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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指節輕點兩下門板,「沁悠,你睡了嗎?」
等待了大半天後,門內並無傳來任何回音。
「沁悠?」律滔有些好奇地推開她的房門,踏進房內後,也沒有見著她的身 影。
只是在空無一人的房裡,那扇窗扇正迎風拍打著,他走近古邊,在月光下, 他看見登船者留下濕淋紛亂的足印,自船緣一路蔓延至窗邊,遠遠地,還能聽見 江岸上馬蹄疾奔而去的聲音。
「垂雪!」他振聲往外一吼。
「王爺?」聞聲趕來的宮垂雪點亮了房內的燈火,不解地看著他鐵青的臉色。
他一手指向窗外,「沁悠被人帶走了,你馬上派人沿路追上去。」
「是。」在宮垂雪走後,風聞消息的仇項差點迎面撞上正大步走出房的律滔。
一望他的臉色,仇項便直覺的認為事情大大不妙了。
「王爺,你要去哪裡?」他伸出兩臂攔住一臉山雨欲來的律滔。
律滔繞過他,「我要去把她帶回來。」
「可是你的傷……」仇項忙不迭地拖住他。
「少囉唆。」律滔抽出手,執意要跟著已經登岸的宮垂雪後頭一塊去。
可是這一次他卻不肯讓步,「垂雪會把她帶回來的,你就在這和我一塊等。 你的傷好不容易才好了大半,就要回京了,我可不能讓你有半點損傷,不然我要 怎麼跟聖上交代?」
「我要親眼看到她毫髮未傷。」律滔冷眼直視著一直攔阻他的仇項。
「看在她是郡主的份上,我想擄走她的人還不至於敢對她做什麼的。」仇項 還是不同意,並要他別往壞處想。
「可是擄走她的並不是別人,是樊不問。」他憤然握緊了雙拳,「倘若樊不 問對她做了什麼,我不會原諒我自己。」
那日,他若是聽沁悠的話,主動去找樊不問算那筆帳,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 事發生了,就因為一時心軟,造成了這個不知能否彌補的錯誤。
回想起樊不問在朝中的為人,這時仇項才知道他執意要去的原因。
「你怎知道是樊不問下的手?」沒憑沒據的,他怎能說得那麼篤定?
「因為樊不問要拿她的太阿兵書獻給舒河。」那一日,樊不問是為了兩個目 標而來,而其中之一,就是她。
「這樣吧,我代你去看看。」仇項只好想辦法讓他的火氣緩下來,拍著他的 肩頭安撫他,「你別衝動,我這就派人去查出樊不問是否在這一帶置有產業。聽 我的話,你就先留在這!我會代你向樊不問把舊帳新仇一併算一算。」
望著仇項轉身去張羅準備登岸的身影,律滔的心思沉定在他的那句話中。
衝動?
他從來不曾衝動過,舒河曾說過他是個慢郎中,無論做任何事,他向來都是 溫吞吞的,除了逃命那一次之外,他幾乎不曾出現過這種行為。最不可能發生在 他身上的事,就是失去冷靜理智,在人前,他永遠都是那麼自制,他從未想過他 會有失控的一天。
可是現在,他甚至就想直接跳下船上岸,不管仇項所說的話由自己去找人, 親自把她給帶回他的身邊來,連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哪來的衝動。
為什麼……那個人會是她呢?
會不會因為,她就是那顆星?
