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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十分不穩的指柔被一種窒息感擾醒,她意識不清地張開嘴大口吸取新鮮的空氣,感覺有一雙手指撥弄著她的長髮,按撫她酸澀的兩肩,催促著她醒來。
張開眼的指柔神智乍合,思緒一片混沌不明,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那欲置她於死地的他,為何會近在觸目所及之處。她迷惑地眨眨眼,覺得身體的每一處皮膚都有著極為敏銳的感覺,彷彿末著片縷似地能感覺到他的體溫,和他一陣陣吹拂在她臉上的鼻息。
他們之間過近的距離、交織的鼻息,讓她的神智有些迷惘又有些清明。她張大眼凝視他,發覺他的眸子深深地鎖著她的。為什麼每次她都能將他的眼瞳看得那麼清楚?他為什麼老是這樣看著她?
她眨了眨眼眸,目光自他束縛著她的眸子裡掙開了來,清楚地看見自己橫躺在他的面前,光滑的肩頭映照著他身後的燭光,身上只披著輕暖的歌被,因發汗而濡濕的衣衫,早不知被褪至何處去了。
潮熱的紅雲倏地撲上指柔的面頰,她費力地將落蓋在胸前的軟被往上拉。
「遮掩什麼?」雲掠空富饒興味地盯著她的舉動,「該看的,我早就全都看盡了。」
在他的嘲弄下,指柔更是緊揪著被單不肯抬首去看他的眼,然而他卻輕輕拉下被單的一隅,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頸間的那塊風玉。她掙扎了許久,發現他並沒有其它的舉動,才忐忑不安地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來到自己胸前佩掛著的彩玉上,並保護性地將它緊握。
雲掠空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並不在乎你身上是否有這塊風玉,世人搶破頭的八陣圖,對我來說,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這塊能掀起那麼大風波的八卦玉,在他的眼中居然這麼沒有價值?她還以為身上有雲玉的他會像其它人一般,想要將八卦玉搜集齊全,可是他欲如此不以為意?!
雲掠空任由她去驚訝,以指尖托起她的臉頰,眼神燦燦地看著她,那眼眸裡似是寫滿了東西可是又讓地分不清楚,讓她忍不住屏息細看。
他低沉又像絲絨般綿厚的嗓音,徐徐滑過她的耳際,「你留在我身邊的原因是什麼?」
指柔的思緒有一刻被他的嗓音催眠,只能愣愣地看著他的唇在她眼前張合,當她發覺他的唇愈靠愈近時,才勉強想起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雲玉……」她清清嗓子,含糊地說出她猶記得的這件事。
聽了這兩個字,有一刻,他微微地瞇細了眼眸,但很快地又甩脫掉那份異樣的神情,托起她臉頰的指尖慢走至她的唇上,勾勒著她的唇緣。
他的神情裡帶著絲絲愉悅,「如果我的雲玉足夠換來你的一生一世,那麼你要留下便留下,只是我有條件。」
「條件?」她細彎著柳眉,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著。
「在你的夢裡,可有我的存在?」他像個沒事人似地,漫不經心地在她唇邊問著,兩眼緊跟著他的手指,細細地看著她形狀美好的芳唇。
也不知是因為晚風寒冷,抑或是身軀的燥熱而造成了顫抖,他說的每句話都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版上,一字一字地撞向她的心房,造成她遍身不可忍抑的顫抖。她不懂這個與她陌生卻又緊密相連的男人到底有著什麼魔力,為什麼每當他以這種神色接近她時,她總有種不可自拔的淪陷感,雖急於更趨近於他,但又驚惶的想要躲藏。
「想要留在我的身邊並不難。」雲掠空並不瞭解她心底的掙扎,淡淡地在她的唇邊敘說,「你只需要答應我兩件事。」
受不了這種與他磨磨蹭蹭、曖昧不明但誰也不想戳破的景況,指柔迫不及待地想解除那份心慌。
「哪兩件事?」她迅即地開口,快得連她也不敢置信。
「一是忘了所有的前塵往事,從此刻起,你只能想著我。」相較於她的難耐,他卻是顯得耐性十足,優閒的語氣裡,有著不容動搖的意味。
指柔怔愣了一會兒,思考著他的話義。她有什麼前塵往事?最近的一件往事,莫過於那銘心刻骨的家毀喪觀之痛,而他要她不去想它、忘了它?
