迫難安的表情令他很心疼,為了讓她得到平緩情緒的時間、空間,所以沒有跟到她房里去打擾她。

    隔天早上,他出門上班前曾去輕敲過她房門,但沒有得到回應,他以為她仍處於睡眠或是困窘狀態,所以便出門到公司上班。傍晚,他返家後再度去敲她房門,依然未得到回應,他猜想,她可能外出未歸,所以便邊打理自己的晚餐邊等候她,其間撥過幾次她的手機號碼,但沒有人接聽。直到深夜,他愈想愈不對勁,敲了她房門後輕轉門把進入,才發現房內已無她私人物品存在——她離開了。

    「可能是因為擔心你會半夜獸性大發,破門而入將她給生吞活剝了吧?」溫桓邪惡地笑著。

    「放尊重一點,」林雋凶殘的瞪了他一眼,「對她,我可是紳士得很,步伐慢得像條牛,哪像你,死皮賴臉的用下流手段將你老婆拐上手,哼,不要臉的東西!」他對江涓涓的態度的確可說是小心翼翼,他不急不躁,卻還是讓她一溜煙的跑了。

    「要臉?」一想起他早上出門前看到老婆的可愛睡臉,溫桓心情就好得不得了,「那你就乖乖得你的絕症,少在那邊裝愁苦。」他想,林雋多半是扮演被追求的角色,飾演主動追求者的經驗明顯不足,所以才會有這種慌亂失措的反應。哈,活該!

    「老溫,你的嘴臉看起來非常癢、非常欠揍,」林雋咬牙切齒地說,「我很願意替你服務。」相對於溫桓幸福的得意樣,他可是心煩意亂得不得了。

    溫桓咧嘴笑出白牙,「我看起來再怎麼欠揍,都比你現在那張沒出息的臉好看。」他只差沒擠眉弄眼吐舌頭地扮鬼臉了。他收妥桌面文件,邊得意地哈哈大笑,邊轉身離開會議室。

    林雋看著溫桓的背影,心忖,倒也是,像老溫這種看起來像隻大熊的臭家伙,都能拐到那麼可愛的老婆,而且連小孩都快出世了,或許自己真得再不要臉一點……

    ※※※

    真好,葛莉家什麼都有!

    吃的、用的、穿的、睡的,連繪圖工具都一應俱全,甚至連環境整潔都不用操心,頂多讓葛莉損兩句難聽話、瞪幾個亮到刺目的白眼——反正她早就習慣得很——就OK了。

    江涓涓無法不承認,葛莉對她真是夠意思到了極點。

    那天半夜里,她拎著行李搭計程車到葛莉家按門鈴,睡眼惺忪的葛莉雖然氣皺了臉,但還是收留了她。

    她納悶地想,自己到底是個臉皮厚還是臉皮薄的人呢?難道她臉皮的厚薄度具有不可控制的非定性變化?

    「鈴——鈴——」

    唉……手機鈴聲又響了,是他打來的嗎?

    江涓涓先是遠遠地瞪著桌面上的行動電話,僵持數秒之後,終於抵抗不了好奇心的驅使,湊近去看看視窗上顯示的來電號碼——只是用眼睛看,而沒有伸手拿取話機,因為她擔心自己一時衝動之下會按下通話鍵。

    「嘖,什麼呀!原來是——」

    既是安心也是失望,江涓涓輕啐了一聲,然後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後貼在耳旁,「姿韻大人,初稿已郵寄給您,有什麼問題要輿小的討論嗎?」是該接姿韻電話了,否則她以後一定會被大卸成七七四十九塊。

    「初稿我收到了,大致上沒什麼問題。」阮姿韻其實很火大,但她盡量地放緩口氣,問出重點,「為什麼連著幾天不接電話?」

    「可不可以不說?」就知道是要問這個……江涓涓暗自呻吟。

    「不可以!」阮姿韻口氣開始強硬。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能不能假裝收訊不良,然後偷偷斷訊?江涓涓故意將話機漸漸拿離耳旁,音量愈說愈小。

    阮姿韻沒有追問,自顧自地又說︰「林雋打給我好幾通電話問你——」

    話機迅速貼回耳邊,江涓涓閉住呼吸等待下文。

    「涓涓?」阮姿韻沒聽見應聲,試探地問︰「你還在聽嗎?」

    「嗯。」江涓涓有氣無力的回答著。

    「之前他先是要曉陽問我你的手機號碼,這幾天是問我你人到哪兒去了,」阮姿韻提高音量,「喂,你在搞什麼鬼?」其實她大概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因為溫曉陽找她喝過茶、碎過嘴,只是她想聽聽江涓涓怎麼說。

    「我哪有搞什麼鬼,」江涓涓覺得好委屈。她很努力地想盡朋友道義,幫助林雋追求葛莉︰也很努力地告訴自己,絕不能對他存有非分之想。如今阮姿韻還對她使用這種指控口吻,讓她既氣憤又傷心。「姿韻,你剛才說的那句話讓我很生氣!」

    「你生氣?」阮姿韻有些意外,不停問著︰「你真的生氣了?沒見過你真的生氣的樣子,我好好奇喔……」

    「姿韻——」江涓涓氣極反笑,「你很討厭耶!」

    「好啦,我今天暫時先放過你,改天再好好的逼你口供,不過……」阮姿韻覺得仍處於胡里胡塗狀態的江涓涓有幾分可憐,「涓涓,有時候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先別急著逃跑,把狀況弄清楚了再做下一個動作,懂嗎?」

    她反省過,懷疑是她先前看待林雋到醫院探視葛莉的態度促使江涓涓鑽進牛角尖。

    「懂。」懂是懂,但不見得做得到,她也瞧不起自己拔腿就跑的蠢樣啊……江涓涓猜想阮姿韻知道的「內情」似乎不少。

    「那……今天最後一個問題,告訴我,你現在人在哪兒?」阮姿韻臉上的詭笑,江涓涓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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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林雋和溫曉陽剛結束一天的工作,下班走出公司大門,準備一同前往附近的立體停車場取車,但林雋腳下突然一個踉蹌,倉皇之間他伸手抓住溫曉陽的肩膀,以維持身體平衡。

    「雋哥,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溫曉陽肩頭吃重,險些也站不穩,連忙將他推靠到大樓門邊的牆上。「你的臉色好難看。」她知道他連著幾天,午餐時間既沒讓助理替他訂飯,也沒外出用餐,她懷疑他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過。

    「沒胃口。」林雋背貼著牆深吸幾口氣,試圖將暈眩感排除掉。

    「雋哥,你很嚴重耶!」溫曉陽低頭在自己的手袋內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平時習慣性擺在里面的糖果。「又不是真的失戀……好吧,就算是好了,這樣失魂落魄也滿離譜的。」

    「我不覺得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林雋微微一笑,帶點苦澀的,「可就是對食物完全失去興趣。」對於胸口上那股陌生的重壓感,雖然他說不真確是什麼原因所造成的,但的確與溫曉陽猜測的事情有關。

    「喏,只有一顆,好像已經糊掉了,但你先將就著吃,拯救一下你體內的血糖吧。」溫曉陽好不容易找到一顆似乎已超過保存期限的糖果,她將糖果遞給林雋。「桓哥說得沒錯,雋哥你就是從沒碰過女孩子的釘子,所以抵抗力才會這麼差。」

    林雋神情恍惚地問︰「是嗎?」含進嘴里的糖果令他覺得有點惡心,但他盡全力去克服。

    「也怪雋哥你自己啦,話都不說明白。」溫曉陽嘆了口氣,對於林雋的不得要領很失望。光長臉皮不長腦袋,也是很麻煩。

    「說明白?」林雋身體是覺得好過些了,但腦筋仍是一片混沌。

    「對呀,乾脆都說明白了,省得在那邊猜來猜去,折磨自己也麻煩別人。」溫曉陽以數落的口吻繼續說著,「萬一她對你是有點意思的,但你又不表示得清楚點,那讓女孩子提著一顆心不上不下,是一種很不道德的行為耶!」