如果天際失去了那一顆星辰,那麼漫黑無邊際的暗夜,又將再次來到他的生 命裡。
恍惚中,他憶起沁悠曾貼近他的面容對他說過的那句話--我才是你的未婚 妻。
或許就是因為她在他不知不覺中,將他整個人都佔據了吧,就要成為他的妻 的她,是他想要用大掌緊緊牽握住的,是他想要納在懷裡備加珍惜的,他都已經 將她放至心底,只等她點頭應允她願接受他的感情,可是卻在這當頭失去了她的 身影,那頓失所依的感覺,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王爺,」打點好一切準備下船的仇項,在回過頭來時,卻赫然發現他已不 在原位。
☆ ☆ ☆
月兒遭濃雲捲去,大地昏黑如潑墨。
都已是八月了,西風又急又冷,秋日不肯歸根的枯葉,在枝上颯颯如泣,蕭 瑟得令人心煩,剪不斷理還亂的煩憂籠在心頭上,盤根錯結。
聆聽著松濤拍窗的聲響,被人押在書案前的沁悠,手中正拈著一支筆,但在 她筆下的絹紙,卻是一片空白,就像她此刻在剪不斷心中煩憂後而刻意放空的腦 海,空蕩蕩的。
一時半刻間要她譯出整部太阿兵書,這原本就已經是很為難她的事了,加上 強迫她譯書的人,是這個站在她身邊讓她心情又回到那日被秋日孤單所淹沒的男 人,於是在這坐上大半夜,她手上的那支筆就是無法移動分毫。
她試著不去在意!也試著不去想這男人身後的另一個男人,因為這兩個男人, 都曾折騰過她的心,一個是藉由傷律滔來讓她傷心,另一個則是仗著自己在律滔 心中的地位,讓律滔來使她心酸。
沁悠抬起眼眸,在一室的人們中尋找律滔的身影。
他人呢?在她為他做了那麼多之後,還是無法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嗎?他 會不會來?他會不會在知道是誰帶走了她之後,不來尋她?
她無法阻止自己的揣想,或許現在,他正和上回一樣,在左右為難的猶豫中 又閉上眼,把她的身影隔離在眼簾之外,然後又回憶起他與舒河往日的記憶,遺 忘了這些日子來,她刻意為他製造出來的記憶。
「你還要想多久?」催促的男音又在她身畔響起。
沁悠微仰起蟯首,「很久。」
要譯出她爹摻了謎語又加了笑話的那部兵書,哪有那麼簡單?想當年,她可 是花了好久的時間來背那些她爹擅自加在書中的奇怪東西,而且她現在,心思有 一半放在律滔身上,她根本就不能集中精神在譯書這上頭。
樊不問揉揉酸澀的頸項,「我們耗了很久。」磨蹭了這麼久,這女人到底在 玩什麼花樣?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地望著她手中的那支筆望了大半夜,而她姑娘不知到底是 在猶豫什麼,每回看似要下筆了,不一會她又提起筆偏頭沉思,一次又一次的讓 人空等待一場。
「我完全同意。」折騰了一整晚,她也著實累了,現在她只想趴在書案上大 睡一場。
「你還是堅持不幫我譯這部兵書?」樊不問把她遲遲不下筆的舉動,在心中 自動解釋成她是想拖延時間,好等律滔他們來救人。
她無奈地搖首,「我是真的沒辦法勉強我自己。」該怎麼告訴他呢?她總不 好說她這個人是不能遭受意外狀況驚嚇的,每回一遭嚇,她的腦袋就會變得空空 如也。
「你無法勉強自己,這一點,我倒是可以幫你。」樊不問抽走她手中的筆, 一手支起她的下頷對她微笑。
「喔?」他能幫她記起那些笑話來?
他朝旁彈彈指,「把她帶到庭外綁在柱上。」
被人架起來往外拖去的沁悠,忙不迭地回首問他。
「你想做什麼?」事前他們不是說好了,譯書是件很斯文的事,加上大家都 是文明人,他絕不會用大內酷刑來伺候她嗎?
「屈打之下,必能成招。」他沒耐性再等下去了,在律滔發現她失蹤前,他 得把那部兵書弄到手。
沁悠的小臉失去了血色,「咱們倆又不熟,不需要用到這麼熱情的招待吧?」 騙子,他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
「拿鞭子來。」樊不問站在她身後朝一旁的人揚手。
被人正面綁靠在樑柱上的沁悠,聽了不禁悚然而驚。
鞭刑?
出生在官宦世家的她,哪一種大場面沒見過?在她的印象裡,所有刑罰中, 以鞭刑最是讓人無法消受。
她急忙想打消他的念頭,「鞭打一個女人,是很缺德很缺德的一件事,而且 這也不是英雄好漢該有的作為是不是?」大男人被鞭幾下都會皮開肉綻,花上數 月也沒辦法讓傷口復原,她是個女人耶,痛是一回事,他想要她留下那醜陋的疤 痕一輩子嗎?
