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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痕] [射月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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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嘖!左容容這女人到底有沒有讀過書?居然叫他拿后羿弓去射月亮?當年人家后羿射的是太陽,
可不是月亮啊!無奈小命捏在這女人手上,他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任務」
還是趁著月亮最美的中秋夜潛進了「天狩閣」,結果他半顆月亮也沒找著,
倒找著了嫦娥和一隻兔子。這個「嫦娥」什麼都好,只可惜是個瞎子。
為了彌補她的缺憾,他甘願破戒、為她救治為了她的一句甜言,他甘願割下自己的心頭肉,當作藥引。
為了她的一個願望,他甘願延遲吃解藥的時間,等她復明!一切原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突來的意外卻完全毀了他的苦心。難道他也和當年的后羿一樣,注定留不住自己心愛的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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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3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窗外的風雪吹得正狂烈,在門窗遭受冰雪陣陣拍擊的聲音中,初染上風寒的月斂影在床榻上倦曲著四肢,睡得很不安穩。
  斂子期在廚房裡,為還沒退燒的女兒熬煮著草藥,廚房的門簾霍然被揮開。她帶笑地看著滿面霜雪的丈夫。
  "怎麼今兒個這麼早?"天都還沒黑哩,他的手上還拿著砍柴的斧頭,就迫不及待的回來他們這溫暖舒適的房子裡。
  月伯牙抹去臉上的冷汗,"巫杯賦又回村子裡來了!"他在砍柴的山頭大老遠的就看見那眼熟的皇家頂轎朝村子來,他慌得立刻扔下工作跑回來。
  "巫杯賦……"斂子期嚇掉了手上攪拌藥汁的湯勺,不敢置信。
  "斂影在哪裡?快點,我們要帶她去躲好。"月伯牙扶穩妻子的肩,輕推著她催促。
  斂子期回過神,腳步凌亂慌張的奔進女兒房裡,拉開她身上的毛毯,把她抱在懷裡細拍著她的小臉"斂影快醒醒!"
  "娘?"稚氣末脫的斂影揉著困睡的眼,偎著娘親,身上熟悉的暖度。
  "乖,把鞋穿上跟娘走。"斂子期找來厚重的衣裳,替女兒穿上,由床底下拿出一雙剛縫製好的雪鞋。
  "去哪?"她邊穿鞋邊聽著,不瞭解娘親語氣裡的驚惶,額際的微熱使她覺得精神倦怠。
  "快!"月伯牙探頭迸房催著。
  "不要說話,爹和娘帶你去一個地方。"
  牽著斂影的小手,斂子期才步出家門,他們的腳步即被一個聲音喝止。
  "今年選出的神官就是她?"護國法師巫懷賦步出金碧輝煌的皇家轎子,低下臉懶洋洋的看著那年紀尚小的女孩。
  漫天的雪花裡,大批戎裝兵衛包圍住他們在山坡上小小的家,村裡的村民也被巫懷賦的手下集中到這個山坡上來。
  "不是她,是我!"斂了期飛快的將女兒藏在身後,自己挺直了背脊冒充。
  "到底是誰?"巫懷賦不耐的詢問身旁的副手白扦陌。心腸與巫懷賦有天壤之別的白仟陌,雖有慈悲之心,但每次皆在巫懷賦的權威與性命威脅下,不得不為他尋找替身。
  "月斂影,那個小女孩。"白仟陌黯然的低下頭。
  "把她交給我!上一個神官已經沒有用處了,我需要下一個代替者!"巫懷賦伸出大掌,不容拒絕的向他們索人。
  "神官本就不是提供你登上富貴榮華的工具!"月伯牙只死不從,斂子期則將女兒牢牢抱在懷裡。
  巫懷賦拉緊了身上所披繡有牡丹雀鳥的名貴大耄,"我預測未來的能力己經消失,不找個替身幫我在皇城裡為皇族預測吉凶,我這國師的地位即不保。我若不保,這個村子又怎麼在我的官位庇佑下興泰?"沒有他的飛黃騰達,這個原本貧苦的農村,如何能在他的幫助下脫離貧窮的陰影?古雲"飲水思源",這個村莊本就該給他這點回報。
  "她還是個孩子,你不能帶走她!"月伯牙擋在妻女前,不肯讓女兒成為巫懷賦的下一個犧牲者。
  "只要她能看到過去和未來,就算是孩子我也要帶回去。"他只要那個女孩能為他效力,年紀大小他才不管。
  站在巫懷賦身旁的白仟陌,也忍不住替斂影說情,"那麼早就讓她使用水鏡預測未來,她的雙眼會瞎的。"
  "這麼美的雙眼,是有點可惜。"巫懷賦笑著,冷冷的聲音裡,沒有同情的溫暖。
  "你自己怕使用水鏡總有一天會瞎眼,所以才一直找別人來代替你占卜。你對你的雙眼愛惜,對他們呢?身為同一鄉的鄉民,你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的為他們設想?"為了維持他現今護國法師的地位,他可以找來代罪羔羊替他承擔占卜的後果,他不會有任何損失,卻有許多人因他的自私而失明。
  巫懷賦瞪他一眼,讓白仟陌冗自中止了數落的話語。
  "村子裡還有沒有神官?"他也不是很想要年紀這麼小的女孩,畢竟小孩子的能耐遠不及心智已成熟的成人。
  白仟陌心酸地看著小女孩,心中思量著該不該對巫懷賦造個謊,或是想個法子讓這小女孩自虎口脫身。但是他知道在巫懷賦嚴厲的眼神下,他的謊言很快就會被拆穿。
  他沉痛地閉上眼,不情不願地說出實情.
  "目前……村子裡沒有別的替代者,她似乎是被選出來的最後一任。"
  "那也只好將就用一用了。"雖猶有不滿,巫懷賦仍是向手下吩咐,"帶她走!"
  白仟陌趕忙制止這道命令,"不行,她才只有七歲,怎麼說也不能讓這小小的女孩離開雙親,住進冷冷的天狩閣。
  "斂影!"月氏夫妻在兵衛的鉗制中頑抗,一聲聲喚著被帶走的女兒。
  "娘?"被穿著軍服的人強拉走,斂影害怕地回頭,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巫懷賦想也不想的下令,"殺了他們。"要當他的替身,她不能有這種親情的拖累,她必須把所有的心神灌注在占卜上。
  "你不能在她的面前……。白仟陌急急的跪在他腳前搖首,盼他能收回成命。
  "動手。"他扯開阻撓的白仟陌,叫手拿著長劍的手下拖出月氏夫婦,將他們推倒在雪地上。
  "斂影……"慘痛的尖叫在劍落後傳入斂影的雙耳怔楞了片刻,斂影快步飛跑至雙親身前,滾燙的血液飛濺在她的臉蛋上,使她停下了腳步。摸著臉上的血液;一種恐懼的感覺攫住了她,將她平靜無知的心靈搗毀,串串難以抵擋的悲傷瀰漫著,一瞬間她的記憶被血液染紅,不剩其他。
  "她被嚇壞了。"無可奈何的白扦陌走至她身邊,心酸地拿出手絹擦拭著她臉龐上的血滴。她兩眼無神,直勾勾的望著前方,他想阻止她繼續看下去,但她的兩眼不肯閉上,大大的眼陣裡盛滿了悸怖。
  "很好。"巫懷賦站在他們的面前,嘴角噙著一抹笑,興致高昂的盯著斂影失神的模樣。
  "你要做什麼?"白仟陌緊抱著呆然的斂影,深恐巫懷賦也對她不利。
  "去一邊安靜的等著。"巫懷賦揚起手,叫手下帶走白仟陌。
  站在遠處的白仟陌萬般不放心,可對於這發生的一切,卻是全然的無能為力。
  "小乖乖,你看清楚,這世界本來就是這麼可怕,你看你爹和你娘死得多慘。"
  巫懷賦半蹲在地,在斂影身後握著她的肩,要她直視眼前染紅的雪地。
  "好多血……紅色的……"斂影的眼瞳停留在那顏色鮮艷得近乎罪惡的血泊裡,雙親的身體漸被風雪掩埋,但身上所流出溫熱的血液,一點一滴的浸透潔白的雪花,在白色的雪地裡更顯得妖魅耀眼
  "這顏色是否很可怕?"巫杯賦將抖瑟的肩頭環緊,刻意在她耳邊呢喃輕問。
  "好可怕……"血液融化了冰雪向她潺潺流來,她低下頭看著被染紅的鞋襪,忍不住開始打顫,深沉的恐懼直攫住她。
  "其實你美麗的眼睛可以不用看到這些,這只是一場噩夢,把你的雙眼閉上夢就會停了。不會再有傷害和血腥。"巫懷賦轉過她的身子,蹲在她面前軟軟的誘哄。
  "我閉上眼晴就不會有人傷害我?"她茫然的將雙眼閉上,以眼瞼隔開這塊血染的大地,讓自己離開這個她還不懂不明白的世界。"對。記得不要把眼晴睜開,你一睜開就又會看到這種噩夢,想要傷害你的敵人也會找到你,只有躲在黑暗裡才是安全的地方。"他從袖中掏出個小瓶,在掌心倒上一撮粉末,以手指沾起。
  斂影無聲的聆聽著他的話語,將它牢牢記在腦海,反覆告訴自己不能睜開雙眼離開這種黑暗的保護,將它視為一種咒語,認為唯有它才能使自己遠離這噩夢似的情景,再也不會遇見。
  "很乖,很好。"巫懷賦輕聲讚許,手指來回滑過她的眼鹼,將倒出來的粉末均勻的散佈其上。
  猛然地,一種針刺似的痛楚在斂影的眼瞳跳動,她偏過臉不肯再讓他碰觸,不再聽話地想把雙眼睜開,見著了她的舉動,巫懷賦的手立刻不再溫柔,冷硬地轉回她的臉龐,以重重的手勁將指腹間的粉未全數抹在她眼睫四周。
  "我痛……"面對陌生的痛感,斂影慌亂地揮開他的手轉身欲逃,卻又被巫懷賦捉回面前。"不要動!"巫懷賦失去耐性的對她大喝,大掌緊緊按住她的雙眼。
  細微的疼痛在體溫的催化下迅即演變成鑽心刺痛,斂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無法承受眼中莫名而來的熱度。她的雙眼像被人放了把火,好燙好燙,像要燒穿她。
  "娘!我的眼晴好痛,你在哪裡?"她用力推開巫懷賦,連退了好幾步,卻怎麼甩也甩不掉雙眼中壯大的火苗。
  "你對她下了什麼藥?"白扦陌衝上前察看斂影的雙眼,發現在她眼瞼間。有種鮮紅的粉末混和著她的眼淚絲絲流下。
  "不是藥,是毒。她那雙眼睛這輩子不會再睜開。"眼看毒性己經發作。巫懷賦漾起滿足的笑。
  "為什麼要把她毒瞎?"白仟陌彎著腰抱緊渾身顫抖不止的斂影,不肯讓她的手去揉散眼中的毒未,怕會擴大中毒的範圍。
  巫懷賦漫不經心的說:"失明會讓人驚惶無助,但從小即失明則又不同。"與其讓她長大時再體會失明的痛苦,還不如在記憶不多的童年就將她弄瞎。記得不多也就不會害怕,更不會不敢去使用那個會使人失明的水鏡。
  "來人,拿水來!"白仟陌大駭,慌張的向身後的人要水,想用水將斂影雙眼裡毒末洗滌乾淨,但巫懷賦一個小小的搖頭動作,便斷絕了他的希望。
  在想不出法子下,白扦陌只好挖取地上的冰雪,跪在斂影的身旁,想為她的雙眼覆上層雪,借由融化生水時洗去她眼底的毒。
  "當一個神官不需要雙眼,她只要用心來看水鏡,水鏡可以代替她的雙眼看到事物。"巫懷賦按住他的雙手,阻止他的施救。"她的眼晴還好好的,不能把這麼小的女孩弄瞎……"不能的,不能將這樣一個小女孩的雙眼鎖在黑暗裡,她甚至還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個人世,怎能剝奪她看的權利?
  巫懷賦笑得更加得意猖狂,"在她這麼小時就將她弄瞎,她若想看到事物就只能使用水鏡,如此一來,當她成年時,不但不會有因使用水鏡過度而瞎眼的困擾,反而她預知的能力會比以往找來的人都強大。"
  "好痛,好痛……"斂影撫著雙眼痛倒在地,小手不斷地撥著地上的松雪來鎮壓眼陣間火焚似的疼痛。冷冷的冰雪凍紅了她的雙手、臉龐,卻不能除去燒盡她視覺的痛苦過程。
  白仟陌不能克制地捉緊巫懷賦冰冷的手掌大喊,"解藥,給她解藥!"看她受疼的樣子,再不給解藥就來不及了。
  "此毒世上無人可解,連華伯也無救。"巫懷賦推開他,不留一線光明的生機給斂影。
  白扦陌頓坐在地,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娘!爹!"斂影從地上困難地站起,淒厲絕望的聲音在風雪裡單薄地迴響,空蕩蕩地,沒有任何回應她呼喚的聲音。
  冰冷的雪花漫天蓋地的將她小小的身子埋沒在天地間,地上的積雪令她舉步維艱、掙扎難行。她一手捂著灼痛失明的雙眼,一手茫茫地在空中揮舞著。腳下一踩空,她又跌進深雪裡,甸甸爬行。
  聽著斂影悲鳴似的聲音,白扦陌難忍鼻酸,他張眼望向那個絲毫無憐惜同情的巫懷賦,含悲質問:"用她的一雙眼,換你錦衣華服的一生?"以巫懷賦的年紀,再享福也不過十年二十年,而這個女孩卻還有好長好長的人生,無止境的黑暗卻等著她度過。
  "將她帶回天狩閣。"巫懷賦看了她一眼,轉頭對他交代。
  "其他的人呢?"已找到他要的替身卻不放走這些無辜的村民……白汗陌雖是明白巫懷賦的甩心,卻要自己不那麼想……
  "殺了。"比這個冬日更冷的聲音剛加入風中,立即被強勁的風勢吹得破碎難辨。
  但白扦陌還是聽見了。他忍不住求情道:"這裡是你的故鄉,他們每一個都是你的同鄉親人呀!"
  巫懷賦揚起大耄將冰霜排隔在他貴重的衣裳外,"放把火把這地方燒了。我已經找到一個可以永遠當我替身的人,我再也不需要什麼故鄉!我的身份不會像他們這般低下卑微,我將永遠站在皇城的高處。"
  勾揚著滿足的嘴角,巫懷賦腳步穩健地朝華麗暖和的轎子走去,一點也感受不到霜雪的冷意和白仟陌的傷悲。
  風雪愈下愈大,呼嘯的風中摻夾了更多人的哀號。倒在雪地上的斂影漸漸無法辨識那些聲音,四周的寒冷密密的將她包圍,她的意識。她的四肢都被凍得不能動彈。忽然,有一雙手落在她的臉上,細細地為她拭去雪跡,輕柔溫暖的大衣將她的身子緊裹,遮去了所有風雪和寒冷。
  她直覺地躲避那份令她又驚又俱的溫暖,但白仟陌圈著她不放,徐徐地拍撫著她戰慄不已的背脊,在她耳邊柔柔勸哄。他將自己心中僅剩的暖源供給她,教她不要害怕突然降臨的黑暗,教她該怎麼拒絕那份失去親人的恐俱,一點一點的讓她放下心防,讓她知道她現在能夠依靠誰。
  斂影試著睜開眼睫,無奈卻發現雙眼不聽她的使喚,緊緊的牢閉,無法睜開。
  "我的眼晴……"她掩著臉,不能遏止地哭了起來,哭那再也無緣親眼見著的未來,和剛從她生命中逝去的昨日。
  白仟陌握住她的手,將一面水光激艷的鏡子交給她,"別怕,你還是能看見,以後……這就是你的雙眼。"斂影撫摸著沒有溫度的鏡面,急切的想借由手心的感觸再次看到她剛失去的一切。
  白仟陌流下淚,將她茫然摸索的模樣深深印記在心底。
  "有一天,你會再度看見,也許要十年、二十年或更長久,但你要相信,它一定會來臨。"他衷心期盼發生在她身上的其的只是場噩夢,當她夢醒了,不會再淒涼無依。
  就著水鏡,一道朦朧的人影在斂影的心底泛起,穿過層層的黑暗向她走來。她逐漸看清楚,一輪光華圓滿的明月、一把銀亮的彎弓在那名男子身後閃動,當他轉身時,灼灼璨璨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
  "你明白嗎?"白仟陌擁緊她,聲音飄進霜雪裡。
  第一次以手代替雙眼的斂影,用指尖及掌心看著鏡中從未見過的男子,輕輕地點頭,許下一個自己也不明白的承諾。
  十年後
  京城裡,由第一神捕左斷親自坐鎮的六扇門,門內的衙役均是由全國各地集結而來的精英,在左斷的統領下,上為皇親下為百姓屢破奇案,每個月接的案子,比京城裡規模最大的衙門一年的份量還多上數倍,可上表奏揚的功績多得無法一一細數。但是……
  最近六扇門逐漸有門前冷落車馬稀的趨勢,景氣差得從以前捉皇榜上的要犯及江洋大盜,淪落至捉捉小偷、土匪或是救火捉蛇、守望相助,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
  六扇門的業績會退步,實在不是六扇門失去緝拿要犯的看家本領,而是因為左斷讓五個已經決定好處斬日期,插翅也難飛的欽命要犯從他的手中跑了。此事一宣揚出去,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再沒有人相信左斷第一神捕的金字招牌,連關在天牢裡的人犯都能不翼而飛,哪能冀望左斷為百姓辦什麼事?然而就在六扇門正下方,則恰巧住了五個左斷找得快發瘋的欽命要犯。身為六扇門懸賞榜單上前五名的蘭析,正在他所居住的地底石宅大院裡閉門煉丹。
  蘭析小心翼翼地將藥瓶裡毒性極烈的鶴頂紅,仔細地在藥丸上頭倒出一滴,接著滿頭大汗地站在炙熱的爐火前,全神貫注地凝視丹爐裡即將產生的變化。
  這裡己經一個多月,蘭析煉丹也煉了一個多月,每天都在研究該如何解自己身上所中的不明奇毒。可是對他和其他四個同伴下毒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正義光環永不生銹的左斷……唯一的親妹子左容容。
  左容容那個女人背著她哥哥,窩裡反的把他們從天牢救走後,即在他們五人身上下毒,逼他們每個月都非得吃上她一顆解藥。想吃她的解藥並不代表不必付代價,他們得為她賣命,當供她差使的刺客才有藥吃。
  丹爐裡,被爐火烘燒得高燙的藥丸,在裡上一層紅色液體後,藥丸吸收了汁液,表層顯得晶紅耀眼。蘭析滿意地將藥丸取出放在一旁的清水裡待涼,看著水裡閃動著紅色光澤的傑作,想起了他會特製這顆緊急藥丸的原因。
  他所提煉的這顆藥就像美麗的女人,有毒,但也可能成為在他危急時的保命藥丸。
  聽說左容容今天又要召集他們商量某事,假如他沒猜錯,那個女人十成十又是想派他們之中的某個人去替她辦事殺人。他們五個人中目前還有四個人尚未出馬過,雖然輪到他的機率只有四分之一,但為防有個萬一,他還是連夜把這個藥煉好,要是他領了任務,卻在這個月出了什麼差錯來不及吃左容容的解藥,那麼這顆藥就能及時派上用場。
  這個時候,除了他會留在這裡針對體內的毒煉丹製藥外,恐怕不會有其他人像他這麼有憂患意識了。他那些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同伴:無音者蓋聶、無形士樂毅,都窩在愛翻黃歷的朝歌家中,拚命翻黃歷以求今天別被左容容點到名,而另一個同伴無相神衛非,不但不怕左容容對他動歪腦筋,還每天賴在她的身邊,什麼想法子解毒的正事大業部沒做過半件。
  在六座大院外的涼亭裡,已經有兩個守時的人在裡頭等候了。蘭析在看清涼亭裡的人後,光火地緩下腳下的步子,溫吞吞的踏進亭子。
  "只有你們兩個?那女人是忘了時間嗎?"他們都到了正主兒卻還沒來,那個左家妹子的架子是愈來愈大了。
  蘭析收起已經涼透的藥丸在懷裡的藥袋放妥,打開關了一日一夜的大門,準備在約定的時間內趕抵左容容分配任務的現場。
  "你又滿身藥味……"聞到蘭析一身還未褪的藥味,樂毅忙捏著鼻尖退得遠遠的。
  蓋聶眼底閃著精光,"你做出解藥了?"身上有藥味?他一定是又跑去煉什麼丹了。
  蘭析獻寶地掏出懷裡的藥,"左容容所下的毒很狠,毒性沒發作前完全不知會有何症狀,在不知道毒症和毒因下,我煉的藥雖無法解毒,但我有把握能在時限到時再多撐個兩日。"就算是再無藥可醫的奇毒、碰上了他手上的這顆藥,閻王老爺也不能在一時半刻間把他的命收回去。
  "有用就好。給我。"樂毅聽了就將他手中的藥搶走,張大了嘴就要吞下。
  "我是采以毒攻毒法來煉這藥,針對的是我身上中的毒,而你體內的毒性和我的不同,服我這藥就等於吃毒,你想吃死嗎?"他冷聲間著,看樂毅在把藥丸放進嘴裡前又緊急地閉上嘴。
  "你……你自個兒留著吃好了。"差點吃錯藥的樂毅趕緊把誤認成仙丹的毒藥歸還給它的主人。蓋聶不屑地盯著叫他什麼神醫?在碰上那個左容容之後,蘭析的神醫招牌就掉下來了。沒沒無名的左容容製藥和解毒的速度都比他快,他這個名滿天下的無常君,卻只能做出一個能保兩天命的毒藥來。
  "醫術不精。"蓋聶在潑冷水時也順便把寄許在蘭析身上的希望收回。
  蘭析微笑地一手搭上蓋聶的頭,繼而使勁勒著他的頸子。
  "蓋聶,五年前你斷了這條胳臂時,是哪個醫術不精的人幫你接回來的?別忘了你被我救了那麼多回從沒給過我藥資!"江湖中人想向他求醫他都是見死不救,獨獨對他們這幫朋友慷慨救濟,他沒跟這些吃藥就醫都不付錢的朋友來個大清算就很好了!
  "冷血,朋友你還算帳?"蓋聶格開他的手,喘著氣,質疑他的友情濃度。
  說到朋友,這亭子裡算算還真少了兩個。蘭析首先問那個快被他們當失蹤人口的無影夫朝歌。
  "那迷信的傢伙呢?"那小子成親後就很少與他們聚在一起,只會每天陪妻子待在家裡做一對迷信的夫妻。
  "他跟慕炫蘭在家翻黃歷,還說黃歷上寫今天日子不好不宜出門,說什麼都不肯踏出家門一步。"昨晚研究過黃歷的朝歌說今兒個日子特差,所以等會兒他最好是把嘴巴閉緊一點免得招禍。
  "你怎麼不問衛非在哪?"樂毅暖昧地問著表情有點失落的蘭析,最近這些日子,好像都見不到他和衛非絆在一塊兒。
  蘭析一手指向亭外,指著與左容容一道正朝他們走來的人,"他不就跟那個『親愛的』左家妹子在一起?"臭衛非,女人長得美一點他就沒定力了,也不想想那個女人把他們害得多慘。
  "那個親愛的左家妹子替你們找到一件好差事了。"左容容儀態萬千地走進亭子裡,水靈靈的眸子一直在這些都臭著一張臉的男人身上打轉。
  打從左容容踏進亭子後,在場的所有男人就一直浸泡在一種詭異的沉默裡,沒人敢第一個開口說話。蘭析等了半天,看左容容好像沒有開口的打算,而衛非和蓋聶他們也沒有打破安靜的意思,在這種無聲安靜得快要窒息的氣氛裡,他終於忍不住率先打破僵局。
  "這次輪到我們哪一個去辦?"怎麼都不說話,全成了啞巴了?
  "你。"左容容的箭頭立刻指向他。
  蘭析這才瞭解衛非他們都噤聲不語的原因,也更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此一問。
  樂毅幸災樂禍地拍著蘭析的肩,"恭喜你了。"這個就叫禍從口出。
  蓋聶冷眼往蘭析身上掃,"先開口的人先倒楣。"朝歌的那本黃歷寫得真準,先開口的人真的會倒大楣,還好他懂得有耐心的保持安靜。
  "左家妹子,他要刺殺的對象是誰?"衛非將椅子上的灰塵拂去,自己落坐時也邀請左容容一塊兒坐。
  她大方的在衛非身旁坐下,"護國法師,巫懷賦。"她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配得起當他們這些無字輩高手要刺殺的人物。
  "那個老傢伙?"衛非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知道是這種目標,蘭析稍微放鬆了緊張的心。沒想到她會叫他去殺一個既老且不懂武功的法師,這下他不必像朝歌那樣拖了整整一個月才回來,他可以把這事辦得又好又快。
  他揚高方挺的下巴,"這份差事簡單,明兒個我就把目標的人頭提回來。"他只要一晚就能完成任務。
  "蘭析,那個護國法師住在皇城裡。"衛非有先見之明的對他提出警訊,要他別高興得太早。
  "正確一點來說,是在皇城的天狩閣裡。在皇城裡外看守的人會有多少就不必我多說了,天狩閣位在皇城的中心,其中的戒備就大可讓一整打武林高手喪命。"
  左容容也難得善心大發的對他透露詳細資訊。
  蘭析絲毫不以為懼,"有成千上百的守衛我能擊退,有什麼機關戒備我能破解,不管目標在哪我都能把事辦成,你們難不倒我也嚇不了我。論頭腦、講武藝,他都比上一個去當刺客的朝歌強,也不會被他們兩個的話嚇得打退堂鼓。
  不怕?左容容很欣賞他的勇氣,但一點也不期許他馬上完成任務。她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們找來當刺客?給他一晚就完成使命豈不是太浪費人材了?她愈想愈認為應該讓蘭析去做些不可能的任務才能夠回本,可是……要讓他做什麼好呢?
  她托腮想了一會兒,心中很快就有了好點子。"我還有一個順道的目標要你帶回來。"
  蘭析斂去了得意的心情,神色嚴肅地看著她臉上那抹刺眼的笑。
  你又要什麼怪玩意?"這女人大概是跟衛非處久了,連笑容看起來都跟衛非想歪主意時一樣邪惡。
  "月亮。"
  "再說一次。"蘭析的聲音裡透著陣陣寒意,不肯相信她居然給他這種目標。
  "我——要——月——亮。"左容容笑容滿面地一字一字告訴他,看他的臉上似凍了十層寒霜。
  "月亮在天上!"什麼不要,偏偏要月亮?!這叫他怎麼去拿?不合理也要有個限度!
  "射下來。"對於他的怒氣,左容容視若無睹,依舊笑意淺淺地重申她的命令。
  "你說得好聽!"蘭析說著說著就動手拿吊掛在身後的長弓和箭,想把這妖女射個十洞八洞,但又嫌拿把大弓射個女人太難看,一時之間倒找不到個好工具來殺人洩憤。
  "我的借你。"蓋聶主動把自己身上的天下第一名劍落霞劍遞給他,歡迎他去把那個妖女砍成幾段。
  衛非忙著叫樂毅去阻止要殺人的茵析,"樂毅,去把那小子攔著,左家妹子死了我們就吃不到解藥了。"
  "江湖傳聞你是個神射手,我相信你射得到。"看蘭析臉上的表情好像不是在開玩笑,左容容識相地躲在衛非身後,讓歎息連天的衛非幫她擋蘭析手上的劍。
  被樂毅架開的蘭析聽了,心火更往上竄燒。"射得到?哪天換我也在你身上下毒,你去射給我看!"
  "妖女,你知不知道他背上的那把弓叫什麼?"蓋聶冷冰冰的瞪視這個想玩死蘭析的妖女。
  她點點頭,"古神兵器,后羿弓。"她把他們每個人的背景都研究過,當然知道蘭析那把價值連城的名弓叫什麼。
  "古代的那個后羿是射什麼來著?"蓋聶以為她可能見識淺薄,不曉得那把弓的來由。
  "太陽。"左容容又一字無誤的吐出標準解答。
  "你何不叫他射個太陽給你?"既然都知道,還給蘭析這種比登天還難的差事?
  她偏著頭想了片刻,再扔出一個讓每個人都爆炸的答案,"我喜歡月亮。"
  "你刁難我……"蘭析不停地揮舞著落霞劍,受制於樂毅在背後捉住他的神力,他劍劍都只砍到替左容容擋駕的衛非四周的空氣。
  蓋聶邊瞪左容容邊告訴蘭析,"蘭析,別射月亮了,射個嫦娥還比較簡單。"
  "說不定……他在射月時會射來一個嫦娥作伴。"衛非認真的搔著下巴思考,不何怎麼的,心中竟突然冒出這種荒誕的直覺。
  "我不射!你另給一個目標。"衛非的話根本聽不進耳,兩眼直瞪在左容容的笑臉上。
  左容容對他的抗議有恃無恐,"別跟我講價,我要月亮你就得去拿,除非你不想吃我的解藥。"
  樂毅又歎息不已地發揮神力,捉緊忍不住殺人衝動的蘭析。
  "蘭析,現在不能砍她,等她把我們體內的毒都解了後,你愛怎麼砍都隨你。"他想砍,他們也想砍,可是這個女人目前就是不能砍,砍了的話他們就跟著完蛋。
  "我忘了告訴你,我要的月亮不只一顆。"蘭析的火氣還沒消,左容容又加上第二個更不合理的條件。
  "天上還有第二顆嗎?"忍到極點的蘭析,直接把手中的劍對準左容容擲去。
  負責看護左容容小命的衛非,動作俐落得如一道光影般,輕鬆的接下朝左容容飛來的落霞劍,但他的舉動又差點氣壞了蘭析。
  "蘭析,她要的月亮不在天上。"衛非把左容容的想法思考過一回後,覺得她這次出的主意實在是不錯,於是決定跟她一塊兒玩。
  "不在天上,難不成要我學李白從水裡撈另一個給她?"蘭析氣歸氣,但對向來字字珠機的衛非的提示,又不敢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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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38:32 |只看該作者
衛非又語焉不詳的解析,"地上就有兩顆,不必費事拿箭往上頭射和往水裡撈。你要的,都在天狩閣裡。"他記得那個天狩閣裡是藏了很多不為人知的寶貝。
  蘭析掙開了樂毅,衝上前拉著衛非的衣領把臉逼向他。
  "她說的月亮是指什麼?"照他這麼說,左容容要的月亮一定不是真正的天上月。
  "佛曰……不可說。"衛非張大了嘴,然後又把話吞回肚子裡。
  蘭析瞇細了眼審視衛非似在作怪的樣子,心中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又不禁動腦想著他話裡的含義。只不過衛非從來不會好心腸的提供他們這些朋友遇上難題時的解救之法,因此,他的話也只能信一半。
  "你又背叛我們跟她串通?"他把衛非的衣領揪得更緊。上次就是他背著他們跟這個女人聯手來陷害朝歌,這次想來玩他?