    「如果她對我是無意的呢?」林雋虛心請教。

    溫曉陽聳聳肩,開始朝著停車場的方向走。「那也方便,要繼續糾纏或是直接死心,雋哥不就可以早點決定?」

    「曉陽,你說得還真是簡單,」林雋笑著站挺身體離開牆壁,也開始往同一方向前進。「但為什麼我卻覺得不是那麼容易?」雖然他知道她說得都對……

    「雋哥,你現在這溫吞樣,讓我看了都想學桓哥的粗魯揍你兩拳。」溫曉陽偏頭看了臉色依舊蒼白的林雋一眼,「我可不可以再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

    「請說。」林雋當然樂意。

    溫曉陽語重心長地說︰「快去找點東西把自己喂飽,然後大睡一場,不然怎麼有力氣、有精神去追人呢?」

    ※※※

    林雋取回車後,便往公路旁的一間速食店直駛而去。一直吃、一直吃,直到再也吃不下為止。他故意將思緒集中在食物上,要是有「別的」念頭來打岔,他就把它趕走。幾天以來,他第一次感到心頭篤定。

    吃完之後他回到自己車上,啟動引擎返家,然後回房躺下來睡了一覺——直到他被一通對他很重要的電話吵醒。

    ※※※

    「這部跑車是我剛到能考駕照的那年就有了。當時我父母並不同意我買這部二手跑車,所以為了買下它,每一塊錢都是我課餘趕場打工、不眠不休賺來的,也正因為如此,我對它產生一種無法割捨的情感……就連它死透了、回天乏術了,我還是沒辦法將它送進廢車解體廠。」林雋收起眼底的黯然,輕笑地接著說︰「當年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我開那輛車出去,警察就一定找我麻煩,總是想盡各種理由開我罰單。」

    其實,光看那輛車子一眼,任何人都會知道為什麼警察會盯上車主。江涓涓一手將速描簿抱在胸前,一手輕撫車身那些六○年代的烤漆花紋,再瞥一眼被大車輪頂得高高的車尾,她便能想像依多年前的普遍觀念,警察對這部車車主的想法——開這種車的年輕人一定不是阿飛就是小流氓!

    「它很乾淨,」江涓涓沒有回頭望向站在連接起居室門扉旁的林雋,僅是對著舊跑車低語,「你說它已經『死了』,但你卻還替它打蠟?」

    其實,她並不是非得回他家來畫這部跑車不可,可是當她發現她外套口袋里還放有他家大門鑰匙時,「並非」就突然變成了「非得」。她真的是為了要畫這部車而來的嗎?她真的沒有偷偷期望過他會在家嗎?她是嗎?好吧,她承認,她想念他……

    「以前常一邊替它打蠟一邊和它聊天,習慣改不了。」林雋的神情有幾分靦腆,像是揭露了自己不好意思讓她知道的事情一樣。

    「那……」江涓涓半轉過身,眼瞼低垂地看著另一部正對著車庫門停放、閃閃發亮的黑色大轎車。「你也會和它說話囉?」她指指黑色大轎車,眼睛也只停留在車門上,視線焦點沒有往上移。

    「嗯,」林雋一步步地走近愛車,移動的速度非常緩慢——像是獵人擔心會驚走獵物一般。「事實上,它們都有名字。」

    「呃?」一時不察,江涓涓將頭抬起,「它們有名字?什麼名字?」驚覺他已直立在她面前。她體內的血管頓時成了加熱器,將她的血液煮得滾燙。

    「它是雙木l號,」林雋笑著指指舊跑車,低頭看見她的眼神竟沒有跟隨他的手勢移動。「它是雙木2號。」他再指指他們倆身旁的黑轎車。

    啊,雙木?!對了!還比木哥哥多了一「木」呢……江涓涓忽然感到一股笑意涌起,但緊張令她臉上的笑顯得含蓄。

    「嗨,你們好!」她向車子打招呼。在平時,她或許會覺得這舉動有點蠢,可是現在,它們的存在還真的有點像是第三者,讓她稍稍平復與林雋獨處一室的窘迫。

    雖然江涓涓是對車子笑著,但林雋懷疑她不知道她那種微笑有多撩動他。就個性而言,她讓他迷惑。

    車庫天花板的照明燈光照在他們之間,空氣中看得見細小的塵埃飄浮——

    林雋輕咳了一聲,開口說︰「我正要去找你。」他微舉手里的車鑰引起江涓涓的注意,才在今晚第一次捕捉到她的目光。

    當他打開連接屋子的車庫門,竟看見她正盯著他那部舊跑車打量時,讓他興奮得簡直就要大叫。

    那時他馬上抬起一隻手摸摸下巴不整齊的鬍碴,東抓西碰,突然間,一陣恐慌毫無預別地襲向他,讓他的記憶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急著去找她,卻忘了刮鬍子!他實在不願讓她看見他不修邊幅的模樣。不過後來一想,她說過他該適時表現一些小缺點,才容易令女孩有親近感……所以他暫時鬆了口氣。

    「找我什麼事?」微青的胡髭讓他看起來有股危險的氣味,既俊美又邪氣,太像個男人了!過於彰顯的男女之別令江涓涓再度將視線往下移,因為她發現盯著他襯衫上的紐扣,比較能控制住自己那股因緊張而產生的暈眩感。

    「吃飯、聊天、看電影、到公園散步,」林雋見到她耳旁有幾根自腦後馬尾脫出的髮絲,手指頭蠢蠢欲動地想替她撩至耳後,但又擔心那種舉動太過唐突。「或許再請你指導我打保齡球的技巧。」

    「喔。」那好像約會一樣耶,不過,也可以說是朋友之間的約會啦……江涓涓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低聲問︰「你要到哪里去找我?」他應該還不知道她是借住在葛莉家吧?

    才剛初春,夜晚還極為涼冷不是嗎?但她怎麼覺得有點熟?呃……一定是這車庫空氣不流通的關係,要不然就是他站得離她太近了,把她應得的空氣全吸光,所以她才會呼吸不順暢。

    林雋語氣自然地回答︰「葛莉的住處。」阮姿韻已主動向他通風報信了。

    「你知道我是跑去蛤蜊家住?」江涓涓納悶地抬起頭,眼瞳中淨是一片迷惑,「那你……也該是找蛤蜊,怎麼會是找我?」還要她繼續提供如何追求葛莉的「教戰守則」嗎?太過分了,她才不要呢!

    「涓涓,我知道你一直很聰明,但……」林雋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撩起她頰邊細發撥至她耳後。他將視線投注她眼底,「難道你真的還不明白?」溫熱的指尖沒有離開她粉嫩嫩的臉頰。

    「明白什麼?」江涓涓輕顫,為了什麼,她不知道。

    林雋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提出疑惑,「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現在的氣氛好奇怪,簡直可說是曖昧了……江涓涓腦袋昏沉沉的,覺得他們周圍莫名地浮起一層濃霧。

    「你還存有強烈的失戀感傷嗎?」她潮紅的臉頰看起來像是撲了層粉,但指尖上的觸感告訴林雋,她並沒有。

    「失戀?」失什麼戀?有嗎?她什麼時候失戀了?江涓涓眨眨眼,努力思索著,「呃……那個……」他指的是木哥哥即將結婚的那件事嗎?「我……我……也不知道。」其實她差點就想不起曾有過那回事。

    她不確定的反應令林雋很滿意,所以他說︰「我想追求的人從來就不是葛莉,」他淡然一笑,直接將話挑明了講,「而是你。」他充滿磁性的聲音使那些字詞回旋連綿,甚至有了重量。

    「啪!」

    速描簿掉落在水泥地面上。

    江涓涓猛然往後跳了一大步,一雙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連小嘴都因震驚而忘了闔上。見林雋疑惑地想往前,她又退了兩步。「你……你在開玩笑嗎?」

    林雋俊朗好看的面龐反常地出現呆愣神情,他微微揚高聲調,「當然不是!」曉陽告訴他說要把話說明白,別讓女孩子提著一顆心不上不下,他說了,但……她為什麼是這種反應?

