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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 [憾情怒][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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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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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他是能解天下奇鎖的神偷,卻唯獨解不開封住自己心房的銬鎖!
  在他冰封的心房中,藏有太多痛苦的回憶,還藏有一個絕美的女子……
  五年前,他潛著對她的恨意活了下來;五年後,他的首要之務便是取她的性命!
  他一直認為自已被她深深傷害,卻又發現,她身上有著比他更多的傷痕
  他一直認為她早不再回顧過往的情愛,卻又發現,她始終握著刻滿他名字的寶石
  他滿心的疑惑只等她來解答,她卻寧可在他懷中自盡,追尋五年前的他!
  看著她的生命的一點一點消失
  他終於明白自己五年來心底最深的渴望──
  他要她好好的、快快樂樂的伴著他活下去!



  一直很想寫寫這類的故事——所謂這類的故事,不是指書裡頭那三位兄弟的畸戀,是指男女主角之間的波折,以及圍繞在女主角身邊,那些有愛卻不能愛的人。
  這本書,寫至後來時,不知怎麼的,愈寫愈是同情裡頭的頭號男配角梵天變,差點就讓這本書變成大悲劇……書裡的男主角蓋聶,愛到盡頭成了恨,而恨至盡頭時卻又成了愛,而梵天變那種求之不得的心酸,卻是怎麼也無法改變的……很可惜故事不能照著我的想法去寫,不然我實在很想改寫另一個版本來同情一下男配角。
  說起來,我在小說界還算是個新人,書雖已出得不少,但那是因為我寫書的速度快了些。其實我進入這個圈子的時間實在是尚短,因此要我把架構的愛情故事腳步調快生,或是將意境表達得更完美些,得再給我一點時間,畢竟我還只是個新人,在短時間內進步有限。希望我能加快腳步的讀者們,請給我一些時間吧,我會盡力將文筆收斂點、劇情安排上多重視些,讓自己紮實地、一步步地往前走。
  至於這本書,我想,免不了又要引起一番驚怪,因此先向又被嚇著的讀者們致歉。除了這一系列裡最後一本的《滅神傳》之外,我格外喜歡這本書的調調,(指的是書裡頭男主角的心理遊戲)只因我對男女主角之間的感覺……可以說是感同身受吧!因此我格外喜愛這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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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5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郎州梵司馬府。
  司馬府大堂內一片靜寂,貴為郎州司馬的梵孤鴻穩坐在堂位上,仔細打量堂下坐著的三個兒子臉上迥然不同的表情。
  從小就各自分居梵府別業的三名子嗣,今日被人三催四請地齊聚祖宅,三人一進廳堂就各據一角,誰也不與誰親近,連他這名親父,也無人願靠近,令他不由得覺得心灰。
  他再轉望大廳最偏角空置的座位,刻滿風霜的臉龐不禁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他的小女兒梵瑟今兒個沒回來,可能又是留在鳳陽山上會情郎了。也只有她,不會對他這個父親擺出這種清冷生疏的臉色,不會將他拒於千里之遙,只會貼心的為他分勞解憂。
  十六年前,他的愛妻在生下梵瑟後即歸天,留下他扶養四名子女;豈知在招來算命師為剛滿月的梵瑟取名時,卻算出梵瑟命中帶克,上克父下克兄,如留在梵家,梵家往後將因梵瑟而家破人亡。他雖疼愛唯一的女兒,也不得不將梵瑟送往自己的親姊,鳳陽山九宮門主夫人,交由她代為照料扶養。
  每個月上鳳陽山采視梵瑟,他總慶幸當年自己的決定沒錯。梵瑟被姑母教養得知書達禮、天真又浪漫,與她的三名兄長大為不同,也只有她,是唯一一個不傷他的心的孩子。
  他雖是文人出身,但三個兒子卻無一人願讀詩書,也無人打算赴試科考以繼承家業光大門楣,倒是個個皆對武學興致濃厚,自幼便離家各投師門,直到武藝大成後才返家。
  他早知這三個孩子的性格皆烈且殘,原本是想藉習武讓他們修身養性,萬萬料想不到卻成了反效果。他們在武藝學成後,一個個在外頭藉著高強的武藝和顯貴的家世,做盡喪良敗德之事,一再逼得他不得不以自身的官位,私下為他們庇護脫罪;因這三名劣子,他也從人人口中的清廉好官,變成口耳相傳的惡官。
  當他五十大壽也是梵瑟十五歲時,從不曾回家的梵瑟,特意自鳳陽山返家為他賀壽。就在那日,梵瑟頭一回見著了她那三名以狠心聲名大噪的兄長。
  從那日起,他的心頭開始覺得忐忑難安。
  素來不具任何手足之情的三個兒子,竟然在見著梵瑟之後,異口同聲的向他要求讓梵瑟返家長居,當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兒子們驚艷的表情,眼眸中的漾起異常炙烈的神采。看見兒子們這等神態,他頓時覺得背脊發寒,當下脫口回絕了兒子們頭一回對他的要求;但梵瑟在兄長們一聲聲要求下卻軟了心,點頭答應每月返家探視父兄一回。
  隨著梵瑟每月返家探親,他心頭的恐慌愈是加深。為了避免心中的惡感成真,縱使有百般不捨,他還是毅然決定讓梵瑟提早出閣,好應了算命師的話,名正言順的永不進梵家大門。
  此刻,梵家二少梵天殘吊兒郎當地橫坐在椅上,斜睨著眼、仰高下巴,毫不尊重地瞪向梵孤鴻。
  「你方才說什麼?」剛才他可有聽錯?這老頭說了什麼來著?
  「瑟兒在半個月後出閣。」梵孤鴻沉穩地重申。
  性格更暴烈的老二梵天焰從椅上跳了起來,「瑟兒才十六!」
  梵孤鴻深吸口氣,「十六足以為人婦。」兒子們的這種反應,完全不出他的意料,也正因如此,他更決定要將小女兒速速嫁出。
  梵家長子梵天變緩緩地抬起頭,冷冷地掃了父親一眼,眼神之冷冽,令梵孤鴻不禁打起冷顫。
  「瑟兒將下嫁何人?」他慢不經心的問,語氣不慍不火,與兩個急躁的弟弟大不相同。
  「我曾允諾鳳陽山之九宮掌門,其門下弟子若有人能取得天下策一名劍落霞劍,即將瑟兒嫁予為妻。」
  梵天焰嗤之以鼻,「落霞劍長埋在艷炎洞窟底,洞內烈焰之灼熱,天下無人能取那件曠世兵器。」九宮門的傳世之寶落霞劍,連九宮門主自己都無法拿到了,那批做徒弟約又有誰能拿得到?傳說那把劍會認主人的,若不是真命劍主,就算能忍受高熱下到艷炎洞底,也不能將插在石上的劍拔出。
  梵孤鴻得意地搖首,使梵天焰的氣焰頓時消了大半。
  「落霞劍已有人取得了?」梵天殘不信那把天下第一名劍已經有了真正的劍主。
  「正是。」
  總是將一切視為無物的梵天變臉上表情終於有了變化,瞇細了一雙陰銳的眼。
  「是誰?」他正打算出發去取那把天下第一名劍,沒想到居然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蓋聶在上月初五已入洞取得落霞劍。」梵孤鴻對九宮門主的大弟子蓋聶欣賞有加,也十分滿意能將唯一的女兒嫁給他。
  梵天變的眼光轉冷,「蓋聶?」那個在江湖上處處搶盡他鋒頭的頭號對手?
  「九宮門主意屬將來由蓋聶繼承九宮門。」梵孤鴻更加抬高未來女婿的身價。
  梵天焰聽了猛地踢碎桌椅,順手砸了擺設的琉璃花燈、古玩玉器、雲母屏風,啷啷噹噹的碎裂聲,清清脆跪地在大廳迴響。
  他喘著氣大吼,「老子管他繼承什麼!區區一介武夫莽民,他配不上瑟兒!」他們是何等華貴的門弟,一個平民百姓也想高攀?
  「瑟兒與他青梅竹馬。」梵孤鴻對梵天焰的行為無動於衷,「她對蓋聶,比對整個鳳陽山上任何男子來得親近婉愛。」
  梵天殘大剌剌地攤躺在椅上,欣賞一地破碎的殘屑,嘴角勾起愉快地笑,惹得梵天焰更是火上心頭,又砸了數樣寶器。
  同樣也低看地上斑斑殘屑的梵天變偏頭想了想,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他仰首帶笑,冷不防地朝梵孤鴻放出宣言。
  「瑟兒會有更親近的人,而那個人,絕不是蓋聶。」全天下就只有蓋聶他不能容許!他不能容許蓋聶在武學造諧上勝出他,他不能容許蓋聶登上郎州第一門派的掌門位置,他不能容許,他要的女人嫁給蓋聶!
  梵孤鴻刷白了老臉,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滿是自信的長子,在長子的笑容中,他嗅到了更令他心驚膽寒的味道。
  他困難地嚥了嚥口水,「蓋聶和瑟兒……他們倆早就有情了,這樁婚事乃天作之合。」
  「情?」梵天變笑得兩肩不停抖動。
  「狗屁!」梵天殘目光陰沉,「瑟兒才不會看上他。」他絕不承認瑟兒會把心給一個普通男子。
  梵孤鴻沒把四處砸東西發洩的梵天焰,和在旁喃喃怒罵的梵天殘看在眼底,只對笑得甚是開心的梵天變倍感驚心,生怕向來喜愛邊笑邊殺人的梵天變又會做出什麼惡事。
  「天變,你認為何人才配得上瑟兒?」他小心翼翼地問,緊揪著一顆心求證。
  「我。」梵天變一揚眼,眼底流轉的獨霸氣勢震得梵孤鴻大驚。
  「渾話!」這是什麼兄長?竟然想佔自己的妹子?
  「配得上瑟兒的人,是我。」梵天殘縱身從椅上躍起,氣勢也不比兄長弱。
  「我才是!」梵天焰抹去一頭大汗,也扯開了嗓子窮嚷嚷。
  梵孤鴻幾乎無法攀住椅子的扶手坐正,不敢相信這三個兒子竟然有這種敗壞道德人倫的思想。
  一年前在祝壽宴上,他並沒有看錯,這三個兒子真的對瑟兒有不尋常的愛戀,而且一個比一個更甚,幾乎將瑟兒當成了非搶奪不可的女人。他當年為什麼要被瑟兒說服讓她每月返家一坎?如果不讓他們見著瑟兒,或許就不會有今日這種情形。而他的這三個兒子,怎麼會有這種世所不容、人倫喪盡,不能有也不許存在的狂亂心態?
  梵孤鴻在難以自持的心喪心灰之中,勉力找出為人父的尊嚴,挺直了腰桿,重新面對這三個無法無夭的劣子。
  他厲聲斥責,「你們是瑟兒的兄長,誰都別想碰她一根寒毛!」
  梵天變嘖嘖有聲地搖首,緩緩踱至他面前,挑眉低笑,「一個十五年未見過面的女人,我會當她是妹子?」他從來就沒把那女人當成妹妹過。
  「你們與瑟兒是血脈相同的親手足!這種請你們也說得出口?」梵孤鴻氣急地撫著胸口,對聽見的話語簡直不敢相信。他們的心裡竟沒有一絲道德與人倫!
  梵天變笑得更憫意,「血脈相同又如何?親手足又如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梵孤鴻喘不過氣,汗珠一顆顆溢出額際,對這個兒子的話意害怕至極。
  「在我眼裡,她只是個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有什麼血脈之別、手足之分?脫光了衣棠躺在床上時,不都是一個樣?
  梵孤鴻抖著聲,「你說……你說什麼?」
  梵天變斂去了所有笑意,一步一走近他,狂放地開口,「我——要——得——到——她!」
  梵孤鴻氣科得一巴掌就此揮出,梵天變偏個身輕鬆閃過,愉快地低視扶按在椅上的老父。
  「畜生……你想違逆倫常?」梵孤鴻猶喘息不停,作夢地想不到他的女兒會招來這種狂胤的愛。只見過數次面,長子就想將親妹變成自己的女人?!
  「我梵天變就愛亂倫背常。」他放恣地笑,挑眉笑問:「你忘了?我從未讀過詩書,更不識禮教。」
  梵孤鴻瞪大眼,掙扎地站起揪緊長子的衣衫,「說起武學資質、人品,你們一個也不及蓋聶,還妄想與他搶?你真以為這世上無人能與你相敵嗎?要不是蓋聶無半分與你相爭的念頭,你早死在他的手下無數次!」
  他就是讓兒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慣了,他還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那個樣樣都比他強的蓋聶,輕而易舉就能將他的自信摧毀!
  「誰說他不想與我爭?」梵天變輕屑地扯開衣角,讓梵孤鴻跌回太師椅裡,眼底泛起血紅的殺光。
  郎州年年武狀元大會,蓋聶年年穩居武狀元之位,而他,卻得屈居他之下;無論刀、槍、劍、棍,蓋聶都要與他爭,都要比他強!他該是在人人之上的,一個平民憑什麼比他強?憑什麼處處打亂他痛快的生活?他要殺之人總會被蓋聶所救,他欲洗劫的富家總能請來蓋聶所護,他求之不得的天下第一名劍,輕而易舉就被奪走了,就連他要的女人,蓋聶也不放過!
  他憑什麼?他憑什麼得到的比他多?
  梵天變邪魅的臉龐驀地肅冷,這一次,他再也不會讓蓋聶搶先!
  他邪冷地笑著,眼底閃爍著妖光,「將死之人怎能與我相較?」蓋聶一死,這世上就再也無人能阻攔他,他要的女人,也將歸他所有。
  「將死之人……你想做什麼?!」梵孤鴻大大地打了個寒顫,遍身抖寒發冷。
  「梵天殘、梵天焰。」他轉首向兩名同懷禍心的弟弟,「你們要看他把瑟兒送出閣?」
  梵天焰衝口反駁,「休想,瑟兒是我的!」那個美如仙、媚如嬌的瑟兒不是他的妹子,是他渴盼了多年,一直追尋的女人。
  「除了我,誰也別想娶她。」梵天殘狠意十足地開口,凶光直打在梵孤鴻身上。
  梵孤鴻對這三個兒子徹底心死,深深痛責自己沒善儘管教之責,才會養出這三個披戴衣冠的禽獸。瑟兒不是算命師所說會毀去梵家的人,會讓梵家萬劫不復的,是眼前的這三人。
  「你們這一批——」他才開口,梵天變身形一閃,兩掌端端正正地擺在他的肩上,直逼他的頸間。
  「你不該有將瑟兒從我們身邊奪走的念頭,這後果,是你自個兒招的。」梵天變不再容忍任何辱罵,俯身在他耳邊輕嘲,暗自提起真氣蓄力在掌心。
  「你……你敢?!」頸問的掌勁使梵孤鴻難以喘息,只能瞪亮了老眼望著狀如魔人的長子。
  「我敢。」
  梵天變在他耳邊笑意盈然地說畢,兩掌往旁一滑,以內力震斷他背後的骨髓,梵孤鴻長聲痛號,無力地滑下椅角,口中溢出潸潸的血絲,兩眼望著親手殘害自己的兒子。
  梵天殘瞇眼審視未死的老父,譏嘲地轉身。
  「你會心慈手軟?」只震碎背脊,這功夫算什麼?「一個老人也下不了手,足見你師父沒將你調教好。」
  「日後他還有用處。」這個瑟兒崇敬的父親利用的價值不小,未來幾載內,還不能死。
  梵天焰受夠了老父邊咳血邊喘氣的模樣,心火一起。縱身跳至老父面前,手掌就要朝天靈蓋拍下。
  梵天殘格住他差點拍上的大掌,立刻引來梵天焰的狂怒。
  「你沒聽見他的話嗎?或者,你的師尊只教會你殺父?拿出其他本事讓本少爺見識見識。」梵天殘話語未竟就朝親弟劈出一掌,打算就此減少一個爭奪女人的敵人。
  梵天變任他兩人自相殘殺,含笑扶起四肢失去動彈能力的老父,讓他端正的坐回椅裡。在以巾袖拭去老父口角的血漬時,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兩全其美的計劃。
  「住手。」他冷聲對各中數掌的弟弟們命令,見無人理會他,他又飛快地躍移至他們之間,一人一掌地轟開他們。
  在無防備下受到重擊的兩人瞬時跪倒在地,梵天變提起梵天殘的發,不著痕跡地將掌扣在他的脈門上威脅,「梵天殘,你替老頭去向九宮門納采。」
  「你還要嫁瑟兒?」梵天殘頓時氣湧,正要頑抗他的力道時,手腕立刻傳來陣陣刺痛,痛苦得不得不悶聲點頭。
  梵天變將他扔至一旁,「我要將瑟兒嫁入咱們梵家。」
  從今日起,他就是主宰梵司馬府的主人,而他的首件要事,便是將想要的女人接回府內。
  「蓋……蓋聶呢?」梵天焰坐在地上,氣息不穩的捂著胸口問。
  梵天變但笑不語,而反應機敏的梵天殘則諷刺地開口,「這還用得著問嗎?」
  「順道連所有九宮門人一併殺了。」梵天變不在意地聳聳肩,隨口又扔下一句。
  「你就張大眼,瞧瞧我殺人的技巧怎麼個比你高明吧。」梵天殘轉頭對梵天焰撂下狠話。
  「到時可別留下活口喔。」那麼多的人,就看他用什麼技法去殺——只要他別先被蓋聶宰了就成。
  「瑟兒這輩子再不會離開梵家一步。」梵天變眼神一凜,「你們要爭,往後機會多得是。」事未成就先鬥得兩敗俱傷,這兩個無能的弟弟他要來何用?
  「咱們三個誰能得到瑟兒?」梵天殘握著差點被擰斷筋脈的手腕,問滿面笑意卻無絲毫溫度的長兄。
  「來日方長。」這一點,可以留待日後慢慢商討。
          ☆          ☆          ☆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梵瑟將刻刀擱下,舉起手中剛刻上詩詞的彩石,在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下,細細審視彩石上的每一筆刀工。
  不期然的,手中的彩石不翼而飛,她眨眨長睫回身一看,九宮門排行第三的弟子眾樂,正目不轉睛地拿著她剛刻好的形石逐字逐句讀著,嘴邊也揚起戲謔的笑意。
  「喲!瞧瞧咱們小師妹又在石上刻了什麼?」眾樂拿高了彩石,曖曖昧昧地反覆朗誦上頭的詩句。
  「你別看!」梵瑟俏臉微緋,伸長了皓腕想拿回刻有情詩的彩石。
  眾樂仗著身長優勢,硬是不還給她,任憑身材嬌小的梵瑟使勁了氣力往上跳,就是拿不回彩石。
  「這詩……」眾樂低下頭,壞心眼的在她耳旁低語,「你寫給大師兄的?」整首詩裡情意綿綿的,準是她又對心上人做石刻了。
  「我……」梵瑟一雙小手掩不住滿面的紅霞,「你瞎說……」
  眾樂又故意調侃,「不是給大師兄的,那就是給我的囉?」語畢,他作勢要將彩石柱袖裡放。
  「才不是寫給你的,還我!」梵瑟又羞又急的跟他搶,逗得眾樂笑呵呵的滿屋子跑,讓腳程慢的梵瑟在後頭追。
  一腳踏進蓋聶居處的九宮門二弟子百善,差點就迎面撞上被眾師兄弟捧在掌心呵護的小師妹。他一手一人地拉住了滿屋跑的兩人,在梵瑟的兩腳站穩後,又忙不迭地放手,不敢對她踰矩。
  百善的表情頗訝異,「瑟兒,你怎麼還在大師兄這兒?」都快做新嫁娘的她,怎還有閒暇在蓋聶的屋子裡與眾樂胡鬧?
  梵瑟像做錯事的孩子,扭著裙擺,支支吾吾地,「我……我在做石刻。」
  「你還做石刻?不是昨日就該回梵府了?」昨日梵府早派人來迎接她回府準備婚嫁之事,這會兒她怎麼還留在這?
  「我……」提及梵府,梵瑟悄悄地垂下頭。
  百善以為她是因距離婚期還有半月,捨不得離開未來的夫君蓋聶,所以才不想回府待嫁,一直留在蓋聶這兒整天對石刻字,等那個快忙翻天的准新郎回來。
  他柔柔的勸著:「你爹都派你二哥來納採了,師娘說納采時新娘不能在夫家,這會不吉。你先回梵府好嗎?」
  梵瑟清麗的臉龐閃過一絲愁容,將曳她的裙擺扭得更緊。
  「師妹,你片刻也捨不得離開大師兄這位新郎倌?」眾樂又取笑地半彎著腰在她面前問。
  正心煩的梵瑟忍不住推了老愛逗她玩的眾樂一把,賭氣的偏過頭不理他,緊抿著小嘴生悶氣。
  「新娘子害羞了!」眾樂開心的大笑。
  蓋聶疲累又帶火氣的聲音在眾樂的笑聲中響起。
  「全在我屋裡做什麼?」他被師父、師娘叫來叫去,又是寫喜帖又是試穿紅袍的,一整個早上忙得團團轉,而他的兩個師弟就這麼閒窩在這兒,還把瑟兒逗得緊抿著小嘴?
  瞧見瑟兒微怒帶憂的表情,蓋聶杵站在門邊,不悅地攏緊了濃密的劍眉,俊臉變得冷冷的,墨黑色的眸子朝百善一轉,百善立刻識相地轉首避鋒頭。
  眾樂還嫌玩得不過癮,「大師兄,你就叫咱們未來的嫂子先回府待嫁嘛,再急也不必急著先來會新郎倌呀。」
  「我……我回去了。」梵瑟抬頭看了蓋聶一眼,紅著臉蛋低首往外頭走。
  蓋聶在門前一手攔住她小小的腰肢。
  「我送你。」他輕輕拉近她,聲調柔緩了許多,偏著身子在她耳畔低嚀。
  「大師兄,師娘交代我們小師妹不能由你來送,喜事當頭會忌諱的。我替你送瑟兒。」百善擺出和氣的笑臉向蓋聶說明,伸長了手想向他要回他手中的人兒,好照令送梵瑟下山。
  「對嘛,新郎倌,這差事我們來就行。」眾樂才伸手上前要碰梵瑟,便被蓋聶瞪嚇得趕緊收回手。
  眾樂怕怕地看著佔有慾極強的蓋聶,「碰一下也不行?」哇,還沒娶妻就這樣了,一旦娶妻之後,他們這票師弟不就只能遠觀這美美的小師妹了?
  蓋聶不疾不徐地再送他兩記白眼,並把眾樂身旁的百善也一塊兒瞪進去,害得識趣的百善忙拉著眾樂往後退。
  「是是是,不能碰、不能碰。」被瞪得渾身不自在的眾樂,在百善的暗示下乾笑地賠不是。
  忙了一早的蓋聶沒心情跟這個愛耍寶的師弟玩,他現在只想和未過門的妻子好好獨處。這陣子為了婚事,九宮門上上下下忙成一團,天曉得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她就要返回梵府待嫁,再不把握時間與她相處,他得隔半個月才又能見到她。
  「我們走。」蓋聶攬著梵瑟的腰,也不管百善在後頭慌急的想叫回他,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與他未過門的妻子,一塊兒往後出的小徑走去。
  走了一段小徑,梵瑟在野花遍生的林子裡停下腳步。
  她猶豫地抬頭看他,「大師兄,師娘說……」這樣好嗎?都在納採了他還送她?萬一真犯了二師兄說的什麼忌諱怎麼辦?
  蓋聶愣愣地看著她在綠蔭下的容顏,對她所說的話完全心不在焉。他想不起他已經有多久沒這麼近看這張令他戀戀不忘的容顏了。是誰曾說過,他的瑟兒之美,足以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在傾人城國之前,就已經讓他整顆心都傾倒了,傾倒在她只為他展現的笑顏裡。
  「大師兄?」梵瑟自言自語了半天之後,發現他又習慣性的一逕盯著她出神,於是伸出玉指在他的眸子前晃了晃。
  他迅捷地握住她如玉般白皙的手,在唇邊經啄了一下,滿意地看她光滑的臉頰漾起花般的粉彩。
  「該改口了。」他的兩手滑向她的腰際,收攏著,讓她更貼近他。他俯向她密密如綢的黑髮間,在她的發間喃喃低語。
  梵瑟見四下無人、林子裡又隱蔽,膽子終於大了起來,在他面前展露浪漫熱情的態度,一雙小手爬上他的臉龐,以手指細細讀著他像刀刻出的出眾五官。
  她以小手畫著他的眉眼,「改什麼口?」
  「蓋聶,或者相公、夫君。」他咧笑著提供,不希望她一輩子叫他大師兄。
  梵瑟托著腮想了許久,表情似挺為難,讓蓋聶的笑容迅速消失,焦急的將她抱得更緊。
  「你不想嫁我?」他求親時,是她親口應允的,他去取得落霞劍,也是為了有資格娶她,而這時,她卻反悔了?
  「傻子,我當然嫁你。」梵瑟笑點他的眉心,「我只是在想喚你相公和夫君都還早了點;我想叫你蓋聶。」他怎麼動不動就以為她不想嫁他?她才擔心他不肯娶呢!他這個郎州的武狀元,不知有多少姑娘家對他芳心暗許,只有他才會不知自己的魅力,一個勁的白操心。
  蓋聶緊握她腰肢的手臂稍稍鬆開了點,正如他的心,也自不安稍加平復了些。看著她春花般燦爛的笑容,他忍不住想獨留住這抹只為他綻放的笑容,低下首以唇將她甜甜的笑意留在他的唇間,勾留在舌尖來回品嚐。
  梵瑟正要勾住他的肩回吻他,他卻將一塊渾圓清涼的玉石塞進她的掌心,「你收著。」
  「這個是……」她看著手中緋紅色的寶石,愈看愈覺得眼熟,兩道柳眉漸漸緊蹙。
  「不喜歡?」她的反應不似平常,「你不是最愛收集彩石?」平常他拿四處搜集得來的彩石給她時,她都會歡喜無比,怎麼這會兒的表情卻是如此凝重?
  梵瑟吶吶地搖首,「這……這不是彩石。」天哪,他居然拿這個來送她?
  「不都是石頭?」蓋聶不以為然,也不覺得那塊石頭有多特別。
  梵瑟緊握著手中的寶石向他說明,「這不是石頭,這是你落霞劍上的寶石!」
  難怪她會覺得眼熟,她第一眼見到他剛取得的落霞劍時,首先就被劍上所鑲的這顆寶石所吸引。各式各類的珍玉寶石看多了,可她還沒見過如此通體透紅又無瑕的寶石;現在忽然送至她的手上來,她怎能不驚訝?
  「你不喜歡這顆石頭?」他關心的只有這點,根本就不在乎這玩意是從哪兒拿來的。
  梵瑟知道他向來不愛搭理這種瑣碎的小事,可是這回他送的禮實在太大了。這類寶石若是被識貨的行家撞見,肯定會掀起驚怪大浪,而且不管價碼再貴,也會有人雙手捧著銀兩來向她出價買這顆曠世難求的寶石。
  「我不是不喜歡,你聽我說……」她試著解釋,他卻阻止了她,笑著將她的手合上。
  「喜歡就收著。」只要她喜愛就好了。落霞劍上若再有一顆,他也會再拿來贈她。
  收著?當初他去取那把落霞劍時,她差點急白了發,怕他受傷、又怕他會像以前去取劍的人一去不回,擔心得只差沒把雙眼給哭瞎了;而他取來這把劍的理由卻和別人大大不同。
  「落霞劍取之不易,你怎麼能把劍上的寶石取下來送我?」那是天下無雙的至寶啊,他竟送給她當石刻?
  蓋聶絲毫不覺得可惜,「因為你會開心。」能博她聚然一笑,他的劍上少顆裝飾的石頭又如何?
  「又為了我?」梵瑟看著他柔情的眼眸,忍不住垂下肩,一如往常地放棄一切解釋。
  他吻著她的額,「不然我會為誰?」這輩子除了她,他不曾為哪個女人費心過。只要是她想要的彩石,他都會為她尋來。
  「要怎麼樣,我才能拿你有法子?」梵瑟無奈地靠進他的胸懷,對他固執的性子實在沒轍。
  「你愛做石刻,這塊石頭的大小剛好可讓你刻字。」蓋聶大略算過那顆寶石的大小,它的面積不適合讓她在上頭提請,她恐怕只能刻刻字做消遣。
  她仰首無奈地望著他的眼,「師父若知道你拿這顆寶石來給我做石刻,他老人家會火上三日三夜的。」
  「無妨。」他吻著她的唇,俊臉上寫滿了不在乎。
  梵瑟承接著他愛憐的吻,歎息地摟緊他。「這些年來……你把我寵壞了。」
  他送的天下奇石已經把她一個又一個的珠寶箱塞滿了;只要她開口,他好像還不曾沒把她要的送來面前。整個九宮門都知道他寵她上了癮,他的一舉一動都只有一個目的,只是想見到她的笑而已。而這些年來他的死心眼也換得了她的更死心眼,只想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我還會寵你更多年。」他喃喃的在她的唇上保證,她唇間誘人的香氣讓他想更深入地一親芳澤。
  梵瑟嬌笑地掩住他的唇,「你要寵我幾年?」
  「你要幾年?」他不答反問。
  「一輩子。」她漾出水般的笑意,要他承諾一個永恆。
  「好。」他一口答應,不猶豫、不考慮。
  「蓋聶,我不走好嗎?」像這樣依偶在他的懷裡,她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蓋聶對她的口氣敏感得很,「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惆悵起來?
  方纔見到她時,她也是愁容不展的。
  「我不想離開你回家。」梵瑟將他環緊,想就這樣一直留在他懷裡不回正等候著她的梵府。
  「你還是覺得梵府裡的人與你很生疏?」自一年前她每月返家探視父兄後,她就漸漸變得多愁善感。梵府裡唯一與她親近的人,除了她的親爹之外,也只有兩個服侍她的女婢較為貼心。
  「不是那樣……」她搖首,欲言又止。
  「瑟兒。」他抬起她的芳頰,「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覺得,哥哥他們瞧我的眼神……怪怪的。」那三位兄長,每次她回想起來,就覺得他們的眼神隱隱有些不對勁。
  蓋聶瞬間全身繃緊,「怎麼個怪法?」
  「他們好像不把我當成妹子。」他們那種眼神,她在蓋聶身上也找得到。可她和蓋聶是情人啊,怎麼她的兄長們也會有那種眼神?
  「他們當你是什麼?」他的心為之暗沉,濃濃的不安感又湧了上來。
  她搖搖頭,「我說不上來。」
  一想到她回去又要與聲名狼籍的梵家三位少爺相處,蓋聶就緊皺著眉。她長得如此美,是否那三個男人會不顧禮法倫常……「你又皺眉頭了。」梵瑟輕撫著他揪緊的眉,「每次你生氣或憂心時就皺眉。」
  「瑟兒,你的兄長們……」他握住她的手,說了一半又停了下來。
  「怎麼樣?」
  「離他們遠一點。」也許是他太敏感了,但是以那三人過去的事跡,他不得不防。
  她拉下他的頭,踮起腳尖親吻他的眉心。「你在對未來的大舅子們吃味?」他對整個九宮門的男子吃味吃得不夠,連她的兄長也算上去了?
  「我就怕我是在吃味。」蓋聶還是一臉憂心,只希望自己真的是猜錯了。
  「什麼?」梵瑟一頭霧水。
  「他們三人的人品不似你爹正直。」他捧著她的臉龐細細叮嚀,「全江湖的人都知道他們骨子裡一個比一個殘,任何事都做得出來。你回去後事事都要小心點,避他們愈遠愈好。」
  「他們再殘,也不會禍及親人是不是?」她失了笑意,明眸裡也映著與他相同的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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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57:12 |只看該作者
  「早些嫁我吧。」他長歎口氣,緊擁她在懷中。「唯有這樣緊抱著你,我才能安心。」只有她早日過門,他這顆心才能放下。只要成了親,他就不會那麼沒有安全感了。
  「我這不是就要嫁你了?」梵瑟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
  「不夠快,我怕會有人將你奪走。」還有半個月,誰知在這半個月裡,那三個人面獸心的男人會對她做什麼?
  「你放心,我永遠只當你的瑟兒。」她閉上眼,聆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心情一點一點的和緩平靜。
  蓋聶拉開彼此,眼眸燦燦地盯著她,「只當我的?」
  「你的。」梵瑟執起他的手,將手掌貼在自己的胸前。
  「還有半個月你才是我的。」他真恨不得迎娶她的日子快些來到,與她日夜相伴,不會有人言,也不再有距離。
  她坦然自若地微笑,「不論早晚,這生,我只會嫁你。」她這生只認一個人,一旦她認了之後就永不更改。
  「一言為定?」蓋聶靠在她的唇邊間。
  「這是瑟兒一生的保證。」她印上他的唇,熱烈地在吻裡訴說她的誓言。
  「咳咳!」殺風景的悶咳聲自他們倆身後的草叢傳來。
  梵瑟臊紅著臉與蓋聶分開。「我……我先回去了……」
  「瑟兒。」蓋聶在她身後輕喚。
  「嗯?」梵瑟一回首,便被蓋聶騰空抱起;緊纏著她芳唇的吻綿綿不絕地朝她蓋下,絲毫不顧忌在場還有兩名觀眾。
  「大……大師兄?」頭一回見識到冷漠又寡言的大師兄如此熱情,眾樂愣呆當場。
  「眾樂,我們等會再來。」百善掩住眾樂看得發直的雙眼,臉紅地拖著眾樂一塊兒閃邊去。
  「你要等我。」像是此生最後一吻般,蓋聶在傾心投入時,不斷在她耳邊重複這句話。
  在蓋聶放下她後,梵瑟撫著嫣紅的唇瓣承諾,「我等你。」她眼神堅定的望著他,而後依依不捨地轉身往下山的小徑走,一步一回首。
  蓋聶目送她的離去;直到遠了,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了,他才又板著臉,準備找人算帳。
  「你們兩個,偷看得過癮嗎?」打從一開始就躲在草叢裡,以為他不知道?
  他是懶得浪費時間才不去趕人,而他們不但沒識相的離開,還從頭看到尾?
  眾樂拉下百善蒙眼的手,一看蓋聶表情冷冰冰的,就知道他的火氣正旺得很。
  「大師兄,我……我是來送小師妹回家的。」只是順便看一下嘛,連看看也不行?
  「梵府的家僕已在山下等瑟兒,不必你多勞。」蓋聶馬上就把他的理由扔到天邊去。
  「大師兄,是師父叫我來找你去喝納采酒……」百善的借口就比較光明正大。
  蓋聶挑挑眉,「想喝我的喜酒?行,先練練手腳功夫。」
  「練什麼功?」喝酒要先練功?還是手和腳的?
  蓋聶雙手攏胸,「你們能躲在草後,這代表鳳陽山的野草太長了,去除一除。」有膽來采看他的隱私,合著是日子過得太清閒了,那就讓他們動手除草並用兩條腿爬爬這座山吧。
  「什麼?」眾樂想不到只看那麼一下下就要付這麼昂貴的代價。
  百善很怕自己的預感成真,「大師兄,你要……我們除整座出的草?」天哪,這片山頭有多大?
  蓋聶的聲音愈來愈冷,「不服?」
  「服服服,我們去除就是了……」