  "目前還沒有。"衛非似笑非笑地說。
  "沒有?你剛才在暗示什麼?"不可能,他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那些提示、
  "只是身為算命師的直覺。"衛非這時臉上的笑容就顯得很爽朗。
  "你的直覺沒一次有好事。"蘭析緊擰著眉心。衛非說實話時的笑容他認得,而這種爽快的樣子就代表其中一定有麻煩。
  "是不好,但很準。"衛非拉下他的手,很虔誠地開始為他的未來祈禱。
  "我就怕你說准。"他最不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第二章

  斂影安安靜靜地跪坐在水鏡前,伸長了潔白修長的素指,輕慢地在水鏡鏡面上撫摸,就如往常的日子般,今日她又藉用水鏡窺視未來。她放縱自己的靈魂在鏡中的世界穿梭,透支尚未到來的時間,提前去採訪不可知的人、事、物,這是她的職責,她居住在天狩閣裡唯一的原因。
  她那雙合閉著的雙眼,什麼都看不見,黑暗吞噬了一切,令人絕望,也令人安心。
  陪伴她十個年頭的水鏡,忠實地做著她的雙眼,當她以手指觸碰鏡面時,映在鏡中的景象,透過手指傳遞至她的心靈。她知道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身旁的人掛著怎樣的笑容,在這方面,她和每個看得見的人是一樣的;若想知道遙遠的未來,水鏡便依循她的心念讓她看得更遠,一切都在鏡裡搖曳的光影申逐漸成形、清晰。
  其實,她並不是很在乎能否像其他人一樣,用雙眼熱烈地接受這世界。從失明以來,她就瞭解自己今生將過著與他人不同的日子。初失明時的驚怖震撼,她已經想不起來,失去雙眼的日子過久了,總覺得這樣倒也好,與這個世界隔著一面鏡子,她有選擇看與不著的權利,碰觸鏡面、拿開鏡子,就如同張眼合眼一般。
  照著巫懷賦的要求,她挪動著手指在鏡裡尋找著,水鏡回應她的要求,巫懷賦所要的答案,悄悄的出現在鏡底。突然間,一個景象切入鏡裡,她看見輪餃潔的明月高懸在天狩閣的屋槽上,一名男子挽著彎彎的長弓,將箭尖射進巫懷賦的心房,鮮紅的血染透了巫懷賦的衣裳。她想再仔細看清那名男子的面容時,出現了另一副景象,那名男子成了正在射日的后羿,他將天上的太陽射至只剩一顆時,又挽起弓射向明月。恍然間,那支他射出的箭飛掠過明月直直朝她射來,彷彿就快要穿過水鏡射中她這名窺看者。
  怕自己會被鏡中的幻象射中,斂影飛快地挪開水鏡,兩手按在地上驚魂末定地喘息。
  "看出來了嗎?"等候許久的巫懷賦看她雙手離開鏡面,不耐地催促著。
  將從鏡中看見的幻象輾轉思回過後,斂影下意識地顫抖,瞭解自己看到了什麼,異樣的騷動如細細密密的水滴,逐漸化為壯闊的浪濤,一波波地拍激著她的心房。
  "快一點,梅妃在外頭等得很不耐煩。"巫懷賦以為她還沒占卜完,於是又抄起地上的水鏡扔給她。
  "我知道結果。"她抬起頭,循聲找到巫懷賦的所在方向,但指尖猶有顧忌的不敢碰懷裡的鏡子。
  "如何?巫懷賦豎起了雙耳,迫不及待的準備聆聽。
  "六個月後,梅妃娘娘將誕下一名公主。"她喃喃地說出先前占出的結果。
  "去告訴梅妃占卜的結果,並告訴她我要提高占卜的謝酬。"巫懷賦得到結果後立刻向身後的奴僕交代。
  告知占卜結果後,斂影並末離去,留在原地反覆地思考那些景象的含意;她鼓起勇氣再一次撫摸著鏡面,方才顯現的異象不復出現,令她的心情逐漸舒緩,可是她依然掛念著那名在鏡中見到的射月男子,與他所要對巫懷賦做的事。
  "占完了還不下去?"巫懷賦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對她難得不懂進退、沒適時回房的舉動有絲納悶。
  "在為梅妃娘娘占卜時,我還另外看見一件事。"她老實的告知。如果巫懷賦將被殺,那麼這座天狩閣即將沒有主人了。
  "你看見什麼?"他鬆開手,坐在她的面前。
  "血。"她記得血液從他的胸口而出,潺潺地淌流,依舊是記憶中那樣鮮紅的顏色。
  "誰的血?"巫懷賦忍不住皺眉,對她的話意感到不安。
  "你的。"斂影一手摸著鏡面,一手指向他的心房,"你的大限已到。"
  "我會死?"巫懷賦的臉色瞬間慘白,佈滿皺紋的手指護著心房,不敢置信地往後退。
  "你將死在箭下。"她將他的惶恐具體化,清楚地告訴他將有如何的遭遇。
  "不可能的……我是當朝的國師,沒人敢動我!"他是當今皇城裡最有權勢的人,是皇城裡人人仰賴的信仰,在權勢地位的保護之下,他不可能會死。
  "會有人來要你的命。"她遺憾地搖頭,希望他能盡早接受這個事實,好對身後的事做好準備。
  "是誰想殺我?"是誰真有那個膽子?如果她這次的預言是真的,那他要先將想加害他的人除去,他不要坐以待斃!
  "后羿。"
  "你在說什麼神話?給我再看清楚一點!"巫懷賦拉著她的手按向鏡面,要她重新看過。
  "后羿就要來了。"她在鏡中看見一輪滿月,而離月圓的日子,只剩數日。
  接下左容容給的完全不合理任務後,縱使蘭析有著滿肚子的火氣,但看在她是唯一能解他們每個人體內錯縱難清的毒的份上,他還是不甘不願地離開暫居的六扇門地底,出門當個刺客。
  關於左容容所要的兩顆月亮,他前思後想,就是覺得她在耍著他玩,根本不是存心想要什麼月亮;可是加上衛非的暗示後,兩顆月亮存在的可能性就提高了不少,說不定在那個天狩閣裡,真的會有兩顆他想要找的不明月亮。"月亮"很可能只是個稱謂,若是硬要把它拿到手,它應該是什麼東西?他又要怎麼拿?
  這個問題他在知道任務時早就想透了,可是在他步上行刺的路途時,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相較之下,另外一個任務就顯得簡單容易多了。
  另外一個目標,他可以明確的知道該去什麼地方行刺,也知道他要殺的人是誰;但他一改先前之態,不再急著衝去皇城的天狩閣裡一箭射穿巫懷賦的心,因為在第二個目標"射月亮"是不可能的舉動下,他得先預期第一個目標會遇上的困難,好先除去阻撓他行刺的不利要素,以最短的時間來刺殺,將其他的時間全都留著用來在天狩閣裡找月亮。
  蘭析在抵達皇城城外後即逗留了兩日,專心的在客棧裡等候消息,而在第二日的深夜,他想要的訊息即有了回應。
  他在深夜依約來到一家快打烊的小酒館,在這時分,酒館裡除了店家外已沒什麼客人,但在一張擺好了酒菜的方桌前,卻坐了一名正等著他的男子觀探,江湖上出了名的包打聽,不管是大事、小道消息,只要找他,一定可以知道最快、最正確的訊息。
  蘭析接受觀探的邀請在他的面前落坐,並且開始分析他臉上的表情。這種笑容……太燦爛了。
  兩日前收到他發出的風聲後,觀探出乎意外的,竟冒著幫助欽命要犯的風險,替他去打探他想知道的消息,並不像其他探風聲的同行人士不敢出手。在江湖上,凡是聽到無字輩名號的人,大半都不想與他們有所牽連,而見到他們五個無字輩的人,通常都是忙著逃命,幾乎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像對面這位仁兄,笑得這麼開心。
  蘭析挑挑眉,露出多日來的第一抹微笑。
  "我能做你的買賣。"觀探沒留心蘭析古怪的笑意,興致勃勃的替他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什麼?"蘭析盯著面前斟滿美酒的酒杯,伸手握住酒杯,然後又收回手,把眼神重新擺回觀探的身上。
  "打聽到巫杯賦住在天狩閣的哪一個房間。"觀探也知道茵析舉杯不飲的理由,他再為自己倒了杯酒,愉快地昂首將酒飲盡,並拿著酒杯向茵析表示這酒沒問題。
  "不愧是包打聽。"
  "你怎麼有興致找這條消息?五個無字輩的高手銷聲匿跡已經一個多月了,沒想到其中一個一出現,即找上他來要消息,而且還要這種平常人不會探聽的路子。
  "我還要天狩閣的建築草圖,以及閣裡居住者和知名寶物的名單,東西在哪?"蘭析避過他打探的口風,張手向他要其他的東西。
  "都在這裡頭。"觀探轉過身,拿出放在後頭的一個只袋給他。
  蘭析拆開只袋,一一檢閱著觀探所搜集到的資訊,首先知道巫杯賦住在哪個地點後,才接著看其他資料。由其他的資料來看,天獰閣裡頭名貴的寶物都是一般大富大貴人家會有的名器,沒一個有資格稱作月亮,但再看到居住在裡頭的人員名單時,他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那麼大的一座城摟,裡頭除了奴僕守衛外,居然只有一個有身份的人住在裡頭,沒有別的高官或是皇親國戚。
  "天狩閣裡只住著護國法師?"蘭析喝了一杯酒。
  "不只。"觀探賣關子地搖搖頭,只是喝酒而不透露。
  "還住了誰?"他彈彈那張寫滿人名的名單,不滿意觀探既然知道還住有別人,為何不寫在上頭。"傳聞,有一個替身。"這個消息也不知道正不正確,但既是傳聞,那就代表一定有人說過。
  "誰的替身?蘭析對這個小道消息倒顯得興味十足。
  "巫懷賦。我的消息沒錯的話,目前天狩閣當家的人,應當算是他的替身。聽說巫懷賦早已失去了預測未來的法力,但他仍佔著護國法師之名,利用找來的替身替他占卜,以維持他的地位。"
  對這消息,蘭析深感意外。左容容叫他來殺的對象,是一個沒法力的老頭子?這老頭到底是哪犯著了左容容,她要派人刺殺?
  他再指示,"說說那個替身。"護國法師暗中換人做了,那他是否也該換個目標?還是只照左容容所說,殺名字叫巫懷賦的護國法師就好?
  "除了巫懷賦本人,沒人知道。"觀探攤著手,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
  "你查不出?"巫懷賦保密得這麼好,連這種專收消息的老鼠也採不到資料?也許他該自己去查查箇中原由。
  "沒法子,不知道。"
  "無妨,我會親自查出來。"他聳聳肩,自顧自地收拾好得來的東西後起身就要離開。
  觀探臉色不善地攔住他,"賣你這些消息,我的酬勞呢?"拍拍屁股就走,想不付帳?
  蘭析轉轉眼珠子,又坐下來。"你要多少?"有膽子,跟他做這種生意還敢跟他要酬勞?
  "一百萬兩。"觀探獅子大開口,看準了身為神醫的蘭析必定拿得出來。
  "你的命值不值一百萬兩?"蘭析冷笑地指著他剛用過的酒杯。若是要以一百萬兩買他的小命;他可能還不值這個價錢。
  "你對我下毒?"觀探立刻機敏地反應,這才想起無字輩的人裡,也只有蘭析會不光明的對人用毒。
  蘭析陰森地扯著嘴角,"毒是你自個兒先下的。"真要論起來,他還排在後頭。
  "可是你怎麼……"他也有喝啊,照理說他也應該中了毒才是。
  "我怎麼沒中毒?我只是將我們的酒杯對調,並加了一點回敬你的玩意。"在觀探方才轉身拿取東酉時,他就有足夠的時間給他換上一杯後悔莫及的好酒。
  "你怎知我對你下毒?"觀探臉上的血色盡失。
  "天生疑心病就重。"
  "左斷懸賞你的項上人頭一百萬兩黃金!"觀探突然拔出身上的短刀,舉刀刺向他。
  "我這值一百萬兩黃金的人頭你只能看,拿不著。"蘭析的速度更快,一手奪下他的短刀,一手拉下他的左手平貼在桌面上,將刀子插進他的左掌裡,看他被固定在桌面上不再作怪。
  "你對我下了什麼毒?"手傷雖疼,但觀探更怕體內的毒會發作。
  "從你想對我下毒開始,你就注定要做無本買賣。你有一個月的時間反省這點。"他本來是很有誠意與人交易的,誰知他自己偏要耍陰?
  "左斷說,只提供消息他也會給五十萬兩!只要我把你在這兒的消息賣給左斷,你又會再度過著被六扇門追殺的日子。"他是殺不了蘭析,可是他可以去找武功一樣高強的左斷來殺!
  "你體內的毒只有我能解,左斷可解不了。"蘭析無所謂的聳聳肩,拿起免費收到的東西走向店門。
  "等等,把解藥給我!"眼看他就要走了,觀探忙著留人。
  他在門口回頭,"你打聽過無數人的底細,怎麼會連我都沒摸清楚?"還跟他要解藥?這傢伙到底有沒有仔細瞭解過自己做生意的對象?
  "無常君蘭析,外號神醫。"天底下的疑難雜症蘭析都能治,區區一個毒他想必也能解。
  "你忘了另一句。"嘖,果然沒摸清楚就跟他做生意。
  "哪一句?"觀探冷汗一滴一滴的落下,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蘭析不慌不忙地為他奉上,"見死,不救。"
  農曆八月十五是嫦娥奔月的日子,但在皇城天狩閣外頭,來迎接滿月的人不是嫦娥,是刺客。
  蘭析躍至天狩閣某個窗棺上,推開窗,站在窗口居高臨下地俯視沉睡於大床中的老人。
  中秋的涼風爭先恐後地灌人巫懷賦的居室,沁涼的寒意使他抖瑟地從沉睡中甦醒,和暖的絲綢大被,又讓他忍不住翻身進入被裡再覓得另一段好眠。
  可是從窗口吹來的冷風還是沒停,仿若有人替他打開了窗。他皺眉地拉緊被子,想著要在明早找出是哪個人忘了關窗,害他睡不穩夢艱尋。
  "巫懷賦。"
  巫懷賦掠抖了二下,"什麼人?"是夢嗎?還是有人叫他?怎會在夜半三更的?一陣勁風將他徹底吹醒,他轉頭迎向風口的來源,一道泛著銀光的人影映在他的眼瞳中。
  "你是誰?瞪著站在窗上的人影,巫懷賦的睡意全失。逆著光,他蹩眉合眼,看不清楚站在月光中不速之客的臉,只隱約知道他的身形和他背後有把彎彎的長弓。
  蘭析沒回答他,只在確認了他就是巫懷賦後,向後拿出彎弓搭上一支長箭,將箭尖瞄準巫懷賦的心房。
  巫懷賦被那支長箭嚇得魂飛魄散,慌亂地在床上坐起,一手高舉著,一手不停地翻找藏在床頭的金銀珠寶。
  "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銀兩,我有很多、很多…"一隻手不夠用,巫懷賦生怕這名刺客等得不耐煩,兩手齊下地將床頭邊的東西一一翻出。
  看著巫杯賦忙碌地在床上翻找出一堆又一堆珠寶,蘭析放鬆了手上的弓弦,從窗上跳下,靠在窗邊等巫懷賦把要找的東西翻完。說真的,當有人拚命要拿出棺材本來給他時,在這個時候動手,實在是有點不厚道;就算要殺,也得等他把錢財全都翻出來,證明完他的身價再殺。
  這個在皇城裡深受敬仰的巫懷賦,最好是有左容容說的這麼該殺,因為普通的刺客要迸皇城確實是有些不便,而要迸天狩閣則就有點困難。
  他在夜半潛入皇城後,一路上並沒有遇上艱難的阻礙,但在抵達天狩閣時,他就對這個兵多將廣的地方皺緊了劍眉。天獰閣外頭佈置的守衛,大概就跟皇帝住的地方沒差別。不過他不是一般的刺客,他今夜來,可是配合了天時、地利、人和,即使這座不易入侵的天狩閣,也必須為他敞開大門。
  人人都認為滿月時分,薄淡的月光能照清大地萬物,不是個當刺客的好時機,可他偏偏要在京城外多等數天,故意挑這種日子下手,因為這種愈是駕定不會有人敢來行刺的日子,愈是會讓防守的兵衛疏於防範,才能讓他這種投機的刺客撿了個大便宜。簡簡單單便解決一票票在打瞌睡或是怠忽職守的守衛大軍後,他略過貿然進出會遇上的風險,直接依據打采好的消息由閣外施展輕功躍上,找到他正在沉睡的目標。
  好一會兒,巫懷賦終於翻光他畢生搜刮而來的財富,滿滿地陳列在床上,蘭析在他氣喘連天稍作休息時,終於有時間來好好問問他。
  "除了守衛和服侍你的下人外,天狩閣裡就只住了你一人?可還有他人?"對於觀探曾說過的話,他很好奇,也很想見見所謂的替身。
  "你還要找誰?"巫懷賦稍喘過氣,不明所以的望著這個不殺人反而來找人的刺客。
  "聽人說,這裡還有一個替身在代替已經沒有能力的國師占卜。"蘭析冷笑地把無用的傳言,說給這個滿是財富的冒牌國師聽。
  "沒有……沒這個人!"巫懷賦漲紅了臉,語氣激動的反駁。
  "這點我自會判斷。"如果沒有,何需激動?那個替身肯定就在這裡。
  "你為何要來此?是要銀兩嗎?要多少就開口,我可以給!"巫懷賦拍著床鋪上價值連城的珠寶,憑恃著這些財富一定能吸引他。
  "我來此是因為你必須死。"蘭析連看也沒看,抄起手上的弓箭,再一次搭箭上弦。
  巫杯賦恐懼至極地睜大雙眼看著這個手持彎弓的男子,猛然想起斂影那日對他說過的話。在這名男子身後,有一輪比往常更碩大圓滿的明月,恍餾間,他竟以為這名男子是斂影所說的后羿。難道,后羿真的來向他索命了?他不住地從心底打起冷顫,顫巍巍地後退。
  "不……我不會,那不是真的…"巫懷賦冷汗濕透了一身,突然由床邊躍下,倉皇的向門口奔逃。
  蘭析瞄準的箭尖一偏,改而轉至那亟欲逃命的人影背後,輕輕鬆開右手兩指之間的弓弦,讓箭身如流星似的去追尋它的目標。
  解決了巫杯賦之後,蘭析不急著離開,想在此地好好找找什麼是左容容要的月亮。方才與巫杯賦的談話,更是激起了他找人的念頭,不知道能當上護國法師替身的人有什麼能耐?是像衛非一樣會預言,還是真如傳說中的能看到未來了或者,那個替身能告訴他,他要找的兩顆月亮是什麼?
  他環顧這間富麗堂皇的居室,猜想著在這座天狩閣裡還有多少類似的居室。以及還有多少相似的人。
  走出了巫懷賦的居室,他一連找尋了幾間空蕩陰暗的房間,這些多半是已在睡夢中僕役們的房間。他愈往下找,淨是住了奴僕的地方,於是他停止了往下走的動作,改踏上一條長長的木梯拾階而上。
  這條木梯直通天狩閣的最高處,一路上沒有燭火照明,也無燈置,清冷的空氣在長梯上迴盪,一直陪伴著他到梯盡之處。他的雙眼在來路上已習慣了黑暗,即使沒有打燈。他還是發現在這頂樓之處,有一間格局寬敞的廂房。
  一進入室內,相同黑暗依然密密地將他籠罩,窗簷上雪紡的纖紗被夜風吹得飄飄蕩蕩;在這間沒有打燈的暗室裡,根本看不出有任何人的存在。他轉頭欲走,不經意地在角落瞥見某種光源,只見黑暗中有一束晶瑩的發光體,璨璨動人。
  蘭析的視覺被那道銀白的光線吸引,輕巧無息的腳步不由自主的來到光源的面前。
  這光源是個人,是個側捧著明鏡的女人,鏡子反射窗外的月光,將她整個人清楚地反照出來。一襲紈素衣裙,衣抉裙帶在風中款款地、有韻地飛揚。
  月光穿過曳地的窗紗,把她婉麗的面容映照得瑩瑩明亮;黑緞般的長髮,自在的舒散在她的胸前,恰似吸收了月光的虹澤,璀璀閃動著豐厚的光澤;纖細可人的臉龐上,濃密的睫毛像兩柄黑扇,緊密的覆蓋著她的眼險,微細的笑意在她的嘴角徐徐舒放。
  蘭析緩緩往前移動,眼神戀戀地、更加仔細地看著這名站在窗前望月的女子。
  她的左手托著一面鑲著黑木的鏡子,右手白皙的手指優雅地滑過鏡面、指尖輕輕點觸,指腹來回游移,每每她將指尖劃過鏡面,她的嘴角就會泛起細緻得令人動心的微笑。他忍不住低首尋找她密合的雙眼,想在她的眼裡挖掘使她微笑的秘密。像她這樣光彩流麗的女子,日子是該這般的寧靜、溫柔、旖旎。
  她忽然把臉龐轉向他,雖仍舊閉著雙眼,卻能精準無誤地找到他所在的方向,似隔著眼瞼凝望他。
  欣賞秋夜月色的斂影在水鏡裡捕捉到一抹影子,她心中一驚,不知在何時竟有人深夜間進她的房中,無聲無息地站在她的身邊似有一段時間了。她偏轉著頭,以指尖輕觸鏡面,細細打量這個站在她面前的男子。
  他正張大了眼低頭看著她,從鏡中看來,他有一雙明亮黝黑的眼瞳,高挺的鼻樑,薄簿的唇和方毅的下巴,組織成一張清俊冷漠的臉。一襲素白的衫袍包裹著碩長高大的身軀,他的背後有一把造形奇特的彎弓,它是那麼地眼熟,彷彿曾在哪見過。
  她挪動著腳步,而他也跟著她移動,當他的身子正好站在窗前時,窗外的明月將他整個人包圍,他身後的那把彎弓和月亮形成一種契合的角度,她的手指不禁按緊鏡面,想起了這個男人是誰。
  是她初初使用水鏡時,第一個看見的男人。
  但他的模樣,更像是她幾日前卜見的后羿,那個要殺國師的神話。
  即使先前覺得這名女子再美再好,蘭析也被她這種看人方式,看得心底生出一堆疑惑。
  閉著眼看人?她為什麼不睜開眼?而這樣她能看得見?她知道他的存在?
  蘭析試探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探晃,發現她對陰影明暗毫無反應後,莫名的遺憾和挫傷在他胸口顯得尖銳,疼惜的情緒無處不在地泛漫。
  "你是個瞎子?"他驟地覺得憤怒,她竟然看不見他!這樣的女子,怎能看不見他?
  瞎子?
  斂影的身子明顯地抖動了下,這句話,十年來她明明已經聽多了,為何從這個人的口中說出來時,她會覺得受傷?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她試著就他的聲音再找到他的方向,平淡地更正。
  "若不是你能看見我嗎?"蘭析抬起手,縱容自已的手拐在她的臉龐上輕巧的滑行,撫向她緊閉的眼瞼。
  "閉著眼,不代表無法看。"她側著臉感受這突來的碰觸,又是一陣熟悉感使她不覺得應該排拒,反而覺得他的手指像是風,很自由,不受拘束。
  天空中的雲朵時而飄飛而過,有時遮去了明媚的月光,在一明一暗的光影裡,斂影手中的水鏡似水光波動,將他的容貌收納在鏡中傳至她的心底,他的身影,一再提醒她的記憶。
  "透過這面水鏡,即使不能用雙眼,我也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見你這名刺客。"后羿果真依照她的預言來了,只不過,他不是為她而來,他是為了巫杯賦。
  "你方才見著我殺巫懷賦?"蘭析探撫的手指瞬時停在她的臉頰上。
  她搖頭,"不。我早知道他會死,我知道他注定死於你的手中。"
  蘭析又是一番驚愕,然而在驚愕過後,他立即明白這名女子是何身份,也將她列為該下去除之的對象。他勉強地收回手,硬起心腸,將先前凝聚的情愫排絕在身後。
  "你就是巫懷賦的替身?"終於讓他一解心中之謎,但他沒想到護國法師的替身會是這樣的一個女子。
  斂影失去了笑,"因為我知道誰是刺客,所以你想殺我滅口?"聽他的聲音漸變得冷淡,他的手指不再觸碰她,她知道他在排拒她。
  蘭析為"滅口"這二字沉默,一顆心在殺與不殺之間搖擺。他瞭解自己有殺她的必要,可是他不能瞭解他根本就不想動手的原因,他只知道胸口有種酸側不捨的感覺蔓延著,但他身為刺客就必須具有刺客的職業道德,行刺時不能留有活證,即使是個女子,他也只能錯殺不能放過。
  "在你死之前,回答我三個問題。"他定定的凝視著她,逼自己冷靜的把這句話吐出。
  "請問。"她將掌心擱在鏡中,靜候著他的問題。
  "第一,我是誰?"假如她能當護國法師的替身,那麼她也應該有身為護國法師的實力,小小的一個名字,應當難不倒她。
  "你是后羿。"
  蘭祈楞了一下,她叫他后羿?是因為他身後那把弓的關係?不,也不對,普通的女子應當不知曉他這把弓的名稱,就算她知道好了,她是怎麼看見那把弓的?這裡的光線並不明亮,要認出來並不容易。
  "我叫蘭析。"他暫把這個疑問放在心底,才要問第二道問題時,她又開口了。
  "你身上有后羿的影子。"
  一切事物在她的話語中朦朧了起來,蘭析聽著她的話。有一刻覺得迷離如夢,神話和現實混淆了,在耳際吹拂的涼風帶著空曠的感覺,像帶他回到了那個遙遠的神話年代,他難以理解,也不能解釋紛亂的心緒。
  "第二,我在找什麼?"蘭析在自己翻來覆去的腦子繼續胡思亂想前,"趕緊扔出最頭痛的問題。
  "月亮裡的嫦娥。"
  他涼聲輕笑,"看來,是我高估了你的本領。"又說不準,也許她的能力並無傳聞中的強。
  斂影皺著新月般的細眉,並不認為自己有哪裡說錯了。那日她在鏡中的的確確是看到了后羿,她看見后羿舉弓射月,而在傳說故事中,"后羿會射月的原因,不就是為了要留住嫦娥?
  "第三,你叫什麼名字?"這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他一定要知道,這名緊閉眼瞼又在月下賞月的女人是誰。
  "月斂影。"
  "月……影?"蘭析訝然地解讀著她的名字,心底不禁升起一種釋然的感覺。
  她是月亮的影子?
  倘若照著名字來推敲,她是另外一顆月?他被一陣刺眼的光線閃了一會兒,當他改變站立的角度時,才發現她手中那面鏡子的不尋常。那面鏡子造形樸素,但浮現在鏡中的明月卻是出奇的清晰,就像有一輪真真實實的明月靜躺在鏡面裡。他記得她剛才好像稱這面鏡子為水鏡,這一個,會不會就是水裡的月亮?
  "問題我已回答完,你要動手了嗎?"斂影等待了許久,遲遲沒再聽見下文,於是她別過臉,重新提醒他剛才的決定。
  "我不殺你,你另有價值。"他如獲特赦地鬆口氣,聲音裡有著初時的暖意。
  "我毫無價值。"她搖首,恬淡地仰月而笑。在夜風揚起時,她的長髮。裙裾迎風飛揚,在銀白的月光下旋轉成一片流動的波光,令人心醉神迷。
  蘭析再次輕易地沉淪在月下佳人的笑顏裡,擁有的渴望,在陣陣悸動中將他掩覆。他不作聲,緩緩地貼近她,一股奇異的香氣沖迸他的鼻間,沁心芳甜,令他有短暫的暈眩。
  他想掬一把月光在掌心上、在他的胸懷裡。
  蘭析迅捷地攬住她的腰肢將她擁進懷中,肢體上親暱的接觸換得她片刻無措的怔愕;他看著她的臉龐和鏡中反照的那輪明月,兩手匆匆一緊,更將她深擁入懷。
  "不,你值兩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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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3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這裡是哪兒?"斂影在陌生的床上呆坐了許久,忍不住詢問那名把她帶來此地的刺客。
  "客棧。"蘭析坐在床前的圓桌旁,目不轉晴地盯著自己帶回來的女子。
  "你很能隨遇而安。"她的表情裡沒有害怕恐懼,一雙手不時地觸模著她能碰觸到的東西,對週遭的好奇遠勝過自身的安危。
  斂影安妥地將手擱在膝上,"只要能離開天狩閣,不論是在哪都好,不會有更壞的。"能離開那座清冷的樓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運,她盼了十年,雖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脫離,但假若巫懷賦不死,不知她還要受縛幾年,又要為那些皇族們占卜幾個春秋?
  他看得出她臉上微小的歡喜,"當巫懷賦的替身不是出自你的意願?"