    江涓涓一個轉身,拔腿就跑。但胡里胡塗的繞著車子跑了一圈,最後她竟發現自己撞上了林雋的背。她嚇了一跳,本能地轉頭又要跑,但一個念頭閃電一般突然劈進腦中——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先別急著逃跑,要把狀況弄清楚了再做下一個動作——令她硬生生停住腳步,望著已轉過身來面對她的林雋,想把事情問明白。

    「你你你……你的眼睛有問題?」江涓涓鼓起勇氣看著他的眼睛。嘶、嘶、嘶——他的眼睛實在漂亮!她幾乎可以聽見由他眼中傳導出電力的聲音,腳底板也麻麻癢癢的。

    「沒有。」林雋考慮著是否該牢牢抓住她的手臂,以免她又沒頭沒腦的亂跑。

    江涓涓訥訥地說道︰「蛤蜊很漂亮、很聰明、辦事能力強、會打掃環境、也會下廚。」提起葛莉,讓她原本迷蒙的眼神出現瞬間的清明。

    「那又如何?」好端端的提葛莉做什麼?林雋悄悄地將車鑰收進褲袋中,好讓雙手空出來,隨時可以抓住又想轉身就跑的她。

    「你長得也很好看,一定很多女孩喜歡你。」話一說出口,江涓涓的眉宇便緊緊鎖起。她心里浮出許多漂亮女孩圍在他身邊的畫面,那令她突然變得粗野,也產生嗜血的欲望。

    雖然的確是,但林雋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他由經驗得知,沉默的壓力通常比開口有用,因此他默不作聲,等待她再度開口。

    江涓涓躊躇了一會兒,才又酸溜溜的說︰「可是……你天天送花給蛤蜊,還天天去看她。」那是個鐵錚錚的事實,不容他否認。

    「她住院、我探病,再尋常不過的舉動,」林雋也皺起眉頭,「況且我到醫院去看的是你。」她仍以為他在意的是葛莉?這傻瓜……

    江涓涓的心悸跳了一下,「那天早上你出現在蛤蜊家附近,難道不是去找她的?」真的都是她想岔了?可是——

    「不是,」林雋半瞇起眼,口氣浮現一絲極難察覺的不快,「是找你。」她的冥頑不靈正考驗著他素有的絕佳耐性。

    江涓涓感覺到林雋幾乎是在瞪她了,但她仍是硬著頭皮發問︰「約我吃飯,不是要問我該怎麼追求蛤蜊嗎?」呃……他生氣了?

    「不是。」林雋平板地回答。他想將她抓起來懸空搖晃,讓她腦袋里的神經搭上正確的線路。不過,也只是想想而已。

    「那那那……」江涓涓自覺暫時已無話可說。她有點害怕他生氣的樣子。

    林雋深吸了一口氣,「你討厭我?」他想,應該還不至於,呃,應該吧?

    「不會!」江涓涓不經思考,回答得很大聲。

    林雋愉悅地笑了,「你還有什麼疑問嗎?」一次全問明白了也好。

    江涓涓猶豫了幾秒,才囁嚅的問︰「你……是因為我媽媽和江伯母有意安排我們認識的關係?」真是那樣的話,她心里會很不舒服。

    「不是,」林雋暗嘆一聲,他果然很難猜懂女孩子究竟在想些什麼?「在那之前,你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他現在就把她抓起來狂吻一陣,她一定馬上跑得不見人影,而且可能讓他一輩子也找不到。嗯,還是暫且按兵不動得好……

    「喔,說得也是。」江涓涓點點頭,同意了他的說辭。接著,她血氣上涌,臉頰上的微血管充分擴張,她垂著頭,以極低的音量問︰「那……那你是喜歡我的?」

    「是,」難道不夠明顯嗎?好吧,他該檢討。「我很喜歡你。」林雋的頸子和耳根不由自主的也熱了起來。

    「喔……這樣呀……」江涓涓攤開兩隻手掌,在大腿的褲管上擦擦手汗,後腦勺轟隆隆地脹熱著。然後她就不再出聲說話了。

    讓沉默拖太久很危險。他那句話對她的沖擊性並沒有在空氣里削弱;相反的,它們卻因此增長力量,多了權威性。

    等待片刻,林雋將原本放在右腳的重心移向左腳,率先開口問道︰「你到底要不要接受我的追求?」在她尚未逃跑之前,他還是先求得答案比較保險。

    江涓涓繼續在大腿布料上擦著手心的汗,有些躊躇不安,「我……我可以考慮考慮嗎?」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他剛剛真的說了喜歡她,她懷疑自己是在作夢。太美好了,一點也不真實……

    「要考慮多久?」既然願意考慮,那表示不是完全拒絕。林雋懂得了要追問較確切的答案。任何事情她總是爽朗以對,可一旦碰觸到情感部分,她便龜縮得令人發指。

    江涓涓微微抬頭,自長長的眼睫下偷望正盯著她看的他,「有期限嗎?」她繼而擔心地問︰「逾期不候嗎?」

    林雋皺眉的笑了,他不答反問︰「等你考慮過、有了答案,會在第一時間內通知我?」他喜歡她擔心他會跑掉的樣子,有種他不全然是一頭熱的感覺。

    「嗯,」江涓涓先是輕點一下頭,「嗯、嗯!」接著又重重地連點兩次頭。

    「那好,」林雋伸手進褲袋里取出車鑰。「請問你現在願意陪我去吃飯、聊天、看電影、到公園散步,指導我如何打保齡球嗎?」

    「啊?!」江涓涓驚訝地輕叫,「我還沒有開始考慮呀!」難道他給的期限只有十秒鐘?超過十秒鐘就視同放棄?她跑五十米也得花上十秒以上的時間啊,他未免也太……太嚴格了!

    林雋淡淡地笑著,「那些事情和你的考慮並沒有沖突吧?」他只是要讓她措手不及,這樣她就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他也不需要追在她後頭跑。

    「呃,你這樣說好像也對……」江涓涓一時找不到可反駁的話,不過,或許是因為她也不想反駁吧。

    林雋打開前座的車門,擺出手勢,「請——」

    哈,他開始掌握到訣竅了!

    ※※※

    經過一個晚上的共度行程,時間晚了,江涓涓也覺得疲倦了,林雋便驅車送她回葛莉住處。

    在路旁停妥車後,他冷不防地將她的手拉到唇邊,翻轉過來親吻她的手心,令她吃了一驚。

    她沒有想到他會對她突然展現似水柔情的這一面。

    人體的腎上腺素有奇妙的功能,它能促使人體迅速做出反應,但腦袋卻是以慢動作看著所發生的事情。因此,時間在這時候完全失去意義,江涓涓明白林雋親吻她掌心的過程不過只有短短數秒鐘,但她卻覺得有數小時那麼長久——像是時間永遠停留在那美妙的瞬間般。

    「我……我該進去了。」江涓涓垂著眼,心臟跳動得極為猛烈,她不知道該不該將自己的手由他掌心抽回?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握住她整隻手掌的力道雖不重卻也不輕,致使她必須使勁才能試著縮回。不過,她並沒有試。

    「涓涓,我要問你一個問題。」林雋見她抬頭迎向他時,露出微笑——一種會徹底融化女人心的微笑。

    「要問我是不是考慮出答案了,是不是?」對於要如何回答,江涓涓已在心中充分準備好答案,她羞澀地對他笑著。

    其實她根本就不用考慮,也沒有考慮,先前會要求需要考慮的時間,只是基於一種女性的靦腆矜持。藉由一個晚上收拾好驚喜情緒之後,她已找回自己的開朗率性,也打算在互道晚安前,告訴他自己非常願意與他交往。