「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只是個忠心的臣子。」手握長鞭的樊不問試了試 鞭子的彈性。
「等一……」在她還想為自己求情時,劃破空氣朝她而來的聲響,讓她忘了 她的話尾。
感覺,好像有點奇怪……
不痛,只覺得背後熱熱的,麻燙得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是,好像有什麼液體 正順著她的背脊流了下來。
「譯不譯?」他邊問邊再甩出一鞭。
這回沁悠的所有知覺,全在這重重一鞭下醒過來了。
好痛……真的只能用好痛來形容。
她緊咬著牙關,深深明白了什麼叫咬牙切齒,她能感覺背部每一處都在焚燒, 深入骨髓的刺痛感讓她昏盲了片刻,倘若能暈了那倒好,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這 麼折磨,可是又暈不過去,她神智清醒得甚至能夠清楚的感覺鞭子的形狀,並繃 緊了身子,想像著下一鞭將會落下的地方。
「律滔愛利用人是出了名的,為了他,賠上你自己,值得嗎?」沒等到她的 哭泣或是求饒,樊不問在落下另一鞭後刻意地問。
「他是我的未婚夫。」她兩手揪緊了綁縛她的繩索,用全身所有的力道與身 後的痛感抗衡。
他加重力道,「你也是個聰明人,他會與你搭上關係的原因,我想你比誰都 明白。」
她將下唇咬出血絲來,「我的心底非常有數,不要提醒我……」
「不疼嗎?」他走至她的身旁,低首看著她血汗交織的小瞼。
「為什麼……你不自己來試試看?」沁悠抬起眼睫虛弱地問。
樊不問笑了笑,「好,我就看你能撐多久。」
此刻,沿著馬蹄印一路追來的宮垂雪,帶著大批人無聲無息地來到宅院外, 翻身上牆後,頭一個看到的情景,就是庭院裡令人心驚的畫面。
「宮大人。」一名親衛在宮垂雪愣住不動時,悄聲地提醒他回神。
他忙不迭地指示,「把這座宅子包抄起來,我要一隻蚊子也飛不出去。」
「那……」另一個親衛指著裡頭的沁悠,「郡主呢?」不先進去把她救下來 嗎,他苦惱地皺著眉,「我正在想辦法……」就這樣大刺刺的衝進去好嗎?萬一 樊不問狗急跳牆拿她的性命來威脅他怎麼辦?可是看她那樣子,又好像已經撐不 下去了。
律滔的聲音冷冷地自他身後傳來。
「為什麼你的動作這麼慢?」明知道沁悠就在裡頭,他卻待在這連動也不動。
「王爺,」看著律滔躍至他的身畔,宮垂雪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你…… 你別看!」
他慌張的神色令律滔不禁起疑,迴盪在風中的鞭嘯聲,也洩漏了空氣中的異 樣。
這聲音,該不會是……
用力揮開宮垂雪阻止他看向院裡的掌心,院裡的景象,讓律滔的氣息驀地緊 縮在喉間。
還記得,頭一回在見著沁悠時,她粉頸後嫩滑的雪膚,吸引了他流連不去的 目光;也記得,每每透過衣料撫摸她時,衣料底下總是傳來令人心蕩神馳的觸感, 可是如今,放眼望去,他只看得見血肉模糊。