第二章

  在梵府家僕護送下,方抵家門的梵瑟才想要進入大廳,即被衝出來的女僕水兒攔住。
  面色蒼白的水兒推拉著她往門外走,「小姐,您快回鳳陽山!趁現在少爺們都不在,您快回去!」
  梵瑟不明就裡的停住她拉拖的腳步。
  「慌慌張張的,發生了什麼事?」到底是怎麼了?才派人催她回家來,現在卻又叫她回去?
  「老爺他……」水兄回頭望了大廳一眼,繼而又轉身急急的催促著她,「您快走就是了。」
  「爹爹?」梵瑟愣了一會兒,摔開她的手,撩起裙擺奔向靜寂無聲的大廳。
  「小姐!」水兒跟在她後頭,慌張的想將她拉回來。
  梵瑟的腳步停止在門內,杏眼恐慌地睜大,無法凝住焦距。
  不見任何奴僕的廳堂裡,碎玉裂瓷、倒椅破屏佈滿一地,梵孤鴻歪歪斜斜的癱坐在太師椅上,在疼痛中動彈不得地直冒汗,喘著氣的嘴角溢出絲絲鮮血,錦貴的官服染了一身血濕。
  梵瑟大慟,掩著唇努力地換息了幾次,才緩緩地跨出腳,步子不穩地走至他的面前,在他身邊跪下。
  「爹爹……是誰將您傷成這樣?」她抖著聲問,拿出手絹小心地拭去他嘴角的血絲。
  頭不能轉、身不能動的梵孤鴻兩眼炯炯地望著她,費力地含嚥下湧至喉間的瘀血。她那正熾的青春年華和傾人城國的面容,讓他的心情既悲且痛。
  「你的兄長們不是人……」他的眼揪著她,「他們全是禽獸。」一定要告訴她,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哥哥們?」梵瑟怔怔地問,對老父眼底難掩的怨意無法理解。
  他硬扯著疼痛的嗓子,「你快走,回蓋聶的身邊去!」三個兒子的功夫在蓋聶之下,她唯有在蓋聶的身邊才能遠離魔掌。
  「爹爹,瑟兒不明白。」梵瑟愈問愈心焦,沾血的手絹在她的掌心裡變得寒冷。
  梵孤鴻傾盡全力將原由吼出,「那三個禽獸罔顧天倫,想將你據為己有!」
  他不能再縱容包庇,他梵孤鴻就只剩這麼一個純良的女兒了,拚了命他也不能把她交給那三個天地不容的逆子。
  梵瑟仿似被兜頭淋下一桶冰水,渾身禁不住開始顫抖,惶怕的頻頻搖首。那幾個她喚為兄長的人,怎麼會……是她聽錯了,還是早先蓋聶的預料本就是對的?
  「他們還想殺了九宮門一門!梵天殘送去納采的酒裡有毒,他想毒死所有的人。」梵孤鴻知道當務之急就是讓女兒知道那些兄長們所要做的事。
  「不……」她臉上血色盡失,迷茫又不知所措,「他們怎麼能?」那些人對她來說是比親人還親的人呀,他們怎麼可以毒殺?
  「瑟兒!」梵孤鴻見她心亂如麻,想吼醒她的神智。
  梵瑟無神的眸子轉向父親,豆大的淚珠脫眶而出。她撫著胸反覆地吸氣,求救地望著他。
  梵孤鴻眨著眼對她指示,「不要慌,快派人去阻止你師父他們開壇飲酒。」
  等到九宮門的人全喝下了酒就真的遲了,他不能任那三個逆子就這樣又殘殺數百條人命。
  「丹兒!」梵瑟一回頭,馬上命另外一個婢女立刻上鳳陽山去通知。
  「奴婢這就去。」丹兒立刻就跑出大廳。
  梵孤鴻又累又痛,在稍微鬆了心後,已經不聽使喚的身子又軟軟的往椅下滑,梵瑟忙小心的將他扶穩坐正。一觸及父親,他臉上受痛的表情便讓她心痛難忍,地強忍著淚,決心先處理一下父親的傷,再帶他一起回鳳陽山。
  她輕柔地碰觸他背後的傷處,「爹爹,我先幫您療傷。」
  「用不著了。」梵天殘的聲音在她開始療傷之前就先傳來。
  梵瑟的心抖了一下,惶惶地抬首望著站在門口的梵天殘,下意識地握緊老父的雙手尋求面對他的勇氣。
  「二哥?」地想悄悄地移開父親,但又拉他不動,只好用身子護在他面前。
  梵天殘一手拎開她,對椅裡的梵孤鴻瞇起了眼。
  「你不該太多嘴。」把事情全都抖出來,想破壞他們的大計?他就這麼巴不得把瑟兒嫁給那個蓋聶?
  梵瑟尚不明白梵天殘的話意,梵天殘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指點破了梵孤鴻的啞穴,讓他這輩子再也不能多話。
  「爹爹!」梵瑟失聲大叫,撲上前欲阻止,可惜已救不回梵孤鴻永遠失去的聲音。梵孤鴻在她的懷裡閉上眼,痛暈了過去。
  見了梵天殘的行徑,水兒站在大門外不停打顫,想開口又不敢開口,怕梵天殘下一個開刀的對象就是她。但在見到梵瑟抱著老父落淚不已的模樣後,她咬緊牙,鼓起勇氣用性命賭一睹。
  「小姐……丹兒她……」水兒走至梵瑟的身後輕喚。
  梵瑟帶淚地偏過臉,「丹兒怎麼了?」為什麼?為什麼水兒的表情這麼害怕和失望?
  「丹兒一出府就被大少爺拿箭……拿箭射瘸了腿。」水兒抽抽噎噎的低訴,斷了梵瑟的希望,「她沒法子上鳳陽山通報姑爺……」
  梵瑟兩腿一軟,跪坐在地,昏茫的腦子想不出其他,直到梵天殘的腳步聲驚醒了她的思緒。她一抬首,竟看見梵天殘正撩起了衣袖往水兒的方向走去。
  她急急的擋在水兒的面前阻止梵天殘,並轉頭對水兒吩咐,「水兒,你快從後門走!若不能上鳳陽山就離開這裡,千萬不要再回來!」這裡的每個人都要逃!連親父都能下手了,他們還有誰不能殺?
  水兒整個人已經被嚇傻了,無意識地點著頭聽從梵瑟的話往後頭跑,但她才跑了兩步,又趕緊退回梵瑟的身邊。
  手上還拿著弓的梵天變從門外慢慢地踱了進來,一條腿上插了一箭的丹兒,也在他身後被一群家丁拖進大廳。
  「你也想少一條腿?」他又在弓上搭了一支箭,迅速將箭尖瞄準水兒。
  「住手!」梵瑟在梵天變將箭射出之前和水兒互換了位置,逼得梵天變收弓。
  「小……小姐。」水兒兩手抖得像風中落葉,拉著梵瑟的衣袖,小聲的在她耳邊道:「您得快讓姑爺知道這事……不然就……」
  耳尖的梵天變扯出了一抹殘笑,將手上的弓往後一扔,踱至護僕的梵瑟面前。
  「九宮門的人已全飲下毒酒,你派人去,也只是等著收屍。」算算時辰,九宮門的人早全死光了。
  梵瑟悚然大驚,花容失色地拉著水兒直往大門快跑,但身手更快的梵天變截住她的腰身,一手揮去水兒,強將她拉至懷裡。
  梵瑟掙扎地大叫,「放開我!」她眼底閃著淚,掙不開這個將她真正的親人與朋友們全推入地獄的男人。
  梵天變更是興奮,看來梵瑟還不知九宮門的人除了外出的蓋聶外全都已死,那麼她就有利用價值了。
  他強硬地將懷裡的她轉過身,抬起她絕美的臉蛋哄騙,「你要救那班平民的話,我可以給你解樂。」
  她眨去眼眶裡的淚,怔愣地望著帶著邪笑的梵天變。
  有解藥?他們還未把所有九宮門的人毒死?她還有機會救鳳陽山上的人?
  她回過神來,伸手向他要,「給我解藥!」還來得及!只要她快一點,就不會再發生任何遺憾。
  「只要你答應毀婚。」梵天變笑意盎然地對她開出條件。
  她猛地推開他大退一步,堅決地搖首。
  「我不毀婚!」她要嫁,她要嫁心愛的男人,她要嫁離這個地方!她等著嫁他已等了好久,他們已決定要廝守一輩子了。
  梵天變也不再攔阻她欲往鳳陽山救人的腳步,優閒地拋下一句,「那你就等著做寡婦吧。」
  他的話像把冷刀狠狠地刺進她的心房,她愣了半晌,無法想像失去蓋聶的可能。失去了他,她要怎麼活?
  「大哥,求你不要害蓋聶、不要害九宮門……把他們還給我!」梵瑟跪在梵天變的腳前掩面啜泣,求他把她快要失去的全還給她。
  梵天變蹲在她的身邊,嗓音宛若春風,「毀婚,親口對蓋聶說。」他要她親口告訴蓋聶這兩個字,讓蓋聶知道心痛和失敗的滋味是如何,讓蓋聶知道這些年來他是什麼樣的心情!
  「我要嫁他……」她不毀婚,她才答應蓋聶要和他過一輩子,她才對他說過,她是他一輩子的瑟兒……「大哥讓你選。」他執起她小巧的下巴,「你要活的心上人,或是死的心上人?」
  梵瑟被他冰冷的指尖震醒,芳頰上緩緩流下兩行熱淚,淚濕了她和蓋聶一起編織的瑰麗夢境,淚濕了她的未來。
  梵天變逼近她,抹去她臉上為蓋聶所流且令他厭惡的淚,寒冬似的命令襲向她——
  「現在就作決定。」
          ☆          ☆          ☆
  「瑟兒?」
  在鳳陽山半山腰等兩名去除草的師弟,卻不知師弟早就跑回去喝納采酒的蓋聶,正百般無聊地靠在樹邊,一陣微音讓他警戒地站起朝山下眺望,打老遠就見梵瑟和她的三名兄長騎著快馬,一路奔馳上山。達達的馬蹄聲踏散了午間林子裡啾啾鳥鳴和風聲,林子裡的氣氛在瞬間變得冷清僵沉。他不解地望著面色如雪的梵瑟在下馬後,低首不發一言的模樣,更是不解她三位兄長臉上的那份得意。
  他防備地瞧了梵氏兄弟們一會兒,走上前欲牽梵瑟的小手時,梵天焰立刻衝向前想阻止他,但被滿面徐笑的梵天變一掌攔下了。梵天殘輕推裹足不前的梵瑟走向前。
  一將梵瑟接到手上,蓋聶忙抬起她的小臉,焦急的眸子在她的臉龐上搜尋。
  她臉上有些許塵沙,在撫去塵沙後,她本是白皙的小臉上還有著兩道類似淚水的痕跡,而她的眼瞳出現了他從未見過的紅腫。
  她哭過?
  蓋聶的心火立即掃向三個帶她來的男人,而後拉起她緊力握住的雙手,輕分開她的手指,見她掌心裡有因力道過重而按出來的指印,她的手腕也有不屬於他的掌痕印在上頭。她在見到他後不說話本已經夠反常了,他還發現,她居然在他的懷裡輕顫。
  蓋聶將她擁在懷裡低下頭問,「怎麼又回來了?」她才回去不久,就又變了個人似地回來,後頭還有三名兄長彷彿在跟監,他們三個對她做了什麼?
  聆聽著他溫暖的聲音,梵瑟忍不住抱緊他,一再汲取他毫不保留的愛,不忍就要離開這名愛她的男子,也不捨割捨自己心底唯一的愛。她閉上眼,心底直想對威脅她的兄長們反悔,不願開口打碎她的夢。
  可夢境再瑰麗,總是要醒的。
  梵天變挾帶警告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裡,「瑟兒。」
  梵瑟忍住快脫眶而出的淚,終於抬首面對憂心如焚的蓋聶。
  「我回來是……是要對你說一件事。」她忍不想撫去他糾緊眉心的衝動,試著別讓他聽出自己的哽咽。
  「什麼事?」蓋聶知道她全身正如繃緊的弓弦,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想穩下她的心,也想穩下自己雜亂的思緒。
  梵天變不容置疑地再對她命令,「告訴他。」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他簡直是迫不及待想知道蓋聶那張冷漠的臉會有何變化。
  「我……我要毀婚。」梵瑟咬著唇將話逸出口,在話出口時,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扯裂,再也不能聚攏。
  蓋聶被她的話語震住了,「什麼?」
  第一句說出口後,梵瑟發覺,接下來的謊言不再像初時那麼艱難。欺騙,原來是一件容易順口的事,只要她把心撕毀,漸漸的,要騙自己也會變得簡單。
  她望著蓋聶,希望這名總是為她皺眉的男子能繼續活下去,只要他能活著。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茫然的再對他說一次,「我不能嫁你。」
  「我不信……」蓋聶完全不能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緊握著她的手拉至胸前。「你回去前不是這麼說的。你回梵府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對你做了什麼還是說了什麼?」
  一定是他們三個!他們三個到底把她怎麼了?她的眼神不再明亮,也不再為他展露笑顏,她還把剛放在他心頭上的話都撤了回去……是他們三個威脅她的?他才不信這是出自她本身的意願。
  梵瑟木然地搖首,「沒有……」
  「對,什麼事也沒有,只是我們的瑟兒不嫁你!」梵天焰氣焰高張地大笑,其他兩人也很滿意能聽到她把這句話完整地送給他。
  蓋聶聽出了些端倪,「你們的?」他們想把她從他身邊搶走?
  「識相的就別再自討沒趣,死賴著多難看?」梵天殘嘲諷著,邊對梵瑟招手,「瑟兒,回來。」
  梵瑟依依不捨地再看蓋聶一眼,聽話地離開蓋聶的懷抱往回走。
  蓋聶不敢置信地拉回她,「瑟兒?」
  「蓋聶,對不起……就像他們說的,我不能嫁你。」她望著遠處的三名兄長,喃喃地說出他們想聽的話。
  「這是你的心願?」蓋聶扳過她的臉,望進她那雙有如蒙上一層迷霧的大眼。
  她吶吶地開口,「是的。你會答應我的心願是不是?」
  「你撒謊……」他心頭掠過針鏤般的痛楚,不斷搖首否認她所說的一切。
  「我沒有。」梵瑟感受到他的痛苦,閉上眼不敢看他,怕自己會因不捨而把說過的謊全部推翻。
  「你對我說過的話呢?你給過我的誓言和保證呢?」他一聲一句地追問。
  他一直珍藏著她說過的每一個字,她的一言一行,他全深深的印在心底。他一直相信,同樣深愛著他的她,不會對他說出謊言。
  梵瑟緊閉著眼,微弱地低語,「把它……忘了吧。」
  蓋聶握緊她的雙肩,「看著我再說一次!」
  「只要你能活著,往後……就把我梵瑟忘了,你要好好過下去。」她睜開眼眸,盯著他痛心的臉龐,一句句地叮嚀。
  「你毀誓?」她說過只當他的瑟兒,而她現在卻要他把她給忘了,一個人過下去?
  「我沒……」她差點脫口說出心中的話,又趕緊改口,「我不得不。」
  蓋聶的天地一瞬間在她的話語裡毀滅殆盡,他緊守了數年的情愛,正從他的胸腔流浪而出,一點一滴的離他而去,而她已經變得遙遠的眼眸,連一點讓他挽回的餘地也不留。
  「你知道我是多麼愛你,你也知道,我的愛,一生只有一人。」他激切地握緊她,幾乎握痛了她。
  梵瑟吃痛地擰著眉心,卻不掙扎,就這樣任他發洩,任他說出會讓她記住一輩子的話。
  「我知道。」他可以對全九宮門的人淡如水,只對她濃烈如酒。她當然知道他將她放在心底深愛,她當然知道他一旦認定了一個人之後,就不會更改。
  她的冷淡使蓋聶幾乎失去了理智,「我的愛全給了你,你要我怎麼忘?殺了我嗎?還是把我的心挖出來?」
  梵瑟的淚迅即被他逼了出來,傾淚如雨。「不要,不要這樣……」她這麼做就是要讓他活著,他想讓她失去他嗎?
  蓋聶首次看見她落淚,激動的情緒在她光瑩的淚珠中沉靜了下來。她的淚是為何而流?他一直都是只讓她歡笑的,現在他竟然讓她落淚?是他做得不夠、愛得不深,還是他的愛令她痛苦,覺得非離開他不可?
  「那你告訴我該怎麼做?」望著她的淚,他冷靜的問。
  「恨我吧,這樣……你就能再活下去,再愛別的女子,你就能忘了我。」要忘記一個人不容易,唯有恨,才能讓人深刻地體會箇中之痛,強迫自己遺忘。她願選擇這個方法,寧願讓他恨,也要他活著。
  蓋聶看著她的眼神失去了暖意,「恨你?」
  他的心正一處處地崩裂塌陷,心神集中在她的那個恨字上。從來不曾有過這念頭的他,在聽見這個字後,他覺得他已經不再是自己,徹底的被她改變。
  在一旁觀看的梵天變為蓋聶心灰意冷的眼神、不再意氣飛揚的表情滿心狂喜。能瞧見這一幕,暢快感源源不絕地盈滿他的心胸,一吐數年來的悶氣和挫喪。
  梵天變遵守對梵瑟先前的承諾,將一隻小酒瓶交至她手上。
  「這是我要給你的納采酒。」接過摻有解藥的酒後,梵瑟連忙將酒遞至蓋聶手裡。
  「現在,我還有必要喝嗎?」他冷冷的問。他還有喝這種酒的資格嗎?他的妻,已經不再是他的。
  好不容易才從梵天變手上拿到解藥,梵瑟不願蓋聶就這樣辜負了她的苦心。
  「就當我……當我以此酒向你賠毀婚之罪。」她隨口編了個借口,只盼他快快喝下解體內的毒。
  蓋聶冷視手中的酒,動也不動。
  梵瑟急出了一身汗,「你不願喝嗎?」他的表情怎麼會變得這麼冷淡?一點也不像平日的他。
  「你要我喝了後與你從此再無瓜葛?這是你想要的?」蓋聶轉眼再看向她絕麗的容顏,最後一次向她求證。
  梵瑟無法言語,不願點頭也不願搖頭。她根本就沒有他所想的那個意願,她只是……
  梵瑟忽然被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光震懾住,無法動彈,更無法得知他的心思。
  「我喝。」蓋聶看了她一陣後,仰頭飲盡手中的酒。
  見他喝下解藥,梵瑟把先前怪異的感覺揮去,迎向他,「蓋聶,你聽我說……」
  蓋聶手中的瓷瓶在她上前時脫手墜地,五臟六腕如遭雷殛俱催,毒性迅速沿著血路遊走,竄至他全身的每一穴、每一處筋脈。
  他無法置信地轉首凝視她。
  「你對我下毒?」她居然騙他喝下這種劇毒?
  梵瑟的表情遠比他更訝愕,「毒?」怎麼會是毒?那明明是解藥,是她親眼見梵天變放進裡頭的。
  梵天變更刻意讓蓋聶誤解,「沒錯,她對你下毒。」中了他師門裡最陰狠的劇毒,就算蓋聶的武功再高、內力再強,也得魂歸西天。
  「而我們三兄弟則對九宮門所有人下毒,整個九宮門,就只剩你還賴活著。」梵天殘看大功已告成,索性把所有的事告訴他。
  「你……」蓋聶的腦中昏了一陣,因毒性引發的血氣直衝而上,猛地自口中噴出一道暗色的血。
  梵瑟頓時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她的三個兄長原本就不要蓋聶活著,而他們卻還要她撒謊,先令蓋聶心死痛不欲生!她流著淚想去扶痛彎了身的蓋聶,他卻避開了她;她含恨地握緊了拳,轉身朝梵天變的胸前拚盡力氣捶打。
  「你騙我,你騙我!你說過要給我解藥的!」他怎能這樣對她?他不要蓋聶活著,也不能讓她親手把毒送入蓋聶的口中,這分明是要蓋聶永永遠遠地恨她、誤解她!
  梵天變握住她不痛不癢的花拳,輕聲開口再出脅迫,「你若此時翻出底,我就先殺了水兒和丹兒。別忘了,我手中還有你爹。」
  梵瑟憤然推開他,想回蓋聶身邊時梵天變卻緊扭她的手,而後將她推給梵天殘掩住口,不讓她出聲。
  「蓋聶,瑟兒情願對你下毒也不願嫁你,我們三個友愛的兄長也就成全她的心意,替她將整個九宮門的人除盡。」梵天變在蓋聶氣息大亂、內力漸失的時刻,走至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道。
  蓋聶幾乎換不過氣,額上溢出巨大的汗滴,一心只想調停體內翻滾不休的真氣,可是梵天變的話又讓他一時亂了鎮定下來的心緒,更加深了體內毒素的入侵。
  「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做嗎?」梵天變涼掠地笑問。
  蓋聶咬著牙瞪視他,氣怒交加之際,禁不住又從口中噴出暗色的血。
  「因為她從沒愛過你。」梵天變的心情更是愉快,自顧自地為梵瑟縮出謊言,要蓋聶真正體會什麼叫痛不欲生。
  蓋聶不再理會體內的毒有如何疼痛,也不再為自己爭取生存的機會,因為再怎麼痛,也抵不過梵天變的這一句話。
  「你從未愛過我?」他心碎地朝被掩住小嘴的梵瑟大聲質問。
  受制的梵瑟不停地搖首落淚,但蓋聶看不懂,不懂她搖首的意思到底是有愛,或未曾愛過他?
  「我代她說得不夠明白嗎?」梵天變一掌擊向他的心房,蓋聶並沒被他的那掌擊倒,反只是退了數步,又直起身朝梵瑟的方向走去。
  梵天焰腰上的銳劍馬上出鞘,及時阻止了向梵瑟走去的蓋聶,並把內力已流失得只剩一成的蓋聶逼至林子外,直把他逼至山崖邊。
  被逼得忍無可忍的蓋聶勉力抽出落霞劍,一劍劈斷梵天焰手中的長劍,在梵天焰被落霞劍的威力震得兩手發麻時扭頭大吼,「我要聽她親口說!」
  一個冰冷的物體在他轉身時由上而下砍陷進他執劍的右肩,砍碎了他臂上的手骨,也砍碎了他所有的意志。他緩緩轉過頭來,迎上梵天變的獰笑。
  梵天變砍碎了蓋聶能執劍的手骨後,正想接收他手中的落霞劍,蓋聶立即以左手代替已經被廢的右手,不肯輕易將它交給對這天下第一名劍垂涎已久的梵天變。
  眼看他中了毒、右臂被廢,梵瑟心都碎了,可梵天殘還在她的身後要她去雪上加霜。
  「說你不愛他。」
  不能開口的梵瑟一逕地搖首不肯答應,不肯再傷已是偏體鱗傷的蓋聶一分。
  「瑟兒,告訴我……」蓋聶在與梵天變僵持之時,猶不死心的要得到她的回答。他要聽她親口說,他不相信過去他們的情愛都是虛假!他的心為她跳動了這麼多年,他不信她未曾愛過他。
  「快說!」梵天殘揪住她的發,「不然我不只會叫大哥殺他,回頭你親愛的爹爹性命也會不保。」
  梵瑟靜止了下來,淚水也凝住了。
  梵天殘挪開掩住她口鼻的手,等著她開口。
  「我……我不愛你。」為救親父,她再一次把謊言說出口,同時也為自己的心判下了死刑。
  蓋聶的情愛俱摧,身傷心更傷,傷得他腳跟差點就無法站穩。只不過幾個時辰內,他就失去了原本一觸可及的夢想,垂垂跌落九重煉獄裡。
  「不愛我?」他完全相信她的話,恨意十足的眸子決裂地怒瞪她,「你非但要我死,還任他們殺了所有與我有關的人?」她可以不愛他,但他不能任由她的兄長殺他親如家人的尊師與師弟們。
  「正是如此。」梵天變在梵瑟開口前先替她回答。
  「不……不是的,蓋聶……」梵瑟欲反駁,身後的梵天殘又將她的嘴掩上。
  蓋聶沒聽見梵瑟掩在掌心裡的低嚷,站在崖邊冷冷望著他們兄妹四人,在崖邊蕭楓的風聲中,突然說出比風聲更強勁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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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09:58:53 |只看該作者
  「我蓋聶在此起誓,今生,我將殺盡梵家人祭九宮門一門,一個也不放過!」
  梵天焰暴怒地衝向蓋聶,刺向他的劍尖把他逼退至山崖的最後一角;他一劍刺進他的腹間,眼看他就要墜崖──
  「不要!」梵瑟傾全力掙脫梵天殘的鉗制,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蓋聶在梵瑟尚未撲及、落崖之際,恨至極點地留下一句話。
  「梵瑟,你等著!」
  梵瑟只捉到了他這句話,卻沒有捉住落下山崖的蓋聶,她聲淚俱下地一聲聲朝崖下嘶喊,「蓋聶!」
  「你最好確定一下他死了沒有。」梵天殘走至崖邊,睨著刺中蓋聶的梵天焰。
  「中了毒又廢一臂,就算不死,這麼高的崖也摔死他。」梵天焰才不信蓋聶有九條命能不死。
  「他死了,你可以對他死心了。」梵天變將跪在崖邊的梵瑟拉起,滿心歡喜地以袖抹去她臉上所有的淚。
  梵瑟無神地望著他臉上的笑容,「為什麼……」
  「你是我們的。」梵天變揭曉一直對她掩蓋的謎底,「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從我們手中將你奪走。」
  「你們是我的親哥哥……」
  梵天變的臉龐比往日更顯得邪魅,「愛與血親無關。我比誰都愛你,你愛誰,我就殺誰。」
  梵瑟聽了,蒼白似雪的臉龐反漾出了絕麗的笑意,令三個兄長在驚艷的同時也大感不對。
  她輕搖著頭糾正他的話,「除了蓋聶,我誰都不受。沒有蓋聶,我不為任何人活。」她的心落下崖去了,她的愛也被毀滅,那麼,她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她已經隨著蓋聶不存在了。
  梵天變眼眉倏緊,「你說什麼?」
  「你們不知道嗎?」她輕巧地走到崖邊,轉頭告訴他們,「殺了蓋聶,就等於殺了我。」
  「你休想!」梵天變在她跟著跳下崖之前將她拉回,在她的頸後一擊打暈她,讓她倒在他的懷裡。
  閉上眼的梵瑟,眼角落下一顆淚。在淚水落至地面時,天際忽然落下了飄飄白雪,將她的淚水淹沒。
          ☆          ☆          ☆
  衛非雙手背在身後,在一座深不見底的大湖上,以足尖輕踏湖面,輕鬆地散步。
  有時他會停下腳步仰首望向高聳入雲的山崖,或是低首掐著手指細算,然後又繼續在湖面上走來走去,很有耐性地等待他所要找的人出現。
  一陣細雪從天而降,紛紛落在湖面上,打斷了他優閒的心情。
  六月飛雪?衛非挑高了眉看著落在他掌心裡漸漸融化的白雪。大熱天的會降下瑞雪?這世上是有哪個女人含冤了?
  他再掐指算起這場飛雪的源頭,不過片刻,他原本高揚的眉峰不悅地攏緊並且停下腳步,而湖面被他身上散出的怒意震得波起浪湧,在他身旁掀起陣陣不該產生的滔天白浪。
  他縱氣一提,順著陡峭的崖壁而上當空截住一具落下的人體,結束了他在湖上的等待。
  已經在岸上生好柴火的蘭析,吊高了白眼看衛非肩上扛了一個男人,還笑容滿面地踩著湖水走回岸邊,滿腹的心火愈是高張。
  「這就是你釣了一個時辰的魚?」說要去釣魚當晚飯,在湖面上散步散了大半天一條魚也沒釣到,反而撈個男人回來——這種東西能當晚飯烤來吃嗎?
  「這條魚活不活得成?」衛非小心地將昏迷中的男子放在平坦的石面上,淡淡地問外號神醫的蘭析。
  蘭析大略地看那個男人一眼,「快成死魚了。」
  「蘭析。」衛非笑瞇瞇地朝他招招手。
  「為何我得救他?」他幹嘛要救這個已經一腳踏進黃泉的陌生人?
  「你說,他這手臂能不能復原?」遭人拒絕的衛非不但不覺受挫,還依舊帶笑地向他請教。
  「我肯救的話,這條手臂會比斷了之前還好用。」就算是整條手臂都斷了他也有辦法接回來,何況這還只是碎骨廢臂的傷。他保證能讓這個人的手臂在復原之後,比受傷以前更靈活。
  「你救不救?」衛非客氣地請他幫忙。
  蘭析不賞臉,「不救。」
  「不救的話,你會少了一個即將成為志同道合的好友。」難得他費功夫地撈一個人回來,如果不救,豈不是浪費?
  蘭析清俊的臉龐寫滿不屑,「我會和這半死不活的死魚成為好友?」
  「本算仙若算得不靈,你可以來砸我的招牌。」衛非環著胸,笑得很有把握。
  「我就砸給你看!」他就不信衛非每次都說得那麼準,他一定要壞衛非神算的招牌一次。
  「你可知道他的來歷?」生得俊朗非凡,又帶尋常人難有之貴氣的衛非,指著地上就快死的男人問。
  「誰像你一樣什麼都知道?」又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成天算來算去,而且必准必靈,事事皆知。
  衛非慢條斯理地再指點,「天下第一名劍在他身上。」
  蘭析的眼光恍然一變,終於專心的打量那個身受重傷的男人。
  「落霞劍?」要命,這個男人居然有那一把該死的劍!
  「他就是我要找的第二個人。」衛非快樂地望著猶在昏迷的男子。
  「就是他?」蘭析從認識衛非以來,就知道他一直在我四個擁有曠世兵器的人,頭一個倒楣被找到的人,就是擁有後莽弓的他。而這個擁有落霞劍的人,卻好死不死的從天上掉下來,自動掉到衛非的手上?
  衛非點著頭,「找到你和他之後,就只剩另外等著我的兩個了。不過在我找齊你們四人之前,他得活著。」
  蘭析滿心不乎地瞪著他,「你的意思是,非要我救他不可?」
  「當然,我怎會我死人做朋友?」不活著怎麼做朋友?他可還沒有通靈的本事。
  「我就偏要讓你失望,本大爺——不救!」蘭析仰高了下巴,等著看衛非何時會拉下笑臉來求他。
  衛非聳聳肩,「往後這小子會往你危難時回報,不救他的話……有天你可能會變成死魚。」
  「就算你說的會成真,我說不救就是不敬,你說破嘴皮子也沒用。」蘭析才不管他這個神算用什麼預言來警告,就是要見死不救。
  衛非不予置評地笑了笑,彎下身問著已經從昏迷中清醒的男子,「落霞劍劍主蓋聶?」
  不知自己為何沒死的蓋聶腦中昏茫茫的,一張開眼就見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正確的叫出他的名,他防備地想動,可是受創的身子卻不與他配合。
  蘭析又瞥了蓋聶一眼,「衛非,他身中劇毒活不久了,你要與他套交情,最好長話短說。」
  衛非在蓋聶的面前蹲下,以修長的手指著他的眼,「你的雙眼告訴我,你想活下去做一件事。」
  躺在大石上的蓋聶,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勉強集中意識在這個看得出他心底意願的男人身上。
  「想活下去,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衛非朝他伸出一指,先和他談起交換條件。
  蓋聶想也不想就點頭,然後靜候下文。
  衛非徐徐一笑,「五年之內,不許報仇雪恨。」
  報仇兩字,讓蓋聶瞬時想起墜崖前所發生的一切。五年?他哪等得到五年!等他傷勢一好,他要馬上奔赴梵家,報他九宮門的血海深仇,並去找將他的心撕成碎片的女人。是她教會他怎麼恨,他就讓她知道他的恨是什麼!
  「五年。」衛非不將他的恨意看在眼裡,重申道。
  身上的傷處與心底的傷處讓蓋聶差點痛暈過去,衛非伸出一掌按在他的心脈上,綿厚的內力輸入他的體內之後,又讓他稍稍回神。
  「你必須等五年。」衛非收回掌,再度說出不容更改的條件。
  蓋聶望著他看似無害的笑意,始終想不通他為什麼要等五年的時間。但他也大概知道身上的毒和傷再不治就來不及了,如果死了,不要說報仇,他連雪恨的機會也沒有。
  蓋聶朝他重重一點頭表示承諾,轉眼間又昏了過去。
  「蘭析,現在就拿出你的看家本領和閻王搶人。」談好了條件,衛非心情甚好地對在一邊冷眼旁觀的蘭析笑著。
  蘭析很有個性地轉過頭,「不救。」
  「你把這小子救活後,用不著多久,他會怕我入骨。」衛非撫著下巴,唇邊還是帶著笑。
  「喔?」這個叫蓋聶的人會怕他?蘭析聽了這種引誘,興玫勃勃地把頭轉回來。
  衛非明聲笑道:「他和另外兩個人,未來都會跟你一樣非常後悔認識了我。」
  「我馬上救他。」