    林雋嚴肅地搖頭,「不是。」眼底卻非常快速的閃過一抹惡作劇的光芒。

    「喔……」好糗!原來他不是要問那件事,那……那她的心事還是再找其他機會告訴他吧。江涓涓有點難為情的笑著,「那你是要問我什麼事情呢?」

    林雋故意用輕描淡寫的語氣問道︰「你喜歡我嗎?」心底其實帶著幾分緊張與期待。他極度渴望自她口中聽到關於情感的話語。

    「啊?!呃……我……」當然喜歡你!江涓涓胸口的話衝到舌尖,卻一時忘了發聲的方法,只好含羞帶怯的以點頭方式回答他,「嗯。」

    「那真的很好……」話一出口,林雋才發現自己已將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

    他以另一隻手扶住她的下巴,輕輕將她的臉抬起,正想緩緩靠近時,一道強烈車頭瞪光朝著他們直射而來,緊接著是刺耳的煞車聲,以及大力甩車門的碰撞聲。

    林雋和江涓涓不得不被車子外的情景全然吸引住目光,因為他們看見氣沖沖走出那部車子的人是葛莉,而駕駛者也快速地走出車外,以粗魯的動作拉扯著她。

    「啊,我們快去救蛤蜊!」江涓涓偏頭就要打開她那方的車門下車。

    林雋拉住她,不願她去面對可能存在的危險,「你別出車外,我去就——」

    江涓涓的動作突然停住,但並非是因為林雋的阻止,而是她回頭要看向他時,眼角曾朝擋風玻璃外瞄了一眼,而那一眼令她停止了打開車門的舉動。

    林雋隨著她的視線看去,隨後便將身體往後靠回椅背上,輕笑著說︰「嗯,你可能得稍待一會兒才能進葛莉的房子去了。」

    ※※※

    「已經快一個鐘頭了……」

    江涓涓掩嘴輕輕打了個呵欠,雖然她有點累,但是因為和林雋共處,睡意並不怎麼洶涌。

    先前,他們意外地見到葛莉與一個男人在自家門前拉扯,葛莉回頭狠狠甩了那個男人一巴掌,那時他們都以為葛莉要遭受攻擊了,急著要下車前去救助,結果卻又看見葛莉惡虎撲羊一般撲到那男人懷里,拉住他的頭髮就湊上去親吻他——如火如荼的。然後兩個人就既摟又抱的顛著腳步靠在門廊上親熱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房門進屋子里去。

    「睏了?」林雋知道江涓涓已經累了,但葛莉家的大門一直未再開啟,而他和她或多或少也猜想得到,現在不是回葛莉屋里去的時機。

    「嗯,有一點。」江涓涓一想起葛莉屋里正「上映」著什麼樣的畫面,就不自在的挪挪身子,只好以開玩笑的口吻來打破她和林雋之間的尷尬。「那個人應該是蛤蜊的男朋友吧?看來蛤蜊的男性恐懼症已經痊愈了。呃……我們該去敲門提醒他們的車子既是逆向、也沒停在路邊停車位上嗎?」好奇怪,蛤蜊交了男朋友,她竟然不知道,蛤蜊的保密功夫還真是到家。

    林雋但笑不語,逕自扭轉車鑰發動引擎。

    「我們要去哪里?」江涓涓疑惑。

    林雋駛動汽車,回答︰「回家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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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3: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回林雋家的途中,江涓涓幾乎睡著了。

    有幾次她歪著頭偏向駕駛座去,但總在身上安全帶微勒下驚醒。當她感受自己微微碰觸到他臂膀時,她會蒙朧地轉頭看著她碰觸到的那個部位發愣,那時他會要她將椅子放倒先小睡一下,可是她總是搖頭。

    她可以聞到他外套上淡淡的香煙和草系古龍水氣味,而他優雅掌控方向盤的修長手指,讓她聯想起鋼琴與鋼筆,以及郁金香款式的白蘭地酒杯。

    她想,她就是在這個時候明白自己已經愛上他了。

    那種在毫無心理準備時被某件奇妙事物猛力撞了一下,激蕩至深後才慢慢回過神來的感覺,她無法以言語具體描述,因為那感受對她而言是那麼地奇特、新鮮,以及陌生,她還來不及仔細去研究和適應。不過,她也知道,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她一定能漸漸了解愛情在她身上所產生的效應為何。

    ※※※

    江涓涓原本暫住的客房起居室內已見不到零亂的遺跡,也見不到任何與她職業有關的雜物︰幾枝畫筆、一個打開的顏料盒、一疊草圖——通常其中一頁會有個圓形茶漬,因為她總是粗心地將茶杯擺在上面。

    林雋在江涓涓的起居室里對她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拿幾件我未拆封的新襯衣讓你梳洗後充當睡衣。」林雋母親的身高至少比江涓涓矮了十五公分以上,所以他不認為她穿著他母親的衣物能感覺舒適。

    「好,謝謝。」江涓涓微笑回答。或許是心中已有感觸,所以她面對他時的態度開始變得坦然自在。

    當林雋離開去取新襯衣及乾淨的毛巾後,江涓涓便再也克制不了鬆軟床鋪對她的誘惑。她朝著起居室另一隔間的床縱身一撲,翻個身,將棉被踢到一旁,想著,只躺一下下就好,聽見他腳步聲接近時,她再立刻跳起來便可以了……

    ※※※

    他看著她的臉,只覺得她五官有種說不出的美。他低頭輕吻了她的鼻尖,她笑了,睫毛閃動著,只是沒睜開眼睛。

    林雋猶豫著該不該將江涓涓喚醒,畢竟以一身外出服在床上睡一晚,絕不會有梳洗過後、並換上棉質襯衣睡一晚來得舒服。

    「涓涓,你是醒著的嗎?」林雋試探地輕聲問。

    「唔,我必須經過慎重、以及一整個晚上的考慮,等明天太陽出來時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江涓涓雙眼閉得緊緊的,好像那麼做就可以造成她其實仍在熟睡之中的假象。她好累,幾乎是懶洋洋的不想動任何一根手指頭。

    林雋低聲笑了。他在她床沿坐下,繼續觀察她的反應。

    「喂……」江涓涓先是出了聲,隨即又改口,「林雋。」

    「嗯?」林雋垂眼看著她仍閉眼的臉龐,邊等待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邊克制自己朝她伸出手去。

    「天時、地利……」江涓涓緩緩地睜開眼,將視線對上他的,然後才慢吞吞地撐臂坐起。「人似乎也合,你會不會——」

    「會什麼?」林雋似笑非笑,他很喜歡她不再是一副驚弓之鳥的失措樣。這表示她已試著逐漸適應他們之間的新關係了。

    「做你之前在蛤蜊家門口時想對我做的事?」江涓涓彎起一個微笑,有點像是在掩飾她的緊張,又有點像是在期待。

    「我的確會。可是你也知道,」林雋眼底滑動的光芒亮得刺痛她的眼,「我們目前身處的『環境』很危險。」

    「嗯,」江涓涓回頭看看枕頭,再偏頭看看被她踢到一旁的棉被,手掌底下的席夢思床更是彈性絕佳。「換個地點或許會『安全』一點,比較不容易一發不可收拾……」那叫什麼來著?是不是……天雷勾動地火?

    林雋先是輕笑,後來忍不住變成大笑,之後他說︰「相信我,這世上絕沒有『安全』的地方這回事。」她雖瘦,但看起來是那麼地柔軟,像是用力一捏就會碎了……

    「客廳?不對,危險。廚房?呃,很危險。車庫?哇,非常危險……」江涓涓腦袋里浮出一大堆小說、電影,甚至是曾經臉紅心跳偷看的影片場景,「果然沒有『安全』的地方這回事。」她害怕嗎?嗯,有一點。

    林雋讀心似的問︰「你害怕嗎?」

    沒有故作逞強,江涓涓點點頭,「欸。」她接著又說︰「如果我現在是站著的,一定像個填塞木屑卻從膝蓋破洞露了出去的破布娃娃。」

    「很有趣的比喻,」林雋問下一個問題前頓了頓,似乎在考慮這麼做是否明智?「如果我保證不過分,有用嗎?」

    「說實話,沒用。可是,」江涓涓微微仰起頭,以低語的音量說︰「我願意相信你的保證。」

    林雋緩緩地舉起手,輕柔地撫觸她的頸背。當彼此臉頰靠近、視線鎖上對方之際,她閉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柔軟、溫暖,嘗起來有淡淡的香煙味道。她先是被動地接受了他的吻,接著本能地回吻他——慢慢地、輕輕地。然後她低下頭,細細品味那股溫馨的感覺。

