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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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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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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夜窩戰士

燕飛、龐義和小詩目送慕容戰、紀千千和方鴻生策騎離去,北騎聯的戰士仍留在營地,把守四方。

高彥來到燕飛身後,訝道:“他們要去何處?”

龐義瞥他一眼,搖頭嘆息,沒好氣地答道:“你很快便會聽到,老子我要幹活去哩!”說罷朝重建場地舉步。

  高彥一呆道:“聽到?”

小詩向燕飛低聲道:“小詩想回帳內休息,很累哩!”

燕飛點頭道:“小詩可放心休息,絕沒有人敢來營地撒野的。”

  小詩不理高彥半眼,迳自離開。

高彥心情本已不佳,見龐義和小詩對他都神態冷淡,更是心情大壞,頹然道:“我做錯甚麼呢?”

燕飛淡淡道:“你什麼也沒有做錯,只是人與人間的關係微妙,很難以常理測度,睡醒一覺又是新的一天。唉!你的臉色為甚麼如此難看。”

高彥苦笑道:“若你是我,心情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例如當發覺你心內的夢想情人,竟是另有所戀,你會有甚麼感覺?”

燕飛訝道:“你的小白雁給人搶了嗎?”

高彥憤然道:“她還沒給人搶去,但她愛上的人是你,我只是給她利用的大傻瓜,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燕飛啞然失笑道:“勿要把我牽扯在內。告訴我,她究竟對你這傻瓜說過什麼呢?”

高彥迅快說出經過,最後不服氣地道:“我整個美男子坐在她身旁,她卻似目無所見,卻要我為她引介你,又大贊你如何了得。她奶奶的,豈非分明是在耍我。”

燕飛忍悛不住笑起來道:“枉你精明一世,懵懂一時,她擺明是耍你,卻非因她對你沒有好感。她是故意要惹起你的妒念,尹清雅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玩的是另一種愛情遊戲。”

高彥先是渾身一震,雙目燃起希望的光芒,接著訝然審視燕飛,感動的道:“還是老燕你最夠朋友,達致不分青紅皂白地來支持我的程度。你因何不責怪我向她洩露機密,反鼓勵我繼續努力?”

燕飛忍著笑道:“小白雁既是你一生人最大的夢想,我當然不會潑你冷水,而且旁觀者清,你若要把她追上手,絕不能用你慣常那套低劣的手段。”

高彥破天荒第一次向燕飛求教這方面的難題,虛心道: “現在老子六神無主,信心全消,你老哥有甚麼好提議呢?”

燕飛探手搭上他肩頭,朝東大街方向走去,低聲道:“像我對紀千千般,她要玩遊戲嗎?一於奉陪到底。她看來是好勝的小妮子,你便給她嚐嚐你的少爺脾氣,她捉弄你,你也捉弄她,愛火或可從互相捉弄的情趣上產生。”

高彥懷疑道:“這樣行得通嗎?”

燕飛嘆道:“除老天爺外,誰知道呢?我只知高手過招,絕不能動氣,不能把勝敗放在心上,生死也要置諸於度外。所謂情場如戰場,你自己好好的斟酌。”

  高彥劇震道:“我明白啦!”

劉裕馳出東門,沿穎水官道飛馳,座下戰馬神駿非常,邁開四蹄,似是毫不費力。

此時仍在邊荒集的勢力範圍,諒屠奉三不會蠢至於此地下手,不過若遠離邊荒集,進入邊荒地帶,將是危機四伏,草木皆兵。

雖只半日功夫,他已是準備充足,在黑色的夜行衣下他還暗穿水靠,若形勢不利,可輕易藉水遁往對岸。

從邊荒集東門馳出之際,他感到踏上人生一個新的階段,結束他奉令送密函往邊荒集予朱序的冒險歷程,他再不是以前的劉裕。

把對付屠奉三的事攬上身並非因好勝逞強,而是對自己的一個挑戰,源自極度失落下極端反動的情緒。

他不是小覷屠奉三,更曉得真個正面對撼,他必死無疑。可是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任對方乾軍萬馬,可是倘若他好好利用邊荒的形勢,該可把孤軍作戰轉化為優勢,鬥智而不鬥力。他是得於邊荒,而敵人則失於邊荒。

  “當!當!當!”

三下悠揚的鐘聲從後方邊荒集處隱隱傳來,雖已相隔十里,可是每一記鐘音都似能直敲進他耳鼓內。

他先是茫然不解,旋即記起此為夜窩子召集夜窩族的緊急警號,登時心中叫絕,曉得是燕飛等想出來對付花妖的手法。

  縱目四顧,不見敵踪。

他不感奇怪,屠奉三要對付他,當然不會蠢得採取封鎖圍截的辦法,因既不實際更不可行,聰明的方法是使人在戰略位置放哨,掌握他南返的大致路線後,再以壓倒性的實力一舉突擊伏殺。

想到這裹,劉裕一抽馬韁,離開官道,馳進右方的疏林區。

他的感官亦提升至極限,準備應付任何突變。

就在此時,劍嘯激響,凌厲的劍氣破空罩頭而至,還有女子的厲叱道:“花妖納命來!”

  以劉裕的機警,亦大感意外。不過已別無選擇,整個人彈離馬背,厚背刀離鞘疾劈,劈往鋪天蓋地灑下來的劍影核心去。

紀千千睜大美目,有點難以置信地瞧著從四方八面策馬馳進古鐘場的夜窩族人。

當她依卓狂生指示,以重達二百斤、懸在半空的巨木錘撞擊古鐘三次,敲響緊急召喚夜窩族的警號後,還以為怎都要待上半個時辰,方可齊集全族戰士。

豈知不到半晌,第一個夜窩族人首先趕到,接著是潮水般捲進來的人馬,人人士氣高昂,神情激憤,一派視死如歸之勢,其中竟有數百個是英雌。

夜窩族佔了小半是來自各大幫會,其他便是長居於邊荒集從事各類商業活動的邊人,此時人人額上綁上金色布帶,自攜各武兵器弓矢,進退間盡顯素有訓練的團隊精神和默契,與一向似一盤散沙、漫無規律的邊民像活在兩個不同天地的人。

他們全集中往古鐘場的北面,沒有半點喧嘩,立馬面對著古鐘樓上的紀千千等人,靜待指示。

卓狂生在紀千千耳旁道:“成為夜窩族的唯一儀武是'授金帶',此帶是以特製的金粉塗抹,難以假冒,更兼族人間互相熟悉,外人有心假冒也不行。”

另一邊的慕容戰道:“在邊荒集,除鐘樓議會外便只有我們的卓名士可以窩主的身分敲響召喚夜窩族的警鐘,當然也要有個很好的理由。”

紀千千欣然向站在慕容戰旁的方鴻生道:“方總現在放心吧!看!邊荒集已團結起來,對付邊荒集的公敵。”

  卓狂生道:“差不多哩!”

紀千千縱目瞧去,鐘樓下黑壓壓的全是精神抖擻的騎士,滿佈廣場北面的部份,人人仰首朝她瞧來,個個看得眼睛發亮。

卓狂生倏地高舉兩手,大喝道:“勿要吶喊,勿要歡呼,現在尚未是時候。今次由千千小姐親自撞鐘召你們到此,大家當知道要對付的是想破壞我們夜窩聖地戒律的公敵花妖,所以我們必須萬眾一心,為聖地奮戰到底。”

三千多名騎士同時舉起右手,握拳揮動,神情激昂熱烈,那種場面,看得紀千千芳心感動,熱血沸騰。沒有人叫喊半聲,只有戰馬的嘶嗚,此起彼繼。

慕容戰向紀千千解釋道:“每月最後一日,是夜窩子的停市日,也是夜窩族集體操練的日子,所以不要看他們平時像群瘋子,有起事來可以變成訓練有素的雄師。”

紀千千不解地問道:“他們很多來自邊荒集的幫會,忽然變成夜窩族,不怕與本身幫會有矛盾和衝突的情況嗎?”

卓狂生雙目異芒劇盛地巡視夜窩族,肅容道:“夜窩族的出現是得第一代鐘樓議會的同意,各幫有職級的人均不得參與,而夜窩族的行動也有限制,首先只能對付由鍾樓議會宣布的公敵,其次是自願參加。千千小姐眼前的兒郎們,沒有一個是被人迫著來的。”

說罷又大喝道:“今晚我們夜窩族將負起為世除害的偉大使命,花妖既敢來我們邊荒集撒野,我們絕不容他活著離開。”

三千多名戰士再次握拳揮手,表示出不惜一切,也要完成使命的決心和激情。

慕容戰一陣長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提氣揚聲道: “今夜我們是不容有失,錯過這機會將使邊荒集永遠蒙羞,至於行動細節,由千千小姐親自宣布。 ”

若非卓狂生有嚴令不准喧嘩,恐怕喝采聲早震盪整個邊荒集,不過只看眾族人的神情,便知人人心懷激烈,甘於為紀千千!死命。

紀千千大吃一驚道:“由我宣布?怎成哩?”

卓狂生笑道:“當然要由千千小姐御駕親征,指揮一切。千千小姐或者仍未清楚自己已成為邊荒集最美好事物的表徵,等若今夜邊荒集夜空的明月,普照大地。何況由千千小姐去對付最醜惡的花妖,最合乎夜窩聖地的精神。”     慕容戰道:“千千隻須依我們擬定的計劃吩咐他們便成,身為夜窩族大家都是兄弟和生死與共的戰友,且因他們熟悉了解邊荒集,不用教他們亦知道如何去執行派下去的任務。”

紀千千知道推辭不得,否則將會削弱正昂揚熾烈的士氣,兼且兵貴神速,只好收攝心神,揚聲道:“今晚夜窩子將停市一晚,邊荒集內所有人均須留在宿處,你們要把邊荒集內內外外封鎖起來,不容任何人隨便進出邊荒集,至於如何在一晚內把花妖挖出來,則由鍾樓議會選出來的除妖團負責。”

廣場上三千多人靜心聆聽,連呼吸也似屏止,就憑紀千千動人的聲線、語調和說話節奏,已是世上最迷人的天籟仙音。

卓狂生振臂道:“千千小姐有令,你們還呆在這裹幹甚麼?除妖行動正式開始啦。”

話聲才落,全體夜窩族立即化為四條長龍,分成四組朝四條大街馳去,陣容之鼎盛齊心,教人沒法懷疑他們團結一致形成的驚人力量。

方鴻生瞧著夜窩族往四外擴散,目泛淚光,咬牙道:“今晚我若仍尋不到花妖,誓不為人。”

燕飛與高彥沿東大街朝夜窩子進發,瞧著一組一組,每組由十人組成的夜窩族武士沿街狂奔,一些直趨東門,一些逐門逐產去公佈戒嚴的指示,令邊荒集充滿風暴欲來般的緊張氣氛。

騎士們經過兩人身旁,雖行色匆匆,仍不忘向燕飛致敬禮,顯示燕飛已成邊荒集自由的象徵,備受夜窩一族的推崇。

  燕飛神態輕鬆,含笑回禮。

高彥嘆道:“若邊荒集每遇外侮,都可以像現在般團結起來,慕容垂也不是那麼可怕。”

燕飛正想念往廣陵途上的劉裕,他的安危已與謝家掛鉤,高瞻遠矚的謝玄把他從北府兵芸芸將領中挑選出來,秘密定為繼承人,正因謝玄認為只有劉裕方有統一天下的本領,其它比他位高權重的將領均不行。假如有一天由劉裕掌權,謝家的詩酒風流將會繼續下去。聞言搖頭道:“花妖是個非常特別的例子,比面對慕容垂的情況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倘與慕容垂交鋒,試問誰肯身先士卒?谁愿犧牲自己?比對起來,花妖只是個新鮮刺激的遊戲,而慕容垂卻威脅到大小幫會的生死存亡。更可慮的是我們不曉得集內誰是慕容垂或孫恩的人,根本沒法團結一致,即使鐘樓議會人人舉手同意共抗外侮,臨陣前也隨時有人會倒戈,那就更糟糕。”

高彥忽然停下來,看著一批與夜窩族人反方向馳過身旁的騎士道:“奇怪!”

燕飛認出帶頭者是漢幫僅次於祝老大和程蒼古之下的第三號人物胡沛,後面跟著十多名漠幫武士,人人神色凝重,行色匆匆,馳過時更有人向他們投以仇恨的目光,非常不友善。

若依早先的議定,慕容戰該已派人知會鐘樓議會一眾成員,著他們到古鐘場集合,好進行除妖行動,哪麼現在帶頭的該是祝老大,而不是胡沛,更不會如此仇視他們。

  兩人大感不妥當。

高彥冷哼道:“祝老大並沒有合作的誠意,只是礙於形勢,沒法不低聲下氣。他奶奶的,不用理會他。嘿!聽你剛才的口氣,似在懷疑邊荒集的某人是奸細,是否有這個意思?”

兩人立在街頭,左方剛巧是屠奉三強開的刺客館,夜窩族的戰士一組一組的呼嘯而過,馳往東門和橫街小巷去,邊人則紛紛趕回家去,頗有末日來臨的緊張意味。

燕飛點頭道:“我在懷疑姬別和呼雷方,前者今早沒有到營地來趁熱鬧,大違他一向的作風,事後亦找不到圓滿的解釋,唯一的解釋是他根本不在邊荒集,否則以他好色的性格,跛了腿也會爬來看千千。”

高彥倒抽一口涼氣道:“你竟懷疑他離開邊荒集去見慕容垂的人,這麼說慕容垂的大軍豈非已潛至離邊荒集一天或半天的馬程之內?”

燕飛苦笑道:“教我如何答你,不過這個可能性很大,慕容垂一向擅用奇兵,故意散播仍在集結兵力的謠言,讓我們生出錯覺,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舉控制邊荒集。”

高彥皺眉道: “一個姬別已不容易應付,若再加上呼雷方,邊荒集豈非要立即崩潰。”

燕飛道:“我懷疑呼雷方是有道理的,在邊荒集眾老大老闆中,他的表現最和平圓滑,處處充當魯仲連的角色,可是兩湖幫勾結黃河幫的謠言,卻是由他親自散播的,只不過他沒想過郝長亨會現身向我解釋。”

高彥點頭道:“有道理,慕容垂和姚萇一向關係不錯,暫時聯手並不出奇,哪他們要針對的將是飛馬會和北騎聯。我們則會被看作是謝玄的人,更是首當其衝。比起上來,花妖的事便變得微不足道。我的娘,假如慕容垂的大軍今夜或明天殺至,我們如何是好呢?”

燕飛沉吟道:“我們該還有點時間,邊荒集是四通八達之地,慕容垂該汲取淝水之戰前邊荒集情況的教訓,先把邊荒集重重包圍,再攻入邊荒集,不容任何人離開,一舉殲滅所有反對他的力量,免得以後須在此長駐重兵,以防死灰復燃,所以我們仍應有點時間,但絕不會多逾三天。”

高彥道:“我要親自出馬去偵查形勢,明天當有完整的報告呈上燕老大你的案頭,我去哩!”

說畢展開身法,往東門的方向馳去。他不單是夜窩族的頭子之一,更與紀千千和燕飛關係密切,夜窩族的封鎖不會影響他進出的自由。

燕飛收攝心神,正要繼續行程,忽地心頭劇震,別頭朝刺客館望去。

在博驚雷、陰奇和七、八名武士簇擁下,名震南方在“外九品高手”排第三位的屠奉三從屏風後舉步走出來,立即看到燕飛,雙目立即精芒大盛。

燕飛暗叫不妙,曉得對方已看破劉裕的陷阱,而他現在只有一個選擇,便是把他幹掉,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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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除妖行動

疏林內,刀劍交擊之聲在眨幾眼的工夫內連續激響十多下,火花四濺,“鏗鏘”不絕,劉裕純憑雙手的超凡靈敏應付對方疾如驟雨的急攻,換過是淝水之戰前的他,恐怕早身中多劍,可知刺客是如何厲害。

劉裕再一刀劈開搠空而來的利劍,免去透胸而入的慘禍,順勢一個側翻,落往一顆樹旁,他乃北府兵中最出色的斥堠,深懂利用形勢之術,若對方鍥而不捨的攻來,他可以利用樹木作障礙,攻守均由他決定。

馬嘶忽起,接著是遠去的急驟蹄音。

劉裕心叫不妙,知道對方是發出暗器一類東西,刺痛自己的座騎,戰馬受驚下亡命奔逃。在今夜的情況下,有馬沒有馬是天壤雲泥之別,有馬不單可以省腳力,馬兒且負著糧水、弓矢等裝備,失去了將令他大失預算。正要撇下敵人去追馬,劍嘯聲又像陰魂不散的厲鬼般追躡而來。

  救命要緊,劉裕一刀掃出。

  “叮!”