第三章

  蓋聶真的非常後悔認識了衛非,並且恨他入骨。
  五年前被衛非和神醫藺析所救後,他無一日不和其他同樣倒楣被找到的兩人這般後悔著。
  為什麼他會遇上衛非?早知道認識了衛非後會有今日,他當初就不要點頭,讓衛非叫蘭析來救他。
  衛非在找齊了他和藺析,以及另外兩個也擁有曠世兵器的樂毅和朝歇後,就將他們四人集結在一起,要他們陪著他當黑白兩道皆要追殺的對象。
  會被追殺,是因為這些年來他們所做過的壞事可多了,殺官殺盜、搶庫銀、奪山寨、黑吃黑……林林總總的數下來,他們犯過的案子不下百件,江湖道上的兄弟們都想除掉他們以維持江湖道義和正軌,可是想來除掉他們的江湖人士,對上他們後死的死、逃的逃,不出多久,他們五個人就登上了江湖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殺手黑名單,還給他們安上無字輩的名號,叫他們什麼無影夫朝歌、無形士樂毅、無音者蓋聶、無常君藺析、無相神衛非。
  針對他們每人的特殊才能。衛非很知道怎麼知人善任,他們每一個人全被衛非利用過;在他們五人在江湖上闖出了名號後,衛非就叫他們分散各處,裝作互不相識往來,要求他們每個月必在京城城南的喪神出聚會一回,而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以利作案。
  以他的例子來說,他天生就手巧能解百鎖外號神偷,衛非便三不五時的派他去官府的庫銀重地,叫他把裡頭的官銀搬得乾乾淨淨,並要他們四人捧著搶偷來的銀兩隨處佈施,害他們四個原本清清白白的武林高手,沒多久就成了六扇門神捕左斷欲除之而後快的頭號目標。
  他蓋聶正直的人格和良好的名聲,早跟其他不幸的夥伴一樣,被衛非破壞得一乾二淨。起初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的人也像他一樣聽衛非的話,一個一個追問過後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四個人統統被衛非救過命,而且每個人的頭腦都鬥不過老擺著笑臉的衛非,最嘔的是,武功還皆在他之下,只好不甘不願地陪他四處興風作浪當欽命要犯,然後讓神捕左斷一直追在後頭,誓言要逮他們歸案砍頭。
  而最近最讓他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怕從欽命要犯的身份再降一級,淪落到刺客一職。
  數月前他們五人在喪神出聚會時被左斷一網打盡,皆被關進了天牢等著斬首;但在被斬首之前,卻冒出了一個自稱是左斷妹子左容容的女人,她不但將他們從天牢中教走,還在他們身上各下了不同的毒供她使喚。由於他們每個月底得吃她研製的解藥,因此她要殺誰,他們就得聽話地照辦。而他們會成為刺客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衛非第一個答應了左容容的威脅,接著將他們統統拖下水。
  他雖氣衛非使他受制於一個女人,但作為刺客不過只是替他這個殺手再加個名稱罷了。他已經不在乎自己殺過多少人,因為他早已不是落崖之前的那個蓋聶。
  他不再是那個外表冷漠、內心溫柔的男子,他那顆曾經只為一個女子暖暖跳動的心,已經在五年前墜下萬丈深淵。他變得不信任、鄙視、仇恨女人,在下手殺該殺的女人時,甚至不會眨一下眼。會讓他如此改變的就是恨,當年梵瑟告訴他忘了她的方法就是恨,他是照她的話,用恨來撫平那時令他生不如死的創痛。可是一旦有了恨後,卻更令他無法忘記她。
  他日思夜念的,不是與梵瑟的往日情愛,而是她和梵氏三兄弟對他及九宮門所做過的事。隨著恨意一日日加深,他想報仇雪恨的意念也日益強烈,恨不得早些回到他當年離開的地方,將他的恨意在那裡做個了結。
  這日,在六扇門地底的石造秘密居所,六座大院前的涼亭裡,難得地坐齊了六個人。
  涼亭裡五個無字輩的男人,在左容容開口說了一句話後,每個人臉上表情各異靜默不言,涼亭裡的氣溫變得好冷。
  衛非首先清清嗓子,打破亭子裡快冷死人的沉默。
  「左家妹子。」他撐著下顎徐散地再問一次,「你方才說……你這次要殺郎州司馬?」
  「對。」左容容賽仙的臉上笑意盈盈。
  涼亭裡立刻掀起大地震。
  「敏感話題。」神醫藺析冷靜地擱下手中的茶碗,把椅子拉離桌邊遠遠地。
  「敏感人物。」力大無窮的樂毅單手舉起石椅,也撤離不安全的桌邊坐到蘭析身旁。
  「敏感風水。」超級迷信的朝歌嚥了嚥口水,忙著和有共識的同伴一起換地方坐。
  坐在原地未動的蓋聶一臉陰沉,按緊了喀喀作響的拳頭,抬起首,眼神異常明亮地望著左容容。
  「我去。」
  左容容秀眉輕佻,「喲,你會主動?」最最討厭被女人命令的他,居然會自動自發地接她的任務?
  「姓梵的人,只能死在我手上。」天底下除了他,誰都不許殺梵氏的人,這個任務,只有他才有資格接。
  「那就有勞你了。」左容容領首婉笑,水眸裡帶有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坐在左容容身旁的衛非偏頭看她,「左家妹子,你指定的梵孤鴻據說已重病多年,就快乘黃鶴飛往西方極樂。不過是一個重病的高官,這也好讓你派人去刺殺?」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笑著搖首,刻意把眼神轉至蓋聶身上,「我要的不是郎州司馬的項上人頭。」
  「愈來愈敏感了。」藺析審視蓋聶的冰霜表情一會兒,連椅子也不坐了,撤退到亭子旁的欄杆上。
  「坐過去一點。」朝歌跟他一同坐在欄杆上搶位子。
  「不要擠啦!」塊頭較大的樂毅與他們兩個擠坐在欄杆,忍不住嚷嚷。
  左容容在蓋聶的眼神下,不疾不徐地公佈她真正的目標,「我要的是郎州司馬子嗣的三顆人頭。」
  蓋聶冷冷的出聲,「你少算了一顆。」
  「哦?」左容容倒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樣。
  「梵孤鴻還有一女。」梵孤鴻的孩子裡,還有一個叫梵瑟的女人!
  她輕聳香肩,「我不要她的性命。」那一個女人,她開始就沒把她給算在內。
  「她也姓梵。」蓋聶握破了水杯,低寒的音調讓亭子裡的氣溫更下降幾度。
  左容容淡笑地睨著他,「你聽清楚,我說我要三顆人頭,別指望我會讓你討價或更改命令。」是他沒聽清楚她的話,還是他又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衛非在蓋聶動怒之前,一手攬住左容容,迅捷地帶她閃到一邊,免得她被突然一掌拍碎石桌,火氣兇猛的蓋聶掃到。
  差點就被石桌壓傷的左容容輕拉開衛非的手,拎起裙擺踏過地上碎裂的石塊走至鷹睜半瞇的蓋聶面前,絲毫無懼他的怒意。
  她有恃無恐地朝蓋聶伸出纖纖三指。
  「我要梵氏約三顆人頭,少一顆,你沒解藥,多一顆,你沒解藥。」跟她玩這招?他還不清楚他的命現在是握在誰的手上?
  「另一條命我附贈。」蓋聶雖硬忍下一口氣沒再對她動手,可還是不肯讓步。
  「無功不受祿,本姑娘不收。」左家姑娘才不收他這份額外禮。
  「我非殺她不可呢?」蓋聶額間青筋直跳,直想抽出落霞劍將不肯討價還價的她砍成對半。
  她婷婷婉笑,「沒解藥,你陪她死。」他敢殺那個女人的話,她就叫他一塊兒陪葬。
  蓋聶的落霞劍隨即出鞘,劍氣在襲至左容容花般的面容之前,即被另一陣更強勁的內力震回。一道光影閃過之後,左容容也不是站在原地,安安全全地立在衛非身邊。
  蓋聶壓抑地把劍收回劍鞘,對那個每回都出手救左容容的衛非心火直燒。
  「衛非,五年時限已到。」他謹守諾言等了五年,現在為什麼他不能去殺光梵家人?
  「別瞪我。」衛非很無辜的指著懷裡的女人,「是在家妹子不要你殺梵家小妹,怪不到我這邊來。」
  「左容容……」蓋聶大跨步地上前,想把這個一直耍著他們玩的女人一劍殺死除害,但被衛非帶笑的兩眼一瞄之後,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郎州路途遙遠,你這番前去免不了會耗上些許時間,一個月後我會派朝歌為你送需服的解藥,好讓你無後顧之憂。但你得在兩個月內辦成事回來此地覆命。」左容容也不管蓋聶是否在氣頭上,逕行詳注此次任務的內容。
  倒楣被點名的朝歌舉手喊停。
  「慢著,為何我得不辭辛勞的送藥給他?」郎州有多遠啊!還有,他幹嘛要離開家裡頭的新婚妻子,去幫脾氣像死人的蓋聶?
  「你不願的話……」左容容的眼眸一轉,「衛非,你願代朝歌送去嗎?」上次衛非私自偷了她的藥去救藺析,這麼愛跑腿,那就讓他再跑一次好了。
  「朝歌,你要我去嗎?」衛非笑意可掬地反問朝歌。
  看到衛非的那種怪笑,朝歌馬上識相的改口,「不……不必了,我自個兒替蓋聶送去便是。」誰知道衛非若是受了什麼悶氣又會找誰開刀?與其這樣,還不如他自己去辦較安全。
  「蓋聶,除那件事外,我另要一樣玩意兒。」交代完主要任務後,左容容又要蓋聶另辦一件事。
  蓋聶問得很小心,「你要什麼?」她每次要的東西都很奇怪,而他又已經得罪了她無數次,搞不好她會診這個機會將他大要特耍。
  左容容反常地沒出什麼難題,只指著他身上的落霞劍,「我要你將落霞劍上少的那塊寶石物歸原位。」
  那把少了一塊寶石的劍她早看不順眼了;好好的天下第一名劍卻少了顆該在上頭的東西,整柄劍的價值也隨之降低了不少。而這個男人的心頭也像他的劍一般少了個東西,不早點去叫他找回來,她就得一直受這個男人仇視女人的晦氣。
  「衛非,你對這女人說了什麼?」蓋聶的怒氣馬上衝向老愛跟左容容湊在一起的衛非。
  「不是我,是他。」衛非搖首否認,把罪過推還給對在容容告密的藺析。
  蓋聶火大地一把揪起坐在欄杆上的藺析,「你告訴她我的事?」
  「誰教你上回要多事來救我?」藺析拍開他,不客氣地撩起袖子與他對上。
  衛非在他們開打之前分開他倆;他以眼神意示蘭析退開,然後一手接住蓋聶的肩,臉色難得變得嚴肅。
  「蓋聶,時候雖是到了,你要雪恨就去吧,但可別被恨沖昏了頭;你就照左家妹子的話,殺你該般的人使成。」不先跟這個滿腦子都是恨的小子說說,就怕他會做出讓他後半生都要活在痛苦中的事來。
  「沖昏頭?」他嗤聲冷笑,「我的腦子再清楚不過。」
  「誤殺無罪之人,你一輩子都要懊悔。」衛非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場六月飛雲的緣故,只可惜蓋聶卻被眼盲昏了理智,無心去探究事實的真相。
  蓋聶甩開他的手,「梵家人皆是罪鑊之身,就算我會吃不到解藥,我要做的事誰也別想阻止我!」背負幾百條人命的人,他殺了會覺得懊悔?他若不去替天行道,他才會懊悔!
  衛非又將他的手按向他的胸膛,「摸著你的心再對我說一次。」
  「我不會後悔。」蓋聶說完便撇下他走出亭子,準備打理行裝前往郎州。
  朝歌歎了口氣。「頑石!」都五年了,不但陰陰冷冷的性子愈變愈壞,而且愈來愈說不通。
  「忠言逆耳。」藺析早知蓋聶聽到梵這個姓氏就再無理智。
  樂毅懶懶地下評語,「他已經忍了五年,不管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啦!」
  衛非望著蓋聶離去時那孤索又受創的背影,低首一言不發地掐指算著,然後露出莞爾的詭笑。
  他對朝歌輕勾手指,「朝歌。」
  朝歌側著耳聽衛非在他耳邊咕咕噥噥地說了一大堆,然後意外地瞪大眼。
  「什麼?」他剛才說的,有可能是真的嗎?
  衛非再故意引誘著好奇心極重的朝歌,「蓋聶那張冷臉你看了五年,想不想看他那張冷臉彎個樣?」
  「蘭析,咱們到別處聊聊。」朝歌馬上搭著藺析的肩,拉著他往自己的住處走。
  他相信藺析也會恨樂意參與衛非這次的計劃。上回藺析差點吃不到解藥而喪命,若不是蓋聶及時強行要求衛非去盜來解藥,今日藺析也不可能還活得好好的,如今藺析終於有機會把這個人情還給蓋聶了。
  「樂毅,借耳一用。」成功地讓朝歌插手這件事後,衛非又再找另一個能派上用場的幫手。
  樂毅邊聽衛非的話邊咧出笑容,「你沒騙我?」
  衛非拍著他的臉頰給予鼓勵,「我們的死對頭會去梵司馬府找蓋聶麻煩,你中途去攔著,然後把他引得愈遠愈好,至於你想怎麼整、怎麼玩,隨你。」
  「呵呵,很久沒會一會那個冤家了。」樂毅愈想愈開心,頻搓著兩手幾乎等不及了。
  衛非又淡淡地吩咐,「我會寫封信託你帶去,而你需要的東西去向藺析借。」
  「我要去朝歌那兒翻黃歷,看哪天是和那個冤家重逢的黃道吉日。」樂毅興奮地往迷信的朝歌家中跑,準備去挑個好日子。
  看他支使了一個又一個友人前去幫蓋聶的忙,左容容蓮步輕挪至衛非的身邊笑看他。
  「他人瓦上霜也管?你又不自掃門前雪了?」他倒是很積極地想救他的朋友嘛。
  衛非臉上掛著與她一模一樣的笑容。
  「我不能錯過竇娥冤的戲碼。」
          ☆          ☆          ☆
  這個惡人當道的世界倒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當你要尋仇時,想要找出仇家並不難。
  由京城出發,花了數十日才抵郎州境內的蓋聶,根本就毋需打聽梵府的人是否已遷居至他處,或是他要找的那三個男人在何處,一路上他就已聽聞了數則關於梵府嫁女的故事。
  傳聞每回梵府么女梵瑟出閣之日,紅轎方停,迎娶的夫家必遭流寇或盜匪洗劫殺害,而夫家所在的城鎮也定遭波及城滅鎮毀,無一人生還。梵瑟的花轎停駐過之處,必成一座無人煙的死城,故而郎州人人流唱著:欣賞梵瑟的美,就像欣賞一株曇花般,短暫而絕艷。
  儘管知曉迎娶梵瑟之人皆會遭此劫難,但向梵府求親者卻還是大有人在。他們總想碰碰運氣賭一睹,只求能得到人人無法得之的傾國名姝。
  梵瑟聞名遐邇的傾城之貌,梵瑟所帶來的死亡與美麗,將她本身揉和成一股奇異的吸引力。凡見過她的男人,明知碰她不得,可又無法遏止見過她後心底升起的無邊無際的渴求,王孫華第、名門望族莫不想迎得這位絕麗,於是受托而來的良媒每日依舊在梵府川流不息。
  梵氏兄弟,也樂此不疲地一再嫁妹。
  梵瑟的美艷為他們帶來的不只是梵府的名望——想迎娶她的人,權望與威勢皆如日當中。梵孤鴻雖已多年不曾在朝為官,但梵府在朝中的權力卻與日俱增,地位遠超出梵孤鴻為官時。
  除此之外,還有他們派人殺盡梵瑟新夫家後,所得到的豐厚利潤。
  梵瑟所嫁之夫皆權財並備,而只要梵瑟入了門,她就有權承繼新夫家的所有財富。不出五年,梵府已成為郎州第一富商,當家的梵天變從當年的惡人搖身一變,儼然成為郎州最具權勢、家財萬貫的生意人。
  今日,又具梵天變再度嫁妹獲利的日子。
  梵府又歡歡喜喜地張燈結練,辦起喜事來了。
  丹兒與水兒在梵瑟的肩裡如常地為梵瑟戴上鳳冠,被蓋上紅繡巾,小心地扶著五年來不曾開口說話的梵瑟踏出門檻,將梵瑟交與在門外等待的梵天殘,讓梵天殘再一坎牽著梵瑟坐上大紅花轎。
  這次,梵瑟下嫁的是禮部尚書郎郭長風的長子郭碣。
  花轎由梵氏三兄弟護送,一路笙瑟吹奏地離開梵府,朝等待迎娶的尚書府前進。
  走在花轎旁,丹兒不時看著紅簾低垂的轎窗,只見坐在裡頭的梵瑟,身子隨著轎夫抬轎而輕輕晃動。她不禁哀愁地想,紅繡巾下的小姐,今日出嫁又是怎樣的心情?
  每回送小姐出閣,她的心頭就掀起一陣傷疼。五年來,她日日懊悔著當日沒跑快點,將小姐的口訊帶給鳳陽山上的蓋聶,如果她當時能將口訊帶至蓋聶那兒,現在的小姐就不會成為木頭般的美人了。
  當年蓋聶落崖後,想跟著跳崖自盡的梵瑟被梵天變帶回梵府,接連著無數次的自盡未成,梵瑟變得不會哭也不會笑。一天天下來,本來每個人以為梵瑟傷心過度,只是一時間內無法接受打擊而不言不語,誰料到梵瑟竟從此不再開口說一句話,行動木然、表情木然,就連心思也像一潭沉靜的水,再無波瀾和躍動。
  梵氏三兄弟請過無數良醫為梵瑟診治,卻無人可治梵瑟這種心病;梵天變拿再多人的性命威脅她開口說話,梵天殘拿老父的性命求她一笑,梵天焰為她送上金銀珠寶,她皆無動於衷。
  這樣的梵瑟不是當年梵氏三兄弟欲得到的梵瑟,他們要的是一個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女人,而五年來三兄弟之間爭奪梵瑟的舉動也都因這樣的梵瑟而全部停止,無人敢多碰她一下,小心翼翼地命人看顧著她,怕她隨時又會輕生。即使將她嫁出閣,也沒一個新郎倌能碰她分毫,他們三人總是在她一過門後即將能得到她的男人除去,再將她帶回梵府,不讓她屬於任何男人。
  護送花轎的人馬行走了一天後終於抵達尚書府,在連綿不絕的喜炮聲中,花轎停妥在尚書府前。
  尚書府前齊聚了整個鎮的鎮民,為的就是一睹梵瑟的風采。梵瑟的紅轎一停,人群們頓時安靜了下來,個個屏氣凝神地盯著那頂花轎,就盼能一睹郎州第一美人的風姿。
  在府前恭候已久的媒婆將一條紅綾巾遞至轎內梵瑟的手裡,和丹兒一同將她扶出轎。踏出轎檻的梵瑟,在媒婆與丹兒的扶持下走了兩步,突然定下細碎的蓮步,摔開媒婆牽引的手,抬手將頭上的紅繡巾拉下,水樣的眸子定定地凝視前方尚書府的大門。
  四周立刻嘩然喧騰,鎮民們張大了眼爭睹梵瑟那張他們一輩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姝容。
  這裡就是又要成為煉獄的地方?望著這繁華頂貴的人家,梵瑟問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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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00:51 |只看該作者
 她水眸輕輕流轉,再環顧圍繞在尚書府前的人群們;這些看著她的人們,是下一批即將成為亡命孤魂的人?
  梵瑟心中對這些人無悲憫地無愧疚,只是麻木。從失去蓋聶的那一天起,她對世上的一切都已麻木,她的兄長們再怎麼嫁她、再怎麼殘殺無辜,也已經無法再動搖她,揭下紅頭巾,只是想讓這些人如願地看看她,讓這些將死的人不要有遺憾。
  梵天殘在眾人訝艷之際,迅速將她手中的缸蓋巾拎走蓋回她的鳳冠上,不能允許她的美讓這些平民見識。隨著他掩蓋梵瑟面容的舉動,一聲聲失望的歎息如潮水般湧來,能夠親眼承接那般艷容的時間是如此短暫……
  瞪大眼的媒婆在習以為常的水兒催促下恍回了心神,重新牽引著梵瑟一步步走入尚書府大門,門外的鎮民們也在尚書府傭僕的引領之下,紛紛入府就座,大肆鋪張的喜宴終於展開。
  府內已開始了歡慶的喜宴,但在廳堂上,拜堂的儀式卻遲遲不能進行,一逕地讓新郎和新娘呆站在堂上。
  女方的主婚人梵天變,一派自得地坐在主婚大位不發一言,眼看拜堂的吉時就要錯過,男方的家長郭長風忙派人向他催促。
 「吉時未到,不拜天地。」梵天變揚揚手揮去來催的郭家家僕。
  「吉時未到?」郭長風斥下家僕,又氣又急的直接問派頭極大的梵天變。
  梵天變冷眸一轉,「我說未到就是未到。」
  郭長風被梵天變的眼眸嚇得一窒,在未來得及應對之時,梵天焰已招手對下人吩咐,「先讓新娘至別室歇息。」
  「是。」丹兒與水兒一左一右地引著梵瑟離開廳堂,不顧郭家親輩家屬們的反對,先一步將梵瑟帶離即將充滿血腥之地。
  梵天殘看梵瑟已離開,露出殘笑,「那麼,現在就開始吧。」
  「怎麼開始?」郭長風愣愣地問。少了新娘,新郎怎拜天地?
  「如此開始。」梵天焰朝後一揚手,腰間的長劍第一個揮向等著拜堂的新郎郭竭。
  郭竭倒地後,由梵府篆養的三百死士接到梵天焰的指示,立刻由府外闖入並關起大門,殺遍正在裡頭喝著甘醇美酒的鎮民。梵天殘也拿出了長劍,屠殺廳堂上閃避的郭氏宗親,梵天變則懶懶地起身,倚在門柱上冷眼旁觀這場浩劫。
  在別室的丹兒開眼聆聽著外頭傳來的號叫,水兒看著窗外的火光人影也是一言不發,頭上猶蓋著紅繡巾的梵瑟則木然地坐在椅上,彷彿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高燒的紅燭猶未盡,漸漸地,外頭的人聲安靜了下來,一座死城又再度產生。
  梵天變眼見事已辦成,踱著愉快的步子走入別室,任由兩個弟弟在府內四處搜刮錢財、地契,也就是這次嫁妹的代價。
  丹兒和水兒在梵天變走入別室時,明白地扶起沉坐的梵瑟,準備再帶她回梵府。
  梵天變站在梵瑟面前,隔著紅頭巾輕聲對她說明,「沒事了。」除去了外頭的人後,他的女人又可以重回梵府了,就像每一次一樣,她都不能離開他們。
  梵瑟聽著他的話,閉上眼告訴自己:是的,沒事了,就像一場已結束的棋局,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接納聘、乘花轎、停紅燭,這些也只是兄長們一手安排的棋局而已,她是這一場場棋局中的一顆棋子,怎麼前進、後退,都有人控制著,她毋需思考毋需掙扎,她只要乖乖的任由人來安排她的每一步,等著開始與結束。
  她的兄長們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將自己結束——在蓋聶落崖的那一天。
  梵天變在兩名弟弟處理完外頭的人與事後,旋即又帶著妹妹離開這一座剛剛死寂的城鎮。
  蓋聶在天明時分來到這座昨夜剛被毀滅的城鎮。
  他並沒有停留太久,加快了腳步追趕剛離去的梵府人馬。
  在趕了一早的路後,他已逼近梵府的人馬。他緩下追程,刻意保持著不被發現的距離,在野外的一處茶店歇息,等待梵府的人馬全部回籠,打算一舉將他們成擒。
  蓋聶才坐下飲盡一碗解渴的茶水,隔桌飲茶的漢子討論的話題即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聽說了昨日梵司馬府又嫁女的事嗎?」一名細瘦的漢子搖著茶碗問著同桌人。
  「那個木頭美人又嫁了?迎娶她的新郎倍是否又死了?」坐在對面的農家漢訝異地問。
  「哪有法子?梵家的那個女人命帶剋夫運,每嫁一次,便喪失一回。」也真奇怪,怎麼一個天仙般的美人,怎麼嫁就怎麼喪夫,是老天妒羨她的美嗎?不然怎會讓她連連遭遇不幸?
  農家漢停了聲,「五年來,算上昨日那女人已嫁了七次,每嫁一回便立刻死了丈夫,連續守寡七回,說剋夫算是客氣了。」
  「別這麼說,這又不是那個女人願意的。」夫家遭流寇襲擊,這也不是那個小美人所願。
  「她不願意,她那三個兄長可願意了。」農家漢更是鄙夷和不齒,「你不知道,同她下聘的侯門官家,在迎她過門時不是被削權,就是被抄家。其實大伙也心知肚明,那娘兒們明裡是出嫁,暗裡是在替她的兄長們拓大梵府的領地和財權。」
  她居然連連嫁了七名男子!
  蓋聶無法克制驟起的怒氣,體內紊亂的真氣霞飛了茶店裡的桌椅,也讓本在高談闊論的人嚇得落荒而逃。
  一個衣著讓蓋聶極眼熟的男子並沒有隨著其他人奔出小店,兩眼直打量著怒上心頭的他。
  蓋聶起身欲走時,那名男子在他身後無聲地抽出劍,正要對蓋聶偷襲,反而被突然轉身的蓋聶一手折斷劍身,一手扣住了喉間的脈門,兩腳也被提高離地。
  蓋聶緊按著他的喉際,「梵府的誰派你來的?」這種衣著他怎麼忘得了?
  男子被蓋聶的手勁扣得血流不順,滿面漲紅,便挺著骨氣不置一詞。
  「誰?」蓋聶更加使勁,幾乎要一掌按碎他的咽喉。
  喘不過氣來的男子在劇痛中終於吐出一絲口風,「是……大……大少主。」
  蓋聶稍鬆了手勁讓他兩腳著地,再扯緊了他的脖子,「梵天變這麼怕我回來?」
  他手中的這個男人已經不是第一個了。兩腳一進入郎州後,他已解決了數名梵府派出的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無音者的名號,梵天變沒理由會不知道他還活者。在路上遍派手下監視每條道路,這麼做是怕他有朝一日會回來?不知道這幾年,梵天變是如何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蓋聶在手中的男子快斷氣之前,扔開他至一角喘息,在他方換過氣時,又扯過他的衣領。
  「梵瑟可在梵府?」昨日她出閣,現在的她在哪裡?是又被嫁去另一名男子的身邊嗎?她的花轎又停在哪裡?
  「在……大小姐在府內。」
  蓋聶的眉心不自覺地鬆開。她在原地,在他找得到的地方。可是……他既不能殺她,為什麼還這麼想知道她的下落?
  他分不清心裡頭充滿憤恨以及想知道梵瑟消息的緣故,她要嫁何人與他何干?他為何要介意她身在何處?他不是早就心死不愛她了?為什麼愈靠近她,他的心就跳得愈急愈痛?
  手中的男子動了動,拉回蓋聶複雜的思緒。一瞬間,他的目標和神智變得清晰,並且知道他將做些什麼。
  「轉告梵天變。」他將那名男子拉至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不擇手段、不計代價,這八字,我會教他怎生書寫。」