  "不是,我是被巫懷賦擄去的。"她下意識地揪著床上輕軟的床被,不怎麼想去回憶。
  "你的父母呢?"有她這樣的女兒,她的父母該不會捨得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在那種閣樓裡夜半望月。
  "被他殺了。"她再揪緊床被扯動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把眼睛睜開。"他要看,他要看這一雙眼,他要知道裡頭藏了什麼。
  "我辦不到,它睜不開。"她怔了怔,受傷地低下頭來。
  "你的雙眼怎麼瞎的?"從見到她之後,他的心裡就一直擺著這一點,遺憾的情緒緊緊纏繞著他。
  記憶猛地回退十年,退到她初嘗黑暗的那一年,血腥的味道似乎猶在,失明的痛苦過程,逼得她不能喘息。她自床邊站起,想躲開這句勾人傷的話語,離開記憶中四散八方的雪和血,回到安全的現在。
  "看不見就別亂動。"他截住她的腰,免得她撞上了床柱,手間傳來軟熱的觸感,使他放不開手。
  "我的鏡子呢?"她在他的懷抱裡轉身,對於與他接觸的感覺不免心跳加速,臉上暈出淡淡的腓紅。
  "這裡。還有你的兔子。"蘭析也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些,他鬆開她,走至圓桌旁拿來鏡子,拉住她的手交給她,並且把那只從她住處帶來,體形龐大的大白兔扔至床上。
  斂影一手將掌心放在水鏡上頭,一手準確地掌握到床上的大白兔。
  "你用那面鏡子看?"看了她的舉動,蘭析立刻明白她要那面鏡子的原因,同時也感到不可思議。怎麼有人能用鏡子看見東西?她是真的天賦異稟?
  "是的。"斂影面向他道。
  "你真能佔卜未來過去?"蘭析湊上前看她的那面鏡子,除了特別清亮、帶有一絲水氣的感覺,其他看不出有何特別,不知道她是如何看到的。
  "我能。你似乎不信。"她聽出他的懷疑,淡笑著仰頭。
  "因為你對我的問題回答得並不準確,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問她的兩個問題皆答不中,他怎麼信?
  "我說了你是后羿。"她己經說過了,他在她眼中就是那個人,但他的否認卻又讓她提不出這句話的實證。
  "我不是。"
  不信也罷。斂影輕聳著肩,手上有了能讓她安心的水鏡,她開始有心情思考被帶來這裡的原因。她仍是不明白他怎會不殺她,在他要將她帶離天狩閣前,還曾詢問她是否有需要帶走的東西;這名刺客心腸好得使她不解,連她說要帶隻兔子他也不反對。
  "不殺我反帶我來這兒,有何用意?"他真的是刺客嗎?她總覺得他的一雙手溫柔得不像是殺了人的。攬抱她入懷時,小心謹慎,處處護著她這行動不便的人,他一點也不像刺客。
  "你是我要找的人。"
  她咬著唇,有些難堪,"你找一個瞎眼女人做什麼?"他不是為巫懷賦才至天狩閣?他找的人怎會是她?怎會是她這個瞎子?
  蘭析的視線被她的雙眼擄獲,她不睜開的雙眼像是一道符咒,總會不知不覺地擰著他的心、牽著他的感覺。如果這張臉蛋加上了一雙明眸,那又是怎樣的一張容顏?當她用雙眼看著他時,她會有什麼感覺?他好希望她睜開眼,看一看他。
  "任務,但我不要帶一顆有殘缺的月亮回去。"他在她的身旁坐下,一手撫上她的臉龐,揮之不去的念頭促使他將之化為行動。
  斂影的兩道柳眉彎蹩著。月亮?在哪裡?她的身上沒有月亮,她只有鏡子和兔子。今晚是中秋,他是被中秋的月色迷暈了頭嗎?怎會把她當成了月亮?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他輕輕地挪移她的臉,集中注意力在她的一雙眼
  "它瞎了。"斂影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偏著臉躲開也的豐指。
  "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蘭析不讓她躲,只手抬她的下巴,指觸碰她的眼瞼,發現無法將它張開、就連外力也不能。
  "後天。你在做什麼?"他在她臉上游移的手,力道緩而適中、小心翼翼地,令她滿是好奇。
  "看病。"蘭析點了她雙眼四處的穴位,見她的雙眼還是不睜開,怪異的病象使得他大惑不解,忍不住執起她的手,開始打探她的脈象。
  她納悶不已,"刺客也當大夫?"他在殺人之外,對醫術也有鑽研?
  "是我這大夫兼差當刺客。你瞎了幾年?"他邊把脈邊間,並且挪出另一隻手,把那只一直想擠進他們兩人之間的大白兔趕開。
  "十年。"
  "還來得及治。"失明的時間尚在能接受的範圍,她的年紀輕,且又不是天生失明,治癒的機會頗大。
  "我的雙眼就算來了華佗也無治癒之望。"當年帶她去天狩閣的白殲陌。私底下不知找了多少高明大夫為她診看過,每個名醫在看她的雙眼前都對自己的醫術吹捧誇讚不已,在看了之後卻又個個垂頭喪氣,就連御醫都放棄了。
  蘭析在把探她的脈象後,赫然察覺她所說的後天是指什麼。
  毒,有人將她毒瞎了。
  "你是被誰下毒弄瞎的?"蘭析試著心平氣和地為她找出體內所中的毒,卻不能抑止憤怒。是誰狠心地奪去了她的雙眼?
  "巫懷賦。"斂影沒有表情,也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表情。失明了十年,她早已放棄恨意習慣了黑暗,沒什麼能再傷害她。
  仔細診出她所中的毒後,蘭析握著她的手發怔。
  難怪她會說華佗難治。這種毒…是能治,但天底下卻沒有人會肯幫她治。他以為醫書上所記載的這種毒早已失傳,江湖上不會有人敢用,可是卻運氣好得讓他給遇上了……現在該如何?要不要為她治?
  斂影不知他的困擾,伸出一隻手,安然地撫著棲息在身邊的大白兔。大白兔輕舔她的手心惹出她的一串笑,她的笑聲像一陣樂音,清清脆脆地敲擊著蘭析的雙耳。她臉上的笑容乾淨清雅,使他又忍不住心中的一陣悸動,又為她的那雙眼覺得遺憾。
  "這毒的來歷不簡單,毒性之烈,內入五臟外傷眼髓,說無治癒之望,並非言過其實,但……也不是不能。"他喃喃地說著,雙手再度覆上她的眼,潛心地研究她中毒的情況有多深。
  感覺他又把脈又檢查她的雙眼,這名不請自來的大夫令斂影好想歎息。
  他拎著她的兔子,大老遠的把她從天狩閣裡抱走,不將她滅口還在診看她的雙眼,現在刺客都是這樣當的?還是江湖規矩已改,她己經跟不上潮流了?而她心裡還有一個解不開的疑問,他說她值兩顆月亮,那是不是代表她長得很像月亮?這些年來她總是用水鏡看別人,從未用水鏡將自己好好看過,難道在不知不覺間,她的長相變了,而且變得讓這名男子誤解到這種程度?
  她將手從白兔的身上移開,伸至一旁的水鏡鏡面上想解開心底的疑惑,可是她愈看愈糊塗。她長得……很正常嘛,不像月亮;而透過水鏡看來,他在審看她雙眼的樣子相當認真,似乎是真的想醫治她。
  "后羿……"
  他皺眉糾正,"是蘭析不是后羿。還有,把你的兔子拎遠點。"她再三地說出后羿這名字令他感到介意,而那只一直在他身旁咬著他衣袖的大白兔更是不順他的心。
  "蘭析,我不想治我的雙眼。"斂影拉下他放在她臉上的雙手輕握著,指尖探索著他的掌心。他掌心的紋路好深,像是用刀斧刻出的。
  他瞪大了眼,"你不想?"她不想復明?她不想用雙眼見見這花花的大千世界?她不想看……他?
  "不想。"她綻出一抹笑,堅決地、清晰地告訴他。他可能是個醫術超絕的大夫,他可能可以醫好她的雙眼,但她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她並不想被治好。
  "這毒會讓你失明一輩子。"她也許不明白這毒的烈性,這不是只有讓她短暫的失明而已,她會賠上一生。
  她搖頭,"我對這個世界沒有看的渴望,這雙眼治與不治,無妨。"
  沒有看的渴望?連對他……也沒有?有瞬間,失落將他的心漲滿,不留一絲空隙。
  斂影只覺得他握著她的手緊了緊,而後輕輕撤開。手心裡失去了他的溫度,她感到寒冷,無法阻止自己想握回他的手的衝動。
  "接下來你要帶我去哪?把我交給誰處置?"他對她的雙眼放手了,那他何時也要放開她?他,又要將她交給誰?
  蘭析低首看著她,看得出神專注。
  她的面螟瑩亮,韻如秋波,一絲一縷地扣動他的心靈,他無法想像將她交給左容容後,她會有何處境。她像一抹月光,一旦擁有就難以放開,而他是不願放手的男子,將她交於他人的念頭幾乎讓他不能忍受,他必須佔據她。
  "我不把你交出去。"他抬起手捧撫著她的臉,聲調低啞,連自己也覺得陌生。但他不後悔,他一點也不後悔說出這句話。
  "你總不能一直留著我。"斂影恍然地感受他的撫觸,不知這雙溫柔的雙手還能停留多久。
  "你願意的話,我可以。"他喃喃地說著,指尖拂過她的眼、她的眉,停駐在她的唇上,再三流連不去。
  "可以什麼?"他的聲音有些微弱,她聽不清,於是更靠近他的臉龐。
  蘭析兩手抵在她的身側,將她圈在胸懷中,而後俯身在她的耳際,清楚的讓她聽見,"一直留著你。"
  空氣中浮動著撩人的情思。
  客房內太寂靜,斂影聽見彼此之間交錯的氣息。
  她又想起射月時的后羿,想起他的模樣。
  拉開長弓的胳臂,肌肉賁起,仰看明月的眼眸,炯炯專摯,圍繞在她身畔的體溫,溫暖微醺。
  濁重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際,暖暖地熨燙至她的心底,她渾身緊張起來,胸腔劇烈震動,他的話語如同濃烈的美酒,從他的口中傾流,淌流過她的臉龐、頸項、手臂、指尖……緩緩地,在她每一寸肌膚蔓延。
  她記得教導養育她的白仟陌曾對她說過,愛情,總是在月亮特別美好的夜晚,驀地燃燒。
  "把我這話收著。考慮考慮。"他又說著,看艷麗如霞的紅暈在她臉上泛起,他露出一個若有似無的笑,靜靜沉醉。
  靜謐美好的氣氛忽然被打斷,蘭析的腿上多了一個沉沉的重量。
  他不得不終止對佳人俏顏的迷視,不耐煩的往下一看,攪局的不是什麼東西,而是那隻大白免。斂影飼養的寵物正坐在他的腿上,把他的手相當成紅蘿蔔啃,使他的指間癢癢麻麻的;而在它兩顆巨大的門牙不停地嚙咬著他的手指時,它健壯的後腿也使力地前進,似乎想將他驅離她的身邊。
  蘭析朝那只胖得有點不像兔的大白兔冷瞪一會兒,緩緩挪開與斂影之間的距離,大白兔將他趕開之後,馬上代替他跳迸斂影的懷裡,在斂影的胸腹間大大方方地磨蹭,他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有一股酸味浸人他的體內,漸漸地開始發酵,迅速膨脹。
  "這兔子你養來何用?"養隻狗可以看門,養隻貓可以捕鼠,但養只免…她養來防狼嗎?
  "不用水鏡時,它是我的小嚮導。"斂影一手捂著酡紅的臉蛋,一手愛憐地輕撫大白兔。
  "它是兔不是狗。"一隻兔子能帶路?別笑掉它的兩顆大門牙了!
  "它很聰明。"斂影含笑地為它辯駁,只手逗弄大白兔的雙耳,讓它舒服得連兩眼都閉上,四平八穩地賴在她的大腿上咕嚕咕嚕地打起盹。
  蘭析愈看那隻兔子愈覺得刺眼。
  "你養了多久?"他多靠近她一點都不行?而它竟然把他趕跑,好來睡在她腿上?
  "很多年。"白仟陌在過世前,總怕她一個人會覺得孤單,於是把它送給她作伴。這些年來,它一直代替白仟陌陪在她身邊,就像白仟陌的關懷不曾離開。
  "老兔子。"
  斂影懷裡的大白免聽了蘭析的話後,立刻張開兩眼豎起了長耳,晃頭晃腦地跳至他面前,朝他仰視了一陣,接著在他的手指上大大地張口一咬,然後又搖擺著長耳,蹦蹦跳跳地跳回斂影身上,彷彿在對他撂下戰帖似的,斜睨著眼對他露出勝利的白牙。
  咬他?這只食草類的小畜牲咬他?
  蘭析抬起手指,發現上頭被咬出兩邊帶有血跡的保保齒痕,他冒火地轉瞪那只作惡的兔子,但在迎向大白兔眼底的凶光時,他的火氣卻迅速消散,反而換上了不解的迷思。區區一隻兔子,它會用這種似有深仇大恨的眼神看人?竟然會對他有這麼深的敵意?
  看那只對他懷有敵意的大白兔賴在斂影懷裡,既享受又防備地用紅通通的大眼瞪著他,他忽然有些領悟它咬他的舉動所為何來。
  蘭析的兩眼瞬閒瞇成一條細細的窄縫。
  "這隻兔是公還是母?"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把他當情敵不成?
  "公兔。"斂影不知懷裡的兔子對他做了什麼,還將腿上的兔子抱起,想要借給他玩一玩。
  "早飯我想吃三杯兔。"很好,他很久沒吃兔肉了。
  "不能吃它!"她嚇得趕緊將雙手收回,保護地緊緊把兔子抱在胸前。
  大白免得意洋洋地亮出大門牙,示威地對兩眼噴火的蘭析抬高下巴,長長的耳朵前前後後地招搖晃蕩。
  蘭析悶悶地看著大白兔勝利者的姿態,猛然發現自己在做一件很蠢的事——與兔子吃醋。
  斂影舉著不動,光滑的臉孔掠過一絲蒼白和不安。
  即使看不見,在這人群紛擾的客棧大廳裡,她仍可以感受到一波波詫異的眼神投注在她身上。人們一定都在看她吧?都在猜測她這個瞎子該怎麼用膳。
  打從被蘭析從天狩閣強行帶走後,蘭析伊然就像名保護者,自動自發地照料她的一切,不給理由也不讓她問原因;大半的時間裡,他都沉默得很,總是靜靜地看著她。
  悶在客房裡兩天,蘭析看她只會待在房裡玩大白兔,認為她太安靜也太少活動,一點也不忌諱她眼盲的不便就把她帶到外頭來。他不把她的眼盲當一回事是很好,但他有沒有想過,人們會怎麼看她?教她在人前用膳……他忘了她看不見嗎?他是想讓她在人前出窘嗎?
  沒把水鏡帶出來,她根本就看不見擺在她面前的飯菜是什麼,又是在哪個方向,而蘭析的動作又很輕,她的耳朵聽不見他細微的音量,也無從聽音辨位、一直枯坐在這兒,鮮少有過的情緒都在此時冒了出來,第一次真真正正體驗到她是個瞎子的事實。她可以聽見鄰桌的客人已在對她議論紛紛,還有許多耳語四處八方的在大廳裡流竄。她好想找個地洞將自己埋進去,天曉得還有多少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和她同坐一桌的蘭析,他不以她為恥?
  蘭析吃了些許飯菜後,發現斂影都沒用飯菜,一逕地拿著筷子發呆,而與她形影不離的那隻大白兔倒是大方地坐在桌上,兩隻前腳緊抱著一顆高麗菜,大啖甜美可口的午飯,完全沒理會它主人的異樣。
  "怎麼不吃?"她的兔子都快吃得肚子滾出一圈圓球了,而她碗裡堆著原封未動的白飯,也沒動筷。
  "我……"斂影捉緊了筷子,將頭垂得低低的,不知該如何啟口。
  "你不喜歡在外頭用膳?"蘭析勾抬起她的臉龐,察覺她臉上有股沮喪和難堪。
  她臉上流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對他承認,"我看不見。"
  "我挾給你。"他慇勤的為她挾來各色菜餚,在她的碗裡堆成小山高。
  嗅著陣陣菜餚的香味,斂影很感謝他的周到,但……這叫她怎麼吃?她連碗在哪裡都不知道。
  "客棧裡的人……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隔桌的客人已經在對她竊竊私語了,說她是個瞎子…在她心裡動盪的感覺是什麼?自卑嗎?自憐嗎?
  由她抖瑟的雙手,沒見到她常抱在懷裡的那面水鏡,蘭析恍然想起她雙眼的不便。他居然忘了這事!和她相處時,她總是能用那面鏡子看到他、知道他在做什麼,他完完全全把她當成與常人無異的女人,現在到外頭來,才又突顯出她難堪的困境。
  "是我沒顧慮到你的感受。我帶你回房吃。"他放下碗筷,一手拎起還在吃個不停的大白兔,一手扶著她起身。
  "謝謝。"她感激地頷首,極力忍下聽到那些討論時的羞恥感。
  "蘭析,看來你過得挺逍遙的嘛。"一個男聲叫住了他們返回的腳步。
  蘭析並沒有回頭,只對那耳熟的聲音挑高了眉。
  "你的朋友?"斂影隨他止住了腳步,覺得那個聲音卑瑣嘲弄,似乎不應與他這種人有所牽連才是。
  "不是。"他轉身將她扶回方纔的座椅坐下、將大白兔放在她懷裡,坐在她身旁等著不速之客加入他們。
  觀探嘖嘖有聲地打量著蘭析身旁的斂影,不客氣地在他們面前坐下。
  "美人作陪,莫怪你還留在這裡了。"從何時起,無常君的身邊也有女人相伴了?而且還是沒被他毒死的女人。
  觀察著觀探已有三分毒態的氣色,蘭析倒是很讚賞觀探敢再找上他的勇氣。
  "找我找這麼緊,上回的教訓你沒受夠?"可能是他上回心太軟,沒對觀探下個馬上就要命的劇毒,今天再來找他,他是否得再奉送個小玩意給觀探?
  "哪有消息我就往哪走,不盲點風險如何做生意?"從上回中了蘭析的毒後,他就一直緊緊追著蘭析的腳步。可是蘭析的行蹤並不容易掌控,唯有在八月中秋過後,蘭析才在這一帶落了腳,一連住了三天,都沒再換過地方。
  "省點找我的功夫,多留點時間去料理身後事。"蘭析淡淡地冷嘲,將一杯香馥的濃茶遞至斂影的手心。
  "我還有時間要你的解藥。"觀探有把握地笑著,他還要一陣子才會毒發,在毒發之前只要能從蘭析的身上要來解藥,他就可以打破無常君不救人的招牌。
  "不給。"蘭析冷冷地打了回票。自己下的毒還給解藥?他沒製毒再來解毒的好心。
  "聽說六扇門在查辦護國法師的血案,至今還不知真兇是誰。"觀探有意地提醒,他比專業的六扇門還清楚是誰殺了護國法師。
  "想把消息賣給六扇門就去,"蘭析不以為意,反正他跟六扇門結的梁子多得早就可以蓋一棟房子了,再多這一根也沒差。
  "巫懷賦一死,天狩閣裡就沒了護國法師,不知道傳聞中護國法師的替身在哪喔?"觀探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斂影身上打轉,笑得更是不懷好意。
  觀探的話得了蘭析的注意力,而身邊的斂影更是明顯地抖著手裡的杯子,溢出些許茶水。他大掌包覆住斂影的小手,穩下她的顫抖後再抬起頭來。
  "你這回又是受聘於誰打聽那個替身?"會與他談到替身這事,這可不是什麼敘舊。
  "皇族。"觀探沒半點隱藏,甚至還將主使者抬出來想嚇他。
  蘭析的雙眼瞇了瞇。"你不是說除了巫懷賦外,沒人知道替身是誰?"
  "那日我對你說的話有所保留。實際上,服侍巫懷賦的下人見過她幾回,還說那個替身是個標緻的瞎眼姑娘。"
  做過賠本生意後,他就一直捉著蘭析那日所說過的話去找線索,說不定他能從蘭析的身上再做一樁生意彌補損失。
  "生意做得很精嘛。"把這事瞞著他?一個消息做多人生意,現在的包打聽好像愈來愈懂得做生意了。
  "也許別人會比你對這消息更有興趣,出手也更大方。"皇族的人可不像蘭祈不付酬勞還下毒,這種生意當然要做。
  蘭析的眼陣驀地陰沉,"皇族的人想把巫懷賦的替身扶為正位?"失了一個巫杯賦,所以皇族把算盤打到斂彤的身上?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榮任護國法師一職。"觀探見已收到威脅的成效,再接再厲地恐嚇。
  "多謝你的消息。我該怎麼付你謝酬?照上回?"蘭析臉上漾滿了無害的笑容,倒了杯茶水推至他的面前。
  "不……不收費。"觀探冷汗直流地盯著那杯茶水,生怕裡頭又摻了毒,連忙將杯子推還給蘭析。
  "你太客氣了。"蘭析盯著觀探碰觸過的杯緣,笑容顯得更是開心和陰險。
  "你身邊這位姑娘一直不睜開眼,該不會是瞎了吧?"不知道蘭析為何笑意燦然的觀探不正經地看了斂影一會兒,試探地對斂影伸出手。
  "別碰她!"他迅速扯開觀采的手,臉上的笑容斂去,換上了冷冷的殺意。
  "假如你交出我的解藥,我的嘴自會閉上。"他會寶貝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對他很重要羅?
  "封嘴的辦法我多得是。"蘭析接著指間的關節,緩緩地將身子傾向他。
  "在女人面前殺人?這可不像你的作風。"觀探指著面色如雪的斂影,對他的警告有恃無恐。
  斂影在他們的談話間聽出了濃濃的肅殺氣息,不安地打著冷顫。她不想聽,也不願見蘭析再度殺人;她知道蘭析是刺客,殺人對他來說該是家常便飯了,而殺戮和血腥經歷多了,是不是也會變成無動於衷?
  斂影懷裡的大白兔突然躍上桌面,觀探莫名其妙地看著跳至他面前的大白兔,尚在納悶時,大白兔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他的手臂上一咬,以門牙咬出兩道又深又長的傷口,再神氣地甩著長耳,一蹦一跳地跳回斂影面前。
  "找死……"觀探氣急敗壞地拎住大白兔的長耳,重重的一掌就要拍下。
  蘭析快捷地扣住觀探的手腕,點住他的麻穴時順手將大白兔拎回斂影的懷裡。
  "觀采,我記得幾天前你的手受了刀傷,傷口好了沒?我幫你瞧瞧,"他嘴上好意說著,卻動手拿出一雙筷子,一左一右地插進觀探的手臂裡挑斷他的筋脈。
  "你……"觀探幾乎忍不住痛,哀哀地悶哼。
  "這雙手治得太晚了,得廢了真是可惜。"蘭析惋惜這搖首,再用內力將他兩臂的手骨全數震斷。
  觀撓咬牙低吼,"皇族的人會很有興趣知道她在這!"
  蘭析替兩手俱傷的觀探抽出手臂裡的筷子,傾身將手伸至他的頸後一會兒,而後徐徐地坐回椅裡涼笑。
  "我還會向左斷煩那五十萬兩!"觀探感覺頸後有一陣蚊咬般的刺痛一閃而過,不曉得蘭析對他做了什麼,還在變本加厲地向蘭析威脅。
  "你要做棺材本請便。"蘭析懶懶地說著,一手攬著斂影的腰一手扶著她起身,不想再讓她聽下去。
  "別以為我真不敢!"他猶威嚇地大叫。
  "我怕你不肯去找左斷。"蘭析擲回一句語焉不詳的話,心情挺好地帶斂影上樓。
  蘭析的心情好,斂影的心情則很差。
  大白兔在她的床上蹦蹦跳跳,她的心情卻一刻比一刻沉。她不只是巫懷賦的占卜工具而已嗎?皇族的人怎麼會把她當成下一任的國師?她要回去那個冷冷的天狩閣裡了?當上國師後,她又要為各方為求解惑的人占卜多少年?
  "我會被帶回天狩閣。"假若那個叫觀探的人去向皇族告知她的行蹤,不出多久,皇族的人就會來尋她。
  "你不會回天狩閣。"蘭析揮趕開護主的大白兔,坐在她身畔將她絞扭的手指分開。
  "你沒聽到嗎?皇族的人在找我了。"他還不懂嗎?皇家下來的命令是不會更改的,他們要找她,就一定會找到她。
  "你在我身邊。"他拂開她一絡垂落的髮絲,淡然的語氣鏗鏘有力,像是不容更改的諾言。
  "你走!趁六扇門還不知道是你殺了巫懷賦之前,你快離開。"斂影握住他的手,輕推著他。
  "我一個人走?"他不動,反而挑高了眉。
  兩人間的空氣迅速變得沉靜,靜到極點,轉化為一種窒人的鼓噪。
  斂影的心頭因他悚然一驚,或許是過慣了有人照料的日子,她從不需為自己的眼盲而困擾,也不認為一個人會有何不便,而方才在樓下用膳時她才知道,她是無助無依的。她根本不能沒人照料,孤單一個人該怎麼過日子?這件一直存在而不能改變的事實,此刻面對時,沉重得超出她的想像。
  她無親無友,現在能陪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他了,但無名無狀的,她憑什麼與他一道?他不殺她已夠仁慈的了,他一個人走,想來也是理所當然;可是握著他的手,她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與親人分別的依依難捨。
  "你無處可去。"蘭析現實的話語穿過她紛紛亂亂的思賭,抵達她茫然的腦海。
  "總能夠……想到法子。"斂影的手撤離,改為環抱著自己,試圖驅散紛亂不安的錯縱感覺。
  "上回我說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蘭析挑起她的發嗅著她的氣息,淡淡的桂花香直衝他的腦際。
  上回的提議‥
  一直在他身邊?按著自己漏跳了一拍的心房,斂影昏亂地想起他說過的話。她是把這話放在心底,但不知他說的"留"是指什麼意思。
  "我沒去想……"她垂下臉龐,面頰微微腓紅。
  蘭析猛然將她按向床柱,尋著她怔愕張開的小嘴以唇將它掩覆。她訝然的低呼似是一種鼓動,勾引他更保吻進她飄著幽香的唇裡,一探她的芳香。他的唇與她契合得恰到好處,十指與她的十指緊密相扣,讓她不能躲、不能逃,他像等候已久的戀人般,需要釋放胸腔裡翻滾的渴望。
  斂影只覺一陣昏眩,整個世界都在此停頓。他的吻,小心翼翼卻又不滿足;他的吻,勾起絲般的感觸,驚慌和訝異都在他溫暖的唇間徐徐舒散,一點一點地撩動,激起她相同的心跳,撞擊著她的心房。龐大的溫暖和刺激籠罩她全身,濃稠沉密的氣息一直纏繞、纏繞
  "現在呢?"他離開她的唇埋進她的發間,聞她身上與頭髮散發的芬芳。
  "我開始想了……"唇上的余熱未散,就像他貼緊的身子,如此地炙熱燎燒。
  "我等你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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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40: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蘭析……"斂影猶豫地啟口,不知該拿這個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怎麼辦。
  蘭析一手拿著木柄梳,一手握著她的發,站在她的背後努力地與她又黑又長的長髮奮戰著。她這頭豐盈密實的長髮,像一道黑瀑,正高度地考驗著他的梳發技巧。他在小桌旁擺放著各式的珠花髮簪,準備待會兒用來為她裝飾,可是他不曉得姑娘家都是怎麼將長髮盤上做成髮髻。身為大夫,他雖然有一雙靈巧的手,但對於頂上功夫,他最多最多,也只會綁個男人常束的馬尾。
  斂影一手撫著水鏡鏡面,邊觀察他的舉動邊歎氣。
  老天,她的頸子好僵……從她在妝台前坐下後,她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動。早知道他喜歡女人長髮披瀉的模樣,她說什麼也不會洗完頭後在他的面前將頭髮風乾,她該躲得遠遠地把自己的頭髮打理好,省得對她這頭長髮興致濃厚的地主動表示要幫忙,然後……愈幫愈忙。
  也不知道這次他第幾次向她的三千煩惱絲挑戰了,時而她會被他過重的手勁扯得頭皮發麻,時而剛盤上的長髮沒一會兒又掉了下來,可是失敗不能令他灰心,他依然賣力的對她的頭頂下功夫;但是他甚至連綁個辮子都成問題!像這種複雜又麻煩的事,她想自己來,他又不讓,說她一手要看鏡子另一手梳發太累了。
  他再梳下去,她會比自己動手更累,而且這個情況……太暖昧,也不合禮教。未出閣女子的發,怎能讓男人梳?她臉上火燙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每每他挨近她的身子時,她怦怦的心跳聲有如擂鼓,似她的心就快要跳出心房;當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髮際時,他的指尖彷彿就像他溫暖的唇,柔柔地在她發間輕吻,便她不斷回想起那日他的吻,似有若無地提醒著他要的回答。
  "你別忙了。"頭上歪歪斜斜的髮髻再一次從蘭析的手中垂落後,斂影比他還早地宣告放棄。
  "多試幾回就可以熟能生巧。"蘭析依舊興致盎然,一雙忙碌的手捨不得離開她的發。她的發,如同漆黑的流泉,在他的指尖潺潺輕瀉。
  "你試了一整個下午。"腹部的餓鳴聲使她不得不提醒他時間。現在該是日落時分了吧?難道他還不累?
  "以前你都是怎麼打理這頭長髮?"他用兩隻手都還會人仰馬翻,用了水鏡的她只能使用一隻手,她是怎麼完成這種高難度的差事?