這世上有誰能辦得到?她輕輕歎息,才想告訴他不可能時,他的眼神就像一道咒語似地束縛著她,讓她彷彿撲火飛蛾似地又被他擄獲,一顆心搖搖擺擺地拿捏不定……不,也許她辦得到,如果往後的生命是由他全盤主導,那麼要學會遺忘,可能不會是一件難事。
指柔望著他,朝他微微頷首表示默許,但當他說出另一個條件時,她又覺得,自己不該答應得那麼快。
臉上泛著一抹笑意,雲掠空以獨佔式的語氣向她命令:
「往後,當你睜開眼時只能看著我,閉上眼時,也得夢著我。」
第03節
指柔心神恍然地聽著濯雨和輕煙的談話。
距離她首次自病榻上清醒,莫約也有一個月的時間了,她已經很習慣在暖風輕送的午後,與雲掠空兩個偷空跑來看她的僕役,在午憩的時分一同聚在窗外的小亭裡喝喝茶,打發又一個無事可做的春日。
自醒來的那日後,雲掠空見她的傷勢和病況都稍有起色,便不再鎮日佇留在她的病榻旁。初時他還會不時過來看看她,但漸漸地,他變得很步過來探視她。漸漸地,她的身子益加康復了,而她發現自己竟然在數日子,竟在數他已經有多少日子沒過來看她。
她有一種憎厭自己的感覺,氣自己的心這麼不爭氣。
從中箭到她真正清醒,經過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如今事情的前因後果已變得如此遙遠不清。家變的衝擊來得太過快速,她沒能留下多少記憶,加上拖著箭傷和病痛,她無法把意識集中在這上頭,於是,時間悄悄地將一切都湮沒,造成一片空白,但她的心頭還是有著不能踏實的感覺,因為這一切太過像是一場夢,夢裡頭有讓人落淚的、傷痛的、心悸的事……
還有,引誘著她的人也存在。
也許是印象太過清晰的緣故,雲掠空的那張臉龐,時時印在她的腦海裡,不時地勾動著她的記憶、撩動著她的思緒,她會在朦朦的意識裡反覆想著他說過的話,在他來探視她時格外留心聆聽他的言語。他就像一族熱源,讓人很難不被吸引,而那雙璨亮的眼眸,總好像深藏著什麼,卻又不輕易流洩出來。
說他引誘了她,這有點牽強,但她真的不清楚他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她。不過是幾日沒見到他而已,為什麼會議她如此朝思暮念的?
濯雨的聲音突然穿過她重重的迷思,來到她的耳裡。
「風姑娘?」
「啊?」一徑神遊太虛的指柔,眨著眼看著濯雨和輕煙莫名其妙地直瞅著她。
濯雨伸手指著她的臉,「瞧你的臉都紅了,是還不舒服嗎?」
「沒有,沒什麼……」她慌忙地拍打著臉頰,對自己這張容易洩漏心事的面皮有些懊惱。
輕煙也探頭過來關心的詢問:「真的不要緊?」
「不要緊。」她匆匆換上笑容掩飾,「你們……剛才說了什麼?」
「剛才我說少爺叫你待會兒去鍛劍房看他鑄劍。」輕煙看她剛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知道她八成什麼都沒聽清楚,於是耐心地又重複一次。
指柔滿心的好奇,「鑄劍?」
「少爺是個劍師,打造名劍是他的看家本領。」濯雨扶起她,引領她朝鍛劍房移動。
「你難道從沒聽過少爺的事?」輕煙卻很意外她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指柔微微垂首,「沒有。」她也僅知道他的名字叫雲掠空,除此之外,關於他的一切,她什麼都不知道。
「你該在前幾年來的,那時江湖上想求劍的人絡繹不絕,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徘徊,怎麼趕都趕不走。」輕煙的臉上帶著一抹驕傲,「要不是我們搬了家,不然現在耳根子也不能這麼清淨。」
「他造的劍很珍貴嗎?」指柔看他那麼得意,忍不住懷疑雲掠空真有那麼大本事?