刺客看似隨意的變招絞擊,正欲打蛇隨棍上,劉裕已刀往後抽,化作一團刀光,對方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亦往後退開,長劍遙指,劍氣仍把他鎖緊籠罩,教他沒法脫身。

他終於有機會定神打量對方,可知剛才的交戰是如何激烈迅快。以他的見多識廣,如此穿著打扮的女子還是初次得睹。

她穿的是夜行衣,卻又在衣上加佩靛青色的圍腰,圍腰上端至頸部掛著銀鍊,圍腰中部兩側垂下飄帶拖於身後,以黑帕包頭,左額又斜插著一把梳子,予人簡潔不群的感覺。此女長得身長玉立,不算美貌卻別有一股風情,顴骨略嫌稍高,可是豐厚的紅唇和闊嘴巴卻令人感到若非如此,將會破壞整體的調配。只從外表,劉裕便曉得差點奪他性命的女刺客性格剛強堅毅,主觀好勝。

女子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在金黃的月色下,手中劍刃也似閃爍著恨意,沈聲道:“想不到做盡壞事,喪盡天良的花妖,仍有一副像人的樣相,難怪多年來能瞞入耳目。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追踪千里,終於把你截獲。”

劉裕拋開追馬的急切念頭,還要打醒精神抵擋她隨時發動的第二波攻擊,苦笑道:“姑娘怕是誤會哩!我並不是花妖,我……”

女子怒喝道:“閉嘴!我早猜到你會連夜溜往建康去,且一試下便試出你的身手有堪當花妖的資格,還要狡辯嗎?我柔然族七名姊妹的血債,今夜將要你血債血償。”

劉裕這才曉得對方來自遠在北塞的柔然族,雖知有理說不清,仍不得不盡最後努力道:“且慢動手,我確非花妖,且有名有姓,是北府兵的劉裕,不信的話返邊荒集打聽一下便清楚。”

女子怒色更盛,冷笑道:“你可以騙任何人,卻騙不過我,我曾於你犯案時見過你的背影,對你掛在身後的背囊更是永世難忘,載的都是作惡的工具,你敢把背囊拋過來給我檢查嗎?若裝的只是衣物,我朔千黛給你賠罪道歉。”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他背囊內的東西只會進一步證明自己是花妖,同時曉得她必有至親被花妖所害,故天涯海角的去尋找花妖,最後不知得到甚麼線索,尋到邊荒集來。朔幹黛嬌叱道:“沒法狡辯了吧!看劍。”

劉裕暗嘆一口氣,若對方武功不及自己,尚可以種種方法脫身,只恨對方劍法絕不在自己之下,他劉裕更狠不下心腸對她使出毒辣的招數,那唯一脫身之法,便是利用高彥為他準備的法寶,縱使對方會更肯定他是花妖,亦再沒有其他辦法。

  倏地閃往樹後。

  “波”!

煙霧彈爆開,迅速吞噬大樹周圍十多丈的範圍,他已縱身而上,彈往離地近兩丈的橫幹去。

  朔千黛如影附形,追擊而至。

“颼” 的一聲,劉裕左手射出鉤索,橫空刺入先前看準位於南面三丈外的另一顆樹幹,借力掠飛過去,這突然的一著使女武士的劍頓然落空。

仍在凌空之際,劉裕曉得今晚已多了一重危險,此女既可追踪花妖直至此地,當然亦有本領在邊荒千里追殺他,因為換過自己是她,亦會認定他劉裕是花妖無疑。

屠奉三以微笑回報,悠然道:“不知燕兄是路經此處,還是特意移駕來訪?”接著目光落在一隊疾馳而過的夜窩族騎士處,惋惜地道:“屠某來邊荒集其中一個心願,便是要領教燕兄的高明,可惜今晚肯定非是適當時機,捉拿花妖要緊,屠某豈敢妨礙燕兄去辦正事。”

燕飛暗叫厲害,顯然屠奉三高明至可看破自己有動手之意,故先發製人,三言兩語便教燕飛難以厚著面皮逼他屠奉三動手。

  不過他也清醒過來。

他生出不得不殺屠奉三之心,主要是因為知道劉裕陷進九死一生的凶險中,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風,又假如他真如傳言形容般本領高強,既瞧破是個陷阱,絕不會坐看劉裕回去見謝玄,而必另有手段對付劉裕,足夠置臥裕於死地。

可是在目下的形勢中,假設他和屠奉三決一生死,任何一方的敗亡,又或兩敗俱傷,對邊荒集絕不會是好事。

屠奉三今趟到邊荒集,所率部下當不會只有被見到的寥寥數十人,而是以百或以千計之眾,一旦屠奉三有甚麼三長兩短,其手下肯定進行大報復,哪時不但花妖可以安然逸走,更不要說還得應付慕容垂隨時攻入邊荒集的奇兵。

練成金丹大法後,他對人的觀察力至少有半個神仙的本事,眼前的屠奉三肯定是能與他相抗的高手,身邊兩人也沒有一個是窩囊貨,若此兩人加入戰圈,以他之能,也可能要慘敗收場,將更是自討苦吃。

從這兩點作思量,今晚怎都不宜與屠奉三見過高低。

燕飛淡淡道:“今夜邊荒集會戒嚴,屠兄若沒有甚麼事請留在館內,便當作是為對付花妖出點力吧!”

屠奉三欣然道:“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燕兄請放心。”

燕飛直覺感到他不會聽教聽話,只好從容一笑,繼續行程。

在古鐘樓旁,大批人馬聚集,慕容戰、紅子春、車廷、赫連勃勃、姬別、呼雷方、費正昌、夏侯亭、卓狂生全體在場,另百多名戰士則是各方精挑出來的高手,以如此的實力,不論要對付誰,此人一旦陷入包圍網內,必無幸理。

紀千千則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絕代的風華,為這個全男班的除妖團平添無限的風流姿采。

慕容戰道:“戒嚴令應已落實,沒有人可以離開邊荒集,亦沒有人可以入集。”

紅子春皺眉道:“時間寶貴,為何燕飛和祝老大仍未到呢?”

慕容戰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他們可以隨時加入,現在請方總賜示該如何行動吧。”

說罷向方鴻生投以鼓勵的眼神,心中也感奇怪,若換過以前的自己,在知道被方鴻生欺騙下,肯定不容他分說便拔刀把他砍成數段。而他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正是身旁令他心顫神迷的動人美女,他現在全力支撐方鴻生,亦是為討她的歡心。

眾人屏息靜氣,目光落在方鴻生身上,待他發號施令。不過能在邊荒集成名立萬者,均是桀驁不馴之輩,若方鴻生表現窩囊,將沒有人聽他的指令。

方鴻生朝紀千千瞧去,後者送上鼓勵他的眼色,方鴻生立即勇氣陡生,模仿乃兄的一貫風格,沈聲道:“據花妖一向的作風,除非不作案,犯案必陸續有來,所以目前他留在邊荒集的機會很大。”

費正昌皺眉道:“邊荒集並不是長安、洛陽又或建康般的大城,本地人和外來人加起來只是七、八萬之數,沒有那麼容易藏身,說不定會知機先一步跑到集外避風頭,哪我們將會勞而無功。”

赫連勃勃點頭道:“方總對他更是很大的威脅,他到集外暫避風頭火勢是合情合理的。”

紀千千和慕容戰都在留意赫連勃勃說話的神情,自此人成為假花妖的最大嫌疑者,他們不但對他生出戒心,更怕他會破壞今晚的行動。

方鴻生當然不可以自揭“半個方總”又或真假花妖的玄虛,幸好他確從亡兄處聽來不少關於花妖的事例,不致啞口無言,冷靜地分析道:“若他要躲得遠遠的,就不是花妖。我曾多次緊跟著他的尾巴,差少許便把他逮著,亦從而曉得他擅於扮成不同的人物,既方便他打聽消息,亦可親身體驗他一手造成的亂局。他做每一件案都顯示他愛看人受苦,所以他絕不肯離開邊荒集半步,免致錯過看到邊荒集因他而鬧得一團糟的情況。”

紀千千和慕容戰開始覺得沒有捧錯人,此刻的方鴻生活像被亡兄陰魂附體般侃侃而言,有紋有路,所舉理由均有強大的說服力。

姬別同意道:“對!他必須留在這裡觀察一切,且沒想過一向諸幫會各自為政的邊荒集可以忽然團結起來,更不曉得我們可以發動夜窩族封鎖全集,現在我們正處於甕中捉鱉的上風優勢。”

方鴻生道:“花妖是貪圖享樂的人,他在洛陽兇案期間曾扮作東北來的商家,入住最豪華的旅館,還多次逛青樓,若非他精於易容,又懂多種方言,我們早已摸清他的底子,目前則對他是那一處的人仍未弄清楚。”

夏侯亭咋舌道:“邊荒集最多旅館客棧,大大小小達一百二十多所,要徹查一遍恐怕沒有兩、三天也不成。”

慕容戰抖手揚出密密麻麻寫滿旅館名字的紙捲,笑道: “我們已遵照方總吩咐,以旅館的規模依次排列,大有可能在首十間便成功找到花妖,由於他到邊荒集時根本不曉得方總在這裡,沒有任何顧忌。”

車廷道:“若花妖是追踪方總來此,將是另一回事。”

方鴻生道:“或許我只是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否則我該不能活著在這處說話。”

費正昌道:“現在他不單清楚邊荒集已進入戒嚴的狀況,還有方總主持搜索他的行動,邊荒集有這麼多廢置的房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就行了嗎? ”

慕容戰笑道:“這方面不用擔心,只要找到他曾留宿的地方,我會出動曾受過嚴格訓練的八頭獒犬,任他上天下地,又或躲進水井池塘,我們也可以把他挖出來施以五馬分屍的大刑。”

卓狂生興奮道:“大家清楚了嗎?所有旅館的老闆都會和我們緊密合作,因為花妖正是對他們旅業的最大威脅。”

方鴻生道:“我們的首個目標是阮二娘的邊城客棧,希望花妖死性難改,選的是邊荒集最豪華舒適的旅館,可省卻很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除妖行動。”

轉向紀千千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鐘樓主持大局,我們會分出三十名高手留在此處作支援保護,只要見到紅色的火箭訊號,千千小姐可率眾趕來接應。”

紀千千蹙起黛眉,露出不願意的神色,看得人人心軟。

不過眾人都明白卓狂生是出於好意,一來不想她隨眾人東奔西跑,二來不希望她置身險地,若她有什麼差池,把花妖千刀萬剮也補償不了損失。

方鴻生對紀千千特別感激,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這裡等候燕兄和祝老大,待他們到達再商量如何支援我們。”

紀千千聽到燕飛之名,立即回心轉意點頭首肯。

包括慕容戰在內,登時有大半人表情不自然起來。

赫連勃勃是最沒有表情的一個,大喝道:“牽馬來!”

  除妖行動全面展開。

龐義回到營地,小詩坐在桌旁縫補衣物,神態閑靜,見他在對面坐下,垂頭輕輕道:“為何停工呢?”

龐義嘆道:“我們的建樓團伙有大半是夜窩族人,他們走了工程便難以為繼,更兼戒嚴令下,不宜開工,只好休息一晚。希望今晚花妖授首伏誅,否則對我們的重建計劃大有影響。”

小詩抬起俏臉瞥他一眼,又垂下去道:“小詩有信心燕公子會不負小姐期望,為世除害。”

龐義取杯自斟自飲,欣然道:“燕飛這小子確變得很厲害,以前找人來抬他也不肯動半個指頭,現在卻滿集的遊走,說出來恐怕沒有人敢相信。”

小詩露出甜甜的笑容,柔聲道:“人是會變的嘛!最要緊是變得更好便成。”

龐義直覺感到她說的是燕飛,想的卻是高彥,登時意興索然,自斟第二杯酒。

小詩皺眉嗔道:“不要喝哪麼多好嗎?你若醉倒了,我會很害怕的,龐大哥不是勸方總喝一杯便夠嗎?”

龐義呆了一呆,放下酒杯,心忖若遇上花妖,自己恐怕走不上三招,保護小詩只有靠慕容戰留下的二十多名精選好手,而小詩亦該清楚此點,所以她不想他喝酒,只屬心理的因素,因在心理上她正倚靠自己。

鹿義糊塗起來,莫非她對自己生出男女間的好感。

小詩忽然臉紅起來,再瞥他一眼道:“龐大哥為甚麼不說話?”

龐義給她左一聲龐大哥,右一聲龐大哥,叫得心也酥癢起來,口齒不清的道:

“小詩姐這麼看得起我,令我不知說甚麼好?”

小詩“噗哧”笑起來,拿眼瞄著他道:“龐大哥是老實人哩!”

此時一名戰士來到桌旁道:“我們當家放不下心,再派二十人來把守營地,我叫慕容韋,這處的安全由我負責,小詩和龐老闆有什麼吩咐,對我說便可以。”

龐義慌忙道謝,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如此團結的局面,不單從未在邊荒集發生過,更使人懷疑不知可以支持得多久。

當情勢變化,又會出現怎樣子的局面呢?

小詩雎著往東大街方向走去的慕容韋背影,開心的道∶ “小姐說得對,邊荒集雖然是流氓騙子群集的地方,但也是英雄好漢雲集之所。小詩不害怕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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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難忘舊愛

當燕飛經過邊城客棧,街上再沒有行人,只有頭扎金帶的夜窩族,又或有可資識別幫派徽號的武士,戒嚴令已落實和執行,直至天明。待東方露出第一線曙光,夜窩族將還原為邊民或各自隸屬的幫會徒眾,夜窩族並不存在於光天化日之下。

外來人或許奇怪,可是邊人早習以為常,邊荒集正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地方。

邊城客棧被重重包圍,搜索的行動進行得如火如荼。

燕飛當然曉得為何會以邊城客棧作第一個搜索目標,因為搜索大計是由他們在紀千千的營帳內構思出來,由方鴻生以總指揮的身分去執行。

他把自己保持在陰神陽神交融的境界,神妙的感覺充盈於心靈的天地間,不斷提升擴展。

燕飛來到邊城客棧大門前,守門的武士均向他緻禮問好。

從《參同契》他領悟到陰神和陽神的分別,大概言之,陰神等若識神,一般人平常的所思所感,均是識神用事;陽神在道家而言,指的是元神,深藏在心靈深處的某一處所,在識神的思感之外。只有當識神拋棄我執,返本歸源,通過種種嚴格的修行,方可以接觸到陽神。不過卻要結下金丹,陰神陽神方可合為一體。

燕飛並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結下金丹,只感到自己正在這條路上走著,且是走快捷方式,至於將來能否成仙成聖,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風聲驟響,一人從對街的屋頂躍落燕飛身旁,原來是“貴利王”費二撇,他正在高處監視邊城客棧的大規模搜索行動。

燕飛剛準備進入客棧,只好止步,看著一臉凝重神色來到身旁的費正昌,打招呼道:

  “費老闆你好!”

費正昌直趨他身前,沈聲道:“祝老大要缺席今晚的除妖行動。”

  燕飛皺眉道:“沒有他怎行?”

費正昌道:“我剛收到消息,祝老大練功出了岔子,性命危在旦夕,你傷得他哪麼嚴重嗎?”

燕飛大感愕然,記起早前漢幫徒眾投向他充滿敵意的目光,心頭一沉,搖頭道:

“雖然不輕,卻未致嚴重至如此程度,此事真的很奇怪。”

費正昌嘆道:“際此風風雨雨的時刻,祝老大的事確為橫生的枝節,令邊荒集的未來更添不穩的變數。現在程大仙已趕去漢幫總壇,看看可否盡點人事。”

燕飛皺眉道:“會否是被人暗算呢?例如與屠奉三有關?”

費正昌道: “理應不關外人事,祝老大出問題時是在忠義堂內,周圍有高手守衛,據說不見任何敵踪。第一個發現此事的是胡沛,當時祝老大仍神智清醒,著胡沛去尋大仙。”

燕飛籲出一口氣道:“如此確應是練功練出問題,唉!”

  他感到一陣內疚!雖說祝老大是咎由自取,可是這兩天他確曾用盡方法去反擊祝老大,使他陷於風雨飄搖的不安情況。

費正昌狠狠道:“心情不好,是練功的大忌,祝老大是聰明人,怎會如此愚蠢?”

  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燕飛道:“我想去看看祝老大,費老闆可否從中穿針引線?”

費正昌道:“明天我找大仙給你疏通一下,現在尋花妖的正事要緊。千千小姐刻下在古鐘樓等待你,我們下一間要搜查的是西大街的格香珠驛店,若這裡沒有結果,你可以在那處加入隊伍。”

格香珠驛店是北方胡人開設最有規模的旅館,輿邊城客棧齊名。通常各族旅人只入住本族人開設的旅館,不過花妖既精通各族語言,大可扮作任何一族的人,入住他心目中的旅舍。

燕飛朝邊城客棧瞥上一眼,點頭道:“待會見!”

  說畢展開身法,朝夜窩子掠去。

劉裕在荒寒的野地全速奔馳,循蹄印的痕跡追趕座騎。

直追近十多里,蹄印忽然凌亂起來,且改變方向。

劉裕心中泛起不祥的感覺,就近攀上一棵老樹之巔,俯察遠近。心忖若沒有猜錯,肯定可憐的馬兒已被敵人射殺,適才見到的蹄印是它受驚下弄出來的。

林原小丘在四方往地平線無垠處擴展,卻見不到敵踪。

劉裕在橫桿處蹲下來,藏在枝葉茂密處,稍生出安全的感覺。此刻他需要的是冷靜,好好思考眼前的異樣形勢。這本是他精心設置的陷阱,可是他反生出落入陷阱的感覺,對敵人的行動一無所知,絕對地落於下風和被動。

馬兒的失踪更是不吉的凶兆,若他不能把劣勢扭轉過來,明年今夜將是他的忌辰。

燕飛進入鐘樓議堂,紀千千正憑窗觀看空蕩無人的古鐘場,神色蒼茫。他直覺感到於此刻佔據佳人思域的非是他燕飛,而是令她黯然離開建康的某君。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懊喪。她的愛便像一把兩邊鋒利的匕刃,既傷害她自己,也傷害他燕飛。連日來在她的魔力下,事實上他已逐漸淡忘久已過去的傷痛。可是今夜此刻見到她的神情,卻使他似回到剛離開族人時的情景,踏足與世隔絕的無垠沙漠,伴著他只有炙熱的焰陽和有如汪洋的滾燙黃沙,他既乾渴亦一無所有。再沒有家庭,沒有朋友,天地間只剩下他孤獨的一個人。

紀千千終於察覺到他,別過俏臉,展現一個強顏歡笑的笑容,輕輕道:“你來了啦!”