    此時已十分靜謐,屋外夜幕也早已高高掛起。雖然大地闐靜無聲,兩人的心卻狂跳不已。

    林雋的指尖繼續輕觸著她的臉頰。

    「你太容易相信我了,」他為難地笑著,「對於剛才的保證,我已想辦法盡力做到……問題是,現在我正打算出爾反爾,不再持續之前的保證。」他頓了一下,接著又說︰「我是不是應該立刻去沖個冷水澡,免得真的一發不可收拾?」

    江涓涓垂著頭,仍為剛剛的那個吻而全身輕顫。她想,他真是太狡猾了,竟要她回答這個問題。

    出乎她意料的,她聽見林雋對她說︰「晚安。」

    林雋低頭在她發上落下一個輕吻,便站起來離開她床邊,走的時候還順便替她將房門落下反鎖、關上。

    ※※※

    料峭春寒的夜,冷水澡確實是暫時摒除綺念的良方。

    林雋披著浴袍站在自己房間的落地窗前,以毛巾擦拭自然微鬈的濕髮,不經意抬頭,望見天邊一輪月影。

    四季更迭就像月亮的盈虧,對他來說是一股能影響他、轉移他觀點的力量。他需要每一個分明季節所帶來的新意,需要季節轉換之際的微妙變化,經歷寒冷的白晝之後,才更能感受春天早晨的美麗——就像江涓涓多變的每一款情緒般,他願意耐心等候。

    她各方面性格都強烈地吸引著他,讓他知道有她的生活絕不會感到乏味,也永遠充滿新奇與挑戰。遇見她之後,他似乎已失去審慎計畫的能力,他對她是一種瘋狂的感覺——女性是用來崇拜的,他甚至想親吻她走過的足印。他只能任憑直覺引導著他該如何往下走……

    ※※※

    林雋關上房門的聲音仍在室內回響著。

    江涓涓自床上站了起來,並沒有追出去,只是慢慢走近窗邊。外面,夜色正籠罩著大地,遠處可見零星的燈光。

    她覺得自從她上次離開到現在再次回到這間房間,記憶出現了一段空白,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天,而這幾天的記憶卻是一片模糊,完全連貫不起來,只見一些影像來來去去,就像胡亂拼湊上去的圖案,始終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圖畫。

    這時鮮明映在腦海的,就只有他們在車庫里的那些對話,以及剛剛的那個吻,除此之外,她什麼都想不起來……

    ※※※

    好喜歡這種感覺,當你正與某個人交往,而他突然站在你面前,像個風度翩翩、魅力十足的陌生人——尤其他真的是風度翩翩、魅力十足。

    當江涓涓回應敲門聲開門後看見林雋,高興得連自己都吃驚︰原來她那樣喜歡他,從前都不知道。

    「早。」林雋在江涓涓房門前微笑。

    「早安。」江涓涓慶幸自己提早醒來打理門面,沒讓他看見她剛睡醒時的惺忪模樣。她仰起臉,眼里滿是快樂的笑。

    林雋傾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個輕吻,聞到牙膏的味道。「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是培根蛋,不過咖啡還在咖啡壺里煮。」沒有因為他的早安吻嚇得往後跳一步,嗯,很好。

    「林雋,你真是賢慧得過分,」江涓涓主動勾住他的臂彎,開始往樓下廚房方向走。「賢慧得簡直要嚇壞我了!」她就是自然而然的感到快樂、自然而然的想碰觸到他。

    「你放心,好景通常不常在,」林雋輕笑,惡作劇地說,「以後我可能是清晨四點就拿鞭子把你打起床,叫你去刷廚房地板。」不經意間,他竟提到了「以後」,不過他沒有感到任何不對勁,反倒覺得心情很好。

    「開什麼玩笑?」江涓涓佯裝吃驚,以另一隻手拍打了他一下。「我才剛在腦袋里擬好一長串如何奴役你的計畫,你就跟我說好景通常不常在?!」她故作愈想愈氣的樣子輕叫,「我要寄一百封不幸的信給你!」

    「一百封不幸的信……」林雋鼓起腮幫子,但依舊忍俊不住,「噗!」還是噴笑出來,「你的報復手段讓我感到好害怕,哈哈哈……」唔,笑得肚子好痛……他彎腰用空著的手抱住自己的肚子。

    江涓涓嘟起嘴抱怨,「你怎麼笑成那樣啦,好難看,一點帥哥該有的自覺都沒有。」她看著他肌理平滑的笑臉,突然興起了個念頭,「你房間的位置在哪里?」

    林雋笑聲暫歇,雖不解,但仍將自己房間位置告訴她。

    「有上鎖嗎?」見林雋搖頭之後,江涓涓便接著說︰「可以讓我進去看件東西嗎?」待他點頭,她轉身邊往樓上跑,邊又極力聲明,「你不要跟來,我自己去就好!」

    ※※※

    廚房餐桌旁,將注了八分滿的咖啡杯遞給江涓涓,林雋笑著問︰「找到你要的東西了嗎?」

    「沒有。」接過杯子,江涓涓泄氣似的搖搖頭。她沒想到他房里的起居室和陽台上,竟有那麼多的綠色植物,她先前還先入為主的以為擺滿玫瑰花呢。

    林雋好奇地問︰「可以告訴我,你是去找什麼嗎?」他掀開奶精及糖罐,各舀了三匙添加進自己的咖啡杯中。

    江涓涓訥訥地回答︰「男用保養品、化妝品。」她盯著他的動作,訝異地問︰「你又加奶精、又加糖,而且還加那麼多?」那喝得出咖啡原味嗎?

    林雋疑惑,「呃,怎麼會想到我房里去找那些東西?」他舉杯啜了口咖啡,接著回答她第二個問題︰「喝咖啡加奶精和糖很奇怪?」嗯,今天想喝甜一點。他又加了一匙糖。

    江涓涓嫉妒地望著他的「美貌」回道︰「哼,只是去證實你是天生麗質,或是後天保養的疑問。」然後跳到另一個問題作回覆,「電影里的超級大帥哥不都是以喝黑咖啡來彰顯男子氣概?」

    林雋哭笑不得,「喔?那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他似乎已逐漸習慣她跳躍性的思考模式,「喝不喝黑咖啡與男子氣概無關。」他很願意對她證明這一點。多可愛啊,明亮的眼睛、開朗的笑容、細嫩的肌膚,以及裝滿古靈精怪念頭的小腦袋……只要看著她,就會感到幸福!

    江涓涓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懊惱的苦笑,「可恨的是,你竟真是『天生麗質』,讓我在你浴室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時,我的臉都因嫉妒而歪了。」她接著說︰「好吧,我承認你說得對,黑咖啡的確不能和男子氣概牽扯在一起。」

    忽然,她發現他將咖啡杯置於桌上,傾身靠向她,還來不及細想他想做什麼時,她便嘗到了充滿奶精與糖味的甜蜜咖啡。

    ※※※

    春天尤其美好——

    樹葉生長得飛快,像是一眨眼就冒出枝椏似的,春雨落下來,先是聞到樹葉的氣味,然後才感覺到軟軟的雨絲拂在肩上。放眼望去,全是乾淨的花花綠綠,教人不身心俱爽都難。

    點點雨滴試探性的在他車前的擋風玻璃上一下一下的跳躍著。

    當她和他單獨在一起時,情況很容易就演變成親密行為,擁抱、親吻,根本無法作任何思考。

    林雋的額抵著江涓涓的,氣息不穩地問她︰「你決定了?」

    「嗯,情況有點出乎意料之外,蛤蜊家現在有男友進出,我再繼續借住好像不太妥當。」江涓涓微微喘息的回答他。

    天呀,他們竟在蛤蜊家門前的車內熱吻,不知道蛤蜊出門上班了沒有?若是還沒有,剛才的情景會不會讓正要出門的蛤蜊看見?她後知後覺地害臊著。

    「收拾好之後,我來接你?」林雋將頭略略往後退開,讓她得到可以順暢呼吸的空間。說實話,他有點意外,自己雙臂擁抱她的感覺一點都不會硬邦邦,反倒是柔軟得教他放不開手。

    江涓涓伸手撥拂他垂在額前的一綹髮絲,「不用了,你得上班,我收拾好行李,自己搭計程車回家就可以了。」車窗外的春雨仍綿綿地飄著,她的情緒卻已豁然開朗。

    林雋眉宇皺起,口吻顯得酸氣十足,「可是你不就因為很在意『鄰居』正在辦喜事,所以才——」

    「其實,當初要是我不那麼窮緊張,保持態度自在,鄰居們也沒啥文章好作的,況且就算他們真的亂說了什麼,只要我假裝沒聽見,過一陣子應該就沒事了。」江涓涓自嘲地說,「為了鄰居們的眼光而離家,現在想起來竟覺得非常無聊、可笑。」