  "有嬤嬤會幫我梳。蘭析,你可以找個人……"找個人來幫忙吧,這樣他們兩個人都不會這麼累。
  蘭析沒得商量地駁回,"你的發由我來梳。"她的發,只有一個人能碰。
  "我好累。"她忍不住揉著酸疼的頸子長歎。
  驀地,她按摩頸肩的雙手有另一雙大掌替代,緩慢有韻地輕按她僵硬的肩頭,一深一淺的指觸將她的肌肉揉散,熱力四散的指尖透過薄薄的衣料熨燙她的肌膚。滑移至她的衣領時,他停頓了一下,繼而探入她的衣領後。她抬起手按住他,喉間似著火般乾澀作哽。
  暖味,氾濫在秋日涼爽的空氣裡。
  蘭析挪動著身子彎下身來貼近她,氣息吹迸她的耳鼓,在她的心頭形成蕩蕩漾漾的漣漪。他的指尖掙開她的束縛,直接在她肌膚上滑動,繞到她的頸前輕微地向她施壓,令她仰首朝後靠在他的身上。他低下頭,雨絲般的細吻拂過她的臉龐,綿綿密密地,似迎面而來的秋風。
  斂影吞嚥著喉間的焦躁,喉際在他的掌心裡掙動。他感覺到了,吻遂蔓延至她的頸項形成野火。她想掙脫,但又想墜落,理智被埋沒在他濃軟郁人的雙唇裡。一切來得那麼地突然,她的心還沒反應,身體便已知道該如何去附和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一手撫上他的臉龐止住了他的吻,一手按著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蘭析沉默了一會兒,又自顧自地梳理起她的發,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讓沉默悄悄地懸著在他們之間。
  夾雜著金屬和馬蹄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整齊畫一的步伐由遠處流竄至近處,斂影偏著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對這聲音感到不解。
  "街上多了很多整齊的腳步聲,外頭是怎麼了?"在這傍晚時分,怎會有為數如此繁眾的人馬進城來了
  蘭析對這聲音已見怪不怪,用腳趾想也知道是哪個人能製造出這種噪音。
  "整條街已被我某個很友善的老朋友派兵包圍。"又派這麼多人來!那傢伙每次都用同一種方式來捉他,也不換個較有用的——臂如安靜無聲的對他來個突擊,別讓他每次聽到這個像警鈴的聲音就有時間跑。
  "蘭——析!"街上傳來一陣聲嘶力竭的大吼,把斂影嚇得一楞一楞地,蘭析則是在聽到那個久違的男聲後,嘴角忍不住扯出一陣笑意。
  "那……那人是誰?"斂影按著胸膛,對那名吼得快倒嗓的人滿心佩服。
  他淡淡地說明,"想念我的老情人。"離他還有幾條巷子就這麼吼,那傢伙一定很想他。
  "你有……情人?"她的眉頭倏然緊鎖,解不開的愁鬱在心中盤旋。
  "左斷,追我好多年了。"蘭析盯著她一字字答來,看她的眉心鎖緊後又再度放鬆。
  "他的吼聲好嚇人。"斂影明顯地鬆了一口氣,而後氣息又一窒,不明白自己方才為何會那麼在意。
  "可能是收到我的禮物太興奮。"蘭析很滿意她臉上的表情;不過他想,在外頭大聲吼著他名字的人,收到他轉贈的禮物後心情就一定很槽。
  "禮物?"
  "托人帶去的。"以左斷這種咬牙切齒的吼聲來判斷,觀探似乎將他的禮物完整地傳送給左斷了。
  斂彤滿心不解,"上回我遇到左斷時,他的脾氣還沒這麼壞。"她記得那個左斷性子雖莽了些,但在言語交談間倒還是拘謹有禮。一陣子沒見,他變了好多。
  "你認識左斷?"蘭析有絲愕然,她怎麼會和左斷那種人有所接觸?
  "左斷曾來找過巫懷賦,因為他丟失了五個欽命要犯卻又找不回,別無他法下,只好請巫懷賦幫他占卜他要找的人犯在哪。"皇上要那五名欽命要犯人頭的聖旨都下來了,跑了人犯卻又捉不回的左斷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連求神問卜這最後一個方法都用上了。
  "你占卜的結果如何?"聽見她幫助左斷讓他有些不是滋昧,但又想知道她的占卜到底準是不准?
  她輕聲歎息,"我叫巫懷賦告訴左斷他要找的人都在六扇門裡,可是他不信。"左斷壓根就不信,說整座六扇門都翻遍了就是沒找到跑掉的那五個人,還說天狩閣的法力都是用來誆騙世人、妖言惑眾。
  "他該信你。"左斷自個兒不信活該。
  "你也知道左斷要找的人在哪?"他怎麼知道她的話該信?先前他不是還不信她?
  "當然。"他的唇邊掛著笑,愉快她梳理她的發。
  "你是左斷一直要找的欽命要犯?"斂影直覺地問心中有著十成的把握。
  "你怕嗎?"蘭析為她梳發的動作稍停,只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將它挪移讓他與她面對面。
  "我不會讓我怕的人為我梳發。"她怔了怔,反射性地回答他。
  "你的發,往後都由我來梳。"他再三撫摸她的臉龐,把話刻迸她的心版裡。
  聆聽著朝他們前來的腳步聲,斂影愈坐愈是不安。左斷都來拿人了,他怎麼不著急,還有興致為她打理長髮?他再不走,到時六扇門的大軍包圍了這裡,他就插翅也難飛了。
  "蘭析,我擔心左斷很快就會找到這,你還不想走嗎?"她握住他兀自梳發的手,提醒他沒空在她的頭髮上下功夫了。
  "等我梳完你的發。"他不疾不徐地為她的發打上絲緞,一點也沒把外頭聲勢嚇人的兵馬放在眼裡。
  "可是……"她著急地轉身,他則一手輕按住她的頭頂,將焦躁難安的她轉回去。
  "我就快好了。"蘭析從小桌上取來白玉簪,為她剛盤好的髮髻簪妥,再拿來她的水鏡,將她的手放在鏡面上,你看看。"
  "可以可以,你該走了。"外頭雜沓的腳步聲使得斂影憂心如焚,她反手將水鏡擱在桌上,轉身推著他催促。
  "你看都沒看。"蘭析有絲不滿,固執地握住她的手放在鏡面上,非要她看過他的傑作。
  斂影無奈,潛心遵照他的命令用掌心將自己看個仔細。給他在頭上弄了一個下午,他所展現的成果……不錯,至少頭上那個髮髻看起來不像棕子,還能看出一個形狀來。
  "我看了,你能走了嗎?"她又放開鏡子,搖著他的手間。
  "我先下樓結帳付房資。"蘭析大略地估算那些人的遠近,認為時間尚很充裕。
  "還付什麼房資?你得先逃命!"逃命的時刻在即,他還想下樓去付房資?他應該就趁現在奪窗而逃。
  他搔搔發,"看情形,房資又得叫左斷來付了。出江湖以來老是讓他處處付帳,真有點過意不去。"每次左斷來捉他時,他總是聞聲而去讓左斷撲空,而積欠的房資也只好由趕跑他的左斷來付,害他想老實地付一次帳都不行,沾光地白吃白住。
  "左斷……會幫你付帳?"左斷誓言要砍那五個人的人頭可是出了名的,還會拉下身段來替他付帳?
  "我留張字條叫他早些去看大夫好了。"蘭析想來想去,覺得自己也該回報左斷一次,於是他又拿出文房四寶在桌上龍飛風舞地寫起來。
  "左斷病了?什麼病?"吼聲這麼大的人一點也不像是生了病啊。
  "相思病,他太想我。"那日他在觀探的杯子和頸後分別抹上了兩種毒藥,只要接觸到觀探的人,必會受牽連遭傳染。而左斷會在外頭吼成這樣,鐵定是因被觀采傳染,身上佈滿了水痘和紅腫,不早點看大夫的話,癢個十日八日絕對少不了,然後左斷可能會再一次地恨他入骨。
  斂影楞住了,男人……對男人?難不成左斷……斷袖之僻,所以才故意屢次捉不到這個欽命要犯?
  "他連作白日夢都會夢到我。"他時常耳根子犯癢,肯定是因為左斷每日都在念著他的名字詛咒他。
  斂影捧著小臉怔怔發楞。沒想到左斷居然會對一個刺客相思得這麼深……怎麼辦?人家說相思無解,蘭析會被左斷的相思纏上嗎?
  蘭析寫好了字條後,走至床上想將那只賴睡在床上的大白兔捉起來,可是對他敵意很深的大白兔張著一雙紅得過分的眼瞳冷瞪著他,東跳西躲地完全不肯與他合作。他回頭看了沒用水鏡的斂影一眼,再轉而對大白兔森冷地一笑,按著拳頭靠近它。大白免一收到他無聲的恐嚇,再也不敢與他擺譜,慌忙地跳下床鋪躲到斂影的懷裡尋求庇護。
  "把兔子和鏡子給我。"蘭析眉峰微挑地看著那只躲在斂影懷裡,又對斂影過分放肆的大白兔,冷聲開口向她要。
  斂影配合地交出大白兔和水鏡,卻搞不懂他要這兩樣東西的緣故。
  蘭析打開窗子,朝窗外打量了一番,而後將大白免和水鏡放在布包裹打包好,把布巾繫在長箭上,再取出后羿弓搭箭上弦,瞄準離他們有半座城的高樓樓頂。
  "你在做什麼?"斂影聽見窗外風聲嗖嗖和他拉弓的聲音,忍不住站起來往他的方向走去。
  "讓你的寶貝們離開。"商析將后羿弓的弓弦拉至頂點,放弦脫箭,目送飛箭將包袱奔送到城的另一邊,射在他所指定的地點。
  咻咻的弓弦聲把斂影嚇得心慌意亂,她伸長了兩手往他的方向摸索前進。還沒走到他的身邊即被椅角絆住裙擺,猛然往前傾倒。
  "小心。"蘭析快手圈住她的腰,扶她站好。
  "你把他們送去哪裡了?"斂影緊捉住他的衣袖,不知道他把她的寶貝們射去哪裡了。
  "別急,你會跟上的。"他輕聲安撫,讓她手扶著花桌的邊緣,自個兒又去床邊收拾行裝。
  她慌急地咬著唇瓣,"我要怎麼……"跟得上?他剛才用箭把她的寶貝們射走了,她要怎麼跟上?讓他也用箭把她射去嗎?
  "天涼了,加件衣裳。"蘭析看她嬌容雪白,從行裝裡翻出一件罩衫為她披上,動作快速地幫她扣好衣扣。
  "蘭析?"斂影被他的舉止弄糊塗了,左斷要捉的人是他,所以該出門的人也是他,可是他為什麼要為她添衣御涼?
  "我們走。"他挽著她的手,一步步將她帶至窗前。
  "我們?"她扯住腳步,聽懂了,也明白了。
  "你要跟我。"蘭析抬起她的臉龐,不容置疑地告訴她。
  她微微地側過頭,"該跟你的人是嫦娥。"他是后羿、他的身邊該有的是眼瞳如月色明媚的嫦蛾,而不是她這名連雙眼都不能睜開的瞎子。
  "是你。"他緩緩收攏雙手,將她困在懷裡,柔聲在她唇畔低喃。
  被他唇間火熱的氣息吹哄,斂影閃躲地想垂下螓首,而他更快,他的唇攔截住她的唇,將它含進唇間,以舌勾勒誘哄她張開甜美的唇;她匆匆一喘,撇開頭埋進他的胸懷,阻擋他擾人神思的吻。
  "我是個瞎子……"斂影含糊不清地在他胸前說著,不爭氣地掉淚。
  "我能治好你。"蘭析勾著她頰上的淚漬,極盡溫存地將她揉入懷裡。
  她搖首,"我不要治。"
  "那就這樣子留在我身邊。"
  撫順著她的發,他的心彷彿也被她絲絲瑩亮的髮絲纏繞著。他喜歡她的發和她的肌膚輕輕挨靠著他,他喜歡她全心全意的倚靠著他,他喜歡這名在月下與他紊面相見的女子……
  她的聲音更是硬咽,"你可以找更好的女子,不像我這般有眼疾又不願治的……"棲息在這樣寬闊的胸膛裡,她覺得罪惡。她佔了另一人的位置,配得上他的女子的位置……瞎眼女子的稱謂似又從人們的耳語間流進她的心庇,在在提醒她的固執和配不起的身份。
  "因我是左斷捉拿的要犯,你嫌棄?"他抬起她猶帶淚珠的臉龐執著地問。
  "不是……"她吸了吸鼻子,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欲將他推開。
  "不能跟我的理由?"他不讓,大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非要她給個讓他死心的答案。
  "蘭析,我知道你在這,給我出來!"左斷怨恨的吼聲已經近抵他們棲宿的客棧樓下。
  "左斷到了。。蘭析的眼陣仍是固定在她刷成雪白的容顏上。
  "你快走!"斂影急惶地推著他不動如山的胸膛,但他無動於衷,她又忙著去扳開他放在她腰際的大掌。
  "我還沒聽見你的回答。"他的聲音像是迴盪的囈語,追索癡纏著她。
  "我……"
  "蘭析,出來!"左斷在樓下的怒吼震得樓上的窗欞都隱隱震動。
  斂影被嚇得膽戰心驚,他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左斷隨時都有可能衝上樓來。
  "答案。"蘭析仍在等待,無視於已經逼近的左斷,定定地站在她面前動也不動。
  "大人,找到無常君了!"樓下傳來振奮的通報,情勢轉瞬間變得危急。
  "備劍!皇上有旨,無字輩者,死活不論!"
  "答案。"蘭析低首以額靠著她的額,甘冒風險地等待她未說出口的答案。
  斂影無法再接受這種催人命的試煉,也無法抵抗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熱意,不再去分錯與對,只想讓他脫離險境。此時她的腦海裡又浮現熟悉的畫面,他正挽弓射月,而那支飛脫似流星的箭直直朝她飛來,不知在何時就將會射中她。
  何時會射中她?在未來嗎?
  眼前她沒有時間再考慮,只好背水與未來的命運一博。
  "我跟你走。"她咬著下唇,無可奈何地點頭同意。
  蘭析終於露出得逞的微笑。
  燭影搖紅、臘香裊裊,巨幅的紗簾被西風吹得澎澎作響,翻飛的紗廉遮蔽了水榭樓窗外的秋夜月色。
  在左斷破門而入的前一刻,蘭析帶著斂影破窗而出,留下目睹他們脫逃的左斷在原地憤聲大吼。沒帶著水鏡,斂影並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怎麼離開被衙役重重包圍的客棧;她聽過江湖中人大半都會使輕功,那麼在他懷裡震動飛躍的感覺,應該就是他抱著她施展輕功吧?
  倚在他的懷中,她只聽見獵獵的風聲掠耳而過,她覺得自己離地面似乎很遠很遠,強勁的風勢牽引著她的衣袖,將她掀向天際,彷彿這樣她就能凌空飛去;但她的腰肢被他緊縛著,使她不能像奔月的嫦娥衝破九重天,她被他留下,必須留在他的身邊。
  此時此刻,她所在之處又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她沒有選擇的餘地,蘭析上哪她就得隨著他。對於他這種暗暗的霸道,她或多或少地習慣了,並適應了無言的接受。
  那個心火翻湧、迫在他們後頭嚷嚷的左斷會放過蘭析嗎?這個地方對蘭析而言安全嗎?
  在這間了無人聲的宅子裡,斂影從水鏡裡尋找著蘭析的身影。從來到這個地方後,他就一直坐在不遠處,不做任何事,只看她。
  "六扇門的追兵呢?"看他的樣子,似乎對破左斷追捕這事沒放在心上。還有閒情逸致邊喝茶邊凝望她;他會這麼輕鬆,是否因為他早被追慣了?
  "甩開了。"蘭析兩眼擺在她身邊那隻大白兔身上,心裡對那只賴在斂影身上,不停搖著長耳對他示威的兔子發酸。
  "左斷可找得到這兒?"她知道他們好像是飛奔了很遠才來到這座大宅,追捕要犯一流的左斷,會不會循跡找到他?
  "倘若他的心思細一些,要找上這兒來不難。"蘭析勉強把心思從大白兔的身上移開,針對她話裡擔心的音調,詳細地為她解答。
  "那……"不難?那他怎麼還能這般若無其事?
  蘭析在引起她驚慌之前,又淡淡地加上一句。
  "可惜他的性子粗,縱使我在外頭掛上門牌,他也我不著。"性子比樑柱還粗的白目神捕左斷想要捉到他?恐怕他得在自個兒的脖子上掛串鈴鐺,然後去左斷的面前晃個幾圈,左斷才可能發現他又出現在他面前了。
  斂影仍是憂心不已,"還有一個能找到你的人。"追蘭析追得緊的觀探。曾撂過話要去六扇門通風報訊,接著左斷就大張旗鼓地來了,他們離開後,想再做生意的觀探勢必還會再四處打聽蘭析的行蹤。
  "觀探會有一陣子好忙。"他並不這麼想,反而笑得很陰涼。
  "忙著重新找你?"
  "忙著想我和就醫。"左斷中毒了,那代表觀探也中毒了,短時間內沒先把他這次下的毒解清,恐怕他們兩個都會癢得受不了而沒心情來找他。
  "得了你相思病的人不少。"找他的人都想他,而且都還是男人,那……女人呢?想他的女人又有多少?
  "還少一個。"蘭析的眼神灼燦,佻達的視線繫在她身上。她沫浴在月光下,就像他初見她時的模樣。
  斂影放在鏡上的手顫動了一下,幾乎不能承受他的目光,和他意味深長的話語。
  "你……"她想啟口,卻又說不出什麼,覺得他們之間繫著一條微弱的界線分隔著他們,它是如此地纖細,稍加用心就會被打破。
  蘭析揚高了唇用品嚐她的反應,目前的情形無法使他滿足,對她,他既貪婪又食髓,難以形容的悵惘和空虛塞滿了他的胸懷。
  "外頭的夜色很美。"他往外看了一眼,遠遠地看著庭院裡灑了滿地的銀光。
  斂影將大白兔抱在懷中,兀自揣想自己複雜的心緒。
  "別抱那隻兔子了,跟我去賞月。"蘭析走至她的面前將礙眼的大白兔往旁一扔,勾扶著她的腰帶著她往屋外的長廊走。
  "我的水鏡……"她想回去拿。
  "不用那個。"他一把將她抱起,施著輕功踩著庭院裡的花草、池子裡朵朵的漣漪,將她帶至水池間的一塊大石上。
  "不用水鏡我怎麼看?"斂影緊攀著他的頸子,因不能看見而不知所措。
  "用我的雙眼替你看。"蘭析在她耳畔哺聲安撫,然後在大石上坐下,穩穩地將她置放在自己懷裡。
  "蘭析,這樣不妥……"與他靠這麼近,她覆在他胸前的手指幾乎能碰觸到他的心跳。她的臉頰必定是熾燙了吧!月光會照出來嗎?
  "坐好。"他將她的臉龐按向自己,一手在她身後撫順她的發,仰起頭開始對她轉敘,"今夜的月兒雖已缺了半邊,但看起來仍是很明亮,因為月明,所以星不亮,但天空澄淨得很,像面藍色的鏡子,這庭子裡的桂花、秋荷正開著……"
  聆聽著他的聲音,斂影停止了所有不安的掙動,在他懷裡安靜地體會每一種倏忽而來的心情。
  帶著一點點寵溺、一點點霸氣,他闖進她的生命裡,他的施予和她的接受,似乎是天經地義。從認識他,他觸動了她少有的情感,焦急、憂慮、羞怯、歡欣,在如此靜謐的夜裡挨靠著他,從來不曾有過的幸福感,緩緩將她浸沒。
  然而寒冷同時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也感到恐懼。她在水鏡裡看見的射月幻象呢?何時會成真?她驚悸的情緒是那麼地鮮明,他是否會在將來的某一天,照她佔出的幻象將箭射向她?
  斂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無法想像他挽起弓、瞄準、松弦,當鋒利的箭射穿空氣刺進她的肌膚血肉裡時,那該會是怎樣的疼痛?
  "你冷?"感覺她的顫抖,蘭析下意識地將她圈緊,就著月光審視她惶然不定的表情。
  "不…這風很暖"她貼進他暖和起伏的胸膛,嗅著他身上某種清涼甘甜的草藥味,漸漸趕開了不安,卻趕不走疑慮。
  "有話想說就說。"蘭析不樂見她有事悶著,揉著她的發催她開口。
  斂影沉吟了一會兒,拐彎抹角地念出一首詩。
  "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侮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蘭析的眉心不住地糾結,"嫦娥?"她想嫦娥會想得發抖?
  "在月兒上頭。你可看得見她?"斂影伸出手,茫無目標地指向天際,卻指不著明月的方向。
  "遠處的我見不著,近處的,倒有一個。"蘭析包握住她的小手,緩緩將她的指尖指向她自己。她的模樣,比詩人吟唱的月中人更美。
  "我不是。"她很快地否認,不願當那名獨處淒寂、長夜不寐的女子。
  "為何嫦娥會竊藥奔月?"身上背著后羿傳下來的弓,他非常明白這弓的典故,但他卻從未想過這把弓主人的妻子,為何要離棄她的夫君。
  "傳說,后羿射下天上的九顆太陽救百姓於水火後,當上了一國之君;但日漸沉溺於笙歌美酒的后羿忘了國事、忘了他射日的原因,也忘了他的妻子嫦娥。嫦娥日日淒守孤居,到後來,奈不住一個人的寂寞……"
  "廣寒宮的寒冷比不過后羿的冷落?"天上的月兒孤零零的,在那上頭,會比在人間快活?
  "也許吧,女人經不起歲月和孤寂的磨蝕。"縱使年年月月幽居月宮,面對碧海青天,寂寥情冷之情難以排遣,也萬萬不及在人間時夫君的背叛。
  "后羿怎沒留住她?"蘭析牢握住她,在逐漸明瞭后羿夫妻的緣故後,忍不住想起他的弓是傳自后羿。他,會不會也有相同的境遇?
  "后羿在嫦蛾奔月時曾舉箭想射下她,奈何己過慣荒唐的日子,他的體力已大不如昔,連挽弓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嫦娥離去。"后羿為求妻子留下,不惜冒著射傷妻子的風險射向自己的妻,嫦娥縱使對后羿有愛,可能也在看見后羿舉箭相向時心死,轉身奔月不回。
  "也許,他是捨不得射她。"蘭析持相反觀點,認為后羿是於心不忍。
  "假如你是后羿,你會不會……挽弓射下嫦娥?"斂影仰起頭,試挽地間。
  "我會在嫦娥有想要離開的念頭之前就留住她。"他不會像后羿一樣有那天的,他會把自己的嫦娥捉牢在懷裡,絕不讓她離開。
  "要是留不住呢?"她要問的是,他會不會那麼做?
  蘭析被她的假設性問題弄得疑心四起,他想了一會兒,捧住她的臉龐淡聲命令,"看我。"
  斂影楞了楞,而後伸出雙手觸探著他的五官輪廓。
  "不是用你的手。"蘭析又不滿地表示。
  斂影握掌成拳,垂下小手。
  "我的眼晴瞎了。"他明知她看不見,不用水鏡不用手,他叫她用什麼看?
  "我說過我能醫好它。"她應該是完美無缺的,他不要她身上留著一個會讓他永擱在心頭的遺憾。而要回答她所有試探性的問題,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她親眼相信。
  "我不敢看……"斂影顫顫地推挪著他的胸膛想逃開,可是四周都是池水的聲音,除了他的身邊,她不知能往哪躲。
  "你怕什麼?"蘭析真的不明白,她既然能用水鏡來看世界,為什麼不敢用雙眼?
  "現在這樣子,我覺得很好……"無處可逃,她只好縮在他的懷裡。
  他強抬起她的臉龐,"我要你用雙眼看著我。"他要她用自己的眼看著他,並且打心底相信他。
  "我知道你的模樣。"
  "但我不知道你睜開這雙眼時的模樣。"不公平,只有她能見到完整的他。他也想知道她全部的風情。
  斂影雙手掩住臉,語調發顫,"假如,…有個小女孩,從小就被教導要害怕人世,世間的一切都是她的敵人,當她睜開雙眼時敵人就會傷害她;於是,有人將她的雙眼封閉了起來。她平靜地在黑暗申過著安全的日子,有一天,你要她睜開雙眼時,她當然會不敢睜開。"
  "我不會傷害你。"蘭析見她在說這些話時,似乎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慌忙軟下聲調安慰。
  "你不會,那其他的人呢?"她這雙眼閉上之前,所看到的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殘殺。人,本來就是一種嗜血的動物,她怎知其他人不會?
  "只要你在我身邊,不會有任何人傷害你。"蘭析埋首在她耳際,只聲向她承諾。
  "我不想再見到血光殺戮……"童年的記憶太過可怕,像一道傷口,時時在她的心底犯疼。那噩夢他的情境是永世的傷,與其再見,還不如不見。
  "我不會讓你見到。"他摟住她抖顫的身子,急急地保證,用身體溫暖她被夜風吹涼的身子。第一次,他這麼渴盼去醫治一個人。
  斂影靠在他的肩上不語,心頭搖搖擺擺的,當一個正常人的念頭被他誘得衍生而出。但她仍有顧忌,不知該不該聽他的話,讓他醫治除去保護自已的唯一方法。
  蘭析吻著她總是關閉的眼睫,"信我好嗎?"
  桂花的暗香隱隱浮動,他的吻飄浮著一股浸透她雙眼的暖意,他的氣息和夜裡的花香融在一起。斂影撫著他溫暖的唇瓣,想像著以眼看著他時他真實的形貌,想見到他的念頭衝破心鎖,匯流聚成強烈的渴望。
  "好……"
  "明天,我去把解毒的藥材備齊煉藥。"
  "治我這眼疾,想必得用許多珍貴的藥材。"斂影才答應就後悔了,失明這麼多年的疾症,普通的藥材恐怕也不易治,他要為她花上多少銀兩?
  "你別煩惱這個。"只要她肯點頭讓他治,其他沒什麼好擔心的。
  "但我沒法子付你醫酬。"她什麼錢財都沒有,平白接受他的醫治,治好後,她該怎麼還?
  蘭析點著她蹩緊的眉心,"是我自己要治你。"也只有她,才能讓他打破除友人不救的規矩。
  "治癒我……對你有何益處?"斂影對這名既想讓她重見光明,又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任何錢財的男人有著滿心的疑惑,更想收回剛才的應允。
  "我想證實一下傳說。"蘭析看看她,又仰頭望向那輪明月,忍不住收攏雙臂。
  "傳說?"她與傳說有關?
  "我想知道,嫦娥吃了靈藥後,會不會離開后羿奔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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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外出一整天的蘭析才剛進門,連身後的草藥都末放下,就因著眼前的畫面心火悶燒。
  "你抱著這兔子坐了一天?"他在外頭風吹日曬,而那只不要臉的大白兔,就窩在她懷裡享受了軟玉溫香一整天?
  "你何時回來的?"
  "你可以把這隻兔子放一邊去了。"蘭析從她懷裡拎走對他張牙怒目的大白兔,把它扔到遠遠的屋角,然後取代它坐在斂影的身旁。
  兩手空空的斂影對著自己的雙手發呆。
  她的兔子也不知被他扔過幾回了,他好像真的很討厭她的寵物,每次他靠近她的首件要事就是把她的兔子拎走。當初她要求帶著這隻兔子時,他並沒有多大的不滿,可是他似乎漸漸對這隻兔子的態度有了轉變,變得有點……水火不容的味道。
  被情敵扔到遠處跌得七葷八素的大白兔,在斂影還在發呆時已展開占回領地的行動。
  大白免以飛躍般的速度衝回斂影的床前,想要跳上床時又被蘭析輕輕彈指給彈下;回不到斂影的身邊,大白兔把目標一轉,張口咬起蘭析的衣擺和靴子,努力地想拖走他。
  跟他鬥?
  蘭析邪惡地漾著笑,自懷裡取出一枚銀針,朝還在咬他的大白兔耳後一扎,涼涼地看著地上有一隻被點了穴而張大嘴不能動彈的兔子。
  "為什麼你老是將它從我身邊趕走?"斂影百思不解,實在不曉得她的兔子哪兒犯著了他。
  "你現在不需要它陪。"當他下在時,那隻兔子可以陪伴她排遣寂寞,可是當他在時,那隻兔子就該識相的滾遠一點,讓真正該陪伴她的人留在她身邊。
  "兔子呢?"她伸出手四處尋找著,找遍了整張床就是找不著喜歡賴在床上的兔子。
  "它在床下……"蘭析低頭看了正用含恨的眼神看他的大白兔,"在床下休息。"敢瞪他?那它就繼續張大嘴休息一、兩個時辰吧。
  "我也想休息,這些銀針能取下了嗎?"斂影指著身上他用來針灸的銀針問。一早就被他針灸,整天都坐在床上使她手腳不禁有些酸麻。
  "我看看。"
  蘭析抽出一根銀針觀察,銀針插入她穴道內的部分已被毒素染黑。他再取出其他的銀針,每根的顏色也都變得墨黑。
  "外毒未清,得再針上幾回。明兒個我再為你把眼上的餘毒除清,現在我先幫你活絡活絡血路。"他將她身上的銀針全部取出後,轉過她的身子面對她,攬著她的腰,一掌貼在她的腰腹間。
  "等……等等。"熱烘烘的大掌貼上她的腰腹時,斂影忙按住他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必須以內力打通你被毒凝塞之穴,不如此你的脈絡無法順暢;要治你的眼,就得先治本。"蘭析原本端端正正地向她解釋,但在捕捉到她臉上的一朵紅雲後,溫熱的掌心不自覺地變得更熱。
  "我不是只有眼睛中毒嗎?"為何……為何要在這曖昧之處治療?中毒的是她的眼睛呀。
  "此毒隨血脈遊走,你的五臟六腑皆積毒成疾。"不先把毒逼出五臟,她就算服了仙丹也解不了毒。
  "可是……"斂影羞紅了臉,感覺自己被他的手掌這麼一按,腹間燎燒起陣陣熱意。
  "不會疼的。"蘭析在她耳邊輕哄著,捉緊她的腰肢徐徐將內力灌入她的體內。
  是不疼,但令她心慌。
  他的溫柔會讓人會錯意……開始時她並沒有察覺到這種感覺,隨著與他相處的時間久了,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逐漸膨脹變成一種心慌,使她無法平靜。她的心頭總會惦念著,如果有一日,他不在她身邊怎麼辦?他消失了怎麼辦?
  斂影將額靠在他的胸前,一股淡淡的草藥味撲鼻而來,不濃烈嗆人,反而能安撫心神。
  "你的身上有草藥的味道。"她的額頭因腹間的熱度沁出汗珠,順著她的臉頰滴入他的胸前。
  "接下來得服藥解你體內的毒,我等會就開始煉丹。"蘭析覺得她的脈絡已變得順暢,將內力平息後收回掌,低頭拭去她的汗珠。
  她惶恐地拍起頭,"你要的藥材找齊了?"
  "找齊了製藥所需的四十九味藥方,但還欠一味藥引。"他找了兩天,斂影內服外用的藥材皆已備齊,可是就欠了一味,一味任誰在藥鋪和各處也找不著的藥。
  "能買到嗎?"如果他沒有那味藥的話,那她是不是就不需讓他治了?
  "不能。"蘭析閉上眼再度回想他醫書上所寫的藥單,忍不住感到沮喪和猶豫。
  "因價格太貴?"她輕聲問著。她的眼得用罕見的藥材才能治?
  "是沒人肯賣。"若能議價就好了,那他根本就不需在此傷神。
  "那是什麼藥?"沒人肯賣?天底下有這種藥?