燕飛差點要拔腳逃跑,有那麼遠跑那麼遠,跑到天之涯海之角,水遠不要回來,水遠不見到她。可是他當然不可以這麼做,只可以在腦袋內讓這念頭打個轉,亦可稍為減輕心中的憤怨。

  唉!為何愛情總是這麼痛苦的!她一個表情已足可令自己魂斷神傷,而他更清楚自己之所以不濟至此,正因深陷情海,風浪稍急,立遭沒頂之禍。

忽然他發覺自己來到她香噴噴的嬌軀旁,隨她往窗外瞧去,整個夜窩子的店鋪雖是關門停業,可是仍依指示燃著所有彩燈,份外顯出夜夜笙歌的邊荒聖地,當空無一人時是如何寂寞無聊,亦似在寫照他此刻的心境。

紀千千在他耳旁輕輕道:“為何不說話呢?你有甚麼心事?”

燕飛很想說我是因你有心事才變得有心事,但當然不忍落井下石,於她滿懷幽思之際再損她,深吸一口氣道:“再上兩層便是邊荒四景的另一景'鐘樓望遠',那是邊荒集的最高點,擁有邊荒集無敵的視野。”

紀千千不由眼往上望,拋開所有心事似的雀躍道:“上一層是大銅鐘,竟還再可以更上一層樓嗎?千千定要見識見識。”

  燕飛正要答話。

  “砰”!

一朵煙花升上窗外西門大街的天空,爆出嫣紅奪目的色光。

在胡沛的陪同下,江文清和程蒼古離開祝老大的臥室,回到內廳堂。

胡沛向兩人恭敬道:“下面的兄弟仍未曉得老大出了事,下屬該怎樣處理呢?”

程蒼古上下打量他幾眼,沈聲道:“你是老大的軍師,對幫務比我熟悉,有甚麼提議?”

胡沛沉吟道:“哪就得看老大是否有起色,若老大能於數天內復原,我們可推說老大閉關療傷。可是假設老大短期內不會好轉,際此多事之秋,我幫須有人暫代老大之職,以穩定軍心。”

他兜了一個圈子,無非是要探知江文清和程蒼古是否有回天之術,因為如果兩人高明至可“起死回生”,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捲鋪蓋遠遁,一是再施辣手取祝老大之命。

江文清往程蒼古瞧去,後者臉露難色,顯然不願接祝老大之位。

江文清暗嘆一口氣,心忖這叫變生肱肘,比屠奉三更難應付,向胡沛道:“胡軍師隨便找個藉口,讓議會曉得祝叔不會參與今晚的行動,回來後我們再仔細商量。”

胡沛心猜她是故意支開自己,好勸程蒼古接替祝老大,顯然他們並不看好祝老大的情況,暗中歡喜,裝作憂心仲忡的領命去了。

江文清與程蒼古到廳心的桌子坐下,後者眉頭深鎖道: “真奇怪!老祝確被燕飛所傷,但傷勢尚未嚴重至運功療傷也會走火入魔的地步。不過也很難說,自燕飛回來後,他事事不遂心,在如此心情下,練功最易出岔子。”

江文清目光投往胡沛離開的廳門,道:“胡沛是怎樣的一個人?”

程蒼古道:“他是漢幫的立幫功臣,當年老祝只是建康一個小幫會的老大,得大哥支持來邊荒集打天下,我是後來奉大哥之命到這襄助老祝擴展賭業。胡沛一直對老祝忠心耿耿,理該沒有問題。”

江文清雙目寒芒岡閃,冷然道:“此人很有城府,或許不如表面看來般簡單,他更是第一個發現祝叔叔離奇出事的人,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怎也要防他一手。”

程蒼古同意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若我暫代幫主之位,便不得不重用他。”

江文清沈聲道:“讓他當幫主又如何呢?我對祝叔叔不敢抱任何期望,恐怕大羅金仙也難救他一命,只看他能捱至什麼時候嚥氣吧!”

程蒼古愕然道:“你不是懷疑他有問題嗎?”

江文清從容道:“目下邊荒集最難坐的位子正是漠幫龍頭老大的寶座,我們給胡沛兩個選擇,一是由他代祝叔叔主持漢幫,一是由我們大江幫把漢幫吞併,看他作何種選擇?”

程蒼古不解道:“若他作前一個選擇,而他又確是有問題的人,豈非白白把漢幫拱手送給他。”

江文清不屑的道:“他何德何能?怎到他自把自為?我是要看他會否露出狐狸尾巴?有二叔和三叔在,立他或廢他全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程蒼古訝道:“文清似是認定老祝的出事與他有關。”

江文清雙目殺機劇盛,道:“祝叔叔雖然沒法說話,可是剛才我以真氣助他回醒片刻,他的眼神充滿憤恨怨毒,到現在我仍忘不掉。且當時祝叔叔正要去鐘樓赴會,怎會忽然練起功來,既不合情更不合理。胡沛可以瞞過任何人,卻瞞不過我。若我不是見他在漢幫位高權重,沒有證據而下手殺他會令人心不服,剛才已不容他活著離開。”

程蒼古道:“若他真能以獨特的手法造成老祝走火入魔似的傷勢,此人武功將遠超他裝出來的身手,既是如此,不妨出手試探,即可得出眉目。”

江文清現出一絲冷靜的笑意,柔聲道:“在尚未摸清他的來龍去脈前,我們不宜輕舉妄動,若他確是某方混入漠幫的奸細,他將有很大的利用價直。 ”

程蒼古呆看著她,心忖她比自己這老江湖更要厲害。難怪江海流放心由她率重兵到邊荒集來,與堪稱天下間最超卓的人物爭雄鬥勝。

劉裕從枝葉茂密的藏身處居高臨下監察遠近動靜。

朔千黛的截擊打亂了他的計劃,在他離開邊荒集之際,他已擬好用快馬穿越邊荒的路線和戰略,而穎水在他的大計中尤為關鍵。

可是朔千黛卻令他因追逐戰馬偏離了原來的路線,如非馬兒背負著他用以對付敵人的主要裝備,他寧願徒步也不會如此冒險追踪馬兒。這個決定顯然是個錯誤,馬兒現在應已落入敵人之手,他也等若被人廢去一半武功,再難以用他斥堠的伎倆輿敵人周旋,甚麼惑敵、誤敵、陷敵、殺敵的種種手段均無從施展,能保著小命已可還神作福,更休說要對付屠奉三。

他忽然藏身樹上,是把主動權爭回手內的唯一方法,以靜制動,看誰耐不住性子,敵人總不能無了期地等待下去,更怕他掉頭逃返邊荒集。

想到這裡,西南方出現敵踪,起始只是幾個暗黑中的人影,接著似如幽靈集體從冥府闖上人間來,近百個身穿夜行衣的大漢,持著刀槍弩箭等攻擊利器,分散地掩撲過來,在月色下的林木間,予人鬼影憧憧的恐怖感覺。

劉裕心中喚娘,曉得給塑幹黛的搗亂胡搞,令他落入敵人的包圍網內,陷進最不願面對的形勢裡。

他原本的計劃是藉戰馬的腳力,邊荒的遼闊,穎水的形勢,種種裝備法寶,擺脫敵人的攔截,把敵人甩到後方,那時只要敵人窮追不捨,他便有方法重重打擊追兵。

  現在當然全行不通。

他不敢動半個指頭,頭皮發麻地瞧著敵人在樹下經過。

  忽然有人叫道:“停!”

腳下全是敵人,此時只要有一個人發現他的存在,肯定自己必死無疑。

又有足音在東面傳至,劉裕心中一震,曉得是另有大批敵人循他來路尾躡而至。

不由暗叫僥倖,如非他先一步察覺狂奔的馬兒情況有變,及時就地躲藏,便會一頭栽進敵人的羅網內。那時縱能脫身掉頭,甩掉眼前的搜索者也只會給尾隨的敵人截個正著,後門避虎,前門則進狼。

東面來的敵人迅速接近,與停在樹下的人匯合。

其中兩個看來是頭子的移到他藏身的大樹下商議,其中一人訝道:“菇大人竟沒有截著那小子嗎?”

劉裕聽得呆了一呆,天下間沒有多少個姓“菇”的人,他唯一知道是司馬道子的心腹菇千秋,登時糊塗起來。

姓菇的狠狠道:“這小子非常機伶,不但懂得及時改道,還曉得以一匹空馬愚弄我們,教我們只能殺掉一頭畜牲。更奇怪是馬兒載有各種下三檻的玩意,可用作擺脫追兵,似是早知到會被人追踪攔截的模樣,事情非常可疑。越大人你們也撲了個空嗎?”

劉裕終於肯定下面說話的兩個人,一是菇千秋,一是越牙,均是司馬道子的人,而非屠奉三派來的手下。至於因何有此變異,他一時仍沒法子想得通。不過至少曉得司馬道子對邊荒集亦正虎視眈眈。

越牙嘆道:“我們可能已走失了他,當時他只要再走半里,我們便可以把他擊殺,卻不知如何竟會被他發覺。”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再不敢怨怪朔千黛,反而要感激她。

菇千秋冷然道:“我們已在他到廣陵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他愈往南走,愈難逃過我們的追捕,讓他得意一時又如何?我們走!”

劉裕頭皮發麻地瞧著敵人沒進南面林木的暗黑處,心叫不妙,若追踪他的是屠奉三一方的人,他愈近廣陵便愈安全,眼前卻是另一回事,因為南方亦是司馬道子的地盤。

不過他卻絲毫不氣餒,反振起鬥志,躍落地面,躡在敵人背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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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誰是花妖

燕飛和紀千千進入格珠香驛店,慕容戰和車廷兩人把他們迎入驛店的食堂,卓狂生等除妖團的核心份子人人神色凝重,分站四方,只有方鴻生一個人坐著,脹紅著臉,還不住揉鼻子,狀極不舒服,連眼睛也張不開來。

燕飛一看便知方鴻生出了事,不過卻沒法子明白是甚麼一回事。

  卓狂生道:“花妖在這裡。”

姬別狠狠道:“我們已把整座驛店圍個水洩不通,方總何時復原,便是花妖氣數已盡的一刻。”

燕飛朝慕容戰瞧去,後者向他暗打一個眼色,神情曖昧古怪。

紀千千移到方鴻生身旁,柔聲道:“方總出了甚麼事呢?”

方鴻生瞼容扭曲的道:“我的鼻被人暗算了。”

守在後門的呼雷方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方總甫進入這裡,立即捕捉到花妖的氣味,證實花妖確曾在此出入,於是我們立即抖擻精神,先把整座驛店重重包圍,又把住客趕回房內,不准任何人走動,佈置完成後,開始逐房搜索。”

費正昌嘆一口氣接下去道:“驛店分東、北、西三院,以食堂為中心,每院約有五十間客房。我們由東院開始,豈知當進入一間空客房時,令人聞之欲嘔的強烈毒氣即撲鼻而至,方總首當其街,立即著了道兒。我們只好把他送到這裡來,方總的情況已大有好轉,剛才他的模樣更嚇人呢。”

  “砰!”

赫連勃勃一掌拍在身旁桌上,雙目凶光閃閃道:“花妖真狡猾可惡,竟先一步在空房內放毒,又閉上門窗令毒氣不外洩,讓我們啟門時為毒氣所傷。”

卓狂生沈聲道:“此人的應變之才不可小覷,且身手非常高明,不過亦洩漏了行踪,放毒的行動理應在我們封店後發生,所以花妖現在已成網中之魚,只看我們如何收網捕捉這尾大魚。”

紀千千分別瞥燕飛和慕容戰一眼,秀眸現出異樣神色。

燕飛明白過來,與紀千千般頓明因何慕容戰如此神情古怪,有口卻難言,是因為事情非如表面的簡單。

問題在於花妖只會認為方鴻生是個冒充的江湖騙棍,並不曉得他是方總的半個化身,擁有同樣靈敏的鼻子。故他如何能洞識先機似的懂得冒險早一步於密室放毒,兼是搜索開始的幾所房間。除妖團乃邊荒集最精銳的一隊,人人身經百戰,經驗老到,可以想像他們把驛店包圍後,立即入店扼守所有進出通道,並勒令所有人回到房內,然後逐房調查,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除妖團的內奸方有機會曉得該在那間房放毒,又可以輕易得手。

紀千千往燕飛瞧去的一刻,他的目光卻往車廷和赫連勃勃掃過去,然後落在慕容戰處,後者搖搖頭,別人或會從他的姿態表情,以為他在感嘆行動的枝節橫生,燕飛卻明白他在暗示非是車廷或赫連勃勃的所為,顯示他一直在監視兩人。

紅子春頹然坐下,瞧著雖垂下揉鼻子的手卻仍閉目喘氣的方鴻生道:“方總!唉!方總你現在覺得怎樣哩!”

方鴻生道:“我的鼻子很辛苦,整個頭都痛起來,不過比初吸入毒氣時好多了!”

卓狂生道:“我當時在方總身旁,也有吸入毒氣,幸好立即閉氣,只難過了片刻。花妖放的毒氣該是特為方總而設的,毒性只是一般,卻刺鼻之極,方總的鼻子既比我們靈敏百倍,後果自然嚴重百倍。”

姬別拉開一張椅子,道:“千千小姐請坐。”

紀千千盈盈坐下,美目一轉,道:“驛店內現在有多少客人入住?”

卓狂生答道:“二百問客房住了三百二十一名旅客,撇除五十二位女客,我們仍須盤查二百六十九人。”

姬別苦笑道:“若只是數十人,我們絕不會坐在這裡待方總復原,戒嚴令依規矩到天明便該撤消,我們也難以再限制旅客的自由。沒有幾天工夫,休想能逐一仔細盤查。”

紀千千咋舌道:“竟住了這麼多人嗎?”目光再投往燕飛。

燕飛挨在門旁,另一邊是慕容戰,後者亦正瞧著燕飛。

費正昌道:“若隨便問問便可以揭破花妖的身分,他早已被擒授首,所以若方總的鼻子今晚沒法子恢復,我們只好認輸。”

夏侯亭也在凝視燕飛,因為他神色不但比其他人安詳平靜還閉目養起神來,忍不住道:“燕飛你有別的想法嗎?”

忽然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燕飛吸引,發覺他不尋常的神態。

燕飛倏地張開虎目,靈光閃現,往姬別投去,微笑道: “是誰提議由東院開始搜查呢?”

姬別微一錯愕,似乎有點不悅,因為燕飛睜眼後第一個看的是他,皺眉道:“當然由方總發號施令。”

方鴻生辛苦的道:“我是循氣味從東院開始的。”

紅子春訝道:“燕飛你不是懷疑放毒的事是自己人幹的吧?包庇花妖對他有甚麼好處?”

燕飛雙手環胸抱著,從容道:“我在思索每一個可能性,假設花妖是東院其中一位旅客,我們可以把調查的範圍縮窄三分之一,若把對象再局限於單身男性,調查的目標更會再大幅減少。”

  紀千千欣然道:“對!”

呼雷方拍腿道:“對!這般簡單的推理,因何我們卻一時想不出來,讓我去找巴理說話。”

  巴理是驛店的老闆。

慕容戰忙道:“大家是同族人,由我去找他問清楚吧!”

說畢不理呼雷方是否同意,出門去了。

燕飛和紀千千暗讚他機警,慕容戰的理由冠冕堂皇,兩人卻曉得他看穿燕飛在懷疑姬別是內鬼,而呼雷方與姬別關係密切,故盡力不讓呼雷方有離開的機會。

夏侯亭沈聲道:“假設燕飛你確懷疑我們中有人弄鬼,何不坦白點說出來,否則今晚恐怕勞而無功。”

燕飛目光緩緩掃視眾人,淡淡道:“是否有內奸現在已不重要,縱真是自己人弄鬼,目的也不是要包庇花妖,只是希望邊荒集繼續處於人心惶惶的狀況下。”

稍頓續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拿下花妖,為世除害。花妖今晚將惡貫滿盈,難逃死劫。”

接著目光投往屋樑,雙目神光電閃,油然道:“花妖刻下正在店內,只要我們以非常手段,逐一試探,花妖肯定會露出狐狸尾巴,他的末日已到哩!”

劉裕伏在草叢裡,瞧著敵人與另一支約二百人的人馬會合,登上藏在林內的戰馬,絕塵而去。

劉裕貼地聽聲,憑耳朵分辨敵人離開的方向,察覺敵人直抵穎水西岸,忽然蹄聲消失,頓悟穎水必有一支不少於五艘大船的船隊,否則如何容納四百多人馬,暗呼好險,假如自己循原本的路線沿岸南下,肯定難逃敵人水陸兩路的攔截。

  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呢?

難道司馬道子和屠奉三竟聯成一氣?雖說在權力鬥爭的合縱連橫中,朋友可成死敵,敵人反為戰友,沒有甚麼是不可能的。可是司馬道子與桓玄一,個水火不容,絕對沒有化解的可能,司馬道子亦不會因要對付謝府而與桓玄修好。桓玄對皇位的野心是路人皆知,謝玄則秉承謝家支持朝廷的傳統,司馬道子只會利用此玄牽制彼玄,而不會蠢得自毀長城。既然如此,他更想不通因何屠奉三的手下忽然換成司馬道子的人。

  他該怎麼辦呢?

以眼前的形勢看,他能安然返抵廣陵已是鴻福齊天,遑論制敵殺敵。對方將於他往廣陵的路上布下天羅地網,待他投進去。

他是否該繞路往西,兜一個大圈子,到大江後再由南面繞往廣陵去?邊荒如此遼闊,他又熟悉路途,即使司馬道子盡起建康兵馬,也如大海撈針,沒法把他截著。

   “噓!”

劉裕猛然別頭瞧去,立即倒抽一口涼氣,心叫不妙。

燕飛負手而行,後面跟著紀千千、慕容戰、赫連勃勃、車廷、姬別、紅子春、卓狂生、夏侯廷、費正昌等除妖團的高手,沿柬院的長廊而行,兩旁房舍林立,一道接一道的門戶在前方展現,高處均有己方戰士彎弓搭箭的扼守著。

只有方鴻生仍留在食堂,由幾個好手嚴密保護。

慕容戰手捧驛店的住客名冊,道:“丁卯房。”

燕飛油然在掛著“丁卯”編號的客房門前停下,毫不猶豫地舉手敲門。

  “篤篤篤!”

