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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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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邊荒傳說[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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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魔門聖君

當桓玄在淮月樓欣賞秦淮風月的時候,燕飛抵達建康。

即使沒有劉裕的請求,他也會到建康來,與魔門來個短兵相接。從向雨田、鬼影的身上,可窺見魔門驚人的實力。正如向雨田說的,與魔門是沒有甚麼話可說的,只有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劉裕的成敗,直接影響到北方與慕容垂的決戰。如果不是劉裕雄材大略,想出北返廣陵從劉牢之手中奪兵權的大膽之計,牽制著桓玄,肯定桓玄的戰船隊刻下正開赴壽陽,以切斷邊荒集連接南方的生命線。接踵而來的,將會是針對邊荒集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假設劉裕仍在海鹽與天師軍相持不下,失去邊荒集的支援,建康、廣陵、京口等重鎮又全落入桓玄手上,劉裕肯定完蛋,那時荒人自顧不暇,還如何配合拓跋珪應付慕容垂。

想想燕飛也要暗抹一把冷汗,勝敗只是一線之隔。

他到建康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保護支遁。

對魔門來說,支遁是建康第一個必須除去的人。支遁雖不懂武功,但佛法精深,在建康德高望重,是南方佛門的代表人物,對建康高門有龐大的影響力,更是深悉魔門底細的人。這樣對魔門有威脅力的人,魔門是不會容他活下去的。

但魔門絕不敢貿然殺死支遁,會待至站穩陣腳才動手,而佛門也會派出護法高手,保護支遁。

建康形勢之複雜,是不明內情的人難以想像的。

燕飛從燕雀湖的方向進入建康城區,全身黑色夜行勁裝,把頭臉蒙著,只露出眼、耳、口和鼻,展開身法,逢屋過屋,朝歸善寺掠去。

建康表面看來仍是燈火燦爛,昌盛繁榮,如果不曉得建康近日翻天覆地的變化,誰都想不到司馬氏的天下已被桓氏取代。

入目的情況,使燕飛尤感從內部動搖桓玄的管治的重要性。任劉裕如何縱橫無敵於沙場,如斗力而不鬥智,劉裕即使盡起全軍攻打建康,亦只有慘敗的份兒。

建康不但有防禦力強的宮城,還有石頭城、冶城、越城、東府城、丹陽郡城等附城,其中只石頭城一城,便足可令攻打建康的軍隊吃不完兜著走。

驀地燕飛心生警兆,忙伏身簷頂,別頭朝宮城的方向瞧去。

在燈火不及的高處,一道人影現身離他超過三百丈的瓦頂處,正躥房越脊的朝歸善寺疾掠。

燕飛從對方體型認出來人是個女子,且體態均勻曼妙,如果蒙頭布罩下藏著是一張美麗的臉孔,肯定是有傾城之姿的美女。

他敢肯定此女是魔門妖女,而且是魔門中出類拔萃之輩,她身法的飄閃難測頗有鬼影的味兒,卻絕不是李淑莊。

  她會是誰呢?

  難道是譙嫩玉?

又會這麼巧的,燕飛思索間,女子在前方掠過,投往歸善寺方向的暗黑去,燕飛再不猶豫,緊跟在她身後去了。

紀千千坐在床旁的幾椅處,情緒低落。

她清楚除了燕飛外,再沒有靈丹妙藥能醫治她的心病。

活埋數万人的可怕景像浮現在她腦海。拓跋珪真的沒有別的選擇?又或是拓跋珪本身是嗜血的人?

只恨昨夜夢會燕飛,損耗了她的心力,令她沒法在短期內再召喚燕飛。

她提醒自己刻下正陷身於一場有關兩個敵對族群存亡的生死決戰裡,為了爭取最後的勝利,任何一方部會不擇手段,盡顯戰爭醜惡的本質。

燕郎為何不阻止拓跋珪仿這種泯絕人性的惡行?這個方是橫亙在她心中的疑問。

她必須堅持下去,必須堅強起來。

忽然間,她感到被難以解除的懷疑佔據心神,懷疑逐漸轉變為沮喪,彷似世上再沒有任何事具有令人追求和奮鬥的意義,包括她和小詩的自由在內。

同一個時間,她曉得自己正陷入修行上另一低谷,如果她不能克服,拓跋珪極可能要慘吃敗仗,輪到慕容垂把拓跋族的戰士生葬,因為慕容垂顯然又再大耍他的奇兵手段,自己絕不可放棄。

這兩個矛盾的想法磨蝕著她的心,把她推往更低落的心情去。

一陣天旋地轉,在失去意識前,她隱約聽到小詩焦急的呼喚。

燕飛踰牆而入,避過兩個隱藏的哨崗,來到大宅中園處。

這所佔地數畝的大宅與歸善寺比鄰,當神秘女子直入此宅時,燕飛還以為她經由此宅潛赴歸善寺,但當發覺大宅有多處暗哨,便知事情大不簡單。

換過別的高手,縱然輕功與燕飛所差不遠,亦無法在敵人不知不覺下進入宅院的範圍,因為對方的暗哨分佈得非常巧妙,藏於樓房高處,嚴密處連小鳥飛來,也難瞞過他們的眼睛。

但在燕飛神奇的靈應下,卻可掌握對方注意力的破綻和空隙,以鬼魅般的快捷身法,穿越在彷如視網間的漏隙,輕易過關。

燕飛功眾雙耳,立即接收到大宅內的諸般聲響,認清日標,朝最接近歸善寺的西院掠去,當然是小心翼翼,不讓敵人察覺他的闖入。

聲音愈趨清晰,是男女對話的聲音。

燕飛心中暗喜,想不到有此意外收穫,且得來毫不費力。身處之地當是魔門的秘密巢穴,位於歸善寺之鄰,既教人想不到,更含有在近處監視支遁之意。

燕飛最後在西院小園內的-處樹叢隱藏起來,離他三丈許處是一幢兩層的樓房,中間隔著一個小魚池,說話聲從樓房下層傳出來。

對方已蓄意收斂聲浪,但仍沒法瞞過燕飛異乎一般高手的靈耳。

一個女子的聲音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心中叫好,屋內兩人的對話,該是剛進入正題。

蒼老的男聲應道:「恐怕是靜齋的人來了!」

女子失聲道:「這是不可能的,自漢亡以來,不論靜齋和憚院,都偃旗息鼓,明哲保身,罕有派人出山。怎會於此時此刻,卻忽然出現在歸善寺內?」

燕飛聽得一頭霧水,因從未聽過靜齋和禪院兩個門派,只猜到兩派不但是魔門的死對頭,且是魔門忌憚的派系。

蒼老的聲音道:「玉姑娘的反應合理,起始時我也認為不是靜齋的人,是當對方連傷我方五個高手,我才懷疑起來。出手的年輕尼姑手下極有分寸,被她擊傷的都是經脈受創,短期內難再出手,卻沒有性命之虞,此正為靜齋不殺生的作風。」

燕飛心忖,這老者稱該是譙嫩玉的女子作玉姑娘,語氣恭敬,顯然譙嫩玉在魔門內的地位,要比老者為高。

譙嫩玉道:「此女尼外貌如何?」

老者道:「由於人家於黑暗中動手,那女尼的身手又迅疾如雷電,沒有人看得真切。一天不除去此尼,我們休想動支遁半根毫毛。若此女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任何偷襲刺殺的行動,均要無過她那一關。」

燕飛放下大半心事,他正為如何保護支遁而頭痛,有別人代勞,當然最理想。

譙嫩玉道:「如對方真的來自靜齋,恐怕要譙公出手,方有製勝的把握。」

老者道:「五姑娘認為應該這樣做嗎?」

譙嫩玉苦惱的道:「我不知道。唉!今回真是枝節橫生,忽然殺出個靜齋的女尼來。最糟糕是我們根本摸不清對方的實力,不知對方是否還另有潛伏的高手。」

老者道:「我們原先的計劃,是要令支遁死得不明不白,令包括桓玄在內的所有人找小到我們的把柄、如果把事情鬧人了,對我們址有害無利。 」

又道:「玉姑娘可否在櫃玄處想辦法,我不信桓玄不想除去支遁。」

譙嫩玉同復平靜,淡淡道:「支遁不但是謝安的方外至交,且佛法精微,備受建康高門的推崇和尊敬。吋以這說,支遁代表的正是建康高門盛世的美好歲月,建康精神的象徵,強橫如司馬道子,明知支遁支持劉裕,見到支遁仍要執禮甚恭,不敢有半句微言。現在桓玄陣腳未穩,若敢公然處決支遁,會惹起建康高門的強烈不滿,桓玄豈敢冒這個險呢?支遁的問題,必須由我們解決。」

老者道:「我們是否該暫緩對付支遁的行動?」

譙嫩玉道:「我立即回宮去與譙公商議,由他決定。現在你們必須立即撤退,放棄這個地方,不要留下讓敵人可追查我們的任何線索。清楚嗎?」

老者道:「明白!一切依玉小姐的吩咐行事。」

燕飛正要光一步離開,到隔鄰看看那來自靜齋的女尼究竟是何方神聖,並對她作出警告,但聽到譙嫩玉嘆了一口氣,似乎尚有下文,忙留在原處竊聽。

老者道:「玉姑娘為何憂心仲忡的樣子,支遁並不能左右大局的發展,待我們達到目的,不要說支遁,靜齋和禪院也將沒有立足之地。」

當他說到靜齋和禪院,說話間流露出深刻的仇恨。

譙嫩玉道:「我不是在想支遁的問題,現在支遁能保住老命已非常難得,在目前的形勢下,他根本難起任何作用。但我卻擔心靜齋的人能於此關鍵時刻,向支遁提供保護,似像看穿了我們全盤計劃的樣子,才教人憂慮。」

燕飛心中暗讚,譙嫩王確非-般女流之輩,看事情通透明白、又想到或許足支遁向靜齋求援,因曉得自己危在旦夕。

老者道:「對!此事內巾人有玄機,我們切不可掉以輕心。」

譙嫩玉道:「現在我們看似佔盡上風,事實上危機處處,一個不小心,便會功敗垂成、張師叔把情況如實禀上聖君,讓他拿主意。」

燕飛聽得心中大懍,譙嫩玉口中的聖君,肯定不是譙縱,因為如是後者,譙嫩玉自已告訴他便成,不用別人通傅。

為何向雨田從沒有提過這個人呢?

聽譙嫩玉說的話和對這叫「聖君」者的尊敬語調,便知魔門的整個奪取政權的行動,大有可能產自他的腦袋。

如果能殺死此人,會是對魔門最嚴重的打擊。

張師叔道:「一切遵從玉姑娘的吩咐。」

燕飛拿定主意,即使張師叔到天腳底去向那聖君打報告,他誓要跟到天腳底去。

譙嫩玉沉聲道:「小心被人跟縱,建康表面看來一片寧靜,其實是危機四伏。」

張師叔信心十足的道:「跟縱我也沒用,我只會以本門的特別手法,知會聖君。」

燕飛心中好笑,兩人這番對答,似是針對他而說的,事實針對的是來自靜齋的年輕尼姑。不過他也知道正如張師叔說的,跟縱他只會是浪費時間,立即放棄此一想法。

  屋內沉默下來。

好半晌後,譙嫩玉道:「現今最令人憂心的兩個人,一是劉裕;一是桓玄,你說多麼令人頭痛?」

張師叔訝道:「我明白劉裕現在是最能對我們有威脅的人,但為何桓玄會成為我們的難題呢?」

譙嫩玉憤然道:「桓玄這傢伙稍得志便忘形,又不肯聽人說話,不把劉裕放在眼內,認為劉裕難以成事,只是急於稱帝,過當皇帝的癮兒。哼!若不是我們別無選擇,我真想趁他色迷心竅時一掌了結他。」

張師叔笑道:「憑王姑娘的手段,迷得桓玄神魂顛倒?哪怕桓玄不對玉姑娘言聽計從。」

譙嫩玉道:「桓玄不會信任別人,我也不例外,我還要盡量避免和他談論政事,以免惹起他的疑心。唉!我很辛苦哩!」

張師叔道:「沒有付出,怎會有收穫?將來如我聖門德被天下,玉姑娘應記首功。」

譙嫩玉平靜的道:「我怎有資格居首功,要論功當推譙公和夫人,何時輪得到我?」

接著道:「對劉裕此人,我們絕不可以小覷,他能於最關鍵的時刻,秘密返回廣陵,發動兵變,破壞了我們對付北府兵的周詳計劃。現在更守穩京口,又有燕飛這種可怕的高手護駕,今我們沒法進行刺殺,餘下只有和他在沙場上見真章一個途徑,便可知此人兵法如神,雄材大略。如果沒有我們大力撐持,桓玄肯定鬥不過他。」

張師叔道:「玉姑娘是否太悲觀呢?現在我們佔盡上風優勢,劉裕不論在經濟、政治和軍事卜亦比我們差,如此報上聖君,怕會令聖君掌握不到確切的情況。」

譙嫩玉道:「剛才的一番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譙公親口說的。」

  張師叔連忙閉嘴。

譙嫩玉道:「譙公還說,若依現在的情況順利的發展下去,劉裕一方必敗無疑。不過劉裕和燕飛都不是肯坐以待斃的弱者,事實證明了劉裕能精確的掌握時局,否則他豈能於最適當的時機奪得海鹽的控制權,又於最關鍵的時刻,潛返廣陵?」

張師叔道:「劉裕還可以做甚麼呢?」

  譙嫩五坦然道:「我不知道。」

  張師叔為之愕然。

譙嫩玉續下去道:「正因我們看不通劉裕的手段,所以這麼擔心。所以才必須禀上聖君,請他想辦法。」

張師叔道:「聖君必有應付的辦法。」

譙嫩玉道:「在我往江陵前,聖君曾向我指出,我們最危險的一段時間,就是助桓玄攻占建康後,末完全站穩陣腳的時刻。因為我們已由暗轉明,如果不小心,將會成為敵人攻擊的明顯目標。他特別擔心夫人,因為她關係到我們的成敗。」

張師叔欣然道:「夫人神功蓋世,自保方面該全無問題,只要小心一點,足可應付敵人任何陰謀詭計。桓玄的事請玉姑娘不要過慮,在夫人的媚術和施藥雙管齊下,肯定桓玄會被她玩弄於股掌之上,乖乖的和我們合作。」

譙嫩玉道:「一切要看夫人的手段了,我對桓玄的影響力正不住減弱。」

聽到這裡,燕飛知道再偷聽不到重要的事,遂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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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神秘女尼

  烏衣巷。謝家。

謝道韞登上二樓,謝鍾秀正神情木然的坐在一角,兩眼無力的朝她瞧過去,接著一雙秀眸紅起來,顯露出心中的憤慨,卻忍著不哭出來。

謝道韞完全明白謝鍾秀的感受,而她亦感同身受。

謝鍾秀以違反她內心真正情緒的平靜語調道:「那奸賊走了嗎?」

謝道韞還是首次聽到謝鍾秀這樣罵一個人,可見謝鍾秀如何痛恨桓玄。

謝道韞在她身旁坐下,道:「走了!」

  謝鍾秀兩唇輕顫,欲語還休。

謝道韞柔聲道:「秀秀是不是想問桓玄為何要到我們謝家來呢?」

謝鍾秀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道:「這奸賊害死淡真仍不夠,還要害死我。」

  謝道媼遽震道:「秀秀!」

謝鍾秀以使人心寒的薩淡語調道:「我寧死也不願讓桓玄得逞的。」

謝道韞心神抖震,色變道:「秀秀千萬要振作起來,不要有尋死的念頭。只要姑姑有一門氣在,絕不讓桓玄稱心遂意。」

謝鍾秀淒然道:「現在這奸賊權傾建康,我們如何能和他對抗?唉!小混雖然看似精靈,卻像他爹般胡塗,那奸賊對他稍施顏色,便受寵若驚,以為鴻鵠將至,與那奸賊赴宴前還特意到我這裡來,送上那奸賊的禮物,給我連人帶禮轟了出去。爹為甚麼這麼快離開秀秀呢?剩下秀秀孤零零一個人。 」

謝道韞心酸的道:「秀秀不要說這種話。我們謝家仍有希望,這個希望還是經由你爹締造出來的。」

  謝鍾秀一呆道:「希望?」

謝道韞點頭道:「是可能實現的希望;還記得劉裕嗎?」

  謝鍾秀嬌軀遽顫,朝她望去。

謝道韞沉聲道:「劉裕於大破天師軍後,秘密回到廣陵上,發動了不流血的兵變,從劉牢之手上把兵權奪去。現在劉裕佔領京口,正緊鼓密鑼,準備反擊桓玄。」

謝鍾秀露出有點不能置信的表情,雙目卻回復了點神采,道:「竟有此事?」

謝道韞慌忙道:「此事千真萬確,烏衣巷無人不知此事。

謝鍾秀擔心的道:「劉裕鬥得過那奸賊嗎?」

謝道媼道:「秀秀就算對劉裕沒有信心,世該對你爹有信心,你爹從來沒有看錯人。」

謝鍾秀的俏臉亮起來,喃喃道:「劉裕!」

謝道韞道:「劉裕和恆玄的決戰,已如箭在弦上。劉裕要贏此一仗,收復建康,必須速戰速決,以免桓玄有站穩陣腳的機會。劉裕如能打垮桓玄,我們的苦難便過去了。」

謝鍾秀不知想起甚麼,黯然垂首。

謝道韞心痛的道:「秀秀啊!你和劉裕之間究竟發生過甚麼事呢?」

謝鍾秀答非所問的淒然道:「沒有用的,我和他之間再沒有可能了。」

  謝道韞一呆喚道:「秀秀!」

謝鍾秀現出心力交瘁的疲倦神色,道:「我為我們謝家廣弟的個爭氣痛心。唉!我累哩!想早點休息。」

謝道韞扶她站起來,道:「秀秀你要堅強起來,千萬不要放棄。」

謝鍾秀沮喪的道:「劉裕鬥不過桓玄義如何?鬥得過他義如何?」

  說罷星眸閉上,身廣搖搖欲墜?