第四章

  已有五年無人煙的鳳陽山,在紛紛白雪的妝點下,清冷的山頭白皚皚的銀姿一片,更顯得孤單凋零。
  甫清晨即私自出家門的梵瑟手執紅油傘,靜靜立在鳳陽山上一處造得簡陋的墳前。
  五年前九宮門全遭毒死後,她的兄長們為了討她歡心、讓她別再那麼傷懷,便命人為枉死的九宮門人起了這麼一座墳。雖然所有九宮門的人死後能團聚在同一處,可是上百條的人命就躺在這一座小小的墳底下,他們不該這麼委屈的,至少也該為他們立個碑,在碑上留下隻字片語,說明這鳳陽山上,曾有個上上下下都歡樂親愛的九宮門。
  每次當她的兄長們將她嫁出門一回,她便會來到這兒,對這座墳發呆一天。她總怕自己會有被嫁得遠遠的、永不能回來的一天,如果她回不來,還有誰能來此掃墓?有誰來對這些如同親人般的師兄們說說話?她怕他們會覺得孤單,於是總會找機會來此陪陪他們,也讓他們陪陪同樣孤單的她。
  蓋聶死了,師兄們和師父師娘也死了,家中的老父已全身癱瘓不能言語,最親近她的婢女丹兒和水兒,在三名兄長的威迫下,對待她也是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句話。長久以來,她形同一個人生活,沒有人能靠近她的心一些,沒有人來幫她分擔些說不出口的傷痛,這樣的日子究竟還要持續多久,她才能離開?
  每每想起蓋聶,她就心痛得難以自持。早知她的兄長們根本無心要蓋聶活著,她就不會說出謊言,讓蓋聶在死前對她含恨莫名。他的恨就像一把刀,把她劃分得無法再聚攏;如果她和蓋聶之間的情事注定就是悲劇收場,上天又何苦給她那些美麗的回憶?活在回憶裡比任何刑罰更苦、更痛,有時實在是無法再忍受這種心靈上的悲傷,她會狠心拋下老父自盡,而每次被救回時,梵天變就會帶她至老父面前,讓她看老父悲憐的淚水。
  老父的淚,是梵天變要她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她知道自己不能輕易地下黃泉去追蓋聶,她還得為她的老父活著,她不活著,恐怕她的老父也就活不成了。可是她總在老父的眼底看到其他的意思,不能言的老父似乎也不想就這麼活下去,但為人子女的她怎麼地做不到讓老父脫離塵世不再如此痛苦……這種日子,她實在是累了,累得不想再活下去。
  死去的人已回不到她的身邊,而活著的人又不能死,有誰來憐她這不能死的人!有誰能讓她解脫?
  梵瑟對著那抔被白雪覆蓋的墳半天後,趁雪勢稍歇,她放下手中的紅油傘,拿起帶來的掃墳用具,開始掃除積雪落葉,為同門師兄弟們打掃。
  回到郎州,第一件事就是上鳳陽山祭壇的蓋聶,一上鳳陽山頭,就發現上山的路徑上,有一道淺淺踏過雪地的痕跡。
  他沿著雪上的步印,緩緩地追索而上,在到達他往日總愛和梵瑟私會的林子裡時,他愣住了腳步。
  飄飄的雪地裡,一把紅傘,格外的耀眼震目。那把傘是那麼地熟悉……蓋聶閉上眼,努力地回想在哪見過,為何他會覺得如此熟悉。
  那是梵瑟的傘!
  梵瑟曾在下雨的日子裡,或是大雪紛飛時拿著那把紅油傘,前來這個林子找尋他的身影,他們曾往這傘下親密地依偎。
  望著那把傘,蓋聶渾身的肌肉繃緊著。他再仔細看那把傘放置的地方,似比他處的土地來得隆起,傘下的雪上插著三炷清香,一叢淡紫色的小花靜躺在傘下的白雪上。
  在這把傘下,是他九宮門所有人安息的地方?
  他努力地喘息,試著讓自己冷靜。他從沒想過九宮門的人會全聚在這麼一塊小小的土地下,他該早些回來的,至少他能好好安葬他們,不讓他們淪落至一抔黃土的境地。
  但他未曾回來過,而九宮門的人又蕩然無存,是誰為他們造的這座小墳?誰還記得九宮門的人?
  蓋聶盯著那把紅油傘,不相信梵瑟會是造墳安葬九宮門的人。是她要九宮門的人死,是她不愛他也不要他們活著,她為什麼要替九宮門的人造墳?還有,這墳的四處乾乾淨淨,無有林子裡掉下來的枯枝或是雪堆,甚至有香和鮮花,想要九宮門毀滅的梵瑟會做祭墳這種事?
  蓋聶滿腹的不解,在一陣緩慢難行的腳步聲傳來時,得到了解答。
  拎著水桶上山頭去汲水的梵瑟,吃力地提著裝滿水的木桶,小心的不讓桶裡的水灑了出來,低頭一步步踩著不平的小徑,沒發現在墳前站著另一個也來祭壇的人。
  將水提回填前後,梵瑟拿著水瓢在墳的四周輕灑著水,一雙小手被冰水凍得通紅;在灑完水後,她又蹲下身,將有些歪斜的香重新插妥。
  她起身時,本想再拿起遮雪的紅油傘,但看雪花又從天際飄下,她放棄了執傘的念頭,就讓那把傘擱在原地,替躺在墳裡的人們遮雪。
  她不捨地在墳前再看了許久,在落雪將她的身子凍得更冰冷前,才想起她也該回梵府了。她要是不早些回去,只怕她那兩個女婢不知又會被怎生虐待。
  她徐徐的轉身,無神的雙眸迎上了一雙子夜般漆黑的眸子,那雙在她夢裡輾轉千回,令她跳不出回憶的眸子。
  梵瑟無法反應,靜立在原地望著面無表情的蓋聶。
  是雪色天光使她產生幻覺嗎?還是過度的思念讓她真的瘋了?她竟看見她唯一深愛過的男人就近在咫尺,不是在遠遠無法遙渡的黃泉底下,那個她想跟去卻跟不去的地方……還是老天可憐她,讓她再見他一面的心願成真了?
  她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她清晰的看見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他活著!當年中毒又廢臂落崖的他,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就像她曾祈禱過的,他仍活在這世上。
  蓋聶望著她的容顏,五年的光陰使她變了,她以前紅潤的臉龐如今變得蒼白又瘦削,下巴也變尖了成了美麗的爪子臉。她變得比以前更美,正如傳聞中只應天上有的美人,如人人只求今生能見著她一面的絕色。是她這張臉龐,使得世間的男人個個傾心不已?是她這張令人晝思夜念的容顏,使得他當年在得知她不愛他時心痛如絞?也是她這張能勾動所有男人心神的艷麗,讓她三名兄長不顧倫常,受她愛得入骨?
  她的眼神迷離又幽遠,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麼,呆望著他的模樣,似有些驚愕。她在驚愕些什麼?難道她不知道他還活著?她的三名兄長沒告訴她他沒死成,反而在江湖上活躍無比?
  蓋聶如冰霜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意外嗎?」
  梵瑟愣了愣,雙耳聽見他說話,終於證實了他還活著,她不是在作夢……她試著啟口,在多年來未曾開口說過隻字片語後,說話竟讓她覺得困難。
  她再試著發聲,讓困在她心底多年的聲音從喉間發出。
  「終於等到你了。」等了五年,她的心願終於成真,她終於可以脫離兄長們的束縛,得到解脫。
  「等?」蓋聶嘲諷地揚著嘴角,聲音更是刺骨。
  梵瑟聽出來了,她聽出他聲音裡的恨意,但她不以為忤,也不覺得受傷或是憤怒,她一直要等的,就是他這種恨。
  「這些年來,你倒是嫁了不少夫君。」蓋聶故意恭賀地對她笑道。他在回鄉的路上,片刻也沒忘她曾嫁過他以外的多少男子。
  梵瑟第一次看見他對她這等模樣,不禁想著這五年以來,他是在何處?為何他活著卻不曾回來看看她?是什麼樣的環境讓他的改變這麼大,還是她當年的一句話重重地傷了他的心,使得他徹頭徹尾地改變?
  「作為你夫君者,為何一個接一個死?他們不能令你滿意?」那些死城死鎮都是在她嫁過之後造成的,他才不信那是什麼流寇盜匪的傑作,那些是梵天變與她一手造成的。
  梵瑟雪白的臉上,那張菱似的紅唇,綻出多年來的第一抹微笑。
  「我永遠也不會滿意。」那些她不曾見過的夫君們,皆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那個人,只能讓她滿意的人,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蓋聶聽了一把扯過她纖細的手腕,緊握的手勁使她略微蹙眉,不哼一聲的忍著痛。
  「你不滿意,所以梵天變就趕盡殺絕?」殺盡那些人只因她的不滿意?那她當年讓三名兄長滅他九宮門,也是因為不能滿意他?
  梵瑟語氣淡淡的說出他目前的心態,「你恨我。」
  「我恨不得殺了你。」豈只是恨,他多想將她的人頭砍下來擺在她身後的墳前!
  梵瑟仰起首。美麗的眼眸望進他的眼底。「殺了我。」
  蓋聶怔住了,她剛才說什麼?
  「殺了我。」梵瑟再一次請求。
  蓋聶盯著她清明的眸子,發現她不是在誆騙或是說笑。這是怎麼回事?這一點也不像他這些年來想像的復仇場面,他以為他等到今日時,他會看到貪生怕死的梵氏兄妹們向他求饒,而她居然在見到他後,要求他殺了她?
  是因為良心的責罰嗎?是因為內疚嗎?
  蓋聶不願再去深想,扯緊了她柔弱的手腕,「你以為我不會?」她以為她出落得更美,他就會狠不下心殺她?
  她含笑地搖首,「我相信你會,而我等這一刻已等過太多年。請你動手殺了我。」
  「畏罪?」蓋聶忍不住滿心的懷疑。她等著他來殺她?
  「解脫。」只要他殺了她,她就不必這樣活下去了,已經好累好累的她,也可以閉上眼睛,好好地休息了。
  解脫?蓋聶不明白,她既不畏罪,又何來解脫?她被三名兄長深深地愛著,又何必想死?
  「瑟兒,你在哪?」山林裡傳來陣陣呼喚,驚醒了蓋聶。
  「梵天焰?」蓋聶一聽聲音就認出來人是誰。
  梵瑟搖搖被他緊握住的手腕,讓他回過頭來。
  「在你殺他之前,請你先殺了我。」她對他重複著她的要求,希望能第一個死在他的劍下。
  蓋聶劍眉緊斂著,對她一心求死的態度開始覺得裡頭大有內情,但他想不出她有任何想死的原因,也不懂她為何要他來殺。
  梵瑟帶笑地開上雙眸對他交代著,「我死後,你想做的事,大可放手去做。」
  「我將殺你的兄長,你不在乎?」關於這一點,她總會有反應吧?
  她睜開眼反問:「我該在乎?」
  「你在乎的人是誰?」太多的疑心使得蓋聶忍不住問她,可話一出口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很介意她心底所愛的人究竟是誰。
  梵瑟靜看了他一會兒,沒回答他的問題,輕歎了一口氣。「要恨我多久,你才能釋懷?」
  當年要他根她,是希望他龍藉著恨意將她遺忘,或是活下去。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她該讓他的恨意消失,她不能讓他帶著恨過一輩子,這樣他太累也太痛苦了。她要離開人世前,她希望能再為他做一件事。
  「至死方休。」蓋聶想也不想就回答。
  她的表情似顯得很欣喜,醉人的笑意陣陣。
  「我死了,你就能不恨了嗎?」只是這樣就能讓他不再恨,她願意為他達成。
  蓋聶被她的笑意奪去了全副的心神,在她微笑的瞬間,他忘了他曾多麼恨她的所作所為,他以為自己見到了當年天真爛漫,那個他愛的瑟兒又出現在眼前。
  「你的心願,我成全。」梵瑟以為他的沉默就是回答,突然以另一隻手抽出他腰間的落霞劍,往自己的心頭刺去。
  蓋聶在劍尖刺抵她的胸前時及時握住她的手,將劍尖帶有烈火般的劍氣往旁一挪。挪開的劍氣沒傷到她,卻將她胸前的青絲燒斷了一截,緩緩從她身上飄落至雪地。
  「你……」望著地上她的發,他著實想不到她求死的意願竟然這麼強。
  沒有死成的梵瑟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不懂他為何要阻止她。
  「瑟兒!」梵天怕在遍尋不著梵瑟後,終於在那座小小的墳前找到她。
  蓋聶勉強將注意力轉至來者的身上,暫時停止思考懷裡梵瑟的怪異行徑。
  「蓋聶?」梵天焰眼看那個五年不見的男人,兩手握住他心愛的女人,那柄落霞劍也出鞘了,而雪地上,有著瑟兒的發……蓋聶要殺瑟兒?!梵天焰停下了往前衝的大步,不敢太靠近他們,生怕一個不小心,蓋聶會傷了瑟兒。
  「梵三少,別來無恙。」蓋聶對這個緊張的男人冷淡地打著招呼,也知道梵天怕在害怕什麼,更沒打算放開手裡的梵瑟。
  「別——碰——她!」蓋聶放在瑟兒身上的雙手,幾乎讓梵天焰發狂。
  「別碰?」蓋聶挑釁地間,忽然將落霞劍收回鞘,攔腰騰抱高梵瑟,將冷冷的唇強硬地印上她的紅唇,刻意在梵天焰面前與她交頸深吻。
  梵瑟對他突如其來的吻勢怔愣住,無依地讓他的唇舌不溫柔地在她唇上凌虐;在一陣狂吻過後,他緩下了吻勢,用以前戀人姿態的吻,在她雙唇的裡裡外外,火辣辣地挑逗她的感官,一雙在她腰間扶抱的大掌,不但在她的腰間游移,還挪至她的胸前,握住她的渾圓輕捻慢挑。
  梵天焰發狂地舉劍朝蓋聶刺去,吻得更熱烈的蓋聶覷空挪出一隻手,以極深的內力將衝上前的梵天焰震飛得老遠。
  刻意表演完後,蓋聶摟著梵瑟的腰身貼在自己身上,撫著梵瑟已經較不蒼白的臉龐,邊似證明般仰首望向梵天焰。
  「你說我能不能碰?」只要他想,只要他要,這個本來應該屬於他的女人他有什麼不敢碰?
  「我殺了你!」梵天焰舉劍又起,受不了有人對瑟兒這般地親密。
  蓋聶咧出笑,「也好,就由你來當我對梵天變打招呼的對象。」既然他已經回來了,是應該有人幫他帶個訊給梵天變,讓梵天變有心理準備。
  「瑟兒,快離開他!」梵天焰礙於蓋聶懷裡抱了個梵瑟,憂急她的安危,怎麼也無法痛快地對蓋聶出手。
  梵瑟在被蓋聶吻過後,心頭一片黯然,如木頭般靠在蓋聶的懷裡,不說也不動,眼眸裡完全失去了生氣。
  梵天焰不耐煩地大吼,「瑟兒!」
  蓋聶放開雙手,輕推開懷裡的梵瑟。
  「滾。」他現在還沒有殺她的心情。
  梵瑟像人偶般走出蓋聶的懷抱,既不回頭看蓋聶,也不正視梵天焰,一個人在飄落的霜雪中,獨自離開林間。
  「當年你給我的那一劍我沒忘,這些年來,我老想著該怎麼還給你。」梵瑟一走,蓋聶臉上泛出等不及的快意,首先就要找梵天焰開刀清算。
  梵天焰咬著牙,「我該讓你死了再落下山崖……」
  「沒殺死我,是你此生最大的錯誤。」蓋聶鬼魅般地走近已握劍在手的梵天焰。
  蓋聶邊走向梵天焰邊抽出落霞劍,劍身一離劍鞘,妖紅色的劍氣環繞著整柄劍,在雪地裡映出一道紅光。梵天焰盯著那柄以噬人命出名的天下第一名劍,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讓我來教你,劍,應該是這麼用的。」蓋聶揚起劍,對他露出暢快的笑意。
          ☆          ☆          ☆
  「小姐呢?」
  梵天變坐在大堂之上,冷眼凝視著梵瑟的兩名女婢。水兒全身發抖地跪在他的腳跟前,而丹兒卻是安然無懼——或者該說,習慣得不知該如何恐懼。
  返家不到一天,梵瑟清早在用過膳後就失蹤了,府裡的奴僕全體動員地在府中上上下下地尋找,就是找不到失蹤大半天的梵瑟。梵天變得知這消息後,直接將梵瑟的兩名貼身女婢叫來廳堂,她們兩人成天守著梵瑟,要問梵瑟的消息,找她們最清楚!
  「小姐她……」水兒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不敢說出梵瑟的去處,只怕說出來,又要受一陣鞭笞毒打。
  丹兒卻與水兒不同,不卑不亢地挺直背脊,兩眼迎向高高在上的梵天變。
  「小姐上鳳陽山掃墓去了。」為小姐準備掃墓用品的人是她,幫小姐引走守住後門的人,讓小姐順利出門的人也是她;只要能讓小姐高興,她無所謂將又會受什麼罪。
  這個小小的女婢是用什麼口氣與他說話?也許是他最近太少給她教訓了。
  梵天變兩眼一瞇,正要對這個目無主上的女婢來個永誌不忘的教訓時,梵天焰憤怒至極的聲音已先到達氣氛肅般的廳堂。
  「豈只是如此?」梵天焰掩著仍冒出血水的左眼踏進廳裡,怒氣衝天的吼,「蓋聶回鳳陽山了!」
  「蓋聶?」梵天變一怔,眼底滑過一絲心驚。
  梵天殘倒是很好奇梵天焰遇上了蓋聶怎會沒死,當年那個蓋聶不是發誓要殺盡梵家的人嗎?瞧梵天焰全身的衣裳破破爛爛,身上儘是刀劍劃過的傷口……怎麼,那個蓋聶在江湖上的歷練不夠嗎?殺個人也這麼費功夫,而且還殺不死。
  他奚落地指著梵天焰的眼,「喲,少了一隻眼呀!怎不是一雙?」以受傷的程度來看,那隻眼八成沒用了。
  梵天焰手上的斷劍,隨即飛射至懶洋洋癱在椅上的梵天殘,梵天殘揚著笑一掌揮擋,把那斷了半截的劍直刺在廊柱上。
  梵天焰望著那柄斷劍,想起那把劍斷的過程,更是火上心頭燒。
  那個蓋聶在瑟兒走後,從輕薄瑟兒的登徒子一變,變成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殺手無音者,蓋聶手中的那柄落霞劍,就像一把妖氣逼人的邪劍,不管他怎麼閃躲,就是躲不過那如影隨形的紅色妖光。而蓋聶似刻意要羞辱他一般,不將他一劍殺死報仇,反像玩著老鼠的大貓,一劍一劍地在他身上劃出又熱又痛的傷口,還將他的衣裳削得襤褸不堪。
  他的耳邊聽不見颼颼的劍音,那把劍就像蓋聶無音者的名號一樣,無聲無息地,使他根本就聽不出、看不出下一劍將劃向何處。在他不願再這樣任蓋聶羞辱打算逃跑時,那人紅的劍尖就刺向他的左眼,火光一閃後又回到劍鞘內。
  當落霞劍刺中他的眼時,他甚至沒聽到任何聲響,唯一的聲音,是他眼中噴出血水的嘶嘶聲。
  「瑟兒見著了蓋聶?」梵天變也不關心自己的弟弟是否少了只眼,只在乎梵瑟是否遇上了蓋聶,和她遇見蓋聶時的心情。
  梵天焰咬著牙,「她見到了……」回想到蓋聶與她相吻的那一幕,他就恨不得將蓋聶的人頭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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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03:00 |只看該作者
  梵瑟腳步輕盈地步入暗潮洶湧的廳堂,身上還沾著白雪,眼神如往常般茫然。
  跪在地上的水兒一見她回來,忙迎上去拍去她身上的霜雪。
  「小姐,您的……」她拍著拍著,赫然發現小姐披在胸前的長髮斷了一截。
  「她的發……」梵天變為了梵瑟身上一丁點的損傷而勃然大怒,狂猛的怒意直衝向梵天焰,「廢物!我該親自刨去你的兩隻眼!」
  「蓋聶怎沒殺你?」梵天殘的心情也是如此,巴不得沒保護好梵瑟的梵天焰死在蓋聶劍下。
  梵天焰咆吼著,「他說我這隻眼只是份禮,叫我回來告訴你們好生等著他,他第一個要殺瑟兒!」蓋聶在奪去他的一眼後,還要他帶口訊回來。
  「他想殺瑟兒?」梵天變心中既是喜又具怒,舊的是蓋聶會說這種話代表他已不再愛梵瑟,怒的是,蓋聶居然想殺他尚未得到的女人?
  梵瑟無動於衷地聽著他們三人的對話,直到聽見梵天焰說的最後一句話,無神的眸子裡又有了一絲生氣。
  梵天變將罪歸向丹兒,「是你讓大小姐私自出門?」若不是她私縱梵瑟出門,怎會讓梵瑟惹上蓋聶這等禍?
  「大少主……您就饒了丹兒吧。」水兒慌張地替靜默不語的丹兒求情。
  「挖去她的眼珠。」梵天變對手下揚手,等不及想找個人來發洩體內高張的憤怒。
  梵瑟幽幽地啟口,「住手。」
  整個大廳的人皆愣在她的話裡,望著她那張已經五年沒說過話的紅唇。
  「瑟兒……你開口說話了?」梵天變不可思議地問著。難道這就是她見著蓋聶後的心情?她走出封閉的自我了?
  「再說一次,再多說些給我聽聽。」梵天殘宛如再度聽見天籟,歡喜的想再聽她多說一些。
  「我見了蓋聶。」梵瑟自顧自地說著,一邊扶起丹兒。「我見了本來該是我丈夫的人。」
  梵天殘憤聲反駁,「他不是!」他要聽的不是這句話!
  「此生唯一。」楚瑟輕撫還有些疼的手腕,淡淡地說著。
  「收回去……把話收回去!」梵天焰掩著痛灼的眼,只想把她的話塞回去,不能容忍過了五年她的心還在蓋聶的身上。
  她轉身看著他們,「無論你們再嫁我幾次,今生我只有一個丈夫。」
  雖然這個蓋聶已不是以前她所要嫁的人,可是她堅持的心情依然沒變。她仍然愛著以前的那個蓋聶,她的丈夫,落崖前的那個男人。
  「你……」梵天變的理性差點因此而失,躍下高座停落在她面前,高舉著掌,想一掌打死她又捨不得。
  梵天殘與梵天焰忙不迭地上前阻止梵天變,三人僵持在她的面前。
  梵瑟心冷的看著眼前這三個與她有血緣關係的男人。這三個男人,兄已非兄、人已非人,皆為魔性狂唳的魔人。既然蓋聶已經回來準備找他們報仇,而她的老父又已是生不如死的狀態,那麼她就再也沒有什麼牽絆可以阻止她不離開。
  她軟軟的請求,「為梵家,我已出閣多次,你們要權要財,我皆由你們擺佈。我已盡足了手足之情義,蓋聶回來後你們就快死了,而我也累了,請放我走。」
  「我說過,你是我的,你永遠也不能離開!」梵天變扳住她的雙肩,緊握著單薄的眉頭,不讓看似隨時都會消失的她離開他的生命。
  她搖首,「我是蓋聶的。」
  「他要殺你。」梵天變拉近她,得意張狂地笑著,「因你,他失去所有,他不會要你!」
  一道泛著火焰、形似雲霞的令牌從廳堂的外頭射入,便生生的穿過梵天變與梵瑟之間僅有的些微空隙,強大的內力將不知從何處發出的令牌烙在他們旁邊的廊柱上。
  「九宮門火霞印?」險險就被飛印擊中的梵天變避身閃躲之後,一眼就認出那個令牌是屬於誰的。
  他朝外看著:蓋聶已經來了?
  「蓋聶要我。」梵瑟在梵天變戒心四起時掙開他的雙手,清清楚楚的告訴梵天變瞬然回首,不明白她哪來的那份把握。
  梵瑟走至火霞印前,欣慰地看著九宮門人在殺人之前必發出的令牌。
  「至少他要我的命。」
          ☆          ☆          ☆
  當夜,蓋聶就潛入梵府來要梵瑟的命。
  往年他每月送梵瑟回府,因此對梵府的地形瞭若指掌;一進入梵府遇過大批的護院,他便無聲地直闖梵瑟的閨閣。
  站在梵瑟的房門前,他停頓了一會兒,因為梵瑟的房門上竟上了重重的鐵鎖,彷彿她的閨房是座牢房般。隔著紗窗,他看見梵瑟和女婢水兒一同被鎖在房裡。
  為什麼要鎖她?是防他夜襲嗎?
  蓋聶的嘴角微揚,以這種鎖就想擋住他?梵天變也太小看他這名能解百鎖的神偷了。皇城的御林宮院他出出入入不下數十次,像這種尋常的鐵鎖,又哪攔得住他?
  他抽出髮髻裡藏著的一根軟針,輕輕地挑開鎖裡的暗扣,無聲無息地將重重大鎖解開,推門入室。
  一入室,他便先將坐在門旁打瞌睡的水兒點了睡穴,以確保她不會醒來撞見他的行跡,接著便扭頭望向躺在床上氣息安穩的梵瑟,緩緩抽出落霞劍朝她走去。
  床上人兒的面孔因暗影而顯得昏暗不清,為了在她死前再一次看清她的模樣,蓋聶將桌上的紅燭移至床邊的小花桌。望著她酣睡的面容,蓋聶努力地不去想腦中時常縈繞不去的回憶,盡量只想著她在他落崖前所說過的每句話、做過的每件事。
  當他自覺有充足的自信能下手時,他才揚起落霞劍;劍影被燭火一閃,反照至她的全身,不但讓他把她看得更仔細,還讓他看見,她不是安安穩穩地睡在床榻上,她的手腳皆被鎖上銬鎖,長長的煉子緊縛在床邊。
  蓋聶心中充滿了不解,腦子不再理智清明,漸始紊亂難理。
  他們……把她鎖著?
  他深吸一口氣,想不到梵氏三兄弟居然把她當成人犯般鎖住。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他們要防他也不需用這方法,相反的,這情形看起來反而是在防她逃跑。他們還在她房裡安排了一位女婢,這名女婢,是來監視她的嗎?
  這般被鎖銬銬住,她……會不會疼?
  蓋聶心神換散地想起梵瑟那一身冰肌玉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怎經得起這種厚重粗糙鎖煉的束縛?她是經不起任何輕微碰撞和小傷的女子啊!以前他總小心的看顧著她,就怕她一個不小心又會把自己白皙無瑕的肌膚弄得青紫。他之前愛她時尚且如此,那三名愛她至深的男人,怎會狠心用鎖煉鎖住她?
  他想著想著,忍不住衝動地動手為她解去一身的銬鎖,但神智又在碰至冰冷的鐵煉時清醒過來。
  他為什麼要覺得心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與他在感情上明明已經毫無瓜葛了啊!她不愛他,而他也已經不再愛她了,他們早已是陌路之人,甚至是除而後快之敵,為什麼在看見她這模樣時,他會產生出那些不該再有的想法?
  蓋聶甩著頭,拚命重建自己仇恨的心態,不期然地,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她緊合著的右掌。
  梵瑟的手掌很小,無法完全將她掌心裡握著的東西包裹住,他瞇著眼細看,發覺她握著的是一塊火紅色的石頭,一塊他作夢也沒法忘記的石頭。
  那是當年他贈給她落霞劍上的寶石。
  她握著他贈她的寶石入睡?
  蓋聶微怒地攏著雙眉,她既不愛他,何必將這塊對她早已無意義的石頭握在手裡?是為了它的價值?或她想紀念他當年的愚蠢嗎?
  在離開六扇門前,左容容曾指定他得把這塊寶石拿回來。他曾毫不吝惜地將這塊寶石贈予梵瑟,而她給他的回報是什麼?他愈想心境愈冷,也揮去了先前被她喚起的感覺,伸手掰開她的纖指,取回該回到他劍上的寶石。
  當他的掌心一觸及那塊寶石時,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怎麼覺得這塊寶石的感覺變了?他記得當年這塊寶石摸起來滑嫩似凍,現在怎麼會覺得斑駁粗糙?
  他拿起手中的寶石,怎麼也看不出這塊寶石有什麼改變,可是既無改變,為何觸感卻是不同?他納悶地將寶石靠近燭火想看個仔細,在燭火的照映下,光線穿過了遍體通紅的寶石,映上他的眼瞼,然後,他的氣息猛然一窒。
  造形渾圓色艷似火的寶石上,刻滿了細細麻麻比螻蟻還小的字體;他硬著嗓,一字一字地讀著。
  蓋聶、蓋聶、蓋聶、蓋聶……
  「蓋聶」這兩字密佈在整顆寶石上,不留一點空隙。
  她把他的名字刻在這塊寶石上?她用這種天底下找不出幾個工匠所能及的技法,將寶石上列滿數百上千的字,而且,只有蓋聶這兩個字。
  蓋聶的情緒不再不動如山,多年來刻意建築起來的鐵硬心防漸漸開始崩落塌陷。
  就算她刻石的手藝再好,他也從未見過她刻過這麼費功的石刻。如此細小的文字,是多麼地傷神傷眼?他說過,這塊寶石的面積太小,不能讓她拿來刻首詩,只能刻些字讓她消遣消遣,而她,不但將他的名刻在上頭,細微的刻功,似是生怕傷至寶石本身,一刀一刻都輕輕淺淺的,而上頭的字體卻是如麻又清晰……在刻他的名時,她是否也念著他?
  在蓋聶的心房因地而攪亂失序時,睡夢中的梵瑟喃喃囈語,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蓋聶在她的床邊彎下身子,側耳聆聽她的夢囈。
  「蓋聶……」
  一聲一聲的呼喚從她的口中逸出,一聲一聲地打在他的心頭上,推他人另一個痛苦的深淵。
  蓋聶不願去想她為何要在夢中喚他的名,他的心根本無法讓自己再想著她,因為只要想著她,他使會愈陷愈深,愈恨愈苦。
  受不了她頻頻的呼喚,他激動地搖著她的肩要她清醒,要她起來把話說清楚。
  「梵瑟。」他搖了一會兒,熟睡中的梵瑟沒什麼反應,氣息依然均勻。
  她怎會睡得這麼沉?
  蓋聶又伸手去推她,並加大了音量,「梵瑟!」
  梵瑟的雙眼依然緊閉,沒有因為他的搖動和音量而甦醒過來。他惱火地拉著她的手想解開她手上的鎖銬把她拉起來,一碰到她的脈穴,他才發現她也像水兒一樣被點了穴。
  難怪他怎麼弄她都不會醒,原來是被點了睡穴;可是,為何要對她點穴?
  一個個問號逐一浮現,也逐一堆積在蓋聶的心底。蓋聶覺得自己不但落入了被她捕獲的謎網,也落入了一座是非恩怨都難解的迷宮之中,想殺她的念頭飄得老遠,反而想解開心庇疑惑的念頭不停的壯大。
  梵瑟的衣袖因他的扯動而攤開了來,露出雪白的臂膀,一道道怵目驚心的傷痕也攤露在燭火下,令蓋聶的眼瞳在不經意的一瞥後,再無法移開。
  她手腕上斑斑的刀疤,讓他的胸口緊窒;他再掀開她另一邊的衣袖,同樣令人震驚的傷痕再度曝露在他的雙眼下。一種揪人心的痛直朝他心房撞擊,遠比他當年所受一切苦楚來得令人難忍。
  她……自盡過?
  這麼多的刀疤,他無法想像她自盡過多少次,更無法理解她一而再、再而三想死的原因。在看著她的同時,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覺得這樣的她,又再度將他的心給撕裂了。
  「蓋聶……」
  睡夢中的梵瑟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右手空蕩的掌心張合著,似在尋找被拿走的寶石。在找不到手中的寶石後,她的眉心深蹙,睡容也不再安穩,抹上了一層令人感到不捨的哀愁。
  在不忍之下,蓋聶又將那塊寶石放回她的掌心裡。見她眉心漸漸舒散,嘴角泛著笑滿足地握著那塊寶石,他忍不住俯身將唇停留在她含笑的唇上,尋找她唇邊往日的暖意。
  他還記得今晨吻她時她的茫然,她甚至忘了他的吻似的,傻傻地愣在原地任他為所欲為;在那時,他吻不到她唇裡甜甜的滋味,而此時,他不但也吻不到她甜美的滋味,反而更覺得苦澀。
  撫著她的唇瓣,他不知如何處理心頭龐大的矛盾和迷亂;他既是恨她,又不忍動手殺她……在他覺得自已被她傷得那樣深時,她的身上卻有著比他更多的傷痕;當他以為他和她都早已不再回顧過往的情愛,她卻又手中握著刻滿他名字的寶石,並在夢中喚著他的名。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雖不明白發生在梵瑟身上的事情起始和來由,但他明白他無法在心緒雜亂無章的情況下動手殺她。至少,她要給他一個交代,她得親口告訴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第五章