慕容戰等往四外散開,進入戒備狀態,以他們聯合起來的實力,假若真的同心合力,即使對手高明如慕容垂或孫恩,亦難以脫身。

紀千千移到慕容戰身旁,眾人中以她的江湖經驗最淺,不由有些兒緊張。

慕容戰環目掃視,見不少人探頭探腦的透窗窺看,喝道: “我們在查案,識相的就不要偷看,否則一概當作是賊人的同黨。”

  看熱鬧者登時縮回房內去。

  “咿唉!”

一個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把房門拉開,臉青唇白地抖顫著,本似要說兩句客氣話,忽然發覺七、八道凌厲的眼神全落在他身上,嚇得抖顫地道:“大爺!不是我!”

慕容戰、紅子春、卓狂生等齊聲哄笑,為他的窩囊發噱。

只有燕飛仍是溫文有禮,微笑道:“打擾哩!確不是你!”就那麼繼續前行。

卓狂生追在他身旁不解道:“飛少你看一眼便成嗎?怎都該盤問兩句吧!”

紅子春道:“我還以為你老哥會出手試探呢?”

燕飛倏地立定,待眾人全停在他身後,沈聲道:“我們的行動愈快捷,對花妖造成的壓力愈大,令他感到我們是胸有成竹,一派直衝著他而來的樣子。放心吧!別的我或者不行,可是看人不會看錯。”

夏侯亭嘆一口氣道:“不信任你也不行。寅時已至,若在東院找不著花妖,還有其他兩院百多間客房。”

費正昌苦笑道:“如若花妖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不是單身一人,我們更要重新開始。”

慕容戰捧著名冊宣讀道:“丁卯便到庚午房,也是單身男性,這個還欠了兩天房租。”

  “砰!”

房門立即張開,一個本該是凶神惡煞、挺眉突目的壯漢,此刻卻變成差點縮成一團、滿臉慌惶的可憐蟲,求饒的道:“各位大當家大老闆饒命,我立即付上房租。”

今次連紀千千也忍俊不住,其他人更是放聲大笑,沖淡不少緊張的氣氛。

慕容戰上下打量他,啞然笑道:“是我不好,多加一句。”

燕飛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微笑道: “兄台請回,房租待明天繳交吧!”

剩下那人呆站門後,眾人隨燕飛繼續行程。

燕飛忽然加快腳步,朝長廊東端的房舍走去。

慕容戰不解叫道:“燕兄!你漏了辛未、甲戌、乙亥、丁丑。唉!還有戊寅、己卯……”

燕飛驀然立定,止步掛上“壬午”號牌的客房前,雙目神光閃閃,似要把房門看穿,透視內中的情況。

眾人神色各異,當然人人提高戒備,嚴陣以待。

慕容戰把目光從名冊移開,投往燕飛,現出驚訝的神色,卻像想到什麼似的,沒有說話。

赫連勃勃凝視燕飛,眼神閃爍,顯然正在思忖燕飛異乎尋常的舉止,想瞧通他因何似是可以能人所不能,像純憑感覺便可以緝捕花妖。

紀千千在眾人中最明白燕飛的能耐,知他正發揮其通玄的本領,令花妖無所遁形。

不用他們吩咐,於房舍瓦頂放哨把守的戰士全進入最高戒備狀態,打醒十二個精神靜待事情的發展。

若房內人真的是花妖,可不是鬧著玩的,誰都知道花妖肆虐作惡多年,北方無人能製,肯定渾身法寶,精擅突圍、隱藏、逃遁之術。

風聲響起,慕容戰隨手拋掉名冊,一個翻騰,躍上屋頂,令本已沉聚至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氣氛更是拉緊,像一根隨時中分而斷的弓弦。

在眾人期待下,燕飛舉手叩門,再往外退開兩步。

  “誰啊!”

眾人大感錯愕,只有燕飛和慕容戰例外,因為傳出來的聲音嬌滴滴的,分明是女人的聲線語調。

紀千千正為燕飛難過,因為假如燕飛如此煞有介事般卻偏找錯人,將令所有人對他失去信心。

不過當她朝其他人瞧去,卻發覺這班老江湖沒有人露出半絲嘲笑的神色,聰明伶俐的她立即恍然而悟,正因花妖懂得化身千萬,包括易容扮作女子,始能屢屢避過搜捕。

  “咿呀!”

  客房門洞開。

一位高度差點及得上燕飛,頗有姿色,身長玉立作鮮卑族打扮的年青姑娘現身眾人眼前,有點睡眼惺忪似的,一手在整理剛披上的外長袍,另一手用一種漫不經心似在賣弄風情的姿態整理秀發和衣領,蹙著眉頭打量燕飛,又巡視各人,目光落到紀千千身上時,亮了起來,顯然縱是身為女子,亦為紀千千艷光所攝。

由紀千千到每一個人,均大感錯愕,此女由秀發至赤著的雙腳,每一寸都毫無疑問是女人,頸喉處更是光光滑滑,沒有男性特徵的喉結,且因她內穿單薄的襦服,玲瓏浮凸的身材隱約可見,不單不覺藏有任何武器,還是一副慵懶無力的樣兒,絕沒有半分鬚眉之態,更不像懂得武技。

這樣到邊荒集來賺錢的單身女子並不罕見,多是到夜窩子的青樓出賣肉體,好狠賺一筆。

連唯一早從名冊曉得內居者是單身女性的慕容戰也大感失望,想不到似是心有成算的燕飛會碰這麼一個大釘子。

人人呆瞧著她,說不出半句盤問的話來。

女子目光回到燕飛處,一面茫然道:“這麼夜哩!弄醒奴家幹什麼呢?”

紀千千心中暗嘆,對燕飛通玄靈覺的信心首次動搖,更不知他如何收拾殘局。

出乎所有人料外,燕飛從容道:“我們弄錯哩!姑娘請關門繼續睡覺,請恕我們打擾之罪。”

女人白燕飛一眼,略一猶豫,始緩緩把門關上。

就在房門剛閉上的一刻,更令人料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燕飛一聲不響的拔劍出鞘,蝶戀花快如電閃,破入門內。

強大的勁氣,令木門像被摧枯拉朽的寸寸碎裂。

紀千千驚呼一聲,已來不及阻止。

其他人無不生出慘不忍睹的驚駭,想不到一向溫文和平的燕飛,會對此位令人沒法生疑的姑娘全力出手,狠心辣手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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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因果循環

劉裕從草叢裡彈起來,從容不迫地掃掉身上的草屑,面向盈盈俏立丈許外貌美如花卻心毒似蛇蠍的美女笑道:“這麼巧!任大姐不是也要到廣陵去吧!我也是要到那裹去,大家結個伴如何?”

“逍遙帝后”任青媞笑臉如花的上下打量他,“噗哧”嬌笑道:“好膽色,難怪謝玄看中你,只可惜他沒看出你是短命鬼,更沒有看出你不知自量,你以為今晚可以逃過死劫嗎?”

又笑嘻嘻道:“告訴奴家,你是怎樣曉得有埋伏的呢?”

此女之狡猾厲害,他和燕飛知之甚詳,更弄不清楚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或只是隨口胡縐,志在拖延時間,待任遙趕來聯手收拾他。她或許是自邊荒集外便綴著他,不單看到他被柔然族女刺客伏擊,還以某種手法通知司馬道子的人圍攻他,總而言之碰著她一件最簡單的事也會變得撲朔迷離,真假難辨。

心念電轉間,他耳鼓內響起一聲冷哼,立即認得是任遙的聲音,最古怪是冷哼聲全沒有方向的感覺,就像在耳鼓內發生,令他無從曉得任遙藏身的位置,如此以內功傳音入耳,他尚是首次遇上,可知燕飛對他的顧忌,絕非過慮。

他忍著要向四處觀看的街動,知道任遙若有意躲藏,怎麼看也是徒然。

任青媞嬌嗔道:“說話啊!為甚麼忽然變成啞巴呢?”

說話時,忽然纖手從袍袖探出來,往下垂直,先伸出玉指指往西北方,手掌再急撥三下,似在指示他遁此方向逃跑,且須立即逃走。

劉裕糊塗起來,當然不會信任她,怎知她不是故意點一條死路讓他走,又或他若反方向突圍,偏落入敵人陷阱裹,更或許只是想分他心神,另有詭計。

緩緩探手往後,從背囊旁摘下索鉤,好整以暇的道:“任後一方有多少人,不如全請現身出來,甚麼事也可以一次過解決,大家省點時間。”

長笑聲從後方高處傳來,正是任遙的聲音,只聽他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死到臨頭仍敢大言不慚,收拾你需多少人呢?哈!可笑可笑!我任遙可以保證你不會哪麼容易斷氣,沒一、兩天絕死不去。”

劉裕沒有掉頭去看,而不用看也曉得任遙立在後方三丈許外高處的一株樹上,啞然失笑道:“誰在大言不慚?要見過真章方可分明,不過任兄至少有一點看得不錯,就是我劉裕是不會那麼容易死的。特別是在荒林野地,又是在深夜之時。”

倏地一把陰惻惻的聲音從右方傳至,道:“想不到謝玄千揀萬揀,偏揀了個蠢材作傳人,讓我王國寶看看你如何難殺吧!”

劉裕別頭瞧去,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林木間,迅速接近,領頭者正是王國寶,其他人無不身手高明,全屬一流的好手,以如此的實力,即使沒有任青媞和任遙,已足夠收拾他有餘。不過他仍是夷然無懼,今晚他是一心要對付屠奉三和他的大批手下,論實力不在此刻面對的敵人之下,故縱然換上眼前強敵,又落入包圍網內,他仍有信心突圍逃走。

他肯任所有敵人現身方突圍逃走,非是自負託大,而是想弄清楚對手的情況,他的索鉤奇技和純憑感覺作出反應的的靈手,方可以在樹林的暗黑裡發揮最大的威力。

  任青媞嗔叱道:“蠢材!”

兩袖揚起,露出兩柄閃亮著青色的匕首。

劉裕不曉得她造句是否罵他不懂得依她指示逃走,不過已無暇分心去想,拔身而起,沖天直上。

只要他犯上任何錯誤,或在判斷上有任何差誤,明年今夜將是他的忌辰。

風聲四起,前方的任青媞,後方的任遙,右方的王國寶和大批手下,同時騰空而至,向他攻來。

  “當!當!當!當!”

燕飛從破碎的木門退出來,蝶戀花仍遙指房內的“女子”。

該女俏瞼含煞,雙目閃爍著邪異、狠毒和帶點瘋狂的異芒,狠狠盯著燕飛,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對長只尺半許的鐵護臂,再沒有絲毫弱不禁風的模樣。

紀千千等全看呆了眼,想不到對方高明至此,不單能擋燕飛無堅不摧的一擊,還迫得燕飛退出破爛的房門外去。

紅子春等莫不精神大振,紛紛移位,堵截所有出路,附近把守放哨的武士亦全朝此地趕至,迅速布成包圍網,只要對方恃本領闖出客房,會立即以勁箭招呼侍候。

只有燕飛清楚自己是故意退出來,因為對方仍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樣貌,不過此模樣並不能維持多久,他估計如此化雄為雌的邪異功法,應頗為損耗真元,等若外家功夫中的縮骨功,當須要放手力拚,便要原形畢露。

他正是要迫對方現出花妖的原形。

心中同時明白過來,難怪以方鴻圖的獨特本領,仍沒法把他緝捕歸案,皆因他不但能化為女人,還可以灑上香料掩蓋體味,不過卻沒想到尚有另半個方總,所以今次在邊荒集百密一疏,沒用上香料的招數。

人人瞪大眼睛瞧著她,除紀千千外,沒有人明白燕飛如何可以確辨她是花妖“變”的。

  女子尖叫道:“你想幹什麼?”

卓狂生移到燕飛身旁,笑道:“沒什麼?只是想看看姑娘的身體,檢查一下究竟是男還是女?”

紅子春搶到燕飛另一邊,也含笑道:“我是最懂惜花的人,姑娘若感到人多不方便,可由我單獨檢查,保證溫柔妥貼。如姑娘真身確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姑娘的渡夜資是多少,我真金白銀的如數奉上。”

紀千千心忖假如她打開始便不隱瞞身負武功,縱使她身手高明至能擋燕飛的攻擊,亦沒有人疑心她是花妖變的。不過她剛才卻裝出柔弱無力的慵懶模樣,此刻有此一變,已令人人生疑,對她當然不會客氣,還極盡侮辱的能事。紀千千聽在耳內,尤其本身是女兒家,當然不大舒服,可是她若是花妖,如何被辱也是活該。

其他人尚想說話,卻被燕飛的長笑打斷。各人在看燕飛下一步如何走之際,燕飛啞然失笑道:“這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同時摧發劍氣,鎖緊對方。

女子的眼神再次變化,變得冷酷鎮定,緩緩擺動一對護臂,以對抗燕飛凌厲的劍氣,搖頭道:“你是誰?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直至此刻,除眼神外她仍徹頭徹尾是個女人,不露絲毫破綻,使其他人感到難以下手,只好用言語試探。

燕飛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殺掉方鴻圖,便再沒有人能將你繩諸於法嗎?豈知正是因你下手殺害方鴻圖,致會陷身此處,這不是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嗎?”

除慕容戰和紀千千外,人人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燕飛在說什麼?

  方鴻圖不是好端端在食堂內嗎?怎會已被花妖所害?

而縱是慕容戰和紀千千,也不明白燕飛因何要於此時此刻,自揭方鴻圖的秘密,於事情有何好處。

女子瞳仁收縮,精光進射,寒聲道:“什麼方鴻圖,與奴家有何關連,你休要含血噴人?”

燕飛油然道:“我是否含血噴人,立即可以揭曉。方鴻圖正是因發現你可以變身作女人,又以香料掩蓋氣味的手段,方被你下手殺害。可是你卻不曉得方鴻圖是由兩個人合成的,方鴻圖尚有位孿生弟弟,擁有他同樣靈敏的鼻子,正是這個失誤,令你不加掩飾,還膽敢留在旅店看熱鬧,致陷身眼前的死局,這不是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又該叫什麼呢?”

卓狂生、姬別等人人聽得面面相覷,想不到其中有此轉折。

慕容戰和紀千千則心中叫妙,燕飛於此關鍵時刻揭破此事,不但不予人欺騙議會的感覺,反變成一種戰略的運用,生出對花妖的壓力,使他感到因果循環的神秘力量。

果然花妖臉色微變,雙目厲芒大盛。

  “鏗鏗鏘鏘!”

包括紀千千在內,人人掣出隨身兵器。

燕飛暴喝道:“方總快來!看花妖還有甚麼狡辯的方法?”

慕容戰和紀千千更是心中叫絕,假若早前施毒之事非是花妖所為,當然弄不清楚燕飛在使詐。

  “砰”!

花妖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兩支護臂脫手射出門外,同時旋身一匝,不知用何種手法施放出一團又一團烏黑的煙霧,迅速把客房的空間掩沒,還透門窗擴散開去。

燕飛一聲長笑,蝶戀花閃電前挑,毫不猶豫迎上照頭照臉射來的一對護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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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花妖逞威

東南北三方盡是刀光劍影,尤為厲害是後方緊迫著他的凌厲劍氣和前方漫空攻來的千百袖影。

任遙與任青媞顯然精於連手攻戰之道,甫出手便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不容他有脫身的機會。

劉裕清楚感覺到敵人殺他的決心,換了在別的情況下,他肯定必無幸理,然而今夜卻非一般的情況而是他自己精心挑選的荒原野林和迷濛的月夜,何況更有他擅用的索鉤。

  “嗤!”

劉裕左手持的彈筒噴出索鉤,激射往西南方丈許外一棵大樹,透乾而入,此鉤為北方巧匠所製,鉤型獨特巧妙,為三叉之形,尖端是鋒銳的尖錐,錐身再分出兩個彎鉤,只要破入目標,便可以藉力。

在這方面劉裕曾受過特別訓練,當時在劉牢之的指令下,北府兵諸將從手下中精挑了一長於偵察的好手,接受借鉤索翻林越嶺的訓練,他劉裕正是其中之一。訓練極為嚴格,為期半年,而到最後受訓的三百人中只有十三人能通過所有測試,其中又以劉裕稱冠,亦因此被劉牢之另眼相看。此後他對索鉤的研究從沒有停歇下來,直至這年來武功精進,方棄而不用,怕反因此類被武人視為旁門左道的東西窒礙了武功上的進展。

可是今晚他卻清楚能否保命,全賴此物。

猛一借力,劉裕改上沖之勢平飛開去,迎面殺至的任青堤首先撲空,後面的任遙立即變招,伸腳撐在剛掠過的另一棵樹身處,改變方向追來,銜尾不捨,靈巧如神。

以王國寶為首的十多名高手與劉裕間的距離,立即扯遠。

劉裕控製鐵筒子的機括,索往內收,倏地加速,險險避過任遙御龍劍鋒送出的一道劍勁,再以巧勁抖得鉤子脫離樹幹,順勢一撐樹幹,反街而去,於離地仍逾兩丈的高處,照頭照臉一刀往任遙劈去。

在樹林的暗黑裡,一切純憑聽覺感應,使他靈手的威力更可發揮得淋漓盡致。

  “當”!

刀劍交擊,劉裕是依計而行,全力出手;任遙是臨時變招,處於被動。

故以任遙的本領,仍應付得非常吃力,被劉裕的厚背刀劈得橫飛開去。

鉤索再往上激射,鑽入上方丈許處一棵大樹粗壯的橫幹,他先上升尋丈,再盪鞦韆般避過任青媞的攻擊,在抖甩鉤子後竟投往王國寶一眾人等的上方。

劉裕生出自由自在,任意翱翔夜林間的動人感覺,他並不是要自投羅網,而是要利用敵眾我寡的情況,製造出敵我難分的局面,從中取利。

  “呀”!