  "你不需要知道。"蘭析扶著她坐正,拂去她臉頰上微透著汗的發。
  "沒人賣的話……那就算了。"她期期艾艾地開口,想借這個理由打消他的念頭。
  "我不會讓你反悔。"蘭析停止手間拂發的動作,微瞇著眼,強勢地支起她的下巴警告。
  "你欠一味藥引,藥也制不成是不是?"那味藥引找不到也買不到,她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要他別治。
  "那味藥我弄也會弄到手。"他說要治就是要治,不會讓她因這個原由就縮回她的保護殼裡。
  斂影拉開他的手,"不必刻意為我。"
  "我非要治!"蘭析滿心氣惱,環著胸瞇視這個答應了他卻又反悔的女子。
  "我說錯了什麼?"怎麼他連聲音都變冷了?
  "誰都不許拒絕我。"他這輩子首次想破戒,而她卻拒絕他?他不管自己不得救人的規矩了,就算是打破他的戒條,他也要治。
  "從沒有人拒絕過你?"她連婉拒的權利都沒有?怎麼會有這種大夫?
  "只有人求我。"想要他救命的人都可以從這裡排到東海去了,她竟然說不要?
  "你救人無數,應當不差我這一個。"斂影以為他這種反應是因為他的醫術高超、醫德仁義,被治癒的人捧到某種地位,所以才一時不能接受。
  "救人無數?"蘭析扯著唇角森冷地笑,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你笑什麼?"
  "我只會見死,救人的差事我不做。"誰說他愛救人?他的看家本領是送人上黃泉,他下過的毒比他煉出的藥還來得多。
  "你不是大夫嗎?"斂影蹙眉沉思,想不通。
  "醫者救人續命,本就是違背天理因循;我習醫並非為求救人,只為利己利友。"每個人生命的盡頭老天爺早已許定,救人原本就不符天道,所以愈是將死之人愈不該救。他習醫不過是為減低人在江湖的風險,和幫幫他那些朋友。他愛救不救這事,與什麼醫德無干。
  "你治我的眼,也是違反天理和你的規矩。"她怯怯她低下頭。既然他本身也不是很願意,她更不能強求他了。
  蘭析一把將她摟近,"你不同。"
  "我其實……並沒有你那麼堅持;我只是習慣了聽從命令,是你要我看,我才會想去看……"她在他懷中囁嚅地表示,覺得他雙臂的力道因她的話而加重,緊摟得她快喘不過氣來。
  "你還是不想見這人世?"因為一個記憶、她可以拒絕全天下的人?這世上擁有的比她所記得的太多太多,有機會能治,她怎能放棄?
  "不想。"斂影誠實地點頭。
  "你想不想親眼見見我?"蘭析的喉間因緊張而緊縮著。她可以不想見今天下的人,但她不能也這般對他!他極需要她的話來證明,他在她心中另有一席之地。
  斂影頓時僵在他的杯中。
  不能否認的,她是常想像用雙眼看著他的感覺。她想知道,他是否看起來與在水鏡中所見到的有何不同;她想知道,他正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她。她對人世並沒有多大的渴望,但之於他,卻是出奇的盼望,所以才會答應讓他醫治。現在,她該怎麼回答他?說出違心之論嗎?
  "想不想?"蘭析的話緊緊追在她的耳邊。
  "想……我很想。"遏止不住臉上的潮紅,斂影屈服於這雙環抱她的臂彎,淪陷在他的聲音裡。
  蘭析瞬間以吻留住她唇邊的那抹羞澀,在她的詫愣下挑開她的唇,緩緩吻進她唇內的每一處,曾經有過的焦慮,在她的回答下已遙遠得宛如前生。他細細地品嚐著此刻擁有的滿足,她的容顏、她的允諾,是他亟欲汲取的,他要她給。
  斂影被他親暱的唇舌的燙得無法思考,他的吻似蝶飛撲過她的眼眉,勻留在她的唇邊,兩人相只相觸的胸膛,緊密得可以感受到他激動的心跳。她聽見他沉重的呼吸,感覺到他暖暖的鼻息吹在她的額角,他按在她身後的大掌似要將她揉迸他的體內;在他的熱度下,她的身子已非她的,她的手悄悄地環上他的頸項‥
  蘭析在她氣息欲窒之時吻上她的雙眼,拉靠她倚在他的頸間。
  "你的最後一味藥有了。"為了她,那味曾經欠缺的藥材,如今已不需再去尋找,他確切地知道在哪裡。
  "不是……還欠著?"斂影恍惚地問,猶在喘息,意識不太能集中。
  "你想見我,它就不欠。"
  蘭析愛憐地撫著她微吐熱氣的唇,將她抱至床頭坐妥,自己走下床榻來至桌前。他回頭望了她一眼,隨即取出一把利刃,放在燭火上燒燙燒紅。
  "你在做什麼?"嗅著空氣中猛然而來的血腥味,斂影臉上的紅暈盡失,強烈的恐懼從四面八方襲向她。
  蘭析背對著她不語,兩手頹然地撐在桌面上,緊閉著眼撐過令人盲目的疼痛。
  "蘭析,回答我!"聽不見他的聲音讓她更感害怕,她撫著床柱掙扎地下床。
  "別過來……"他急喘著,不能動彈地看她一步一步,搖搖擺擺地朝他走來。
  "發生了什麼事?"斂影愈是往前愈感心緒不寧,恐慌像在她的面前等著她;她怕,但又無法克制自己去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沒事,我去煉丹。"蘭析為自己稍稍鎮住痛,直起身子,踏著不穩的步伐離開桌邊。
  "不要嚇我,你在哪?"斂影伸出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摸索,依著他聲音漸漸消失的方向前進。她才剛走到蘭析曾停留的桌邊,便被椅子絆住了腳。
  "小心!"聽見她的輕呼,蘭析馬上回頭,在她跌向地面前扶抱起她。
  斂影貼放在他胸前的雙手感到一陣濕濡,溫熱的液體順著她的掌心滴落。
  "這是……血?"她悚然一驚,打了個冷顫。
  "你弄錯了。"血汗交流的蘭析否認著,並拉開她迎上來的手。
  "我沒有弄錯,我認得這個味道和感覺。"她搖頭,自己伸手去找放在桌上的水鏡。
  "別用那面鏡子!"蘭析飛快地按住她的手,將她拉離桌邊。
  "為什麼不敢讓我看?"斂影想抽開手卻被他緊握著,弄得她更是縮緊了心房。
  "你……會不會怕……"盯著她蒼白的臉孔,他欲言又止。
  她迅捷扭頭轉向他,"怕什麼?"
  "沒什麼。"
  "讓我看看你怎麼了。"斂影不死心地抬起手,在他的身上尋找觸動她恐懼的原因。
  "我很好。"蘭析閃躲著,拉著她的腰肢要帶她回去床前。
  "這是什麼?你怎會有這傷?"在他胸前摸到猶帶濕潤和微溫的衣襟,斂影硬生生地止住腳步。借由指觸,他的衣衫下像有個傷口,細細的血絲溢出她的指尖。
  "我……在外頭找藥材時不小心受了傷。"躲不過她探知的指尖,蘭析的聲音顯得含糊不清。
  "你怎麼都沒提?"斂影心頭的恐懼急速轉化為驚惶,忙著想知道他傷得如何。
  "我會照顧自己。"
  她著急的溢出了淚,"你疼嗎?需不需要敷藥止血?"怎麼會這樣?他不是個大夫嗎?怎麼不先為自己療傷?
  蘭析的眼眸靜止在她的眼淚上,為她的淚感到一陣揪心的痛,也令他感到朦朧的快樂。
  "我疼不疼,你為什麼要掉淚?"她的淚,是因為……在乎他?
  斂影胸口塞滿說不出的心疼。認識他以來,都是他憂心她,這會兒當他受了傷,她才曉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對他的倚賴至深,見不得他痛,也捨不得他疼。而他的三緘其口,更顯得她為他做的實在太少,從沒有好好為他著想過……她好想代替他痛,給他的關懷就像他給她的一樣多。
  "你的傷口在流血,快幫你自己止血……"此時此刻,她好盼望自己的雙眼是健全的,如果她看得到,就能知道他的情況,知道他是否疼得很難受。
  他固執地抬起她沾淚的下顎,"回答我。"
  "你先把血……天,好多血……"斂影按著他的傷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拚命掉淚。
  "回答我。"
  "我……我不捨。"她哽咽地開口,掏出手絹在他的胸前按壓止血,落淚紛紛。
  "對一個你看不見的男人?"蘭析追問得更深。
  "我雖眼盲,但我的心不盲。"她俯在他胸前,淚水一顆顆滴進他的傷處。
  蘭析心中轟然狂喜,一逕地抱捧起她,歡喜地吻去她頰上所有的淚。
  "蘭析?"他的快樂,令她有絲茫然。
  "我不會放你走。"
  "張開試試。"
  藺析將覆在斂影眼上的藥布取下,彎著腰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反應。
  五日了,從她開始服藥起,這已是第五日。
  從她開始服下他煉製的丹藥後,藺析雙管齊下地在她眼上敷上幫助藥效的外用藥。這五天內,他絲毫不敢鬆懈地觀察著藥性對她身子的影響,怕藥性多一分太重,少一分又無療效。在第一階段的療程結束之前,他鎮日提心吊膽的,無法安睡、無法離開她一步。
  今日,就是他所煉的藥能不能解毒的分曉時刻。
  同時,他也與斂影所養的大白兔選擇在今日休兵。
  五日以來,蘭析和大白兔之間的情敵戰火,一直背著斂影進行著。
  即使蘭析已對大白兔祭出銀針點穴的招數,大白兔依然不肯對他這名新任情敵輕易告降。
  每當他靠近斂影一步,大白兔就緊偎在斂影身邊張牙又舞爪。被他扔慣了,大白兔儼然已經對扔兔這招免疫,總能夠在落地後繼續撲上前來對他又踢又咬。他為斂影換藥時,大白兔就窩在她懷裡監視,他多碰斂影一下,
  大白兔的門牙就會印上他的大腿。也因此,他用來釘灸的銀針數量急速銳減,一根又一根的用來伺候大白兔,而每到銀釘點穴失效的時辰,他在忙著消毒新的銀針時,也得忙著找繩子來綁住大白兔跑去偷香的四隻腳。
  三杯兔的味道,這陣子蘭析是愈來愈想念了。
  斂影聽話地試著動了動十年來末曾睜開的眼睫,訝異地感覺到眼睫竟然會聽她的命令;她眨了眨眼睫,緩緩地睜開蘭析等候已久的眼眸。
  對著她水盈盈的眼眸,蘭析急急地倒抽一口氣。
  斂影的小臉上多了一雙透亮的大眼,整個人都在她流動的眼波下明亮了起來。望著她的容顏,蘭析怔然地以為未曾與她相識,她的眼眸像是流蕩的月光那樣明媚燦亮,清澈得能反映他驚艷的表情。
  撫著她的臉,他不禁歎息。
  她怎麼能夠這麼輕易地用一雙眼就擄獲他,再次讓他戀上?
  蘭析的神智被大白兔的門牙咬回來,他趕開擠在他腳旁湊熱鬧的大白兔,捧起她的臉龐,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搖晃。
  "看得見嗎?"她的眼瞳四處游移,像捉不到定點。他靠得這麼近,她似乎也看不見他。
  眼前灰濛濛的一片,隱約能看見模糊的黑影……斂影費力抬起沉重得欲合上的眼瞼,試圖分辨在眼前移動的東西。
  "有光線……人影……"她看不清楚,只有黑影和混雜在灰霧裡的光線。
  看得見光線,表示第一階段的療程已大功告成。蘭忻必須壓下胸中陣陣的喜悅,才有辦法想起得繼續進行的療程。
  "內服的丹藥已有作用,今後可不再服藥,但這外敷的藥還不能停,今日起用另十四味藥來外敷。"他依依不捨地以指覆上她的眼,拿來塞上藥泥的藥布再為她纏上。
  "還需要數多久?"又回到熟悉的黑暗裡,斂影放心地吐了一口氣,感到安心。
  "最少也得再敷個三日。最後這三日內,雙眼不能沾水、不能吹風。"蘭析將藥布纏好,邊幫她梳攏長髮,邊把又想來與他搶人的大白兔扎上一根銀針。
  "三日啊……"斂影喃喃地低吟,忍不住垂下頭來。她能躲在安全的黑暗中的日子僅僅只剩三天了,三天後,她要面對的,是不是像從前一樣的可怕人世?
  "你再暫用水鏡一陣子,你的雙眼很快就能好了。"他將水鏡擱放在她的膝上,牽著她的指尖至鏡面。
  她縮回指尖,搖頭。"你已在治我的眼了,所以我不能再用水鏡,因為使用水鏡的人,即使雙眼完好,到最後也會瞎。"
  "這面鏡子會使人瞎?你用了多久?"一面鏡子會對雙眼造成傷害?那麼對她是否也會造成傷害?
  "十年。"
  "我得加重你外敷的藥。今後別再碰那面水鏡。"蘭析迅速把那面鏡子從她膝上拿走,並估量著該再多加幾味藥。
  沒有水鏡,斂影驀地覺得心慌;可如果她將水鏡拿回來,又對不起為她傷神、衣不解帶照料她的蘭析。
  她自我解嘲地笑著,"我成了道地的瞎子。"為了她的雙眼,他已然心力交瘁,就算她原本不想睜開雙眼,也不該再拖累他,既然躲不過,也只有坦然等待復明的時刻來臨了,何況,她還沒見到他呢。
  "只有三日而已,三日過後你就能重見光明。"蘭析安慰地拍拍她的臉頰,轉身將水鏡放好。
  一個人坐在床上,斂影覺得床上好像少了一樣東西,而且,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它了。
  "找什麼?"蘭析看她兩手在床上摸來摸去,大概知道她想找的可能是他的死對頭。
  "我的兔子。"斂影對那只常被蘭析扔到角落的兔子想念不己。
  大白兔聽見斂影在尋找它,立刻興奮地直起雙耳。
  "你該找的是我。那隻兔子又不能照顧你。"蘭析瞄了眼還被銀針紮著不能動彈的大白免,然後當著他的面,不客氣地坐上床把斂影圈緊在懷抱中,故意炫耀給它看。
  大白兔登時氣結,蹲在地上頻頻製造磨牙的噪音。
  斂影還不知蘭析和大白兔之間的暗潮洶湧,一想到這三天她都要由他親自照料,她就覺得尷尬萬分。
  她羞赧地只著他的胸膛,"那樣……太麻煩你了。"事事都由他來代勞,那樣未免太親密了,她又會…誤會,還會在心底默默歡欣。
  "除了我之外,你還能找誰?"蘭析就是要她誤會,刻意以唇摩挈著她的唇。
  "沒有……"她臊紅著臉想偏想偏開唇,卻在他胸前的摸到層層藥布。
  對了,他受了傷。
  "你的傷?"斂影輕巧地碰觸他胸前的傷口,想起那日在這裡曾流出好多血。
  "不礙事。"蘭析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敏感,在她的手指碰上傷口時,馬上握住她的手將她移開。
  "傷口好了嗎?我記得…"斂影甚是不放心,想問清楚卻被忙著轉移話題的蘭析打斷。
  "今兒個初幾了?"打從殺了巫懷賦之後,他有好幾天沒看日子了,差點都忘了自己得回六扇門交差換解藥。
  "二十八。"
  蘭析的眉心緊蹙,心頭蒙上一層不安。
  二十八,明日就是二十九了,也是他服左容容解藥的最後期限。皇城離京城有一段距離,想在明日子時之前回六扇門服解藥的話,他得今日就起程;可是他若走了,她怎麼辦?
  她現在完全是個瞎子,在治眼的過程中非得要人照顧不可,而那只中看不中用的大白兔也不可靠,他無法放心地將她一人留在這裡。加上外頭還有觀探在打聽她的消息,若他沒有待在她身邊,觀探可能會將她帶回天狩閣領賞。
  他只有一個身子,實在沒法分頭去六扇門取藥又在這兒照顧她;可要是他不回去六扇門……他會毒發身亡。
  斂影聽他問了日期又不說話,感覺他的胸膛急速地起伏著,撫摸她長髮的動作愈來愈急,她有些擔心。
  "你有事要辦?"他已經陪在她身邊好一陣子了,在遇上她之前,他也該有自己要辦的事吧?
  "有一樁。"蘭析深吸了一口氣,環緊她的腰,更將她按進懷裡。
  "很急嗎?你要不要先去辦?"她體恤地問。
  "你現在不僅是雙眼看不見,連水鏡也不能用,我走不開。"他怎麼走?
  她不願意成為他的負累。"我一個人可以的,你不必……"
  "誰來幫你制外敷的藥?你的藥每日都不同,還得有人適時以內力震開你不時凝阻的脈穴,以免積在你體內的藥性過猛,若有個萬一,縱使我能治好你的眼,你的身子也會因藥勁過猛而衰竭。"眼前這三日就是她雙眼復明的關鍵時期,他不守著,除了可能會前功盡棄外,還可能會害她賠上一條命。
  斂影想出了折中的辦法,"不然,你帶著我去?"
  "你目前不宜外出,雙眼和身子都得靜養。"她不能吹風,帶著她出去就是冒險,這也不行。雖然他說了一堆他不能出門的理由,斂影還是覺得他的胸膛起伏明顯地變大,而他的語氣也顯得焦急。
  "你的事不辦的話會如何?"她衷心的希望她可別誤了他的事才好,不然她就罪過了。
  "會……"蘭析硬生生地止住話。
  要怎麼告訴她?告訴她他快死了嗎?
  "會怎麼樣?那事很急嗎?"斂影拉著他的衣襟,一顆心被他吊得不上不下的,讓人害怕。
  蘭析閉上眼想了許久,恍然想起他在離開六扇門前煉製的那顆丹藥。
  她的眼睛還要三天的時間,而他煉的藥能保他兩天的命,照理算來時間應當足夠,他只要在她睜開眼後快馬加鞭地回到六扇門就來得及,事情未必會演變至最壞的結果。
  蘭析決定壯土斷腕,賭一賭自己的運氣。
  "我可以等,等你睜開眼後我再去。"他的運氣一向不差,他相信他絕對能在毒發之前救自己。
  "你真的不必為我——"斂影才張口想說服他,他熾人的吻便朝她的小嘴罩下,千軍萬馬的襲向毫無防備的她。
  千萬別破戒!
  蘭析吻著斂影的唇時,衛非多年前的叮嚀翻出他的腦海闖進他耳際;他緊閉著眼,更將斂影的身子按只向自己,集中神智在她的唇中劫掠,試著不去理會那句話。
  不得救人治疾……縱然衛非曾警告過他萬萬不能破這條戒規,多年來他也謹守著衛非的告誡從不救無字輩以外的人,但這回的對象是她,為了她,破戒又何妨?在見她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他會心甘情願地為她承擔破戒的後果。
  斂影不由自主地倚向蘭析,攀著他的頸子盛接他的吻,兩人的吻迅速被他加溫纏得無法分離,她忍不住低吟著尋找快被他抽光的空氣。
  她身上沁心的桂花香氣使他的心情澄靜不少,他抵著她的顯讓她有喘息的空間,並握住她的手腕診斷她的脈象,怕自己一時的激越亂了她的血氣。
  "對不起……都因為我,處處造成你的不便。"靠在他肩頭,她才知道她倚靠他這麼深,深得裹住了他的腳步。
  "你值得。"能夠擁抱一顆月亮,值得。
  斂影揪愁地在他懷裡慨歎,"藺析,我已經失明很多年,突然間復明,我……"
  "你怕?"
  "嗯。"十年不見,怎麼不怕?
  他低頭在她的唇上低喃,"張開眼時,你第一個想看的是什麼?"讓她第一眼就見到她想看的東西,這樣或許她就能不那麼怕了。
  "我能選?"她有些欣喜又帶著惶恐。
  "能。你說你要看什麼,我都會去找到。"他雙手捧住她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唇上輕啄,迷戀在她軟嫩香甜的唇瓣裡。
  "那……我要先看一個人。"她兩手尋著了他的臉頰,稍拉開與他的距離。
  "人?你不看你心愛的兔子?"蘭折回頭看看床下的大白兔再看向她,他還以為她一定想先見見那只陪她好幾年的兔子。
  "與兔子比起來,那個人我更想見。"她漾出笑,偷偷地回吻他一下。
  這個吻的味道嘗起來走味了;蘭析的理智被嫉妒佔滿,是哪個人佔去了她最想看的第一眼?
  "誰?"他怏怏不樂的問。
  "你。"淺淺的紅暈在她的臉上盛開。
  蘭析盯著她豐艷如牡丹的俏顏發怔。
  "我想見你。"她細聲細氣地啟口。
  他聲音低啞得難以分辨,"因為……我帶你離開天狩閣,並治癒你的眼?"
  "因為是你。"她認真的搖頭,拉住他的手貼在臉頰上,"我希望三天後睜開眼時,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你。"
  什麼服解藥的時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想見他。失明了十年,她睜開眼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他,他能錯失她的第一眼?
  "我答應你。"他決定向左容容在他身上所下的毒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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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說什麼?"蓋聶向來冷清的音調猛地拉高。
  樂毅又急又煩的在蓋聶面前走來走去。
  "我在他宅子裡一直等到剛才,沒有!"他從天黑等到現在,就是等沒人!
  蓋聶不敢置信,"蘭析沒回來吃解藥?"他忘了今天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他們每個人都服了解藥,而那小子竟然沒回來了?
  樂毅的腳步頓了一下,突然轉頭,"你想,他會不會是行刺失風了?"
  "他殺人不會出岔子。"蘭析的腦筋靈光得只敵不過衛非,而殺人這種家常便飯,更不可能會出半點差錯。
  "那就沒理由可解釋時限到了他怎會沒回來。"喜歡速戰速決的蘭析殺一個人會拖這麼久?他怎麼想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我叫朝歌翻黃歷查查。"蓋聶往門外走去。
  樂毅拉住他,"甭找朝歌,先找衛非算算。"與其找迷信的朝歌在那邊慢慢翻,還不如直接找衛非那個神算比較快。
  "我已經在算了。"同樣也是等無人的衛非,低首跨進室內時,一隻手還在掐指細算。
  蓋聶和樂毅在地面前站定,衛非搖搖頭,拍著手指繞過他倆,皺著眉在椅子上坐下。
  樂毅受不了衛非不笑不說話的怪模樣,好歹他也把知道的消息先告訴他們,省得他們兩個在這邊忐忐忑忑。
  "怎麼樣?"他一把拉開衛非的手,等不及的問。
  "蘭析人在哪?"蓋聶也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衛非還是沒說話,轉頭往敞開的窗子再看了一會兒,兩眉挑得老高。
  "衛非!"性子一冷一熱的兩頭獅子在他耳邊齊吼。
  "蘭析他……沒空回來。"衛非一開口就潑了一桶油,幫助他們心頭焦躁的火苗燒得更旺。
  沒空?他會沒空回來吃個救命的解藥?樂毅聽了簡直快跳腳。
  "快子時了,他不吃解藥會來不及。"再不回來吃,他以後就沒命吃了!
  "他可能是不能回來吃。"蓋聶抬起一隻手打斷樂毅的心意如焚。
  "不能回來?"樂毅兩道眉緊攏成一條直線,衛非卻是興致頗高的揚高了眉。
  "你還記得他出門前煉的那顆差點吃死你的毒藥嗎?"那小子出門前煉了藥,假如他不能回來,那他一定是用了那顆毒藥先保命。
  樂毅拍著額,"他說那顆藥能為他延個兩日不毒發而亡!"難怪他敢不回來,他身上還有一顆保命的玩意兒。
  "你們說……蘭析煉了延毒丹?"衛非徐徐地問,低首看掐算的手指停在某個令他意外的指節。
  "對。幸好那小子心細,事先考慮萬全。"樂毅頻頻拍著胸口教自己安心,蘭析三更半夜的不回來吃藥,快把他嚇去半條命了,還以為那小子出了什麼大事。
  "他只要在兩日內回來就來得及。"蓋聶也鬆了口氣,想找張椅子坐下。
  衛非放開手指,抬頭告訴他們:"來不及。"
  "什麼?"
  "蘭析無法在兩日之內回來。"別說兩日,就算再多給半個月他也回不來。
  "你……你在說笑?"樂毅瞪著衛非失去笑容的臉龐,緊張感急急竄升,迅速到達警戒頂點。
  衛非朝他倆緩緩搖首,走到窗前仰頭望著雖然夜半卻漫天紅霞的天際。火紅似血的夜空,找不到一顆星子,更不見月。
  "以星象來斷,明日子時將天狗蝕月、紅雲蔽天,屬凶象,血光人禍皆至。"
  樂毅沒心情聽他在那邊講解星象變化,整個腦子都停擺在"來不及"這三個字上。
  "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觀星象?"他拉下衛非的頭,緊張地在他耳邊大吼。
  "這星像是蘭析的命。"衛非掩住耳朵隔絕噪音,慢條斯理的踱至一旁。
  "是他的命你還不快幫他?"蓋聶也被衛非的鎮定惹毛了,冷颼颼的扯著他的衣領。
  "我?"他為什麼要幫?
  "你不是最會算命改命什麼的嗎?既然你算得出來就一定能幫他!"蓋聶的火氣被他無辜的表情激得直線上升,很想就這樣把他給捏死。
  "天狗蝕月這禍是蘭析自個兒招來的,他招的禍,就得自個兒渡。況且……外人渡不了他的苦,也解不了他的痛。"
  蓋聶一楞,"蘭析招了什麼禍?"
  "破戒。"衛非拉開他的手,冷笑的俊臉顯得尖銳又可怕。
  "他在外頭救人治病?治我們四個以外的人?"蓋聶不肯相信,大大地往後退了一步。
  衛非又往外頭的天空看了看。
  "對。月蝕乃至陰,萬萬不可救月,他不該想憑己力扭轉圓缺讓月兒復明。"傻瓜也知道今兒個見不著月亮,在這種日子還救月?這下可好了,偏偏在這時又來個月蝕,看他怎麼救!
  "他不會破戒的,你不是老早就警告過他?"樂毅緊按著衛非的肩頭。
  "或許他在外頭遇上的情況,使他忘了我的告誡。"讓他算出這種惡相,那小子鐵定是不把他的話放在心頭上,出了事能怪誰?
  樂毅搖頭否認,"他不會忘記自己的大忌;況且那小子最自私了,他也不會去救外人來害自個兒折壽……"
  一般人不知道,蘭析之所以見死不救,是因為每行醫一回會使他自己折壽;除了他們這四個與他命格相同的老友外,他誰也不能救,一旦救人,就是害自己。
  "這回的破戒豈只會令他折壽?"衛非淡笑地冷諷。
  樂毅急出了一身冷汗,"蘭析會怎樣?"
  "命不長了。"衛非撇撇嘴,歎息不已地往外走。
  以這種大凶大惡的星象來看,想要不死就得有救星。只不過,他連一顆星都沒看見。
  "回來講清楚!"蓋聶和樂毅同手同腳的把他架回原地。
  "他大概還能再活個兩日。"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頂多還能再賴活個兩天。
  蓋聶緊捉著他,"我只問你,你幫不幫他?"
  "蘭析若知道我管他閒事,他會找我情仇算帳。"衛非笑瞇瞇地婉拒,掛起不淌渾水的旗幟。
  "你要眼睜睜的見他死?"蓋聶的臉色變得更森冷。
  他聳聳肩,"我不想挨他拳頭。"管閒事的下場不好,他不要。
  樂毅緊掐著他的頸子,"你居然比蘭析還沒人性!"蘭析頂多是不救人,而他竟然坐視不理,就這樣袖手旁觀!
  "你不幫我幫!把救他的法子告訴我。"蓋聶決定自己來;他還欠了藺析一條胳臂和一大堆醫藥費,什麼都沒欠的衛非可以不救,但他一定要救!
  "法子嘛——不是沒有,但我怕你做不來。"衛非的眼珠子轉了轉,語氣裡對蓋聶有十成十的懷疑。
  "說。"救一個人他有什麼做不來的?
  衛非笑若春風的問:"蓋聶,你多久沒做過本行了?"他本行是神偷嘛,這件事給他辦是比較好。
  "你要我偷什麼?"救人和他的本行有干係?
  "蘭析的解藥。"他不能回來服藥,那麼把解藥送去就可解除危機。
  蓋聶忍不住低吼,"我哪知道左容容把他的解藥藏在哪?"這是什麼爛方法?如果這法子行得通的話,他早就去把大家的解藥全偷來了!
  "想讓他的命長一點,就去把解藥偷來,在這兩日內送去給他。"衛非捂著雙耳,繼續把計劃說完。
  "送去?人海茫茫也不知道他在哪裡,怎麼送給他?"
  "我能找到藺析。去偷。"衛非一點也不擔心,笑容可掬地指示。
  "我己經偷過兩、三次了……"蓋聶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森。
  "偷不到?"喔,臉色這麼難看,原來是不只失敗一次。
  "左容容跟你一樣陰險!"那個妖女的腦子簡直就跟衛非是一模一樣,都是神算投胎的!她早料到他會打她解藥的主意,藏藥的地點一換再換,讓他找也找不到,根本沒機會偷!