  第一晚沒殺梵瑟,不代表蓋聶就此放棄了他的誓言。
  從蓋聶返回故里的第二日清晨起,梵司馬府邸就掀起了一波波滔天巨變。
  梵天變在即州各處事業行號的管事,紛紛在晨霧未散時分便來急叩梵司馬府大門。
  一夜之間,梵府所經營的布莊慘迎祝融,米行糧米遭人盜盡一空,錢莊寶庫遭竊半兩無存,水陸貨運行號在夜間道人破壞船隻車馬,長年深受梵府高視所苦的佃農紛紛上門拿著銀兩贖契,梵天變所蒙養專司扮演洗劫盜匪的死士,也在一夜之間道人殺盡;而每一個遭毀破滅之處,皆留下一個記號——九宮門火霞印。
  梵府五年來所有的成就與財富,在這日初陽升起時,已不復見。
  梵天變一早便召集了兩名親弟與所有行號的管事,任由爭嚷著要闖進來的佃農們在府外大鬧——已無大批人手來維持武力權威的梵府,也只能讓那些佃農們在外頭鬧著。與外頭的人聲鼎沸相較下,梵天變所虛的廳堂猶如森羅殿般沉靜肅然。
  每個向梵天變報告所掌行號損失的管事,在報完災情後即被怒火中燒的梵天變一掌擊斃,管事們的屍體一個接一個地被家僕拉出廳外。呈報到後來,管事們不敢再向梵天變陳述事實,個個揮著冷汗,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下一個。」掌心的血漬未乾,梵天變又冷聲叫喚準備上前受死的管事。
  「大……大少主……」掌管鹽田的管事伏跪在梵天變的腳前,淚汗齊流地不停朝梵天變磕頭求饒。
  梵天變一把掀起他,「說,是不是在牆上又留有九宮門的人霞印?」
  「是……是的……」鹽田管事睜著銅鈴大的雙眼,驚抖懼怕地承認。
  鹽田管事因恐懼而拉長的嗓調還未盡,梵天變轉眼間就將手中的人狠扔至牆上,讓遠處的家僕又忙著將另一個倒地不起的人拉出去。
  這些年來,總是比兩名火爆親弟更冷靜自持的梵天變,在今日終於大變臉色,難得的狼狽與暴怒盤據在他的身上,陰細的眸子裡充滿了憤怒的血絲。
  「一群廢物!我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任由蓋聶把我的心血毀盡?」成千上百的人居然抵不過一個蓋聶,而且還是在一夜之間就輕易地被毀了,連那三百個養來殺人與護府的死士,居然都被大開殺戒的蓋聶無聲無息的滅了!
  無人敢應梵天變的話,廳上每個人都緊閉著嘴,拚命祈禱下一個不要輪到自己。
  梵天變愈看眼前這些無用的人愈是礙眼,忍不住扯著嗓子大吼,「都給我出去!」
  從梵天變口中聽見可以保命的這句話後,在廳上的管事們慌忙奪門而逃,留下的只有也是處在狂怒之中的梵天殘與梵天焰。
  整個廳裡泛著殘留的血腥味,梵天殘抹了抹鼻尖,覺得氣味刺鼻使他沒興趣留下來再發火,腦子裡只想馬上出門去找蓋聶算帳。
  他突然朝地板重重一踩,起身就往外頭走。
  「梵天殘。」梵天變陰沉地叫住他。
  梵天殘轉過臉,冷漠地看著他死人般的臉色。
  「保護梵府財產這事,不是你該負責的嗎?」梵天變擦著手中的血漬問。
  「我才正要加派人手事先護著所有行號,誰知蓋聶會比我早一步行動?」他根本沒有預料到蓋聶的行動會如此快;昨日他才知道蓋聶回來,怎知今日就發生這等事?
  梵天變陰森地冷笑,「你不知他會行動?」
  蓋聶回來還會做什麼事?再笨的人用腳想也知道!他這些年來日防夜防是為什麼?就是在防蓋聶會有回來的一天!而這個梵天殘居然沒有半點警覺性?!
  「怎麼,你也想殺我?」梵天殘不以為然地挑釁,他可不像那些短命鬼一樣,輕易的就會死在大哥的事下。
  梵天變立刻飛撲至他的面前,從懷中抽出兩柄短刀,刀起刀落間挑斷他手腕與腳踝四處筋脈,廢去他的功夭。
  梵天殘難以置信地瞪著眼朝一旁倒下,四肢的傷口痛得他齦牙咧嘴,躺在地上不停喘息。
  梵天變冷睨他一眼,「廢物!我要你何用?」
  「你……」梵天殘從不知大哥的武藝竟高出他數倍,也不知他竟然會如對外人般同樣狠心的對待他。
  一直坐在椅上看戲的梵天焰的心情甚好,閒散地拊掌大笑。
  「我瞎了一隻眼,而你被廢了武功,咱們誰受蓋聶之惠較深啊?」昨日還笑他?今日災難就輪到他身上了吧!
  「梵天變……蓋聶不會這樣就放過你的,你等著!」倒在地上的梵天殘嘶痛地厲叫著。
  梵天變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反朝瞎了一隻眼的梵天焰揚手。
  「梵天焰,派人通知六扇門左斷,他要追拿的無音者蓋聶在此。」世上最想捉蓋聶的人非神捕左斷莫屬,讓左斷插手,相信很快就能讓總在躲左斷追緝的蓋聶遠離郎州。
  「由六扇門來收拾他,是可以省了不少氣力。」梵天焰撫著下顎,愉快地笑道。
  梵天變交代完後馬上離開廳堂,直朝他一早得知這些事後,最想去的一個地方飛奔而去。
  他一手拍開梵瑟閨閣的大門,令裡頭的水兒與丹兒嚇了一跳;正在刺繡的梵瑟倒沒被他驚擾,仍手執著金針繼續專心地繡著她手中的百鳥朝鳳。
  「出去。」梵天變努著下巴對水兒與丹兒指示。
  丹兒看了梵瑟一眼後,即拉著擔心的水兒走出門外。她叫水兒站在門外守候著,自己反而另去了一個地方。
  梵天變走近專注刺繡的梵瑟,本在見到她之後稍稍冷靜下來的心,因她所繡的圖而又狂跳起來。
  這幅百鳥朝鳳,百隻雀鳥和彩鳳已經繡成,繡中讓百雀朝望拱拜的彩鳳卻與他所見過的繡法不同,她的彩鳳不但沒有停棲在高樹之上讓百雀朝望,反而已展開雙翅準備迎風而飛。
  「這鳳鳥欲飛往何處?」他指著那只彩鳳喝問;她就要像這只彩鳳般離開他凌雲遠逸了?
  「去它該去之處。」梵瑟停下動作,平淡地抬首望他。
  梵天變狂暴地將她拉下繡台直拖至床上,正要扯開她的衣衫時,卻看見她已將一枚金針抵在自己額際的穴門上,隨時就會了結自己的生命。
  他因此而冷靜下來,並緩緩地退開。
  「我哪兒比不上他?」他問得很不甘,為什麼不管他再怎麼做,就是比不上蓋聶在她心中的份量?這五年來,他愛她比任何人都來得深,而她所愛的那個蓋聶,甚至恨了她五年!
  「我不是你眼中的娼妓,我是他的妻。」她拿下金針,將肌膚全仔細地藏在衣裳下,不肯讓他多看一眼。
  「任何人皆不能娶你為妻,而你也從沒過他的門!」她才不是蓋聶的妻,她也不會是任何人的妻!
  「雖是沒過門,但我這一生,只認一個良人。」梵瑟沉靜的回答,閉上眼等著他的怒氣。
  梵天變一掌將她的臉龐甩得紅腫發燙,看著她的身子軟軟地倒向床榻。
  梵瑟兩手按著床榻,晃了晃暈眩的腦際,吃力地再度坐起來面對他。
  「瞧瞧,這花似的臉蛋,傷了多今人憐惜。」他抬起她被打出手印的臉龐,愛憐不捨的手指來回地滑過。
  在梵天變欲對梵瑟做出其他的舉措前,因丹兒私告而趕來的梵天變小妾,也是梵天變妾中嫉妒心最重的綠珠,拔尖高繞的叫聲阻住了他。
  「梵天變……」綠珠氣抖著婀娜的身子,大剌剌地衝入房裡分開他們。
  「滾!」梵天變不耐地看她一眼,眼眸又停回梵瑟身上。
  綠珠看著梵瑟臉上的掌印,再看向梵天變眼底的慾火,心底大約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她雖然常聽聞下人口耳間交傳梵家的三個兄弟們,皆違背倫常愛著唯一的妹子,可她萬萬想不到梵天變真的會做出這種事。
  「你想對你的妹子做什麼?」她站在梵瑟的身前擋住梵天變的眼神,不能容許向來不受任何人的梵天變眼眸裡,有這種濃厚的愛與欲。
  「得到她。」梵天變也不廢言,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不是人!」綠珠氣怒難忍地捶打著梵天變,恨他什麼女人不愛,偏偏愛上了自己的妹子。
  梵天變嫌惡地格開她捶打的手,「少囉峻,出去。」
  綠珠妒紅的眼眸一轉,改把所有妒意出在五年來總是嫁不掉的梵瑟身上。
  「你這隻狐狸精……連你的親哥哥都要勾引?!」她咬著唇瞪著無比美麗的梵瑟,冷不防地取下尖銳的髮簪直刺向梵瑟的胸口,「他是我的!」
  梵瑟完全不加以抵抗,只閉上了雙眸,靜靜地等侍這個肯成全她的女人向她刺來。
  梵天變在簪子刺中梵瑟前飛快地打掉它,眼中迸出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你我死……」他一把拉過呆愣的綠珠,另一手揚得老高。
  綠珠害怕得想離開他的掌心,「天……天變?」為了梵瑟,他要殺她?她是他用上萬兩紋銀買到手的女人呀!
  待梵瑟睜開兩眼時,綠珠已無氣息的身子歪斜地倒在床邊;梵瑟轉首問向這個可以狠心殺了深愛他的女人的男子。
  「你的妾死,你的心不傷、不疼?」愛他的人死,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愛的人死,她卻是痛不欲生。既是同胞兄妹,對於愛,怎會差了十萬八千里?
  梵天變狂放的直視她的眼眸,「只有你能主宰我的心。」
  「我不要你的心。」梵瑟卻是不以為然,臉上更無絲毫欣喜。
  「我的靈魂,我的血肉,全為你而活!」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證明他的愛有多深,而她不屑一顧的神情讓他更是欲狂。
  「你若碰了我,我會讓你嘗到心碎的滋味。」梵瑟知道自己若是死了,梵天變真的會因此而發狂,並且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
  聽了梵瑟的警告,梵天變忙著又將她點住穴不讓她亂動,並拉出床上的鎖煉將她的四肢牢牢地銬鎖,怕自己的心,會真因她的死而破碎。
  梵瑟只是淡漠地瞧著他焦慌的模樣,而梵天變就是喜歡她這種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傲和冷。
  他輕撫她被打紅的臉頰,「你愈恨、愈冷,我就愈愛;你的恨便是我深愛你之處。」
  「我從不要你的愛。」她不希罕地將他的愛扔至天邊,也不要有人將心捧來給她。
  「不管你要或不要,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的人,也會得到你的心!」
  「我的心?它早就死了。」得到它的心?她自己都找不回了,他還想得到?
  梵天變猛捶著床沿大吼,「我不許你心死!」
  「我的父兄,五年前已隨我心死而無,眼前的你,是我之仇,是我之恨。我活著,只為等一人,既然我已等到他了,我不只會心死而已,很快的,我的人也會死。」她依然故我地敘說著實情,不在乎梵天變會怎麼怒如何吼。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走出我的棋局,你要永遠只屬於我!」他什麼都可以失去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無她;若是她想死,即使要他下黃泉,他也會將她捉回來。
  她搖首輕歎,「這世上,沒有永遠。」
  梵天變看著她愈來愈飄遠的神情,腦子在昏亂之際,想出了一個永遠留住她的法子。
  「我會創造永遠。」他輕聲地說著,轉過她的臉龐,將一顆丹丸送進她的口裡,逼她吞下。
  吞下丹丸的梵瑟表情依舊淡淡的;她既不怕死,餵她毒藥有何用?正好稱了她尋死的心意嗎?
  梵天變坐在床邊,伸手順著她柔亮的長髮,聲音溫暖醉人。
  「張大你的眼,好生看我再殺蓋聶一回。」
          ☆          ☆          ☆
  「姑爺,你就打算這麼看著小姐,不對小姐說說話?」
  坐在椅上的丹兄出聲問著在夜半偷偷進入梵瑟房裡,站在床前呆視梵瑟睡容的蓋聶。
  看著梵瑟甜美的睡容出神的蓋聶被丹兒一問,略微訝然地轉首。他不是一進梵瑟的房門時就將這個叫丹兒的女人點穴了?
  丹兒向他欠了欠身,「奴婢練過解穴的功夫。」
  「丹兒,是誰給她點的穴?」這女人沒被點著穴也無妨,他正好可以問一間心頭難解的迷題。
  「大少主每晚必將小姐點穴,如你不為小姐解穴,小姐是聽不見你的。」
  每晚和水兒輪班看顧小姐的她,一直等著姑爺來探視小姐,終於在今晚讓她等著了。
  蓋聶的面孔顯得冷凝,「為何點她的穴?」梵天變每晚來點她的穴?他用意何在?以利他做些見不得人的事嗎?
  「若不如此,小姐又會尋短自盡。」丹兒說著,邊解讀他臉上的神情。
  蓋聶的心神僵在丹兒的那句話裡。
  她手上的那些傷疤,真的是她自盡所造成的?梵天變怕她會尋短,怕到連她入睡時也要將她點穴才能安心?她為什麼想死?她就這麼不願意活下去?
  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隱隱地扯過一陣陣細微的痛楚;他盡可能不動聲色地掩飾自己不該有的心疼,雙手卻忍不住地握緊,想起上回用這雙手握住她時,她也是想死,要求他親自殺了她。
  丹兒望著他的表情,既放心又難過。
  「這些……鎖銬呢?」他指著緊鎖住梵瑟四肢的鎖銬。
  「也是大少主怕小姐會自盡所打造的。」為保萬全,大少主做好一切防止小姐自盡的措施,還派她和水兒日夜不分的顧著她。
  蓋聶閉上眼一會兒,抽出自己髮髻中的軟針,替沉睡中的梵瑟解開四個銬鎖。
  丹兒忙阻止他,「姑爺,這不成啊,不能解開小姐。」讓小姐見著姑爺,小姐死水般的心情一定會有變,再解開她,萬一她又做出什麼傻事怎麼辦?
  「出去門外守著。」蓋聶解開四個銬鎖後,要丹兒退出房外把風。
  「姑爺……」丹兒忐忑不安地望著蓋聶那張冷俊的臉龐。
  蓋聶回首向她保證,「她死不了。」他不要再繼續折磨自己,他要問清楚,就算不能問出來,她也要給他一個交代。
  丹兒一再審視他的眼瞳,歎了口氣,緩緩踱出門外替他掩上門,靠在門上仰望天上的星辰。可她心頭還是覺得不安,她回頭看了房門一眼,又匆匆而去。
  丹兒走後,蓋聶坐在床邊,猶豫了許久後,才伸手解開梵瑟的睡穴,看著她扇子般的眼睫煽了煽,幽幽地醒來。
  梵瑟雙眼茫茫地直視上方,覺得天色尚黑,不該是她能醒來的時辰。是梵天變今天沒點中她的穴嗎?還是丹兒悄悄幫她解穴了?
  她在枕間轉首想找尋丹兒,一偏首,望見的不是丹兒,而是剛剛還出現在她夢裡的男人。
  她怔了一會兒,在燭光下瞥見他的臉龐,他的眼眸炯炯晶亮,帶著恨,帶著她看不出來的思緒,但她知道他不曾在夜半三更來找她敘舊,他來,可能只是想殺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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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05:08 |只看該作者
  來了也好,省得她還要慢無止境地等下去舊裡夜裡她都死不成,一旦他來此,她的心願便能夠達成了。
  她笑意盈然地看著他,「我等你好久了。」
  「為什麼自盡?」蓋聶執起她的手臂,拉開她的衣袖,急欲得到造成這些傷痕的答案。
  笑意從她的臉龐隱去,她轉首望著房頂,「不想活。」
  不想活?她憑什麼不想活?
  「你三位親愛的兄長比任何人都愛你,你還想死?」蓋聶的手指握轉過她的臉龐怒問。她可知她得到了多少愛?手裡握著這麼多人的心,她居然還想死?
  「這樣的我,你嫌嗎?你厭嗎?」梵瑟聽出了他話裡的嫌惡,幽幽地問。
  「齷齪!」他脫口而出。
  她安然一笑,「我早料到你會這麼想。」他覺得齷齪,她也覺得齷齪。然而他不知他所鄙視的她,也是這麼地鄙視自己,這麼地身不由己。
  蓋聶因她的笑而動怒,從心底竄起多年來已不再有的妒意。
  「這唇,幾個人吻過?這身子,你又曾供多少人享受?」他撫著她的唇瓣、她的臉龐,被妒火燒紅了眼。
  梵瑟對這個問題覺得好笑,「我只有一個丈夫,也只有他才能碰我。」
  「哪一個、哪一任?」她曾嫁了七人,是其中的哪一個人得到了她?抑或梵家的三個男人早已將她成為他們的了?
  她幽幽地看著他,「他曾經叫蓋聶。」
  眼前的他,不是以前的那個蓋聶了。她愛的不是眼前這個也叫蓋聶的男人,她愛的是那個夜夜出現在她夢裡的回憶。就算他們活著,人事卻已全非,回不到以前了,她從很久以前就再也找不到那個愛她似寶的蓋聶。
  「我沒你這等妻。」他悻悻然地瞥她一眼;他可從沒將這個嫁了七次的女人娶過門。
  梵瑟沒說什麼,轉轉手腕,發覺銬住她的鎖都被解開了。她撐著身子從榻上坐起,在起身時,右手摸到一根細如髮絲的軟針,她不作聲的將那根軟針收進掌心裡。
  「今晚你來,只是想問我話?」雖然他的表情寫滿了怒意,但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想殺人。不殺她,他來做什麼?他們還有什麼可以聊的?
  在不知名醋海中沉浮的蓋聶,理智被她喚了回來,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問她這些。他心底一籮筐的問題呢?怎麼在此時一個也想不起來?他現在只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現在只想知道關於她的感情……他是怎麼了?這不是他回來此地的本意,他又不愛她,何必關心這些?
  蓋聶濃密的劍眉忍不住緊蹙,對自己不爭氣的心感到生氣。
  看到他皺眉,梵瑟知道他心底又藏著煩憂了。不願見他因她更心煩,她好心的提醒他該做的事。
  「你恨我,你來此是要來殺我的。」她握緊習慣放在右手心裡的寶石,再一次讓手指滑過上頭的每一個名字,想在死前再好好溫習一下,免得死後會忘了。
  蓋聶對她求死的慾望大為反感;她想死,他就讓她死?他為什麼要稱了她的心意?她以為他還會像以前一樣,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
  「我已改變心意,你得活著看我報仇。」他決定不要為了殺她而害死自己,他只要照著左容容的話,殺了她的三名兄長就能換得解藥,至於她,他不想再搭理。
  梵瑟輕輕搖首,「誰要報仇、誰要殺誰、誰要雪辱,皆與我無關。」他想報九宮門之仇,梵家三個男人想殺他,梵天變想雪多年來總是不及他之辱,這些,與她有關嗎?
  「無關?我要殺的是耶三個愛你的兄長。」他冷聲質問,不信她對那三名兄長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爹爹會感激你替天行道,而我為蒼生慶幸。」那三個男人也真是壞事做盡了,由他來將他們三個送下黃泉,想必她的爹爹一定會很高興吧!而其他無辜被他們三人所害之人的家屬,也一定會額手稱慶。
  蓋聶忍不住自己的憤怒,「他們是為你而殘、為你而暴!」她怎可以沒有感覺?梵天變他們所做的一切,全是為了她!
  他的憤怒,更顯得她的冷靜,她無奈地指正他的觀點。
  「我從不要他們為我,也不要他們愛我。在他們遇見我之前,你也早就知道他們的本性就是如此,不要把罪名扣至我頭上。」五年前她已經蒙冤過一回,她不會再讓自己受到一點委屈。誰說女人就一定要楚楚可憐、含冤莫白?她既問心無愧,又何苦讓自己折磨自己?
  「但他們因你而狂亂;你可知有多少人間接死於你之手?你可知有多少人恨你?」她每嫁一回就造成多人家破人亡,她是間接的創子手!
  她清晰冷靜的眼眸對上了他的,「我失了所愛、失了心、失了疼我的爹爹,我比其他人更恨他們,我比其他人死過更多回,難道這樣還不夠?難道你要我對他們的所作所為深覺內疚?」就算該內疚償命,那個人也不該是她。她失去的還不夠多嗎?為什麼要硬把罪名扣在她頭上?她承受的不夠多嗎?
  「你難道不該?」蓋聶不願承認她說的大部分是事實,但她引起梵天變他們三人的狂愛,這一點,她避不了。
  「不,我不內疚,我也不自艾自憐自怨。自始至終,我無罪,有罪的是他們,我的恨不比你或其他人少。」她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成罪人的想法,她只能怪自己生錯了家庭,而她再投胎時,她再也不要見到那三個人。
  蓋聶的聲音迅間變得銳利,「無罪?對我下毒的人是誰?」當年是誰親手把毒酒送至他手上要他喝下的?她敢說她無罪?!
  「當年的真相聽不進你的耳,而你也不會信;況且已回不到五年前了,我再辯解也無益。」她倦怠地說著。就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又如何?一切都已經變了,說出來後就能找回過往,把發生過的一切都忘了嗎?
  蓋聶仔細盯著她的倦容,發現她的臉龐上有一道未消的掌印。這是梵天變打的嗎?是她的反抗所招致的嗎?他們都那麼愛她,她有什麼好不滿的?他們又為何要對她動手?
  在腦際又堆滿了問號下,蓋聶不經細想,又違背理智地提出疑問。
  「告訴我,為何要改嫁?」為什麼她在死了第一名夫君後不守寡,還要一個又一個的嫁?
  梵瑟蒼涼地笑看著自己,彷彿看見自己站在一面棋盤上,進、退、左、右,來來去去都不由自己。這五年來,她所扮演的是一顆棋子,她是梵天變掌心裡的一顆棋。
  「被他們三人在掌心裡支配著,嫁與不嫁,由得了我嗎?他們嫁我幾次又如何?我的心已給過人且從未改變。」娶她的人,就算能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她守著的那顆心,早就消失無蹤了。
  她,愛著別人?
  蓋聶忍不住揪緊自己的胸口,她愛的那個人是誰?是誰能讓她動心?他愛了她數年,而她卻說從未愛過他;那三個男人也愛了她數年,她也說不愛。這世上,到底是誰得到了她的愛?
  「你的心……給了誰?」蓋聶忍不住問,喉間梗澀得難以成言。
  「他已經不在人世了。」梵瑟望著他,在他身上找不出一點從前與她相愛時相似之處。
  「是誰?」蓋聶執著地要得到人名,不管那個人是生是死,他就是要知道。
  她不答,反指著他帶來的那柄落霞劍。
  「你說過你要第一個殺我,現在就替我剪斷牽連這場棋局的羅網吧,我已經很累很累了。」她已經厭倦了活在往事和回憶裡的日子,現在的她,累得沒有力氣,再也不想掙扎了。
  「我不殺你。」得不到她親口說出的答案,妒火滔天的蓋聶固執的搖頭。
  她嫣然一笑,「但我要死。」
  他瞬間將她壓至床榻裡,揮開散放在床上的鎖煉,一邊解開自己的衣裳。
  「蓋聶?」梵瑟沒有掙扎,杏眸圓瞪,摸不清他想做什麼。
  「你的心給了誰我不知,但在你死之前,我有權得到你曾給過無數人的身子!畢竟,這原本就該是屬於我的。」他邊拉開她的衣裳邊說,令人盲目的妒火燒得他把理智扔到天邊去,只想讓她的這種笑意屬於他一人。
  梵瑟微弱地反駁,「誰都不曾……」
  「梵天變沒有嗎?梵天殘沒有嗎?還是梵天焰?」他愈問愈是妒惱,一把扯裂她身上繁瑣的衣裳,為月下那具光滑剔透的身子血脈僨張。
  「我的身子只給我的丈夫,也就是拿走我的心的人。」梵瑟心慌意亂地舉起手抵著他赤裸的上身,卻抵不住他壓下來的狂吻。
  他熱氣四散的唇啃咬著她的玉頸,「你不是說他已不在人世了嗎?那麼給我這第一任未婚夫又何妨?」
  「是無妨……反正,我也時日無多了。」梵瑟停止了阻擋他的舉動,雙手擱放在兩旁,幽幽遠遠地望著他火熱的眸子。
  「你要死……也得我享受完。」又跟他說她想死?!蓋聶火大地捧住她的臉,理智因她的話而蕩然無存。
  在他扯開留在她手臂上的衣袖時,一顆殷紅的守宮砂映入他的眼瞼,讓他瞇細了眼。
  「這顆守宮砂是如何造假的?」
  他的大掌撫過那顆守宮砂,順著她的手臂來到她的胸前;她閉上眼不出聲,而她的不解釋更加深了他的認定,狂切的吻紛紛落在她的胸上。她的無反應令他惱火,他不要只有他一頭熱,他要她也跟他一起沉淪。
  溫柔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吻落在梵瑟的唇上時,梵瑟訝異的睜開了眼;蓋聶的雙掌在她身上四處游移愛撫撩撥,全身的肌膚與她廝磨,將火熱傳至她的身上,讓她的面容覆上一層紅潮。蓋聶更是得意地啟開她的雙唇,與她的舌交纏,她的嚶嚀更促使了他的熱烈,分開她的雙腿朝她深入,更進一步地得到她。
  梵瑟的眉心因疼痛而緊蹙,緊咬著下唇不肯發出聲。
  感受到她體內的阻隔和她的緊縮,蓋聶不敢置信地望著身下那張變得蒼白的容顏。
  「你……」除了他外,誰都末曾……得到她?
  梵瑟環住他的頸項,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度過那陣疼痛,蓋聶全身激越狂暴的慾火也退了些許,額間流下難忍的汗水等待著她。在她又放鬆了手臂後,他再尋著她的唇,將歉意送進她的唇裡,柔柔地重新待她。
  在那之後,梵瑟躺在他的胸前聆聽著他紊亂錯雜的心跳,心思複雜的兩人都沒開口,任時間流逝,一同看著桌上將燒盡的紅燭。
  床榻上一根泛著銀光的物體吸引了梵瑟的眼眸,她無聲地拿起那本是握在她掌心的軟針,當她的指尖輕觸尖銳的針端時,一縷血絲即從指上逸出。
  她在蓋聶的胸前仰首,璨麗的眼眸緊盯著他,嘴角漾出他以前最愛看的笑,讓蓋聶恍恍惚惚地沉溺在她的笑顏中。
  「我要告訴你,我的心給了一個人,他曾經叫蓋聶。」她輕聲說完,將手中銀針的針頭往頸間一抹,血,緩緩地流下。
  血光中,蓋聶恍然大悟,終於知道她愛的人是誰。
  她愛的是以前的他。令他的心最痛的是,即使他已得到她的人,她寧願以死去追尋以前的他,也不愛現在的他。
  他捉來布巾按壓住她頸間那一道深長的血口,頻為她點穴止血,膽戰心驚地望著她愈來愈蒼白的臉色,又急忙將掌心貼在她的胸口灌輸進續命的內力。
  她原緊握寶石的右手漸漸無力地張開,寶石翻滾出她的手掌往旁落下,讓他的心如同那顆寶石一同墜落。
  「不許死!不許死……」蓋聶又心痛又害怕地喃喃說著,在幾乎摸不到她的鼻息時,他吼出了這五年來從未想過的心願——
  「我要你活下去!」