劉裕在敵人仍未弄清楚發生甚一回事,從天而降,左右開弓,兩敵登時中招,一被斬中左臂,另一的背脊給他挑出一道深達兩寸的血口。

他不理敵人負傷後往左右逃開去,繼續下降,於墮地前射出鉤索,就那麼貼地橫飛,朝西疾掠。

上方呼喊連聲,顯是王國寶一方亂了陣腳,他卻生出安全的感覺,有種於極度危險中安然脫身說不出的輕鬆滋味,非常愉暢。

上方勁氣壓頂而來,劉裕借鉤索加速,“蓬!”後方草飛泥濺,任青媞兩掌翻飛,只能在密林草地處打出個小洞,他則以尺許之差險險避過。

索鉤回筒,劉裕落到地面,滾進附近一堆草叢裡。

枝葉飛濺,任遙的御龍劍破入草叢,被劉裕一刀撥開,人已從另一邊沖天而上,正有一敵持劍攻來,劉裕看也不看,順著靈手的感覺渾然天成的一刀反劈。

  “當”!

劉裕手臂一陣酸麻,血氣翻騰,心叫厲害。那人則被他震得橫移開去,原來是王國寶。

劉裕暗叫不妙,此刻四周殺聲響起,他卻被王國寶截個正著,突圍不成,反往下墮,且四周盡是敵人,沒法射出鉤索。幸好他臨危不懼,使個千斤墜加速落往地面,在眨眼間認清楚任遙和任青媞兩大高手追擊而來的位置路線,厚背刀化成一團精光,望東南上方射去。

此正為以寡敵眾的好處,不用有任何顧忌。

兵刃交擊聲響不絕如縷,他與擦身而過的敵人交換了七、八招,劈傷其中一敵,代價只是左肩給劃出一道血痕,幸好有水牛皮製的水靠護體,又以勁氣卸力,否則恐要傷及筋骨。

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反被己方人手阻著截擊之路,眼光光瞧著他脫出重圍,破空直上。

劉裕生出鳥脫囚籠的感覺,更摸清楚以任遙、任青媞和王國寶三人的實力,倘纏鬥下去,即使有索鉤之助,仍無幸理,終生出逃走之心。

  “嗤!”

  索鉤勁射。

劉裕勢子剛盡,又再騰升而上,直射往離地高達五丈的林巔去。

劉裕落往接近樹頂的一條橫桿,索鉤射出,又投往南方。

  “雕蟲小技,也敢逞強。”

劉裕耳鼓震盪著任遙以內勁傳來的嘲弄聲,心呼不妙,不過已無從補救,眼睜睜瞧著任遙大鳥騰空般從左下方大樹枝葉茂密處射出,一劍劈中剛扯直的鉤索。

  劉裕登時失去勢子,往下掉去。

  “叮叮!”

兩支護臂雖先後被挑飛,卻延誤了燕飛片刻,且燕飛持劍的右臂亦麻痺兩次,可見花妖邪功的厲害。

燕飛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內,心靈卻是精靈通透,清楚把握到花妖非但不是全力出手,且是留有餘力,顯示對方尚有後著,那方是致命的一擊。

  倏地立定。

他雖然無法視物,其心靈之眼卻捕捉到花妖正穿越後窗而遁,同時一鞭反手揮打,鞭梢疾點向他眉心要害,無聲無息,狠辣陰毒至極點,正是在這種黑霧的掩護下最可怕的一擊,而花妖更肯定是大師級的鞭手,長鞭使得瀟灑寫意,出神入化,從心所欲。

忽然間,燕飛生出直覺,只一個照面便推斷出外面恐怕沒有人能攔得住花妖,這並非說花妖比赫連勃勃、慕容戰等人更了得,而是因為現已擴散至房外及後園長廊的障眼黑煙,等若沼澤泥潭,而花妖正是盡得地利的兇鱷,多少人手也奈何不了他。

他甚至可以趁機傷害紀千千,而此一可能性極高,因為花妖最愛看人受苦,辣手摧花更是他的癖好。

兩個念頭一個接一個電光石火般閃過他腦海,鞭梢亦因他忽然停止而尚差寸許未能予他致命一擊,花妖已趁此時機穿窗去也。

花妖自身的本領和應付圍攻的手段,茬茬均出乎他意料之外,且應變之法層出不窮,如此刻給花妖漏網逃走,他們可能永遠失去擒殺花妖的機會。

就在此剎那,燕飛生出明悟,想起當鞭梢最接近他眉心的一刻,他感應到花妖對他們這群圍捕者濃烈的仇恨,而他更感應到花妖誓要殺死紀千千洩憤方肯突圍脫身的決心,正因心有所感,方有此想。

驀地間他掌握到擊殺花妖的唯一良機,而外面已響起兩聲痛哼慘呼。

沒有人能攔著花妖,他燕飛會否是唯一的例外?

劉裕抖手往任遙擲出筒子,伸腳撐在一株大樹的枝幹處,借力斜飛開去,投往尚未被敵人圍堵的西北方,只要逃進密林深處,他便可以用背囊內其它法寶惑敵誤敵,現在卻連伸手往後取煙霧彈的空隙也欠奉,因為任青媞正飛掠而至,向他全力出手。

被任遙破去索鉤,等若被破去任意周旋的本領,一旦給敵人截住,形成圍攻之勢,他必死無疑。

任遙一聲長笑,輕鬆自如地避過劉裕的暗器,也像劉裕般伸腳借力,卻不是往劉裕追去,而是往上騰沖,沒入樹巔枝葉茂密處。

劉裕生出非常不祥的預感,他無暇計較任遙採取哪種攔截的戰略,曉得如擺脫不掉正鍥而不捨銜尾追來的任青媞和王國寶,其它一切休提。

眨幾眼的工夫間,他借密林之利屢次改變方向,深進密林中,跟兩人的距離由最接近的丈許,拉遠至七、八丈。

劉裕滾落草地,探手往後拿取掩眼法寶,突然上方斷枝碎葉像驟雨暴風般照頭照臉打下來,莫不含著強烈勁氣,不單影響他的視力,還影響到他的聽覺和皮膚的感覺。

  心叫不好時,劍氣貫頂而來。

劉裕的靈手際此生命懸於一線的時刻發揮救主的神效,他根本來不及思索應變之法,更沒有時間去想接踵而來的後果,已人往前翻,厚背力往上疾挑。

  “當”!

劉裕終抵著任遙壓頭而來的全力一擊,給對方震得血氣翻騰,眼冒金星,立即嘖出一口鮮血,同時藉力翻滾開去。

以任遙之能,亦被他於急速滾動下仍是妙至毫顛、精準無誤的一刀帶得斜飛開去,落往地上,大出他以為可必殺劉裕的意料之外,他乃宗師級的高手,仍是不慌不忙,足尖點地,繼續窮追,一副得勢不饒人的姿態。

任青媞和王國寶追至五丈許處,以他們的身手,是瞬即可至的距離。

  “砰”!

劉裕駭然發覺自己撞著一棵樹幹,去路被阻,已悔之莫及,也沒空去想是否天亡我也,從地上彈起。

任遙長笑道:“任某索命來哩!”

一時間眼前盡是劍氣劍影,劉裕終於品嚐到任遙的真功夫、御龍劍的驚人威力。

劉裕拋開一切,施出同歸於盡的手法,厚背刀先揚往高處,再疾若迅雷般分中猛劈,砍入劍氣最強烈之處。

慕容戰與十多名武士立在屋脊,視線完全被煙障蒙蔽,如此神效的烏煙彈他尚是首次遇上,雖可肯定無毒,卻是擴展迅快,眾而不散,花妖最少擲破了五粒這樣的煙霧彈,黑墨墨的濃煙把這區域掩沒,令敵我難分,花妖卻是如魚得水。

下方形勢非常混亂,慕容戰看不見卻聽得分明,四周客房內驚呼四起,夏侯亭和卓狂生同聲暴喝,前者指示己方人馬緊守崗位,後者則喝令驛店住客留在房內,又高呼煙霧無毒,刀劍卻無情。

沒有一枝弓箭可以在如此情況下胡亂發射。

  慘叫響起。

以慕容戰之能,也弄不清楚花妖以何種武器傷得己方的人,因慘呼來自相距逾三丈的位置,或有可能是施展暗器。

不過他已掌握到花妖的位置,一言不發疾撲而下,馬刀化作一團刀芒,往花妖強攻而下,龐大的勁氣,摧得濃至化不開的烏霧也像散薄了少許。

  掌風迎胸湧至。

慕容戰生出痛快的感覺,在此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一切全憑氣機交感,對他是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挑戰,而此刻他的刀氣已鎖上花妖,他更是打正旗號為邊荒集除害的正義之師,猛下決心,拚著受傷,也要在數個照面內取花妖之命,硬把燕飛揭破花妖真身的光采瓜分一半。

  刀勢加強,全力出手。

驀地生出感覺,當醒悟到敵人用的是軟鞭一類軟長兵器時,鞭梢已繞了個彎點向他後腦,於此烏煙障氣中,精準至令人難以相信。

慕容戰心叫糟糕,哪還顧得傷敵,左掌下拍,同時往右方翻騰,回刀後劈。

  “蓬!”

兩掌交觸,慕容戰大半勁道全用在阻擋對方神出鬼沒的長鞭去,怎吃得住對方狂猛的掌勁,痛哼一聲,血氣翻騰的往後院的一方拋跌過去。

當慕容戰撲擊花妖的一刻,赫連勃勃和姬別亦掌握到花妖的位置,他們於花妖被揭破身分的一刻,先後翻過房脊,扼守客房後窗。花妖穿窗而出的蝨聲,瞞不過他們的耳朵。

兩人均是毫無保留的全力出手,花妖已成網中之魚,雖是群策群力的成果,可是誰殺死他,仍可令得手者越眾而出,功勞凌駕所有人之上,不單成為邊荒集的英雄,還可贏得紀千千的青睞,至乎名留青史,如此殊榮,豈可錯過。

兩人不分先後的出手,赫連勃勃刀發如長江大河,正面進擊;姬別則仗劍疾攻花妖右側。

烏煙此際擴散至方圓二十多丈的範圍,升高至近三丈的上空,把房舍和人完全吞噬,十多支火把給籠罩在內,在煙霧變成一團團萎縮而沒法發揮照明效力的紅光,情景詭異至極點。

  “波波波波!”

在迷障裡,赫連勃勃駭然發覺花妖迎面擲來四粒彈子一類的暗器,不暇多想,運刀擋格,豈知彈子遇刀即破,爆開四團刺鼻的辛辣臭氣,正擔心不知是否有毒的一刻,下方勁氣襲體,赫連勃勃連忙左掌下劈,“蓬”的一聲,碰上對方踢來的一腳,以他的能耐,亦給震得往後跌退。他自出道以來,尚是一個照面被人迫退。雖明知對方長於這種利用迷霧應變的戰術,以他之長克己之短,但已可盡見花妖的高強,難怪能縱橫天下,無人能製。

姬別更是不濟,他的劍勢尚未去盡,正要發勁加速,越過五尺許的近距離,趁花妖忙於應付赫連勃勃的一刻,來個偷襲得手,後方竟呼嘯聲大作。

姬別想到是軟鞭時,已來不及變招,只好一個急旋煞止衝勢,往外避開,又運功肩背,好硬捱對方的鞭子。

左肩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姬別身不由主的旋轉著直跌開去,還來得及高叫道:“花妖有長鞭,散開!”

長廊處,紀千千、卓狂生、紅子春、費正昌、夏侯亭、車廷等分散立在廊道上,把客房這一方重重包圍,卻不敢移動。

在此充滿煙霧的境況中,一切只能憑聽覺和感應。

另一邊不住傳來己方人馬的驚呼痛哼,顯是己方的人不單拿不住花妖,還連連失利。

闖入房內的燕飛沒有退出來,他們當然不認為燕飛窩囊至給花妖幹掉,只以為燕飛穿過後窗追出去。

而以燕飛、姬別、慕容戰、赫連勃勃和十多名好手聯合起來的力量,仍奈何不了一個花妖,只是這情況傳了出去,立要令武林對花妖的本領作重新的估計。

忽然客房上方慘叫連聲,卓狂生大叫道:“小心!花妖到這邊來哩!”

風聲響起,紅子春和卓狂生同時騰身而起,截擊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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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死裡逃生

劉裕隱隱感到任遙的御龍劍比他快上一線,而其奇異的步法,更會令自己本該劈入他面門的一刀,最後只能擊中他左肩胛,而對方的御龍劍,則會劃斷他的咽喉。

這結果並不是看出來而是感覺出來的,且是憑著靈手的感覺,事實上眼前盡是排山倒海的劍氣劍影,虛實難分,只有他的靈手方可明察秋毫,不被敵人所惑。

此時劉裕的腦海一片空白,而此空白是因絕望而來,一切都完了,精心巧計全付之東流,更遑論統一南北的宏大理想。

劉裕並沒有試圖躲避,因為曉得此為最不智的做法。只希望在被殺前撈回一點好處,最好當然是來個同歸於盡,至不濟也要重創任遙。

劉裕後退背脊猛撞樹幹,就借反彈的力道改變形勢,隨下劈的刀勢往任遙投去,只有如此奇招,方可以爭取彌補雙方間的一線之差,於敵劍命中自己之時,自己的厚背刀同時砍中他的肩項。

任遙顯然想不到他有此借後方樹幹變招的奇法,卻因主動之勢全操於他手內,當然不會蠢得讓他的垂死掙扎得手。冷笑一聲,倏地止步,劍勢變化,改以重手法直挑當頭疾劈的一刀,他有把握可把劉裕震退回原處,接著只要劍勢開展,可於數招之內自己夷然無損下取劉裕之命。

際此生死立判的時刻,最令激戰中兩人料想不到的事在全沒有先兆下忽然發生,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急旋如陀螺,速度驚人至極點。似乎是任遙和劉裕剛感應到三丈上的樹巔處有人,那人已降至任遙後方的上空近處,照頭壓下的狂揚勁罡,即使非是首當其街的劉裕也感到其壓力,如在暴風中逆勢而行,舉步惟艱。

任遙更不用說,偷襲者蓋頭壓來的勁氣不單把他死鎖鎖緊,還若如萬斤巨石般壓得他血氣翻騰,像陷身神智清明偏是動彈不得的夢魘裡。

以他的武功,不論來人如何高明,他怎都有反擊之力,至不濟也可以閃遁開去,偏是在這一刻,為殺劉裕他已用上全力,而劉裕砍來的一刀他更不能置諸不理。於此亦可見來敵之高明,選取了最佳的機會,忽然施襲。

任青媞和王國寶趕至三丈的近距離,目睹突然劇變的形勢,齊聲驚呼,不過已難阻止立要發生的事。

任遙狂喝一聲,反手一掌往上拍去,御龍劍已挑中劉裕的厚背刀,卻因要分出小半力道應付從天而降的突襲者,再無力把劉裕震退。

劉裕此時有兩個選擇,一是落井下石,趁任遙空門大露之際贈上一腳,另一選擇是乘機逃走。

任遙全身劇震,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

那人先以腳尖點中任遙往上反擊的一掌,倏忽間落在任遙背後。

劉裕登時改變主意,因為他已看到偷襲者的形相,更知道不但任遙死定了,若自己還不走,也肯定小命不保。豈敢猶豫,一個旋身,往外逸去。

  “砰砰砰砰”!

勁氣爆破之聲不斷響起,偷襲者連續數掌閃電般迅快地拍在任遙背上,每一掌均令任遙噴出一蓬鮮血,到第五掌時終破掉任遙的護體真氣,震得任遙離地前飛,一頭撞在劉裕先前立身的大樹幹上,頹然滑下,一代宗師,就此橫死荒林。

劉裕此時已衝出尋丈,忽然一道氣勁往背心撞來,劉裕大叫不妙,知道自己只要回身應戰,將被此人追上,那時休想活命,猛一咬牙,弓起背脊,心中祈禱高彥非是吹牛皮,而是背囊確有化解內家真氣的功能。

  “蓬”!

劉裕噴出小口鮮血,借力加速,箭矢般“颼”的一聲從兩棵樹間穿出。

那人本是緊躡而至,眼看追上劉裕,卻因劉裕出乎意料之外地硬捱他的一記隔空拳,致失了預算,又讓劉裕把距離拉遠至三丈。

任青媞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發了瘋的往殺夫仇人撲去,喝道:“孫恩納命來!”

“天師”孫恩的一陣長笑傳人劉裕耳內,他駭然發覺笑聲正不斷朝他接近,顯示孫恩正朝他追來,心叫糟糕。

高彥的背囊確有奇效,否則孫恩剛才的一擊肯定會要了他的小命,不過仍是非常難受,令他傷上加傷,五臟六腑移了位似的。

不過能在任遙劍底下僥倖逃生,已激起他求生的鬥志,同時想到孫恩不但要殺任遙,還要殺他,更要殺盡任青媞、王國寶一方的所有人。

而孫恩的戰略非常高明,鍥而不捨的追殺自己,引得任青媞等追來,他便可以逐一擊破。

  想到這裡,已有計較。

卓狂生和紅子春迎擊從瓦面躍下的花妖之時,均在暗暗提防對方可長可短、可剛可柔變化無窮的長鞭,他們莫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更是老江湖,雖然沒空交換想法,但都知道要於如此煙霧迷障中應付這類為此環境天造地設般的武器,唯一方法是由其中一人纏死他的軟鞭,限制他的活動,另一人便可以掌握他的位置,予以痛擊。

卓狂生仍在半空,已感應到花妖正從上往他撲下來,忙打醒十二個精神,又兩手準備,一方面防備他的鞭子,另一方面則可隨時出手硬拚,最理想當然是把他追回瓦面上,便可以和另一方的自己人來個前後夾擊。

待要正面硬撼的當兒,忽然“花妖”在空中橫移開去,改為撲往紅子春,勢子驚人至極點,完全是豁了出去,同歸於盡的模樣。

卓狂生心中大駭,難道花妖竟能人所不能,可以在空中隨意改變方向,更令他想不透的是花妖的鞭子究竟到了哪裡去呢?