謝道韞吃力的扶著她,大驚道:「來人!」

兩個小婢從樓下奔上來,助她扶著謝鍾秀。

謝鍾秀又張開美目,眼神渙散,好一會後方意識到發生了甚麼事。

謝道韞見她清醒過來,吩咐其中一婢立即去請大夫來,然後和另一婢攙扶她返閨房,讓她躺在臥榻上,又為她蓋好被子。

謝鍾秀從被內探出纖手,握著她的手,道:「姑姑不要擔心秀秀,我很快便沒事哩!姑姑也要保重身體,姑姑清減了很多呢!」

謝道韞輕輕道:「秀秀有沒有話要和劉裕說?姑姑叮請宋大叔為你傳話。」

謝鍾秀在棉被內的身體抖動了一下,雙目現出熾熱的神色,旋又被淒苦無奈的眼神代替,苦澀的道:「再沒有甚麼話好說的了。」

謝道韞肅容道:「秀秀有沒有想過,劉裕今仗若勝,再不會重蹈你爹的覆轍,受制於不思進取的司馬氏皇朝,以致坐失統一天下的良機。」

謝鍾秀疑惑的道:「姑姑是指……」

謝道韞俯身耳語道:「我是說,劉裕如攻入建康,將再非屈居人下之人,秀秀明白嗎?」

謝鍾秀「啊」的一聲叫出來,顯是從未想過劉裕可能是未來新朝之主。

謝道韞道:「秀秀仍要瞞著我嗎?你不把發生的事說出來,姑姑如何為你拿主意作決定呢?」

謝鍾秀雙日淚如泉湧,搖頭道:「沒有用的,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只會恨我。」

謝道韞訝道:「秀秀私下見過劉裕嗎?」

謝鍾秀泣不成聲道:「我私下見過他兩次,最後一次拒絕了他,我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唉!我做了甚麼事呢?」

謝道韞雖仍末弄清楚確切的情況,但已猜得個人概,怕她過於激動,不敢迫問。邊為她拭淚邊道:「好孩子!一切都過去了,當劉裕踏足建康,會帶來全新的氣象、全新的時代,我們亦有個新的開始。放心吧!姑姑會為你作出安排,讓你能和喜歡的人在-起。高門大族的婚姻害苦了我們謝家的女兒,姑姑絕不會讓秀秀走我們的路。」

謝鍾秀閉上美目,很快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倦極下睡著了。

謝道韞的熱淚終忍不住奪眶而出。

在劉裕擊敗桓玄前,將是謝家最風雨飄搖的艱難歲月,自己能夠挺下去嗎?

想到這裡,她的心遽痛起來,牽動舌她的五臟六腑。自丈夫和兒子慘死會稽後,她的心痛症便不時發作,每次部比上一次劇烈,令她曉得餘日無多。可是她怎都要撐下去,直至謝鍾秀有好的歸宿。

  那時她再沒有心事了。

燕飛踏足歸善寺的牆頭,騰身而起,再幾個起落,立足於歸善寺大雄寶殿的瓦頂上,整個寺院的形勢,盡入他眼底。

他是蓄意暴露行藏,以測試神秘女尼的應變能力。

寒風呼呼,建康大部分地區已黑燈瞎火,惟獨是秦淮河一帶仍是燈火輝煌,顯出建康的改朝換代,對秦淮風月沒有絲毫影響。

不論誰來當皇帝,建康高門醉生夢死的生活方式,亦會繼續下大。桓玄如是,劉裕也不例外。

  燕飛心生感觸。

比對起北方諸胡的刻苦耐勞,勇武成風,南人實非北人的對手。淝水之敗,問題並不出在戰士身上,而是出在苻堅身上。

苻堅無疑是有為的霸上,呵惜遇上的對手卻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風流將相——謝安和謝玄。

  如果換上拓跋珪又如何?

  想列這裡,燕飛終於生出感應。

燕飛也不由打心底佩服來自靜齋的年輕尼姑,他肯定就算她武功比不上孫恩,也是非常接近孫恩級數的高手,競可避過他無所不至的感應網。

  來人落在後方瓦坡邊緣處。

燕飛緩緩轉身,接著瞪大眼睛地看著眼前寶相莊嚴、清麗脫俗的美麗女尼,失聲叫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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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看破世情

年輕女尼背負長劍,低宣佛號,雙手合十道:「燕施主終於來了!」

燕飛的腦袋頓然變成一片空白,頭皮發麻,不能置信地盯著對方。

年輕女尼玉容平靜,光潔的禿頭不見戒疤,卻特別強調了她俏臉的輪廓及她那雙曾令燕飛夢縈魂牽的眸神。

西北風一陣陣吹來,刮得她袍服飄揚,但神態卻是莊嚴肅穆,彷似已割斷了與人世一切的牽連和關係。

燕飛虎軀遽震,失聲道:「玉晴……」

  竟然是安玉晴。

燕飛艱難的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玉晴澄明清澈又深不見底的眸神凝視著他,花容恬靜無波,合十道:「小尼看破世情,已出家為尼,現名思去,燕施主勿要提小尼以前的俗號。」

  燕飛的一顆心直沉下去。

不久前他才因紀千千的寬容,對安玉晴生出憧憬和遐想,忽然間安玉晴卻出家為尼,眼前的情景,便像虛空在他眼前破碎般震撼,如若五雷轟頂。

一時間他完全不明白髮生了甚麼事,整個人虛虛蕩蕩,瞼上血色盡褪。

安玉晴見到他神色的轉變,嬌軀微顫,垂下螓首,似是沒想過燕飛有如此急遽的反應。道:「罪過!罪過!」

燕飛控制不住自己般道:「玉晴就算看破世情,也不用出家。」

安玉晴現出苦惱的神色,道:「是我不好!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就在燕飛胡塗起來時,兩朵紅暈出現在安玉晴兩邊玉頰上,且逐漸擴大,波及整個耳根,至乎她光滑如鏡的禿頭。

  燕飛一呆道:「開玩笑?」

安玉晴似害羞得要找個深洞藏起來,粉臉被紅霞徹底征服,苦惱的道:「玉晴只因見燕兄駕到,心中歡喜,忍不住和你鬧著玩兒,想不到你……唉!你還不明白嗎?」

燕飛街口而出道:「可是你的頭髮……」

  安玉晴低聲道:「隨我來!」

一會兒後,兩人在安玉晴上次借住的那個靜室相對坐著,歸善寺一片夜深人靜的氣氛,在靜室沒有燈火的暗黑裡,窗外傳來北風的呼嘯聲,靜室彷似變成了宇宙的核心。

安玉晴閉上美目,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她不出聲,燕飛也不敢說話,因感應到她正全力行氣運功。

安玉晴體內真氣澎湃,元神卻愈是收斂,似融入了遼闊無邊的大地去,充盈著生髮之機。

然後令燕飛更料想不到的事,在他眼睜睜下發生了,安玉晴原本光潔嫩滑的光頭,漸轉顏色,一根一根的秀發,奇蹟般從千萬計的毛孔鑽出來,詭異離奇至極點。燕飛從未想過世間可有此奇景,亦無法明白安玉晴如何辦得到。

當安玉晴頭上烏黑閃亮的秀發,再次披垂在她兩邊香肩的一刻,安玉晴張開美眸,一眨不眨地瞧著燕飛,柔聲道:「這就是至陰無極,燕兄滿意嗎?」

燕飛呆頭鵝般死命看著她,在看過她「落髮為尼」,三千煩惱絲盡去的素裝形像後,眼前她黑髮白肌的模樣,份外予他無比震撼的衝擊感覺,尤感到眼前的「她」的珍貴和不容錯失。

安玉晴不知想到甚麼,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赧然道:「我真的沒想過你的反應會這麼激烈,像給人判了極刑的樣子。燕兄還看不破嗎?出家和還俗又有甚麼分別呢?」

燕飛逐漸明白過來,但仍未完全掌握到情況,苦笑道:「我的道行太淺了,給玉晴一試便露出底細。出家和還俗當然大不相同,出家要守清規戒律,還俗則甚麼都不用理會,對嗎?」

  安玉晴嬌嗔道:「燕飛!」

燕飛先略皺眉頭,捕捉到安玉晴往他瞅來露出嗔怪神色的一眼,攤手道:「先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好安我的心。」

安玉晴現出罕有害羞不依的神情,苦惱的道:「當晚於廣陵別後,我本想依你的話返山靜修,可是總放心不下支遁大師,遂順道到建康來探訪大師,方知建康已成險境。尤令我擔心的是魔門的威脅,他們控制建康後,第一個要殺的人肯定是他老人家。桓玄方面我反不擔心,因為給個天他作膽也不敢於此時勢冒犯大師。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怎對抗得了實力龐大的魔門呢?於是我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令對方誤以為我是來自慈航靜齋的人。只有當他們深信不疑靜齋的人正保護大師,才能使他們心生忌憚,不敢胡來。事情就是這樣。」

燕飛生出如釋重負的輕鬆感覺,又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問道:「慈航靜齋究竟是何門派,竟有可震懾魔門的力量?」

安玉晴定神看著他,訝道:「這是燕兄第二次皺眉了,但該與你說的話沒有直接關係。」

燕飛現出凝重的神色,道:「我真的不覺自己有皺眉頭,給你提醒,我的心中有點不舒服的感覺,但卻不明白原因。」

安玉晴沉吟道:「原因或許來自你神通廣大的元神,向你的識神傳遞某個信息,令你的識神生出反應。」

又解釋道:「所謂識神,就是一般日常的你和我,平時所思所感,一切判斷分析、喜怒哀樂,都是由識神來主事。」

燕飛聞言露出震駭的神色,閉上眼睛,好一會後睜開眼來,擔心的道:「糟糕!千千極可能出事了。」

安玉晴問道:「你有甚麼感應?」

燕飛答道:「正因我沒有任何感應,所以我覺得她出事了,當我進入元神的境界,我強烈地想念千千,可知事情應與千千有關係。」

安玉晴道:「燕兄平時可感應到她嗎?」

燕飛道:「我不但可感應到她,還可以和她進行不受距離阻隔的心的對話,只恨不久前我剛和她進行了破天荒第一回的夢鄉相會,令她損耗了大量靈能,短期內將沒法再作心的對話。唉!怎麼辦好呢?」

安玉晴柔聲道:「為何燕兄不主動去尋她呢?看究一見發生了甚麼事?」

燕飛苦笑道:「若我有此本領,剛才早去了。」

安玉晴道:「便讓我施仙法來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燕飛愕然道:「仙法?」

安玉晴欣然道:「凡與仙門有關的福份,就是仙緣;能破空而去的功法,便為仙法。自我初步練成至陰無極後,我發覺自己在感應和隱藏兩方面的能力大幅地增加。假設我和你攜手合作,不論千千姐的心靈如何微弱,你也有辦法找到她,在不用她損耗心力下與她建立心靈的傳感。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吧!」

燕飛接著她伸過來的一雙纖手,柔軟而溫潤,接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感覺蔓延往他全身經脈,那並不是真氣的輸送,而是一種心與心的結合。

下一刻他已和安玉晴那似如大地般無限,充滿生機和成長力量的心神結合為一。倏忽間,天地詠舞旋轉。

他們的肉身、靜室和溫柔的晚夜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靈的大地,而他並不是孤獨的,安玉晴毫無保留地和他一起動身,探索心靈的祕境。

燕飛感到元神強大起來,有點類似死後陽神離體的自由感覺,似是無所不能,卻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尋找紀千千。

安玉晴的靈能像澎湃的海潮,一陣一陣的衝擊他心靈的堤岸,每一漲潮,他都感到自己強大了一點。

心靈的感應如蜘蛛網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越過茫茫的大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終於感應到紀千千。

高彥步入艙廳,只見卓狂生和姚猛兩人在密斟,似在商議甚麼要緊的事。

正說得眉飛色舞的卓狂生見高彥來到,笑道:「高小子你來得正好,我們正想去找你。」

高彥在桌子一邊坐下,皺眉道:「這麼晚哩!有甚麼事不可留待明天說呢?」

姚猛笑道:「嫌晚?你在說笑吧!我們夜窩族有哪個不是晝伏夜出的夜鬼,白天有啥癮子?夜晚人才夠勁,想起東西來格外精神。」

卓狂生瞇著眼打量他,道:「你不是剛從小白雁的香閏走出來吧?」

高彥嗤之以鼻道:「又來試探老子的私事,不要以為我被小白雁轟了出來,是老子我體諒她的心情,把我和她的洞房花燭夜延至宰掉桓玄之後,明白嗎?」

卓狂生和姚猛對視大笑,高彥卻像聽不到似的,徑自探手去拿桌上的酒瓶。

卓狂生搶先按著酒瓶,道:「先談正事,然後你愛喝多少便多少。」

高彥無奈下把手收回去,不滿道:「和你們兩個有甚麼正事可以談的?」

姚猛湊近他少許道:「重奪巴陵算不算正經事呢?高少!」

高彥遽震道:「你在說笑嗎?現在桓玄通過周紹和馬軍那兩個奸賊,控制著巴陵,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用流亡到鄱陽來。」

卓狂生皺眉道:「你這個沒膽子的傢伙,只看你的窩囊樣兒便令人心中有氣,真想喚醒小白雁來看看,瞧她愛上的是個多沒用的小子。 」

姚猛笑道:「當然我們不會真的這樣做,大家兄弟,為你著想是份內的事。出主意的雖然是我們,但領功的卻是你。明白嗎?你已初步取得小白雁的歡心,現在是要鞏固她對你的欣賞和感激。而討好她的唯一方法,就是狠狠打擊桓玄,以洩她心中的淒苦。」

高彥懷疑的道:「可是你們兩個智力有限,能想出甚麼方法來呢?」

卓狂生沒好氣道:「我們縱然不像老劉和鎮惡般精通兵法,幸好剛巧是三個臭皮匠,湊起來正好是個諸葛亮,明白嗎?」

姚猛興奮的道:「現在桓玄正攻打建康,抽空了荊州的軍力,周紹和馬軍只得二十多艘戰船,兵力不過二千,只要我們能謀定後動,你高少肯定可以提著周、馬兩人的頭去向小白雁領功,讓她弔祭老聶和老郝的在天之靈,說不定當晚你便可以和小白雁洞房。」

卓狂生道:「巴陵如重入我們手上,我才不信桓玄不生出恐慌,然後進退兩難,不知該回防江都還是繼續攻打建康。」

給兩人你一句,他一句,說得高彥開始興奮起來,點頭道:「對!如果我能把巴陵奪到手中,扯桓玄那奸賊的後腿,肯定雅兒會很開心,說不定……噢!」

卓狂生接下去道:「說不定真的肯讓老子我摸她的手兒,對嗎?」

高彥光火道:「甚麼摸手兒,嘴也親過了,只剩下…… 嘿!」

卓狂生和姚猛聽得捧腹大笑,倏又收止笑聲,駭然往艙門處瞧去。

小白雁笑意盈盈的走進來,坐到面對高彥桌子的另一邊去。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曉得如被尹清雅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高彥肯定大難臨頭。

尹清雅卻像個沒事人似的,只是收起笑意,道:「你們在談甚麼?」

姚猛試探道:「這麼晚了,清雅仍未睡嗎?」

尹清雅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們三個傢伙這樣大呼小叫,吵得人睡意都飛走了,還問人家為何這麼晚仍未睡覺。」

卓狂生在桌子下暗踢高彥一腳,著他說話。高彥別的不行,胡謅卻是他的拿手本領,乾咳一聲,道:「不要聽我們像在大呼小叫,事實上這是我們一向的說話方式,我們說的可是正事。我們已擬好整個反攻桓玄的大計,保證他要吃不完兜著走。」

小白雁一雙鳳目亮了起來,問道:「甚麼反攻大計?」

卓狂生拈鬚微笑道:「計劃是由你的高小子的腦袋想出來的,連我和小猛聽到後都佩服得五體投地,贊不絕口。我以前實在低估了他。」

聽得毛管根根豎起的姚猛也違背良心的道:「不要看我們高少平時胡塗,其實是精明厲害的人,我們荒人以前多次與敵人周旋,都賴他想出奇謀妙計。 」

高彥被恭維得飄飄然渾身舒泰之際,尹清雅卻不置可否的道:「說來聽聽。」

卓狂生忙要代高彥說出來,卻被尹清雅阻止,輕描淡寫的道:「橫豎是高小子想出來的,便由他來說。」接著忍不住「噗哧」笑出來道:「人家也想把巴陵搶回來嘛!」

高彥剛張開口,卻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從尹清雅曉得他們志在巴陵,三人都心知肚明她聽到至少一大截他們的對話。

三人面面相覷,尹清雅不耐煩的道:「高小子快說,若是胡誨的,請你閉上尊口,勿要浪費本姑娘的睡覺時間。」

高彥暗抹了一把冷汗,曉得尹清雅聽到自己向外公佈曾親過她的嘴兒的豪言壯語,幸好見她面無慍色,心裡踏實了點。再乾咳一聲,求救目光投往卓狂生。

卓狂生兩眼上翻,表示無能為力。

尹清雅皺眉朝高彥瞧去,一副隨時大發嬌嗔的姿態。

姚猛也暗自為高彥著急,事實上他和卓狂生只是想到有可乘之機,趁桓玄兵力集中往建康,覷隙奪取巴陵,至於如何實行,正要和高彥湊成一個諸葛亮來研究。

高彥吃力的思索,苦笑道:「要奪回巴陵!嘿!要奪回巴陵……他奶奶的,當然是裹應外合,我……天呵!有哩!」

尹清雅忍著笑的道:「你不是早想好了嗎?為何卻像剛想到的樣子。」

高彥興奮得手舞足蹈,道:「幾時想到都好,最要緊是我們攻陷巴陵後,再守穩巴陵,威脅桓玄的老家,逼他要應付兩條戰線的大戰,那肯定早晚可割下桓玄的卵蛋來送酒。」

尹清雅掩耳道:「不准你再說髒話。」

高彥像變成另一個人,俯前向尹清雅道:「先放下你那雙柔軟的玉手。」

尹清雅乖乖的垂下雙手,以奇怪的眼神看他,像剛認識他的模樣。

高彥神氣的道:「論兵法,我只識兩句話,就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卓狂生和姚猛交換個表示失望的眼色,前者嘆道:「這就是你所謂的奇謀妙計,他奶奶的,我還……」