「珍貴。」輕煙的表情更是顯得與有榮焉,「現今武林裡琅琊、龍吟、伏羲、原魔這四柄價高萬金的神劍,全都是少爺親手打造的。」
指柔輕點著頭,原來他在江湖上很有名,那就莫怪她這個外行人對他的事一概不知了。她所知道的,不過是詩書禮義等派不上用處的東西,和曾經聽聞過的朝中事務。
輕煙拍拍她的肩,「不過和少爺相較起來,你這雙神手可比少爺更有名也更珍貴。」
「就在這兒,你進去吧。」濯雨突然停住了腳步,停在離地所住客房不遠處的院子。
「你們不一塊兒進去嗎?」看他們都不移動腳步,她往裡頭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來問。
濯雨很有自知之明的搖首,「少爺不喜歡鑄劍時有人打擾。」
指柔不解地皺眉,「那我到底該不該……」既然不喜歡有人打擾,為何又特地叫她來?
「你不一樣的。」濯雨以別有所指的眼神對她眨了眨眼,「他都能耐心地照顧你了,我想他應該很樂意能在鑄劍時有你的陪伴,放心進去吧。」
輕煙也在一旁附和,「你別怕我家少爺,他只是心思難捉摸了些,其實人還不壞。」
指柔猶豫地看著他們,再度走進院子裡。當她的兩手覆上那道門扉時,陣陣灼熱迅速竄至她的掌心,她停頓了一會兒,費了一番力氣才開啟那道厚重的門扉,但迎面而來的,卻是令人欲窒的燠熱。
迷濛薄霧、熊熊火光在寬闊的大房裡四處瀰漫著,她拭著眼底被熏出來的淚,腳步無章地朝火光翻騰的方向走去,過了好一陣子她才能慢慢適應那刺眼催淚的熱氣。當她能睜開眼看清四周的景況時,她發現室內不只雲掠空一個人而已,赤裸著上身在爐火前鑄劍的雲掠空身旁,還有個她不常見到的女僕傲霜,正用一雙冷冷的眼眸看著她。
指柔可以感受到傲霜對她並無好感,所以也不敢輕易地上前,就一直呆站在雲掠空的身後聽他拿著鐵器敲打的聲音。
一聲聲有力、有節奏的敲打聲,卻在她進來的不久後停止下來,雲掠空伸出一隻手,頭也不回地朝身後的她勾勾手指,正當她還弄不清楚他是在叫傲霜還是叫她時,傲霜已快步迎向他。
比指柔早一步來到鍛劍室的傲霜,在等候了大半天後,終於看到對她相應不理的雲掠空肯理睬人了,於是興高采烈的拿著早就準備好的汗巾,想為在火爐前受熱的他拭汗。
可是雲掠空卻潑了她一盆冷水,「這裡用不著你,出去。」
傲霜難堪地咬著下唇,回過頭看了沒被趕駕的指柔一眼,使著性子不肯走。
「出去。」雲掠空的語氣裡隱隱的透著威脅,「下次別再進來打擾我。」
不敢造次的傲霜趕忙在他發怒前急急離開,留下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指柔。
「過來。」雲掠空喚她的聲音明顯地軟了許多,又朝身後的她揮著手,並且在她靠近時交給她一條掛在架上的汗巾。
握著手上的汗巾,再看向一身汗濕的他,指柔猜測著他或許是想叫她擦拭他背後的汗漬。她盯著他的臉龐,試探性地將汗巾覆在他的背上,看他的表情好像對她這舉動沒有反對的意思,只是眼神專注地凝視爐火裡的東西,這才讓她鬆了一口氣,她本來還以為自己也會像傲霜一樣因不當的舉止被他趕出去。
在她指尖下的白綾汗巾,輕巧地順著他結實的肌理滑過,令指柔的俏臉上漾起兩朵紅霞。雖說她早就看過他赤裸著上身的模樣,可是她還是感到十分的不自在,尤其是在金黃色的火光掩映下,他強健寬闊的背脊,更是令她微微心悸。
他在鑄煉什麼?指柔的視線越過他的手臂,看了火爐前熾熱的造劍石槽一眼,石槽裡擱放著一塊燒得赤紅的玄鐵素鋼,爐內耀眼的火光令她微微蹙眉,那氤騰的熱氣令她忍不住再躲回他寬大的背後尋求他的庇護。