另一邊的紅子春顯然沒想過有此變化,猝不及防下凌空一個觔斗,反身兩腳車輪般朝“花妖”連環踢去。

卓狂生靈光一閃,終猜破其中關鍵,狂喝道:“老紅小心,是替死鬼!於此時他足尖已點在屋頂邊緣處,豈敢猶豫,一個側翻,純憑感覺落往“花妖”後方,揮掌劈去,如他估計無誤,劈中的該不是空氣,而是花妖的軟鞭。

花妖是以軟鞭捲起己方的武士,再以之假冒自己,從瓦面投下,這解釋了為何他“花妖”可以在空中離奇轉向,現在又不顧自身安危的撲向紅子春。

紅子春快要踢中“花妖”,正心中奇怪,聞得卓狂生的提醒,立即驚醒過來,收回大部分力道。

  “砰砰”!

兩腳先後踢中撲來者,卻非要取對方之命,而是恰好足以把對方送返屋頂上,盡顯紅子春腳上的功夫。

卓狂生亦劈中軟鞭,只恨劈中的只是猛縮回去的鞭子的梢端,最氣人的是鞭梢暗蘊向外拉卸的巧妙勁道,使他不單有無處著力的頹喪感覺,還被對方順其勢子帶得繼續往右方落下去,剛好擋住紅子春騰升的路線。

兩大高手的截擊,就此瓦解冰消。

上方風聲響起,似是花妖從屋頂沖出,投往長廊的頂蓋去。

慕容戰一把接著被紅子春送上來的己方武士,發覺早一命嗚呼,駭然大叫道:“快護送千千退出險地!”

姬別、赫連勃勃此時亦來到瓦面,登時生出撲朔迷離的失落感覺。花妖可能已躍往廊頂,也可能是另一個“替身”。花妖的高明,實出乎每一個人的意料之外。

紀千千雖看不見實際的情況,卻清楚己方接連失利,陣腳大亂,也曉得自己可能成為花妖洩憤的目標,正嚴陣以待,夏侯亭、連廷、費正昌同時往她圍攏過來。

費正昌往原路移去,低呼道:“千千小姐這邊走!”

只要退出煙霧迷障,至少一切可回復正常,他們亦可爭回重新掌握抵抗或反擊的主動。

  紀千千剛舉玉步,呼嘯聲大作。

  夏侯亭狂喝一聲,揮刀掃去。

紀千千大感不妥,一直以來花妖的鞭子使得無聲無息,教人防不勝防,從不像現在般的威勢十足,一副怕沒人曉得他所在處的樣子,分明是惑敵的狡計。

事實上在場者無不湧起紀千千的同一想法,問題在此伸手不見指的濃眾煙霧裹,在摸不清楚花妖的真正位置的情況下,沒有人可以有別的選擇。

慕容戰、姬別和赫連勃勃從屋頂掠下,朝鞭聲響起處趕去。

卓狂生和洪子春先後著地,但趕過來時已遲了一線。

夏侯亭迎戰花妖長鞭,車廷和費正昌左右護著紀千千往廊道煙霧外掠走。

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所有人均被花妖牽住鼻子走,截殺花妖此時再非當務之急,最吃緊的是如何保住紀千千不致被花妖傷害。

夏侯亭一刀劈空,駭然發覺本是聲勢洶洶的一鞭已似毒蛇回洞般變得無聲無息,正要開口警告花妖刻下正在長廊頂上之際,費正昌和車廷同時怒喝連聲,不用猜也知他們正被花妖突襲。

紀千千已弄不清楚身旁兩大高手發生何事,只知道上方鞭風呼嘯,忙往前加速掠去。

際此凶險時刻,她再沒有任何驚懼,只知道若自己能以身作餌,引得花妖追到煙霧外,又或迷障稀薄處,他們便能重新掌握主動。

在這般形勢下,除了帶頭的一領袖級高手,其它武士均幫不上忙。

忽然間她發覺自己變成獨自一人,在長廊亡命奔逃,煙霧漸趨稀薄,顯然即可逃離煙障。

忽地一股陰寒至極的勁氣,像一堵牆般迎面撞過來。

紀千千嬌叱一聲,人隨劍走,一無所懼地迎擊前方的隱形高手。

劉裕足尖點地,往上騰起,此時孫恩似要表演他驚世駭俗的身法般,眨眼工夫已把兩人間的距離縮近至丈許,硬把王國寶和任青提拋到五丈外,其它武士更被甩至七、八丈外,如讓情況依此發展下去,直待孫恩宰掉劉裕,他們仍未及趕至,除非劉裕本事至可捱過孫恩十多招。

劉裕不用眼看也感覺到孫恩追至,心中震驚之極,孫恩的厲害,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恐怕眼前的所有人合起來也鬥他不過,而他更敢肯定孫恩已立定主意,要盡殺此地生人,以免把他擊殺任遙的事外洩出去。

  而自己更成為他首先要殺的人。

在南方,能令孫恩顧忌的就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謝安,而自己則是謝玄挑選出來的,所以孫恩絕不會放過自己。

兩股氣柱衝著腳底而來,刺向他左右湧泉要穴。

如給擊中,劉裕肯定五臟立碎,一聲長笑,彈離橫枝,往西面一棵大樹投去。

孫恩鬼魅般出現在他彈起的橫幹處,鬚髮齊動,眉毛根根豎直,雙目神光電射,隔空一招,激射出一道氣流,追往仍在越空而逃的劉裕的背心去。

劉裕像早曉得他有此一著的,一個筋斗,以非常優美從容的姿勢,雙足點往橫伸出來的樹幹的終端去,堪堪避過能令他銷魂奪命的指風。

事實上劉裕已是嚇得差點要冒冷汗,心叫好險。他根本沒想過孫恩的動作可以迅疾至此,只是湊巧他要施展其獨家的斥堠奇技,卻僥倖避過孫恩必殺的一擊。

劉裕雙腳踏在老樹枝干那柔軟得不堪著力的尾端處,壓得整條橫幹彎曲起來,正要斷折之際,劉裕運氣輕身,枝幹在驟失壓力下,猛力彈回來,彈簧般把劉裕射上半空,劉裕正是巧妙借力,乘勢改變方向,斜飛而起,與朝他踏足枝幹緊追而至的孫恩倏地拉遠距離,跟全速趕至的任青媞;和王國寶則把距離大幅拉近。

此術他學自靈猴,一次他進行偵察任務之際,在深山得窺靈猴在樹巔縱躍如飛,利用樹枝的彈性,於林海內來去自如,忽發奇想,創出此命名為“靈猴跳”的奇異功法。為學成此術,他曾踏斷無數樹枝,摔得七葷八素,到他掌握到其中竅門,他的輕身功夫已大有長進。

當孫恩踏足他先前的枝幹,劉裕已在三丈開外,長笑道: “天師中計哩!”

  “啪!”

孫恩所踏幹枝中分而斷,原來已給劉裕彈離前作了手腳,孫恩臨危不亂,探手抓著上方另一橫幹,竟就那打千秋般往上翻了個轉,“颼”的一聲續往劉裕追來。

就只是這麼耽擱,任青媞和王國寶終於殺到。

劉裕落在另一棵大樹的枝幹上,反彈而回,厚背刀揮出,直劈孫恩。

孫恩長笑道:“找死!”雙手化出萬千掌影,迎上劉裕的厚背刀。

兩人凌空相遇,劉裕施出壓箱底的本領,厚背刀生出微妙變化,剎那間劈出兩刀,憑著靈手,砍入迷人眼目的掌影裡。

  “蓬!蓬!”

  刀掌交擊。

劉裕悶哼一聲,斜跌開去,被孫恩驚人的掌勁震得差點吐血,整條手臂雖酸麻起來,終於保住小命。

他能先後擋過孫恩全力出手的兩掌,實足以自豪。

孫恩借力凌空一個翻騰,又再箭矢般往重重摔落一堆草叢的劉裕射下去,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

劉裕體質異於常人,著地前氣血已回復正常,甫觸地往一側滾開去。

  “轟”!

草葉激濺,孫恩的隔空拳勁猛擊在他著地處,只毫釐之差可命中劉裕。

任青媞的雙短刃,王國寶的長劍也同時往著地的孫恩攻去。

孫恩一陣長笑,兩袖飄飛,袖內雙手忽拳忽掌,忽拍忽劈,瀟灑自如地把兩大高手的狂攻猛擊照單全收,還似猶有餘力。

劉裕從地上彈起來,說真的,他已給孫恩的蓋世奇功打怕了,此時最希望的是能有那麼遠便逃那麼遠。可是理智告訴他任青媞;和王國寶仍未形成圍攻之勢,孫恩可隨時脫身追來,重現適才的局面,必須待王國寶的手下趕至,他方有遠遁的機會。

猛一咬牙,人刀合一的往纏戰不休的三人射去。

剛好孫恩此時腳踏奇步,一袖抽在王國寶的劍上,帶得王國寶跌往一旁,而他另一手則往任青媞揮去,施展令人難以相信的手法,兩下彈指分別命中任青媞的匕刃,令任青媞有如長河之勢不顧自身的攻勢煙消瓦解。

  孫恩脫身而出,往劉裕撲去。

劉裕心叫好險,厚背刀立像補上破隙般往孫恩劈去,欺的是對方勁氣尚未回復過來,難以全力對付他。

  “蓬!”

劉裕與孫恩錯身而過,拳刀交換,誰也傷不了誰。

任青媞重整陣腳,不理劉裕,飛臨孫恩上方,雙刃驟雨般往孫恩灑下去。

劉裕則回手一刀,疾劈孫恩後背,助任青媞一刀之力。

王國寶亦挺劍殺至,他一向自視極高,連謝玄也不放在眼內,今晚卻接連遭挫,對孫恩的仇恨早蓋過理智,眼前最緊要是收拾孫恩,怎有閒暇去理會劉裕,劍化長虹,直搠此被譽為九品高手外的第一人。

喊叫四起,王國寶的手下終於趕至。

  “砰!”

孫恩反手拍中劉裕厚背刀,震得他往前疾飛,不過正合劉裕心意。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孫恩實在太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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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9 20:44:15 |只看該作者

第 三 章 惡貫滿盈

燕飛敢肯定花妖的輕身功夫不在當場的任何人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

花妖的狡猾、戰術、膽量和手段均高明至出乎所有人料外,假若他們這群除妖團的核心高手無法留下他,他大有可能闖過重重圍困,安然離開邊荒集。最能威脅他的便是在月夜下空曠處布防的箭手,在那樣的情況下煙霧彈的作用絕及不上眼前的神效。

要知邊荒集胡漢混雜,胡人的騎射本領是無庸置疑。一旦花妖給夜窩族戰士綴上,餵以勁箭,花妖將陷身險境,尤其是於淝水一戰後,邊荒集四周的樹木被砍個清光,根本沒有掩護之物。

所以花妖最明智的做法是擒得人質,而他的目標正是紀千千,只要能挾千千而逃,人人投鼠忌器下,可徹底消除弓矢的威脅。姦殺紀千千,亦可令此邪魔洩一口被圍剿的鳥氣,令邊荒集永遠蒙羞,對他們造成不可彌補的打擊。

所以他一直守候在紀千千附近,靜待一閃即逝的時機。

  現在機會終於來臨。

當花妖在長廊頂以長鞭從上遠攻費正昌和車廷,令兩人生出錯覺,誤以為花妖全力向他們攻來,事實上花妖卻展開身法,在上方趕過紀千千,再翻下長廊正面攔截,此時他趕到紀千千身後,晉入金舟通玄的至境,全力出手。

劉裕在密林內全速飛馳,不作任何保留,雖明知會使內傷加劇,也不理得那麼多了。

在逃離戰場之際,他聽到至少兩聲男性臨死前的慘呼,只不知王國寶是否其中一人。

孫恩的武功可用極為可怕來形容,亦沒有別的詞語更貼切。

他不知道任青媞等能阻延孫恩多久,目下最聰明是有哪麼遠逃那麼遠,直至走不動為止。

紀千千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前方去,心中已在暗防對方神出鬼沒的軟鞭,除妖團雖然人數眾多,且不乏高手,可是她此刻的感覺卻像在一個封閉及黑暗的密室內孤軍作戰,誰都幫不上忙,且連敵人的位置也無法確切掌握。

陰寒之氣撲面而來,倏地一點勁氣疾點後腦要害而至,紀千千心叫不妙,駭然變招,反手一劍劈去。

就在此時,她感覺到花妖已近在咫尺之間,魂飛魄散下往一側閃去,佩劍已給毒蛇般靈活變化的軟鞭纏上。

一股莫可抗禦的陰寒氣勁,循劍入侵經脈,登時半邊嬌軀酸麻起來。

紀千千想也不想,尖叫道:“燕飛!”

客房的一方暴喝聲四起,卻是遠水不能救近火。

驀地紀千千感到一隻有力的手挽上她的小蠻腰,心叫完蛋時,燕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千千放心。”

一道真氣從燕飛的手輸入體內,紀千千心智精神登時回復正常,忙運勁保住佩劍。

更奇妙的事發生了,狂飚忽起,以他們為中心往四外狂捲,濃聚不散的迷障煙霧竟奇蹟地往四外翻滾退開,視野亦隨之不住擴展,天上明月再現銀光,蔚為奇觀。

  花妖終於現形。

他脫去罩體的寢袍,露出灰藍的緊身夜行衣,長髮披散,掩去大半容貌,不過仍可看到他先前尚是搽脂抹粉的女性樣貌,分別只在顴骨凸高而兩眼則凹陷下去,配上他雙目射出瘋狂邪惡的異芒,令人再難保持初見他時的印象。

他的身材變化更大,玲瓏浮凸的曲線消失得無影無踪,不留絲毫痕跡,全身再沒有半分多餘的豐肉,像虎豹般充滿爆炸性的動力,依然赤著雙足。

他身後負著個小背囊,難怪各武武器煙彈層出不窮。

此時的他離紀千千和燕飛尚有丈許,右手長鞭纏著紀千千的長劍,現出錯愕意外的神色。

紀千千甫看到他的“真身”,燕飛的手已離開她的纖腰,蝶戀花爆開一團精芒,以驚人的高速往花妖激刺而去。

花妖狂喝一聲,棄鞭疾退,兩手化出千百掌影,迎上燕飛雷霆萬鈞、蓄勢已久的一擊。

左右風聲驟響,各大高手,先後趕至。

兩道人影乍合倏分,花妖踉槍兩步,似要往一側倒跌,旋即回復平衡,拔身而起,不過已被紀千千看到他左胸脅一灘血漬正不斷擴大,顯然被燕飛刺中一劍。

只有曾參與揭破和圍攻花妖者,方深切感受到此一刺得來的不易。

燕飛雖被花妖反手一掌拍中左肩,卻運功化去他大部份功力,只是血氣翻騰,內腑受到震盪,要非如此,亦不能在一個照面重創花妖。他的劍未及體便被花妖的護體真氣反彈出來,不過他先熱後寒的金丹真氣,已令花妖經脈受到嚴重的傷勢。

燕飛雖被震退,但退得很有分寸,直抵紀千千身前,防止花妖臨危反噬,二度向紀千千出手。

人影一閃,刀光劇盛,一人從濃煙街出,後發先至的斜衝而起,投向花妖,威勢勇不可擋,赫然是慕容戰。

花妖怒喝一聲,臨危不亂,反手從背囊掏出一支粗如兒臂的短鐵棍,全力反擊。

刀棍交擊之聲凌空響起,勁氣激飛,倏忽間兩人已交換了數招,在空中擦身而過。

花妖反手再一棍往慕容戰掃去,慕容戰冷哼一聲,就那麼以刀柄狠狠挫中花妖的短鐵棍,花妖劇震一下,猛地張口吐出鮮血,臉容淒厲可怖,顯然正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燕飛暗讚慕容戰,其戰略確高明之極,招招均硬迫花妖比拚內勁,顯然是明欺花妖身負內傷。

花妖悶哼一聲,借力颼的一聲,竟臨時改向反朝濃煙投去,就在燕飛和紀千千右方上空兩丈許處掠過。

紀千千大駭下,猛推前方的燕飛背脊,提醒他去追花妖。

  燕飛伸腰笑道:“放心吧!”

  “蓬!”

剛沒在煙霧裡的花妖噴著血倒飛回兩人的視野裡,全身響起骨折的聲音,手足在空中作著反常失控的動作,往地上掉下去。

慕容戰此時落往地上,瞧著花妖從天上掉下來,神態從容的還刀入鞘。

  “鏘!”

  “蓬!”

  花妖重重掉在慕容戰腳下。

赫連勃勃魔神般神態軒昂的在花妖被截處的煙霧中逐漸現形,輕抹拳頭,令人想到正是這拳頭,奪去曾縱橫天下、無人能製的花妖一命。

紅子春等紛紛趕至,先後落在惡貫滿盈,授首邊荒集格里珠驛店的花妖屍首旁。

燕飛終壓下翻騰的血氣,回頭一瞥,紀千千仍緊握佩劍,花容慘淡,顯是猶有餘悸。輕輕問她道:“沒事吧?”

紀千千不好意思的道:“千千尚是首次目睹有人被活生生打死呢!”