幸好姚猛知機的在桌底下暗踢他一腳,他才沒有繼續說下去。

高彥對卓狂生的冷嘲熱諷絲毫不以為意,注意力全集中往尹清雅俏臉去,道:「為何知己知彼能百戰不殆呢?皆因不但清楚自己的優點,更能完全掌握敵人的弱點。論實力,我們當然遠及不上桓玄,不過桓玄的主力部隊已到了建康去,如此我們和敵人實力上的對比便大幅拉近了。」

尹清雅苦惱的道:「可是現在巴陵已被敵人控制,要攻陷巴陵並不容易,如果敵人援軍從江陵開來,那吃不完兜著走的人不是敵人,而是我們哩!」

又嘆一口氣道:「現在我們兩湖幫士氣消沉,恐難與敵人正面硬撼。」

卓狂生和姚猛根本沒想過士氣方面的問題,還以為巴陵幫眾便如荒人般有頑強的鬥志,聽得小白雁這兩句話,禁不住頹然若失。

高彥從容道:「雅兒說出了我們的弱點,若要我們只精於水戰,從未試過攻城的兄弟去攻打巴陵,我們肯定吃大虧,說不定未到牆腳便走失了大半人。」

卓狂生等三人同時動容,意會到高彥確是成竹在胸,非是胡言亂語。

姚猛不解道:「不攻城又如何奪城呢?」

高彥探手去摸卓狂生頷下長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卓狂生往後縮開,不讓高彥得逞,不耐煩的道:「還要賣關子,快從實招來。」

高彥靠往椅背,長吁一口氣道:「坦白說,自倉皇撤離巴陵後,我們可說是亂成一團,潰不成軍,全賴為我岳師傅復仇的意念與劉裕的金漆招牌把人心拉扯著。但在情報方面,在本人策劃下仍做得非常出色,令我們對敵人的情況瞭如指掌。巴陵的敵軍由周紹和廢了一隻手的馬軍指揮,兵力不足二千五百人,戰船二十八艘。唯一可對他們施援的是留駐江陵由桓修統領的部隊,兵力在五千人間,戰船三十五艘。想想看,如果我們能擊垮桓修往援巴陵的船隊,情況會如何發展?」

尹清雅一震道:「巴陵的敵人不但會變得孤立無援,還要害怕我們乘勝追擊,奪取江陵。」

卓狂生也精神大振道:「高小子果然沒給我們贊錯,江陵確是桓玄必救之地,不容有失。」

姚猛皺眉道:「問題在如何把江陵部隊引出來呢?」

尹清雅星眸閃閃的道:「若是在江河上,我們肯定有機會。」

高彥得意的道:「奇謀妙計來哩!第一招叫佯攻巴陵,第二招叫籠裡雞作反,第三招是中途截擊,第四招再來個圍魏救趟,如此四招齊出下,包管敵人吃不完兜著走。」

尹清雅撒嬌的媚笑道:「算你哩!」

  高彥立時樂不可支,顧盼自豪。

姚猛一頭霧水的道:「清雅明白他的招數了嗎?」

尹清雅聳肩奇道:「有甚麼難懂的,你竟不明白嗎?」

卓狂生苦笑道:「我只明白了小半,煩高少把其餘我不明白的地方解釋清楚。」

尹清雅道:「高少說的甚麼三招四招,簡單來說只得一招,就是把留守江陵的桓修引出來,再在大江上突襲他的船隊,只要能令桓修傷亡慘重,敵人將不得不撤軍回防江陵,因為在形勢比較下,敵人只好棄巴陵保江陵。」

卓狂生和姚猛拍案叫絕,並對高彥刮目相看。

有了目標,便有了動腦筋的方向,四人立即思如泉湧,你一句我一句的定下了收復巴陵的大計,忘了時間的流逝。

自聶天還和郝長亨遇害後,尹清雅首次告別了悲傷和憤怨,全情投入反攻桓玄的行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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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心病心藥

  「燕郎!」

正憂心如焚的風娘和小詩聞聲撲到床榻一旁去,只見昏睡榻上的紀千千臉上現出驚喜的表情。

風娘和小詩均心中駭然,小詩更是被嚇得面無人色,因為病至胡言亂語絕對不是好事,看來紀千千今次昏倒的情況非常嚴重。

紀千千玉容又生變化,滿臉淒怨,眼淚從閉上的雙目洎洎流出來,令人為之心酸。

小詩撲上去抱著紀千大慟哭道:「小姐!你千萬不可以出事呵!」

  風娘後悔得差點想自盡。都是自己不好,為何要告訴紀千千拓跋珪活埋數万人的事呢?紀千千顯然抵受不住。

紀千千雙唇輕顫,似在說著囈語,卻沒有發出聲音。

風娘半勸半強逼的把小詩拉得站起來,強自鎮定的道:「不要擔心,你小姐只是在作夢,情況該是轉好。看!她的眼皮在抖動著,夢由心生,該是個好夢來的。」

小詩仍是不能自己,泣不成聲,風娘怕她過度傷心,施展手法,不一會小詩哭得模模糊糊間,沉睡過去。風娘愛憐的把她抱起來,放到一角的榻子上去,又為她蓋好被子。

再回到紀千千床邊時,紀千千已沒有流淚,容色平復下來,呼吸變得均勻,就像平時熟睡的模樣。

風娘擔心稍減,拂熄了房內的油燈,坐在床沿處,心中百感交集。

紀千千在燕飛的懷裡「醒轉」過來,她沒有像上回夢中相會般「見到」燕飛,那純是一種感覺,但又是如此實在。

  紀千千不敢相信的呼喚燕飛。

燕飛的聲音在她心靈中響應道:「沒事哩!不要哭了!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紀千千感到正被燕飛緊緊的擁抱著,熾熱的愛戀感覺,令她回復了鬥志和生機,燕飛的愛,像席捲大地的洪流般橫過她心靈的天地,無需任何言語,便驅走了孤立無援和失落的擾人情緒,令她的心神回复澄明平靜,再次生出已擁有了一切,別無他想的滿足滋味。

「燕郎呵!拓跋珪是否在參合陂活埋了數万燕兵呢?」

燕飛在她深心處嘆息道:「這就是戰爭的殘酷,為了取得最後的勝利,小珪是不擇手段的。因為怕我阻止,他故意支使我去追擊敵人,令他可以在不受我阻撓下如此施為。千千你必須振作起來,不然我們攜手離開這個殘酷人間的計劃將會功虧一簣。殺戮還會繼續下去,直至另一方完全屈服,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包括拓跋珪、慕容垂和我燕飛在內。戰爭從來便是這一回事,現在再沒有另一個選擇。」

聽到燕飛沒有參與這可怕的行動,紀千千整個人輕鬆起來,展眼舒眉,天地倏地明亮起來,下一刻,她從燕飛懷抱襄抬起頭來,看到燕飛深情的眼睛。

紀千千驚喜的道:「這是不可能的,燕郎怎辦得到的呢?」

燕飛的臉容在她的注視下逐漸清晰起來,四周卻暗黑下去,那情景既真實又虛幻,秘異至極點。

燕飛輕柔的道:「今次全賴安姑娘大力幫忙,令我能突破以前的局限,越過萬水千山來與千千相會。生命真的未試過這般美,千千感應到安姑娘嗎?」

燕飛確是有感而發,任旁人怎麼猜想,絕沒有人可以猜得著,紀千千和安玉晴的初遇竟是在如此的情況下發生。三個心靈的接觸,愛的感覺是如此無邊無際和綿密,超越了世間任何男女的所謂「愛」。其縱深處亦是摸不著頂,碰不著底,愛的深處仍有無盡的愛。奇妙的感覺,在心靈的秘密天地裡,瀉出千川萬河,激出漫空的火花。

紀千千驚喜的嚷道:「玉晴姐!是你嗎?」

安玉晴的聲音從遠處傳過來平靜道:「千千姐!我們終於相遇了。縱然是初次相會,但我對千千的了解,已超越任何的了解,我們正分享著的,亦超越了我們所曾擁有過的一切。自懂事以來,我一直在追求某種東西,又或某一方面的事物;某種真相,又或某種最近似真相的真相。我害怕去知道,也渴想知道。但在這刻,我感到已找到我一直在追尋的東西。生命不是挺奇妙嗎?」

到最後幾句話,她的聲音沉寂下去,微如回音。

紀千千嘆道:「玉晴姐道出了我的心事,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其它的事我再不在乎。玉晴姐的話令我感動。」

燕飛曉得安玉晴已支撐得非常吃力,不想她過度損耗,道:「我們要走了,千千要保重,人世間的劫難,自有其前因後果,非是個人之力能夠改變,我們只要問心無愧便成。千千須堅強起來,比以前更堅強,記住我們很快就會在一起了。」

紀千千忙道:「風娘告訴我,短期內我們會離開榮陽,目的地可能是中山,但可能只是個幌子,燕郎勿掉以輕心。」

燕飛一句「明白了」,和她心靈的聯繫倏地中斷。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了起來,心中填滿依依不捨的情意,但再沒有絲毫孤獨無助的感覺。

她自然而然的睜開雙目,首先接觸到的是風娘充滿關懷的眼光,接著發覺返回了臥房的現實裡,記起了自己仍是慕容垂的俘虜,身處榮陽城內慕容垂的行宮裡。

前後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景,其強烈的對比和分野,令她生出奇異的感覺。

  黑夜是如此寧和靜謐。

坐在床沿正目不轉睛打量著她的風娘正為她把脈,雙目閃過驚異的神色,道:「小姐不但完全復原,眼神還比平時明亮深邃。」

紀千千暗吃一驚,怕她看破端倪,忙岔開道:「發生了甚麼事呢?」一邊說話,一邊坐將起來,風娘只好縮手。

風娘體貼地為她拉被子蓋著嬌軀,答道:「小姐昏倒了,太醫來看過你,說小姐的脈象虛弱散亂,不過我看小姐已沒事哩!真奇怪。」

不知如何,紀千千總感到風娘今天有異於平時,不單神態上遠較平常親近,更是滿懷感觸,難隱傷情。

紀千千目光投往一角的小詩,擔心的道:「一定嚇壞了詩詩哩!」

風娘柔聲道:「當她醒來看到小姐身體安康,會以為作了個噩夢。」

  接著深沉的嘆了一口氣。

紀千千訝道:「為何大娘像滿懷心事似的呢?」

風娘凝看了她好半響,臉上現出傷感的神色,輕輕道:「那是舊事了,在二十多年前的同一個晚上,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的一生。我多麼希望那一晚的事並沒有發生,但我亦知道,假設事情重演一遍,我仍是會作出同樣的選擇,那或許是命中註定的。」

紀千千諒解的道:「那就是說大娘並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

風娘露出紀千千是她知己的感動神情,點頭道:「小姐看得很準,我並沒有後悔,只是嘆造化弄人,老天爺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呢?」

紀千千隱隱感到風娘說的事與燕飛之父有關,問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風娘沉默片刻,然後像提起與自己不相干的事般,淡淡道:「我愛上了敵人。」

紀千千「呵」的一聲叫了起來,一時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風娘的容顏現出既傷感又沉醉的表情,顯然腦際中正縈迴著對往事的追憶,沉重的道:「回憶為何總是令人痛苦?是因為我們知道逝去了的歲月是追不回來的,而我們也永遠無法回到過去,無法彌補因錯誤抉擇而造成的痛苦。回想起當時的一刻,似乎某一力量正支配著我,使我完全無法為自己作主。這就是命運嗎?」

紀千千當然沒法予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由想起在建康秦淮樓雨枰台上初見燕飛時的情景,本來她對到邊荒集去仍有點猶豫,可是見到燕飛後,僅有的少許猶豫都消失了,更感到若命運真的存在,燕飛便是她的未來。

風娘完全沉浸在記憶的洪流裡,像看不到紀千千般幽幽自語道:「當時在王猛的率領下,包括皇上在內的大批高手全力追捕他,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沒有人想過他如此強橫,竟能屢次突破我們的天羅地網,脫身而去。那時我還不知道,已對他生出傾慕之意,他是如此智慧、大膽和堅毅,可以能人之所不能。 」

紀千千忍不住問道:「他是誰呢?」

風娘似再次發覺紀千千的存在,目光往她投去,雙目閃閃生輝,卻沒有答她的問題,自顧自的說下去道:「當時他已逃至邊疆,如給他逃往大草原去,我們將永遠尋不著他。唉!我並不明白為何王猛不惜一切也要殺死他,只知道要遵從上頭的命令。在我們全力搜捕下,他再一次陷進我們的羅網內,但仍給他憑著蓋世奇功,突圍而逃,不過他也因傷上加傷,接近油盡燈枯的田地,我和兩個王猛手下誤碰誤撞的截上了他。唉!」

紀千千好奇心大起,追問道:「接著發生了甚麼事呢?」

風娘像著了魔般雙目射出溫柔的神色,輕輕道:「真想不到,我們合三人之力仍不是他的對手,我的兩個夥伴先後命喪在他的手中,當我也被他擊倒,自忖必死時,他卻放過了我。唉!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他般把生死置於度外,還和我開玩笑,說自知再沒法逃走,又見我生得標致,寧讓我割下他的頭顱去領功。唉!如果他不是接著昏迷過去,我說不定真會殺他。可是我怎能對一個曾放過我,又全沒有反抗之力的人下手呢?」

紀千千同情的看著她,想像到當時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

風娘一臉沉醉的道:「於是我作出了這一生最大瞻的決定;最不顧一切的決定,就是助他逃往塞外去,然後永遠都不回來。」

  紀千千隻有聽著,沒法答話。她明白風娘當時的心情,那種不惜一切也要保著情郎性命的決心。

風娘道:「由於我清楚王猛的佈置和部署,加上我的座騎是族內有名的神驥,雖帶著一個人,仍在二天之後才被迫上。」

紀千千駭然道:「我還以為大娘就這樣帶著他成功逃往塞外去,豈知仍被人截著,那怎麼辦呢?」

風娘望著她,眼神逐漸凝聚,從回憶中返回到現實來,沉聲道:「截著我的是皇上,當時他只是王猛手下的一個大將,與王猛的關係亦不太好,因為王猛一直不信任他。」

紀千千開始有些兒明白慕容垂和風娘之間的關係,明白為何慕容垂肯信任風娘,但她肯定慕容垂不曉得墨夷明和燕飛的關係,否則絕不會把看守自己的重責,託付在風娘手上。

風娘像說著與自己再沒有任何關係般的事?淡然自若的道:「皇上一個人追上來,只對我說了兩句話,那就是﹃如果墨夷兄肯立誓永不再踏足中土,我便放你們兩人一條生路。」

紀千千生出很大的感觸,因為想到若慕容垂當年沒有放過墨夷明,就不會有燕飛這個人。

風娘現出無限欷獻的神情,道:「縱使皇上是出於想打擊王猛的私心,我仍是非常感激他。」

紀千千輕輕道:「於是,大娘遂帶他去找燕郎的娘,因為大娘知道,若沒有熟悉邊疆情況的人幫助,你們絕無法脫出王猛的天羅地網,對嗎?」

風娘露出警惕的神色,回復平靜的淡淡道:「老身今天話太多了。小姐好好歇息,老身告退!」

紀千千看著風娘離去的背影,首次生出對命運的深刻體會,想到「造化弄人一四個字。

風娘、燕郎的娘和墨夷明之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為何他們不可以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共渡美好的歲月?

  紀千千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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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危險交易

劉裕獨坐大堂內,吃苦親衛為他弄的早點,思潮起伏。

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昨夜他只睡了兩個時辰。

當李淑莊中計身亡之時,建康城陷入惶恐驚怵之際,他會通過王弘和他的高門至交,向建康權貴發出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他劉裕若攻占建康,將會秉承謝安和謝玄的施政方針,繼續「鎮之以靜」的國策。一切以穩定為重,所以他劉裕絕不是高門製度的破壞者,而是他們的保護者。

要下這個決定是不容易的,須經過激烈的內心鬥爭和掙扎。

  可是他並沒有別的選擇。

他憎厭高門大族華而不實的作風,不喜歡他們服藥清談、醉生夢死、脫離現實的生活方武。他更不欣賞皇室那種與民隔絕,以榨取民脂民膏,來維持極盡奢侈的宮廷生活,可是當他成為南方之主時,他將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這個想法令他感到矛盾和失落。

但劉裕更明白當他攀登至最高的位置,像現今的桓玄,只會有兩個結局,一是保著那個位置,直至嚥下最後的一口氣;一是從那位置墮下來,摔個粉身碎骨。不會有第三條路走。

個人的生死榮辱,對劉裕來說或許並不重要,直至此刻仍未被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必須為身邊和追隨他的人著想,例如江文清、屠奉三、蒯恩、陰奇、宋悲風、魏泳之、孔靖,至乎從邊荒集來與他共生死的每一個荒人兄弟、每一個為他賣命的北府兵。那絕非只是個人的事。他劉裕若完蛋,他們的收場也會非常悲慘。

進一步去想,假設江文清為他生下白白胖胖心愛的兒子,他劉裕有甚麼不測,他的妻兒會首先遭殃。在激烈的權斗里,人性會徹底泯滅,只剩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鬥爭。

桓玄正是處於這個位置上,而他作為唯一有資格挑戰桓玄的人,他比任何時刻更能深切地體會到桓玄位高勢危的處境,因為桓玄正是他未來的寫照。

他愈來愈明白屠奉三的話——當你處於那個位置時,必須做那個位置該做的事。

所以為了追隨他的人的整體利益,個人的得失再不是最重要,必要時須作出犧牲和讓步。身為布衣庶人,他對高門大族的作風是深惡痛絕的,但為了大局,他必須作出妥協。而一旦他向高門大族發出妥協的信息,他只有堅持承諾,否則將成棄信背義的人。

他唯一可以堅持的,是永遠不被建康皇朝和高門的風氣征服同化。在穩定政局後,他會倚仗智士如劉穆之等推行緩慢而持恆的社會改革,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如此才不辜負萬民對他的期望,他也可向玄帥作出交代。

  這個想法令他的心舒服了點兒。

他想到謝鍾秀,她便是淡真的另一個化身,擁有她,似能彌補了不能挽回的過去留下來的最大遺憾。

現在他兵權在握,再不是以前那個掙扎求存的小人物,只要擊敗桓玄,他將成為權傾南方的霸主,是否登上帝位,全看他自己的心意。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會拒絕他嗎?