  "左家妹子陰不陰險要算到我頭上?"衛非無辜地漾著笑,看兩個正處於爆發邊緣的男人挽起抽子都想揍他。
  "當初是誰第一個把命賣給那個妖女,並且把我們全都拖下水當刺客?"樂毅忘不了害他們都淪為刺客的禍首。
  "區區在下是也。"衛非撫著下巴點頭承認。
  "蘭析的命你要負責!"他們兩個又在他的耳邊齊吼。
  "好吧……我可能曉得左家妹子會把解藥藏在哪。"
  左容容所下的毒,果然守信地依時發作,並以雷霆萬鈞、銳不可擋的氣勢來襲。
  子時一來臨,蘭析便無法繼續守在斂影的房外,急急地奔至花園內的小亭裡盤腿運息,企圖以內力阻擋體內毒發的速度。
  當他弄清楚自己所中的是何種劇毒時,想自行解毒卻已為時太晚。
  體內翻騰的毒性似兇猛的狂獸,噬咬著他全身的經路脈絡,在他身上每一處的皮膚肌肉肆虐撕扯,尖銳的刺痛打釘般深探釘入骨髓,逼得他不得不用銀針封住全身的痛感穴;但寒意隨著痛感消去時隨之扶搖直上,宛若臘月酷寒,冷透心脾,教人直直打顫。
  蘭析額間沁著如雨的冷汗,咬牙再將內力提高至第九層發功驅寒。可他的內勁才提起,更猛的毒性迅即突破他封死的各大穴,直通向他的心房令他措手不及,全身泛著痛,胸前尚未癒合的傷口也劇烈疼痛,疼得簡直要把他的心揪出來。
  "該死……"不行,再頑抗下去他會心脈俱摧。
  蘭析當機立斷收回內力,頃刻間,所有的毒性在無阻力之下立刻侵襲他,令他痛得直了片刻;他顫抖地自杯中掏出那顆保命丹藥,等不及地將它吞嚥而下,再運功讓藥效發作。
  具有毒性的丹藥在轉眼之間生效,在他的體內與左容容的劇毒對抗,讓方才匆匆而來的劇痛也匆匆而去,留下一身疲憊的蘭析不能適應地急喘。
  半個時辰過後,他抽掉身上所有的銀針掙扎地站起,拂去沁濕的冷汗靠在亭柱上調息。
  "只要再等兩天……"過了子時就是初一了,而初二時斂影就能睜開眼,只剩下一天多的時間,他的藥必須為他再撐上兩天。
  猶豫的腳步聲在夜半更顯得清晰。
  斂影披著一件單薄的掛衫,沿著廊上的扶桿一路向花園小心的前進,每踏出一步都令她膽戰心驚。
  出了長廊,就再也沒有可以扶摸的欄杆,她走得愈來愈慢,愈來愈恐慌,怯怯地伸出腳試采前方的路徑,也不知道她下一步將會踩著什麼。
  一雙大掌無聲無息地環上她的腰,阻止了她險險要踩進池塘裡的小腳,熟悉的淡涼草藥味籠罩而下。
  "蘭析?"斂影放心的鬆口氣。
  "你不該在這時出來。"他的聲音裡有濃濃的指責。
  "我睡不著。"心頭意緒複雜無比,如何入睡?離睜開眼的時間愈近,她就愈緊張。
  "來外頭找什麼?"她三更半夜睡不著他能體會,但跑來外頭……她在找什麼人?
  斂影握著小手低下頭。
  "你不見了……"大白兔能夠跳上她的床與她同睡而沒被他阻止,就表示他一定不在。她已經習慣他了,他一不在,讓她不僅是輾轉難眠更是害怕孤單。
  "外頭風大,進去歇著。"蘭析緊揪的眉徐徐舒散,眼眉間浮現一抹喜悅。
  "你的手好冰涼。"她握住他的手,再接向他的胸膛,"身子也好冷。"不像平日總是暖烘烘的。
  "我……不小心染了風寒。"他找著借口,邊半扶著她往屋裡走。
  她急忙催他加快腳步,"染了風寒你還在外頭?快點。"
  "你要我帶你上哪?"蘭析照著她的催趕帶她入室,回到屋內,她的手還不肯放開。
  "去我的房裡。"生了病就該躺下來休息,這間宅子也只有她這一間房,不去那休息他要去哪?
  他撫著下顎調侃,"在夜半?孤男寡女?"她的羞澀呢?她的矜持呢?在聽見他生病時全都不見了?她若是不介意他進來分享她的床,嗯…他也不介意。
  "我只是想讓你好好休息……這些天來,你都沒睡。"斂影好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支支吾吾地解釋後,又怕他會有所誤解,趕緊放開自己強拉著他的手,臊紅著臉蛋後退。
  "過來。"掩不住熱烈的歡欣,他捕捉住她後撤的身子。
  斂影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困在他涼涼的懷裡發窘。
  蘭析如她所願地帶她進房,把握賴在暖暖被窩裡的第三類情敵拎下床扔出門外,俯在她的耳畔呢喃,"孤男寡女休息的方式有很多。"
  粉紅色的炸彈在斂影的臉上炸開。
  "什……什麼?"正好與他寒涼的體溫相反,斂影渾身高熱燥燙,侷促不安地瑟縮著肩頭,想避開吹拂在耳際又酥又麻的熱氣。
  蘭析含笑欣賞她嬌羞艷麗的臉龐,還想再多逗她一會兒,胸口如遭重擊猛地一窒,站不住地朝她身上傾。
  "蘭析?"他的重量突然壓過來,差點把她撲倒,她還以為他真想做什麼。
  他無法開口,咬緊牙根等著這一波痛苦褪去。
  斂影也發覺不對,他的身子抖得好厲害也更冰涼了,在她耳邊換氣的聲音好大,像喘不過氣來。
  "是風寒的關係嗎?你哪兒不舒服?"她伸長兩手環抱支撐著他不倒下,著急的搖著他問。
  "只是老毛病,我躺一會兒。"踩著蹣跚的步伐,他靠著她的支持走至床邊躺下,替自己點了幾個穴緩和胸口的痛。
  "我……"斂影站在床邊,看不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頻咬著唇。
  "陪我。"他拉著她的手讓她靠近,再稍加用力,斂影便倒在他的身上。
  斂影手足無措地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一聲比一聲急的呼吸,她想不起半分尷尬,只知道自己的心為他縮得緊緊的,也陪著他一塊兒難受,好希望她能夠為他分擔一點。
  "你能治好你的老毛病嗎?"他的氣息漸回復正常後,她柔順地倚在他的胸前問。
  蘭析猶豫了一會兒。
  "能……"若說不能,對他倚賴極深的她,怕又是一陣恐慌難寧吧!
  "太好了。"她慶幸地放下心中大石。
  "若我治不了我自己呢?"他撫著她的發,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斂影抬起頭,"那麼我睜開雙眼也沒有意義。"世上無他,她何需雙眼?她要看的,只是他而已。
  蘭析的臉上寫滿詫愕,整個人被她肯定的語氣定住。
  "你……只是想看我?"為了他,她要放棄其他的人事物?見不見他竟對她有這麼重要?
  "是的,我只想看你,因為我曾經對自己許過一個承諾。"她毫不猶疑地承認。
  "承諾?"
  "在我第一次使用水鏡時,我見過現在的你。"她的小手悄悄爬上他的臉龐。
  想來也己有十年了,許下那個承諾時,她還懵懂未知、方逢失明浩劫。十年來,她常反覆回溯自己許下了什麼承諾,並且知道,她要信守自己的承諾。
  蘭析屏著氣息,靜候她的下文。
  "我告訴自己,假如我真有能睜開眼的一天,我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我在水鏡裡見著的第一個人。在我最驚惶無助時,是他讓我安定下心,是他讓我有勇氣在黑暗裡等待,我要見的人,只有他。"那個在月中身後背著巨弓的男子,他有一雙溫和而細長的眼,月光瑩瑩的臉龐是她黑暗中的明燈。而那名男子,現在已走出她的記憶,真實的來到她面前。
  她十年前就見過他了?
  蘭析攬緊她的腰,"你肯定那個人是我?"她等了他十年?她沒有認錯人?
  "是你。在天狩閣見到你時,我就知道是你。"她軟軟柔柔她將臉頰貼在他起伏的胸前,嘴邊帶著笑,笑得心滿意足。
  "你還看見過什麼未來?"他佔了她十年的過去,那麼他在未來能夠佔據她多少年?
  "有一個,關於你和我。"斂影的聲音頓時縮得小小細細。
  "是什麼?"蘭析對她前後截然不同的反應感到不解。
  她幽幽輕歎,"我還在等,也許它會發生,也許,你不會讓它發生。"誰知道那個幻象何時會來臨呢?如果幻象裡舉弓射月的人是他,會把箭射向她的人也是他,那麼,現在這個對她憐惜呵護的他,會不會讓那個幻象發生?他會像殺巫懷賦一樣對她嗎?
  "你不希望它發生?"聽她的語氣,她似乎不喜歡也害怕她的占卜會成真。
  她忍不住偎緊他,"我甚至不敢想……但假如發生了,我會有兩種選擇。"
  "哪兩種?"
  "逃,或者由我親自幫你動手。"她想過,若是逃不開他一定會射出的箭。她情願坦然的面對,也不要讓他有一絲為難。
  "別打啞謎,到底是什麼?"蘭析聽得隱隱難安,也解不開她在說什麼謎團。
  "那事不提也罷。"還是把那件事繼續擱在心上吧,他待她這般好,她再害怕也不捨得逃走。
  "你佔的是壞事對不?"他探問著,她的身子立刻誠實地抖瑟。
  斂影靜靜的趴在他胸前不說話,想就這樣打發他的問題,他的身體卻在此時動了動,將她挪至他身下。
  "會發生什麼事?"蘭析兩手撐在她身側,瞇著眼打量她臉上躊躇的表情。
  "你會……傷我嗎?"面對他固執的追問,斂影斟酌了半天,想到一個較接近的問法。
  他揚高了音量,"傷你?"她看見他在未來會傷害她?他?這個把她當成寶貝的男人?
  "我在水鏡裡看見的。"他又不信了,說了也沒用。
  "你情願信水鏡不信我?"蘭析惱怒地捉著她小巧的下巴。她居然寧願對那面鏡子所顯示的一切深信不疑,而不願相信為了等她睜開眼,可以連命都不要的地?
  "我不瞭解你,也不知你心裡將會有什麼打算。"斂影還在實話實說。
  "來瞭解我。"蘭析劍似的眉挑了挑,黑眸遊蕩在她柔嫩的櫻唇和白潔的頸畔。
  "怎麼瞭解?"她陷入十里迷霧中。
  照著雙眼巡弋過的領地,懲罰的烈吻兜頭罩下,她的迷霧瞬間盡散。
  濃烈的熱吻滑進她的唇裡,輕易地將兩人燃燒到沸點。在她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前,他的重量結實地交疊在她身上,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的耳邊、頸緣,而後撩開她的襟口,髮梢輕輕擦過她的臉頰,連串的吻開始在她頸間滑動,更往她鎖骨下方挪移。
  "蘭……蘭析?"一波波的熱浪從四面八方湧來,斂影的腦子裡想不出一句有組織的話,一雙小手怯弱地抵著他的後頭。
  蘭析握住她的手腕,在她的唇間低吐,"你的脈象良好,體內的毒也差不多散盡。"
  斂影迷茫間明白他診脈的原因,心房因此激烈地鼓動著,感受他焦躁難耐的氣息飛撲在她的唇上,一陣細顫攀上她的四肢。
  "好嗎?"他咬著她精巧的耳垂,等待她的首肯。
  耳邊的熱力幾乎將她融化,她忍不住拱向他清涼的身軀,更加感覺自己被他引發的熱度。她赫紅了臉輕喘,一聲吟哦飄出她微啟的唇瓣,迅即被他的雙唇截獲。
  蘭析冰涼的身子使她稍稍清醒,但他覆在她雙峰的大掌又使她覺得神智飄忽,極需要他清涼的大掌來消除她遍身灼燒的乾渴。但是,他的身子在這個情況之下……可以嗎?
  "你染上風寒,還犯了病……身子……"剛才他還很難受,現在這個樣子…
  "我是個大夫,這方面,你大可信我。"蘭析的眼瞳中掠過一份滿足感,將她的憂慮吻進唇間,以行動證明。
  被褪去衣衫的斂影,在他哄誘的唇間無聲的低喃,兩手環上他弓起的背脊,照著他的特殊方式,一步一步瞭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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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5-27 10:4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如何?"蘭析焦急的臉孔近距離地映在斂影的眼瞳中。
  從覆在眼上的藥布被取下後,斂影就一直張大了眼,一瞬也不瞬地直視前方。
  "怎麼不說話?"時間已經到了,為什麼她的眼瞳絲毫不會移動?難道還是看不見?
  斂影從強烈的震驚中回神,繼而對眼前這張朝思暮盼的俊逸臉孔發呆。
  "看見了……"她輕扇小扇般濃密的睫毛,小手準確的撫上他的臉,"你的臉,你的模樣……"老天,他比在水鏡裡時看來更加清朗剛毅,她看得見他眼瞳的顏色,他因擔心而緊蹙的眉心,他略顯單薄的兩頰,和他沒有血色的唇。
  為什麼他的臉色會讓她覺得好蒼白?
  蘭析沉浸在她復明的喜悅中,狂喜地吻著她的唇瓣慶祝大功告成,而她卻滿心不解地推開他站起來,用剛剛復明的雙眼來迴環看室內。
  "你在找什麼?"他跟在她身後,陪她在房裡一起找。
  "鏡子。"她的那面水鏡呢?對了,那面水鏡長得什麼樣她都沒見過,難怪她找不到。
  蘭析幫她拿出水鏡,一頭霧水地看她直照著鏡子打量自己,又頻頻回頭看他。
  "你看。"斂影挽著他的手臂一同站在鏡子前。
  "看什麼?"他看來看去,也不懂她要他看什麼。
  "與我相比之下,你的氣色不好。"她的臉色紅紅潤潤的,而他不僅是少了點血色,也較無精神。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
  "我很好,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蘭析開懷她拿開那面鏡子,將她圈進懷裡。
  "你的身子更冷了。"斂影驚慌地握著他的手。被他這麼一摟,她才發現他身上冰得可以,像個死人似的。
  猶為她雙眼成功復明歡再的蘭析,也終於被她驚慌的表情喚醒一件攸關自己性命的大事。
  他服下的延毒藥丹就快藥盡無效了,他若不趕快回六扇門服取解藥,可再也沒法延擋體內的毒性。
  外頭天色已黑,想在子時之前抵達六扇門,得快馬加鞭。
  "我得馬上出門一趟,會盡快回來。"他吻著她的額際,想往外走時發現她緊捉著他的衣角。
  "你要走?"她才剛復明,甚至還沒好好將他看過,他要撇下她一人出門?他……還會不會回來了
  "我得去……"一陣細微的聲響從遠處傳來,他頓住了話尾,警戒地側耳傾聽。
  他怎麼突然不說話了?斂影仰視著片刻間臉色大變的他,發現他整個人都緊繃著。
  "蘭析?"她扯扯他的衣角。
  蘭析將眼光拉回她的身上,挽著她步入房內,破天荒的把那只被他遺棄許久的大白兔拎給她,然後又將房子裡的門窗都鎖緊。
  斂影不明所以的抱著大白兔,對他忙碌的模樣滿心納悶。
  "我忘了我在這兒還有事要辦,等辦完了我再走。你留在宅子裡抱著你的兔子,在我回來之前,一步也不要出門。"確定房子安全後,他按著她的肩頭仔細地叮嚀。
  她心疼地抬起手,"你的氣色好差,需不需要先歇會兒?"他像是病了,這兩天也常莫名其妙地發寒顫抖,這樣的身子能出門嗎?
  "我不要緊。今晚你早點睡。"蘭析心不在焉地說,注意力在外面不該出現的聲音上頭。
  "我大概會睡不著……"他不在,整座宅子就冷冷清清的,而雙眼又才剛能使用,她所見到的一切都好陌生。
  "眼睛才剛復原,不能太累,今晚能閉著眼就閉著。"蘭析別有含意的指示,大掌撫上她的雙眼。
  "我陪你一道去好嗎?"斂影拉開他的手間。
  "不方便。"
  斂影的眼眸失去了光彩,無言地垂下頭。
  平日他都肯讓她跟進跟出,這回不能讓她跟去,他是要去做什麼?該不會是"
  "你又要……去殺人?"她深深期盼,這只是她錯誤的猜測。
  "你知道我的身份。"她在見到他時就知道這一點了。
  斂影的心頭緊縮了一下,小手緊扭著。他是刺客,也就是所謂的殺手,但她不願這麼想,盡力想忘記他在柔情之外,也有殺人時的冷殘。
  "能不能……不要再做了?"
  "我……盡量不做你不願見的事。"他雙眼直視她眼底的懼意,接觸到她渴望的眼光時,他心中又泛起濃濃的酸楚。
  "你能嗎?"他的話引起她滿心的期待。
  蘭析對自己絲毫沒有把握,因此也不敢開口允諾。他能放過別人,但那些人能放過她嗎?
  "我相信你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她將他的無言視為保證,開心的摟住他的胸膛。
  "你……討厭這種人?"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怕,也不願見這種人。如果再見到這種人,我情願我永遠都是個瞎子。"討厭?不,她是怕極了;巫懷賦帶給她血淋淋的景像似夢魘般糾纏住她的人生,她沒有勇氣再看一次那種煉獄。而會讓那種景象再出現的人,她決計不會多看一眼。
  "你在眼瞎之前究竟看見了什麼?"蘭析的心頭掠過陣陣寒意。
  "我看見……"斂影試著回想,又猛地甩頭想揮去。
  "是什麼?"他捧住她的臉頰不放,想要追問個水落石出。
  她對著他緊張萬分的臉龐嫣然一笑,然而笑意裡帶著無奈和悲傷。
  "會讓我躲到黑暗裡的噩夢。"
  大批的不速之客在深夜時刻,將蘭析的宅子重重包圍。
  一道白色的飛影在包圍陣容尚未排列完畢之前閃出宅子,所有的人馬立刻掉頭緊追。
  在將不友善的客人們引至宅外一處僻靜的林子裡後,蘭析在被火把照亮的林子裡,將這批皇城禁軍裝扮的人打量了一番,而後將目光移到一個不屬於禁軍的人身上。
  "向左斷告發我的行蹤後,嫌銀兩太少再向皇族告發?"能把禁軍都請出馬,這個消息看來是賣個好價碼了。
  觀探緩緩地自禁軍身後走出。
  "皇族比左斷更慷慨。"皇族才不像左斷那麼小氣;賣這個消息,他可以多賺左斷付的價酬十倍。
  "有財無命,枉然。"蘭析咧著笑,那些銀兩,中毒的觀探只能帶到棺材裡去了。
  觀探得意地揚高下巴,"皇族的人會請太醫群為我診治。"有那些御前太醫,他不信天底下就沒人能解無常君所下的毒。
  "你看他們能不能解。"蘭析還是笑意盎然。
  "他們也不能解?"觀探的心猛然抽緊。
  "你放心,皇帝老頭的那些庸醫砸不了我毒死人的招牌。"
  "打從中了你的毒後,我整日煩惱何時會毒發而死,而你……卻有護國法師朝夕陪伴,你快活嗎?"觀探不怒反笑,不懷好意的遠眺他的宅子。那個瞎眼女人,一定就是被他藏在宅了裡。
  "她不是護國法師,她只是巫懷賦暫時的替身。"他的眸子聚焦在觀探別有深意的怪笑裡,聞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皇上立她為新任的護國法師,他們來此的目的就是要帶她走。"觀探揚手介紹身後的皇族禁衛大軍時,順道告訴他最新的消息。
  蘭析陰沉的眼眸裡殺機立現。
  "想帶走她,皇上得派出所有兵馬。"區區一、兩百人就想從他身邊把人帶走?太小看他了。
  "你想與皇族為敵?"觀探還以為蘭析會知難而退,讓他順順當當地做完這筆買賣,想不到他連皇族也敢惹。
  "有何不可?"蘭析不以為然地挑挑眉。
  觀探氣得扯破了臉,"不能帶走她的話,也不能就這樣讓她流落在外!"
  "皇族想殺她?"不愧是生長在皇室的人,宮廷裡的陰狠把戲斗不夠,還把目標定在一個無辜女人身上。
  "不為己用,只好免除後患。"皇族不許那名熟知皇族底細的女人走出天狩閣,他即使帶不回人,也得帶個人頭回去換得御醫的治療。
  "那就要看你們能否從我的手上拿人!"陣陣耀動的火光,將蘭析白皙的臉龐照得更顯陰森。
  "快,把他圍起來!"觀探忙指揮著上百名禁軍包圍成圈,一步一步縮小與蘭析的距離。
  蘭析慢條斯理地拿出背後的后羿弓。該說的也說完了,該知道的也知道了,剩下的,就是怎麼盡快將這些人除掉。不能在這些人身上耗太多時間,他還得趕回六扇門服解藥。
  觀探指著他手上的后羿弓大笑,"你箭法再准,也無法同時對付兩百禁軍。你想一個一個射嗎?"這些禁軍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是皇族用來專殺江湖中人的利器,就算他的名號叫無常君,今晚他這個白無常也得栽在這裡!
  蘭析輕啐一聲,"今兒個你們很幸運,能見識到后羿弓的真面目。"
  "真面目?"觀探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就看他動手拆解那把后羿弓。
  蘭析將后羿弓的弓弦柝下,彎彎的弓身立刻恢復長條狀,他再將弓首扭開,拉出一柄藏在弓裡的長劍。
  "劍?"觀探看得傻眼。
  "唯有死人,才有幸一睹這把劍的風采。"蘭析扔開做為劍鞘的長弓,冷眼對在場的人涼笑。
  觀探泛眼的動作停頓在流星似的飛劍上。
  后羿劍被內力射出,流星似的光芒在樹林間飛閃,趨步上前的禁軍們還不及看清,淡淡的銀光即劃過他們的頸間。後頭的人被前頭的人遮去了視線,根本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前頭的人倒下時,一道流光即在他們的眼前閃過,成為他們眼瞳所見的最後景象。
  身影在主中飛騰的蘭析揚手抽回劍,再朝下飛落,回身將劍往地上一插,尖銳的劍氣立即噴出地表,朝另一群猶想上前的人直劈,四周的草木在劍氣經過時紛紛落下,禁軍們手中的長劍和大刀皆未及出鋒,血的味道,無處不在。
  眼看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悶哼倒下,觀探兩腳不住打顫,嗅著充滿血腥的空氣,懼怕地轉身欲逃;但一道柔和得似月光的光線瑩瑩籠罩住他的四周,他抬首看清時,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月光,是后羿劍在砍下他人首級時的反射,而後,那道光芒也向他襲來,他再也看不見其他。
  當蘭析再提高內勁掃除剩餘的禁軍時,一陣冷寒的痛意跳出他的胸口。
  毒發了,他己經沒有時間。
  蘭析一手按著胸口,估量著還剩下多少人,然後咬緊牙關在瞬間將內力提升至第十層,磅礡的劍氣頓時在林間炸開來,一座綠葉蔽天的樹林頃刻間被夷為平地,空中片片綠葉像是飄著綠色的雪花,落在血流成河的黃土地上,沾滿了兩百禁軍的斑斑血漬。
  寧靜的空地上,只剩他一人急促的喘息聲。
  蘭析將劍收回做為劍鞘的弓身時,也不停鎮壓體內已經出柙的毒性。
  "蘭析?"嬌柔試探的美聲傳進他訝愕的耳裡。
  斂影?她沒留在宅子裡?蘭析環顧剛經過激戰的四週一會兒,急忙想離開原地,不讓她找來這兒。
  斂影雙手抱著大白兔,一路朝著這個明亮的他方走來;路上她總覺得這座林子除了燒紅的火光外,還有另一種瑩瑩的星光,而在一陣轟天巨響後,她面前的林了消失了,大白兔在她的懷中顫抖,突然一躍而下,逃回宅子裡。
  "蘭……"她繞過櫝倒的樹木,見到蘭析,也失去了聲音。
  她一腳踏進曾令她害怕得逃進黑暗的地獄裡。
  地上的火把無法遁逃地將一切映照出來。
  碧綠的落葉飄浮在血流中,就像她曾看過的、十年前那片被血染紅的雪地。禁軍們的軀體在斷木中四散橫躺,彷彿她的雙親被撕裂的身體再一次重現在她的面前。她站在原地,眼眸震懾於眼前血染的煉獄,一種痛苦的聲音從雙眼、耳際竄進人她的體內,在心底穿戳插刺,鮮血淋漓。
  當年父母慘死時的情形,她總是告訴自己記不清,但在刺鼻的血腥味裡,一切突然再清晰不過,完全不能逃避。從四面八方湧來的血幾乎就快使她窒息,不管往哪個方向走,就是無法走出這血色的迷宮。
  "血……"她一步步後退,揮不去眼底的悸怖和直朝她而來的夢魘。
  "斂影?"蘭析強壓下渾身的疼痛,費力的走向她。
  "不要……不要!"她捧著頭失聲尖叫。
  "別看!你別看!"蘭析趕緊躍至她的面前,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斂影的眼無法自那片血泊中移開,反覆喃喃的告訴自己:"是噩夢,這是我的噩夢……"
  蘭析想將她強行拖走,但她的腳似生了根,一步也不肯動,已經快沒力氣的地,只好將她的臉壓向自己的懷中,不讓她看下去。
  斂影悚然的推開他,以陌生人的眼光看著他,既遙遠又冷漠,並帶著深深的恐懼。
  "不,這不是我的夢……"她自言自語地反駁,悄悄將臉龐轉向,"是誰殺了他們?"老天爺,不要是他,不要…
  "我。"蘭析無奈地別開臉。
  "你說過,不會計我再看到血腥和殺戮。"她惶恐地搖首;他答應過的,他說過不會再讓她經歷一次的!
  "我避不了。"不殺這些人,她會被帶走;不如此警告皇族,皇族還會派人來追她、殺她,他必須一勞永逸,確保她永遠的安全。
  斂影臉上血色盡失,緊盯著他手中的弓,和那些躺在地上已無氣息的人們,地上潺潺的鮮血染濕了她的荷色秀鞋,她大大地打了個冷顫。
  蘭析心疼地望著她打顫的身子,悄悄地靠近她,在她耳進盡量以輕柔的語氣安慰。
  "這些人會死,我自有我的理由,你……不要怕我。"他想將她帶回懷中,但她急急地躲開了,她的眼神離他愈來愈遠,她正在,一點一點的離開他。
  斂影聲音微弱地開了口,"我無法不怕……"再一次面對陳年噩夢中的殺戮和血腥,她不只覺得恐俱厭棄,還有背叛。那一個她深深信任的男子違背了對她的承諾,他,不守信!
  "聽我說……"蘭析想解釋,卻被她悲慟的眼神震住。
  "你也是殺人如麻。"巫懷賦殺了整個村莊的人,他也殺了數不清的人,他的心,和殘忍的巫懷賦有什麼不同?
  "這麼做是自保,這些禍患都該死。"她必須理解他的用心,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她的聲音冷清異常,"該死的人不一定有罪,而有罪的人也不一定該死,你不能剝奪。"
  蘭析又急又氣,直接著疼痛欲裂的胸口。
  "難道你要我任他們宰割?"不殺這批皇族的人,她要他就這樣受死,或是親眼見她被帶走、被殺?
  "你沒有殺人以外的選擇?"無邊無際的黑暗朝她罩下,她困在原地無法動彈。
  "沒有。"
  "我想看的……並不是這樣的你。"那個溫存阿護的蘭析呢?他要她瞭解的,就是這樣的他?
  "世間並不是樣樣美善的,你要學著面對,不能只是逃避!"蘭析按緊她的眉,想叫回她迷茫的眸光。
  斂影的眸子轉到他身上,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你聽我說,我這麼做是要——"他正要把來龍去脈向她說明,卻發現了她的不對。"斂影?"
  "我怕,我情願逃避。"她淌下淚,眼眸緩緩合上。
  他急忙捧住她的臉,膽戰心驚地大叫,"不要,不要閉上!"他好不容易才讓她復明,她怎能夠這樣把雙眼合上?
  斂影掩面垂淚,"讓我離開……求求你,讓我走,不要讓它們再來糾纏我,我不要看……"
  "離開?你要離開我?"蘭忻震驚地抬起她帶淚的臉龐。
  "我不能用雙眼隔開這些,但我可以找個不會看見的她方,這樣我就不會作噩夢了……"她必須找個看不見這些地方,她必須離開這個會創造噩夢的男人,她必須把交出去的心捨棄,一無所有的走。
  "你哪都別想去!"蘭析緊環著她,牢牢地將她鎖在懷裡。
  "放了我……"斂影哀哀低吟,淚珠滑迸他疼痛的胸口。
  "除非我死。"她是他的月亮,他情願讓她怕,也不能讓她離開。
  她猛地抬頭,迷茫地問:"你何時要殺我?"
  "誰說我會……"他想反駁,她接下來的話卻令他錯愕無聲。
  "你會,我在水鏡裡看見的。"她定定的凝視他不敢置信的臉龐,而後移至那把弓上。
  蘭析終於知道她看見什麼樣的未來了,比體內發作的毒性更猛烈的心痛和憤怒,幾乎將他的理智淹沒。
  "你連這麼多人都能殺,我呢?什麼時候?"能下手殺這麼多人,他的心一定很冷吧!那要殺一個月斂影,他也能做到是不是?
  他爆怒的大嚷,"我會殺你?你居然認為我會殺你?"她在認識他後,心頭一直想的就是這個?她是每天防著他嗎?還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自己何時會命喪在他手裡?
  "我不願再等、再猜那一天何時會來,我累了。"這種等待完全沒有意義,眼前,她就可以親手結束這種等待。
  "不會有那一天,你看錯了!"蘭析大聲否認她所看見的未來。她怎能認為他會有傷害她的念頭?那根本就不可能在她的身上發生。
  "這雙眼睛是你讓它睜開的,現在,我還給你。"斂影柔柔地推開他的擁抱,不再和未來以及過去的噩夢掙扎。
  "你要怎麼還我?"她想做什麼?
  斂影自地上撿起一支猶沾著鮮血的箭交給他。
  藺析久久不能出聲,那支放在他手心裡的箭,比冰還冷。
  "這就是你說的選擇?逃不開我,你要我殺你?"他眼中的痛楚強烈地燒的著。
  "你終究會殺我,不如我幫你把那一天提前,這樣你在我心中的樣子就不會變,你永遠都是我最……"她說到後來,淚如雨下,掩住小嘴對他深切地凝望,將他記在心底,而後旋身離開。
  "斂影!"蘭析叫住她,同時也引發自己體內另一波更洶湧的毒發。
  斂影背對著他,沒有回頭的勇氣。
  "射吧。"幽幽的請求聲像子夜的冷風,滑過蘭析的耳。
  "如果我不射呢?"他緊握手中的箭間著,胸前的傷口發燙難忍。
  "我要離開。"她轉過來,表情淒然,"我要回去黑暗裡。你射中、射傷了我,我便留下。"
  蘭析覺得自己的胸口因她而被刨了一個大洞,胸膛裡的心震震碎裂,再也無法癒合。
  他心如死灰地拿起弓,他不能允許她似嫦娥般,背離叛逃他千里之遙;她是他的,即便是魂魄也不許離開他!可是……
  所有的毒性呼應他的心碎徹底將他擊潰,他握著弓不支地倒下。
  "蘭析?"斂影大驚失色快步跑回他的身邊。
  劇烈的痛苦中,淚浸亮了他的黑瞳。
  "你要我怎麼射我的心?"蘭析氣息孱弱地問,雙眼先她一步合上,緩緩地,從他的眼角流下一滴淚。
  "蘭析!"