武士從四方趕至,表情雖異,均為能擊殺花妖額手稱慶,亦是驚魂甫定。

燕飛伴著紀千千,來到花妖伏尸處,人人不由自主望向紀千千,不知她會如何論功行賞。

姬別不屑地伸腳踢花妖一記,道:“天下竟有如此改變肌肉的邪功?確是聞所未聞,令人大開眼界。”

卓狂生吩咐旁邊的武士道:“快去請方總來,讓他驗明花妖正身,我們便可解除戒嚴令,同時把花妖死訊公告天下。”

燕飛往赫連勃勃瞧去,剛好對方亦朝他望來,兩人目光交觸。

赫連勃勃微笑道:“我是冷手執個熱煎堆,若非燕兄和慕容兄接連重創花妖,逼他逃回煙霧裡,結果可能不一樣。”

窗子打開的聲音此起彼繼,顯是旅客們耐不住好奇心,紛紛探頭窺看。

呼雷方盯著燕飛沉聲道:“燕兄是如何可像未卜先知似的識破花妖詭計行藏,他尚未現身而燕兄已能肯定花妖是在客房內,且瞞過其它旅客。 ”

紅子春點頭道:“花妖未露出尾巴前,橫看豎看都是個女人,沒有任何破綻,燕兄怎能如此肯定他是花妖呢?”

燕飛早曉得眾人不會在此事上放過他,目光掃過眾人,人人現出用心聆聽的神色,攤手道:“或許是花妖殺孽太重,令我感應到他的殺氣,又或是冤魂的力量,使我生出感應,我自己也弄不清楚。”

眾人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紀千千卻曉得他總算擋塞過去。

四周的武士愈聚愈多,圍得水洩不通。

驀地長廊另一方的武士紛紛讓路,方鴻生脹紅著臉的趕來,直抵花妖屍身旁,全身劇震,像忘記了鼻子的不適般,呆瞧著腳下的花妖。

人人屏息靜氣,看他如何反應,更擔心他說這個並非花妖,那就嗚呼哀哉。

方鴻生忽然矮了一截,原來是雙膝著地,接著羊臉現出非常古怪的神情,口唇不住顫動,在萬眾期待下,嗚咽著道:“大哥!我終於為你報卻深仇哩!”

  說罷放聲大哭。

眾人造才曉得他剛才的古怪神情,是強忍著心內的激動和涕淚。

  全場歡呼雷動,聲震驛店。

煙霧開始稀散,現出更廣闊的夜空。

燕飛仰望星空,心忖花妖的一場風暴總算成為過去,可是邊荒集的內憂外患將接踵而來,他能捱過去嗎?

  劉裕仆倒地上,不住喘息。

他身處荒村內一間廢屋,本意是穿過荒村,到另一邊的密林覓地休養療傷,豈知甫入村已撐持不下去,只好狼狽竄入此破屋,總好過栽倒屋外。

他不論體力和真氣,均已到油盡燈枯的地步,胸口翳悶之極,非常難受,此時若遇上敵人,只有引頸待宰的份兒。

孫恩的武功實在太可怕了,是他平生所遇的第一人,即使謝玄也有所不及,慕容垂亦是輸面居多。以燕飛目前的實力,或許有跟他一拚之能,取勝卻是絕沒有可能。難怪孫恩數十年來,穩居南方第一高手的寶座。

直至此刻,他仍弄不清楚發生甚麼事。

對付屠奉三的陷阱,怎會變成任遙和王國寶反過來圍截攻擊他的包圍,更不明白是孫恩竟會忽然從天而降,掌握機會一舉搏殺任遙。

  “啊!”

劉裕咯出一口鮮血,胸臆反舒服輕鬆許多,勉強坐起來,把厚背刀從背後抽出,擱在盤坐的腿上。

他的頭腦仍亂成一片,此為神疲志散的現像,苦在雖明知如此,腦筋仍有點不受控制似的。

忽然一陣暈眩襲境,劉裕心呼不妙,如撐不住昏迷過去,對他的功力會有極劣的後遺症。

吃驚下他收攝心神,奮起僅餘的一點意志,苦苦支持。

倏忽間他又回复神智,發覺已是渾身熱汗,曉得自己已擋過一次內傷的發作,神智清醒過來。

現在只要安坐靜養、調氣行息個把時辰,憑他過人的體質和紮實的內功根基,應可恢復逃亡的能力。

忙閉上雙目,進入經脈內真氣運行的天地。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刻半刻鐘,忽然感覺有異,正要睜眼,脖子已被冰寒的刃鋒壓著咽喉,背心要穴被制,失去一切力量的往後倒下,如非對方一手抓著他肩頭,肯定四腳朝天。

  女性的氣息滿鼻。

朔千黛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你也有今天哩!這是你作惡多端的結果,惹得人人群起攻擊。老天爺有眼,教你落入我手裡,我會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盡酷刑方能洩我心中之恨。”

  劉裕心叫冤枉,卻說不出話來。

朔千黛見他再無反抗之力,把長劍移開少許,狠狠道: “你還有甚麼話要說?”

劉裕咳嗽兩聲,方回复說話的能力,知道否認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其背囊更是鐵證如山,苦笑道:“姑娘看見我被人圍攻嗎?”

朔千黛的聲音從牙縫問濺出來般寒聲道:“當然看到,否則怎能追到這裡來,你也算本事,可惜逃不出本姑娘的手掌。”

劉裕道:“你知道他們是甚麼人嗎?”

朔千黛冷冷道:“我沒有這個閒情。”

劉裕嘆道:“若你不給我辨白的機會,而我又真的不是花妖而是北府兵的劉裕,豈非讓花妖可以繼續逍遙法外嗎?”

朔千黛沉默片刻,接著沉聲道:“他們是什麼人?”

劉裕猜到她是因目睹任青媞一方的人反過來和他連手對付孫恩,故生出疑惑,所以肯聽他說話。

忙道:“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天師'孫恩,另一方是建康司馬道子的人,試問他們怎會勞師動眾地去對付花妖。噢!這些東西我可以解釋。”

最後一句話是因他察覺此柔然族女高手正在檢視他的背囊,心叫完蛋。

果然朔千黛態度立改,大怒道:“物證俱在,還敢狡辯,讓我立即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教你乖乖受刑。”

劉裕苦惱得差點要先行自盡,可惜卻辦不到。

朔千黛長身而起,劉裕失去支持,往後倒跌。

劍光一閃,朔千黛長劍往他右腳疾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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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誘人提議

  “當!當!當!當!當!當!”

六響悠揚的鐘聲從古鐘樓傳來,為邊荒集解除戒嚴令。不過現在離天亮不到半個時辰,夜窩子又正在休市,夜窩族想趁機狂歡也只好留待下一個晚夜。

事實上花妖授首被誅的消息已像旋風般從驛店擴散,聞者無不額手稱慶,與為世除害的邊荒集共榮。

燕飛與紀千千策騎轉入柬大街,往營地緩馳。

方鴻生則被卓狂生霸占,在未來的十多天,方鴻生將成為說書館的台柱,此為方鴻生髮大財的機會,燕飛當然不會阻止。

紀千千不住朝燕飛瞧來,溫柔地道:“燕老大是否心內著惱呢?”

燕飛正在擔心劉裕,又怕到集外探察敵情的高彥遇上危險,聞言淡淡道: “不招人妒是庸材,我該高興方對。”

一隊二十多人的夜窩族武士正在前方街道把關,聽到解除戒嚴令的鐘音,正在議論紛紛,又見到燕飛偕絕色美人而至,齊聲叫問。

  燕飛欣然道:“幹掉花妖哩!”

眾夜窩族人立即大喜若狂,尖叫呼嘯,全體跳上馬背,往東門方向馳去,沿途高叫報喜,震動長街。

紀千千感受著他們的歡樂,欣然道:“燕老大的胸襟果然與別不同,不過千千卻心中不服,花妖伏誅,論功勞不管從任何一方面看,均要數你燕飛。可是卓狂生卻偏把你的功勞壓下去,把解除戒嚴令的撞鐘殊榮給予赫連勃勃,而又得到費正昌、姬別、紅子春、車廷、呼雷方五人和議,佔議席的大多數,旁人想提異議也沒法子。”

啟門開窗的聲音不絕於耳,人們不住從房舍店鋪湧出來,幸好馬道仍是暢通無阻。

燕飛微微一笑,笑得併不勉強,淡淡道::垣就叫政治,只講利益後果,不講真理。我的表現敲響了另有居心的人心中的警號,如讓誅除花妖的榮譽落在我身上,我燕飛將更難壓制,即使慕容戰也不願見到如此情況的出現。你看看吧!誰不曉得令方總著道兒是內鬼所為,可是卻沒有人去追究跟查。因為他們現在最顧忌的是我,更怕我趁祝老大有難取而代之,這便是政治。 ”

輕夾馬腹,笑道:“我們跑快點!”

紀千千嬌笑道:“不論別人怎麼看你,燕飛是千千心內最了得的英雄好漢。好吧!我們比比馬術看”

  “劉裕!”

  利劍觸腳而止。

不論是誰,也不論對方叫嚷甚麼,恐怕仍沒法阻止朔千黛下手挑斷他的腳筋,唯有這兩個字生出效力。

劉裕也不知該興幸還是喊倒霉,因為在屋外喚他名字的人等若他的催命符,以他現在的情況,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躺在地上閉目苦笑道:“任大姐別來無恙,我還以為孫恩已送了你歸天,與任帝君共赴黃泉路,大家有個伴兒。”

任青媞在屋外沉聲道:“你勿要惹我,我的心情從未試過這般壞的!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先殺掉你來出氣。”

劉裕感到朔千黛雙手抓著他肩頭,把他推得坐起來,手指迅速點上他背脊,一注接一注的真氣送入體內,立即全身一鬆,不單解開被制的諸處穴道,似乎更回復了點氣力。連忙訝道:“任大姐是否傷心得瘋了,你要殺我尚有何顧忌可言?你今晚難道不是來送老子一程嗎?”

朔千黛湊到他耳旁低聲道:“算你命大!我走哩!”

劉裕感到她一溜煙從後門離開,也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這柔然女高手連一句“對不起”也吝嗇,又“見死不救”地丟下他。

任青媞出現門前,神情木然的瞧他,冷冷道:“算我說話重了,我能追你追到這裹來,孫恩自然也辦得到,你仍未脫離險境。只看屋外的腳印,便曉你內傷發作,撐不住入此屋療傷。”

劉裕探手握上厚背刀柄,心忖幸好柔然女尚肯負上點責任,拚著損耗真元也助他療傷,令他體內真氣逐漸積聚,傷勢大有好轉。只要再拖延片刻時間,說不定或會有一拚之力。微笑道:“孫恩若找上門來,我當然活不成,不過卻肯定任大姐你也會陪小弟一起上路。任大姐何不繼續開溜,任我在此自生自滅呢?”

任青媞出奇地不動半點氣,呆看他半晌,忽地趨前兩步,於離他半丈處坐下來,柔聲道:“這不是嘔氣吵架的時候,我們現在是命運與共,合則力強,分則力弱,亦只有連手,方有希望活著離開邊荒。”

接著又輕輕道:“你的傷勢有多重,可以上路了嗎?”

劉裕立即生出戒心,針鋒相對的應道:“彼此彼此,不會比任大姐輕,又不會比任大姐重。唉!任大姐喪夫後仍是習性難改,繞了個大圈子還是來試探我有沒有拿起刀子拚命的能力,動手便動手吧!做人有時要乾脆點的。”

任青媞現出苦惱的神情,縱是花容蒼白慘淡,仍予人好看的美女效應,道:“算人家以前萬般不是吧!今次確有合作的誠意,且非一時權宜之計,而是結成聯盟。我的目標是摧毀孫恩,令他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劉裕凝視著她道:“任你舌燦蓮花,也休想說服我,因我清楚你的手段為人,絕不容我到廣陵向謝相揭破曼妙夫人的陰謀。”

任青媞回望他,沉默片刻,平靜地道:“此正為我敢厚顏向你提出結盟的條件,還記得早前我曾指示你逃走脫身的方向嗎?我一直反對大哥殺死你,曾與他大吵一場,只可惜忠言逆耳,而他更慘被孫恩以最卑鄙的手段害死。”

  劉裕皺眉道:“大哥?”

任青媞現出苦澀的表情,別頭瞥一眼屋外的月夜,目光回到劉裕身上,柔聲道:“我是他收養的妹子,也是他欽定的皇后。不過一切都完了,曹氏最後的一點直系皇族血脈已被孫恩毀掉,三國的風流,終於去無痕跡。現在我只希望為大哥報此深仇大恨,其它一切再無關重要。”

劉裕感到體內真氣經過一番暗自調息下,終開始運轉於經脈之間,體力亦正在迅速回復中,只要再有一刻鐘時間,便可起身看看要打還是要逃,遂油然道:“希望你說的是真話,你是否想我為你隱瞞曼妙夫人的事?”

任青媞嘆道:“大哥一去,逍遙教立即分崩離散,再難成事,不過曼妙仍是佈在司馬曜旁一顆非常有用的棋子,可以左右司馬曜這蠢人的決定。若你肯和我結成聯盟,她可以助你在北府兵內擢升,當北府兵操控在你手內時,便可以助我殺死孫恩,完成我最後的心願,此後大家各行各路。我將退隱江湖再不會干涉你的事。”

劉裕愕然道:“這番話你該對玄帥說,是否想我為你穿針引線,不過看在一場相識份上,你最好打消此意,因為玄帥絕不會輿你合作。”

任青媞道:“不要瞞我哩!謝玄之所以肯離開建康,是因為身負嚴重內傷,事實上大哥與他在邊荒交手,已發覺他受傷不輕,故此大哥拚著兩敗俱傷,亦要加重他的傷勢。孫恩更於明日寺外察覺到他為殺竺不歸而付出沉重的代價,令他傷上加傷!大哥的逍遙氣是難以根治的,燕飛是唯一一個令人不解的奇蹟。謝安則是風燭殘年,壽元已盡,謝家的顯赫將成為過去。而目下我看得起的人,就是你劉裕。唉!還要人家怎麼說呢?趁孫恩現在去追殺王國寶和他的手下戰士,我們尚可趁天明前多走點路,現在只有我可令你安抵廣陵,錯過這機會你不但性命不保,更要辜負謝玄對你的期望。”

劉裕沉聲道:“你們和孫恩究竟是甚麼關係?他為何會告訴你們有關玄帥的事?”

任青媞一陣激動,旋又平復下去,淡淡道:“直至今晚,我們和孫恩仍是盟友的關係,你到廣陵的消息是由他通知我們,只沒想過他是包藏禍心。我和大哥的爭拗,便是我反對他殺死你,還提出改與你結盟。”

劉裕大惑不解道:“你當我是傻瓜嗎?明知你們有稱皇稱帝的野心,還要與虎謀皮,助你們隱瞞曼妙的事?”

任青媞道:“因為我曉得你劉裕是怎樣的人,你像大哥般有統一天下的野心,不過若依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你頂多是北府兵內一名驍將,統帥的位子絕輪不到你坐上去。除非謝玄能多活數年,而那是絕不會發生的。”

劉裕呆看著她,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如她所形容般是這樣的一個人,口上卻道:“可是你適才與人圍攻我時,卻是沒有半分留手呢!”

任青媞聳肩道:“大哥既作出決定,你又不肯依我的暗示逃生,我只好全力執行。唉!不過一切已成過去,我現在最不希望的是天下落入孫恩手上,大哥在天之靈必難得安息,今後我怎樣行事便當是我報答他的恩情吧!”

劉裕開始有點相信她的誠意,沉聲道:“你們不是與司馬道子合作嗎?為何偏要揀上我,若你殺人滅口,便不虞曼妙的事泄漏出去。”

任青媞肅容道:“我對司馬皇族和南方的豪門沒有半分好感,司馬道子和王國寶更是難成大器。司馬道子肯輿我們合作,其中一個原因是想通過我們控制邊荒集,現在此事提也不用提。我們對司馬道子只餘下曼妙這著棋子。至於殺你也不能滅口,因為尚有燕飛清楚曼妙的底細,這亦是我反對大哥殺你的主要原因。”

  劉裕呆看著她,心中亂成一團。

任青媞續道:“試想想看謝玄身亡後的混亂情況,北府軍 龍無首,桓玄蠢蠢欲動,孫恩則在海南起義,北府兵以劉牢之和何謙為首的兩大軍系權力傾軋,在如此情況下,權力將回到司馬曜手上,若任由司馬道子話事,你劉裕能保住性命已是僥天之幸,遑論其餘。相信我,只要你肯點頭,我可以立下毒誓不出賣你。可是你在掌握兵權後,必須生擒孫恩,讓我親手殺他為大哥報仇。”

劉裕正要答話,破風之聲自遠而近,顯示有人正全速掠入荒村,且是絲毫沒有掩飾行藏,因為根本不怕張揚。

  任青媞從坐處彈起,縱體入懷。

劉裕大吃一驚時,已是溫香軟玉抱滿懷,腦筋立即胡塗起來,不知該推開她還是抱緊她,不知哪一種選擇方為正確。

  屠奉三獨坐內堂,皺眉不語。

今晚本是他展開征服邊荒集大計的好時機,卻給花妖的事件搗亂了,戒嚴令更逼得他取消擬好的一切行動。

陰奇此時來到他旁坐下,苦笑道:“有兩個重要消息,我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屠奉三沉聲道:“花妖是否給幹掉哩!”

陰奇並不奇怪,因為東大街處不住傳來爆竹聲和歡叫吶喊,只要不是聾的,當曉得邊人因花妖伏誅而搶往街上慶祝。

道:“殺花妖的不是燕飛,而是赫連勃勃,此人不單因此名震天下,他的鐵弗部匈奴更因此而成為花妖事件的最大得益者。”

屠奉三沉吟片刻,淡淡道:“此人不但手段高明,且心狠手辣,略施手段便把羯幫兼併,唯一的破綻是把真花妖惹出來,鬧出一場風波,現在還成為邊荒集的大英雄。不過照我看,事情不會如此善罷。”

陰奇愕然道:“老大的意思是遊瑩慘案的行凶者是他而非花妖?”