已對謝鍾秀死去了的心,忽然又活躍起來,烈焰般火熱。

她是在乎他的,否則不會投怀送抱,不會用那種可使人全身火燒般的眼神看他。

她那晚拒絕他,或許是另有原因。

他曾經恨她,但更清楚心中對她的愛,不是高門寒族的分隔所能阻止。當他成為九五之尊,社會階層的分野對他再不起任何作用。

  他該怎麼辦呢?

  「何無忌將軍求見大帥!」

劉裕從起伏不定的思想潮裡回醒過來,看著何無忌來到桌子另一邊施禮坐下。

劉裕欣然道:「不是有甚麼急事吧?」

何無忌雙目現出悲痛的神色,道:「劉牢之統領的大葬定於今午舉行,一切準備工夫已做好。」

劉裕點頭道:「我會親自主持。入上為安,無忌須化悲憤為力量。」

何無忌默然半晌,道:「我是代表眾人來說話,希望劉帥你在葬禮上,自立為我北府兵的大統領,好名正言順的領導我們,繼承玄帥的遺志。」

劉裕本身倒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心中湧起難言的滋味,亦知道不能令手下們失望。同意道:「就這麼辦吧!」

  何無忌大喜而去。

看著何無忌的背影消失門外,劉裕的心神卻飛到建康去,前路雖仍是舉步唯艱,但阻止他向桓玄作出最嚴酷報復的障礙已告消除,餘下的就看他如何運用手中的力量,把桓玄連根拔起。

  他再次強烈地思念著謝鍾秀。

如得不到她,會是失去淡真後另一個不能彌補的憾事。

  建康。燕雀湖。

屠奉三藏身密林裡,監察著湖邊小亭的情況,不久前,他就是在此小亭內被任青媞說服,帶她去見劉裕。

他等了近兩個時辰,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還乘機把任青媞傳他的丹道之學在心裹重溫。幸好他不用強記二十四條丹方,只須記牢其中之五,便可依計行事,應付李淑莊。

經任青媞為他妙手易容後,他的頭髮變得更烏黑閃亮,肌膚嫩滑如嬰兒,一副服藥有成的模樣,他的耳朵變長了,鼻子高了一點,改變不算太大,可是當他照鏡子時,竟差點認不出自己來,不得不對任青堤出神入化的易容街心生佩服。

太陽已到了西山之下,天地暗黑下來,寒風呼呼,遠近不見人踪。

倏地一道人影出現在小亭之旁,來得毫無先兆,令屠奉三也不由暗吃一驚。李淑莊的武功,還在他估計之上。

李淑莊油然登階步上小亭,似生出警覺的朝屠奉三藏身處瞧去,也讓屠奉三看到她別具風情的花容。

屠奉三尚是首次見到她,心中暗讚,忖道難怪她能顛倒眾生,確有非凡的魅力。他雖不好女色,卻絕非對女人沒有經驗的人,一眼看去便知此女媚骨天生,是男人夢寐以求的極品。她一身黑色緊身勁裝,盡顯她成熟動人的線條體態,更襯得她膚白如雪,不怦然心動者肯定非是正常的男人。屠奉三感到她是故意作此誘人打扮,目的在迷惑她以為是「色鬼」的關長春,這個想法令屠奉三大感刺激,生出玩火的感覺。

李淑莊從容道:「關兄大駕既在,何不立即現身相見呢?」

她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力,與她獨特的風韻配合得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屠奉三一陣怪笑,走出密林,一雙眼睛貪婪地上下巡視她的嬌軀,扮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負手向她走過去,嘿嘿笑道:「清談女皇果然名不虛傳,確是人間極品,我關長春最擅觀女之術,得我品評,夫人該足以自豪。」

說話間,已登上方亭,在不到半丈的距離肆無忌憚的飽餐秀色。

李淑莊雙目閃過不屑的嘲弄神色,旋又以媚笑掩飾,橫他一眼道:「關道兄果然是有道之士,神采不凡,沒有令淑莊失望哩!可惜無酒,否則我們今晚在湖旁把酒談心,必能盡興。」

屠奉二心中佩服,對象卻不是李淑莊,而是任青媞。任青媞為自己設計的外貌形相,正是煉丹得道,憑丹藥治疾病、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延年益壽的超卓丹師。

要知李淑莊之所以能成為建康最大的五石散供貨商,全賴她依從任遙處得到的十二條丹方,煉製出遺害最少的五石散,登時把其它劣質的五石散比下去。

屠奉三現在的模樣,比用千言萬語對李淑莊更有說服力。

屠奉三傲然一笑,從懷囊裹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桌子中心處,微笑道:「丹砂之道,博大精深,本人憑一己之力,遍訪天下名師,歸納後經反複驗證,創出『黃金三十六丹方』,已盡五石散之道。五石者,指的是五石之精:丹砂,太陽熒惑之精;磁石,太陰辰星之精;曾青,少陽歲星之精;雄黃,後上鎮星之精;矽石,少陰太白之精。此五星者,能令人長生不死。」

又笑道:「酒逢知己乾杯少,但若真的飲過乾杯,肯定會中酒精之毒,但若你服我瓶中的丹散,保證立獲神效,飄飄如仙,有酒無酒,豈是問題,夫人敢否一試?」

李淑莊坐往石,目光落在小瓷瓶上,美目閃閃生輝,道:「瓶內盛的是否以另二十四條丹方煉出來的五石散?」

屠奉三在她對面坐下,微笑道:「瓶內有五顆五靈丹,粒粒不同,來自不同的煉製方法和配方,各有靈效,是否與夫人懂得的丹散相同,夫人一試便知。」

李淑莊俏臉現出兩朵紅暈,令她更是充滿誘人的神態,目光飄往屠奉三,秀眉輕蹙的道:「關道兄為何這麼想淑莊立即服用呢?令淑莊不由懷疑瓶內裝的或許是烈性春藥,淑莊服食後會變得情思難禁,春心蕩漾,搶著向道兄獻身,任道兄為所欲為,豈非被道兄佔了人家的大便宜嗎?」

屠奉三暗叫厲害,即使自己是別有居心,一意來對付她,可是仍被她此時的誘人情態打動,慾念大作。李淑莊的高明處是她沒有半分淫娃蕩婦的意味,反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但說的話又極盡挑逗之能事,合起來便成高度的誘惑力。

屠奉三心忖整個騙局全由任青媞一手策劃,他只是個執行者,幸好如此,他便不用「隨機應變」,讓個人的情緒心態左右計劃的推展。而李淑莊的色誘早在任青?算計中,屠奉三亦清楚自己該如何應付。

事實上任青娓是通過他來和李淑莊鬥法,因為任青?不單要爭取劉裕的愛寵,還要取李淑莊而代之。

屠奉三原本色迷迷的神態一掃而空,雙目神光閃閃,淡然自若的道:「夫人放心!我關長春行走江湖三十多年,早明白人心險惡,故一向公私分明。今次關某收到任後的傳書,曉得夫人肯不惜代價,取得其餘二十四條秘方,經反复思量後,方下決定到建康來見夫人。故今次我來不是求色,而是求財。所以夫人不必擔心瓶內的是春藥而非靈丹,關某有財後,美女還不是任我予取予求,何用冒大險打夫人的主意?」

李淑莊露出對他刮目相看的神色,完全意料不到這個任青媞口中的色鬼,可以如此見色不迷,皺眉道:「難得道兄快人快語,淑莊亦不說廢話,道兄儘管開出條件來,只要淑莊能辦得到,都會盡力滿足道兄。」

又赧然垂首道:「縱然道兄提出的條件中,包括淑莊的身體,淑莊也會認真考慮。看得出道兄是個懂情趣的人嘛!」

屠奉三眼前如出現了一幅成熟美女動春情的圖畫,卻沒有絲毫淫褻的意味,小亭內的空氣似是灼熱了起來,令他心中某種渴望油然而生。少年時代在情路上的慘痛經歷,令屠奉三害怕愛情,害怕受傷,所以日後縱使有無數美女投怀送抱,他仍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例外的是紀千千。可是在這一刻,他卻被李淑莊勾起了久埋深心處的某種情懷,在很長的一段歲月,他從來沒有生出這種願望。

屠奉三心中大懍,曉得這風情萬種的美女正向自己施展最高明的媚術,如非心中戒備森嚴,一時不慎下,連他也會著了道兒。

  一切都在任青媞的預料之中。任青媞早曾警告他,李淑莊的最高目標,是把他收為己用,讓他為她煉丹製藥。於李淑莊來說,關長春絕對是無可替代的人材。

雖然明知李淑莊在利用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詐作受不住引誘,將可盡情享受這動人的尤物,心中也忍不住生出街動,由此可見李淑莊媚街的威力,影響的正是他的心。

屠奉三微笑道:「我關長春從來不是個知情識趣的人,夫人如果真的這麼想,恐怕會非常失望。」

李淑莊抿嘴淺笑,似略帶著點羞澀,好像她正陷進情網裡去,俏瞼現出嬌嗔的神色,予人打開了心扉的醉心感受。輕輕的道:「奴家說關道兄懂情趣,指的是道兄精通禦女之術,奴家多希望世上有能征服我的男人呢!道兄認為奴家是個危險的女人,大概錯不到哪裡去,奴家自知不是甘於被馴服的女人。可是道兄遇上過奴家這樣的女人嗎?錯過了便永遠嘗不到我李淑莊的滋味。奴家可任由道兄餵服春藥,那至少在一段時間內,道兄可以完全控制奴家,對奴家幹甚奴家絕不會反對,只會盡心盡力的討好和逢迎道兄。」

屠奉三心叫救命,這個女人挑逗男人的本領確是高明得令人害怕,輕描淡寫裹每字每句,以她那柔韌低沉的聲線娓娓道出,實具無比的誘惑力。幸好自己搜遍全身也找不到半顆春藥,不然說不定會試試看。

他裝出不解的神色,道:「建康多名士,夫人若要男人,保證淮月樓外會出現人龍,為何夫人卻獨看上我關長春呢?唉!今次我來只是明賣明買,不想橫生枝節,夫人明白嗎?」

李淑莊凝神看著他,秀眸燃燒起來,誘人至極點,顯示她正催發媚功,輕輕道:「道兄可知奴家最憎厭的,正是那些矯扭作態的所謂高門名士。淑莊從來最討厭那些打著道德旗幟,擺出替天行道,當他本身便是最高道德標準化身的人。反是道兄般的真情真性,最合奴家心意。對道兄奴家是真心的,我們不但會是床上的好對手,還會是最佳的合作夥伴。只要道兄肯點頭,財富美女將盡人道兄掌握中。奴家亦絕不會干涉道兄的自由,淮月樓的一眾美人兒,道兄愛那一個陪你都沒有問題。」

屠奉三心忖如果自己真是關長春,肯定立即向她投降,幸好他並不是關長春,且清楚她的底細。

啞然笑道:「夫人勿要耍弄我了,夫人只是看中我另外的二十四條丹方,而非看上我這個人。任後在信中警告過關某人,如果是想要你的人,而不是來做交易,就著我千萬勿要到建康來。任後不會無的放矢,我信任她的判斷。夫人勿要在這方面再浪費時間,不如讓我們落實交易的條件吧!」

李淑莊微一錯愕,接著花枝亂顫的笑起來,神態說有多迷人就有那麼迷人,她嬌喘著道:「道兄對自己煉製的春藥那沒有信心嗎?又或者傳聞中『凡煉丹之士,都是製春藥的高手』這句話並不准確?好吧!看在你可拒絕我這分能耐上,李淑莊便恭聽道兄開出的條件,希望可以辦得到吧!」

屠奉三生出危險的感覺,魔門的行事作風,從來是損人利己,想與魔門中人公平交易,等若與虎謀皮,何況自己會漫天索價?而據燕飛之言,魔門有一套刑法之學,如被李淑莊生擒活捉,她會有辦法令任何硬漢乖乖的說真話。

所以李淑莊色誘不成,下一步會出手試探,秤他的斤兩。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先驗清楚瓶內的五靈丹如何?」

李淑莊含笑看著他,似聽不到他說的話。

  屠奉三全神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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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鬥智鬥力

屠奉三的目光追踪著從瓷瓶傾倒往桌面的丹丸,射出狂熱的神色,道:「丹砂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不若草木燒之即盡。而丹砂燒之為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世上還有比這更美妙的事嗎?」

李淑莊先封好瓷瓶,接著用春蔥般的玉指,拈起那顆被倒出來的丹丸,這才往他瞧去,卻不說話。

屠奉三仍然目不轉睛地把注意力集中往丹丸去,像不察覺李淑莊的存在般,以充滿感情的聲音道:「你看那朱紅色,便像人的血色,因為它是天地血氣化出來的,是生命永恆的標誌。」

屠奉三生出完全投進關長春這個子虛烏有的人物裡,用他的眼去看世界,用他的腦袋去思索,全情的投入。

一直以來,屠奉三憑其精密的頭腦、冷靜的性格,能洞悉人性的敏銳觀察力,對他說謊者從來沒有好的收場。將己比人,李淑莊亦肯定是類似他的厲害角色。要瞞過她並不容易。而唯一可以騙倒她的方法,是真的變成了「關長春」。

他有種把自己解禁釋放的痛快感覺,當然,他的狂熱只會因涉及煉丹術的事時才會顯露出來,契合著他丹術大家的身分。

李淑莊把兩指捏著的朱紅色丹丸送到鼻端下,用神的嗅吸了一下,閉上美目,俏臉現出迷醉的神色,柔聲道:「為何道兄煉製出來的丹散,幾乎不存在丹毒遺害的問題呢?」

屠奉三不敢怠慢,傲然道:「一般丹師,對丹道之學不求甚解,只知依方制煉,濫用雄黃和礜石,又不懂控制火候,產出丹毒。初服時當然沒有問題,還嚐到甜頭,於是盲目地加大服用量,結果中毒日深,首先胃痛難當,接著皮膚乾燥發疹、知覺失常,致乎全身麻痺,吐瀉不止,過度衰弱而亡。凡此種種,均是無知者的所為。我關長春集古今丹法大成,別出機杼,舍雄黃、礜石而用白石英和鍾乳,令人可長服無恙,否則夫人也不會有今天能在建康呼風喚雨的成就。」

李淑莊倏地張開美日,深深看進屠奉三眼內去,眸神亮起奇異的彩芒,直有攝魄勾魂的奇異魔力。

即使屠奉三一直在嚴密提防,亦給她這齣人意表以眼神制敵的奇招,看得心中一陣迷糊。但屠奉三何許人也,在「外九品高手」榜上,排名亦僅次於聶天還,心志堅定,又正處於高度戒備狀態,豈會這容易著了道兒。其驚悸恍惚一閃即逝,同時運聚玄功,應付突變。

果然李淑莊俏臉綻開一個像陽光破開密雲般的燦爛笑容,登時把她平時似不大配合的五官同化,合成充滿異常之美的形相,其散發的迷人魅力確能奪人心魄,她兩指一彈,丹丸如迅雷激電般化作紅光,朝屠奉三眉心處射去。

如被擊中,肯定屠奉三失去反抗能力,變成她階下之囚,任她魚肉。

屠奉三右手閃電探出,丹丸立即凝定半空,原來已被屠奉三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間。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屠奉三接丹的手麻痺起來,又生出酥軟的古怪感覺,顯示出李淑莊的魔功,絕不在他之下。

屠奉三不驚反喜,因為他們並不是要作生死決戰,關鍵在於李淑莊有沒有把他生擒活捉的本領,如果李淑莊自問辦不到,只好乖乖的和他進行交易。

李淑莊雙目掠過驚訝的神色,旋又微笑道:「道兄果然有談交易的實力。」

屠奉三兩指運勁,丹丸化為碎粉從指間灑往桌面,雙目殺機遽盛,沉聲道:「夫人太過分了,竟想不付出任何代價,便要得到我的黃金寶方?」

李淑莊若無其事的道:「道兄並不是第一天在江湖裹混,當知道談交易有談交易的資格,說出你的條件吧!」

屠奉三探手取回小瓷瓶,收在袍袖內,冷笑道:「夫人才是不懂江湖規矩,競不明莊閒之別,主客之分,我關長春又不憂柴憂米,不須看你的臉色做人。交易就此告吹,夫人要逞強動手,還是和平離開,悉從尊意。」

  這一招叫以退為進。

事實上李淑莊的反應和行為,盡在任青娓估計之內,如此方能向她開出更辣的條件,令她上當。

眼前局面得來不易,如果不是高明如屠奉三者,肯定優勢會盡傾李淑莊的一方,由她主控情況。

李淑莊的秀眉輕蹙起來,現出一個可使任何男人心軟的歉疚表情,柔聲道:「現在奴家更欣賞道兄哩!淑莊最愛霸道強橫的男人呢!如果我還是口不對心,教我李淑莊五雷轟頂而亡。道兄不惜遠道而來,也不想空手而回吧!」