第六章

  在梵瑟做出自盡的舉動後,蓋聶生平首次如此惶恐地懇求上蒼,不要將他愛過、也愛過他的女人自他的手中奪走。
  他一邊把自己的內力灌入她體內,一邊在衣裳的口袋裡找著藺析給他們四人隨身攜帶的保命傷藥和丹丸,只求有神醫美名的藺析所煉的藥,能把將死的梵瑟給拉回來。
  他才把藺析獨門的金創傷藥敷上梵瑟頸問的傷口止血,丹兒卻從門外帶來一名駐派在梵府的大夫,命大夫替已經止血的梵瑟縫合傷口。之後他又讓梵瑟服下藺析的藥,才及時搶回梵瑟的小命。
  自那晚後,蓋聶接連著兩晚沒再來采視梵瑟,而得知梵瑟又自盡的梵天變,只差沒把整座梵府給掀了。
  在丹兒的隱瞞下,梵天變對蓋聶來過梵府的事完全不知情;在梵天變請來最好的大夫為梵瑟療傷的同時,也命水兒和丹兒不能再輪班,要她們兩人一起守著梵瑟。而且就算是白天,梵天變也不肯解開梵瑟的睡穴,情願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睡著,也不要她醒來又企圖尋死。
  兩日兩夜沒睡的水兒枯坐在梵瑟的床前,拿巾帕為在夢中落淚的梵瑟拭去臉上的淚痕。
  「小姐……」五年來,她總是在夢裡哭,在人前卻像個木頭。她為什麼只有在夢中時才會有感情、有血肉?
  推門而入的丹兒將剛煎好的藥放在桌上,走至水兒的身後問:「小姐又在夢裡哭了?」
  水兒掩著臉,哽咽地為不肯放聲大哭的梵瑟而哭。
  「為什麼小姐不對我們訴苦,也不對姑爺解釋?」小姐心裡難受可以對她們說啊!姑爺回來了,她更可以把事情解釋清楚回到姑爺的身邊去,怎麼她兩樣都不做,就是一心的想死?
  「別淨哭,該幫小姐換藥了。等會我們得再議小姐喝藥。」滿心內疚的丹兒忍住眼眶裡的淚,推著水兒去拿替換的傷藥和布巾。
  「五年來,小姐等著、盼著就為姑爺,姑爺怎都不懂小姐的心?」拿來新的傷藥和布巾的水兒,在看見梵瑟的傷口時又淚漣漣。
  再能忍耐和冷靜的丹兒終於禁不住落淚。
  「小姐會這般,都是我害的。」當年她若能跑快點就好了,她若早一步離開梵府上鳳陽山,今天的一切也不會發生。
  「那事怪不得你,是大少主一箭射瘸了你的腿……」水兒拿出自己的巾帕替這些年來一直勇敢地守護小姐的丹兒拭淚。若不是丹兒的機敏,只怕小姐早已落入大少主的手中成為他的人;要不是丹兒那晚及時帶大夫來,現在只怕也沒有小姐了。
  低首看著在夢中哭泣的小姐,丹兒知道她已經等得很累了。但她不要她的小姐等待了五年卻是一場空,好歹她也要讓小姐有活下去的意志。
  小姐無心無情地過了五年,而她也深懷歉疚地過了五年。她要把她的歉疚除去,就像小姐每次出閣時揭開頭巾讓想看她的人看一看,不要有任何遺憾。
  「水兒,咱們姊妹一場,我去後,你要好生照顧小姐。」她拭去了所有的淚,按著水兒的肩頭交代著。
  「丹兒,你想做什麼?」水兒緊張地握住她的手,拚命搖頭。
  「告訴姑爺真相。小姐既然不願說,總該有個人讓姑爺知道。」早點把該做的事做完,她就能離開梵府了。這一座陰森森的梵府,小姐待不下,她也待不下。
  蓋聶的問話出現在她們兩人的身後。
  「我該知道什麼?」
  丹兒旋過身來,看蓋聶再一次避開梵府的守衛,在夜半來到這裡。她心想著,他如果對小姐沒有心,大可一劍殺了小姐,不必一再來這個地方,站在床前靜看。
  蓋聶以往冷漠的俊容此時顯得疲憊又滄桑,不再是那個因復仇而泛著殺意的男人,反像個剛剛死過一回的男人,一身的痛和累。
  丹兒輕推同伴,「水兒,你去門外候著。」
  「丹兒……」水兒大約知道她想做什麼了,雙眼又急急地掉下淚,不肯離開。
  「去吧,好好守著門。」丹兒將她推出門外,輕合上房門。
  蓋聶站在原地看著頸間裹著紗巾的梵瑟,忍不住走上前輕采她的鼻息,看她是否還活著。
  一顆淚珠滾進他的掌心,他閉上眼緊握著她的淚。
  最後一次見到她的淚,正在他心如死灰落崖的那一天,而這次見到她的淚,他的心又不受制地因她而鼓動跳躍,再度給了他希望和失望,也再度讓他嘗到心碎的滋味。
  「我還在等你的話。」他仍是看著沉睡的梵瑟,對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丹兒說。
  「姑爺為何恨小姐?」丹兒不答,反而先問他怨恨的原因。
  「恨她,是她自求的。」是她要他恨的,是她教會他恨的,而他若無恨的話,他也無法捱到今天。
  「小姐自求的?你可知這五年來小姐過的是怎樣的日子?」這是什麼男人?不體諒小姐的苦心還一心一意的恨著小姐?他真的愛過小姐嗎?
  「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倍受兄長之寵、兄長之愛,還是夜夜喚著我的名、落淚入睡?」蓋聶已經分不清了,尤其當她在他懷裡自盡後,他根本就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姑爺,當年小姐對你毀婚乃出於無奈,小姐想嫁的人只有你。」丹兒在蓋聶放棄思考之際,直接扔出答案。
  蓋聶猛然轉身張大了眼,手中更是緊握梵瑟的那顆淚。
  「你說什麼?」她毀婚是出於無奈?為什麼無奈?
  丹兒在他的面前跪下,「那一日,小姐得知三位少爺欲殺你後,命我前去報知,要你先避一避,但我在途中被大少主一箭射瘸了腿……是我慢了一步,才害你九宮門一門皆死。而小姐對你毀婚。則是大少主以你和老爺的性命相逼,小姐才不得不這麼做。」
  蓋聶急喘了一口氣,覺得握在手中應該早已冷卻的淚,正在他的手心裡滾燙著,燙傷了他也燙醒了他。
  「毒酒呢?」她如果不希望他死,為何還叫他飲下毒酒,要他的命?
  「大少主誆騙小姐他已對你下毒,要小姐毀婚才給解藥;小姐當時並不知你未中毒,有毒的是給你的解藥。」
  「她那日想拿給我的是解藥?」怪不得她那時一直急著要他喝,怪不得她會對梵天變說他騙了她……當時的一切,原來全是梵氏兄弟演給他看的一場戲。
  「大少主騙小姐親自對你下毒,是要小姐痛不欲生之後忘了你。大少主欲除掉你,也是因為小姐愛你。」丹兒輕聲歎道。大少主可能是三名兄長中最愛小姐的一人,也正因如此,害苦了一對相愛的人。
  蓋聶幽然地問:「她已經忘了我嗎?」
  這兩日,每當他閉上眼,就想起梵瑟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她愛的人,曾經叫蓋聶……她說「曾經」,那麼他已經不在她的心底了?她的愛,也已經收回去了?
  「大少主明知你活著,卻告訴小姐你死了,不知情的小姐這些年來不但沒忘了你,反而活得像個死人,成日活在她的回憶之中,對這世上的一切不再掛念。」
  蓋聶臉上的血色迅速流失,難怪她在見到他時會那麼驚訝,她從不知道他還活著,她從不知道她愛的那個人還好好的活在世上,無時無刻地想殺她……
  「她一再自儘是因她以為我死了?」所以她才不想活?
  「你還要小姐再死一坎嗎?」丹兒抬起頭問。
  「我……」蓋聶愣了一愣,愛與仇在心中翻轉著,令他一時也答不上來。
  「你還要小姐死嗎?」丹兒問得執著,非要知道他的心意。
  混亂中,他不暇思索地啟口,「我要她活著。」
  現在,他要她活著,他只想看到她睜開那雙美麗的大眼,只想看到她綻放的笑容,只要她不哭、不傷心,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丹兒滿足地望著蓋聶臉上那份和小姐一樣的心傷,然後彎下身子,從靴子裡抽出一把短刀,放心的刺進自己的腹間。
  「丹兒?」嗅到血腥味的蓋聶立刻回神,蹲下身來才發現閉著眼的丹兒把刀插進自己的身體裡。
  「姑爺師門破滅皆怪我有違小姐所托,小姐五年來不言不語不哭不笑也是我的差池所造成,姑爺,丹兒在此用一命求您別再傷小姐。」丹兒神色淒涼地說,繼而深深地朝他三叩首,把身上放了五年的重擔從此擱下。
  「丹兒!」蓋聶被她用這種方式謝罪的忠心嚇了一大跳,忙要取下她腹間的刀,可是她卻將刀插得更深。
  「姑爺該恨的……是三位少主,失去姑爺而行屍走肉的小姐無罪,你一定要原諒小姐當年對你說的謊……」她喘息著,明明白白的讓他知道他此生該追索復仇的真正對象是誰。
  「不要再說了,把你的手拿開。」蓋聶看她腹間泛染了一層血色,想拉開她的手她又緊握不放,他只好自己動手替她把刀拔出來,並就近拿著桌上的藥中放在她腹間施壓。
  「答應我,善待小姐,小姐盼了你五年。」丹兒靠躺在他的手臂上,緊捉著他的衣襟,要得到他的保證。
  「她盼我什麼?」蓋聶忙碌地要取身上的藥給她,她卻又捉住了他的手,要他專心聽她說話。
  「來救她。」
  蓋聶轉視睡在床上的梵瑟,想起她在他懷裡自盡。
  「但她想死,她……不愛我。」梵瑟根本就不愛現在的他,她愛的是以往的他;就算救她離開這裡,她也不想活下去。
  「小姐的心在你落下斷崖時就死了,沒有姑爺,小姐本來就不肯活……可是,人不能只活在回憶裡,既然你活著,你該把小姐死去的心找回來,你要像以前那麼地愛她、護她。」丹兒拍拍他的胸膛,把自己多年來保護梵瑟的勇氣交給他,由他來繼承。
  「她的心,死了?」蓋聶這才知道她哀慟到把自己投至心死的境地。
  「但你還能把她的心和愛救回來,不是嗎?」丹兒忍著痛揪緊他,讓他不得不低下頭來正視她的請求。
  他遲疑了半天後,堅定的告訴她:「我會。」
  「五年前我慢了一步,姑爺,丹兒在此贖罪了,請讓我離開梵府遠遠的……姑爺……我把小姐還給你了,你會好好待小姐的,是不是?」丹兒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漸漸鬆開揪住他的手。
  「丹兒!」蓋聶硬加運氣想救她,但她深及要害的傷口卻是回天乏術。
  「姑爺?」她仍等著他的回答。
  「我會把我的妻要回來。」蓋聶不再猶豫,親口對她應允。「她的人、她的心我也都會找回來,她是我的。」
  丹兒含笑地開上眼,「謝姑爺……」
  「水兒,進來。」蓋聶輕輕把閉上眼的丹兒平放在地,把等在門外的水兒喚進來。
  在門外已聽見一切的水兒靜淌著淚,跪在丹兒的身邊。
  蓋聶將一隻火霞印放在水兒的手心裡,「拿著這個去後門,把這個交給在後門等著那個人,他會來帶丹兒走。」
  「要……要把丹兒帶去哪裡?」水兒茫然地握著手中的火霞印,兩眼離不開滿面笑容的丹兒。
  「那個人會帶她至鳳陽山……厚葬她。就照她的希望,遠遠的離開梵府。」他至少還能達成她這個小小的願望。
  「奴婢知道了……」水兒空洞地回答著,再看了丹兒一眼後即走出門外。
  蓋聶拖著沉重的步伐走至梵瑟的床邊坐下,看著她落淚的睡容許久,直到有名男子靜悄悄的進來又出去,並在臨走時把門小心的掩上後,他才容許自己崩潰。
  「瑟兒……」他喚著她的名,俯在她的身上擁緊她,把她柔軟的身子再一次揉造自己的懷裡,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為她而躍動的心。
  她的體溫喚醒了他遺忘多年的愛,和他在午夜夢迴時,恨自己一再貪婪緊捉著不肯忘的愛戀。她所愛的回憶,他也同樣愛著,只是他得欺騙自己已不再眷想,否則他無法過下去。可是現在,他沒有恨她的勇氣和意義,他只想愛,只想再愛她一回。
  他撫去她眼角的淚,聲聲輕喚:「瑟兒,回來我身邊。」
  梵瑟的淚順著他的手指滾下,他擁著她的臉龐,也落下淚,讓兩人的淚交織在一起,分不開。
  「你聽見了嗎?」他躺在她的身邊環抱著她,吻著她的唇輕問。
  聽不見他聲音的梵瑟氣息依然平緩,但她的右手卻握緊了那塊寶石。
  蓋聶埋首在她的髮際,落淚地呼喚。
  「回來,瑟兒……我要你回來……」
          ☆          ☆          ☆
  「左——斷——喲!」
  樂毅蹲坐在樹上,在六扇門的人馬從他的下方經過時,快快樂樂地喊著老冤家的名字。
  「樂毅……」在坐騎上的左斷聽見了那刺耳的叫聲後即勒住了疆繩,咬牙切齒地轉頭仰看樹梢。
  「無形士樂毅?」由左斷帶領約六扇門其他衙役,知道叫住大人的是樂毅後,每個人都警戒地拔出刀來四處張望。
  「這幾個月來,六扇門的生意好冷清喔,我好想念往年你追捕我們的盛況。」樂毅捧著臉頰惋惜不已地說著,再笑嘻嘻地看向臉色如土的左斷,「好一陣子不見,想不想我?」
  左斷扯開了嗓子氣作地大吼,「想你個頭!六扇門會有今日是誰造成的?」
  他們這些無字輩的人,把六扇門弄得景氣低迷,連著數月都沒有半件生意上門,也無人再信六扇門的能力;他的名聲都毀在他們五人手上,他只想把他們的人頭一個一個砍下來洩恨!
  「我聽說你這神捕的招牌快被我們五個給砸了。」樂毅說著就將手中的樹枝朝下頭左斷頂上的官帽射去,再內力一提將樹枝收回來,轉玩著手中的帽子,「唉,你的這頂官帽愈戴愈不穩。」
  左斷的眉峰隱隱抽動,「是你們殺了九天巡府雷萬春,以及護國法師巫懷賦?」
  「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樂毅訝然不已的驚聲怪問。
  左斷氣得兩眉不停地抖動著,身旁的衙役看左斷的老毛病又快發作,人人自危地紛紛就地找掩蔽之處。
  「腦筋這麼遲頓,怪不得你老破不了案。這頂帽子我看你還是戴緊一點,免得掉了。」樂毅歎息連天地把手上的官帽又扔回他的頭上。
  「原來就是你們這幾個無字輩的惡徒……」左斷繫著帽繩,邊用憤恨的雙眼想把樹上的欽命要犯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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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08:03 |只看該作者
  樂毅很有同情心的向他建議,「左斷,我看你改行吧,別做神捕了,跟我們一起做欽命要犯不挺逍遙?反正你又破不了案,何必追得那麼辛苦?」
  這個左斷,纏著他們五個人硬纏了五年,逮不到他們不但不死心,還更有發憤逮捕他們之心,一年到頭都勤快地派人四處捉他們,沒心情也沒時間辦其他的案子;遲早有一天,他神捕的位置會被朝廷給撤了。
  「我現在就逮你歸案!」左斷怒急攻心地躍下馬,拔出身後那把欽賜的長刀。
  樂毅連忙舉手喊住他,「等等,你把帳全算在我頭上?」
  「我不我你找誰?」左斷磨牙磨得讓一旁的衙役個個臉色蒼白,掩住雙耳抵擋磨牙噪音。
  樂毅站在樹上,叉著腰不平地大叫。
  「喂喂喂,你又找錯人了,是朝歌殺了雷萬春,而巫懷賦是蘭析殺的。怎麼認識你五年來,你沒一次找對人算帳啊?」這個大目神捕也真是的,算帳沒一次搞對人。
  「我不管,我先逮你再逮蘭析和朝歌!」反正都是無字輩的人,砍一個算一個。
  「嘖嘖,見了老友還是一張臭石頭臉,虧我還好心的特地跑來你面前晃一晃,免得記性不好的你會忘了我。」他難得跑來和他敘敘舊,那張臉也不改一下,每回都是同一張臭得難看的死臉。
  左斷馬上和他撇清關係,「誰同你是老友?」他這個正義世家出身的人,才沒有跟這類亡命天涯的欽命要犯做過朋友!
  「你先等等,我今兒個來找你不是來陪你玩的。」樂毅在左斷又要吼起鑼門大嗓時,要他先把脾氣緩一緩。
  「誰陪你玩過?」左斷又施展出他的招牌吼聲,吼得他門下的衙役們更加用力地掩住雙耳。
  樂毅自懷裡掏出一封信,「瞄,衛非要我轉封信給你。」他今天坐在這裡等左斷來,除了辦阻擋他朝梵司馬府前進捉拿蓋聶的正事之外,還兼差當送信人。
  「衛非?」聽到這個名字,左斷嚥了嚥口水大退兩步,臉上寫滿了仇視。
  「怎麼,不收?」嘖,他那是什麼態度?
  「拒收!」左斷很神氣地吼回去。
  拒收衛非的信?
  樂毅聽了很是頭痛,怎麼辦?衛非交代這封信一定得送到左斷的手上,不送到的話,他回去時一定會被衛非整。
  「既是受人之托,而我又天生熱心無比……我委屈點念給你聽。」樂毅想了想,就逕自幫他拆開信,深吸口氣準備大聲朗誦。
  「閉嘴、閉嘴!我不要聽!」左斷捂著雙耳拚命搖頭。那個衛非一定又胡亂寫了一堆會讓他氣上三天,火氣怎麼也消不下去的損話。
  樂毅懶看他一眼,調好了嗓調便開始朗讀信中的內容。
  「吾友左斷,吾等無字輩者武藝日益精進,乃因閣下不分寒暑春秋追捕所受之惠,閣下之功,促使吾等能笑傲江湖無人可阻,此恩此德,鄙人銘感五內,故修謝書一封,望閣下不吝賜教愈挫愈勇,以使吾等五人再有數載逃亡之樂。」
  「衛——非!」
  左斷含恨的大吼,樹林裡的鳥獸全被嚇得四處竄逃,而樹下跑不及的衛役們都抱住頭哀號,無法忍受這種魔音傳腦的痛苦。
  「哎呀,你的性子還是這麼壞呀?」差點被震下樹的樂毅緊抱住一根樹枝,很傷腦筋地看他又發作了。
  樹下的左斷沒聽到樂毅的話,火氣正因衛非的那封信旺得很,揮舞著大刀猛砍四處的雜草出氣。
  「喂,你們的大捕頭臉色都發紫了,他最近心情很差嗎?」樂毅很憂心地問著樹下的衙役。才幾個月沒見而已,他的臉色怎麼從以前的常被氣紅,變成會氣成紫色的了?
  六扇門官位排行第二的捕頭右京,忙不迭地阻止一直拿大刀除草的左斷。
  「大人,您冷靜點,別中他的激將法。」他死拉著左斷的手臂勸說。每次左斷被氣翻天時,他就要做這種替左斷消火散熱的苦差事。
  左斷的火氣還沒消,樂毅又在樹上火上加油。
  「你的氣色這麼不好……是因為你的身子還在癢?」搞不好就是上一次蘭析在左斷的身上下毒,而左斷沒照著蘭析給的藥單把毒解去,身體一直癢到現在,所以脾氣和臉色才會這麼不好。
  「蘭——析——呢?」聽到另一個害苦他的仇家的名字,左斷的脾氣再次暴發。
  樂毅揮著手笑,「那小子沒空來和你敘舊。不過為慶祝你纏我們纏了五週年,他也托我帶份禮給你。」剛剛成親的蘭析哪有空來陪左斷玩啊!但在他出門之前,蘭析倒是也叫他帶份禮來給左斷。
  吃過無數次苦頭後,這回左斷就學聰明了。
  「我不會傻傻的再中衛非的計,也不會笨笨的再中蘭析的毒。本官不收!」他一個使勁將大刀插在地上,趾高氣揚地咧著白牙大笑。
  「左斷。」樂毅很遺憾地掩著嘴,並指指他的頭。「你的帽子。」不想收禮也不早說,他剛才已經把蘭析的禮物抹在那頂帽子上了,這下可好,現在又來不及把禮物收回來了。
  左斷指著自己,「我……我又中毒了?」
  「嗯,是蘭析提煉的新玩意兒。」樂毅點點頭。這份禮物還是蘭析待在煉丹房裡煉了半天才完成的新產品,新貨一出爐,蘭析就指名要送給這個冤家,實在是有夠朋友。
  「這次又是什麼毒?」左斷刷白了臉色,兩眼不停往自己頭上的帽子瞧。
  樂毅很仔細的對他叮嚀,「你這陣子得改吃齋菜,若食肉,全身筋骨會疼喔。」身為神醫的蘭析說了,左斷老是冒火就是因為吃太多肉了,該讓他吃點青菜學和尚修身養性,並且藉此冷靜一番。
  打小就不愛吃青菜的左斷聽了更是火冒三丈,一把抽起地上的大刀就想直接上樹砍人。
  「大人,您千萬要冷靜點……」右京在他身後死命地拉住他。他們這一次不是來砍這個樂毅的,他們還要去梵司馬府捉蓋聶。
  「你也知道蘭析喜歡見死不救,所以呢,他只煉毒藥沒煉解藥。」樂毅站在樹上,不好意思她笑著。
  又沒煉解藥?!每次中蘭析的毒他都要親自上藥鋪抓藥,而他中毒的次數頻繁到藥鋪的老闆都認識他了……這一次再去藥鋪抓藥,那個老闆一定又要竊笑許久,那他這個天下第一名捕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我要將他剉骨揚灰!」左斷仰天火爆地嚷嚷,而早有心理準備的樂毅已捉好樹枝沒被他們吼音震下樹,衙役們也全都捂好雙耳避左斷的獅子吼,就只有在他身後的右京來不及閃,兩耳被吼聲震得幾乎快聽不見。
  「好啦,毒又不是我煉的,蘭析也不在這,你窮吼個什麼勁?」樂毅對這些飽受噪音的苦命衙役們同情萬分,站出來主持不該由他主持的正義。
  「你們這一批惡寇……」左斷抄起大刀,咬著牙一步步朝樂毅所站的那棵樹前進。
  樂毅伸出一手示意他停止步伐,而左斷也莫名其妙地看他又要變什麼花樣。
  「看在五年的交情的份上,我有叫蘭析寫份解藥單讓你去抓藥解毒,你要不要?」樂毅下巴仰得高高的,左斷敢上來砍它的話,他就準備一輩子都吃青菜吧。
  「藥單!」左斷的手馬上向他伸出。
  「我找一下。」樂毅揚手要他等等,很認真的在懷裡袖裡東翻西找。
  左斷捺著性子在下頭等,一腳不停地拍點著地;只是找一張藥單,居然要找這麼久?他到底是放在哪裡?
  「呃……糟了。」找了半天後,樂毅很愧疚地對他陪著笑。
  「什麼糟了?」左斷的臉色開始發青,拍地的大腳也愈拍愈急、愈拍愈快。
  「我忘了把蘭析寫有解藥製法的藥單給帶出門。」樂毅搔著發老實地告訴他,並且識相地把兩耳捂上。
  「你——忘——了?」左斷拉大嗓門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青慘的臉色逐漸變成黑色。
  「好吧,你暫且忍一忍,我回家拿。」樂毅很無奈地歎口氣,而後朝他揮揮手,縱身一躍,在林子裡消失了蹤影。
  「追……」忍無可忍的左斷,從牙縫中迸出腦子裡唯一能想到的字。
  「大人,咱們得去梵司馬府,無音者蓋聶在那兒。」右京緊抱著他的腰,並頻頻回頭叫所有的人都來阻止要去追人的左斷。
  「我要追樂毅、我要砍蘭析、我要吊朝歌、我要殺衛非!」被所有衙役壓住的左斷憤天怨地的大吼,直要甩開這一摹阻擋他的人。
  「大人,您別衝動……」
  左斷掙扎地吼著,「我要將他們全都斬首!」
  「他漏了一個蓋聶。」其中一個衙役翻著白眼搖頭道。
  「又被氣過頭了。」另一個也歎息連連。
  左斷使出全身的蠻力,一鼓作氣地震開了所有衙役,對樂毅消失的方向喊,「樂毅,把藥單給我!」
  「大人,您別意氣用事,還有一個蓋聶在梵司馬府等著您去捉。」右京忙攔在他的面前再次提醒。
  「我不管,我要先解毒!」太過分了,他好幾個月都沒找到他們五個,才找到一個就中毒,他一定要把和這五人這些年來所結的梁子全拆了!
  「大人,您聽我說……」右京在左斷面前不斷跳著,因為左斷的兩眼根本沒擺在他身上,只是一直瞧著樂毅離去的方向。
  「不要欄著我!」左斷不耐煩地揮去一個又一個擋在他面前的手下。
  「大人,冷靜啊。」所有的衙役一塊兒求起他來了。
  「都給我追!」左斷大手一揮,施展輕功率先往樂毅的方向飛追而去。
  林子裡,在左斷和樂毅雙雙消失後,有好一陣皆無聲響。
  「喂,咱們還去不去梵司馬府?」某個衙役問著身旁的同伴。
  「大人都不去了,我們……」另外一個衙役苦皺著眉,也不知如何是好。
  「派個人去梵司馬府致歉。」右京在眾人煩惱時冷靜的做出指示,接著垂下頭長歎。
  「其餘的人……跟著大人追樂毅。」