附在她背後的衣料已然破碎不堪,殷紅的血漬佈滿她身後,旋蕩在空中落下 的一鞭又一鞭,打在她背上,簡直就是直接鞭在他的心坎上。
「等等……」宮垂雪死命拉住勃然大怒的律滔。
心火能熊在竄燒,欲窒的感覺讓他無法呼吸,他的眼定定地落在沁悠那張找 不出淚痕的小臉上,他抬起手來,顫抖地撫著胸口,感覺裡頭的那顆心,似乎已 被人狠狠挖去。
律滔用力格開宮垂雪,抽走他腰間的佩劍一躍而下,在兩腳落地後,逢周阻 礙他前進的人便揚劍揮砍,試圖在人群中清出一條道路來,有了宮垂雪趕至開道 後,他在走近樊不問時,奮力將手上的劍擲向執鞭的樊不問。
一道淺淡的血痕出現在閃避不及的樊不問手臂上。
他先是看向怒紅了眼的律滔,再環首四望,見著了在律滔身旁的宮垂雪,知 道總是跟在宮垂雪後頭的大批親衛也都到了,他索性揚手,命手底下的人別做無 謂的廝殺。
隨著律滔一步步的前進,他有些掩不住眼中的訝異。
「沒想到你會親自追上來。」這個女人比得上舒河在他心中的地位嗎?真沒 想到會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儲存了一身不斷狂湧而上的戾氣,律滔必須緊握住雙拳才能克制住自己此時 的衝動。
「那日,我不該放你走的。」他不該一時心軟,不該忘了樊不問是多麼的有 始有終,更不該想守住已經變質的友情。
「咱們的友誼結束了嗎?」樊不問扔開手中的長鞭,抬首對他笑問。
他沉著聲回答,「到今日為止。」
眼看宮垂雪包圍在宅子外頭的親衛們都已進來了,律滔卻只是站在原地沒有 發落該怎麼處置他們,樊不問忍不住將懷疑的眼眸移向他。
「不殺我?」何時起,他的心腸變得那麼軟?
「我要用別種方式讓你更後悔。」
「我得把話說在前頭,這是我一個人的主意,與他人無關。」為免他把帳算 至舒河的頭上,樊不問有先見之明地澄清。
律滔只是陰險地朝他咧出一抹冷至骨子裡的笑。
看著他的笑容,樊不問心驚地明白,他才不會管這是誰的主意,他可能將會 對舒河或是其他人採取行動……
「再不走,我也會在你身上抽上幾鞭。」見他兩腳生根地站在原地時,律滔 的耐性也到達了界限。
樊不問立刻帶著手下離開,而他的步伐顯得十分心急。
「垂雪,去弄輛馬車來。」在他走後,律滔首先安排讓沁悠離開這裡的方法。
自始至終沁悠的神智都很清醒,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乏力地偏遇螓首, 將額際抵靠在樑柱上,看著一語不發的律滔,小心地解開她手上的繩索,扶著她 的頸項將她攬至他的胸前,再脫去自己的外衫將她包裹起來。
這可能是她看過他最難看的表情了。
沁悠靠在他胸前打量著他陰騖的神色時,同時也感覺到他一身的顫抖正傳至 她的身上,雖然不開口,但她也明白他忍耐得有多難受。
「除了皺眉頭給我看之外,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嗎?」她歎口氣,聲音顯得 有氣無力的。
他自牙縫中迸出一句:「為什麼不把兵書譯給他?」她若肯譯,樊不問也不 會採取激烈手段,她為何不乾脆成全樊不問?