屠奉三哈哈笑道:「立誓對我能起甚麼作用呢?夫人認為我仍可以信任你嗎?」

李淑莊聳肩道:「對二十四條丹方,我是志在必得,道兄是老江湖,盡可開出苛刻的條件,教淑莊不能從中作手腳。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我的心意。 」

屠奉三從容道:「如果夫人認為有能力把我性命留下在這小亭內,夫人肯定會犯另一個錯誤。」

李淑莊興致盎然的道:「聽道兄的語氣,似是除武功外,尚有可倚仗的東西,對嗎?」

屠奉三淡淡道:「夫人猜中哩!」

話猶未已,「噗」的一聲,桌面爆起一團濃得化不開,帶著強烈腥味的黑色迷霧,迅速擴散,席捲方亭。

李淑莊嬌叱聲起,黑霧里傳出拳掌交接、勁氣激撞的聲音,不絕於耳,好一會方歇下來。

黑霧在寒風吹拂下逐漸稀疏後,重現兩人的身形,仍是安然隔桌對坐,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事實上屠奉三心中大懍,對李淑莊的魔功,他已盡量高估,但她顯示出來的功架,仍要比他猜想的更要高明。

這顆毒霧丸是逍遙門鎮門法寶之一,乘敵人猝不及防下使出來,既有障目之效,毒素更可從敵人皮膚滲入體內。由於屠奉三事前服下解藥,故可不受影響,還可出手令敵人無暇把毒素排出體外,致被大幅削弱戰鬥力。可是李淑莊不但一邊對抗毒素,還可著著封死他施盡渾身解數的狂攻,只此便可看出李淑莊武功至少勝他一籌。

恐怕要燕飛出手,方可以把她收拾。

李淑莊仍是那副嘴角含春的動人模樣,抿嘴笑道:「人家相信哩!道兄還不開出條件,難道要等到天明嗎?道兄有所不知,淑莊到這裹來赴約,作出了多麼大的犧牲,否則這一刻便該在皇宮內享受宮廷的宴樂。」

亭子內的黑煙已然消散,迷霧卻蔓延至亭外去,令亭子似變成了世上唯一實在的處所,情景詭異迷離。

屠奉三頗有初步取得勝利的感覺,剛才的手段,只是讓李淑莊清楚知道他有隨時全身而退的本領。此亭位於燕雀湖旁,並不是胡亂挑的,而是看中可藉水遁的優點。

屠奉三亦從李淑莊說的話,猜到她今晚與桓玄有約,登時一陣快意,他是無意中破壞了桓玄的好事。緩緩道:「每方千兩黃金,鐵價不二,一錢也不能少。」

李淑莊現出煩惱的神色,苦笑道:「每方乾金,二十四條丹方便是二萬四千兩黃金,縱然我李淑莊富可敵國,一時也拿不出這筆金子來。」

屠奉三詆了詆嘴唇,故意露出好色之徒色迷迷的樣子,道:「如果夫人真肯讓我餵服春藥,又以獨門手法挑起夫人的情慾,好好享受夫人一晚,我可把價錢減半,只收一萬二千兩。」

李淑莊白他一眼,風情萬種的道:「你這人哩,說到最後還是要財色兼收。可是一萬二千兩仍非是小數目,一時間教人如何籌措?況且你要運走這批金子也不容易呢!」

屠奉三是故意向李淑莊顯露色心,以令李淑莊感到他有可乘之隙,說不定不用付出半兩金子。微笑道:「對夫人我已是非常讓步,至於如何籌措金子,就是夫人的事了。」

李淑莊嗔道:「我怎曉得你給我的丹方是真是假?若是假的,淑莊豈非既賠了金子,也賠了人嗎?」

屠奉三皺眉道:「夫人的憂慮,令我感到夫人似是今天才到江湖來混。第一條丹方,我現在便可以給你,暫不收費用,夫人回去試過便知真假,可是以後每方五百金,必須以金子來換,沒金子便沒有丹方。這是條件之一。」

李淑莊苦惱的道:「還有別的條件嗎?」

屠奉三笑道:「夫人在建康財雄勢大,聽說譙縱也是你的生意夥伴,我又要留在建康,等你以金子來換丹方,又要設法把金子運往秘處收藏,夫人一定有可乘之機,如果我手上沒有點憑藉,豈非以身犯險,空有萬兩黃金,卻沒福享用?」

李淑莊橫他一眼,沒好氣的道:「說出來吧!」

  屠奉三知她心中殺機大盛。而他早曉得以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絕不會信任任何人,所以李淑莊不但謀取他的丹方,更要置他於死,如此李淑莊方可獨享丹方的秘密。屠奉三故意表露色心,好讓她暫緩想殺自己的意圖,希望她待至兩人歡好的一刻方動手。

正因存此僥倖之心,故李淑莊可容忍他任何苛刻的條件。

屠奉三淡淡道:「我要夫人把淮月樓的地契和樓契交由我保管,直至完成交易後,我才讓夫人曉得於何處取回去。」

李淑莊雙目異芒遽盛,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接著唇角飄出一絲甜甜的笑意,溫柔的道:「你這人哩!精明厲害得教人驚異。好吧!一切依你的話去辦,但千萬不要騙我,否則我會教你非常後悔。」

屠奉三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會與銀兩鬥氣,何況可以享受夫人的動人肉體,最怕是夫人忘不了我,那時後悔的該是夫人才對。」

李淑莊沒好氣的道:「唉!男人!」

屠奉三從懷中掏出一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置於李淑莊身前桌面上,道:「夫人服下由本人提供的春藥後,會出現只有我方曉得的徵狀,所以勿以為可以用掩眼法來騙我。」

李淑莊把密函拿起,收進香袖內,輕輕道:「我為甚麼要騙你?就怕你是銀樣臘槍頭,說便天下無敵,幹起來時卻只是個笑話。順帶一提,我的鼻子非常厲害,是春藥還是毒藥,我一嗅便知。」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既可財色兼收,我才不會做蠢事,乎添夫人這種勁敵。夫人放心吧!一切依足江湖規矩,丹方只賣一次,除夫人和關某人外,再不會有人曉得丹方的秘密。」

  李淑莊道:「我們如何联絡?」

屠奉三道:「三天后,夫人該已煉出仙散且親自試過丹散是否應驗如神,到時我會用先前的方法約會夫人,屆時夫人莫忘帶來五百兩真金和用以抵押的房地契。」

李淑莊俯前仰起俏臉,星眸閉上,暱聲道:「親我!」

屠奉三大笑道:「如此危險的香吻,還是免了吧!」

李淑莊緩緩張開秀眸,內中填滿火熱的慾焰,白他一眼,似以媚眼道出「你這個沒膽鬼」這句話,然後坐直嬌軀,訝道:「你這個人,絕不像你的外表又或任後所描述般簡單,淑莊有看錯嗎?」

屠奉三心中大懍,曉得她閱人千萬,對男人的經驗豐富無比,純憑直覺洞察出自己不尋常之處,而這番話更非無的放矢,旨在測試他的反應。

冷然道:「簡單也好,不簡單也好,你是永遠不會明白我的。」

李淑莊聳肩道:「你和任後有一手嗎?」

屠奉三正容道:「你不會明白我對任後的敬意,更不會明白我們。逍遙教早隨帝君之死煙消雲散,但我們仍要生活下去。人生充滿了無奈,現在我只希望能縱情享樂,不負此生。」

  李淑莊嘆了一口氣,緩緩起立。

屠奉三不眨眼地盯著她,怕她忽然發難。

李淑莊道:「道兄知道我為何嘆息嗎?」

屠奉三搖頭表示不知道,事實上他真的不曉得她因何嘆氣。

李淑莊道:「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原因。」

  說畢頭也不會的去了。

屠奉三仍安坐亭內,好一會後,燕飛現身亭內,坐到李淑莊適才的位置去。

  屠奉三道:「她真的走了。」

燕飛點頭道:「她去哩!任青媞所料無誤,她真的是孤身前來,顯示她不想讓魔門的其它人曉得此事。」

屠奉三道:「此女不論心計武功,都是上上之選,如果我是真的關長春,肯定鬥不過她。」

燕飛同意道:「她剛才央你吻她,又故意說些別有用心的話,是要分你的心神,使你放鬆毛孔,洩出體氣,好以異乎常人的嗅覺,認記你的氣味。 」

屠奉三駭然道:「我倒沒想過,如果她有方總一半的本領,我便非常危險。」

燕飛道:「她還有另一招殺手,就是她以為魔門另一叫鬼影的高手,會於這幾天到建康來,此人追踪躡蹟之術,天下無雙。下次你攜金離開之時,如被此人跟踪,肯定再無秘密可言。」

屠奉三大吃一驚道:「那怎麼辦好呢?」

燕飛笑道:「幸好鬼影已被我和向雨田在邊荒集連手宰掉,否則我們今回的倒莊大計,將會泡湯。」

屠奉三鬆了一口氣,有感而發的道:「幸好有你這個魔門赳星,否則真鬥不過他們。」

燕飛道:「鬥爭還是剛開始,當李淑莊曉得難憑一人之力獨得所有丹方,她就會召同門助拳幫手,那你的處境會更危險了。」

屠奉三笑道:「有你燕飛保護我,頂多是被揭破身分,不會有性命之虞。」

燕飛道:「你現在準備到哪裡去呢?」

屠奉三道:「我要去見任青媞,向她報告見李淑莊的情況,縱使我被發現與她在一起,亦不會惹人懷疑,反是合情合理。」

燕飛道:「你們要小心那叫聖君的人,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方是魔鬥最厲害的人物。只要他的才智武功近乎向雨田,便非常難應付。」

  屠奉三點頭道:「明白了!」

燕飛道:「目下建康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任青堤的兩個秘巢,而是歸善寺,因為魔門顧忌慈航靜齋,等閒再不會去歸善寺惹事。」

屠奉三欣然道:「若我想好好睡一覺,會到歸善寺去。」

燕飛微笑道:「想聯絡我,也可到歸善寺去,現在讓我暗送屠當家一程,看看李淑莊會否死心不息,跟在屠當家身後。」

屠奉三立即起身,笑道:「我不會留下任何氣味,李淑莊想跟踪我,只會是勞而無功。」

  說罷沿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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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能者當之

  京口。

太守府主堂內,劉裕拿著大弓,不但被勾起回憶,還牽動了心底裹的某種情懷,低迴不已。

坐在一旁的何銳欣然道:「有人在統領大人的小艇上發現這把裂石弓,認得是我幫之物,把它送回來,好得打賞。當時我們還以為大人遇害了,直至聽到大人在海鹽破賊,方放下心來。」

劉裕輕拉弓弦,想到就是憑這把三百石的超級強弓,射得焦烈武幫破人亡,心中頓生感觸。後來在返回建康途上,因被陳公公攔路截擊,致把此弓留在艇子裡,現在又物歸原主。

不過令他滿懷愁緒的卻是懷柔美女朔千黛,在遇上陳公公前的一刻,他剛和這熱情奔放的大膽美女吻別,生出黯然銷魂的感覺。她現在該已回到塞外,他與她還有相見的一天嗎?

何銳續道:「我們曉得大人急需米糧,遂於鹽城附近各農村竭力搜購糧食,共得五船,希望能暫解大人的煩惱。」

劉裕回到現實裹,大喜道:「真是我劉裕的好兄弟,雪中送炭最是難得,我劉裕是絕不會忘記的。」

何銳感動的道:「大人仍是以前那個熱血好漢。孔老大沒有說錯,我們追隨大人,是不會錯的。」

又道:「聽得大人有事,我們每一個兄弟都全力為大人奔走。大人在海鹽一帶已是家傳戶曉的大英雄,人人希望你當上皇帝,知道我們購糧是與大人有關,都肯以最低價賣出糧貨,有些人更把儲糧捐出來。」

劉裕動容道:「我真的很感激。」

此時魏泳之來了,到劉裕耳旁道:「賭仙來哩!」

高彥步入艙廳,卓狂生正埋首寫他的天書,直到高彥在他桌子的對面坐下,方覷著眼朝高彥瞧去,怪笑道:「又給小白雁轟了出來?這叫言多語失,甚麼『小嘴也親過』,哈!已被我照單全收,成為書中的金句。」

高彥得意的道:「剛好輿你說的相反,雅兒在此事上沒有說過我半句話,還對我好得不得了。」

接著望向窗外,道:「明早該可進入洞庭。」

卓狂生聳肩道:「對不起!已改不了,不是因為寫好了,而是因為我根本不相信你,若她真是對你好,你就不會有空到這裹來騷擾本館主。 」

高彥光火道:「你怎可混淆事實,把白變成黑,是變成非呢?太沒有道德操守哩!」

卓狂生啞然失笑道:「問題在你會告訴我事實和真相嗎?如果小白雁賞了你一記耳光,你會說出來嗎?當然不會,因為於你顏面有損,太過窩囊,所以只好由我作出客觀的判斷,明白嗎?」

高彥拿他沒法,幸幸然的道:「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可否告訴我?我覺得你對邊荒的事,知道的始終有限,例如有關燕飛的事,你只是一知半解,若是那樣,牽涉到他時,你如何落筆呢?憑空猜想嗎?那寫出來的便只是荒唐大話,而非荒人之史。」

卓狂生好整以暇的道:「你好像到現在仍不清楚我是誰。老子叫卓狂生,是邊荒集最著名說書館的館主,更是邊荒的首席說書人,就像你是邊荒的首席風媒。老子我寫的荒人之史,就是說書人筆下的邊荒史,目的是令人聽得過癮,你卻來計較天書的內容是否準確符實,天下間還有更可笑的事嗎?」

  高彥為之啞口無言。

卓狂生微笑道:「我不單在記錄歷史,也在創造歷史,明天當我們抵達洞庭湖,兩湖幫眾將從各處水域蜂擁而來,你的小白雁將會成為新一任的兩湖幫主,然後打正為聶天還復仇的旗號,封鎖巴陵的所有水路交通,孤立巴陵,當巴陵的敵人向江陵求援,我們反攻巴陵的大計將全面展開。哈!高小子!我保證當巴陵落入我們手上時,小白雁會高興得向你投怀送抱,再不會像今晚般再次將你轟出房來。我的《小白雁之戀》,亦可有個圓滿的結局。」

高彥仍然說不出話來,但一雙眼睛卻明亮起來,似已預見到未來美好的日子。

程蒼古盡述兩湖幫現時的情況後,道:「現時兩湖幫幫眾的心都向著你,不但倚賴你劉爺為他們報仇雪恨,更望你為他們帶來美好的將來。如果有選擇,谁愿落草為寇呢?」

劉裕雙目放光的動容道:「現在集結在小白雁旗下的兩湖幫,竟尚有近百艘戰船和五千戰士,真教人想不到。我本以為樹倒猢孫散,卻想不到兩湖幫經如此沉重致命的打擊後,仍能團結一致。」

程蒼古道:「這不得不贊聶天還領導有方,待手下有如子女,令所有人對桓玄的背信棄義大感憤慨,又因小白雁及時回去,且有我們同行,發揮出你老哥真命天子的效應。如果我們能好好利用,會教桓玄非常頭痛。」

劉裕狠狠道:「不只是頭痛,而是可造成桓玄致敗的破綻,令桓玄再非沒有後顧之憂。以前我們荒人最害怕的是要打一場須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現在我們可讓桓玄嘗透個中滋味。如小恩能抽身南脅建康,說不定我們可以逼得桓玄撤離建康,那桓玄便再沒有倚仗。」

又問道:「壽陽方面情況如何?」

程蒼古道:「壽陽現今成了南方最有朝氣的城市,全城軍民一致支持劉爺。胡彬是個人材,得到邊荒集運去的金子後,他於江陵上游的城市大量搜購糧貨、物資和兵器弓矢,部分經邊荒集運往北方,部分則送往海鹽,令我方再沒有欠缺糧資的問題。桓玄鎖江之舉,反大大便宜了我們,肯定是桓玄始料不及的事。還有是劉爺你的威望無遠弗屆,各地的大小幫會都全力幫忙,省回我們不少工夫。」

劉裕嘆道:「我多麼希望能和我們的荒人兄弟並肩作戰,把慕容垂打個落花流水,迎回千千和小詩。唉!只可惜我自顧不暇,無法分身。」

程蒼古欣然道:「我不是找話來安慰你,事實上你在南方的行動,對拯救千千和小詩起著關鍵性的作用,使荒人能心無旁騖的投入與慕容垂的戰爭去,與你親身參與沒有多大的分別。」

劉裕聽得心中舒服了點,沉吟道:「如果我派一個人去助小白雁對付桓玄,程公認為兩湖幫的人肯接受嗎?」

程蒼古道:「不但樂意接受,還會非常歡迎,這代表劉爺肯把他們收歸旗下。不過此人必須是水戰的大行家,否則精於水戰的兩湖幫眾不會心服。」

劉裕道:「你看老手此人如何呢?」

程蒼古微一錯愕,道:「論操舟之術,老手不單是北府兵第一把手,且可能冠絕南方水道。但若要指揮近百艘戰船,我卻怕他不能勝任。」

劉裕微笑道:「程公可以放心,於海鹽一役中,老手以事實展示了他有當水師指揮的資格。最妙是他的『奇兵號』性能規模絕不在聶天還的旗艦之下。人的心理很奇怪,聶天還在世時,幫內人人以他的『雲龍』馬首是瞻,沒有了『雲龍』,會教他們感到失落。而『奇兵號』剛好填補了『雲龍』的位置。其中情況,頗為微妙。」

程蒼古動容道:「劉爺對人的心理掌握得很準確。只要小白雁以『奇兵號』為座駕舟,已可大大激勵士氣。好!此事便交由我去辦,『奇兵號』現在泊在城外碼頭處,就是老手送我來的。哈!老手得劉爺這麼看得起他,他肯定非常高興。」