  "我慢了一步?"
  衛非從窗口輕巧地躍入,銳利的眼眸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蘭析身上停住。
  自從把蘭析連抱帶拖地帶回宅子後,一直跪在蘭析床前直掉淚的斂影,被這個陌生的男聲嚇了一大跳;她轉過身著向來人,怕這個陌生人會對蘭析不利,連忙擋在蘭析面前,害怕地打量這個一臉訝異的男子,不曉得他是怎麼無聲息地迸人宅子裡的。
  "你是誰?"這個面孔斯文俊美的年輕男子是誰?是剛才蘭析沒殺掉的人嗎?
  衛非挑高了眉看她對蘭析如此保護性的動作,薄薄的唇咧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
  "衛非。"他走向床邊,又惹來斂影的高度緊張。
  她伸長了手攔住他,"你想對蘭析做什麼?"誰是衛非?他在半夜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一直朝蘭析走過來?
  "姑娘,我來救命的,蘭析是我的老友。"衛非好笑地舉高手以示無害。
  "救命?你能救他?"斂影帶淚的眼眸綻出光芒,對這個自稱是蘭析老友的人露出期盼的眼神。
  衛非揮著手,"請你往旁移一點好嗎?我得看看他。"
  斂影連忙讓出位置,看這個叫衛非的人坐在床旁狀似老練地為蘭析把脈。
  不妙,毒進心脈,內力耗失得只剩一成。照這個樣子看來,蘭析八成是在痛暈之前還硬撐到最後一刻…
  衛非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俊秀的臉龐上有散不去的陰霾。
  "不能再等了。"衛非一手攬起蘭析的肩頭張開他的嘴,飛快地餵他囈下一顆藥丸。
  斂影睜大眼,看他就這樣餵了蘭析一顆不知名的藥丸。這個人是大夫嗎?他喂藺析吃什玄呀?
  "你……讓他吃了什麼?"她緊張的拉開他的手,觀察蘭析的臉色。"他的解藥。"衛非對這名對蘭析過分關懷的女子有了濃厚的興趣,靈活的腦子轉了轉,大概猜到了她是蘭析的什麼人。
  "解藥?他得了什麼病了"斂影心急如焚;是什麼病需要囈解藥?
  "你不知道?"衛非比她還訝異。蘭析連這點也沒告訴她?這小子到底瞞了她多少事?
  "我……"斂影慚傀地低下頭,第一次承認她對蘭析真的瞭解得不夠多。
  "蘭析中了毒,每月月底必須服用解藥。"衛非淡地解釋,等著看她的反應。
  "月底?今日已經是初二了!"斂影聽了更是六神無主,驚惶的眼淚不聽話地往下掉。
  難怪他這幾天身子冷冰冰的,問他哪兒不舒服又不說。他中了什麼毒?一直在忍耐的他痛苦嗎?為什麼不說出來讓她分擔?
  衛非挑揚起劍眉。
  她和蘭析果然是這種關係。
  "這小子拖到毒發都沒回去吃解藥,就算他的醫術再高強,也只能為自己延個兩日,我再不送藥來,他就一命嗚呼了。"好險他及時把藥送來,再慢半個時辰,他在明年的今天就要幫朋友掃墓上香了。
  斂影心頭惻惻地疼痛著,不捨地撫著蘭析冰涼的臉頰。
  "他什麼都沒對我說……"她難過的低下頭。
  他獨自難受了多久?她早該知道他的不適是別有原因的,她為什麼不多關心他一些呢?她該機敏一點,多體恤他一些的,可是……做到這些事的人都是蘭析,沒做到這些事的人,都是她。
  "他的性子本來就是這樣。"衛非笑笑地安慰她,但投射在蘭析身上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臭小子!在他們這群朋友面前都有話直說,也總是對自己的命寶貝愛惜得緊,沒想到一到了外頭,反而在這個女人面前惜言如金、逞強裝蒜,連會送命的中毒大事也沒提到半句。
  斂影自責得淚流不止。
  蘭析情願不顧性命也要等她張開眼,而當時她還要蘭析拿箭射她,那時候的蘭析後不後悔?她好後悔說過這句傷他的話,她多希望能把這話收回,換回他溫柔的笑聲,而不是讓他徒然心碎。她在無意間……毀了一顆愛她的心。
  "是我的錯,他是因為我,才會沒去辦他說要辦的事。"如果不是她說第一眼就要看見他,他也不會沒去服解藥……傻子!她的眼睛哪有他的性命重要?他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來治她的眼?
  "別難過,是他自個兒情願的……"衛非含笑地為她送上一條手絹拭淚,接著馬上變臉,轉頭揪著蘭析的衣領低聲冷問:"臭小子,你為個美女不回去吃解藥?"自個兒情生意動的,卻害得所有朋友為他急得半死,再連累他出馬管這種閒事?
  "他身上有傷,別碰他的胸口。"斂影顧忌蘭析身上還未痊癒的傷口,慌慌張張的要他別對蘭析動粗。
  "傷?"衛非拉開蘭析的在襟,不悅地瞪著他在靠近心窩處,似被刀子劃下一片肉的傷口。"姑娘,煩請你說說他怎麼會有這傷口?"天底下有人能在他心頭處劃下一塊肉?
  "蘭析說他在外頭我藥材時受了傷。"斂影一邊抹淚,一邊小心地為藺析蓋好傷口。
  嗯……這倒是天下奇聞。衛非聽得都高高揚起了眉峰。
  "他找藥材會受傷?"用這種借口?虧他想得出來!
  "嗯。"
  "為誰找的藥材?"傷口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讓蘭析如此犧牲。
  "我。為了治我的眼疾。"她說著說著,眼中又蒙上一層水霧。
  衛非笑拍著猶在昏迷的蘭析,"你何時也多情起來了?"
  "他不是……"斂影紅著臉解釋,也弄不清楚這個男人是何方神聖,怎麼說的話都沒頭沒尾的。
  "若是不多情,天底下還有誰甘心割肉贈藥?"他不疾不徐地爆出內幕。
  割肉贈藥?
  斂影臉上的紅暈盡褪,水亮的眼眸睜得大大的。
  "什麼……藥?"他的傷,不是在外頭弄的嗎?為什麼會與她的藥牽扯在一起?
  連這個也沒說?
  衛非長歎口氣,雖然他能體會蘭析沒有明說的苦衷,可是就這樣看著蘭析自己在一邊受苦受罪,而這個佳人卻渾然不知他的一番心意,要是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這個被蒙在鼓裡的佳人,這小子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對她明說……有時候,不該管的閒事,也是得冒風險插手管上一管。
  "他把自個兒的肉給你入藥療眼。"
  斂影震愕得無以復加,掩住小嘴不停地搖首,傾淚如雨。
  蘭析竟然用自己的……那天他會突然找到買不到的藥就是這個原因?他用他自己當成她的藥?天哪,他怎麼下得了手?她……她值得他這麼做嗎?他為什麼如此心甘情願的付出?她只是一個連平凡女人都不如的瞎子啊!
  難怪他會說,她要他怎麼射自己的心?他的心,已經割給了她……
  她撫著自己的胸口和他的,覺得自己這兒有滿滿的兩顆心,可是他的胸口裡,卻被她傷得空空蕩蕩。
  "他曾說過欠了一味藥……"斂影怔怔的,洶湧的熱淚泛進眼眶,聲音哽咽破碎。
  唉,既然管了閒事,也只好管到底了。
  衛非在床邊找著蘭析常帶著的醫書,把書交給怔然的斂影,語氣溫和地告訴她:"你不妨翻翻他的醫書,他的書裡記載的都是一些華佗也沒法治的病。我記得我在他書裡看過得用這味藥來解的毒,毒名叫深鎖幽剎。"
  斂影的手抖得厲害,幾乎無法翻開書頁,衛非好心地為她翻至她該看的那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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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27 10:43:28 |只看該作者
  "深鎖幽剎,去毒首味藥方,男子心窩處之肉,一錢……"斂影邊念邊不能遏止地流淚,淚珠一顆顆浸濕那本醫書。
  "不研究自己的毒該如何解,反為個女人破戒,怎麼,你嫌命太長了?"衛非輕笑地拍著蘭析的臉,笑意裡卻沒有同情的溫度。
  "破什麼戒?"蘭析還有什麼事瞞著她?他還為她做了什麼?
  "不得救人治疾。"
  "救人是破戒?他不救人不是因為違反天理和規矩?"斂影聽到此,整個腦子已經錯縱雜亂了,茫茫然的痛惜不停在心底一下下地擰疼她的心。
  "他的天命是個不得行醫的大夫,救人一疾必得折他的陽壽。他若沒立見死不救這規矩,死的人,會是他。"頭一回救外人就把自己弄得半人半鬼,他最好是救這女人能回本。
  "我的天……"斂髟無法再承受;淚眼婆娑地伏在蘭析身上,徹徹底底的崩潰在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裡。
  他為她默默做了這些事,寧願隱瞞也不願讓她知磽,那麼在他因身上的毒而倒下前,膽小的她因自己無法跨越的恐俱想要離開他,那時候他會有多傷心?她比殺人的藺析更有罪,他傷的是人,而她,傷的是心。
  "姑娘?"衛非善意地低詢,怕她會承受不住事實。
  "蘭析會死嗎?"斂影揮去淚,肝膽俱摧地拉著他的手臂。
  "我可不想少了個既當神醫又當情聖的朋友。"衛非給了她一個保證的微笑。
  "救救他!別讓他因我而折壽喪命,求求你救他!"她嗚咽地請求,深恐就這樣永遠失去了一個默默付出而還沒得到回報的情人。
  "我這不是趕來了?"衛非輕拉開她的手,要她坐到一旁。
  將身子依舊冷冰冰的蘭析扶正坐好後,衛非臉上的笑容一收,兩手貼在蘭析的身後,將自己探沉渾厚的內力灌人他的體內,借無上的內力讓那顆解藥加速解毒。
  斂影緊窒的心擔憂的度過一分一刻,看著蘭析蒼白的臉龐漸漸浮現血色,額間也沁出大汗,而那個在蘭析身後運功催化藥性的衛非經過半刻鐘後,神色依然自若。
  看衛非收回兩掌扶蘭析躺下,她忙不迭地追問,"他怎麼樣?會不會……"
  "長命百歲不成問題,不過耗失了太多內力病得很沉,他得休養個……一、兩個月,勞你看著他。"盯著斂影憂心的臉孔,衛非別有用心地說著,然後識相地讓出位子,讓心急的佳人接手照料。
  "謝謝你,我一定牢牢的看著他。"她輕聲地說,感激的淚順著光滑的面容濤濤傾流。
  "姑娘,你若要謝我,就別告訴他我曾對你說過什麼,他若問起,你就說我只送了藥來。"閒事管太多了,會有報應的。
  "好。"斂影點點頭,不停地為蘭析拭汗。
  衛非看人情也做得差不多了,悄悄地離開床沿,正想趁蘭析醒來前溜走時,冷不防的,腳邊被某種東西絆住。
  他低頭一看,幾乎笑出來。
  這裡有一個長得像天仙的美人還不夠,還有一隻兔子?
  "你養……兔子?"他忽然有種直覺成真的感覺。
  "原本養在我住的地方,是蘭析把它帶來給我作伴的。"
  "蘭析呀……"衛非無力地垂下肩,"左家妹子叫你射的是月亮,你怎麼射個嫦娥來了"
  淚水末歇的斂影聽得一頭霧水,新月似的細眉緊蹙著,頻頻往四周尋找他所說的嫦娥在哪裡,大大的眼眸裡寫滿了問號。
  衛非盯著斂影迷茫不解的臉蛋一會兒,再看向昏迷不醒的蘭析,然後有了準備看笑話和倒楣的預感。
  他摸摸鼻子,"也許……是我把你誤導得太嚴重了。"










第八章

  當蘭忻從鬼門關前逛了一圈回來重新睜開眼時,心中充滿了疑惑。
  他沒死?他望著床上的紗帳,心中泛著深深的不解。
  他記得自己毒發了,也沒有來得及回六扇門吃解藥,現在,他怎麼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毒呢?被解了嗎?
  蘭析想為自己把脈,抬起手時,發現自己的右手被人牢牢的握住,他摶過頭去,看到了倚在床前的斂影。
  她睡著了,臉龐上還掛著兩行末干的淚。
  他忍不住想把那兩行汨拭去,在指尖碰觸到淚水時,他想起了在閉上雙眼前,她對他說過的每句話。
  她說,她要離開他。
  蘭析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再冰冷,冷的,是他的心。
  他將自己的手從她緊握的手中抽回來,為自己把脈;他這麼一動,驚醒了原本就睡不穩的斂影。
  斂影的雙眼一睜開,就忙著尋找他的身影。
  "昨晚有誰來過?"蘭析診完了自己的脈象,淡漠地轉頭問她。
  斂影完全忽略了他臉上疏遠的表情,一心惦記著他的身子,見他能完好的再度醒來,感謝的意緒佔滿了心頭。不知怎地,她好想哭。
  "你醒了?身子覺得知何?"她按著因跪坐而麻痺的雙腿,忙著問他現在的情形。
  "是誰救我的?"蘭析沒搭理她的問話,四下看著房內。
  "衛非。他讓你服了藥後就走了。"那個叫衛非的人像陣風似地來,交代完後又急急地走了,也不願留下來等蘭析清醒。
  他冷聲一哼,"那小子倒好心,居然會送藥給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那小子何時也管起閒事來?
  "別起來,你得歇著。"斂影按著他的肩頭,不讓他坐起。
  "我沒事。"他撥開她的手,自行坐起盤腿運氣。
  運氣一周,體內不見絲毫毒性,他的毒解了?以那時危急的程度,解藥是怎麼在他毒發後發揮藥效的?
  蘭析不悅地皺眉,想要在短時間內讓解藥發揮作用,必須有人用高深的內力來催化藥性,而知道他中毒而且有這種內力的人,只有昨晚跑來管他閒事的衛非。
  斂影看他的氣色還不是很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著急的要他再躺下休息。
  "怎麼全沒事?那個毒差點就害你……"他才睡了一天,這麼短的時間內,他的身子怎會沒事?
  蘭析眼眸驀然一轉。"你知道了什麼?"他從沒對她說過這件事,是誰告訴她的?
  "你體內的毒……你……還好嗎?"對他突如其來的冷眼相侍,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間。
  "解了,但要調養。"果然,有某個人向她多嘴了。
  "你該告訴我你中了毒。為什麼要逞強?"斂影既嗅怨又自責。他身上有會要命的劇毒卻不告訴她,當毒性發作時,他硬撐了多久?她愈想就愈替他難過,而難過之餘,她更氣自己。
  他懶懶回眸,"告訴了你又如何?"她能解嗎?
  "你可以早點去吃解藥。"她差一點就害死他了!他早些回去的話,也就不必受那些苦。
  "沒空去。"
  "你每日都只有待在我身邊,怎麼會沒空去吃救命的解藥?"騙人!知道自己吃解藥的時間會沒空回去?不管再怎麼樣,他也應該先救自己。
  "我說了沒空!"蘭析忍不住有些氣惱,乾脆撇過頭不看她。
  她的眼中含淚,"是因為我的關係?因為我說我第一眼要看到你?"如果她不說那句話,他是不是早就放下顧忌先去救自己了?
  "衛非對你說了多少?"她會問這麼多,是因為衛非把所有的底都透露給她了?
  "他……沒說什麼。"斂影隱瞞地搖頭,猶記得那個叫衛非的男人叫她只說他送了藥來。
  沒說什麼?衛非會破天荒的跑來救他,並且在看到斂影之後還什麼都沒說?這太不像那只笑面虎的作風了。
  "那小子不愛管閒事,一旦管起閒事就沒完沒了,他不可能不會對你多嘴。"他執起她的下巴,在她水盈的大眼中尋找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真的什麼都沒說。"斂影慌忙否認,眼眸在看到他敞開的胸口時怔住了。他胸前為她而傷的傷口,像個紅色的刀亮。
  "衛非看到了這個?"他隨著她的眼神來到自己的胸口,語氣不善地問。
  "他……那時要救你,無可避免。"她無法否認。
  "衛非把這個傷的由來對你說?"蘭析雙手握著她的肩將她拉上床,將臉孔逼近她面前。
  斂影深吸口氣,而後緊咬著下唇,試著不讓自己感傷的淚溢出眼眶。每當她看著躺在床上的他,以及他的傷口,她就覺得拿刀子往他身上劃的人不是他自己,是她。
  "你全都知道了。"蘭析從她的眼中讀出了解答。
  她抹著淚,"你……你事先就該告訴我少了哪一味藥。"在聞到血腥味時。她就該知道了,她怎麼會傻傻地相信他的謊言?這種善意的謊騙,教她想來就心酸。
  "告訴你藥裡有那東西,你還會服藥嗎?"如果說了,他苦心所煉的藥丸,她嚥得下去嗎?她的這雙眼,這時又怎能清楚的看見?
  "我情願——"
  蘭析迅速截斷她未竟的話,"你情願反悔也不服藥?"她這眼神是嫌棄還是厭惡?他就這麼令她難以忍受?
  "那不是普通的草藥,那是……那是……"斂影說不下去了,酸楚凝結在喉。
  "我的心頭肉。"他從容不迫的替她說完,沒有一絲後悔。
  斂影忍不住抽氣,難受地別過頭。雖然她已經從衛非口中和那本醫書上知道那是什麼藥,但由他的口中說出來,卻比什麼都銳利尖刺,刺在她心裡最深的地方。
  "你怕是不是?"她那麼怕血腥,會厭惡也是當然的。
  她激烈的反駁,"我不是怕那味藥!只是,假如我能早一點知道欠的是這味藥,我不會要你來醫我的雙眼,這樣你也就不會受傷……我情願繼續當個瞎子,也不要你因我而受痛,我不要用你的痛來換我的眼!"她要他完完整整的,她要的是一個不為她受苦的蘭析。
  蘭析的眼神緩和下來,注視她的目光又有了溫存。
  "我能醫好你的雙眼,為何不?"他只差一味藥方,而她又想看他,這味藥,他有什麼不能給?
  "難怪你會說買不到。有誰肯把那東西給人做藥?"有誰會犧牲自己來助人?
  "我。"他肯,也願意。
  斂影的淚被他的話逼出眼眶,她細細地哭泣,為他的傻感到不忍不捨,怨起自己害人的雙眼。
  "不能哭,你的眼睛才剛好。"他輕輕拭去她的淚,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染上了些血絲,也不知她已經哭過多少回了。
  "你救人會折壽的,是我害了你……"他會毒發、折壽都因她而起,他如果從沒有遇見過她就好了,那麼他就會平安康泰,不會受半絲痛楚。
  "我可曾對你訴過苦、說過怨?"他偏著頭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願意……"斂影掩住小嘴,淚直直落下。
  "現在告訴你,你會回心轉意?"蘭析的臉龐又失去了光彩,雙手鬆開她,與她隔了一段距離。
  "回心轉意?"
  "你還要離開我嗎?"知道了這些事後,她想離開的初衷仍是沒變嗎?她能夠就這樣把他扔在腦後,離他遠遠的?
  斂影望著他沒有生氣的眸子,多期盼能把自己的話收回來。他還記得那晚她所說的話,那些話真的是傷得他很深了;他不只胸口受了傷,他的心也被她傷了。
  "你這樣……讓我內疚更讓我自責,我怎麼走?"她再不知情,也該知恩。這時叫她走,她只會割捨不下。
  "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讓你知道這些。"他從沒想過要告訴她,也不認為她會有知道的一天。
  "那個時候,為何不射我?"他說過不會讓她離開他,在她要走時,他的手明明己經握住了弓箭,而他的箭,卻始終沒有朝她射出。
  蘭析蒼涼地笑著,"我可以死,但他不會射我的心。"
  "你的心在我身上?我對你……真有那麼重要?"在陣陳的惶恐之中,一種巨大的喜悅混進她的心底揉和,悲喜交加。
  "是你將我煉成的藥嚥下,你的身體裡有我,離我而去,就是帶走了我的一部分。你要將我拆成四分五裂?"他的心已經隨著藥贈給了她,她一走,他還能完整嗎?失了心的人,怎麼活下去?
  斂影好想抹去他臉上的那股悲傷,可是他卻與她隔開來,不讓她碰;他當時的感覺在此時全部挪移到她的身上來,她忍不住想挽回。
  "你為我所做過的事我全然不知……那晚,我太害怕了,他們死得那麼慘,我怕你殺紅了眼,生怕下一個死的人,會是在水鏡中所看見的我。我不該把那個未來扣在你身上,我該知道你不會對我這麼做,錯的人,是我。"
  "你為那些要你命的人心生憐憫,對下手殺他們的人感到害怕,你所恐懼的,就是我。我真的讓你如此害怕?"她怕他這個製造噩夢的人,在她的心底,他只有這個模樣,沒有其他?
  "你殺了他們,我怕的,是你的這一面。"那個景像她現在都還記億猶新,想忘也忘不了。
  蘭析沉默了許久,失望地閉上眼再問,"你可曾想過我為何要將他們全數殺盡?"
  "你殺人需要理由?你本身不就是個殺手?"殺手不是有了目標就會去執行?
  他倦累得不想再隱瞞,"那晚我殺的人,是皇城派來帶你回天狩閣的。你被皇族策封為下一任的護國法師,若那些人帶不走你,他們便要殺你。"
  "那些人要殺的……是我?"斂影被這個真相震懾住了。
  "我殺他們,是因為我對你保證過,你在我身邊安全無虞。與其見你被殺或被帶回天狩閣,我可以再錯殺百人。"他給了她承諾,但守住了一個承諾,無可避免的就要毀棄另一個;她的安全和那些人的生死,他選前者。對他而言,她的安危比任何人都來得重要,他管不了那些全身蓄滿殺意之人的生死。
  "那片血腥,是為了我?"他想保護她?不是為殺人而殺人?他與巫懷賦不同?
  蘭析沉重地閉上眼,"不為你,為準?"除了她,他哪還有搏命的理由?"蘭析……"斂影恍然明白自己在蘭析的心底造成了一個多大的傷口,她慌張又害怕地靠近他,不要他像現在這樣把她推出心扉。
  "而你,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他睜開眼,語氣泛滿了心灰。
  她直搖著頭,"我當時被嚇傻了,我沒法子思考,只想到要逃開那可怕的地方…"
  "你沒想到我。"他為她所做的,難道還不足以佔滿她的心?
  斂影懊悔莫名卻又無言以對,找不回已經從他心中失去的。
  "這是什麼?"蘭析拉起她的小手貼在自己心房的傷口上。
  她感覺到手心底下的傷疤,溫熱熱的,和他冷冷的聲音形成了對比,令她感到強烈的恐懼不安。
  "這是我的心,它已經碎了。"蘭析用力將她的手按向傷口,讓她體會此時他的心情。
  斂影撲至他的懷裡不停地搖頭,雙手環緊他不放,淚珠滴滴落在他的傷口上,而蘭析只是撫著她的發輕輕地問:"你感覺到了嗎?"
  從蘭析醒來的那日後,一切都變了。
  蘭析不再與大白免爭風吃醋,對斂影緊鎖心扉淡漠異常,而斂影則沉溺在失去的情緒裡走不出來。
  由於蘭析不肯為自己療治耗損過半的力氣,也不肯找人來幫忙,斂影只好去翻他的醫書,照著上頭的藥方去抓藥,偷偷的為他熬好補元氣的湯藥,趁他熟睡時送去他的床前。可是她總收回一碗碗原封未動的湯藥,蘭析根本就不想讓自己好起來!
  捧著剛收回的碗,斂髟在房外對碗裡頭早己涼透的藥汁掉淚。
  做錯了,就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連讓她補心的機會也不給?他這般苛恃自己,心碎的,又豈只是他一人?
  她以袖抹去淚,將那碗湯藥倒掉,重新在廚房裡燒柴再為他重新熬上一碗。
  柴枝受火焚燒後,嗆人的煙霧將小小的廚房填滿,斂影瞇著被煙醺得刺痛的眼,掩著唇鼻咳嗆著,一手掀開藥壺想看看裡頭的藥,被爐火燒得炙熱的壺蓋迅即燙傷她的手,她不急著審看自己的手被燙得如何,反急著看藥是否被她打翻了。"一陣濃濃的柴煙再向她吹來時,她忍不住被熏得蹲下身子,淚汗交織。
  蘭析站在門外,極力忍下進去將她拖出來的衝動。
  她為什麼不放棄?他喝不喝這種藥、身子好不好應當與她無關,她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他在爐子前受火熏烤?她曾做過這種事嗎?她那雙潔白的小手,這些日子來傷痕斑斑的,都是熬藥而造成的?
  斂影坐在地上,愣愣地瞧著爐內熊熊的火苗。
  當她失明時,身邊還有白阡陌陪伴,她不孤單,失去雙親的痛苦也在日子的飛逝中消散;但當她復明時,她的身邊卻少了一個最重要的人,她覺得好孤單…,失去蘭析的痛苦與日俱增,她懷念他低低的笑聲,他寬大的懷抱,他的吻,他的人。
  即使每日與他同處於一個宅子裡,他卻離她好遠好遠;她還來不及付出,他卻已經收回擁抱她的臂彎。她好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寧可從沒有睜開眼看過,這樣,她還能留住他的心,哪怕只是對她同情也好,只要他回顧她一眼,她便心滿意足。
  蘭析握緊了拳,盯著她臉上不自覺流下的清淚,再也受不了的轉身離去。
  斂影在廚房裡等候藥汁的熬煮,直等至月上柳梢。藥熬好後,她輕悄悄地踏人房內,本想不著痕跡地擱在他的床旁,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蘭析?"她摸著涼涼的床鋪,心慌的喚他。在房內找不著他後,又忙著想出門去找。
  她才推開門,蘭析就站在門外。
  "你還病著,大半夜的你上哪去了?"斂影見他的發上都沾上了夜露,忙把他拉進門裡。
  "去做一件損人利己的事。"他露出許久不見的笑,自個兒走近桌前,將她剛熬好的藥一飲而盡。
  斂影怔在他身後。
  他肯喝藥了?一直對她不理不睬的他居然肯喝藥?他的表情為什麼會讓人覺得似藏著不對勁?
  "你不問我上哪去了?不怕我又去殺人?"蘭析挑著眉笑問。
  她的心暗沉下來,"我問了……也是枉然。"問了又如何?她沒有權利管,而他做的事,也有他的道理。
  "但我非要你知道。"他快速地移動至她面前抬高她的臉,久遠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似要複習般,深深淺淺的在她的唇內吻著。
  斂影在他的唇裡嘗到苦澀的藥味,禁不住微微皺眉。很快她,他的吻移至她的眉心為她撫平,擺放在她腰間的大掌沿著她玲瓏的曲線滑至她的胸前,盈握住一隻酥胸。
  她羞躁地低首看向他的手,記憶輕易地被他挑起。她還不及思考,他已把她嬌小的身子抬高抱至身上,將她壓向牆垣用自己的身體抵住她,與她廝磨。她忍不住環緊他的頸項,在他的吻裡明白了一寸相思一寸灰是什麼滋味。
  "你與我一樣,忘不了。"他拉著她的小手,一根根吻著她被燙傷的指尖,注視著她泛滿淚水的眼眶。
  "我想你……"她哽咽地開口,緊緊環住他。
  蘭析注視了她一會兒,將水鏡遞給她。
  "看。"他將她的手按向鏡面,輕聲命令。
  "我已經不用水鏡了。"怎麼突然要她用這個?他不是不准她再用嗎?
  "你能看見未來,你該看看這個城的城民命運將會如何。"他緩緩離開她,一步一步地後退,遠遠的看著她。
  斂影無法理解他眼底那種詭然的笑意,聽話地閉上眼用心來看水鏡。
  遍地哀號的百姓,從水鏡裡映出直反射至她的心底。她猛地打了個冷顫,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鏡子。
  "這是怎麼回事?"她睜開眼,惶惶然的問著前一刻還濃烈深吻她,這一刻臉上卻滿冷笑的男人。
  蘭析走上前將她的水鏡抽走,不置一詞地看著她的心慌無措。
  "你做了什麼?"斂影緊張地拉住他的衣袖。為什麼鏡裡的人會一個一個倒下,痛苦的呻吟?
  他咧著笑,"下毒。"
  "你對……整座城的人下毒?"斂影不敢置信地搖首,掩著唇後退。
  "方纔,我在整座城裡的水井下了毒,明天喝了井水的人都將毒發。"夜闌人靜的,是下毒的最好時刻,想來這次中毒的大概會有成千上萬人吧。
  是前些日子所中的毒使他病了嗎?斂影無法相信他會突然做出這種事,今早他還躺在床上沉睡,怎麼她才去熬個藥,他會做出這種瘋狂的事來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撫著額,試著理清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想不出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我說過了,利己。"他聳肩,一臉的雲淡風清。
  "怎麼利己?這是殘害生命!"她難過地大喊;向全城的人下毒對他有好處?那些人做錯了什麼要平白失去性命?
  "他們的性命,與我無關。"蘭析優閒地為自己倒了杯茶水,無視於她悲傷的臉龐。
  "救他們……"她急著向他求情,又忙著打住,
  "不,你不能去,你救他們會害自己折壽,你不能救他們。"怎麼辦?他是不能救人的,可是那些人不救,明日就會像她所看見的全都中毒。
  "衛非告訴了你我不能救人的原因?"那個小子可能已經把他的底細全都抖給她聽了。
  她緊絞著衣袖,"你明知道自己的天命,為何還做這種事?"他怎會糊塗的做出這種事來了
  "我要你選擇。"蘭析斂去所有笑意,嚴肅的直視她。
  "選什麼?"她停下了所有的焦慮,專注在他所說的選擇上頭。
  "我。"
  "我不懂。"這與他下毒何干?