當指柔漸漸不再因火氣感到難受,想再抬起頭繼續為他拭汗時,他卻一把將她捉來胸前,以厚實的雙臂圈住她並快速地轉了個身,讓她動彈不得地困在他和爐火之間。突如而來的情況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在火光和身影交錯的片刻過後,她怔怔地看著他被爐火映紅的胸膛,而後臉蛋因過於親暱的肌膚接觸而撲上艷麗的紅暈。
雲掠空俯身在她的耳畔低低的問:「滿意你所見到的嗎?」
雖然羞懼交加的指柔是很想離開他的環抱,但她身後又有著灼熱的爐火,令她害怕地環緊他的胸膛,就怕他一個鬆手會讓她跌進火爐裡。可是似乎很滿意這種姿勢的雲掠空,卻故意抱著她更趨向爐火,嚇得她顫抖地牢抱著他,更是不敢輕易放手。
受不了身後的酷熱,指柔在他的耳畔低哼,「好熱……」
「你遲早會習慣的。」雲掠空徐緩地將她拉離爐前,與她一起半側轉著身子,就著火光細看她病容不再的容顏。
她搖搖頭,對那座可能會噬人的火爐敬謝不敏,同時也不解他要她這個劍器門外漢進來看什麼。
「你叫我來這裡看什麼?」
他的眼眸一降,目光直鎖住她的眸子,「看我。」
「看你?」她一怔。
「前陣子你都昏昏沉沉的,我看你最近好多了,應該可以好好看清你找上的是什麼樣的人,也讓你早點認清你該夢的是什麼人。」
指柔不可思議地聽著他的話,初初認識他時,她意識朦朧朦朧的,所以也不覺得他的話有何不合理,可是今日神智清明地聽了,她卻覺得這個人唐突得緊。
他的指尖習慣性地滑過她的唇瓣,「你的這張小嘴,下次在作夢時別再冒出我以外的名字。」
「你叫我來這裡,就……只是為了我的夢囈?」她愈問眼眸愈是睜大,多多少少明白了他除了容易吸引人外,性子也專橫得不可理喻。
雲掠空大方地承認,「對。」
這人怎麼那麼霸道?!
「看我。」他支手托起她的下顎,不讓思緒飛亂的她看向其它的地方。
一接觸到他那容易勾誘她心神的目光,她就忍不住心底那股想別過頭的衝動,但雲掠空卻像只把玩著耗子的大貓,很有心情地用爪子一鬆一緊地挑弄著她。
「連正眼都不敢看,你怎麼長久的留在我身邊?」他固定住她的下頷不讓她亂動,感覺她在他靠近時又瑟瑟的顫抖,不禁揚高了英挺的劍眉。「你究竟是怕那座爐火還是我?」
指柔一點也不避諱,直截了當地說出心聲,「都怕。」
「別想躲。」他嘲弄地在她面前低語,「不論怕或不怕你都得全部接受,不要忘了,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她心頭一涼,不敢置信地仰首看他。
也許習於打造鐵石的他,其實胸膛裡頭,也一樣是副鐵石心腸。
「我不是……」她突然急於掙脫他的因抱,討厭起這種次等的地位和把她牽引至他身邊的種種理由,更不喜歡他把她看得那麼輕忽隨便。
雲掠空稍加使力將她困在胸前,但她更加瑟躲的模樣引來他猛烈的箝制,那股力道令她忍不住皺眉低哼。
「在門外的那天,你說過你這條命由我,忘了嗎?」他還不忘提醒她用死來證明自己的那件事。「若是怕我,你要怎麼實行你的一生一世?難道你要怕我一生一世?」
她喘息地正視他的雙眼,「雖然由不得我選擇,但是我……很懊悔曾對你說過。」
「懊悔說過什麼?」
「一生一世這個笑話。」她怎會相信那種編織出來的夢想?在把人生托付在風玉上頭時,她根本就不該冀望風玉能為她帶來什麼好姻緣,她應該只是待在雲玉的身旁,然後不要會想會有什麼美好的歸宿。
雲掠空玩味地盯著她失落的神情,「笑話嗎?」
「我應該知道它根本就不存在,只怪我太遵從爹娘的吩咐,和我太過期許一生一世這四個字。」她這個傻瓜,不過是塊彩玉罷了,怎能為她帶來夢想中的那些?