屠奉三微笑道:“此為路人皆見的事實,花妖從未試過在幾個時辰內連續作案,更從沒有於白天犯事。所有發生的事均異乎尋常,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奸殺遊瑩者是赫連勃勃,亦只有匈奴幫最清楚遊瑩在長哈力行心中的重要性。若我沒有猜錯,長哈力行和他的手下已伏尸邊荒某處,他亦是被人誘離邊荒集,至於赫連勃勃以甚方法令長哈力行踩入陷阱,則要問他本人方可以弄清楚。”

陰奇喜道:“如此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只要我們再加挑撥,邊荒集肯定亂上加亂。”

屠奉三道:“照我所料,赫連勃勃是有備而來,計劃周詳,邊荒集誰也鬥他不過。而他下一個吞併的目標將是拓跋族的飛馬會,燕飛更是他第一個要殺的人。”

忽然現出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道:“他也因而成為最有資格與我們合作的伙伴,只有與他們連手,我們方有可能在慕容垂或謝玄的人馬抵達前,先一步把邊荒集牢牢控制在手上。”

陰奇皺眉道:“老大是要改變以慕容戰為合作對象的策略。”

屠奉三道:“此為隨機應變,慕容戰被紀千千迷得神魂顛倒,置本族的大仇和恥辱於不顧,還與燕飛於對付花妖一事上緊密合作,已變得很不可靠。反之赫連勃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而他表面上雖影響力大增,卻亦成為最惹猜疑的對象,極須援手,我們正是他的及時雨,利之所在,一切水到渠成,我須立即去拜訪他。”

陰奇點頭道:“老大所言甚是,赫連勃勃陣腳未穩,確需要像我們般的一個好拍檔。”

屠奉三道:“另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又是關乎哪一方面的呢?”

陰奇苦笑一下,道: “傳聞祝老大練功練岔了,爬不起來,所以缺席圍剿花妖的行動。”

屠奉三一呆道:“竟有此事?怎麼可能的。”

陰奇嘆道:“我們已多方查證,消息應是確鑿無誤,祝老大不但昏迷不醒,還隨時有性命之虞,程蒼古匆匆趕往總壇,直至此刻尚未離開。”

屠奉三露出難以相信的神色,皺眉道:“會否是邊荒公子的詐術,令祝老大不用公開露面,使我們無法下手呢?”

陰奇道:“這個很難說,不過以祝老大好勝的性格,該不會窩囊至此。但也很難說,因為有宋孟齊那小子牽涉其中。”

屠奉三長長吁出一口氣,道:“此事仍有待進一步查察,若為事實,我們須重新部署,改變計劃。”

接著問道:“郝長亨有甚麼動靜?”

陰奇道:“他一直留在紅子春的洛陽樓,沒有踏出半步。”

屠奉三皺眉道:“此人最教我莫測深淺,最頭痛是至今仍沒法摸清楚他的實力,他向燕飛示好更教人摸不著頭腦,我們定要把他置於最嚴密的監察下。”

  陰奇道:“遵令!”

屠奉三緩緩起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忽然又道:“慕容垂方面仍沒有消息嗎?”

陰奇慌忙起立,垂手恭敬道:“探子尚未有回報!”

屠奉三苦笑道:“邊荒集確是異乎尋常的地方,邊荒延綿千里,要在這區域找尋一支蓄意隱蔽行藏的部隊,有如大海撈針。現在大家只好與時間競賽,看誰能先拔頭籌,你給我在邊荒集四周二十里範圍內放哨,若形勢不對,先立即撤走,這叫君子不吃眼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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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掙扎求存

當劉裕想到若任青媞是以這種令自己無法拒絕的方法殺死自己,他將死不瞑目。

他並非沒想過一刀割斷她咽喉,那亦方便得很,因為厚背刀正擱在他腿上,他的靈手肯定會辦得妥妥貼貼,不過孫恩正在村內,如任青媞說的不管他樂意與否,他們必須同舟共濟,希望可以登上安全的彼岸。至於上岸後是否繼續打生打死,是未來的事。

他又想到逍遙教邪功異術層出不窮,說不定任青媞有一種手法,可以刺激他身體的潛能,令他變成力大無窮的瘋子,不顧生死的纏著孫恩,她便可以安然遠遁。不過這一套必須在他沒有戒心下施展,像現在般他便有把握如發現不妥當,便和她來個同歸於盡,即使他幹不掉她,至少可以重創她。既有孫恩駕到,與親手殺她並沒有分別。

任青媞摟上他粗壯的脖子時,他的雙手亦把她抱個結實,雙掌按上她背心要害,只要略一吐勁,保證可送她歸西。

任青媞的香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尋上他的嘴巴,在他來不及抗議且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反對的要命時刻,把他封個結實,丁香暗吐,激烈纏綿,令他立時生出銷魂蝕骨的迷人感覺。尤其在孫恩的死亡威脅下,於此最不適合的時間,與最不適合的美麗對手進行此男女親密的勾當,異乎尋常的刺激,頓令他忽然忘掉一切。

任青媞的熱烈絕不是單純的,他直覺感到其中揉集了她對任遙斃命的痛心和悲哀,與其說她是犧牲色相來迷惑他,不如說她是藉此異常的行為,至乎可以說是藉向她不喜歡的男人獻上香吻,以渲洩她心內的失落和悲傷。

旋即生出另一種想法,因為任青娓在第一輪的熱吻後,舌尖開始送來一道接一道的真氣,不但令他體內真氣運轉不息,更引導他的真氣回輸到她體內去,陰陽調和,循環不休,他的功力在迅速回復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

  唇分。

任青媞嬌喘細細的伏在他懷裡,馴服如羔羊,香唇湊到他耳邊輕柔地道:“我在進來前已抹掉地上的印跡,又彷你的足印弄出你逃往村外的佈局,不過以孫恩的高明會很快發覺是我在弄鬼,隨時會回頭。”

劉裕發覺自己差點忘掉孫恩,此刻得她提醒,有若從美夢中甦醒過來,回到危險冷酷的現實。

不知如何,他的腦筋特別靈活,抱著她的雙手緊了一緊,找到她的櫻唇再嚐一下,生出犯罪般的墮落快感,一手拿刀,另一手環著她的腰,從地上彈起來,低聲道:“我們來個禮尚往來,由我纏住他,你則覷準時機從旁突襲,由於他沒想過我有同夥,更發夢也想不到那人還是你任大姐,我們至少有兩、三成機會,總好過獵物般被他追捕。”

任青媞整個嬌軀與他貼個結實,仰頭看著他嬌媚的道: “你不怕我撇下你嗎?”

劉裕灑然道:“也沒有法子,一切看老天爺的旨意。”

任青媞欣喜的道:“你長得不算好看,可是卻非常有男性氣概,令人嚮往不已。”

劉裕聽到最後一句禁不住心中一盪,暗忖女人或許是最奇怪的動物,竟會在這等生死迫於眉睫的時刻,還有空去計較男人是否好看。

  風聲再近。

劉裕輕拍她粉背,沉聲道:“去吧!”

屠奉三從後門悄悄離開的當兒,燕飛和紀千千並騎從刺客館大門外馳過。

燕飛表面輕鬆自如,一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神態,事實上卻是心情複雜,諸般念頭閃過腦海,身旁的美女、邊荒集現時反復不安的形勢、隨時降臨的兵災人禍,結合而成一種非比尋常的感覺,與東大街愈聚愈多正為花妖之亡而狂歌熱舞的邊民形成強烈和不協調的對比,令歡樂蒙上不散的陰霾,未來再沒有人能捉摸,包括他燕飛在內。自曉得屠奉三沒有中計,他便感到落在下風,而赫連勃勃於一夜間冒起成為邊荒集的大英雄,更使他對未來失去把握,他彷彿已嗅到失敗的氣味,而他根本沒有改變的能力。

可憐他還要把千頭萬緒的紛亂心思收攏起來,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在此有若置身於怒海激流般於任何一刻舟覆人亡的情況下掙扎求生,直至一敗塗地的時刻。對自己的生死他並不放在心上,唯一的願望是能令紀千千主婢不受傷害,引於龐義等人又或拓跋族人,他們既身為荒人,便該勇敢地面對邊荒的一切危機和凶險,這是每一個踏進邊荒集的人該有的心理準備。對他而言,紀千千主婢的不同處,在於是他把她們帶到邊荒集來,他燕飛必須承擔責任。

紀千千勒馬收韁,喜道:“回到家哩!”

燕飛隨她轉入堆滿木料的重建場址,倏地發覺一人從龐義精製的大圓桌處站起來歡迎,兩邊尚有龐義和小詩。

他朝紀千千瞧去,發覺她嬌臉的血色褪得一滴不剩,香唇微顫,美眸透射出矛盾和復雜的神色。

忽然間,他已知道等待他們的是甚麼人。

劉裕現身門口,瞧著孫恩掠至眼前,心神靜如止水。

孫恩仍是那副仙風道骨、超然於眾生之上的神態,不單不似正追殺敵人,也不似在趕夜路,只像名士派的玄門高人,忽然動了夜遊的雅興,湊巧路經此地的安閒模樣。

由他襲殺任遙,擊傷劉裕,至大破王國寶和任青媞的聯軍,一直至目下般灑脫不羈的氣度,彷如神仙中人。只觀外表,絕聯想不到他是南方本土世族的最高領袖,以道術把反對僑寓世族和司馬皇朝的所有本土勢力聯結在他天師道的大旗下,成為建康最大的威脅。

可是劉裕偏偏曉得眼前此君乃南方最可怕的人,謝安若去,南朝的團結將冰消瓦解,一直壓制著孫恩的力量勢將蕩然無存,孫恩將變成一股有若從冥府釋放出來的風暴,把建康的繁華摧毀。

天師道不但挑戰現存的政權,且是對以高門和佛教為主的文明的反動,其破壞力將非任何人可以想像。

就在此刻,劉裕湧起一個奇異的想法,就是上天已註定他和孫恩是死敵,當中沒有半點轉寰的餘地。如若今夜能僥倖保命逃生,只是他們鬥爭的一個起點。

  為求成功,他必須不擇手段。

而謝玄之所以挑他作繼承人,正因他擁有謝玄欠缺的特質和性情,更兼他出身低層,沒有名門大族的牽累顧忌。像任青媞的提議,不論如何對謝玄有利,他也會斷然拒絕,而他劉裕至少會詳加考慮,至乎在此刻猛然作出決定。

孫恩背負雙手,從容移至他身前丈許外,定神打量他,微笑道:“好膽色!體質更好得教本人大感意外,難怪謝玄看中你。”

在臨天明前的暗黑裡,溫柔的月色下,孫恩雙目閃動著傲視眾生、充盈智慧的異芒,似若洞察世情,再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他,難倒他。

  劉裕卻曉得這只是個錯覺。至少孫恩並不知道朔千黛曾以內力助他療傷在前,任青媞以香舌渡氣於後,更疏忽了任青媞暗伺在旁。凡此種種,足證明孫恩不論道術武功如何高明,仍只如他般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和破綻,此一想法令他感到自己在踏足門口前所擬定的戰略部署有很大成功的機會。

淡淡一笑道:“我決意死戰,是否也大出天師意料之外呢?”

“天師”孫恩嘴角現出一絲不屑的笑意,倏地擴展,變成仰天長笑,下一刻他已以奇異飄忽的步法,快至似若沒有任何時間分隔般,出現劉裕前方五尺許近處,兩袖拂來,一袖橫掃他左耳際,另一袖照臉拂來,靈奇巧妙至全無半點雕琢斧鑿之痕。

劉裕頓然天旋地轉,就像忽然迷失在時間和空間的迷宮裡,失去置身位置環境的真實關係感,天地只剩下把他完全籠罩的袖影和勁氣。

劉裕心叫厲害,曉得對方的精神正鎖緊和控制他的心神,令自己錯覺叢生,不過他心志堅定至極,忙緊守心神,純憑靈手的感覺,哪絕不會欺騙和背叛他。

  一刀劈出。

袖影的幻象消去,變回攻來的雙袖,而他又重新感覺到立在門間,厚背刀劈入兩袖裡,疾砍孫恩面門,完全是與敵偕亡的招數。

孫恩冷哼一聲,忽然變招,兩袖纏上他的厚背刀,刀勢立消,難作寸進。

劉裕心叫不好,知道如讓孫恩袖勁吐實,自己肯定捱不起,當機立斷,猛力抽刀。

孫恩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讓我送你上路吧!”

劉裕抽刀不動,孫恩可怕的真氣沿刀暴潮激流般直襄而來。

如此一個照面,便陷於完全挨打的局面,即使劉裕動手前對孫恩作出最高的估計,仍有點措手不及的窩囊感覺。

幸好他尚有後著,毫不氣餒,暴喝一聲,棄刀疾退回屋內去。

此著大出孫恩料外,“咦”的一聲,自恃藝高人膽大,毫不猶豫追入屋內去,同時生出提防之心。

劉裕心忖正怕你不追進來,退勢加速,功聚寬背。

厚背刀已落人手上的孫恩,見劉裕全力以後背往破屋危危欲塌的一條牆柱撞去,立明其意,鬚眉俱豎,怒道:“好膽!”

隨手擲出厚背刀,往劉裕胸口飛插疾去,迅若電閃,是其全身功力所聚,實有能洞天穿地的驚人威勢。

當劉裕與任青媞對峙的當兒,他已把所處的破屋摸通摸透,此為斥堠一貫的習慣,盡量利用環境以作躲藏或逃遁的方便,故想出此弄塌房子的大計,為任青媞製造最佳的偷襲機會。最理想當然是乾掉孫恩,縱然沒那般理想,能傷他已可達到目的。不過卻沒想過一個照面便被他奪去從不離身的厚背刀,更沒想過自己的刀反成為自己最大的威脅。

他的一對靈手有十足把握夾中厚背刀,卻沒半成把握抵得著被孫恩貫上全力的“暗器”,最可恨是他不能往旁閃避,否則他的塌屋大計便要報銷。

人急智生下,背掛的刀鞘來到手上,雙手前後緊握,迎往厚背刀,這不但是賭命,更要賭他的一對靈手,有否護主的能耐。

  “鏘!”

劉裕一對虎口同時爆裂,胸口如被重錘擊中,狂噴鮮血。

不過終接住孫恩本是必殺的一招。

  刀回鞘內,

  物歸原主。

  “轟!”

屋柱斷折,由於有背囊護背,不虞會損及脊骨。

本已搖搖欲墜的廢屋塌下,塵屑漫空裹無數瓦片照頭往孫恩壓下去。

劉裕像被刀送走般倒飛出屋外,姿勢怪異,孫恩的“贈刀之舉”不但加速他倒撞的速度,亦使屋子塌得更有威勢成效。

孫恩狂喝一聲,雙袖飛舞,往上旋起,沙石碎木激濺,他的驚人勁氣隨雙袖的揮卷像一把無形的鑽子般破開往他塌下來的屋頂樑柱,騰升而起。

劉裕面向仍在傾頹的破屋,心中禱告,若任青媞要出手,此是唯一機會。

孫恩不論擲刀又或破屋而出,均是全力施為,又想不到有高手如任青媞者窺伺在旁,其註意力更被倒塌下的沙石和冒起的煙塵分散蒙蔽,此時不突襲,更待何時。

不過若任青媞已私下離開,當然一切休提。而他劉裕將難逃毒手,不論他如何自負,對著孫恩,只與螳臂擋車無異。

他隱隱感到任青媞不會棄他而去,至於這近乎盲目的信心是來自理性的考慮,還是因擁吻過而產生微妙的男女關係,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砰!”

劉裕背脊撞在茅舍半塌的破牆處,往下滑墮。

  人影疾閃。

在黎明前的暗黑裡,任青娓以快至肉眼難察的速度,從屋後的樹叢射出,趕上剛從敗木碎瓦脫身而出的孫恩,凌空相遇。

孫恩顯是猝不及防,不過他不負南方第一高手的威名,縱處於舊力剛消,新力未至的一刻,仍怒叱一聲,雙手生出萬千袖影,勉強迎上任青媞。

任青媞尖叫道:“妖道納命來!”

其雙短刃爆開一團在月照下冰寒閃爍的電芒,破入孫恩的袖影裡,完全是不顧自身,與敵偕亡的招武。

  “蓬!”

劉裕貼牆滑坐野藤蔓生的泥地上,一時間忘掉身負的痛楚,忘掉像移了位般的五臟六腑,忘掉翻騰不休的氣血,也忘了喘息,呆看著兩人在兩丈許的夜空作殊死激鬥。

袖風刃氣交擊之聲急速爆響,兩道人影錯身而過。

孫恩往村道方向落去,任青媞則往他的方向凌空投至。

劉裕睜大眼睛,只見任青媞花容慘淡,散髮飄飛,連美眸都閉起來,顯然並沒有討得多大便宜,已負上頗重的傷勢。

劉裕心叫不妙,奮力彈起,再噴出一口鮮血,胸口翳痛消失,人也輕鬆起來。

  “鏘!”

劉裕拔出厚背刀,另一手把刀鞘掛到背後,貼地衝出。

  任青媞在他上方掠過。

  孫恩消落在塌屋前方。

劉裕借塌屋的掩護遮藏,來到屋角位置。

  孫恩驀地現形。

劉裕二話不說,厚背刀全力擊出,直搠孫恩心窩要害。

孫恩明顯受了傷,且真元損耗極巨,反應亦慢了一線,到刀鋒及胸,始能作出反應,狂吼一聲,兩手從袖內探出,撮掌為刀,狠劈敵兵。

  “蓬!” “蓬!”

劉裕持刀的手像被千斤巨石連砸兩記,震得他刀勁渙散,手臂酸麻,且失去準繩。

一聲怒哼,孫恩往後疾退,沒入他左肩的刀鋒進入寸許便告終止,挑起一塊血肉。

劉裕也被震得斷線風箏般拋跌往後,幾個槍踉,終於立穩。

  任青媞在他旁搖搖欲跌。

劉裕心知此為救命時刻,一把摟著任青媞纖腰,拔身而起,往荒村東面的密林投去。

任青媞清醒過來,仍是軟弱無力,湊到他耳旁道:“往穎水去,是我們唯一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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