劉裕起身道:「事不宜遲,我和程公一起去見他,今回要麻煩程公陪他到兩湖去,更要勞煩程公為他出主意。」

程蒼古大笑道:「只要能砍掉桓玄的臭頭,上刀山我也不會皺半下眉頭,何況是如此痛快的事。」

  談笑聲中,兩人尋老手去也。

燕飛推開靜室的門,仍在盤膝靜坐的安玉晴張開雙目,道:「你回來哩!」

燕飛在她對面輕鬆自然的坐下,微笑道:「今次我特別留神,在進入歸善寺的範圍時,即感應到你,可見我也沒法避過玉晴靈應的監察,何況是魔門的人?支遁大師得玉晴護法,該可避此一劫。」

  又道:「玉晴一直在坐息嗎?」

安玉晴欣然道:「千里傳感的動人滋味確是無與倫比,亦非常損耗心力,但我卻很開心,因為終於可以為千千姐盡點心力嘛!人家早醒過來哩!行功完畢卻見不著你,向大師問好請安後,便回到這裹來練功。噢!差點忘記了,大師想見你。」

燕飛皺眉道:「這麼晚了,怕會騷擾他的清修。」

安玉晴道:「大師吩咐下來,你大駕何時回來,何時移駕去見他。照我猜他該有急事找你。」

燕飛苦笑道:「我只是在找藉口,因為我覺得坐在這裡親近玉晴是一種享受,捨不得離開。」

安玉晴俏臉霞燒,垂下頭去,輕輕道:「見過大師,你還可以回來的,如果我們對坐練功,對雙方都有很大的好處。」

燕飛灑然笑道:「我現在比之以前任何一刻,都更珍惜這短暫的人生,也深切體會到自己的幸運和福緣。我真的不是哄你,自從首回在邊荒與玉晴結緣,我一直沒法忘記你,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絲線把我們系在一起。昨夜誤以為你出家為尼,那打擊的嚴重,確是沒法子形容給你聽。」

安玉晴連耳根都紅透了,微嗔道:「人家可不是要試探你,只是和你開玩笑鬧著玩兒,哪想得到你的反應這麼大。你這人哩!還不去見大師? 」

燕飛道:「我的話尚未說完呢!我真的很感激你,昨夜如非得你之助,千千大有走火入魔的危險,輕則失去到洞天福地的福緣,重則有性命之虞。想想也教人心寒。成功和失敗,只是一線之別。」

安玉晴勇敢的抬起螓首,深黑如夜空亮星的美眸迎上他灼熱的目光,含笑道:「明白哩!經過昨夜的心心相連之後,我們三個人的真心意瞞不過其中任何一人,多餘的話還用說嗎?快去見大師,莫讓他久等了。」

燕飛笑道:「我畢竟是人,不直接說出來,總有點不夠圓滿的感覺。」

  說罷歡喜的去了。

「奇兵號」的艙廳裹,老手聽罷劉裕派給他的重要任務,看看劉裕,又看看程蒼古,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又驚又喜的道:「統領這麼看得起我老手,我老手就算肝腦塗地,也要完成這個重要的使命。唉!統領認為我真的行嗎?」

劉裕聳肩輕鬆的道:「如果有另一個人選,我絕不會讓你去,因為只有坐你的船,我方會感到安心,可以好好的倒頭大睡。」

程蒼古笑道:「劉爺從沒有看錯人的,看小恩便知道,劉爺起用他時,

  誰想得到小恩如此了得? 」

老手誠惶誠恐的道:「論操舟之技,我對自己有十足信心。但打水戰可不是孤船作戰,我最怕自己能力有限,不能同時顧及各方面的事。」

程蒼古啞然笑道:「我這個軍師是只會吃飯的嗎?我會在旁提醒老兄你,至於如何執行,則由你出主意。」

劉裕道:「對自己有點信心吧!在海鹽你不是曾率領船隊與敵血戰嗎?你的表現非常出色。事關重大,我是不會胡亂推你出去的。」

老手挺起胸膛,點頭道:「統領既然真的認為我行,那麼屬下該差不到哪裡去。好!我今回就豁了出去,不會教統領看錯人。」

劉裕沉吟道:「時間寶貴,你們愈早到達兩湖,對我們愈有利。」

程蒼古道:「我們先出海,再北上入淮,然後設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往洞庭去,可令敵人大吃一驚。」

  老手欲言又止。

劉裕察覺他異樣的神態,道:「有甚麼話,放膽說出來!你現在等於兩湖幫的主帥,做主帥便該有主帥的膽識和氣魄。」

老手雙目閃閃發亮,沉聲道:「若要令敵人震驚,屬下有個大膽的主意。」

劉裕心中一陣感動,是因老手忽然像變成另一個人似的,滿腦子主意。

事實上自崛起成為北府兵的領袖後,他一直在學習謝玄,學習他的泱泱大度和肯提拔後進、用人惟才的作風。第一次在八公山與謝玄親近說話,他便為謝玄的氣度傾倒,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所以當他逐漸掌握權力,一直在留意和發掘人才,讓他們能發揮才能,老手正是他看中的人之一。在這一刻,他大有豐收的滋味。

程蒼古訝道:「有甚麼方法可令桓玄震驚呢?」

老手道:「屬下是因統領提起『雲龍』,致想起當日『隱龍』大鬧建康水域的事。」

劉裕動容道:「你是想闖大江水道的一關,直接到兩湖去。」

老手分析道:「桓玄取建康太輕易了,會令荊州水師生出懈怠之心,而為了穩固形勢,桓玄的戰船必須分別派駐往京口上游各重要城池,部分更要回防江陵,又要防範我們在南面的部隊,致令實力分散。在這樣的情況下,屬下有十足的信心,可像『隱龍』般大鬧建康水域,既可省時間,又可滅桓玄的威風,提醒建康的高門,誰才是主宰南方的人。」

程蒼古道:「上回『隱龍』是佔有順流之利,今回我們卻是逆流,會否有問題呢?」

老手傲然道:「屬下到壽陽後並沒有閒著,還利用逗留壽陽的十天時間,大大改良了『奇兵號』的性能,加強了船上的設施裝備,把戰力全面提升。不是屬下誇口,縱然憑『奇兵號』未改善前的性能,不論順流逆流,都沒有人可在遼闊的大江上攔得住我,何況是現在的『奇兵號』?屬下敢以性命擔保,今次闖關是萬無一失,請統領批准。」

劉裕欣然道:「你辦事,我怎會不放心?就依你的想法去做吧!」

老手大喜道:「多謝統領大人的信任,我會高掛統領和我們北府兵的旗幟,飄揚過建康,痛摑桓玄一個巴掌。」

劉裕道:「今夜你們立即起航,到兩湖後,設法與我們聯繫,程公已清楚我全盤的計劃,配合上當沒有問題。」

  老手神氣的應喏。

劉裕目光投往窗外,心中激動不已,每過一天,他便接近目標多一點。兩湖最新的情況,令他調整了作戰的策略,也使他更有擊敗桓玄的把握。

他要桓玄不住地發覺形勢轉劣,要桓玄不斷地喪失原本佔盡上風的優勢,更要桓玄吃盡苦頭,如此方可稍洩他心中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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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2 22:15:38 |只看該作者

第 六 章 一己好惡

  建康。歸善寺。

方丈室內,燕飛和支遁再次聚首,均感歡欣親切。兩人盤膝對坐,互相問好後,燕飛道:「我正要來向大師請安,只因俗事繁忙,到現在才有空,希望沒有擾大師的清修。」

支遁微笑道:「我們還須說客氣話嗎?先讓我向燕施主報上桓玄的近況如何?」

燕飛啞然笑道:「聽大師的語氣,似乎很滿意桓玄最近的發展,對嗎?」

支遁欣然道:「燕施主的用語生動傳神,老衲也不打誑語,桓玄佔據建康後,雖只是數天時間,已盡顯他苛刻煩瑣、喜愛炫耀的性情,更急於稱帝,其所作所為,真是可笑。」

燕飛皺眉道:「大師知否譙縱、譙奉先、譙嫩玉、李淑莊和陳公公,均屬魔門之徒,他們深謀遠慮,且部署多年,怎容桓玄胡來呢?」

支遁道:「悲風早告訴我有關譙縱等人的事,所以我亦特別對他們留神。如果桓玄肯對譙縱等言聽計從,確有成功的機會。可是桓玄何等樣人,恃著才干家世,自命為不世英傑,現今一朝得志,更不會接納其它人的意見,何況他這人疑心極重,如譙縱等人的意見屢屢和他相左,不生疑才怪。照現時的情況看,桓玄重用的並非譙縱和譙奉先,而是他本族的人,例如以桓偉出任荊州刺史、桓謙當侍中、桓胤當中書令、桓弘任青州刺史,桓修為撫軍大將軍。」

稍頓續道:「而在建康城破前,早向他投誠者均得重用,如王謐、殷仲文、卡範之等人,其中王謐更被任命為中書監。至於獻石頭城立下大功的王愉,本應被投閒置散,但在王謐的斡旋下,竟不用外放,改當尚書僕射,可見桓玄用人,只講一己好惡,並沒有周詳的安排。」

燕飛道:「這麼說,魔門是選錯了人。」

支遁道:「魔門亦沒有別的選擇。桓玄好大喜功,常以高門才識自負,對奏事官吏特別苛刻,如發現奏章有一個錯宇或筆誤,便如獲至寶,以示聰明,且嚴厲查辦,弄得人人自危,又親自指派最低層的官員,韶書命令紛亂如麻,多得令人應接不暇,小事如此細緻,大事卻一點不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由此可見桓玄根本不是治國的人材。」

燕飛心忖如果侯亮生仍然在世,又得桓玄重用,而侯亮生亦肯全力輔助桓玄施政,肯定不會有現在施政紊亂的情況。

支遁道:「安公並沒有看錯桓玄,這個人根本不是治世的料子。我之所以不厭其詳道出桓玄入主建康後的情況,是希望燕施主能轉告劉裕,愈讓桓玄多在建康,愈能令建康高門認識清楚桓玄的本質。安公沒有說錯,桓玄雖有竊國之力,卻無治國之材,難成大器。」

燕飛明白過來,支遁這番話,是要提醒劉裕,不用急於反攻桓玄,而是予桓玄時間自暴其短,弄得天怒人怨時,再來反擊桓玄便可收事半功倍的奇效,亦可把對建康的傷害減至最低。支遁不愧一代名僧,佛法高深不在話下,對政事也卓有見地,故能成為謝安的方外好友。

問道:「桓玄在登基稱帝一事上,有甚麼行動?」

支遁低喧佛號,道:「稱帝?這幾天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燕施主道是句甚麼話呢?」

燕飛有點摸不著頭腦,不明白支遁為何岔到風馬牛不相關的事上,他們不是正談到桓玄稱帝的事嗎?苦笑道:「我完全猜不到,且沒有半點頭緒。」

支遁淡淡道:「那句話就是『如果安公仍在……』。」

燕飛恍然明白,事實上支遁已答了他的問題。桓玄意圖篡晉之心,路人皆知,便像當年桓玄的老爹桓溫,分別在桓溫當時有謝安阻撓掣肘,桓玄卻是無人制止,致令建康的人懷念起謝安來,想到如果謝安尚在,豈到桓玄放肆。人死不能複生,這當然是沒有可能的,由此可見人們的無奈,亦可知不滿桓玄者大有人在,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支遁道:「昨天桓玄裝模作樣,上疏請求皇上准他返回莉州,旋又逼皇上下詔反對駁回;到今早桓玄又有新的主意,呈上另一奏疏要率領大軍北伐,甚麼掃乎關中、河洛,然另一手則強皇上下詔拒絕。種種動作,莫不是為先『加授九錫』,再而『禪讓』鋪路,所作所為,教人鄙視。」

燕飛首次感到支遁亦是個憂國憂民的人,難怪能成為謝安的知己。

支遁有感而發的道:「每當朝廷有事,首當其街的總是王、謝二家。安公在多年前,早預見眼前情況。阿彌陀佛!安公在世時,絕不像外人看他般如此逍遙快活。或許人不該太有智慧眼光,洞悉一切會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和痛苦,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滋味更不好受,人世間的醜惡會令人感到厭倦。唉!老衲著相哩!」

燕飛深切地明白支遁說的話,他自己本身的情況也是另一種的眾人皆醉我獨醒,身處局內卻知道局外的事,曾有一段時間他的情緒非常低落,幸好一切已成過去,他已掌握『出局』的秘密和方法。

道:「安公還有劉裕這著棋子,足可令桓玄把贏得的全賠出來。桓玄如此急於稱帝,正顯示他不顧魔門的部署,自行其是,這對我們是天大的好消息。」

支遁道:「現今京師桓玄得勢,致魔亂舞,若不是得玉晴來助,我們將首遭劫難。」

燕飛道:「大師何不暫離建康?如此魔門將失去目標。」

  支遁道:「有作用嗎?」

燕飛道:「現在我們在明敵人在暗,如果魔門傾力來對付大師,恐怕我和玉晴兩人攔他們不住。在一般情況下,敵人或許不敢觸怒靜齋,但此為非常時期,實難以預測。大師為南方佛門的領袖,我們絕對不容有失。只要大師肯點頭,我會作出妥善的安排。」

支遁道:「一切隨緣,燕施主若認為老衲該暫時離開,便依燕施主的辦法去做。」

燕飛暗嘆一口氣,支遁必須在安玉晴的追隨保護下離開,換言之安玉晴須和他暫別一段日子,可是確是別無選擇,最大問題是他燕飛不可以暴露行藏,那不單會引起魔門的警覺,還會令桓玄派人大舉來搜捕他。但對支遁的通情達理,他大感欣慰。

道:「事情就這決定。大師今夜便走,目的地是壽陽,我會送大師一程。離開建康,我們便有辦法,可安排大師坐船到壽陽去。」

接著又把那晚聽到譙嫩玉與門人對話的事說出來,問道:「他們的所謂『聖君』,究竟是何方神聖?」

支遁皺眉道:「我從未聽過這個稱號。魔門分兩派六道,各有統煩的人,誰都不服誰。但既有聖君的出現,可見魔門各派系間達成協議,已團結在此人之下。此人能被尊為聖君,魔門之徒又肯聽他的指示,他必為魔門最出類拔萃之輩,其才智武功亦足以服眾,燕施主要留神了。」

燕飛點頭表示明白,再商量離去的細節後,燕飛尋安玉晴去了。

  「砰!砰!砰!」

高彥睡眼惺鬆的擁被坐將起來,拍門吵醒他的尹清雅笑意盈盈的來到床邊坐下,伸個懶腰,舒暢的道:「昨夜睡得真好,很久沒試過這麼一覺睡到天明哩!」

見高彥瞪大眼睡意全消,又目不轉睛地打量她的腰身,嗔道:「死高彥!你那雙賊眼在看甚麼,日看夜看還不夠嗎?」

高彥嬉皮笑臉的道:「怎會看夠呢?看一世也不夠!何況昨夜你又不准我繼續看下去。不惱我了嗎?」

  尹清雅訝道:「惱你甚麼呢?」

高彥暗罵自己多嘴,忙賠笑道:「沒甚麼,只是隨口說說吧!昨夜我還以為可以和雅兒共渡良宵,卻被雅兒趕了出來,落得形單影只,輾轉難眠,醒來後胡思亂想,是所難免。哈!」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我看你睡得不知多沉穩,拍了半天門才見你醒來。嘻!你甚麼地方惹火我呢?為何我想不起來?」

高彥不捨地離開被窩,到床邊和她並排而坐,賠笑臉道:「過去的忘掉算了,一切由今天開始。計算日子,我和雅兒情投意合已有一段時間,何時方可以正式結為夫婦,洞房花燭呢?」

尹清雅嗔道:「誰和你這個滿腦子只有臟東西的傢伙情投意合?現在我們是去打仗呵!你還整天只想著如何占人家的便宜,有點耐性好嗎?」

高彥探手摟著她香肩,笑道:「好好!雅兒說甚麼便甚麼。不要當我不明白雅兒的心事,雅兒是要待割掉桓玄的卵蛋後才和我洞房花燭。哈!我怎會不明白。不過我今次想出反攻巴陵的大計,怎都算立下點汗馬功勞吧!雅兒暫時雖不以大便宜來謝我,小便宜怎都該送我吧!」

尹清雅任他摟抱,聳聳肩胛輕描淡寫的道:「抵銷了!」

  高彥失聲道:「抵銷了?」

尹清雅忍善笑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誰叫你四處張揚曾親過雅兒的嘴,若不是真給你這小子佔過這個便宜,我便一劍幹掉你。」

高彥心都癢起來,道:「能親雅兒的嘴,是截至現時我高小子最偉大的成就,一時忍不住向外公佈,是人之常情,否則還有甚事說出來可鎮住老卓那瘋子呢?哈!」

尹清雅道:「功過相抵就是功過相抵,沒得商量。想多佔點便宜嗎?便要再立功。」

高彥隨口問道:「要立甚麼功呢?」

尹清雅沒好氣道:「我不再和你胡扯,人家心裡有件事很擔心呢!」

  高彥奇道:「是甚麼事呵?」

尹清雅低聲道:「我怕大江幫的人會找天叔算賬。」

高彥一頭霧水的道:「誰是天叔?我見過他沒有?」

尹清雅氣道:「天叔就是胡叫天,你竟然沒聽過嗎?枉你還自認是邊荒的首席風媒。」

高彥賠笑道:「聽過聽過!他是大江幫的叛徒,依江湖規矩,這種事我們很難插手。」

尹清雅嗔道:「但他是我們兩湖幫的人呵!死小子!快幫我想辦法。」

高彥道:「叫他躲遠點不就成了嗎?」

尹清雅不悅道:「我正是不想天叔過那種柬躲西藏的淒涼日子,他對師傅非常忠心,如師傅在天之靈曉得我連天叔也護不住,會怪我的。」

提起聶天還,尹清雅兩眼一紅,泫然欲泣。

高彥登時投降,道:「此事要和劉裕說才成,否則誰都不敢和大小姐開口。我的娘,待攻陷巴陵再理會這方面的事好嗎?」

尹清雅欣然道:「算你吧!你定要說服劉裕那傢伙。」

高彥拍胸道:「再不成便請出燕飛去和劉裕說,怎到他不答應?此事包在我身上。」

又賊眼兮兮的去看她,道:「這算否大功一件呢?」

尹清雅跳了起來,笑著道:「當然是天大的功勞,只可惜你尚未立下此功。」

高彥想把她抓回來,尹清雅一個閃身,出房去了。

高彥倒回床上去,幸福的感覺蔓延全身,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只要想想將來大功告成時,與小白雁洞房花燭,便感到沒有白活。