第七章

  「滾開!」
  梵天殘的雙手猶帶鮮血,揮開了一個又一個傭僕,大跨著步伐,望著遠處梵瑟的閣居,不停加快腳步。
  他撫著剛被梵天變打傷的胸口,微微嘔出一縷血絲。他只想趕快見到梵瑟那雙如水的眼眸,他多麼迫切地需要她,只有她眼底清清冷冷的涼意,才能平撫他身心裡裡外外的創痛。
  「小姐……」水兒拍開梵瑟的房門,眼眸裡盛滿恐懼。
  頸間縛裹著紗巾,呆坐在床上低首看著掌心裡寶石的梵瑟,漫不經心的問:「梵天殘來了?」
  那種怒吼聲只屬於梵家人,也只有那種懷有痛意的聲音會出自那三個男人的口中。住在這座讓每個人的靈魂都無法得到救贖的梵府,有哪一個人會快樂?
  她垂著眼睫,握緊手中的寶石。她在病榻上輾轉了三日方回到人世,醒來沒多久,便從水兒的口中得知,丹兒已經永遠離開讓她不快樂的梵府了。她無法傷心,因為她知道,丹兒也像她一樣亟欲得到自由;這個地方,讓人累也讓人倦。
  即使是愛,在這裡也讓人疲憊不已。
  在這裡,她的愛不能說出口,即使她愛的只是一份回憶,另一種違亂人倫的愛,也會要把她僅存的回憶驅走,於是五年來她選擇靜默,不言語不微笑不哭泣,這樣就沒人看得出她的心思,讓她還能保存入夢時唯一的方向。
  「二少主剛剛殺了他的十二妻妾,現人就快到閣外了,小姐,您要不要避一避?」水兒憂心忡忡地問,怕在氣頭上的二少主會拿小姐來出氣。
  「蓋聶……是起因?」梵瑟的聲音緊縮,能讓梵家三個男人天雷大怒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做了什麼事?
  「梵家寶庫被洗劫一空,佃農們卻個個在一夜之間皆有銀兩續租,那些銀兩,好像是府內被竊的……」水兒支支吾吾地說著,不知該不該把聽來的事全告訴一直被蒙在鼓裡的小姐。
  「你認為是蓋聶做的?」偷竊?她怎麼地無法把這事與蓋聶聯想在一起,以前的蓋聶人格正直……不對,現在已不同以往了,事可以變,而人,也可以變。
  「奴婢聽大少主說……姑爺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神偷。」水兒想了一會兒後,決定還是讓小姐知道,不再讓大少主將她關在得不到外界訊息和援助的小殼子裡。
  「是蓋聶做的也罷,梵府不該得來的,原本就留不住。」她轉而想著,梵府搜刮而來的財富被蓋聶歸回原處,這也沒什麼不好。
  「大少主責怪二少主沒保住梵家的布莊、銀號、米市還有欠稅的佃農,一怒之下,廢了二少主的功夫。」小姐睡了這麼久,也還不知道這件事。
  梵瑟忍不住為自己的老父歎息。
  天倫、人倫、手足之情……這個梵府皆無,梵府裡的人淪落至此,她那不能動不能言的老父想必很是心傷吧!
  「還有府內的三百死士也在一夜間全死了,大少主叫三少主派人去找神捕左斷來捉拿蓋聶,可是左斷卻沒來,鬧得現在府裡是既無財地無人。大少主又把氣出在二少主和三少主身上,所以二少主才會——」水兒的話未竟,梵瑟便冷淡地打斷她。
  「梵家合該如此下場。」無財、無勢、無人、無權,這一個天譴總算來了。
  衝入梵瑟房裡的梵天殘聽見這句話,翻湧的怒火直上心頭。
  「你是梵家人!」她說的是什麼話?梵家完了,她就這麼開心?她難道不是這家中的一分子?
  「我姓蓋。」梵瑟不慌不忙地撇清,一點也不想與他們沾上。
  「蓋聶那雜種的姓不配讓你冠上!」梵天殘踢翻了花桌,又氣又急地吼著;
  但一振聲大吼,他剛受傷的胸口便惹出陣陣悶痛,他忙又按著胸口眉目緊閉地大喘,額上沁出一顆顆汗珠。
  「唯有詆損他,你才能覺得自己不在他之下?」梵瑟柔聲問著,淡看他狼狽的模樣。
  梵天殘兇猛地抬頭,「我哪一點在他之下?」
  「你心裡有數。」
  他火恨地扯著衣襟咆哮,「蓋聶豈有我掏心掏肺的愛你?我可殺盡全天下的女人,獨留下你為我所愛!」他不甘,他不平!他可以不愛世上任何一個女人,也要把心留給她,可是她卻五年如一日地忘不了那個男人!他待她不夠體貼、不夠柔情嗎?要怎麼愛她,她才能收納他的愛?
  梵瑟對這種話已經麻木了,梵天變、梵天焰也是如此,他們為什麼不能明白,她不要!
  「你來找我,是想聽我說什麼?」她無力地靠在床頭,知道他們三個人每次遭到挫喪時,總會飛奔來此尋求她的慰藉,她乾脆只問他想聽什麼話。
  「說你愛我。」只要一次就好了,她只要對他說一次,他此生就可無憾。
  「我不愛你。」
  梵天殘捧著一顆被粉碎的心,滿是不甘地望著她平靜又動人心弦的容顏。
  她太美,美得像團艷火,讓他情願飛蛾撲火為她做盡一切,可是當烈焰灼身時,又是這麼地令人難忍……明知她不會愛他,他還是忍不住想聽她親口說,這種殘忍的話由她的口中說出,他仍是覺得她美,把他的心緊緊擄獲。
  「我再替爹爹說吧,你們是瘋子、禽獸,而我,也恥於與你們是血親。」
  他的面龐扭曲,「不痛怎能愛你?不禽獸怎能留住你?」從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早把自己投入地獄了。
  「在蓋聶取你們人頭之前,該由我來殺你們以向爹爹告罪;由蓋聶出手,會弄髒了他。」現在想來,由她造成的血親恩怨,是不該讓蓋聶出手,她應該親自給爹爹一個交代。
  「這事你可省了,梵家明日就要掛起白幡。」梵天殘抖聳著兩肩森笑,眼瞳裡充滿了嗜血的光芒。
  梵瑟平靜的心湖動了動,屏息地轉看他。
  「你該準備生素衣素棠祭文。可惜現今咱們梵府沒了財沒了勢,所以郎州的司馬爺死後只能得到一具薄棺。」梵天殘看著自己剛殺過人的雙掌。
  「你將爹爹……」她和世上最後一個親人的牽繫斷了……梵瑟掩著唇,從身體裡浮現多年來不再有過的恨。
  「方纔本少心情一個不好,失手一掌打碎了老頭的天靈蓋。」他哼著氣拍著濺上衣棠的血痕,「嘖,弄髒了我的衣裳。」
  「禽獸不如……」她恨意難忍地咬著牙。父可殺、兄弟可相殘,這些人連禽獸也比不上!
  「愛上了你後,我早不是人,我是一頭獸!」梵天殘受辱後,一頭撲向她,她卻拿起用來剪斷繡線的金剪,抵在自己頸問的傷口。
  「瑟兒?」梵天殘停在床前呆瞪她手裡鋒利的剪刀,她的身邊怎還會有這麼危險的東西?
  原來水兒方才出門去察看外頭的騷亂,而水兒前腳才出門,她就將剪刀拿來放在床邊,準備再了結自己。可惜還未對自己動手她卻得拿這東西來防眼前這匹狼。
  「你不敢,你不會的……」梵天殘顫顫地伸出手想奪下她頸間銳利的剪刀。
  「我恨你們,我恨自己姓梵!」她搖著頭,眼眸裡是無止境的痛。
  「要死就讓我死!」梵天殘快速地奪下她手中的剪刀,就著她的手,順勢刺進自己的肩。
  「你……」梵瑟為他肩頭冒出來的血怔住了。
  「再深一點,再深一點!」他按著她的雙手大叫,「不深點你怎知我對你的心?不使力點你怎知我對你的情?」
  她鬆開手,「我不屑你們三人污穢之愛。」
  「污穢?愛一個人有什麼錯?」如果他能選擇,他也不願她是他的妹子!而愛是說不出道理的,他已投入得太徹底,可以不顧世俗的一切。
  她又恨又憐憫,「愛上不該愛之人即是錯,而梵天變不配、你不配、梵天焰也不配,你要何時才能明白?」世上的女子何其多,也許在他處還有許許多多的梵瑟,他們何苦這般死心塌地守著一份不該的愛?
  「只有蓋聶配得上你是嗎?」梵天殘冷靜下來,眼眸變得森幽。
  「不,是我配不上他。」和蓋聶相比,她有這種家世和親人才是配不上。
  「這些年你守身如玉,是因只有他才能佔你的身子?」梵天殘抽去肩上的金剪,勾著她的衣領間。
  她的眼眸頓時顯得空茫,「這身子,已不是我的了。」
  梵天殘聽了立刻拉起她的衣袖,怒瞪著她已無守宮砂的手臂,重心不穩地大退兩步。
  是誰佔有了她?是梵天變、梵天焰,還是蓋聶?
  「你是我的!」他用了甩頭,發狂地衝向她,卻被人從身後一把扯住。
  蓋聶一手提起武功已被廢的梵天殘,字字鏗鏘地把話送進這屋子裡所有人的耳裡。
  「她是我的人。」
  「蓋聶?」原閉著眼的梵瑟睜開眼後,心跳漏了一拍,沒想到會讓他見到此等場景。
  「你竟敢來此……」梵天殘被他的手勁扯得換不過氣,兩腳在空中不停地踢著。
  「我來向你們要回我的妻。」蓋聶沉穩地再告訴他,騰出一隻手揮向梵瑟床旁的簾帳,讓梵瑟看不見他將做什麼。
  他的妻?
  梵瑟在重重的紗帳裡,被這三個字怔得不能動彈。是她聽錯了,還是他說錯了?
  紗帳外傳來一些悶悶的聲響,把她的思緒擾得更亂。她捧著額際緊閉著眼,想起上回她在自盡後,蓋聶好像在她的耳邊說了什麼;而這些日子的夜裡,總似有人在她耳邊輕喚她的名,那個聲音是耶麼地溫柔,就像以前的蓋聶所發出的聲音……那個人怎可能會是現在的他?他早就已經變了。
  突地,她的雙手破人經拉下,一睜開眼,蓋聶難得柔和的面龐映在她漆黑的眼瞪裡,而房裡頭也不見梵天殘的身影。
  蓋聶將她的小手合握在掌心裡,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差點就從他生命中溜走的她。
  梵瑟急急惶惶地撥開他的雙手,身子不停地往床裡頭縮。
  「你的傷口還沒好,別亂動……」蓋聶伯她不小心又弄傷了自己,想碰她,又不敢輕易妄動。
  梵瑟的肩頭不小心撞上了床柱,她悶哼一聲,讓蓋聶情急地大喊:「瑟兒!」
  梵瑟怔怔地抬起頭,「你喚我什麼?」
  從他恨她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再喚她瑟兒了,會這樣喚她的,只有在落崖之前的那一個蓋聶。可是,那一個蓋聶不是已經死了嗎?
  「瑟兒。」蓋聶的神情不再冷淡,就像以前那般溫存地凝望她。
  她將臉埋在掌心裡,躲避他那會讓她逃不開的幻覺。
  「我不再是你的瑟兒了。」不要那樣看她!那是愛她的蓋聶專有的眼神,他如果不是,就不要那樣看她……
  「你仍是。」蓋聶來到床邊,拉開她覆住臉龐的雙手,在她的耳畔輕聲地說著。
  梵瑟不停地搖首,他扶住她的臉龐,側著臉輕吻她,讓她嘗到他吻裡濃儂的思念。她張開雙眼,所見到的眼眸深情依舊,這使她僵冷的心無法再堅持。
  他在她唇間呢喃,「你是我的瑟兒。丹兒死前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真相不會喚回當年的你和我……」她兩手抵按在他的胸前,喉間凝澀幾乎無法成言。
  「如果喚不回,那麼我們重新來過。」蓋聶任她推拒著,感覺她的手在顫抖,於是拉起她的手在唇邊細吻著。
  難以忘懷的柔情順著她的手指傳至心房,為她注入一股溫暖。
  聽著他的話語,有一刻,她彷彿又感受到當年在林間徐徐吹拂而過的涼風,而在涼風中,有他在她發間傾心傾意捆訴衷曲的低喃;領受著他的吻,她恍然以為全心全意愛她的蓋聶真的回來了。
  「我會找回當年那個愛我的瑟兒。」蓋聶將恍愣的她納入懷裡,如常地在她的髮際道。
  「當年那個愛我的蓋聶又在哪?」她幽幽地問,兩手悄悄攀住他寬厚的背。
  「他已經回來你身邊了,而且,他要你也回到他的身邊來。」他涵納柔情地吻著她的眉心,並往下吻著她包縛著紗中的傷口。
  梵瑟覺得眼眶中有種灼熱的感覺,某種東西似欲奪眶而出。
  「他……還愛我嗎?」她怯弱地問,兩手抱緊他尋求扶持。
  「他要我告訴你,他忘不了也無法恨他所愛的瑟兒。」他抬起她的臉龐,露出她日夜想念的笑。
  「他還說了什麼?」梵瑟撫著他的唇,怕這只是一場夢。
  蓋聶明亮的黑瞳閃了閃,「他說,請你愛現在的我。」
  門外的水兒看見,五年來從不曾在人前落淚的小姐,珠淚緩緩淌落面頰。
          ☆          ☆          ☆
  在沒有驚動任何人下,蓋聶在殺了梵天殘後,立即帶梵瑟與水兒回鳳陽山。
  蓋聶在鳳陽山上的故居,多年來無人打掃,蛛網與灰塵遍佈,像一座廢居。
  當蓋聶與梵瑟站在房子前,不發一言地盯著廢置多年的房子時,水兒撩起袖子,要他們兩人去山上走走,然後自己去找出掃除工具,為他們暫棲之處來個大掃除。
  鳳陽山頭飄著細雪,天地間寂靜得只聽得見紛紛的落雪聲。
  趁著水兒打掃的時間,蓋聶帶著梵瑟一塊兒去山腰祭壇。某種陌生的情懷縈繞著他們,即使他們走得再近靠得再緊,一種既親近又疏遠的氣氛仍橫隔在他們之間。
  梵瑟的雙瞳老是偷偷望向蓋聶,表情帶點羞澀又帶點不自在。事隔多年,再和他在一起,即使她心底有許多話想對他說,一時之間倒也不知該怎麼開口,而他的沉默也讓她不知該怎麼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轉折。
  一直不說話的蓋聶,拚命忍不伸出手將她捉到懷裡的舉動,梵瑟那不時浮現在臉上的不知所措,讓他聯想拉拉她的心手部怕會嚇壞了她;而且他也怕自己這麼多年來,對女人輕視的態度和口氣會不小心展現在她的面前。以現在的情形來看,他得努力回想當年他是怎麼待她的,並試著把對女人有歧見的想法甩掉。
  在回程的路上,梵瑟不小心一腳踩進深雪裡,蓋聶下意識的將她整個人抱離雪地,一手將她抱在身上,另一手自然地替她拍去她荷色繡鞋上的白雪。
  攬著他的肩頭,梵瑟凝視著他專心的舉動,嘴角不自覺地露出淺笑;蓋聶一抬眼,正好迎上她的笑容,他腦中的思緒頓時被抽空,好半天無法反應。
  與他眼眉相對的梵瑟,看他那雙黑瞳離她愈來愈近,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但他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也許是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了吧——只是一逕地牢抱著它。他紊亂的鼻息淺淺地吹拂在她的臉龐上,她忍不住釋懷地捧著他的臉龐,在他冷冰的唇上落下一吻,主動拉近兩人間的距離。
  她的吻敲打在他的心版上,回聲悅耳。
  蓋聶的冷靜自製在她的吻裡瓦解,他不必再回想當年他是怎麼愛她的,也想不起這些年所建築出來的冷漠,她細如花瓣的唇勾動了他深理的思潮,她的巧笑倩兮、美目盼矣、甜柔的唇,都是怕在心底偷偷收藏的記憶,現在他不需再壓抑著這份回憶,日日叮嚀自己該恨而不該再愛,便生生地禁銅自己的情感。
  現在,他重新在她的吻裡獲得自由。
  水兒在門裡看見蓋聶扶著梵瑟小心地踩著積雪歸來時,興沖沖地跑到門外。
  「小姐,我把姑爺的房子打掃好了,晚膳我也——」
  她興奮地說了一半,然後又停頓下來,覺得自己好像是在自說自話,因為眼前的這兩個人都沒搭理她。
  「小姐?」小姐的視線怎麼一直停在姑爺的臉上?而姑爺的眼珠子,好像也只定在小姐的身上。
  「房子……你們用,我……我去隔壁睡。」水兒摸摸鼻子,尷尬地指著打掃好的房子說著,之後便紅著臉趕快離開。
  屋簷上堆積的厚雪滑落了一塊,落在地上的重響讓他們兩人都拉開眼光,看著不知何時已暗的天色。
  蓋聶握著她的手,在她被凍壞之前拉著她進屋。梵瑟踏進她熟悉的屋子後,站在原地看著屋裡頭每一樣擺設,往日種種歷歷在目。
  「你的房子……和五年前一樣。」她走向桌邊,看見上頭還擺有她用來刻石的木匣。她最後一次在這裡刻的詩是什麼?是那句只羨鴛鴦不羨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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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09:42 |只看該作者
  「瑟兒,聽我說。」蓋聶在屋內生了柴火,解下她身上沾雪的大衣,拉她一塊兒坐下,握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著。
  溫暖柔亮的火光映在她的面容上,泛出一道朦朧的光影,她仰起首,凝睇著他。
  「把五年前的事忘了,就當你和我之間什麼都沒變過,好嗎?」他不要與她當陌生人,他要回到什麼都還沒失去的狀態,讓自己因她而活得快樂,就像從未分開過。
  「你忘得了?」梵瑟伸出指滑過他俊刻的面龐,溫習著指尖的觸感。
  他生硬地點頭,「會忘的。」這其間的轉變太大了,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有法子調整過來。
  「這裡,還恨不恨我?」梵瑟的手指從他的臉上滑下,移至他的胸口。
  「不恨。」他緩緩搖首,怎麼地想不起還有什麼能恨的。
  梵瑟的手移至他曾被梵天變刺了一劍的手臂上,「這裡,還痛不痛?」他的手完好無缺地,完全不像曾被廢過。
  「不痛。」
  她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年來,你過得好不好?」恨一個人,日子必定過得很艱難吧!她不希望他和她一樣,五年來都過得不好。
  「我過得……」蓋聶頓了一下,皺著眉回想這五年來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他過得能算好嗎?
  跟著衛非他們四處犯案,他老是很後悔認識了衛非,也不愛和那些倒楣的朋友們混在一塊兒;可是再仔細想想,這些年來,他的日子因那些朋友每天都過得很熱鬧,不是被左斷四處追著跑,就是和大家一塊兒動腦子想辦法整衛非,忙碌的生活讓他沒空整天想著報仇的事。而這種生活,他現在居然會覺得也不算太壞。
  他泛出了笑,「我過得很好。在京城,我有四個好友在等我回去。」
  「京城?」梵瑟不知他竟離開郎州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不過能聽到他親口說他過得很好,她又放下了懸念的心。
  「我們在這住一陣子,等我辦完事後,我帶你離開郎州。」他等不及要離開這個會讓她心情晦暗的地方,帶她走得遠遠的。
  她心底有數地問:「你要殺梵天變他們?」
  「殺他們,既是私仇也是命令。」他據實以告,看不出她在聽了這話後有什麼特別的心思。
  梵瑟眼眸移向熊熊跳躍的火光,「我不問了。」
  「可以嗎?」他凝重地問。
  「我沒有這種兄長。況且,他們還殺了爹爹。」她沒正面回答他,只道出了心中對那三個人的看法。
  一雙手落在她的腰間將她拉近,他的臉龐抵靠著她的發。
  「我會把你爹運來鳳陽山和師父他們合葬。」
  「謝謝你……」梵瑟像失了力氣般,全心全意地倚靠著他,想藉由他來支撐自己。
  「讓你看一樣東西。」他讓她坐好,自己去櫃上取了只沉重的箱子放在桌上,將它打開。
  七彩的石子在火光下熠熠生輝,屋子裡頓時變得燦亮,四處反射著虹彩,像似五顏六色的星辰。
  「這是……」梵瑟在那些石子上看見了自己所刻提的詩詞,立刻認出了這些是他找來供她石刻的玉石,她珍藏的寶貝。
  「你刻的石頭都還存在我這兒。」蓋聶隨手拿起一顆彩石,放在她的手心裡。
  她將石子交回他的掌心,「那些都是要給你的。」她刻石所要贈予的對象,只有一個。
  「那塊你常握著的寶石呢?」蓋聶至今仍忘不了當他看到那塊刻滿自己名字的寶石時,所帶來的震撼。
  「給我自己每日想你的。」她的眼眸閃了閃,笑意淒然。
  他困難地啟口,「你……念了我的名千百回?」
  梵瑟掏出放在袖裡的寶石,在他熱烈的目光下,放在自己的掌心輕撫。
  「將寶石握在手心裡,你就會一直在我的手心裡陪著我。我想我若是將你的名念上幾十幾萬回,你就會如我所祈願,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每撫過一個名,她便在心底念過一回。他的名像一道咒語,如果誠心誠意地念多了,那麼這道咒語是不是就會實現了?即使希望微乎其微,她也願試一試。
  蓋聶動容地看著她,為她執著不移的念頭感到惻惻的酸楚。
  「現在,我的心願實現了。」她再度揚起頭,眼睫間儘是感謝與不悔。
  他難捨地撫著她的面頰,「我欠了你五年,而我居然還恨了你五年。」當她在想他的時候,他在做什麼?恨她?他這一輩子要怎麼把她的情還給她?
  「是我要你恨的。」梵瑟閉著眼用臉頰摩擎著他的掌心,慢慢地體會他給她的溫暖。已經好久了,她好久不曾覺得這麼舒適自在,首次不再覺得寒冷。
  「欠你的,往後我會加倍還給你。」他執起她的手輕吻。冷不防的,她被拉高的衣袖往下落,露出讓他痛心的傷。
  「不要看。」她難堪地縮著手,不願讓他看上頭醜陋的傷疤。
  「把手給我。」蓋聶根本無法忍受她手上有這些傷,思及每一處傷痕都是因他而造成的,他就極力想將它抹去,盼能平撫她那陣子的痛。
  「這是什麼?」梵瑟張大眼看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盒,沾了些細白的軟凍抹在她的手臂上,芳香撲鼻,手臂也覺得陣陣清涼。
  蓋聶邊上藥邊解釋,「天下策一神醫的藥,你這雙手,會復原得像以前一樣無瑕。」回去以後,他要找蘭析做出更多的藥,把她身上的傷都消去。
  他細細地將藥膏在她手臂上抹勻,當他的手指摸至原來守宮砂的位置時,他才明白,不是什麼都能復原和抹去的。思及他正是傷害她最深的人,他忍不住輕觸她裹著紗中的頸間。
  「疼嗎?」
  「不疼,我也不會再那麼做。」梵瑟搖搖頭,輕拉下他的手。
  「你如果再那麼做,我會追去找你。」他堅定地望進她的眼眸深處,說明他說到做到。
  她歉然的望著他,「那晚,把你嚇壞了是不是?」那時她離死亡那麼近,他一定是被她嚇壞了,不然他現在也不會威脅她。
  「我不知你愛我那麼深……我還對你……」想起那晚他被嫉妒沖昏了理智而有的所為,他便對自己怒不可遏,也對她深懷內疚,不知如何彌補對她造成的傷害。
  「不要皺眉,不要對自己生氣。」她清涼的指尖輕輕撫平他蹙緊的眉心,一如以往地知解他。
  他不假思考地脫口而出,「嫁我。」
  「我不是已經嫁你了嗎?你說我是你的妻。」梵瑟揚眉偏頭看他。在他帶她離開梵家前,他親口告訴梵天殘他來要回他的妻,這不是代表他已經把她視為己妻了?
  蓋聶眉心蹙得更緊,她還以為他是以前那個正直的蓋聶,可他現在不但是欽命要犯,還是個刺客,這樣的他,她還願不願意嫁?
  「那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我不知現在的你是否願意嫁我,這五年來我在江湖上——」他想向她說清他現在的身份,但她的手卻按住了他的唇。
  「不管你成了什麼人,只要你是蓋聶就好。」不管他做過什麼或是他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她只需知道,這個男人是她要的那一個,就已足夠。
  蓋聶為她的話怔忡出神,梵瑟將兩手搭上他的頸子靠近他,更清楚地表明她的意志。
  「梵天變他們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我同樣也是懂愛的人,我也會不顧一切,所以,你是什麼,我便是什麼。」蝴蝶總要雙飛的,不論他再怎麼改變,她也會跟上他的步伐。
  蓋聶瞬間環緊她的腰,「丹兒在死前要我找回兩樣東西,第一個是你的人,第二個,你願不願讓我找回來?」
  「什麼東西?」
  他一雙疼惜混和著焦慮的眼眸揪緊了她,「你的心。」丹兒說她的心已經死了,可是現在,他好想要她的心。
  「沒有心,我怎麼愛現在的你?」她笑意盈盈地解除他心底的慌。
  蓋聶深懷感謝地擁她入懷,埋首在她的發間,久久不發一言。
  「蓋聶?」梵瑟覺得自己快被揉進他的身體裡了,他在顫抖,好似充滿了不安。
  「謝謝你。」他從不知上蒼如此眷顧他,讓他失而復得,讓他的愛一直在原地等著他歸來,沒有因他的離去而消逝。這一次,他要緊緊的捉住,再也不能把她放開。
  梵瑟點著他的眉心笑,「謝什麼?鳳陽山的瑟兒不是說過這輩子只嫁你。」
  「我記得你的誓言。」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唇瓣,用唇把她的誓言收進心底。那麼久遠前的誓言,沒有褪色或改變了模樣,此刻再真切不過。
  「蓋聶,這五年來……」梵瑟面帶紅霞稍稍挪開與他的距離,期期艾艾地開口。
  「什麼?」蓋聶撩起她頸間的髮絲,細咬著她小巧的耳垂,心不在焉地問。
  「這五年來……你沒有別的婚配嗎?」五年來她出閣了七次,而憑他的相貌和條件,一定有許多心儀於他的女人吧!不知他是否成親了?或者,他在外頭遇見了比她更好、更美的女子?
  「沒有。」他重重地吻了她一下,氣定神閒地說。「弱水三千,我只取你這一瓢飲。」