「你不相信這四個字?」她愈是失落,雲掠空卻是益加地有興趣。
「不再信了。」
雲掠空好笑地看著她兀自對自己生氣的模樣,身旁高熱的爐火使她的額角沁出珠汗,細細的汗珠自兩際順著她的臉滑至她的唇畔,在她小巧的下頷處交會,那晶瑩剔透的汗珠在火光的照射下顯得光彩灩灩,看著她的同時,他又想起了兩個字。
誘惑。
這張面容,紅艷妖嬈得足以蠱惑人心,只要是沒有摒棄愛恨的人,都能輕易地被她勾引。
他的嘴邊逸出自信十足的笑容,與她恰恰抱執著相反的觀點,「你不覺得你現在說這些,都還言之過早嗎?」
「什麼?」指柔覺得他的語氣篤定得讓人不由得懷疑。
「聽完你這番話後,現在我倒是很想試試一生一世這個東西。」他笑意淺淺地湊至她的面前,像是事先向她打招呼似地拍拍她的臉頰。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因為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可能成真。」
☆ ☆ ☆
星子微亮的三更時分,雲掠空又再次自噩夢中醒來。
額際的冷汗滑下他的面頰,他喘息未定的按著胸口,似是還未從那場這近二十年來夜夜困擾著他的噩夢裡清醒過來。
他緊握著雙拳,奮力捶向床榻,憎恨自己為何又再一次地踏入那個夢境,卻又沒把夢境的全部看個清楚。他就快要看到那困擾了他將近二十年的理由了,可是卻硬生生地自夢境中被抽離,他仍然能記得夢境的前半段,但那他花了快二十年的時間想知道的後半段,他卻怎麼也看不見夢不明。
「到底是誰?」雲掠空忿忿地低吼,「為什麼不讓我夢完?為什麼不讓我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在夢裡頭呼之欲出的答案,他到底要再入夢幾次才能看清楚?雲掠空愈想愈是不平,二十年前,戰堯修扔了個謎題給他,可是這二十年來,那個戰堯修不但沒來為他提供解答,反而像是在他身上下了道詛咒似的,讓他夜夜都在夢裡頭尋找答案,一再地尋找他心頭會覺得如此空蕩的原因。
他伸手撫著心房,低首微喘。自從二十年前遇上了戰堯修之後,這裡就時常泛著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虛感,那種強大的空虛,每次他在夢醒時,總讓他幾乎快喘過氣來,拚命想找個能填補它的東西,可是他從沒有看清楚夢裡的答案,根本就不知道到底該找什麼來杜絕這種夜夜折磨他的虛無。
絲絲縷縷的月光悄悄地滑過窗欞,輕輕巧巧地溜進屋裡來,清冷的光芒更是喚醒了他胸口那股龐大的需要感,他好想能有個人來補平這裡的空曠。
正當他這麼想時,他想起了關於指柔的那些雨絲和眼淚。
近來,他常在午夜夢迴時想起指柔,不知為什麼,每回一想起她,他便會覺得心跳和緩了許多,他便會覺得,那種無形壓迫在他胸中的東西減少了些,被指柔身上的某種東西填補了一些。
他偏著頭細細回想,他記得在指柔重傷未癒,他日夜在她身邊照料時,他幾乎不曾再夢過那糾纏著他的夢境,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他也幾乎可以一夜無夢地到天明……難道聽說能夠治癒百病的指柔,也能夠治癒他這類被噩夢糾纏著無法癒合的心?