  "我要救自己的心,即使你會恨我、怨我也無妨。"他不要再孤零零的一個人,他也不要心碎,因此,無論是用什麼方法,他都要救救自己的心。
  他的每個字,都刻在斂影的心上。
  他的心……不是已經碎了嗎?而她的,也已隨著他的碎了。現在他又說要救自己的心,他對她,還有感覺?
  "只要我能達成一個心願,我可以給你救他們的解藥藥方,只要等會兒將解藥加入井水裡,無人會死。"蘭析對上她迷茫的眸子,一句一句在她耳邊說著。
  "你的心願是什麼?"她緩緩地側轉頭問他。
  "我要你永遠用雙眼看著我,而且不許你有再當瞎子或離開我的念頭,你這一生,都要留在我的身邊。"也許用人命來威脅她太過卑鄙,但他也只能用強迫的手段了,她的弱點,是他感情的唯一出
  "只為了這個,你要用這麼多人命來威脅我?"斂影瞬間明白他的用心,在感動之餘,也為那些因她無事受累的人們深感罪意。
  他攤著手,"聽說,在山中迷路的人,通常都會慌不擇路,急不擇段。"疏遠她的日子比煉獄還難捱,而她的一舉一動,也不時的讓他自責。他竟讓她一人暗暗躲在角落哭泣!他要的不是她的眼淚,他必須盡速解決橫斷在他們面前的一切。
  "用我……來換他們的性命?"只為了她?用她一個人來換這麼多人?天,如果這件事成真,那她的雙手也沾著罪惡的血腥,她是使他下毒的元兇。
  "他們的性命端看你一人的決定。"他快活的吻吻她失去血色的唇,漫不輕心的警告。
  "你怎能因我而殺那些無辜?他們與我無關。"斂影傾淚如而;他伸手去拭,將她連人帶淚接進懷裡。
  "我管不著他們無不無辜,我只管自己要的。"只要能這樣擁著她,他可以做個名副其實的無常君。
  "衛非說你在找月亮,我不是你要我的月亮,我只是月斂影……"她無法恨他為她做出荒唐事,卻不能原諒自己;他一開始就找錯了對象,他不該將她視為尋找的目標,結果使他因她而害了全城的人。
  "我不在乎。"月亮?他好久好久沒想起這回事了。
  "你在乎什麼?"她仰起小臉問。
  "你該知道。"蘭析徐徐將她的淚珠吻淨。
  "你變了……"她只著他的胸膛退開,以全然陌生的眼神望著他。以前的他,不是這個模樣。
  "明日那些中毒的人,一個時辰內不服下我的解藥的話,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們。你要考慮的話最好快點,這樣還有時間在那些井裡下解藥。"蘭析雙手環胸,唇邊噙著笑。
  她搖首,"你的性子變了好多……不,你不會做這種事的……是我在水鏡裡看錯了,一定是我看錯了。"是她的水鏡出錯了,他雖會見死不救,但卻不至於濫殺無辜。上回他殺皇族派來的人,也是師出有名,他不會亂殺人的。
  "我已經這麼做了。你再一次揚言要離開我,我就再對那些人或是更多人下毒,而下次,我不會給解藥。"蘭析不但否定她的話,反而變本加厲的進一步恐嚇。
  "把藥單給我。既然你不能親手救人,我代你去救他們。"斂影晃晃不太清晰的腦子,朝他伸出手。
  "你答應了?"他沒動,只問她是否答應了他的條件。
  "我答應。"現在要她做什麼她都答應,她不能讓那些人因她而死。
  "一輩子?"他勾起她的下顎問,目光深沉。
  "我全都答應。解藥。"她明確地點頭。
  蘭析笑了笑,沒先把解藥給她,反而抄起桌上的水鏡,一掌將它打得粉碎。
  "我的水鏡!"斂影去撲救已來不及。
  "答應了我,你就沒有退路,往後你非用這雙眼看人世不可。"
  地上破碎的鏡片在燭火照映下,光影灩灩,反射著空氣中飄浮著的塵埃。也朦朧地照出她未來的道路。這下子,她真的別無選擇了。
  "即便我得再看到那些?"斂影身子抖了抖,拚命叫自己不要回想那些曾看過的殘忍景象。
  "無論你看到什麼,你都不能走,你要堅強,就像這世上其他的人一般。"她的脆弱他不是不知,但她不能永遠都用躲避來解決。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恐懼,再害怕,也要去面對,不然永遠也無法克服、無法適應。
  "你在強迫我看我不想看的東西。"她漸漸放棄掙扎,只能照著他的話走。
  "你的心結,要由你來解。你可曾想過,難道這世上沒有任何值得你多看一眼的人?"蘭析捧著她的臉龐問,他不相信,這個為他落淚的女子,心裡完全沒有他。
  "有。"斂影張大了眼,注視著眼前這個在她失明時,讓她朝思暮想的男人。
  "誰?"
  "可是他己經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我想看的人。是不是因為我傷了他的心,所以他的心也變了?"因為她辜負了他,所以,他將自己投入了地獄,不擇手段?
  "你閉著眼時所相信的那個人,不會因你睜開眼而有所不同,他對你,自始至終不曾改變,變的人,是你。"他搖搖頭。
  斂影大聲的反駁,"我沒有!"她一直都在原地,她還是以一樣的心在等他回來。
  "我這麼做,手段很殘忍?"蘭析放柔了表情問。
  斂影咬著唇,閉上眼。
  "你要離開,對我又何只是殘忍?"他又在她的耳邊問,要她正視他眼底的心痛。
  "那晚,我只是一時害怕才會說出那種話。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離開你的念頭,即使是現在也沒有。"她張開眼,和他坦然對視,淚水從他的指間流。
  "但是你怕我。"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她帶著恐懼害怕的表情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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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我險喪一條命,我怎還能怕你?我只怕你不要我,把我扔得遠遠的。"她伸手撫著他的臉龐,投進他的懷裡。她再怎麼怕,也沒有失去他的恐懼來得強。
  "我要你給我。"蘭析捉緊她的腰身,與她緊密相擁,不容拒絕的要求。
  "我能給你什麼?"她已經給了他她的所有,不是嗎?
  "你的情、你的心。"
  "那些不都已握在你手上了?。她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房,讓他實際的掌握。
  "我怕我捉不牢。"他被一種恐懼保保地糾纏著,總是害怕她會有再想離開他的一天。
  他又喃喃輕囑,"永遠也不要怕我,我不會像你所見,有傷你的一天。"
  "可是我在水鏡裡……"
  "水鏡告訴你,你會被我射中,其實那個未來早已經成為過去,因為你早被我留在身旁了。你會在我身邊,就是被我射中留住。"她看見的是未來沒錯,但那個未來已經發生了,因為他己射中他的目標,他的人。
  "我看到的未來……早就來臨了?"斂影一怔;聽他這麼一說,她竟也覺得是有那種感覺。
  "不是嗎?"
  斂影說不出來。當初她看見他舉弓射向她時,並沒有看到最後。他的箭到最後真的會射中她嗎?還是在冥冥中,早就以另外一種方式射中了她?
  "這是解藥。"他將解藥放在她的手心,將她帶至門邊,輕聲催促她去救人。
  "蘭析,你做的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斂影走至門口,忽然回頭問他。
  "為了你。"他清清楚楚的告訴她,"我不是那個留不住嫦娥的后羿。"









第九章

  蘭析合著眼,坐在床上運息催力,估量著體內因毒耗去的內力恢復了多少。
  原本他只剩一成的內力,有了衛非雞婆的幫助後,在他醒來時就己恢復至三成,加上他這陣子不停地運功療養,已經差不多恢復到本來的情況了。
  他張開眼,發現天已黑,而冷清的房內只有一隻老是和他搶床位的大白兔,而大白兔的主人又不知上哪去了。
  斂影蹲在廚房的爐前,拿著蒲葉做成的扇子朝爐火輕煽。
  蘭析肯喝藥後,她已經很習慣做這件事了。半個月來,她從剛開始的一竅不通,到現在能把一碗藥煎得恰到好處,她漸漸覺得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失明女子,也像其他的尋常女子;不只是熬藥,她還學會了打理房子燒飯做菜,也能跟她們一樣做起家事來了。每當做這些事時,總有股淡淡的幸福感圍繞著她。
  她帶著笑扇著爐火,很高興自己不再是單方面的接受,她現在像蘭析一樣。可以為心愛的人付出。
  手上的蒲扇忽然被抽走,一個不滿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不必再為我熬藥。"從一早就不見她,現在天都黑了,她還蹲在火爐前?她整日都在這裡受熱冒汗?
  斂影的頭緩緩往後一仰,發現他的臉色很難看。
  "你怎麼起來了?"臉色這麼不好,是他又犯病了嗎?
  "跟我出來。"蘭析把蒲扇一扔,摟著她的腰將她從火爐前拉走,直走出廚房外。
  "等一下,藥還在爐上……"斂影回頭望著快熬好的藥,但他的腳步忽然停下,一手把她的腰圈得更緊。
  在他掌下的腰肢明顯地變細了。他在調養內息的這段日子裡較沒與她接觸親近,才這麼一陣子,她怎麼會變得這麼瘦?
  他抬起她的臉龐,察覺她的下巴變尖,不禁感到惱怒。
  "蘭析?"斂影愣愣地看他的大手上上下下的碰觸著她,當他看到她的雙手時,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的手。"他執起她的手,對上頭處處都有的燙傷痕跡大皺其眉。
  "只是不小心,沒大礙的。"她陪著笑,訕訕的想把手抽回來,但他卻握得更緊。
  "我能治我自己,以後別做粗活。"以前在天狩閣裡,她的雙手除了要碰水鏡占卜外,怕是沒做過任何雜事吧?這雙原來白皙滑嫩的小手,現在卻因他而粗糙生繭。
  "衛非說你得休養一、兩個月,你還是去躺著,讓我先去把藥……。斂影頻搖頭,心底有一百個不放心,直想把他的藥熬好讓他服用。
  蘭析嘴角的肌肉不停抽搐。
  誰說他恢復內力需要一、兩個月?而且他哪需要一直喝這種對他可有可無的補藥?要不是看她每次都熬得那麼辛苦,他根本連喝都不想喝!
  他的臉上佈滿陰霾,"我沒衛非說得那麼嚴重。"一定是那個臭衛非,故意把他的病情誇大,好把她嚇得半死。
  "可是……"斂影還是很擔心,尤其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她很難把他當成一個沒生病的人。
  "他只個算命的,會比我這個大夫瞭解我自己的身體?"害她為他在廚房進進出出、滿手是傷,這件事他不找衛非算,他就不姓蘭!
  她呆了半刻,"衛非是算命的?"那個臉上總掛著笑的男人,不是個醫術高深的人嗎?她那晚看他簡單地就把蘭析從鬼門關前拉回來,還以為他跟蘭析是同行。
  "他說的話你只能信一半。"那個衛非可以把人騙死了,而受騙的人還不知道,所以聽他的話時還要先分辨真偽。
  斂影低頭思考他的話時,見廊上漸漸明亮起來,她往庭院裡看去,一草一木皆灑上了淡淡銀光。
  夜風拂過她的發,撩起他思念的桂花香。
  "過來。"他將她帶進懷裡,埋首在她的發間。好久了,他有好久沒這樣抱著她。沒有她在身邊,他是怎麼在這種相思下熬過來的?
  "月圓了。"斂影對著滿地的銀光怔仲出神,想起他曾抱著她在月下聊著嫦娥奔月的傳說。
  "進屋去,別看了。"中秋已過,已經是深秋了,他可不希望她得了風寒,換他在熬藥。
  "上一次月圓時,我還不能親眼見到你,這次月圓,我能這樣看著你。"認識他已經一個月了,在月兒圓缺之間,她的生命中發生了好多變數。
  "你想說什麼?"他敏感的問。
  "我想說……"斂影張開口,在望進他還有些疏遠的雙眼時,又垂下頭來,"沒什麼。"
  蘭析趕在起風時將她帶進屋內,一進房裡,他就有忍不住的火氣。
  他冷視著那只趁他不在時又霸佔他床位的大白兔;他才離開一下下,這隻兔子就做起山霸王了?
  "閃邊。"他在火氣爆發前發佈最後警告。
  "乖,我們到一旁去。"斂影伸出手,大白兔即跳進她的懷裡。
  "你不必走。"蘭析迅速將她與大白兔分開,一甩手將大白兔扔得老遠,並在她想去撿那只被扔的兔子前,將她拉上床抱在懷裡。
  斂影愛莫能助的看著可憐兮兮的大白免,氣得蘭析又吃味的將她的臉轉過來。
  她歎了口氣靠在他的胸前,不去管他和她的兔子間有什麼過節;他的體溫、他的心跳,都讓她好想念。
  他從解毒之後,對她的態度就變了好多,對她說話冷冷淡淡的,即使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他也離得她好遠。能夠再這樣倚在他的懷裡,她已經等待多久了?她想問他的話,也堆了一籮筐。
  她支吾地問著,"蘭析,關於……關於城民……"不能用水鏡看,又鮮少出門,也不知道那些解藥到底救了那些人沒有?希望她沒害了那些人才好。
  "你一直都在擔心那些曾被我下毒的城民?"都好些夭了,她的心還懸著這事?除了這事外她就不能想些別的嗎?她有沒有想過他?
  她誠實的點頭,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一個令她安心的消息。"他們真的都沒事?"
  "你不早已經給了解藥?"他挑眉反問。
  "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她鬆了口氣,偎向他的胸膛。
  "你能守諾,我便不會再做。"蘭析柔柔地撫著她的發,在她柔軟烏黑的發裡,他的手指纏繞著深深的依戀。
  "我答應了你不是嗎?"他的不擇手段讓她心驚,但他的原由讓她傾心;即使他沒有強用這個借口留住她,她也不想走。
  "既然你答應了我,往後,除了我得回去服藥的時刻,我要帶著你四處行走。"蘭析計劃好了以後他會按時回六扇門,而其他的日子,他要讓她用雙眼把她十年來沒看到的部分,全都補齊。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看的。"瞎眼時她從沒這個念頭,復明瞭,她還是興趣缺缺。
  "你還要看得更多,重新認識這個新世界。"他沒這麼好打發,就是要把她以前的觀念轉過來。
  "我只要一個小小的世界。"她要的,外頭的世界給不起,她要的,只有在他身上。
  "你還不瞭解這波濤起伏的十丈紅塵,它就像明月,雖有殘缺,但它也有圓滿的時候。只以單方面來決定看與不看,對這人世其他美善的地方並不公平;別急著想逃離,因為你會失去了最深的戀。"
  斂影仰起頭,瑩然大眼裡充滿了盼望。
  "我的戀,還沒有失去嗎?"在傷他那麼深後,她還能有希望?
  他的手撫向她充滿不安的眼眸,"你想要,它便不會失去。"
  "不氣我了?"她忍不住湧出淚來。
  他深吐一口氣,將她緊緊環著,"有誰能對一個滿手是傷的月下仙子生氣?"擁抱她的感覺太過美好,他早忘了曾受過什麼罪,也忘了曾經心碎。
  斂影抖著手撥開他胸前的衣襟,滿心不捨的看著他的傷。
  "你的傷,像一輪月。"她撫著傷口的輪廓,一想到他是為她而傷的,就想將他的傷移到自己身上來。
  "沒什麼好看的。"蘭析覺得自己像被她敞開來,赤裸裸的在她眼下,再不能掩藏。
  "告訴我,把刀刺向胸膛,需要什麼做為勇氣?"他怎麼能夠對自己這麼做?是什麼能夠鼓動他?
  "愛。"
  斂影的淚燙著了他的傷口,她俯向他,將唇貼上去,將他的傷口吻進心底。
  "斂影……"蘭析呼吸濁重,愛憐的感覺一點一滴的將他癒合。
  她哽咽地說:"嫦娥她……其實不喜歡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廣寒宮裡。身邊沒有后羿,她比留在地上望月的后羿更難過。"她現在知道月兒上的嫦娥是如何的心境了,嫦娥失去了愛人,一定是夜夜垂淚,夜夜懊悔。
  "她可以回來后羿的身邊。"他將她埋在懷裡的小臉抬起,拭去她的淚。
  "后羿還要她嗎?"她帶著淚問。
  蘭析的唇邊綻出笑,拉近她,在她的唇上說:"他要。"
  斂影環著他的胸膛尋找他的唇,蘭析在迎上她的唇時,心中那塊不知何時被剜去的虛空終於復原,重獲新生。
  大白兔跳回床上,酸溜溜的想擠進他們兩人之間,蘭析分心的把它推開。斂影想將它拉回來;他在把大白兔趕跑後兩手握著她想將她按進床裡,但她腕間的脈象卻讓他震驚的停下動作。
  "你……"他滿臉詫然。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坼你。"她紅著臉,猜他大概知道了。
  "明兒個我去買藥材,再買些菜來幫你補身子。"蘭析在她俏紅的臉龐裡回神,昏亂的腦子裡只想著該先幫她做些事。她太瘦了,瘦得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他得先將她的身子養好。
  "我很好,不用擔心。"斂影坦然地微笑著,完全投他那麼緊張。
  "我會將你捧在掌心裡,一輩子。"他捧著她的臉龐,虔誠的對她許下承諾。
  "我會留在你的掌心裡。。她也捧著他的臉龐?喃喃的應允。
  腳邊的刺痛感讓蘭析滿心的快樂消失無蹤,他火冒三丈地轉眼怒視那只又來壞他好事的大白兔。
  大白兔亮著門牙不斷使壞,一口一口咬著他。
  "蘭析?"斂影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迅速轉變。
  "把你的兔子拎走,我一直都很討厭它來攪局。"在這個最重要的時刻來攪局?它要攪局也得看時間!
  "攪局?它什麼事也沒做呀。"沒有被咬過的斂影完全不知道大白兔做了什麼好事,還把大白兔抱至懷裡,大白兔馬上把握機會地在斂影的唇上偷了一個吻。
  蘭析看了,怒氣差點衝破他的腦門。
  "好,我今兒個就來徹底解決它!"他不要再對一隻兔子浪費銀針,他也不要三不五時的來趕兔子,他要吃三杯免!就算吃不成,他也要讓這隻兔子知道什麼叫死心!
  "你……你又想吃三杯兔了?不可以,不准吃它!"斂影看著他不善的眼神,緊張的將大白兔抱在懷裡。
  "我只是有話要跟它談談。"蘭析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將大白兔從她的杯中拎走。
  斂影被弄糊塗了,"跟……免子談?"這隻兔子除了知解人意外,還會開口說話?還是他會跟動物交談?
  "它不只是兔子,我跟它可有話好聊了。"這兔子太厲害了,會搶情人又會搶床位,面對這一號情敵,他哪敢對它掉以輕心?
  斂影不明白地坐在床上發呆,蘭析則趁她發呆時把正咬著他的兔子拎至桌上,環著腰瞪著那只氣焰高張的兔子。
  "還是要跟我搶?"他瞇著眼問。
  大白兔重重地點頭,胖胖的後腳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桌面,表明迫不及待想回斂影身邊的意願。
  蘭析哼聲冷笑,抽出一把刀插在大白兔面前。
  "那就也學我挖一塊肉給她。"要爭大家一起爭,他敢這麼做,就看它敢不敢!
  大白兔的長耳害怕得豎成兩根柱子,被那把刀嚇得急急忙忙跳到桌子的另一邊。但它的害怕只維持了一下下,沒一會兒,它又不死心的重振雄風,大搖大擺地跳至火大的蘭析跟前。
  "再不識相,明兒個午飯時我會把你端上桌!"蘭析拎著它的長耳,將它拎到面前,打量它圓滾滾的身子。
  仗著斂影寶貝它,大白兔對蘭析的威脅絲毫不懼,依舊甩著長耳囂張無比。
  "她就要當我孩子的娘了。"他不客氣地把大白兔的氣焰澆熄。
  大白兔的雙耳剎那間失望地垂下,紅紅的大眼裡有著掩不住的傷心;一被蘭析放下後,也不管斂影怎麼喚,只急著逃出門外縫補碎成兩半的心。
  "你出局了。"人兔抗戰,宣告結束。
  趕在月底將斂影一塊兒帶回六扇門的蘭析,把斂影在他的宅子裡安頓好後,就坐在聚會的涼亭裡供人納悶地瞧著。
  "蘭析,月亮……在哪裡?"樂毅張大了眼左看右看,眼珠子在蘭析身上轉了半天,就是找不到一個類似月亮的東西。
  "我帶回來的女人就是。"蘭析簡單的解釋,不想讓這些人知道太多他的私事。
  樂毅和蓋聶聽了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想再去他家確認那個讓他們驚艷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月亮投胎的。
  "她在休息,別去吵她。"蘭析一左一右地拉回他們,使勁將他們按回椅子上,不准他們去看斂影。
  "不帶月亮帶女人回來,你不想吃這個月的解藥了?"對女人有偏見的蓋聶冷淡地問著這個沒把左容容要的東西帶回,反帶個完全不相干女人回來的笨男人。
  "還是你后羿弓背久了,分不清楚嫦娥和月亮的差別?"樂毅敲著他的腦子問,以為他神智不清楚了。
  "她是我找的月亮。"蘭析拉下樂毅的手,語調清晰地對所有人公佈,並且瞪往叫他去找月亮的主使人。
  "找得好。"被瞪的左容容佳許地頷首。
  蓋聶兩眼一瞇,又習慣性的跟左容容槓上了。
  "女人是月亮?你這是什麼標準?"這妖女在搞什麼鬼?先給了不合理的任務,現在又給不合理的答案。世上哪有人當女人是月亮?
  "我的標準嘛……可寬可嚴。"左容容笑若春風的讓他吼。
  "蘭析,你怎麼猜到那位姑娘是你要找的目標?"衛非一開口就問重點。
  蘭析瞟他一眼,"以她在天狩閣裡的身份和她的名字,你的暗示不難猜。"提示得這麼明顯,他是傻子才猜不出來。
  "噢……"衛非不予置評地應著,準備看人出醜。
  衛非的怪腔怪調讓蘭析心頭刺刺癢癢的,尤其在想起衛非做過的事後,他等不及要先來算一下帳。
  他一把將衛非的領子提起,寒意颼目的看著衛非滿臉邪惡的笑意。
  "喲,兩個月不見,這麼想我?"衛非任他捉緊領子,還有心情笑給他看。
  "你好大的興致呀,送藥給我?"他是見死不救,而衛非是死也不會救的類型,送藥給他?就算天下紅雨,也不可能有這種奇跡。
  "順路經過,也就順路救。"衛非聳聳肩,表情很無辜。
  "誰要你多管閒事?"他最討厭有人插手他的私事,這一點所有的朋友都知道,衛非還故意犯他的忌諱?
  "順道管的。"衛非朝他眨眨眼。"不需要你對她多嘴!"跟斂影說些有的沒有的,還故意誇大他的病情,斂影被嚇成這樣,全都是他害的。
  "順便說的羅。"衛非臉上又堆滿了無害的笑容。
  "蘭析……是我們擔心你的老命,所以才會叫衛非送藥去,你消消火吧。"樂毅搓著手解釋,很怕蘭析的舉動會把衛非惹毛。
  "別找衛非麻煩,要算就算在我們頭上。"蓋聶寧願惹蘭析也不想看衛非變臉。
  蓋聶的話尾剛落,兩記重拳就分別襲向他們毫無防備的腹部。
  "臭小子,你還真的算……"蓋聶捂著肚子,痛得直不起腰來。
  蘭析冷冷地睨視他,"管我閒事的人就欠揍。"
  "下回你被毒死也不救你了!"樂毅捧著肚子氣怒的大叫。早知道救人會有這種回報,打死他也不救!
  左容容很高興能見到他們起內訌,心情甚好的在一邊喝茶嗑爪子兼看戲。
  "左容容,你要兩顆月亮,我便找了兩顆月亮,不過另外一顆月亮我已經打碎了,因此你得不到,而我手中的這顆月亮,我不會把她交給你。"蘭析的冷箭一轉,下一個就轉到她身上。
  "不給我?"左容容的臉上漾著訝異。
  "有本事就來跟我搶。"蘭析走至她的面前挽起袖了,準備跟她槓上了。他可以解決一隻兔子,也可以再解決一個女人。
  "搶?這你就錯了。"左容容噴噴有聲地搖頭,
  "本姑娘不做這等野蠻事。君子不奪人所好,而本姑娘又素有成人之美,我讓賢。"
  蘭析的疑心病馬上因她的話而犯起。
  "你這麼爽快?"之前她硬是要他射月亮,現在又大大方方的退讓?搞什麼?
  "拆散姻緣會遭天打雷劈的。"她只會做壞事,但可從沒做過這種會破壞她名聲的事。
  "射月這件事,你耍我?"蘭析瞬間通盤瞭解她真正的想法,臉色也變得很陰森。
  "耍你?怎麼會呢?"左容容揮手嬌笑,推得一乾二淨。
  "蘭析,左家妹子說要月亮,是在耍你。"一旁的衛非慢條斯理的把左容容的罪過招出來。
  蘭析的怒意讓亭子裡的氣溫迅速下降。
  左容容朝衛非嫣然一笑,"真是謝謝你喔。"小氣,這麼快就揭她的底。讓她多玩一下會怎樣?
  "你出那個目標也不過是想為難蘭析而已,你只是想看會不會有人真的去射月亮,對不對?"衛非舉杯朝左容容致敬,也跟她一樣笑得很開心。
  "是這樣沒錯。"她撫著小巧的下巴,頻頻點頭稱是。
  "滿意了?"衛非喝著茶問。
  "我不過是隨口胡諂,萬萬沒想到他會真的帶一個名字和長相都像月亮的女人回來,這種成果我太滿意了,以後我要比照這方式來玩。"她隨便說的話還真的有人會去做,以後她可以用這種方法來找更多樂子。
  "那蘭析這個月的解藥你給不給?"衛非不反對她的玩法,只想知道蘭析能不能活到下個月。
  "給,當然給,看在他這麼辛苦的份上,他這個月的解藥我不給就說不過去了。"差點送了一條命還帶個女人回來,她怎麼能讓人家說她很殘忍又沒良心呢?
  蘭析在聽了他們兩人的對話後,臉上己經沒有任何表情,雙手緊握成拳。氣得兩肩頻頻抖動。
  "他要抓狂了。"蓋聶冷眼旁觀蘭析的反應後,聰明的開始往後退。
  "閃遠一點。"樂毅連忙拉著蓋聶先一步閃離暴風圈範圍以保平安。蘭析的怒火終於爆發,第一個把炮火轟向衛非。
  "你不是說你沒跟她串通?"這傢伙又騙他!
  "我沒有。"他本來就沒有,他玩他的,左容容玩左容容的,只不過大家很有默契一塊兒玩而已。
  蘭析陰沉的低吼,"那你為什麼說月亮都在天狩閣裡?"沒有?那他當時還說得那麼清楚?把他哄得也認為真有那麼一回事。
  "我曾聽說天狩閣裡有一個護國法師的替身。"衛非搔著發,徐徐說明。
  蘭析兩眼微瞇,"你也知道這事?"
  "見多識廣。"衛非懶懶地吐舌。
  "不要告訴我那個天狩閣你也去過。"該不會他連那種地方也已經去過摸熟了,然後趁左容容耍他時一起加入來耍吧?
  "幾年前曾去溜躂過。"衛非又證明了他的假設。
  蘭析怒不可抑地大吼,"那你還故意說什麼直覺來誤導我?"可惡的傢伙,知道那裡頭的詳情也不告訴他,分明就是把他誘去那裡找人!
  "我只是在想,你會不會聰明反被聰明誤。"事實證明,愈是聰明的人,考慮的也就愈多,所以聰明的人也較會上當。
  被衛非抖出底細的左容容,總覺得蘭析的火氣不夠旺,於是在旁邊添加柴火,對衛非來個挾怨報復。
  "他該感謝你,你還偷了我的藥去救他。"有本事偷她的藥?那他就要有本事準備倒楣。
  "少了一塊肉、多了一個女人,你感激我嗎?"衛非看蘭析的雙眼都氣紅了,也知道自己絕對躲不了這場飛來的橫禍。
  "感激個頭!"蘭析一拳重擊在衛非等待的臉龐上,馬上讓他如願以償。
  "你……你打衛非?"樂毅看衛非就這樣乖乖的任蘭析揍,頓時毛骨悚然。
  "我還想也挖他一塊肉!"蘭析再抄起衛非的衣領,準備再落下一拳時。蓋聶連忙去替他擋下來。
  "衛非,你怎麼樣?"蓋聶看衛非只是低頭捂著被揍的臉,額間緊張得沁出顆顆冷汗。
  "哼哼……"低著頭的衛非,從口中逸出一串冷笑。
  "不好了!"蓋聶先知先覺地離開快發作的衛非。
  "蘭析,快跟衛非道歉,快!"樂毅推著火氣正旺的蘭析,要他先去賠個不是。
  "我要把他當成靶子來射……"蘭析才不管衛非變不變臉,邊說邊把身後的后羿弓拿出來。
  "不能射!不能射!"樂毅忙使力的扯住他,又轉頭對另外一個同伴大喊,"蓋聶,快來幫忙!"
  "走開!我要把他的人頭射下來!"蘭析對這兩個壞他計畫的人吼著。
  樂毅在蘭析的耳邊拚命拜託,"蘭析,快點向衛非道歉,不要連累我們啦!"他一個人倒楣就好了,幹嘛害所有的人跟他一起倒楣?
  "我偏不!"蘭析一手硬跟蓋聶搶著弓,一手跟樂毅搶箭。
  挑起戰端的左容容好整以暇的看著悶不吭聲的衛非,難得見他失去了笑容,心底痛快得很。
  "偷我的藥?"她涼笑地問,"現在後不後悔?"
  "是誰叫我去管閒事的?"衛非緩緩抬起頭來,兩眼在蓋聶和樂毅身上瞄來瞄去。
  "他!"蓋聶和樂毅連忙指向對方。
  "左家妹子。"衛非轉首淡淡地看著左容容。
  "我瞭解。"左容容也很識時務,"我知道下回要派誰出馬了。"
  衛非與左容容有志一同的把眼光停在蓋聶身上,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蓋聶冷淡的臉龐終於泛起一絲不安,但很快即被他的自制力壓下,並換上一股快意。
  "下回想叫我去?"蓋聶了悟地問。
  左容容聳聳肩,衛非的眼神則很複雜。
  "剛好,我正想去找仇人。"事隔五年,他也該去找那個女人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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