任青媞的聲音在房外響起道:「三哥!宋大哥來了!正在外廳等你。」

屠奉三從床上坐起來,心中苦笑,任青媞喚他「三哥」,弄得他渾身不自然起來,但又有甚麼辦法呢?她一副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神氣態度,縱然曉得事實如此,又或發展至這種地步,他仍是感到有點難以接受,沒法面對這種現實。

他並不奇怪宋悲風會來找他,因為抵建康後第一件事,便是通過暗記向宋悲風傳遞信息,他只是奇怪宋悲風到今天才來相見。

匆匆梳洗後,屠奉三到外廳見宋悲風,任青媞正烹茶招呼宋悲風。

這個秘巢位於城西人口密集處,鄰近石頭城,外觀與四周的民房沒有太大的分別,非常穩妥。

任青媞笑臉如花的殷勤奉上香茗後,退往內進去,讓他們方便說話,確是知情識趣。

屠奉三訝道:「宋大哥不奇怪為何我會和她在一起嗎?」

宋悲風道:「我剛到京口見過劉帥,昨夜才趕回來,還有甚麼好奇怪的?」接著把原委道出,又頹喪的道:「我回來後想趁天亮前潛進烏衣巷見大小姐,向她轉述劉帥的話,豈知烏衣巷警備森嚴,且有敵方高手巡逡,我怕打草驚蛇,只好放棄。」

屠三沉吟片刻,問道:「劉帥與孫小姐並非一般的關係,對嗎?」

宋悲風苦笑道:「事實上我知道的只比你多一點點。上一回在建康,我曾應孫小姐的要求,安排他們兩人秘密私下會面,至於他們之間發生了甚麼事,我全不知情。」

屠奉三愕然道:「孫小姐為何要見劉帥呢?」

宋悲風嘆道:「此事說來話長,其中牽涉到王恭的美麗女兒王淡真,而孫小姐正是王淡真的閨中密友。唉!一併告訴你吧!劉帥曾與淡真小姐苦戀,結果不用我說出來吧!」

  屠奉三遽震無語。

宋悲風狠狠道:「現在我最想做的事,是乾掉桓玄那個小於,個人的生死絕不放在我心上。」

屠奉三雙目精芒閃閃地看著宋悲風,沉聲道:「這是勞而無功的事,只會白白犧牲,一個不好,如被擒而不死,落在魔門的人手上,說不定會洩露我們的秘密。小不忍則亂大謀,桓玄本身武功高強,近身親衛更全是一等一的高手,換了燕飛也奈何不了他,何況尚有魔門高手全力保護桓玄。宋大哥絕不可輕舉妄動。」

  宋悲風頹然點頭。

  「兩位大哥好!」

兩人聞聲瞧去,燕飛正穿窗而入,來到兩人身旁,微笑道:「屠兄說得對,一切好商量,但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桓玄那容易被幹掉,我立即去辦。」

屠奉三笑道:「有我們的邊荒第一高手在,見大小姐一事可以迎刃而解。」

燕飛欣然坐下,道:「任後呢?」

屠奉三以眼神示意任青媞在內進處。

燕飛道:「我剛從大江北岸回來,湊巧碰上一個震動人心的情景,你們試猜猜看我見到甚麼呢?」

宋悲風是沒有猜謎的心情,屠奉三則是完全沒有頭緒,後者攤手錶示投降。

燕飛欣然道:「我見到的是高掛北府兵和我們劉爺旗幟的『奇兵號』,公然硬闖建康的大江河段,主持者肯定是老手,把前去攔截的敵艦玩弄於股掌之上,還撞沉了其中一艘,確是非常精彩。當時岸上看熱鬧的至少有數百人,此事將轟動全城,桓玄今回面子肯定掛不住。老手的確有一手。」

  兩人為之愕然。

屠奉三訝道:「老手駕『奇兵號』要到哪裡去?為何舍易取難?」

燕飛道:「當是兩湖幫傳來好消息,因為我看到指揮台上尚有我們的賭仙。今次『奇兵號』高調張揚,盡顯鋒芒,是要為劉帥以別開生面的方式傳遞軍令,同時向兩湖幫示好,也讓桓玄疑神疑鬼,卻偏又毫無辦法。」

宋悲風道:「此著非常高明,一艘戰船,便把桓玄的氣焰硬壓下去。」

屠奉三喜道:「總算有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如果兩湖幫能取回巴陵,桓玄將陷入被前後夾擊的局勢。」

燕飛道:「究竟出了甚麼問題?宋大哥為何想去刺殺桓玄?」

屠奉三道出因由,然後道:「現今我們根本沒法到烏衣巷見大小姐,幸好有你燕飛在,此事只有你一個人辦得到。」

宋悲風道:「孫小姐是安公最疼愛的後輩,我絕不會讓桓玄傷害她。」

燕飛道:「我們當然不可讓王淡真的慘事在孫小姐身上重演,不過我必須待至夜色降臨,方有在不驚動任何人下偷進謝府的把握。」

  接著向兩人打個眼色。

任青媞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後門處,滿臉喜色的道:「噢!燕爺來了!」又欠身施禮。

燕飛起立還禮,笑道:「任後來得正好,今次我來是有要事找任後商量。」

屠奉三明白過來,以燕飛的為人,若不是有事,絕不會主動接觸任青媞,不是因他難忘舊恨,而是不想虛與委蛇。

任青媞欣然在地席坐下,垂首感激的道:「只要燕爺吩咐下來,青媞會盡心盡力去為燕爺辦妥。青媞之所以有今日,一切能重新開始,全賴燕爺大人有大量,不計較青媞的過錯。」

屠奉三和宋悲風都明白任青媞的意思,因為燕飛對劉裕有決定性的影響力,如果燕飛從中作梗,今回倒李淑莊的行動,肯定難以成事。

燕飛微笑道:「過去的事便讓它過去好了。我今回來找任後,是怕事情有變,我們必須改變計劃。」

  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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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佳人有約

  「砰」!

內宮御書房內,桓玄一掌拍在長几上,滿臉怒容的喝道:「是誰負責把守水道?敵人這麼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視我桓玄為無物耶!」

分坐兩旁的桓偉、桓修和在另一邊的譙縱、譙奉先都聽得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答他。

眾人中,以桓偉與桓玄的關係最密切,讓桓玄發了一會脾氣後,勸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敵人為何要這做?又要到哪裡去?」

桓修也道:「劉裕派戰船來硬闖建康的水道關防,定有他的盤算,不會只逞威風這般簡單。」

桓玄冷靜下來,道:「你們有甚麼看法?」

譙縱從容道:「若我沒有猜錯,兩湖幫的餘孽已和劉裕接觸聯繫,並結為一黨,密謀反攻。這艘戰船正是要到兩湖去,闖關一方面為節省時間,更是向我們示威,要我們進退失據。」

桓偉色變道:「益州公這個看法很有道理。」

桓玄不屑的道:「沒有聶天還的兩湖幫,還可以有甚麼作為?只要我們能儘早收拾劉裕,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譙奉先道:「大人明鑑,劉裕蓄意挑釁,大有可能是要激怒大人,引我們進擊京口。」

桓修皺眉道:「劉裕陣腳未穩,為何如此不智?」

譙奉先解釋道:「劉裕是知兵的人,清楚上策是以逸代勞,下策是勞師遠征。且憑他現時的實力,來攻打像建康這般的城池,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且首先必須克服廣陵一關。如果我們倉卒攻打京口,他便有可乘之機,說不定可藉勢奪取廣陵。」

譙縱附和道:「若劉裕是故意挑惹我們,又虛張與兩湖殘餘合擊之勢,更證明了他缺糧的傳聞,故急於求戰。否則好該待平定天師軍後,方從三方向我們發動攻擊。」

桓玄冷笑道:「劉裕垂死掙扎,根本不放在我眼內,就看我何時割下他的臭頭。」

譙縱向譙奉先打個眼色,著他說話,後者忙道:「兩湖餘孽雖說難成氣候,但在兩湖始終根源深厚,是一個禍患,如能趁此時機,一舉肅清兩湖餘孽,另一方面則全力封鎖下游京口的漕運,不住削弱劉裕的實力,那南方的和平統一,可以預期。」

  桓玄臉露難色。

譙縱欣然道:「只要大人一聲令下,我譙縱願率本部戰船,以巴陵為基地,掃蕩兩湖小賊,有馬軍和周紹兩個深悉兩湖幫情況的人助我,我有把握在三個月內完成勦賊的任務,請大人明鑑。」

桓玄目光投向譙縱,用神地看他好一會後,冷冷的道:「南方的主戰場是在這裡,是建康和京口之爭,如要勞煩益州公,便是小題大作。」

轉向桓偉道:「大將軍剛被任命為莉州刺史,兩湖幫的小賊便由大將軍負責。退下!」

  眾人只好施禮告退。

燕飛心中忽然湧起對紀千千的思念,那並不是往常一般的記掛,而是突如其來腦海浮現出千千的絕世玉容,心中同時生出感應,接收到千千向他發出的信息。雖只是電光石火般的快速,但他已清楚掌握到千千心靈傳感的內容。

千千復原了,心靈的力量比以前更強大,且忍不住相思之苦,預約今夜的夢中之會。

這次毫不含糊的心靈快訊,頓時令燕飛生出美妙無比的動人滋味。於此正置身於水深火熱處的一刻,他卻和千千互通心靈的款曲,定下心與心之間的約會,其感覺真的無法形容。

  決勝的時刻正不住逼近。不論是南方的爭霸戰,又或拓跋族與慕容族的鬥爭,均以不同的步伐朝終結點邁進。形勢每一天都在變化中,他便像怒海中的小舟,每一刻都有舟覆人亡之險,而正是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情況裹,他和紀千千的熱戀攀上了高峰,譜出最奇異和迷人的戀曲。

屠奉三的聲音在他耳內響起,道:「燕飛你在想甚麼呢?為何忽然不說話了。」

燕飛「回醒」過來,連忙集中飄蕩的魂魄,這才發覺屠奉三、任青媞和宋悲風都以古怪的目光瞧著自己。

燕飛此時仍對剛才的感覺戀戀不捨,紀千千的傳感似仍縈迴心谷,隨口道:「我剛才說到哪裡?」

任青媞道:「燕爺剛說到魔門團結在一個他們稱之為聖君的人之下,接著便像記起某些事似的,神情還相當古怪。」

燕飛收攏心神,點頭道:「對!對!」

宋悲風關心的道:「小飛有甚麼心事呢?」

燕飛心忖自己確有「心事」,問題在沒法老老實實的說出來,忙返回正題道:「我們對付李淑莊的大計,有個關鍵性的假設,就是魔門中人全是自私自利之輩,所以李淑莊當不會把與關長春的買賣告訴魔門的同夥。但當我曉得魔門是由一個叫聖君的人主持大局,我對這個假設的信心動搖了。」

稍頓續道:「試想一下,李淑莊發覺關長春是她一人獨力對付不了的,而她更不捨得金子,兼之根本沒有閒情和時間與關長春周旋磨蹭,她會怎麼做呢?」

屠奉三點頭道:「我也曾想過同一個問題,李淑莊便曾親口說過,她見我的當夜本該到皇宮去赴宴,卻因我而推掉了約會。約她的人該是桓玄無疑。」

當他說及李淑莊時,此女音容笑貌似在他腦海裹活過來般,彷彿正對他賣弄風情,撒嬌獻媚,形態幹變萬化,卻都是那麼迷人。以屠奉三的修養功夫,也暗吃一驚,心忖難道自己已著了她的道兒。忙把這股因李淑莊而起的情緒硬壓下去。

任青媞輕笑道:「譙嫩玉不行哩!所以李淑莊須親自出馬去迷惑桓玄,想不到我們無意之間,竟壞了魔門的事。」

她說出眾人想不到的猜測,亦因任青媞本身亦是此道的高手,推己及人,故能想及這方面的事。

屠奉三最同意她的猜想,因為縱然自己一意殺死李淑莊,仍然有點抵受不住她的誘惑,何況對她沒有戒心的桓玄。他太清楚桓玄了。

道:「照我看不是譙嫩玉道行未夠,而是桓玄對譙家生出疑心,桓玄便是這麼一個人,想和他共富貴的,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

燕飛聽薔兩人對李淑莊輿桓玄之間關係的看法,心中填滿古怪的感覺。他們四人是多奇怪的組合,互相間既是恩怨難分,偏又湊在一起,共同去做一件事。

四人之中,宋悲風的背景簡單多了,而任青?和屠奉三均非等閒之輩,各自為本身的目標努力,至乎不擇手段。

宋悲風道:「若照這般去推想,奉三下次去見李淑莊,會是非常危險的事。」

燕飛道:「理該如此,如果李淑莊向那聖君求援,魔門會採取速戰速決的策略,一舉解決關長春的問題,以免夜長夢多,被關長春影響他們奪天下的大計。難在我和宋大哥都不宜出手,只有任後的干涉,方不會令魔門的人起疑。」

屠奉三和宋悲風明白過來,正因須任青提出乎,所以燕飛縱然心中不情願,也必須來找任青?商量,好找出解決的辦法。

任青媞露出凝重神色,道:「如果李淑莊確有此打算,會嚴重影響我們的計劃,令我們功虧一簣。」

屠奉三道:「李淑莊還有一個顧慮,就是她若激怒我時,我或會不顧一切洩露所有丹方的秘密,那在五石散的買賣上,李淑莊將失去一向擁有的優勢。所以李淑莊一是乖乖的和我交易;一是全力出手對付我,生擒不了便來個殺人滅口。」

任青媞道:「我們原定的計劃,仍是最完美的計劃,能達致最理想的效果,當李淑莊試服第三條丹方煉製出來的五石散,其丹毒會引發前兩條丹方的丹毒,像山洪般在她體內暴發,且令過往長期積聚在她體內的丹毒流竄全身經脈。任她魔功蓋世,也要抵受不住。」

燕飛苦笑道:「這當然最理想,可是如果李淑莊向那聖君求援,在對事情緩急輕重的取捨下,那聖君絕不容李淑莊陪我們玩這個遊戲,那此計劃便再行不通了。 」

宋悲風提議道:「我們可否把丹方記錄下來,然後想方法讓李淑莊奪去,又不會懷疑我們是故意讓她得逞?」

屠奉三道:「如果我是李淑莊,取得丹方後只會暫擱一旁,不會急於煉丹試丹,這樣便失去原來計劃的意義了。」

任青媞道:「我認為我們尚有一線機會。」

燕飛心中不禁佩服她,因為他自問再想不到任何辦法,顯示在這種勾心鬥角的鬥爭下,任青?的心計實在他們之上。

  屠奉三喜道:「請任後指點。」

任青媞向他嫣然一笑道:「三哥不用對青娓這般客氣,大家是自己人嘛!」

屠奉三和燕飛交換個眼色,均感到對方的無奈,他們兩人對任青媞一向都只有惡感而沒有好感,但在形勢轉移下,卻不得不接受任青?成為劉裕的女人這個現實。

  敵人變成了自己人。

任青媞續道:「當日我向李淑莊編造關長春這個人時,之所以特別指出關長春貪財好色,正因感到李淑莊是媚惑男人的高手,我才故意這麼說,那時還想不到關長春的好色可以起甚麼作用。」

屠奉三苦笑道:「幸好我和她於燕雀亭交手時,仍表現出好色的作風,一方面在抗拒她的色誘,另一方面又似控制不住自己的開出要她獻身的條件。不過若接受她的誘惑,肯定不會有好結果。」

任青媞淡淡道:「當然不可以和她真個銷魂,那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落在她手上更是生不如死。」

宋悲風皺眉道:「既然如此,又如何利用關長春好色這一點呢?」

任青媞道:「對李淑莊來說,關長春是她最想籠絡的人材,如能收為己用,她以後都不用再為煉製五石散的事費神。所以如果三哥能令李淑莊感到關長春對她已是情難自禁,她絕捨不得殺掉關長春。更精彩的是如果三哥能令她對你生出微妙的愛意,那對我們會更為有利。」

屠奉三頹然道:「任後的提議使我生出玩火的感覺。坦白說,李淑莊的媚術並不容易對抗,如果我真的被她所惑,後果不堪想像。」

任青媞「噗哧」嬌笑道:「我真的不敢相信這番話會從三哥口中說出來,三哥對自己在這方面的定力如此沒有信心嗎?只要三哥不時想想桓玄,肯定可變得心如鐵石。」

屠奉三遽震道:「對!只要想起桓玄,我便有信心克服任何困難。」

燕飛道:「我可看出屠兄已對李淑莊生出男女間微妙的感覺。嘿!我不是在取笑屠兄,因為男女間的互相吸引,是人的天性,何況李淑莊是此道高手,尤其當屠兄不用掩藏色心,甚或要故意流露色心,情況將更危險。媚術是攻心之術,當心失守時,便像高手過招,露出破綻。如果屠兄能在適當時機,露出這樣的破綻,肯定可取信李淑莊,令她改採籠絡安撫的策略,而不是大動干戈。」

屠奉三道:「這麼說!燕兄是同意任後的主張了。」

宋悲風道:「但如何拿捏,卻是非常困難,一個不好,等於惹火燒身。」

燕飛聳肩道:「我們只好兩方面都準備,一邊試行任後之策,另一邊則全力戒備,動起手時,對魔門的人見一個殺一個,最好把李淑莊和那聖君全宰掉,雖未能達致最理想的效果,但總好過讓他們繼續為桓玄出力。」