「我說過,那是我的嫁妝……」欲站乏力,沁悠忍不住深深倚向他。「我想 嫁的人又不是他。」她是個有信用的大女生,該堅持的,她就會堅持。
律滔扶著她坐下來,不再浪費她的體力,邊拭著她額上的汗珠,邊看向她倔 強的明眸。
在她朝他擠出一朵艱澀的笑時,雖然明知很不是時候,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心 底的這股衝動。
「我可以娶你為妻嗎?」
她的笑意加深了,「那要看你的誠意。」
綿密的吻,從她的唇蔓至她的臉龐,他執起她的柔荑,親吻她的掌心,再拉 著她的柔荑按向他的心口。
「裡頭的空位,是只為你一人安排的。」只要她想要,只要她希望,他會把 心房裡所有保留的空位都留給她棲息。
盈眶的淚泛在眼睫,背部強烈燒灼的疼痛,令沁悠分不清,使得她想落淚的 原因是痛還是他。
「這誠意夠不夠?」他在她耳邊呢喃。
「很夠了……」她閉上雙眼,讓掩不住的淚花掉進他懷裡。
第七章
在回到樓船的一路上,傷勢嚴重的沁悠時而昏睡時而清醒,到了船上後,她 苦苦撐持的意志力終於潰堤,再也無法壓抑那深入骨髓痛徹心肺的痛楚,摟著律 滔的頸項狠狠痛哭一場後,終於陷入高燒帶來的甜美昏迷。
回京的事反而變得不再重要,在派仇項先行回京向聖上稟告已完成聖諭後, 律滔便下令船隻在就近的城鎮泊岸,以方便讓她就醫。
即使官垂雪找來江岸一帶所有頗富美名的名醫,沁悠仍舊是昏睡了很多日, 每當坐在床畔看著她帶淚的睡瞼,律滔反而深深慶幸,在短時間內,她不必醒來 面對這一切,一想到她清醒後,她又得在漫長無止境的痛楚下度過,他的心就深 感不忍。
可是在她醒來後,律滔並沒有在她小臉上找到半點淚痕,她又找回了在人前 的自制力,不要任何人因她的淚而愁眉深鎖,這在他眼裡看來,不但沒有因此而 覺得心安,反倒因她的心意更是難忍。
隨著船隻再度起程,沁悠的傷勢也較有起色,這陣子船上總是凝重的氣氛, 也跟著她再次活躍起來。
大清早的,船上的人們便像早起的鳥兒,全都捨棄了溫暖的被窩,大夥皆有 默契地噤聲蹲在沁悠的艙房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裡頭的動靜。
「痛痛痛……」裡頭總是先傳來這道女音為每一天的早晨開場。
「我明明動作已經很輕了。」接下來是律滔顯得很內疚的聲音。
「拜託,你像在動刑……」聽到這裡,大夥開始邊點頭邊為她抱不平。
「要不然……我再輕一些好不好?」開始有人在懷疑裡頭那個細聲細氣的男 人,究竟是不是他們平日所見那個氣勢威嚴的王爺。
宮垂雪站在房門前,板著臉朝那群蹲得整整齊齊的親衛拍拍兩掌。
「好了,在王爺出來轟人之前快點散會吧。」每天蹲每天聽,他們竊聽的興 致怎麼不但不減弱,反而還愈來愈好?
「嘖……」總是因他的驅趕,而沒辦法聽到後頭的人們,敗興地一致站起, 不甘不願地挪動腳步。
在把他們趕回各自的崗位後,宮垂雪四下探看了一會,自己也忍不住好奇, 偷偷趴在門邊想聽聽裡頭最新的進展。
「宮、大、人。」來自船上各個角落的白眼,紛紛投射至舉止同樣是鬼鬼祟 崇的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放棄滿腹的好奇心。
此刻艙房裡的兩人,對外頭所發生的事皆沒空去搭理。
隨著律滔將附著於傷口上的紗布撕開的手勁,趴在床上接受他換藥的沁悠, 在求饒不成之餘,她終於壓抑不住想要換掉那個讓她痛得齜牙咧嘴的男人的念頭。
「粗魯又不溫柔……」緊咬著貝齒的沁悠,決定就忍受這麼多了,自床上撐 起身子朝身後的他大叫:「我要求換人!」
這個每天整得她淒淒慘慘的門外漢,他哪有學過什麼醫術?她有權利為自己 爭取更好的醫療品質!
「別想。」律滔沒得商量地回拒。
她改而發動哀兵攻勢,很可憐的對他衷哼。
「不要了啦,你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她那久不結痂的傷口,可禁不起他 粗魯的對待。
「將就點吧,我沒幫人療傷過。」他已經很努力在錯誤中學習成長了。
「你可以請個大夫來呀。」這種事交由專業人士來處理不是更好嗎?
「你又要讓個陌生男人來看你的背?」想起先前那幾個大夫曾看過半裸著身 子趴在床上的她,律滔的心態又開始嚴重的不平衡了。
「那是大夫,不同的。」沁悠投降地輕歎,不知該如何打通他說什麼也不通 的任督二脈。
「沒什麼不同,都是男人。」那時候是惦念著她的傷勢嚴重,所以他才不跟 那些男人計較,現在既然不需要有大夫全天候的盯著她,那麼這種換藥的小事, 由他自己來就行了。
她氣結地翻翻白眼,「你可以站在一邊監督大夫的眼珠子有沒有不規矩行不 行?」為什麼他看就行,別人看就不可以?她幹啥要為了他的一個心結而在這邊 受皮肉痛?