第八章

  雖仍是霜雪紛飛的冬季,鳳陽山頭卻漾滿了早春的暖意。
  離開梵府四日來,蓋聶的故居裡充滿了梵瑟和水兒的笑語盈盈、恣情歡樂。
  過去,只要一日與梵府有牽繫,便總有陰影相隨在他們身邊,現今他們已遠離令人深沉絕望的梵府,蓋聶深知自此以後,梵瑟是真正完全屬於他一人的了。
  可在歡樂的背後,一道陰影正朝梵瑟洶湧來襲。
  在第五日的清晨,蓋聶上山去採梵瑟喜愛插在房裡的紫色小花,水兒也在廚房裡忙進忙出,沒有人注意到梵瑟的變化。
  「瑟兒,我摘了你愛的花……」蓋聶手裡捧著滿滿的紫花推開房門,話語未落,手中的花朵卻落了一地。
  梵瑟正撫著胸口跪在地上,一縷鮮血順著她雪白的唇角往下溜。
  「瑟兒!」蓋聶驚恐地大喊,上前接住她往前倒的身子。
  梵瑟兩手捉緊他的手臂,指尖深深扣進他的肌膚,又嘔出一口鮮血。
  「怎麼回事?」蓋聶用力地喘息,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溢出一身冷汗的她靠放在自己懷裡。
  「梵天變……對我下毒。」梵瑟虛弱地摀住自己的唇,不讓血絲再流下來。
  蓋聶愣住了。
  梵天變居然會狠心地對她下毒?他不是愛她入骨嗎?他怎會捨得對她這麼做?
  「他要我永遠留在他身邊。」梵瑟此時終於明白梵天變要如何留住她,也瞭解他餵她毒的原因。當時的她並不曉得自己也會有想活下去的一天,她也會有能離開梵天變的一天。
  蓋聶的表情變得森冷,「要伴你一輩子的人是我。」梵天變要到何時才能讓這場爭奪落幕?他們三人從他的手中將她搶走了一次,現在還要再來一次?
  「梵天變就是怕如此,所以才對我下毒。」現在她好後悔,後悔當時輕易地讓梵天變餵下那顆丹丸,而她的後悔,也會變成蓋聶的。這一場棋局,沒有一個人是贏家,每個人,都是輸家。
  「他對你下毒多久了?」蓋聶冷靜地把著她的脈,發現她的脈象極端不穩定,性命垂危。
  她哀傷地望著他,「梵天變每晚在我睡前都會給我暫時解毒的藥,倘若五日內不服……」這五天來,她盡情地享受著伴在蓋聶身邊的每一刻,可是她卻忘了,這種生活根本就是奢求。
  「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蓋聶不慌亂也不悲淒,握緊她的手,字字有力地告訴她。
  「師父在世時也說過,五毒門的毒,天底下除了五毒門的人外,無人能解。」而五毒門的人,天底下就剩梵天變了,梵天變的師尊、師兄弟們全給他殺盡了,想要解毒就只能找他。
  「我去向梵天變拿解藥。」蓋聶扶著她欲起,決定速速殺了梵天變奪得解藥。
  「你不能去!梵天變正是要你自投羅網,他一定準備好了天羅地網在等你。」梵天變不會那麼笨,他一定是正在梵府裡等著蓋聶,他這一去,只會有危險。
  「他阻止不了我。」蓋聶柔柔地安撫她,完全不把梵天變放在眼底。
  她拉緊他,「梵天變的武功已不比以前,何況他得不到我,他會讓你也得不到,所以他即使阻止不了你,也不會把解藥給你。」蓋聶不明白梵天變的心有多冷,必要時。他會不惜玉石俱焚。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你下毒?」冷靜被憤怒和傷心取代,火焰在蓋聶的眼瞳中跳動。
  梵瑟落下淚來,「梵天變說,他要創造一個永遠……」這個永遠,的確是個永遠,它會讓愛著她的人永遠都痛,而最痛的人,會是蓋聶。
  「你的永遠是我的。」他的手指接住她的淚,指尖忍不住一陣陣顫抖。
  「是你的。」她含笑應著,眉頭卻更緊縮,奮力地忍著疼。
  他忍不住吻著她的唇,嘗到她唇裡的血腥時,他彷彿看到了兩道力量在她的身上拉扯著,一道是將她扯向梵天變,另一道,是將她扯向黃泉,沒有任何力量是將她拉向他的。
  「我才剛找回你,你不能再一次離開我!」此刻他深刻地明白這些年來她一直不想活的原因;沒有了她,他也是一樣。
  「你明瞭當年我失去你時的痛苦了嗎?」梵瑟柔聲地問,為他感到心疼,不希望他也在失去另一半的路上走一遭。
  「不要給我這種痛,我不能再有一次……」在她明澈的眼瞳中看見如此憂傷驚怕的自己,蓋聶首次感到恐懼;他猛地擁住她,恐怕她的人就要如雲般化為水,無法汲取地流逝而去。
  她語音凝噎,「我也好想為你而活,可是……自始至終,我還是一顆棋子。」一旦走進梵天變控制的領域,她就注定沒有後路可退,只能任他擺佈。他逼她離開蓋聶她就得離開,要她嫁人她就得嫁,連她的生命,他也想控制。到底,她還是離不開梵天變因狂愛而設下的棋局。
  蓋聶斷然地否認,「你是我的妻,不是他的棋!」在他回到她的身邊後,誰也不能再把她當成棋子利用和控制,她不是其他人的,她只屬於他。
  「不要難過,用五年換五天,我已經很滿足了……」梵瑟的眸子裡有著流動波光,璨亮晶瑩地化成淚珠顆顆墜下。
  他奮力地嘶喊,「可是我不滿足!我要的不只是五天,我說過我要寵你一生!」她是他的,為什麼人人都要和他搶與他奪?為什麼就不能讓他們兩人安安靜靜地相守?
  「有你這句話,我已經擁有一生了。」她捧著他的臉頰,秀額與他相抵,不再覺得悲傷憾恨,這一刻的滿足就足以停留到永遠。
  在門邊聽見一切的水兒止不住滿臉的淚水,她吸吸鼻子,對梵瑟大聲地說:「小姐,我回去幫您拿!」丹兒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這一次,要換她來做。
  「別去……梵天變會一掌打死你。」梵瑟虛弱地阻止,身子漸漸靠向蓋聶的胸懷。一靠近他,她才覺得自己好冷好冷。
  「可是小姐……」水兒咬著唇,不爭氣地掉淚。
  「蓋聶,讓我再好好看看你。」梵瑟睜大了眼瞳,唇邊掛著一抹衰弱的微笑。
  「瑟兒?」蓋聶為那抹微笑,心房狠狠一墜。
  她的眼睫就要閉上了,他的心陷落得好深,恐慌咬得他徹骨疼痛,怎麼也揮不去。他痛苦地呻吟,「不要……」
  梵瑟倦怠的眼眸緊緊閉上,不再言語,只剩下微弱的心跳。
  「瑟兒!」蓋聶拚命搖晃她,卻搖出她嘴角的血水,也搖出他最深切的愴痛和絕望。
  另一道同樣淒陷在絕望裡的吼聲在門外傳來。
  「蓋聶,把瑟兒還給!」
  「三少主?」在門邊的水兒被梵天焰的吼聲嚇得六神無主。
  「蓋聶……」昏迷的梵瑟囈語著,一聲一聲地喚,直到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別擔心,梵天焰很快就會走了,他們沒有一個人可以再讓你落淚。」蓋聶極溫存地吻著她,小心地將她放置在榻上為她蓋上錦被,並對身後的水兒交代,「水兒,守著小姐,我去去就來。」
  當蓋聶走出門外時,梵天焰的表情似是想把蓋聶吞噬,像一個為梵瑟深深中毒的男人。
  「瑟兒呢?把她還給我……」梵天焰東張西望著,看不見那個能讓他心神安定下來的女子。
  蓋聶整個人已恍若冰封,不可思議的寒冷悄悄自他的身上逸出散佈在空氣中,使得這片雪地更是寒凍。
  大地的蕭冷令他想起梵瑟曾在傷心時刻過一首詩:欲托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他的心原正似春日降臨般再次甦醒重生,化為春日裡的溪水,潺潺地與梵瑟交流重合,但現在,沒有梵瑟,他的心就像這塊孤零零的大地,已經被凝凍成冰了。
  「你讓梵天變對她下毒?」他抽出落霞劍,妖似的劍光彷彿吐著火舌,劍尖及地,即融化了地上的白雪。
  「毒?」梵天焰訝愣地問,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
  蓋聶暴烈地大吼,「下去問閻羅!」
  在蓋聶騰空的身子朝梵天焰落下時,落霞劍的光芒在雪地裡燦燦地燒亮,宛似一道流麗的紅光,把雪地映得瑰麗炫眼。
  蓋聶的身影降落在遠處,雪地裡又只剩下他一人的呼吸聲。他突然回過頭,冷然地瞇著眼尋找另外一股隱隱存在的氣息。
  一串串清亮的掌聲從樹後傳來,一臉佩服的朝歌慢條斯理地走出來承接蓋聶的冷眼。
  「好久沒欣賞落霞劍的風采了。」朝歌很能安慰自己地想著,看了免費的劍技,給人瞪也是應該的。
  「那些,是你多管閒事做的?」蓋聶指著躺在樹林裡,其他梵天焰帶來的幫手。
  朝歌撫著下巴,「我不喜歡有太多人跟我搶位子睜睹落霞劍,我想,你也不會希望還有別的觀眾存在。」
  「看完了就回去。」蓋聶白他一眼,臉色不善地收劍。
  「喂,我來送你下個月的解藥,你還擺張冷臉給我看?」朝歌很不是滋味地接受這種極不友善的待客之道。他是來救人的,這傢伙還這麼冷淡的待他?
  「回六扇門去。」他冷聲下逐客令,轉首走向屋子。
  「慢……慢著。」朝歌忙飛移至他的面前,斂去了笑鬧的神色。「蓋聶,你不服解藥嗎?」還沒把解藥給他,他就要趕人?
  蓋聶揮開他的阻擋,「沒有必要。」還吃什麼解藥?他用不著再吃那玩意來保性命了。
  「你給我等一下!什麼叫沒有必要?」朝歌死拉著他的手臂,硬是把他的腳步抱住。
  「她就快死了。」蓋聶低首看著地上甫突破厚雪生長出來的綠草,眼看春日就要到了,可是怕永恆的冬日卻也要來臨了。
  朝歌被他的怪樣和怪理由嚇了一跳,「誰?」
  「我愛的女人。」他娓娓袒露心聲,大聲地承認梵瑟在他心裡的地位。
  「你……你會有情?」朝歌真的被嚇到了。這個真的是他所認識素來鄙視女人、不相信女人的蓋聶嗎?
  「她為了我死過無數次,這次,我一定要陪著她。」蓋聶轉過頭,讓朝歌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眼底的悲涼。「我不會再離開她,讓她孤單一人。」要走,就兩個人一起走,誰也不要再獨留。
  「蓋聶……」朝歌握緊他的肩頭,只覺得他的身上好冷。
  「回去代我向大家道別。」他拉開朝歌放在肩上的手,淡淡地交代。
  「蓋聶!」朝歌比他快一步地攔在門前,不准他交付這種差事,也不肯幫他辦。
  蓋聶按著劍柄對他大吼,「走!不要逼我對你動手!」誰要是再阻止他回到梵瑟的身邊,就算是朋友,他也不會客氣。
  「你冷靜點!衛非說你會想不開,所以才要我趕來叫你別急著死。」朝歌趕緊報出衛非的名號,讓他把怒氣和想死的念頭緩一緩。
  「衛非?」一聽到衛非的名字,蓋聶果然冷靜下來,緩緩鬆開按在劍上的朝歌喘了口氣,指著自己身後的背袋。
  「我這趟來,不只帶了你的解藥,我還把藺析煉的解藥也全給搬來了。」衛非的名號真好用,他就知道欠衛非一條命的蓋聶一定肯聽話。
  「你搬那些玩意來做什麼?」他只需服一顆左容容煉的解藥,而朝歌卻去搬藺析的藥?藺析又不能解他身上的毒,搬來又有何用?
  「來救人啊,不過不是要救你。」朝歌翻了個白眼;藥還能做什麼?要不是得給人吃,他哪需要大老遠地搬來?
  蓋聶猛然伸出手捉住他,「救誰?」難道……喜歡見死不救的藺析肯施捨藥來救人?
  「讓你不想活的那個女人。」朝歌一手指向身後的屋子,臉上帶著瞭解的笑容。
  蓋聶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時候會出現救星,腦子一下子無法消化這項消息,只能訝異地盯著朝歌。
  朝歌拍拍他的臉頰,「現在,我這位貴客能進去了嗎?」
          ☆          ☆          ☆
  貴客有很多種,譬如對解藥認識不多,而且腦袋不靈光的貴客。
  朝歌把所有帶來的藥瓶瓶罐罐地堆了滿桌,東找西找、左看右看,就是不知道該用哪一瓶來救人。
  找了老半天後,滿頭大汗的朝歌終於發出一聲挫折的長叫。
  「要命!到底該用哪一種?」這些瓶子都長得一模一樣,究竟哪一瓶才是那個女人要服的?
  「藺析沒寫在瓶上嗎?」蓋聶本來坐在床邊照顧半昏迷的梵瑟,在聽見朝歌的挫折後,忙趕到桌前跟他一起看著滿桌的藥。
  「沒寫,他儘是畫一些我認不出幾個的毒門暗記,連毒名都是用畫的。」臭藺析,藥給得不爽快就算了,還給他這些連半個字也沒寫的藥,就連毒名都是用畫的,就算他們想碰運氣試一試,又有誰看得懂這些鬼畫符?
  憂心如焚的蓋聶一掌打在朝歌的胸口上,拿他來出氣。
  「你怎麼不叫他寫清楚?」沒用的傢伙!大老遠地背了一袋藥來,卻不先把事情弄清楚,反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給他出狀況?
  朝歌也回敬他一掌,「寫清楚?那小子根本就不肯給藥,是我跟他求了半天才討到藥,他肯給你就該偷笑了!」他來救人還要挨打?還有沒有天理啊!
  水兒在他們兩個僵持不下快開打前,著急地把這種不該在此時出現的氣氛緩和下來。
  「姑爺,你先別生氣好嗎?小姐難受得很,先找解藥吧。」
  蓋聶氣怒地掐著朝歌的頸子,「快找出來!」再找不出來,他就叫朝歌把所有的藥一顆一顆吞下去試,看哪一顆才是他們要找的!
  「不要掐啦,我在找了嘛!」朝歌很委屈地重新摸索他們要找的救命仙丹是藏在哪一個瓶子裡。
  「姑爺,小姐在叫你。」水兒看梵瑟的唇動了動,斷續地喊著兩個字,忙叫蓋聶過來。
  「瑟兒?」蓋聶飛快地返回梵瑟的身邊,她的雙眼仍是沒睜開,只是不停地囈語。
  「蓋聶……不要皺眉……」
  「就依你的話,我不皺眉了。」蓋聶難過地看著她,她就連在昏迷時也還在擔心他。
  「蓋聶……我……找不到。」朝歌怯怯地在蓋聶身後吐出實話,提心吊膽地等著他的反應。
  蓋聶是照梵瑟的話不皺眉了,可是殺人的眼神馬上殺向朝歌。
  「好好好,我跟藺析學了兩招,我來幫她把把脈,看能不能查出她中什麼毒後再找解藥。」朝歌舉雙手投降,歎了口氣就去垃梵瑟的手,想試試自己有沒有那份能耐當神醫。
  朝歌的手剛沾上梵瑟就又立刻被打飛,而且衣領反被人緊緊揪著。
  「誰准你碰她?」佔有慾極強的蓋聶冷颼颼地問著,並且提高他的衣領想把他扔到一邊去痛揍。
  朝歌猛把自己的衣領扯回來,「不碰她我怎麼把脈?」
  「水兒,拿繡線來。」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許碰她!誰碰他就殺誰。
  「繡線?」朝歌怪聲怪調地叫,看水兒聽命地拿來一團繡線正正地放在他的掌心裡。
  蓋聶陰涼地警告他,「你若碰她一根寒毛,你的美娘子就要守寡了。」
  「我又不是藺析,哪曾隔線把脈?」這種功夫他哪會呀!他現在又不能把遠在京城,窩在家陪妻子的藺析給捉來救急。
  「不會也得會,不然我就宰了你。」蓋聶急著要救梵瑟,才不管朝歌會不會,撩起袖子對他恐嚇,就是要他這名冒牌大夫當神醫。
  朝歌不再跟他客氣,也撩起了袖子。
  「喂,你跟左容容一樣啊?都教人做些不合理又不可能的事!」他不是跟左容容最不合嗎?怎麼也被那個陰險的女人傳染了,全教人達成不可能的任務?
  「姑爺,小姐醒了!」水兒在他們兩個又槓上之前,先他們一步地大叫。
  正要打架的男人立刻消失了一個,讓這場架又打不起來。
  「蓋聶……」梵瑟甫睜開眼就急著尋找蓋聶的身影。
  「怎麼了?很難受嗎?」蓋聶的臉孔馬上如她所願地出現在她面前,緊張地問著。
  「我怕你走了。」梵瑟浮出一抹淺淺的笑,眼底裡卻掩不住害怕失去他的驚悸。
  蓋聶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我沒走。你看,我不就在這兒?」
  「不可以在我睡著時離開喔。」感受到他真切的心跳,梵瑟稍稍放心後又微弱地要他保證。
  「我不走,再也不離開你了。」蓋聶喃喃的吻上她雪白的唇,溫柔地撫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龐。
  「哇……老天爺顯靈了!」在一旁的朝歌突然大叫,直瞪著眼前不可思議的景象,然後又興奮地從懷裡掏出不離身的寶貝黃歷。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他一定要查查今天是什麼日子,不然不會出現這種一輩子也不可能看到的異象。
  水兒吶吶地指著朝歌,「姑爺,那個人……在翻黃歷。」
  「別理他,他天生就迷信。」蓋聶甩也不用朝歌,兩眼只停在好不容易才醒過來的梵瑟身上。
  梵瑟側驗看著屋裡那名奇特的男人,那個人的樣子挺奇怪的,一頭長髮沒像蓋聶打理得整整齊齊,只隨意披散在身後,腰間還纏著一條造形很像龍的鞭子當腰帶,而且兩手不停地翻著手中的黃歷,好像很專心地在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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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4 10:11:11 |只看該作者
  「他是你在京城的朋友?」她婉約地笑問。她記得他以前的朋友很少,而且也沒有這種奇特的朋友。
  「嗯。」蓋聶看她連說話都會喘,一顆心揪得緊緊的,根本就笑不出來。
  「還好你不會孤單。」梵瑟放下了心。他有朋友就好了,他的朋友一定會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拉他一把的。
  蓋聶心憐復心痛地埋首在她發間,「不要這麼說,你不能再一次扔下我。」
  他們才要重新開始,他們之間不會就這樣結束!
  「我也不想,我好想多陪你一會……」梵瑟的音量漸漸縮小,細若蚊蚋。
  蓋聶抬起頭,看梵瑟的眼眸又要合上了,他不斷地輕拍她的臉頰,梵瑟只能努力睜開眼簾。
  「朝歌,你再不找出解藥來,我會燒了你那本黃歷!」蓋聶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扭頭對還在翻黃歷的朝歌大吼。
  「怪了……這本黃歷不是我的,我拿到炫蘭的那本了。」愈翻愈覺得不對勁的朝歌,把黃歷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自己拿到也愛翻黃歷的妻子慕炫蘭那一本寶貝黃歷。
  「瑟兒,你再忍一下……」蓋聶吼完了朝歌,又放柔了音量要求梵瑟再忍耐一會兒口
  「蓋聶,對你心上人下毒的是哪一個門派?」朝歌兩眼停在黃歷的最後一頁,語氣不穩地問。
  「五毒門。」
  「五毒門的標記是不是……這個?」他慢慢地轉過身來,一手指著在黃歷最後一頁上所晝的一個奇怪標記。
  「那本黃歷上怎會有畫?」蓋聶也覺得奇怪,怎麼朝歌翻黃歷會翻到那個標記?
  朝歌的聲音更抖了,「我在出門前,左容容她……她突然跑來我家找我老婆,而且在我老婆的黃歷上拿筆亂畫……」該不會邢個左容容是刻意把他的黃歷和炫蘭的掉包,要他看這個東西吧?
  「下面的那個是……」蓋聶眼尖地看著那個標記下另一個小小的圖形。
  「藺析曾說過,五毒門最烈且在五日內會死的招牌毒只有一種,你想……會不會剛好是上頭畫的這一種?」朝歌嚥了嚥口水,有點怕左容容也像衛非那麼神,什麼都算得出來。
  「快點照那圖把解藥找出來!」蓋聶緊繃的心如獲特赦,連忙叫朝歌快照圖找藥。
  朝歌仔細看清圖形後,雙手快速地在桌上翻找一陣,然後找到一瓶在瓶上也畫有相同圖形的解藥。
  「找到了!」朝歌振奮地高舉手中的藥,把它扔給等不及的蓋聶。
  蓋聶扶起梵瑟讓她靠在他的胸前,開瓶取出一顆丹丸。
  「瑟兒,把藥服下去。」他將藥送至梵瑟的唇邊,叫幾乎睜不開眼的梵瑟啟口嚥下。
  梵瑟張口困難地吞嚥,水兒忙奉上水幫助她嚥下;待她一服下藥,蓋聶馬上兩掌貼在她的胸腹間輸入內力。
  「朝歌,來幫忙。」這樣解毒太慢了,他必須搶時間催化藥性,而若要在短時間內催化藥性,光憑他一個人的內力不夠。
  朝歌兩掌貼在蓋聶背後運上真氣,在蓋聶供給梵瑟一分內力時就將自己的內力給蓋聶一分;有了他們兩人強勁的內力,不一會兒梵瑟體內的藥即被催化,藥性在她的血脈裡快速遊走解毒。
  蓋聶感覺懷裡的梵瑟體溫開始回升,不再那麼冰冷,呼吸漸漸順暢,臉上也浮出了淡淡的粉嫩色澤,他忙收回掌,並叫身後的朝歌停止。
  蓋聶小心翼翼地喚著她,「瑟兒?」來得及嗎?他們趕上了嗎?這會不會是什麼迴光反照?
  「照這樣看,她應當是沒事了。」朝歌走至前頭觀察過梵瑟的氣色後,拍著蓋聶的肩頭要他放心。
  「她真的沒事了?」蓋聶沒見到她睜開眼,心頭怎麼也不踏實。
  朝歌搖著他的肩要他振作一點,「你別緊張好不好?藺析要人死,哪一個活過?而藺析要人活,又有哪一個死過?你看看她的脈象不就知道了?」藺析神醫這個招牌可不是浪得虛名的,哪有這麼容易砸!
  蓋聶扣住梵瑟的手腕,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地把探她的脈象。
  「如何?」朝歌也屏氣凝神地等著下文。
  「她的脈象……穩定了。」蓋聶深吐出一口氣,將懷裡的梵瑟緊緊抱著,不敢相信能將她自鬼門關前拉回來。他只差一點點,就要再失去她一次了。
  「臭小子,這下子你可以不要死了嗎?」朝歌揮去額間的汗,很慶幸能將蓋聶的心上人救回。
  蓋聶一句話也沒吭,只是以手掌感受著梵瑟陣陣穩定的心跳。
  「喂,你也給我一句話安我的心啊。」不說話?難道他還想死?
  「瑟兒……」蓋聶喚著她的名,看她睜開明亮的水眸,對他綻出絕美的笑容。
  「他不會死,因為他還要陪我一生一世。」梵瑟代蓋聶回答,讓緊張了老半天的朝歌解除警報。
  「姑娘,衝著你的這句話,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我感謝你。」朝歌合著擊掌向她道謝。天底下也只有她肯收容冰人投胎的蓋聶了,這個女人做了個大功德。
  蓋聶讓梵瑟躺回榻裡,轉首對朝歌道:「朝歌,轉告左容容,她指定的任務我已達成兩項,最後一項我在近日內會達成。」他不要再讓梵瑟遭遇到半點風險,而在他們離開前,他要永遠除去最後一個會對梵瑟構成危險的男人。
  「怎麼,辦完了事以後,你不回大本營?」
  「我暫時不走,等瑟兒康復後再帶她一起回去。」
  「好吧,我叫衛非去同左容容說說,看能不能把下個月的解藥也送來給你。」只好回去跟衛非說情了,就看衛非能不能打動左容容賜藥。
  「謝謝。」蓋聶極其難得地誠心向他道謝,感謝朝歌在他最需要人幫忙時趕來,還為他想得更遠。
  朝歌被他嚇得不輕,「等等等,你剛才說什麼?」他有沒有聽錯?他剛剛好像是聽到蓋聶說了什麼謝字來著。
  「謝謝。」蓋聶又對他說一次。
  「你會向人道謝?」朝歌指著從來不向人道謝的蓋聶,又朝他臉上的笑容大叫,「哇!你還會對人笑?」這小子臉上的冰塊融化了?天象反常了!
  「蓋聶,他怎麼了?」聽那個叫朝歌的男人在屋子呼天搶地的叫嚷著,不明就裡的梵瑟拉拉蓋聶的衣袖,想問清楚時,發現蓋聶的臉色變得鐵青。「蓋聶?」
  「這本黃歷寫得真準,果真是天有異象!」朝歌把那本黃歷當天書般地膜拜。上頭說天有異象,果真就出現異象了。
  「朝歌……」瀕臨爆發邊緣的蓋聶緊握著拳,對朝歌的什麼感謝全都拋諸腦後。
  「我這趟來得好值得……」朝歌拉著衣袖抹著臉,有模有樣地感歎,「被你那張死人臉冷了五年,往後終於可以不再被你凍停冰冰涼涼了。」
  「滾出去……」蓋聶忍下揍人的衝動,直接拎著他的衣領,把他提出門外。
  「喂,我是恩人哪!」被提到門外的朝歌在蓋聶反手關上門時,一腳卡在門邊。
  「滾回去翻你的黃歷!」蓋聶又擺上他看慣的冷臉,翻臉不認人的趕人。
  朝歌嬉鬧的臉色一換,忽然拉過他,正經地在他耳邊小聲地說著,「我問你,你是不是只剩一個梵天變?要不要我幫你……」蓋聶現在還要守著心上人,而他閒閒的,可以偷偷幫他辦完這件小事。
  蓋聶微瞇著黑亮的眼瞳,婉拒了朝歌的好意。
  「不,我要親手料理他。」他必須當面和梵天變把新仇舊恨一併算一算。









第九章

  春意萌動,初初開啟的花瓣,佈滿鳳陽山頭。
  曉霧迷離中,清揚的東風拂過嫩綠的柳梢頭,朝陽冉冉升起,照射著新葉上緩緩滾動的露珠,晶瑩如淚。
  梵瑟在花叢間悠然詠唱的歌聲在杳無人跡的山頭迴盪著,蓋聶嗅著青青的綠草和花香,舒適地開上眼,掬取這一份多年來求之而不可得的夢想,曾經被流放於荒涼的心靈,再次在這片山頭尋回。
  從解毒以來,蓋聶便與梵瑟在鳳陽山上的小屋裡棲息,度過了最後一個月的冬季,好不容易等到大地冰霜融解,梵瑟就像掙籠而出的鳥兒,歡喜地往外跑,采著漫山遍野的野花,時時回頭對如影隨形的蓋聶燦爛地笑。
  梵瑟的面容一日比一日紅潤,蓋聶的心頭便一日比一日安定舒坦;梵瑟的康復不只是身體方面的,她心靈上的解脫是她身體痊癒得快的主因。但梵天變的身影時常浮掠過他的腦海,再再提醒他,一步也不能離開梵瑟。
  如焚瑟所說的,這是一場棋局,下棋的兩方,是兩個深愛她的男人,只是雙方目前都按兵不動。他派去的人早已告知梵天變梵瑟沒死的消息,而梵天變竟然能忍這麼久不前來找回梵瑟,這一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然而梵天變不來,他也不急著去取梵天變的性命,怕在等,等看是梵天變的耐性強,還是他的定力夠,他要等到梵天變禁受不住相思的煎熬前來,他要梵天變也嘗一嘗失去所受時令人發狂的滋味。
  一把剛採下的花朵撲在蓋聶的面前,他睜開眼,以指挪開花束,看到一張芙蓉似的面容。
  蓋聶靜看著梵瑟,以往她浪漫天真的笑靨已被取代,換上了凝人心神的絕麗。當她朝他漾出一笑時,似欲攝去他的靈魂。
  他伸手至她的頸後,無法抗拒她的魅力,吻著她沾著花朵香氣的唇;梵瑟泛紅了臉蛋半推半就地推著他的肩,張大了水眸四下看著。
  「水兒呢?」她出來了一早上,都沒看見平日老愛跟上跟下的水兒。
  「我給她一筆銀兩讓她回故鄉,今早她就起程了。」蓋聶以指尖撫去她額間些微的汗珠,兩眼緊揪著她。
  梵瑟被他炯炯不移的眼眸看得面頰生出兩朵紅暈,於是低頭輕吻了他一下,兩手撫上他的眼眉。
  「看什麼?」他還看不夠嗎?白天裡鎮日盯著她,夜裡有時也不睡,讓她挨著他的身子,靜靜凝望她的睡容。
  蓋聶修長的手指滑過她的頸間,「你的傷。」每回望見她身上的每一處傷痕,他總想不通,為什麼她能把在梵府裡發生過的事忘得那麼快。這陣子,他不曾聽她提及梵府的半件事。
  「傷口的疤痕己淡去大半。」梵瑟偎進他的懷裡,隨他在草地上坐下。
  「全部都好了嗎?」他別有含意的問。她該不會是怕引起他的內疚,所以故意讓他看她快樂的一面,隻字不提過往吧?
  梵瑟斂去了笑容,明白他問的是什麼。也許是她藏得不夠好,所以才會被心細的他瞧出來。他時而會流露出自責的眼神,而這讓她不忍;如果她的笑容能讓他快樂的話,掩藏又有什麼不好呢?
  「有一些傷,要靠時間來沖淡。」她靠在他的頸間承認,小手輕拍著他的胸膛。
  他的溫柔讓她心驚,他的患得患失,是否因為她曾兩次差點從他手間溜走?就連在床第之間,他也是小心翼翼倍加呵護,彷彿是在彌補她的第一次似的。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解開心結,不要再提心吊膽,滿心只想彌補、善待她?
  蓋聶按住胸前的皓腕,「除了時間外,我知道有別的方法可以沖淡。」
  「什麼方法?」
  「遠離這塊會觸景傷情的傷心地。」這裡什麼都沒有了,徒留的只是生不愉快的記憶。她和他都需要另尋一片天地,讓兩個人都重生。
  她環緊他,「帶我離開這裡,天涯海角,都好。」鳳陽山的美揮不去這片山頭另一層的陰暗,她無法在這個地方繼續生活下去。
  「快了,再等一陣子我們就去京城。」他應允著。現在就只等梵天變的到來,只要解決了梵天變,他就可以回去交差。
  梵瑟輕點著頭,在他懷裡享受暖暖的陽光。蓋聶習慣性地埋在她的髮際,她的發芬芳馥郁,擁抱著她,似擁抱著一池軟香,令人戀戀不忍離去,舒散了他體內禁閉已久的情窒。
  蓋聶尋著了她的唇,細細地啄吻著,而梵瑟則是熱情地拉下他的肩頭,以吻告訴他該是解放自己的時候了。蓋聶似明白了她,雙手更圈緊她的腰肢,放縱狂恣地與她唇舌交纏著。而她在回應著他的同時,也聽見她潛藏已久的翅膀攔動著,感覺自己正破繭而出;她以心聆聽著他胸膛裡迴響的鏗鏘諾言,在他的吻間感受他熱烈的實踐。
  蓋聶邊吻著她邊不著痕跡地拾起一塊小石,揚手一射,將石子射進遠處的樹林裡,穿透了一棵樹身。
  梵天變從樹後走出,臉上帶著一條被石子劃過的血痕,滿面猙獰地瞪現正承接著蓋聶的吻的梵瑟。
  梵瑟真的如人所言地還活著,而且她還躺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裡,對那個男人呢噥著情話,開懷地笑著、吻著……這一些,都是他求了一輩子也求不來的,而那個男人卻輕易地就得到這一切。
  那個人,為什麼不能是怕?
  「光天化日下,虧你做得出來。」梵天變妒忌的話語寒似霜雪,讓梵瑟嚇了一跳,小小的身子泛過一陣顫抖。
  蓋聶隨即將她攬進懷裡安撫,迎向他等待已久的梵天變。
  「你這口口聲聲禮教的梵大小姐,與我這有心禽獸有何不同?你的心不是死了嗎?你怎麼又能再愛了?」梵天變看著他們倆親暱的模樣,她能在外頭與蓋聶恣情相親相愛,為什麼就不曾對他笑過?
  「我與你不同。我是他的妻,愛他,天經地義。」梵瑟不疾不徐地抬頭告訴他,一句句的堅定不移,刺得梵天變幾乎失去理智。
  梵天變咬牙迸出,「他不配得你所愛!」
  「恐怕你得失望了,我和瑟兒已是夫妻,名正,言也順。」蓋聶俊冷的面龐上寫著得意,勾起梵瑟的臉,再度在梵天變的面前吻她。
  梵天變正欲上前,蓋聶已抬起一掌,強勁的掌風掃至梵天變的面前,梵天變偏身驚閃而過,忙止住腳步。
  「她還活著你很意外嗎?」蓋聶將梵瑟納在雙臂中,沒讓她看到他遠比梵天變更寒涼的神情。
  「你怎會有我五毒門的解藥?」這也是他想知道的,他不相信除了他以外,世上還有人能解五毒門的毒。
  「藺析給的。」蓋聶冷笑著,隨手摘下一片新生的蘆葦。
  梵天變一怔,「無常君藺析?」可是耶個人,不是出了名的見死不救嗎?
  蓋聶將內勁灌在柔軟的葉片上,葉片受了內勁後即利如銳劍。
  「而這,是我無音者給的。」他話尾方落,一道綠色的光影便疾飛向梵天變的面門。
  梵天變運氣阻擋,將直射而來的蘆葦使勁揮向一旁的大樹,讓蘆葦直挺挺地射中樹身。
  他譏聲嘲諷,「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既能殺五毒門一門,自是有我的本領,區區這種小功夫就想打發我?」
  蓋聶的嘴角勾起一抹涼笑,令梵天變驟感不對,忙看向身後的那棵大樹。
  中了蘆葦的大樹突發出轟然巨響,硬生生地被內勁劈成兩半。在飄飛的木屑裡,一片軟綠色的蘆葦完整無缺地隨風飄揚。
  「這個,只是先向你打聲招呼,並恭賀你終於無法再忍,自動送上門來。」果然不出他所料,梵天變再怎麼能忍,總還是受不住煎熬,主動找上山來。
  梵天變面色更厲,「你刻意的?」蓋聶是故意讓他體會這種撕裂人心的痛,所以遲遲不去殺他,反而要他漫無止境地等著?
  「我能忍五年,而你,只能忍一個多月。這些日子來,失去的滋味好受嗎?」當年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梵天變只體會到一點點而已,而這個,就是他送梵天變的一個小點心。
  「瑟兒,你還可以回來我身邊。」佔不到上風的梵天變不再與蓋聶作口舌相爭,伸長了手對梵瑟開口。
  梵瑟不考慮地搖首,「我不回去,我要的是他。」
  梵瑟的話令梵天變扯去了所有的自持與冷靜,瀕臨崩潰。
  他憤然嘶吼,「我待你不好嗎?我待你不寬厚嗎?你要星、你要月,我都可為你摘來:只要你不走不離開,我可以永不碰你,只要讓我遠遠的看著你,只要讓我知道,你在我的手裡不會消失,這樣我便心滿意足……我要的只有這麼多,為何你從不給我?哪怕是一些也好,我只要你的一笑!」
  梵瑟抬起惶苦傷痛的眼眸,望著梵天變狂亂妒愛的狼狽面容。
  「如果你的愛有那麼多沉重和痛楚!可不可以不愛?世上還有很多好女人。」這樣愛一個人太痛苦了,何況他們是兄妹,本就不能有手足以外的情感,他何苦這般逼死自己?
  「世上只有一個梵瑟!」梵天變喊出了心底最深的痛。千金易得、權勢易取,可是就算能得到天下,他卻始終得不到讓他鍾愛的女人。
  蓋聶冷冷地聲明,「世上唯一的梵瑟是我的,我能給她的,你給不起。」哪一個愛梵瑟的男人不是像梵天變這般?可是愛她的人曾想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有誰能體恤她的心、曾為她想過?
  「我有什麼給不起?」只要她肯給他機會、給他溫柔,她要什麼他都給得起。
  「你給不起她要的愛,她要的愛只在我身上。」蓋聶昂然揚首答道。他既然能從眾人中得到她的芳心,他的愛當然地出眾人來得深刻,若不如此,她怎會只愛他?
  「為什麼你選擇他而不是我?」他不懂;他是哪一點比不上蓋聶?為什麼她可以以死來愛蓋聶,就是不願垂顧於他?
  「因為你是我的兄長,在你的手裡,我只會日漸枯萎死去。而他是我的情人,在他的懷裡,我才能綻放甦醒。」
  梵瑟幽幽說出她三位兄長始終不能明白的道理。在她心中,親情永遠不會是愛情,變相的愛永不是她所要的,他們困著她,只是讓她求生不得;讓她自由,她才能好好活下去。
  梵天變戰慄地森笑,「世上只有他才能打動你?」
  「五年前你就該明白這點。」五年前蓋聶落崖時她已說得很清楚了,怎麼五年後他還是不明白?
  「你可知你愛的蓋聶在江湖上殺人不眨眼?」她以為她愛的蓋聶還像以前那麼清白正直嗎?江湖上的人都知他是無字輩的殺手,死在蓋聶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我知道。」梵瑟安然地點頭,表情無絲毫芥蒂。
  蓋聶輕吻她的額,而後將她放下,自己站直起身面對梵天變。
  他甩甩手,「梵天變,你可以拆散我們五年,但這不表示你不必奉還你該付的代價。我從沒有讓人欠帳的習慣。」
  梵天變的眼光降至蓋聶腰際,已奪去他兩個弟弟性命的落霞劍上,防備地踏穩腳步。
  「這五年來,你是否日夜擔心我會回來找你算帳?」蓋聶直走向他,按在劍柄上的手,衣袖被風吹得翻飛。
  梵天變額間流過一絲冷汗,但他很快地拭去。
  「為什麼你怕我?」蓋聶看著他拭汗的動作笑問,內勁如風般吹向梵天變。
  「我才不怕你,也不怕你的落霞劍!」不肯被看輕的梵天變暴嚷著,抽出一柄和落霞製造形極相似的長劍。
  蓋聶的眉峰動了動,不以為然。
  梵天變得意萬分,「眼熟嗎?這是艷炎洞裡的另一柄劍。當年你下艷炎洞只取第一名劍,卻不屑地留下了這把劍;現在我就用這柄劍取你的命,再來拿落霞劍!」蓋聶能下艷炎洞,他也能!他也能拿出世上僅有的絕世好劍。
  蓋聶冷眼看梵天變得張狂;他當年不拿那柄劍,就是因為它是次級品,現今這傢伙還想拿那柄劍來揚威?
  「天下第一名劍只有一柄,瑟兒也只有一個,這兩者,都是屬於我的。」他徐緩地抽出落霞劍,字字有力地告訴梵天變這輩子永不能改變的事實。
  「我兩樣都要拿回!」梵天變嘶喊著,舉劍劈向他。
  「你說錯了。」蓋聶一手揚劍格住他的力道,搖頭向他糾正,「劍,不曾是你的;人,也不曾是你的。」
  「我要將你踩在腳底下:所有的第一,都合該是我梵天變的!」梵天變說完,回身一躍,一劍劈在地上,讓劍氣直衝向蓋聶。
  「這一個願望,你這輩子都別想達成。」蓋聶將落霞劍的劍尖輕插在面前,襲來的劍氣一遇上落霞劍即被彈射得四散。
  「是嗎?」梵天變怪聲怪調地笑著,伸手朝身後彈指。
  早在清晨就已下山回鄉的水兒,被人拿刀架住,在林子的另一端出現。
  「小姐……」水兒兩腿不停打顫,惶恐地向梵瑟求救。
  梵瑟大驚而起,忙不迭地對蓋聶大叫:「蓋聶,快救她!」
  蓋聶先送了兩劍給梵天變,趁梵天變的身子晃晃後退時,他兩腳一瞪邊飛向水兒,邊用落霞劍掃去圍住水兒的人。
  梵天變一站穩,立刻往另一個方向飛去。梵瑟看他往自己而來,趕緊拔腿而跑;眼看梵天變就快趕上,她忙轉了一個方向,來到鳳陽山上最險峻的地方,也就是蓋聶曾經落崖之處。
  梵瑟在崖前及時止下腳步,一回首,滿臉殘笑的梵天變已在她身後。
  一放走水兒,蓋聶連氣都沒換,便追著梵天變的蹤影而來。在林子的遠處,他看見地上梵天變經過造成的痕跡時,手上的落霞劍已先一步朝梵天變經過的方向射去。
  「梵天變!」他追著落霞劍邊對梵天變大喊,而妖性十足的落霞劍比他更快,在他還猶不及抵達時,落霞劍已找到它的目標。
  梵天變才想對進退無路的梵瑟伸出手,身子猛地搖晃了數下,覺得背後和胸口如被火燃燒著;他瞪大眼往下看,他一直盼望能得到的落霞劍,此刻已如他所願地在他身上。
  「我……我的天下第一名劍……」他顫著手去撫摸胸口的劍,腳跟踩落了一塊鬆軟的岩石,使他猛然往下滑落,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捉住一根老籐。
  梵瑟掩著唇不停搖首,喘息著走至崖邊。
  「為什麼……你要用這種方式得到?」她跪在崖邊低首問一手拉著老籐、一手握著劍的梵天變。
  梵天變放開劍,朝她伸出手,「陪我死。」
  「我要陪的人不是你。」她堅定地說著,眼眶卻溢出淚水,首次在他的面前落淚。
  「你是我的永遠。」梵天變望著她帶淚的容顏,心中轟然狂喜,伸手接住她猶未冷的淚水,極力地想將她一塊兒帶入黃泉。
  「我已經走出你的棋局,你該放開我了。即使你再愛我,你永遠都是我的兄長……今生,我真的無法給你任何回報。」梵瑟彎下身,雙手落在落霞劍上。
  「把劍還給蓋聶吧,把這些愛恨都忘掉;你已折磨自己太久了,不要再讓你自己痛苦了好不好?」
  「我的永遠……」梵天變兩眼睜得大大的,他要創造一個永遠,而他的永遠,就是眼前這名為他落淚的女子。
  梵瑟的淚落至他的臉上,「哥哥,這場令所有人都痛苦棋局落幕了,來生,你一定能遇上讓你鍾愛的好女子,你不會再愛得那麼心痛那麼心碎……你今生所付出的,來生一定會有人完整地回報給你,你的情、你的愛,她都會放在心底,你所想要的一切,你都會在她身上得到……」
  梵天變冷硬的心,有一角在她的淚水和話語裡漸漸崩裂、柔軟。
  「我的來生,會有梵瑟嗎?」他動容地按著她的雙手,自己抽出落霞劍交至她的手上,不捨地伸手拭著她的淚。
  「你會遇見的……」梵瑟的臉龐上漾出他一直渴望,只為他而展露的笑顏,成全了他今生最大的心願。
  梵天變眼眶裡流出今生的第一滴淚,勾留在她臉龐上的手指輕撫過她的唇,終於捕捉住了他今生唯一想要的笑顏……他握籐的手失去力氣地緩緩鬆開,瞠大著眼,帶著無限的貪戀與希望,無聲地落下山崖。
  「瑟兒!」蓋聶飛奔而至時,被梵瑟跪在山崖邊的身影嚇得肝膽俱催。
  梵瑟淚眼迷濛地回頭,他立刻緊緊地環住她的腰,把她拉離山崖遠遠地,將她帶進懷裡安撫他差點嚇停的心。
  梵瑟一言不發地將為他拿回來的落霞劍放回劍鞘,難忍傷心地靠在他的身上。
  「瑟兒?」蓋聶輕搖著她,看見她頰上未干的淚水時,難忍地為她吻淨。
  梵瑟轉過臉吻上他的唇,在他的唇裡嘗到淚水的味道,也嘗到他深愛她的味道。她伸長了兩手環緊他,緊密地,把他和她的吻和愛聯繫在一起。
  蓋聶撫著她的臉龐,「累了嗎?」
  「累,我好累,帶我走。」像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般,她累極地倚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想動。
  蓋聶一把抱起她,「走吧,我們一塊兒離開這裡。我們還有該去的地方,那個地方,不會再讓你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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