  屠奉三道:「就這麼決定。」

接著道:「我約好了李淑莊後天見面,今次該和她在甚麼地方見面呢?」

任青媞欣然道:「如果仍是易於逃遁的燕雀亭,便無法顯示關長春對她心動了,最好是由關長春掌握主動,例如關長春到淮月樓見她如何?只要有燕爺在暗中提供保讓,安全上該沒有問題。」

屠奉三苦笑道:「這是否就是甚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計呢?」

宋悲風道:「最好能於李淑莊獨處之時,奉三突然出現,可收奇效。」

任青媞笑道:「事情愈來愈有趣哩!只看三哥是否有入虎穴的膽量。」

屠奉三啞然笑道:「任後不用施激將法,我一向不欠缺膽量,不過任後的提議確是一著奇兵,會令李淑莊對我作新的估計。」

  任青媞喜道:「三哥同意了。」

屠奉三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只要想起桓玄,縱然只是一線機會,我也要全力去爭取。就這麼決定吧!」

燕飛笑道:「文的不成便來武的,我們和魔門再沒有甚麼好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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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政治妥協

劉裕不但難過,心中還有點不舒服。

司馬元顯的死訊於正午時分傳到京口來,他和老爹司馬道子的首級同被高懸於宮門外示眾。

對司馬元顯,他有一份特別的感情。

縱然於荒淫奢侈的皇族裹長大,又受到建康高門習氣影響,兼之不明人間疾苦,但司馬元顯仍於內心深處保持著某種東西,那或許是所謂的童真。

那回司馬元顯由階下之囚變為合作夥伴的經歷,引發和燃點了司馬元顯這一點童真,也促成了未來合作的可能性。

對司馬元顯,劉裕一直心存內疚,不但因為自己別有居心,更因為司馬元顯真當他是曾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完全信任他,為他在他老爹前說盡好話。

他更醒覺自己走錯了一著,就是讓屠奉三去警告司馬元顯。如果司馬元顯心裡有所預防,絕不會父子同一命運。屠奉三肯定是陽奉陰違,有負他之託。這想法令他的心很不舒服。

矛盾的是他曉得在爭霸的大前題上,屠奉三的決定是正確的。若讓司馬道子父子仍然生存,還來投靠他,會是個難解的死結。

他感覺到自己正深陷在殘酷無情的政治和武力的鬥爭內,沒有回頭的機會。當然,為了淡真的恥恨,為了所有追隨他的人,他亦不可能就此罷休。

他實在很難怪責屠奉三,他一向都是這種人,於司馬元顯一事上從來沒有改變過立場,要怪便怪自己想得不夠縝密周詳。

坐在太守府的大堂裹,他生出莫以名之的感受。

他開始明白謝玄當年淝水之戰時的心情。現今對敵人的情勢,他已是智珠在握,勝券雖然在手,可是勝利並不代表一切,還有很多個人的問題和思慮,便如謝玄清楚知道淝水之勝後,接踵而來的將會是挫折和失敗,那並不是憑武力可以解決。

  他可以不做皇帝嗎?

當他擊垮桓玄,他將別無選擇的被推到那個位置上,隨他打天下的所有北府兵兄弟,還有孔老人、何銳等江湖人物。兩湖幫的幫眾,至乎王弘等高門裡支持自己的人,他們會形成一股龐大的影響力,驅使自己繼續向皇帝的寶座邁進,因為他們的利益榮辱,已與他劉裕的成敗緊密結合在一起。

  他劉裕再沒有退路。

  此時手下來報,毛修之求見。

劉裕想了想,才記起他是當日在建康淮月樓由王弘引見的建康五子之一的人物,因其父被乾歸所殺,與譙縱有不共戴天的滅族之恨,連忙著人請他進來。

姚猛嚷道:「看!有兩艘戰船來哩!」

卓狂生沒好氣道:「不要高興得那麼早,或許是敵人的戰船也說不定呢!」

魏品良道:「姚大哥是應該高興的,因為的確是我方兄弟的船。」

三人擠在高起達五丈的碼頭望樓上,遠眺在水平線處出現的帆影。

碼頭位於小島的東端,小島的位置在巴陵之西三十里許處,是湖內眾多小島之一,也是兩湖幫一個具有戰略價值的重要基地,島上建有房舍,可容三千之眾。

他們本來以為要奪回這個小島,須經一番苦戰,豈知島上並沒有敵人,讓他們不用費力便把小島奪回手上。由此也可見敵人軍力只能保住巴陵,無法再擴大佔領範圍。

七艘赤龍舟,正進入全面戒備狀態,以防敵人聞訊來犯。

望樓下的高彥往上喝道:「是否有船來了?」

姚猛應道:「是我們的船,共兩艘。」

魏品良呼叫聲再起,嚷道:「西北方又有十多艘船呵!該是周爺的船隊。」

「週爺」就是周明亮,是兩湖幫元老級的領袖人物,備受幫中兄弟尊敬,他肯應飛鴿傳書來會,正顯示兩湖幫仍是團結一致,且認定小白雁是他們的新幫主。

高彥旁的小白雁雀躍道:「成功哩!桓玄今回死定了!」

燕飛等人為怕打草驚蛇,都不敢外出,躲在任青娓的秘巢,乘機爭取休息的時間,以養精蓄銳。

可是建康的情況,卻全在他們的掌握中,因為屠奉三早布下廣大精密的情報網,嚴密監察敵人的動靜。馬行早閉門停業,負責馬行的兄弟們則轉進暗里活動。

燕飛在任青媞安排給他的臥室打坐調息,真氣運轉三百週天后,精滿神足,便像一般人熟睡醒過來般,感覺良好。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一臉憂色的宋悲風,坐到床邊,道:「奉三出去了,他說要聯絡王弘,探聽建康高門現今的情況。」

燕飛皺眉道:「以他關長春的外貌,去見王弘似乎不大妥當。」

宋悲風道:「王弘是絕對可以信賴的,小裕對他既有救命之恩,他亦曾與小裕共生死,明白小裕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關鍵處是王弘曉得桓玄鬥不過小裕。」

燕飛笑道:「宋大哥看得很透徹,桓玄現在看來佔盡上風,事實上卻是泥足深陷,失去了以前掌握主動的優勢,如果我們能把這情況如實展示予建康的高門,可收奇效。」

宋悲風道:「奉三正因今早『奇兵號』闖關揚威之舉,遂打鐵趁熱,去找王弘想辦法。唉!」

燕飛道:「宋大哥是否在擔心謝家?」

宋悲風點頭應是,問道:「你是否清楚孫小姐和小裕的關係?」

燕飛點頭道:「對小裕來說,謝鍾秀等於另一個王淡真,可填補他心中的缺陷。不過孫小姐卻似對小裕沒有意思。」

宋悲風一呆道:「為何小飛會有這樣的判斷呢?」

燕飛把助劉裕偷進謝府夜訪謝鍾秀的情況如實道出,道:「那對小裕造成非常嚴重的打擊,我也沒想過孫小姐會是這樣的態度。」

宋悲風沉吟片晌,道:「照我看孫小姐對小裕是有意思的,情況異常複雜。對玄帥的早逝,孫小姐傷心欲絕,到現在仍沒法接受。小裕活脫脫便是另一個大少爺,只是出身寒微。會否是這樣呢?孫小姐不敢接受小裕,是怕害了他,因為高門大族的人,絕不容寒門染指建康最顯貴仕族的天之驕女,孫小姐正因深明此點,所以拒絕了小裕。」

燕飛道:「若真的如宋大哥所言,那一切易辦,今夜便讓我偷進謝家去,找孫小姐說個清楚明白。」

宋悲風喜道:「一切全拜託小飛哩!最好先找到大小姐,弄清楚情況。現在我放心去辦事了。」

燕飛訝道:「宋大哥要去辦甚麼事呢?」

宋悲風道:「我要為小裕去聯絡建康的幫會人物,他們以前最尊敬的是安公和大少爺,現在則看好小裕。我們的目標是要爭取每一分支持我們的力量,務要把桓玄這奸賊除掉。」

燕飛欣然道:「正如宋大哥說的,桓玄絕鬥不過小裕,建康高門自安公和玄帥後,再沒有傑出的人物出現,好應該輪到布衣出身的英雄豪傑冒尖,改變高門和寒門的不公平情況。」

宋悲風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拍拍燕飛肩頭告辭去了。

劉裕與毛修之相見,都心中歡喜,想起當日淮月樓之會,到今天於京口重聚,世局大有滄海桑田的變化。

毛修之發自真心的說了番仰慕的言辭,然後道:「誰都沒想過李淑莊會站到桓玄的一邊,我也是到長民知會我形勢不妙,方立即逃往歷陽去,險至極矣。」

劉裕道:「李淑莊真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毛修之坦然道:「李淑莊是建康高門最愛戴的人,原因統領大人該如我們般清楚。她更是個有非凡魅力的女子,說話言簡意賅,每能說中人的心事。憑她和建康一眾高門名士的密切關係,其對桓玄的助力是有目共睹。很多人認為她是當今之世最出色的縱橫家,單憑三寸不爛之舌,便把整個局勢扭轉過來,令桓玄不費吹灰之力取得建康。唉!聽說桓玄已令散騎常侍卡範之起草禪讓詔書,桓玄將於短期內逼司馬德宗讓位。」

劉裕訝道:「你不是忙於避難嗎?為何仍對建康的情況這麼清楚呢?」

在他眼前的毛修之,再不是以前華衣麗服的打扮,換過平民的裝束,令他予人較踏實的感覺。聞言答道:「桓玄起用了大批高門的年輕子弟,長民是其中之一。桓玄以大將刁逵守歷陽,長民便是刁逵的參軍,與我秘密來往。幸好得他照顧,我的日子才沒有那苦,今回便是他著我到京口來找統領大人,告訴統領他仍然支持你,只要你一聲令下,他會全力配合。」

毛修之口中的長民是諸葛長民,乃建康五子之一。

劉裕道:「除長民外,你見過其它人嗎?」

毛修之道:「現在建康敵我難分,長民勸我不要見其它人,以免節外生枝。桓玄不知是否得李淑莊指點,甫抵建康便展開懷柔籠絡的手段,特意起用被司馬道子打壓的高門子弟,王弘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堂兄王謐便得到桓玄重用為中書監兼司徒,謝混也得重用。桓玄手段的厲害,大出我們意料之外,他愈尊重王、謝二家,愈得建康高門的支持。」

劉裕心忖王弘肯定沒有變節,否則屠奉三早已死掉,道:「其它人我不清楚,但王弘肯定仍是以前那個王弘,毛兄可以放心。」

毛修之謙虛的道:「統領大人直呼我修之便可以了,否則修之會消受不起。」

劉裕微笑道:「仍對我那麼有信心嗎?」

毛修之現出崇慕的神色,道:「只是統領大人據海鹽出擊的妙著,早令我們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我似失去一切希望的時刻,長民卻告訴我你已佔據京口,從劉牢之手上奪得北府兵的兵權,我真的不敢相信。剛才我抵達京口,見到城防森嚴,但人民卻是生活如常,一切井井有條。所遇的兵將,人人士氣昂揚,便像以前玄帥在世時的威勢,我立即疑慮盡去,比以前任何時刻更有信心。桓玄是絕鬥不過統領大人的。」

劉裕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修之坦白告訴我。像長民般已得桓玄起用,為何仍肯支持我劉裕呢?」

毛修之道:「我也問過長民同樣的問題,他答我道,人的性格是不會改的,變的只是手段,桓玄起用他諸葛長民,只是安撫建康高門子弟的一時之策。唉!長民說得對,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乘王恭之危,脅逼王恭把女兒送給他。如果讓這樣的卑鄙之徒成為皇帝,會是多麼可怕的一回事?咦!統領大人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劉裕怕他看穿自己的心事,岔開道:「你可知桓玄已殺了司馬道子父子?」

毛修之道:「不是這樣才會令人奇怪。桓玄從來都是心狠手辣的人,既無情亦無義,只看他如何出賣屠奉三便清楚了。我們真的是全心全意投向你的。現在是到了有所改變的時候,皆因高門自玄帥去後已後繼無人,所以玄帥選擇了統領大人,認為只有統領大人能繼承他未竟之志。」

稍頓續道:「現今統領大人已是我們最後的希望,與其屈辱地在桓玄的暴政下苟且偷生,不如轟轟烈烈的與統領大人同生死共榮辱,大干一場。」

劉裕聽他言辭懇切,愈說愈激動,心中卻是一片平靜。他明白到毛修之正代表他們這輩高門子弟中的有誌之士,向自己說出心聲。不過他們的投誠效忠,是有條件的。如果自己不能作出合乎他們期望的響應,不但會被他們看不起,他們還會生出異心。

事實上他也別無選擇,失去了高門的支持,南方將陷於四分五裂的局面。所以智士不論是侯亮生又或劉穆之,都主張繼續謝安「鎮之以靜」的施政方針,不可動搖高門大族的根基,只作有限度的改革,以消弭社會不公乎的情況。

劉裕道:「我曾向王弘保證過,我會繼續安公和玄帥的政策,以北伐統一中原為高的目標,在這方面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將來也不會改變。」

毛修之雙目射出熱烈的神色,道:「長民已準備妥當,只等待統領大人的指示,只要能殺死刁逵,長民便可以控制歷陽,也控制了建康的上游。」

劉裕點頭道:「這個我明白,互相問的配合非常重要,我更可派人去助長民。至於你又有甚麼打算呢?」

毛修之道:「我當然與長民共進退。」

劉裕搖頭道:「如此太浪費人材了,你能起的作用,該遠超於此。」

毛修之愕然道:「我可以起甚麼作用呢?」

劉裕微笑道:「現在譙縱傾巢東來,助桓玄打天下,其留守巴蜀的力量肯定薄弱,只要你能潛返巴蜀,號召舊部和一向支持你們的家族幫會,將可把譙縱的殘餘勢力連根拔起,令譙縱再沒有退路。」

毛修之先是興奮起來,接而又現出沮喪之色道:「我雖有重奪巴蜀控制權的信心,卻沒有把握對抗聞風而至的荊州軍。桓玄是懂兵法的人,定會於江陵駐有重兵,既可支持建康,又可監控上游的情況。」

劉裕搖頭道:「當你返抵巴蜀之時,我可以肯定江陵自顧不暇,忙於應付重振旗鼓的兩湖軍。」

  毛修之雙目立即亮起來。

劉裕不厭其詳的向他說出兩湖幫現在的情況,又揭破譙縱是魔門之徒的身份,聽得毛修之目瞪口呆,才道:「你要我派多少人助你收復巴蜀呢?」

毛修之定過神來,沉吟片刻道:「只要我打正統領大人的旗號,只我一個人便有顛覆譙家的信心,但卻需至少一年半載的工夫。統領大人可撥多少人給我呢?」

劉裕道:「我調派一隊十二艘戰船給你,指揮的人叫彭中,是北府兵中新近冒起最有實力的將領,水戰陸戰,同樣精通,兵力達二千人,足夠嗎?」

毛修之感激涕零的道:「足夠有餘,我毛家在巴蜀蒂固柢深,豈是譙縱這個妖人能連根拔起?統領大人這看得起我,我絕不會令統領大人失望。」

劉裕雙目射出火熱的神色,徐徐道:「為省時間,你們須立即動身,逆水西上,今夜便可硬闖建康河段,我要讓桓玄清楚知道,他的所謂封鎖大江,只是形同虛設。稱霸大江的水師並非莉州軍,而是由玄帥一手創立的北府雄師。」

毛修之難掩興奮之色的道:「一俟控制巴蜀,我會用統領大人的名義,向遠近發出文告,然後先取被名之為『三巴』的巴郡、巴東郡和巴西郡三城,然後麾軍柬下,奪取白帝城,如此便可以和兩湖軍夾擊江陵,桓玄勢危矣。」

  劉裕心生感觸。

南方的政治,碓是高門大族的政治,像毛修之這種出身世家大族的人,精於政治,只要給他機會立顯鋒芒。如果自己像孫恩般打正旗號要推倒高門世族的統治,眼前的毛修之,至乎高門大族的所有人,將變成反對他的人。後果可想而知。

劉裕道:「名義上,當然以修之為主,彭中為副,但你卻應視彭中為我的代表,待之以誠以禮,才不致出岔子,誤了大事。」

毛修之道:「我明白。修之真的明白,絕不會辜負統領大人的厚愛。可是長民方面又如何呢?」

劉裕欣然道:「我自會派人與長民取得聯絡,這方面的事不用你去憂心,最重要是做好你乎上的事。奪得巴蜀後,你只要和壽陽的胡彬取得聯繫,我們便可互通信息。好吧!該是找彭中來與你見面的時候了。」

毛修之彈將起來,移到他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連叩三個響頭,到再抬起頭來,已是滿臉熱淚。

劉裕明白他的心情,當桓玄進占建康的一刻,毛修之肯定會認為永遠報不了被譙縱減族毀家的血仇。忽然形勢逆轉,他不單報仇有望,還可以重振家族,怎到他不激動得控制不住熱淚。

自決定返回廣陵後,他每一天都在思量如何擊敗桓玄,不放過任何可以打擊桓玄的策略和行動,運用手上每一分的力量。

他清晰的感覺到,不論是他自己還是追隨他的人,都曉得正不住向最後的勝利邁進。便像淝水之戰時的謝玄和他手下的兵將,沒有人懷疑走的非是勝利的康莊大道。

這種鬥志和士氣,正是決定淝水之戰成敗的關鍵。

桓玄的聲勢乍看似是如日中天,但劉裕卻知道桓玄已是日暮途窮,現時的威勢只是迴光返照。

  淡真!淡真!

為你雪恥的時刻,已愈來愈接近了。

桓玄輸掉建康這一仗後,將永遠沒有翻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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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9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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