「你不會以為……」他不是滋味地拉長了音調,「我有那個度量再叫別的男 人來看我老婆的背吧?」
「我們又還未成親……啊!」一陣刺痛令她驚聲抽氣,「這次你一定是故意 的!」太不光明了,他居然乘人之危。
律滔歎了口氣,在她的抱怨聲中開始反省自己是否愈來愈不像樣,就連這種 換藥的雞毛蒜皮小事,他都要和她斤斤計較,他的心胸何時變得那麼狹隘了?
明知道她的傷勢嚴重,讓大夫來照料她,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是他就是受 不了別的男人也和他一樣見到她衣衫半褪的模樣,就連宮垂雪只是想關心一下情 況探頭進來看兩眼,他也會忍不住衝動的把宮垂雪給轟出去……真是怪了,他以 往自豪的冷靜和自制力呢?為什麼愈是和她相處,他就發現他愈來愈不像自己?
愈是將她看在眼底、聽在耳裡、擱在心上,除了氾濫過頭的憐惜之情外,對 於她,他還有著難以言表的自責之感,雖然她已經能跟往常一樣跟他眼瞪眼的大 呼小叫,可是瞧她連動都會扯動傷口而暗暗忍疼的模樣,他便想讓時光退回在長 淵侯府裡見到樊不問的那一日,把一切因他而產生的過錯,全都彌補回來。
這些日子來,她不好受,他也很難熬。
不待在她的身旁,他會因惦著她而寢食難安,可待在她身邊,抬眼兒著那不 忍卒睹的傷痕,他又心煩意亂得很想別開眼,迫不及待地想找些事來做,好讓他 這顆已被憤怒蒙蔽的心得到一個杼解的出口。
他的指尖消悄拂開落在她額上的一給發,擔心地看向她半掩的眼睫。
「真的很疼嗎?」看著她分明已是淚眼汪汪,可是又強忍住不讓淚落下來的 模樣,他的心底就開始漾滿被顛來覆去的複雜心緒。
沁悠吸吸俏鼻,回眸看向他洩漏心事的眼眸,大抵也明白他正在心底兜轉些 什麼心事,只是他這副深懷罪惡感,掩都不掩、藏也不藏一下的模樣,實在是很 違反他以往給人的印象。
她伸指撫平他糾結的眉心,「現在的你,就不像個偽君子了。」
思及自己能讓他露出這等神情,感動不是沒有的,將他整副心神佔據那麼久 了,雖然在他為她換藥時她總會叫上幾聲,但光從他溢於言表的關心,和在在顯 示出在乎的舉措,有時她都會覺得,能夠換得他的垂愛,這傷似乎傷得很是值得, 在他的過度呵疼下,她甚至還會有種飄飄然的滿足感,但感動歸感動,看久了, 也是會有點不捨。
感覺他的眉心又在她的指尖下不聽話地皺起來時,沁悠轉而拍拍他的臉頰試 圖改變話題,免得他憂頭結面的表情會持續下去。
「我還要在床上趴幾天?」趴了好一段日子,生性活蹦亂跳的她,已經沒有 耐心再繼續趴下去,這比要她服刑坐監還要來得痛苦。
面對她背部交錯縱橫的傷口,律滔原本憂心忡忡的眼眸,頓時再添上兩分難 色,不知該不該老實回答她。
他不禁再次深慶她看不見自己的傷勢,那幾鞭不僅讓她皮開肉綻,鞭上帶著 的棘刺,也將她一背細嫩的雪膚劃得猙獰不全,連大夫也說了,光是要完全治癒 她的皮肉傷,少說也要花上數月。
「恐怕……要很久。」考慮了很久,他選擇說得很模糊。
「噢。」她沒有多問什麼,只是淡淡輕應。
律滔反而再也受不了她這種態度,「你可以不必裝成毫不在乎的樣子,好故 意安我的心。」從她大哭一場過後,她就沒再掉過淚,為什麼她要故意忍著?這 種傷勢,看也知道這不是一個女子可以忍受得了的。
「是嗎?」沁悠眨眨眼,假裝聽不懂。
在她的問避下,他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明知道你的背要很久才能好起來,就算好了,日後也會留下永遠的傷疤。」 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人,她怎可能會不在意?