雲掠空恍然大悟地看向窗外,對自己這番醒悟有絲訝然也有絲驚喜。自從指柔來到這裡後,他作夢的次數明顯的變少了許多,為什麼他一直都沒察覺到這一點?明白了這一點,雲掠空發現自己胸中那股想見指柔的衝動一瞬間都被引燃了,同時他也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也許戰堯修要指柔來他這裡,其實是有著另一層用意。
想見指柔的念頭在他的心頭茁壯,雲掠空躍下床榻,顧不得這是夜半三更的時分,在床邊拿了件披風,推開房門就想去找那個讓他在夢醒後想起的人。
當他推開房門旖,他發現,他想找的那個人正睡在他的房門外。
自從指柔的傷好了之後,雲掠空和這裡所有的人便察覺到指柔有個奇怪的毛病,她總是在夜裡睡著睡著,然後就出來走蕩。有時,她輕盈的腳步穿過花間曲徑,睡倒在花園裡的芍葯在下;有時,她會踩著涼涼的木板,而後睡趴在長長的木廊上。而近來她愈走愈遠也愈睡愈遠了,從客房一路睡到遠在宅子另一例的房院來,也愈睡愈靠近他。
雲掠空蹲下身子,就著月光細細打量她柔美的睡臉。
穿過綠竹掩映的月光瀉灑在她的身上,只穿著單薄紗衫的她微曲著身子蜷縮四肢,披在她身上的只有被月光瑩瑩照亮的烏黑柔軟的長髮,夜風輕撩起她的髮梢,透露出她那張白淨無瑕的臉龐,如此影綽幽搖的姿態,如此撩人心弦的倩影,雲掠空看著她,那顆常因她而搖擺難定的心,又不禁惻惻地動搖了。
他撩起她一綹溫暖馨香的發,輕嗅著其間清冽的香氣,因在夢境裡的指柔卻動了動,彷彿感覺到身邊有一股暖源般,將整個身子偎向雲掠空的身側尋求那份溫暖。
雲掠空的唇畔勾著一抹笑意,刻意彎低了身子張開雙臂,看她一骨碌地鑽進他的懷裡,像是找著了最滿意的角度後,便沉沉地在他懷裡睡去,他索性環抱著她一塊兒坐在長廊上,將身上的披風包裡著他們倆,聆聽著她淺淺的呼吸。
他伸指輕畫她煙黛的肩,笑意淺淺的低喃,「迷途的小羊,你是愈睡愈靠近狼窟了。」
「嗯……」在他指尖的撩撥下,指柔微微蹙著眉在他的懷中蠕動,並將臉頰貼靠在他的下頷邊,自口中吐出長長的一串歎息。
雲掠空輕啄著她光潔的額際,「想讓我吃了你嗎?」
在夢海裡糾纏著的指柔,卻自口中逸出了她掩藏了許久的傷心。
「爹……娘……」
雲掠空的一雙劍眉瞬間攏緊,對於她所夢的人感到萬分的不滿。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怕……」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滑下她的眼瞼,而她的雙手也緊捉著他的衣衫,似是在承受過去的回憶帶給她的莫大痛苦。
他拭去她的淚雙手捧起她的臉龐,在她的唇邊不容置疑地說著她該喚的夢中人是誰,「雲掠空。」
「唔……」指柔輕輕低哼,語調不清地說著一些他聽不清的話,讓他更執著地將她緊攬在懷裡,字字句句清晰地再告訴她。
「掠空,雲掠空。」
「掠空……」指柔的眉心和緩了一些,響應他一般地說出他的名,讓他又恢復了溫存柔和的目光。
雲掠空涼涼的唇貼上她的,滿意的感覺她的唇在喚他的名時的動作,閉著眼體會她念著他的名時的感覺,和她那雙小手在無意識中環緊他胸膛的感覺;在此同時,他赫然發現,先前心中因夢境而起的種種紛擾感,此刻竟消逝無蹤再也記不起。只因懷裡這個小女人如此全心全意地依靠著他,一種無以名狀的滿足感,充斥著他的胸懷。
「掠空……」夢中的指柔喃喃地念著他的名,讓雲掠空的唇邊又勾起一抹笑。
他看著指柔的睡容,一個念頭突然竄進他的腦海裡,令他心驚又令他心安。
「戰堯修。」他抬首望向明媚似水的夜空,更加摟緊棲在他懷中安睡的指柔,「我在尋找的人,會不會就是她?」
☆ ☆ ☆
最近在雲掠空的宅子裡,興起了一種躲貓貓的遊戲,拚命想逃躲的小耗子名叫風指柔,而老愛拿指柔尋開心的懶懶大貓,正是老跟著指柔且陰魂不敬的雲掠空。