    林雋認為她並沒有回答出他想知道的重點,所以他問︰「但你回家後難免會與那位鄰居『木先生』偶遇,那會不會讓你勾起想等待他離婚的那個念頭?」這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只不過先前沒適當機會對她提出來。

    「啊,那個呀……」江涓涓料想不到林雋竟還記得她情緒狀態不佳時的傻主意,「不會了啦,如果你不提,我都已經忘了自己曾說過那些傻話呢。」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木啟華的長相本就太過大眾,還是她腦海里充斥的面孔太過強勢,以致她竟覺得木啟華的長相已開始變得模糊。

    林雋將頭轉向擋風玻璃,不再言語。

    江涓涓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來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只好率先打開車門下車。她猜著,林雋會啟動引擎離去,或是也跟著下車送她進葛莉的家門?

    她猜中的是後者。

    ※※※

    正當江涓涓拿出葛莉借給她的備份門鑰開門時,大門突然「唰」地一聲敞開。

    「我說過了,我愛的人不是你!」葛莉朝身後屋內大叫。

    林雋與江涓涓先是相視一眼,然後再將視線投向葛莉,以及她身後的那名男子。他們倆眼神交換之間,便猜測到他們是遇上了情侶爭執的場面。

    「不是我,那你愛的是誰?」男子大吼的音量不下於葛莉,接著他看向門外的林雋,再度大吼︰「就是他嗎?」

    「對!」葛莉看向門邊的人,大叫的模樣完全失去平時的優雅。

    「哼,證明給我看!」男子嘴里說著,眼底卻像是射出兩柄刀子砍向林雋。

    「要證明?那還不簡單。」葛莉冷冷地笑著。接著她雙臂朝前一抱,將艷麗的粉唇衝向門邊其中一人。

    四個人之中除了葛莉之外,有三個人全驚詫的呆愣住了,因為葛莉熱情擁吻的人是江涓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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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3 22:24: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她她……我我我……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江涓涓咬緊唇。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她嚇了一跳,回頭。

    林雋就站在她背後,雨滴從頭上、肩膀往下滴落,說明了他們已在綿綿春雨下呆愣了不短的時間。她慌忙將他拉進葛莉家門廊前的矮簷下。

    「進屋里去吧。」林雋以平常的語氣說著,又淡淡補上一句,「別讓自己的臉色那樣可怕。」她的臉色由紅轉白,看得他好不心疼。

    當林雋托著江涓涓的手肘走進屋里時,聽見葛莉對那名男子下逐客令,「你還不走?」

    「你……你真的和她……」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愛上的竟是個女人……男子表情猶未自震驚中恢復正常。

    「你走吧!」將男子大力推出門外後,葛莉緊接著將大門「砰」一聲甩上。

    屋內,林雋看了葛莉一眼,沒有說話。

    倒是葛莉沉不住氣,率先開口問︰「她人呢?」她指的是一溜煙人就不見了的江涓涓。

    「刷牙。」林雋回答的聲調非常冷淡,而且不悅的氣息非常明顯。其實他想對葛莉說她該慶幸自己是個女人——因為他具有不對女人揮拳的良好教養。

    「喔。」葛莉應聲後便不再出聲。

    僵凝的氣氛滯留在空氣之中——

    ※※※

    江涓涓慢吞吞地由浴室走進起居室,臉色仍是泛白,一副不得不辜負人的歉疚表情,「蛤……蛤……蛤蜊,我……我從來就不知道你……你對我有……有意思……」她刷牙刷得太使勁,捂在毛巾後的嘴里牙齦正隱隱作痛。

    「豬才會對你有意思!」坐在沙發上的葛莉橫了不敢靠她太近的江涓涓一眼。

    「豬?」江涓涓轉頭看著林雋,後知後覺地發起愣來,一會兒才訥訥地對他說︰「她在說你耶!」

    林雋皺眉苦笑。他心想,現在是什麼情況?真是難以理解……

    「喔,原來你們已經——」葛莉沒將話說完,不過也算是說完了。

    「喂!蛤蜊,你總要給我個解釋吧?」江涓涓橫眉豎目地瞪著她,「無論如何,你都不該把舌頭放進我嘴里——惡!」她又開始覺得惡心,更想衝到盥洗室去刷牙、漱口。非自願的親吻竟是這般痛苦……

    「舌頭?」林雋心頭火溫度不斷升高,伸臂將江涓涓攬進自己懷里,低頭就是一陣熱吻——比葛莉先前的動作還激烈十分。有一塊青梅竹馬的爛「木頭」就已是刺痛他的眼中釘,現在還來隻「蛤蜊」——而且還是女人——變成他的肉中刺?

    葛莉望了涓涓和林雋的舉動一眼,撇過頭,賭氣似的說︰「不過是小小利用你一下子而已,沒什麼好解釋的。」她才不想把事情說給不算熟悉的林雋知道。

    江涓涓氣喘吁吁地將林雋推離自己一些,害羞地提醒他還有第三者在場。她要他先去公司上班,但他不答應,因為他不放心留下她和葛莉獨處。

    「你是說你利用我趕跑剛才那個男的?」江涓涓像是了解了,又像是還搞不太清楚,她偏頭指指林雋,「那你怎麼不利用他就好?」不管葛莉是想趕走那個男人,或是想激起他的妒意,利用外表英朗的林雋才更高明不是嗎?

    「你希望她吻我?」林雋挑高一道眉,對於江涓涓的大方感到很不高興。

    「呃,不!」江涓涓瞪大眼,一股醋意酸得她皺緊小臉,「好吧,我寧可她吻的是我……」為了不讓他遭到葛莉的魔爪,她願意犧牲自己。

    「去收拾東西,」林雋扳過江涓涓的肩背對他,「我等你。」順勢輕輕推了推她的背催促道。

    雖然他知道,她還想得到葛莉的詳細解釋,但他私心地不願她繼續待在葛莉的房子里。但一想到要送她回家去和那塊爛木頭比鄰,他心里又是一陣為難……

    江涓涓的腳步卻是躊躇,她轉頭看了看葛莉,「蛤蜊,你還好吧?」

    「不好。」聽見江涓涓的話,葛莉雙臂環胸地轉過頭來,一臉死灰,「看著你們在我面前打情罵俏,讓我情緒糟得想放火燒房子。」

    「喔,你失戀了,所以看我們在一起感到眼紅,」江涓涓自動自發地解釋起葛莉的心意,她走回林雋身邊拉住他的手,「那我當然要讓你更難過一點。」

    「涓涓……」林雋感到啼笑皆非。不過也因為江涓涓的話,讓他對葛莉的不當行為稍稍釋懷。

    「哼!」葛莉氣不過地又轉過頭去不看他們。

    江涓涓再度試著說服林雋,「你先到公司上班吧,你在這里,蛤蜊不會滿足我的好奇心的。」

    「不行,」說來說去,林雋仍是不放心,「別人的事不需要那麼好奇。而且你最好不要和她單獨相處。」他曾經以為他們之間較難令人放心的是自己,沒想到他錯了。

    「好奇心不得到滿足,心里老記掛著,會很別扭的。」在葛莉面前,江涓涓說不出口是因為關心葛莉的關係。然後她也覺得好笑,「你擔心什麼呢?蛤蜊長得比我還瘦小,若她真的又想對我『不軌』,我打得贏她的啦!」她並不認為葛莉真的對她有那種意思,他真是太多慮了。