沁悠水靈的大眼漫無邊際地流轉半晌,遲遲不把焦距轉回他身」,然而就在 她考慮說謊前,一隻修長的食指偏過她的面頰頂高她的下頷,要求她示誠的意味 擺得很明顯。
「我若是哭出來……」不得不低頭的沁悠悶悶低吐,「只會讓你更不好受而 已。」他都已經為樊不問夠內疚了,她實在是不想不道德的再一把將他推至谷底。
「不要太為我設想。」頂在她下頷處的指尖轉而撫上她柔美的面龐。
她撒嬌地偎向他的掌心,「這是天性,我也沒有辦法。」
律滔沉默地凝視她許久,半晌,低首吻上她涼涼的唇辦,在退開來時,握緊 她垂在床側的小手。
他試著讓自己聽來很鎮定,「我們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有件事,我想先對 你說清楚。」
仔細分析著他語氣裡那份異樣的冷意,沁悠有些懷疑地睨向他那雙變得充滿 肅殺沉鬱的眸子。
看來,他可沒把這件事看得雲淡風清,也沒把樊不問種下的仇怨隔夜就實之 腦後,只是她很納悶,像他這種男人,他的報復心態會是怎麼樣?而他又可能會 做到什麼程度?
可以想見的是,無論他將怎麼做、會對哪些人做出什麼事,這些都不會是她 日後想去探究的。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心,比舒河還要狠?」他把玩著她柔嫩的掌心問。
「沒有。」她幾乎可以從他的動作裡感覺到他緊張的氣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心,比朵湛還要殘?」他又問得小心翼翼。
「也沒有。」她開始發現他心前地在數她的手指頭。
「回京後,我會做一些不想讓你知道的事。」律滔想了不下數種說同,可是 到頭來,他還是無法對她道出實際內容。
「提醒我,以後盡量不要問。」再不想辦法安一下他的心,恐怕他會在做那 些事時,一天到晚悶在肚裡擔心她。
他忍不住要問:「你會害怕嗎?」聰明如她,應該知道他想做些什麼。
「怕你?」她繞高了秀眉,「不會。」別開玩笑了,誘拐他都來不及了,她 哪有間閒工夫去怕他?
「往後呢?」
「很難吧。」沁悠微微勾起唇角,也學起他捐來拐去的說話方式,「我娘常 說,我這個人,不該記的,我總是記不住。」
為了她的慧心,為了她的善體人意,律滔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謝謝……」他埋首在她的身畔,瘖啞的聲音裡摻了不易察覺的哽咽。
她伸手輕撫他的發,「別客氣。」
☆ ☆ ☆
回京後,律滔便以調養身子為由,將沁悠接至翼王府長住,而他自己則鎮日 在太極宮內辦公,若非夤夜時分不歸府,沁悠似乎已與他有了某種程度的默契, 不去詢問他夜歸的原由,也不開口過問他究竟在忙些什麼。
或許沁悠是沒感覺他有多大的改變,可是宮垂雪卻覺得忙碌的他令人愈來愈 覺陌生,隱約地察覺到,他似乎變了。
每回在律滔密召束內大臣議事時,守在殿外等待的他,總會在殿門再度敞開 時,看見律滔眼底籌謀深算過後仍未散去的深沉。隨著律滔在暗地裡推動的舉措, 東內內部也日漸與西內和南內緊繃了起來,雖然他就跟在律滔的身邊,可就連他 也不知道律滔到底在做些什麼,而知情的仇項口風也緊得很,絲毫不肯透露半分, 這讓他的心愈來愈感不安寧,總覺得這是山雨欲來前的寧靜。
這日清晨,被召至他面前的宮垂雪,兩手接過他遞來的奏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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