「風姑娘。」濯雨百思不解地看著指柔慢不經心的模樣,近日來,每次他們一塊兒來打掃宅子時,她臉上總是提心吊膽的提防樣,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躲些什麼。
「等一下我們還要打掃哪裡?」指柔在問他的同時,一雙明媚的大眼仍是左顧右盼。
濯雨歎了口氣,「風姑娘,你到底在我什麼?」
「你家少爺呢?怎麼今天都還沒有看見他?」那個像鬼魅時常出現在她四周的雲掠空,正是使她這些日子來老是心神不寧的主因。
「少爺天未亮就去湖裡采煉劍的鐵石了。」輕煙兩手撐著下巴看著她心慌的模樣,「風姑娘,你最近為什麼老是緊張兮兮的?我看你好像一直都在躲著少爺。」
指柔不好意恩地掩著秀頰,「看得出來嗎?」
「再明顯不過。」輕煙用力的點點頭,「少爺長得既不嚇人,待你也挺不錯的,你究竟為什麼躲他?」
「他……」想起最近發生在她和雲掠空之間的事,指柔就不自覺地紅透了俏臉。
打從前幾天她又發現她沒有在自己所住的客房裡醒來時,她就對自己有夢遊的怪誕毛病感到羞愧萬分。尤其這幾天她居然都是在雲掠空的懷裡醒來的,每天一睜開眼,首先映入她眼瞼的,就是雲掠空那笑得邪魅的臉龐,讓她恨不得去挖個地洞巴自己藏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她記得自己夢遊的毛病已經好多年沒發生過了,怎麼來到這裡後,她會夜夜不自覺地走出自己的房間跑去找雲掠空?而那個雲掠空,他對她睡著後四處亂走和睡到他懷裡的事也隻字不提,總在遠處用一雙意味深長的眼眸,緊瞅著她的一舉一動。被他如影隨形的視線籠罩著,她就像被盯著的獵物,閃也不是、躲也不是,讓她不知該往哪裡逃。
「千萬要當心你不相信的東西,你愈是不相信它,它往往就愈會成真。」
這句話像個魔咒似地縈繞在她的腦海裡,她愈來愈害怕從雲掠空口中說出的這個魔咒會成真。那個雲掠空怎麼可以這樣?白日佔據了她所有的心神就算了,就連夜裡,他都要主宰著她的夢境,夜夜都出現在她的夢裡不放過她。
「風姑娘,你的臉很紅。」濯雨興味十足地盯著她的臉頰,曖昧地朝她眨眨眼,「你是不是……想起了少爺?」
指柔美麗的小臉頓時更加嫣紅,不打自招地回答了一切。
「其實你這樣是正常的。」濯雨習以為常地擺擺手,「少爺雖不是什麼舉世無雙的美男子,但他有種吸引人的魅力,不論是男女老幼,通常見過他的人,往往最先都會留意到少爺的那雙眼,他的那雙眼,會勾人的。」
指柔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同意濯雨的話。對,他那雙眼的確會勾人,像她就被勾去了三魂七塊。
「像傲霜就對少爺傾心不已,只可惜少爺壓根就不把任何人看在眼底。」輕煙繼續向她說著八卦,「我看少爺是專門以踩碎姑娘家的芳心為榮,也真可憐了傲霜。」
指柔心底泛起了絲絲不安,「他……是那種人?」
「對。」輕煙愈說愈過癮,「他就是那種可以讓人迷得神魂顛倒,可是又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人。」
站在輕煙對面的指柔突然睜大了眼眸,兩眼緊盯著不知又是在何時出現的雲掠空,他竟然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輕煙的身後,並用冷冷的眼眸盯著他。
「輕煙……」指柔微弱地向輕煙示警,希望他就此打住這個話題,以免惹惱了那個性子陰晴不定的雲掠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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