    「廚房在哪里?」見江涓涓伸手指向一扇門,林雋便接著說︰「我在那里等你們談完。」他不會妥協的。

    ※※※

    「雋哥,你人到哪兒去了?我們在會議室里等你很久了!」溫曉陽的聲音自林雋的行動電話中傳出。

    「今天我會晚一點——嗯,也或許就不進公司了,有什麼事你和老溫決定就好。」林雋倚在葛莉廚房的流理台接聽電話,眼睛盯住鑲著半扇玻璃的廚房門板。

    「咦?雋哥,你以前就算得了重感冒,也會抱病先到公司一趟,」溫曉陽疑惑地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事。」就算他十天半個月不進公司一步,公司也不會倒。

    隔著半扇玻璃門,林雋看見江涓涓坐近葛莉身旁,讓他有點緊張。他明白自己這種舉動很無稽,可是他也想起溫桓曾對他說過︰愛情這種事情,等他自己栽進去了就知道……唉,他現在的確是知道了。

    「雋哥會說沒事,就是有滿重要的事,我猜……」溫曉陽猜測著,「和江小姐有關?你找到她了吧?接著發生『什麼』事嗎?」她在電話那頭嘻嘻笑著,聲調里充滿邪惡。

    「你少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想,」林雋笑斥著,「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雖然他也想,不過時候還未到。

    溫曉陽嘆了口氣,故作遺憾口吻,「喔,真是可惜!好吧,桓哥催我開會了,雋哥,你繼續『努力』,先說再見囉!」但她聽得出來林雋心情頗佳,表示昨晚他和江涓涓之間有了新發展、新進度。

    ※※※

    「他結婚了?你是第三者?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江涓涓輕聲尖叫。

    「什麼時候知道的有關係嗎?」葛莉不由自主地朝沙發內側縮了縮身子。

    「當然有關係!」江涓涓嚴肅地說,「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和他戀愛,是你被騙;在知道的情況下和他談戀愛,是你自甘墮落。」她瞇起眼,想從葛莉臉上瞧出端倪。

    但她也很疑惑,那個男人竟能接近對男性感到畏懼的葛莉,進而擄獲葛莉的心,真是不簡單。她現在想想,也難怪葛莉會選擇吻她來激那個人,而不是選擇親吻林雋。知道葛莉對林雋沒別的意思,讓她安了心。

    「喔……」葛莉垂下眼,沒有迎視江涓涓的打量。

    「喔是什麼意思?表示你是被騙?還是你自甘墮落?你昨天晚上和他『那個』了,對不對?」江涓涓不好意思挑明著講。

    「哼,你一個晚上沒回來,那你也和林雋『那個』了,對不對?」葛莉學江涓涓不把重點字眼說出來。

    「才沒有!」雖然是真的沒有,但江涓涓的臉還是因昨晚曾有過那個可能而紅了,讓葛莉看來,覺得有點作賊心虛的意味。

    「你否認得太快,反而像是不打自招。」葛莉更是學起江涓涓之前的瞇眼打量。

    「真的沒有嘛!」江涓涓急著搖頭否認。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她沒有說謊的習慣,更不想讓別人誤解她。

    葛莉聳聳肩,暗地里慶幸自己成功把江涓涓的責問話題扯開,「反正不干我的事,我也不想對你『驗明正身』,你窮緊張個什麼勁?」她想起一件事,「對了,林雋剛才要你去收拾東西,怎麼,你要搬走?」

    「嗯,我想回家了。」江涓涓點點頭。

    「木啟華的婚宴不是還有一個禮拜才舉行?」葛莉疑問。

    「蛤蜊,你對我的事情還真是了若指掌耶,」江涓涓記得自己並沒有向葛莉說過確切日期。「你是不是真的有暗戀我?」她對葛莉嫵媚地眨眨眼。

    「去你的!」葛莉啐了一口,後悔自己剛才真的親吻了江涓涓,那讓她也有衝進盥洗室拚命刷牙的念頭。「木啟華有寄喜帖給我啦!」

    「咦?為什麼?」江涓涓知道他們認識,但不曉得有到寄喜帖的交情,難不成木啟華感嘆婚事花費過鉅,所以不分親疏廣發喜帖打秋風?

    「哼,就說你這豬腦袋不靈通,」葛莉惡意地笑著,故意披露久藏的往事,「他以前追過我,那時他可勤快著呢,又是送信、又是送花的。」

    「什麼?!」江涓涓訝異極了,「我怎麼不知道?」人就是這麼自私,自己已經愛上別人了,卻還巴不得對方的過去永遠是一張白紙。

    「你以為有一陣子木啟華天天來接你下課回家,當真是擔心你這個那時已經二十歲的小妹妹迷路嗎?」她們過往的恩怨太綿長,刺激江涓涓仍讓葛莉感到痛快。

    「嗚……我有點受到打擊……」江涓涓齜牙咧嘴把臉皺成一團,不過心里的感覺只是些許難堪,而不是難過。她未將木啟華曾喜歡過她的幻想完全打散。

    「屁!」葛莉不客氣的以指尖推了她的額頭一記,「廚房那個男人比木啟華適合你一百倍,你少在那邊雞貓子鬼叫。不過你也真夠膽識,那種漂亮臉皮的男人都敢愛,小心哪天被搶走再來哭天搶地。」

    「唉……我也很怕啊,早就做好被拋棄的心理準備了,」江涓涓愁眉苦臉,只差眼淚沒擠出眼眶來了。「天曉得他是吃錯什麼藥,竟會看上我這隻——」她瞥了貌美出眾的葛莉一眼,「醜小鴨。」

    「江涓涓,你知不知道我想揍你想很久了?」

    葛莉忿忿不平,「你這個人,從來就不知道『努力』這兩個字怎麼寫,如果天之驕子含著金湯匙出生,那你就是咬著鑲鑽筷子落地的。不愁吃穿、家庭美滿,又有點小聰明,輕而易舉就可受到同學、朋友的喜愛,亂塗亂畫的鬼東西還符合大眾喜好。以前追過我的學長不時在我面前偷瞄你,現在以你那一分姿色和三分個人特色,拐到林雋那款受眾女垂涎的貨色,還不懂得要感謝上天,甚至不圖好好繼續經營。」她頓了頓,歇口氣後又繼續說︰「除了還有點善良之外,對我而言,你實在是個可恨的人!」

    「喔,原來你一直在嫉妒我。」江涓涓笑嘻嘻地說。生命中沒遭受到重大波折不是她的錯,她承認,她的運勢向來不差,不過,那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啊!

    「你就是那張笑臉讓人又氣又受不了,」葛莉嘆了口氣,「喂,雖然我還是很討厭你,但我現在不得不拉下臉,要求你幫忙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江涓涓聳聳肩,一副反正她也仍是討厭葛莉的態度。

    ※※※

    「你們談完了?」林雋見江涓涓推門走進廚房,他看了一眼她空著的雙手,「你的行李呢?」

    江涓涓搖搖頭回答︰「我暫時還不能回家,得再在蛤蜊家多住幾天。」她猜,他一定又要皺眉了。

    他看起來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與葛莉談話時的神情、舉動,不過她知道,他一直在留心,而且他有一種天賦,可以將他周遭的動靜巨細靡遣盡收眼底,然而卻裝作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

    果不其然,林雋的眉頭立即出現摺紋,「為什麼?」

    「因為蛤蜊說那位『已婚男士』一定會再來糾纏她,所以我得留下來當她的擋箭牌。」江涓涓猜想林雋大概不肯接受這個理由。

    林雋略一沉吟,終於說︰「也好,你就在這里多住幾天。」

    他在心中快速地衡量過了,在木啟華結婚前讓她返家,難保她不會再度「日久生情」或是「觸景傷情」,而讓她繼續住在葛莉家中,他還能時常監控。其實靜下心來,他也已明白葛莉先前的舉動只是一時情急下的措施,畢竟除了那位能接近葛莉的男士之外,葛莉不會願意碰觸——甚至是他——的其他男人,所以葛莉選擇江涓涓來誤導那位男士,是個正確選擇。

    「啊?你不反對?」林雋的回答令她感到詫異。

    林雋揚眉微笑,不答反問︰「我反對有用嗎?」她要是會這麼聽話,就不像他所認識的江涓涓了。

    「呃……」他開始了解她了。江涓涓心虛地笑笑。

    林雋再次皺眉,不放心地囑咐著︰「不過,葛莉要是又對你有什麼不尋常的舉動——」

    「哈哈哈!你真愛胡思亂想,」江涓涓的笑聲在瞥見林雋的不贊同臉色時收斂住,她嘻皮笑臉地說︰「好吧,我會誓死捍衛貞操,睡覺時拿把水果刀擺在枕頭底下,她要是想對我亂來,我就先拿刀子砍死她,然後把她的頭剁下來裝進保齡球袋里,拿去丟掉!」

    林雋假裝心頭一驚,故作惶恐神色,訥訥地說︰「唔,希望你以後不會這樣對我。」說真的,他還真有點怕……

    ※※※

    葛莉抹去眼底的黯淡,堅持要到公司去埋首工作——江涓涓猜測,那是葛莉療傷止痛的方法,所以也不多加阻止。

    江涓涓將林雋趕回公司上班未果,只好答應讓他跟著她到購物中心采買日用品,順便用餐。還不到中午,雨過的空氣十分清新,陽光透過行道樹,在街道上畫下一團團黑與白交錯的光影。

    因為購物中心離葛莉住處不遠,所以他們選擇步行前往。

    春天正午的散步很有舒緩作用,明亮的陽光在他們頭頂上眨眼。購物中心的兩扇玻璃大門一敞開,就吹進了春天的微風。

    而小吃街正如預期的擁擠,林雋在一條現做披薩攤位的人龍後排隊,而江涓涓在另一頭等候買沙拉,一邊望著過往的顧客。她看見一對對年輕人靠著自助桌區的圓桌談笑,有些滿懷心思的職業婦女身穿昂貴的套裝,一個人啜飲著低卡可樂,或是細嚼三明治。

    江涓涓買到沙拉後也走進自助桌區,才剛坐穩,頭頂就罩上一抹人影,她以為是帶著披薩的林雋來了,抬頭燦爛一笑,卻瞠眼地呆愣住。

    「嗨,小涓。」木啟華憨直的微笑後隱藏著一絲不自在。

    「木哥哥,你也來買東西嗎?」就要當新郎官了還到處亂跑?不過也是啦,結婚大事最忙碌的人通常不是新郎、新娘,而是周遭的親朋好友……江涓涓心想著。

    她更是捫心想厘清自己現下的情緒,結果只是一片茫然,她甚至沒有產生高興或不高興、悲傷或不悲傷的任何情緒。

    木故華訥訥地回答︰「嗯,美琳喜歡吃這間購物中心手工制的餅乾,我趁著公司午休時繞過來買。」美琳是即將與他成婚的女性。

    「那絕不能錯過他們的杏仁酥餅,味道真是棒!」江涓涓訝異自己的語氣竟是這般輕鬆。

    她仔細端詳木啟華的臉龐,卻沒有發生令她心跳失速的狀況——以前也從未發生過。非關長相美醜,而是一種感覺,她發現自己永遠無法對他意亂情迷,甚至也不會產生性幻想,她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愛過他,否則怎能如此平靜地面對?

    這是為自己愛上林雋的一種藉口嗎?抹去過往?

    木啟華低頭看著桌子,「小涓,我從來都不想傷害你。」

    「當然。」江涓涓回答得極快,因為她知道那是事實。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木啟華依舊是低著頭。

    江涓涓知道他真的感到抱歉,他向來疼愛她——像哥哥疼愛妹妹一般。她自塑膠椅上站起來,拉住他的手,溫和地說︰「木哥哥,我喜歡你,不管你和誰結婚,我永遠都是最喜歡你的小涓妹妹。」

    對了,就是這樣!

    她之前再怎麼氣木啟華突然決定和別人結婚,但還是從未忘記他對她有過的疼愛,她當然愛木啟華,不過那和她愛上林雋的感受完全不同。她對木啟華是一種兄長的愛,對林雋卻是男女間強烈吸引的感情。

    先前她會因木啟華和別人結婚而難過,是因為她的任性和佔有欲在作祟,那時候她還不能接受自己已不是鄰家哥哥最關心的妹妹了,所以才會仗著被疼愛的習慣胡亂使性子。

    「我只是吃醋,以為木哥哥結婚了就不會疼小涓妹妹了,所以才使性子搗亂。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江涓涓的臉上滿是真誠笑意。

    「傻瓜,我結婚了當然一樣疼你,」木啟華鬆了口氣,憨厚地咧開嘴笑了,「而且還多了個木嫂嫂疼你,多好,你賺到了。」

    ※※※

    林雋的步伐很大,江涓涓盡量跟上他的速度。

    她邊喘邊想,他一定不明白天生配備一雙短腿的人是什麼感覺。她經常覺得這世界上長腿的人是特快F1賽車,而她就只是輛獨輪手推車。

    不行,她受不了了!

    「林雋,你別以為我剛才沒看見你幹了什麼好事!」江涓涓大聲吼了兩句,接著便停下腳步喘息。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他放慢腳步,那她也沒轍了。

    林雋果然回頭,五步並作兩步就走到她面前,故意以淡然的口氣問道︰「我幹了什麼好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頭現在有多火。

    江涓涓深呼吸幾次,等氣息平穩了之後,開始扳著手指頭邊數邊說︰「兩個胸前偉大的小姐塞給你上面有她們電話號碼的小紙條;然後你對三個穿著制服的女高中生笑,害她們差點高興得跌倒;你還逗得賣飲料的歐巴桑們臉紅,讓她們不收你的錢還多送你一杯可樂——」

    「你惡人先告狀!」他還沒開口算帳,她竟然就先開炮?林雋一臉不敢置信。

    「還有呢!幾個靠在桌子邊、帶點奇怪眼光的男人一直對你流口水,除此之外,也有小朋友直勾勾的盯著你瞧——」江涓涓的十隻手指頭已經不夠她數了。

    「無論如何,我沒去拉住他們的手!」林雋咬牙瞪住江涓涓。

    「你瞪起人來眼睛變好大喲,」但還是很帥!江涓涓眼彎彎地笑,「我拉住木哥哥的手有什麼不對?小時候他還幫我洗過澡呢。」這是真的,她父母親有段時間全心全意在醫院照顧生病的姊姊,就將她託給隔壁木家,說起來,木家夫婦就像她第二對父母,而木啟華就是負責照顧她的哥哥。

    「你——」林雋此刻慶幸自己平時飲食正常、作息規律,更不時以運動健身,否則他當下一定爆掉每一條腦血管。

    「我?」江涓涓低頭看看自己的腳、自己的手,然後抬頭說︰「我很好呀。」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林雋氣不過,猛力轉過頭不理她。

    他什麼時候受過女人的氣了?他就要這樣糟蹋自己,什麼人不好喜歡、不好愛,偏要惹上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瘦女人!

    「好嘛,別生氣了嘛,」江涓涓拉住林雋的一隻手左右搖晃,語氣愛嬌,「他是我哥哥呀,拉拉手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恭喜他要結婚了而已,我就不信你都不對你表妹勾肩搭背。」

    「那不一樣。」林雋仍是沒有回頭,但口氣卻稍稍轉緩。

    他低下頭,她發覺他的神情正在軟化。

    「哪里不一樣?」江涓涓跳到他面前,用頭頂頂他的下巴,然後再仰起頭對著他笑,逼得他不得不將眼光投注在她臉上。

    「唔……」林雋一時無法回答,只好繼續皺著眉。

    「我都覺得是一樣了,除非你……你對你表妹有不一樣的感情?」江涓涓佯裝驚恐,雙手縮回扶住自己的雙頰,很有孟克名畫「吶喊」的意味。

    「少胡說八道了。」林雋讓她唱作俱佳的表演給逗笑了,伸臂將她攬進懷里,警告她,「以後不許和別人在肢體上那麼親熱。」

    江涓涓將頭枕著他的肩窩抬頭問︰「要是又——」

    林雋打斷她的話,「我會真的生氣,那就不是你今天這樣隨便逗我便能了事。」

    「好,我會努力想別的方法來讓你消氣。」江涓涓乖巧地點頭,眼底滑過一抹惡作劇的流光。

    「呵!」

    之後很久,林雋才發現江涓涓根本沒有答應不再和別人有肢體上的親熱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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